《夜里的北极星》 第一章 已经连续好几天下着午后雷阵雨,一到下午乌云们像是接受到命令的士兵般,一起朝着都市的上空前进,带来让人措手不及的大雨。 吴元青小跑步到屋簷底下,将手上的黑色折叠伞收起,弯下腰拍掉在西装裤上的水珠。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大雨中,撑着小小的折叠伞似乎没什么作用,除了头部以外全被喷满了水珠。 他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拭西装上的水滴,就算已经结束和客户的会谈了,他还是希望自己看起来很体面。 将手帕收回口袋的时候,吴元青转头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咖啡厅前。 好几次来这附近和老客户会面,但从来没发现这间咖啡厅。店外面的木樑和木门上都漆上普鲁士蓝的底色,上面用蓝色、黄色、红色等等不同顏色的小圆点点缀着,整间店远看像个美丽的星空。 吴元青抬头寻找店的招牌,现在的文青咖啡店招牌总是安装在很不明显的地方,每次都要找很久。但这间店的招牌非常显眼的高掛在屋簷下,店名叫polaris。 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下班时间还剩半小时而已,遇到这种状况时吴元青的公司通常会让他们直接下班。 于是他将湿漉漉的折叠伞放在门旁的伞架上,伸手推开了木门,上方的铃噹「噹啷」了一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开门后马上扑鼻而来的是非常清爽的咖啡香,并伴随着轻快的英文歌曲,才刚踏入店里就有种放松的感觉。 柜台后方的店员听见铃鐺声后抬头,看见他后马上露出清爽的笑容。那是个五官清秀,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的男孩。 啊,好可爱。吴元青在内心称讚了一下,但脸上还是维持和平常一样的面摊状态。 「一位吗?」可爱的店员走出柜檯招呼自己。 「对。」 「那这边请喔。」 店员有礼貌地伸出右手指引着吴元青,看起来虽然是大学生的感觉,却像在职场打滚多年般地训练有素。 店员帮他安排了在角落的座位,这正是吴元青最喜欢的位置。 「这是菜单,如果要点餐的话举手就可以了,谢谢。」 店员倾身靠近吴元青解说着,他趁这时候瞄了一眼名牌,名叫「陈圣砚」。 「我可以直接点吗?」 原本已经转身的陈圣砚,马上转过来说:「可以啊。」从口袋拿出了点餐用的手机。 「一杯热的卡布奇诺。」 「好的,那咖啡都是现作要等一下喔,谢谢。」 儘管吴元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陈圣砚脸上依旧掛着微笑。 虽然这个笑脸应该是陈圣砚对每个客人的标准表情,但吴元青为了再见到这让人温暖的笑容,后来也来了很多次这间咖啡厅。而且刚好每次他来光顾时,都是陈圣砚有上班的日子,渐渐地就变成会聊天的常客了。 在和各种类型、各种难搞的客户谈完案子后,来到polaris喝咖啡已经变成每次外出洽公最期待的事。 「嗨吴先生,今天比较晚喔。」陈圣砚语气轻快地说,手里熟练地擦着刚洗好的杯子。 「嗯,今天和客户谈比较久。」 「案子的客人是不是都很难搞啊?最喜欢在最后一刻改来改去的。」陈圣砚故意压低声音问。 「对,刚刚被大改了。」 吴元青稍微皱了眉头,但陈圣砚还是笑了。 「进去坐着吧,今天也一样吗?」 「嗯……」 吴元青犹豫地看着后面墙上的菜单,思考要不要和平常一样的卡布奇诺。 「那不然今天换喝摩卡?」 「啊,好。」 有时候会像这样,当吴元青不知道要换什么口味时,陈圣砚就会帮他想好,他也就每次都顺从他。 吴元青一样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准备向老闆江奕翔报告刚才和客户会谈的成果,也因此他又再次紧缩着眉头。 这个设计案子已经拖了快两个月了,原本上个月就应该要完成的,但因为中途客户的其他要求,导致要再找新的厂商。现在客户又想要大改,这个月看来是无法完成了。 「喂,在忙吗?」 「说吧。」 「刚才已经把修改的地方传给你了,再请你看一下。」 「有,我收到了,这客户实在是……有一些没有办法照他们要得改,明天进公司再跟你说。辛苦啦,你直接下班吧。」 「我已经在放空了,掰。」 江奕翔是吴元青的大学同学,毕业不久后就和他那有钱的老爸借来资金,自己开了一间设计公司。当年他看上了吴元青的接案能力,马上把他挖角过来。虽然从朋友变成老闆的感觉很奇怪,但吴元青还是觉得在熟人底下做事很自在。 掛上电话后,陈圣砚端来了热腾腾的摩卡,上面挤满了厚厚的鲜奶油。 「鲜奶油要赶快吃,不然它等一下就不见了。」 「好,谢谢。」 「辛苦了。」 吴元青听到这句话后抬起头,但陈圣砚已蹦蹦跳跳地跑向柜台了。 喝完咖啡后,吴元青闔上每天都会带在身上的书本,收进公事包里准备回家。 吴元青拿起桌上的帐单后走向柜檯结帐。平常只要陈圣砚有空,一定是他抢着帮吴元青结帐,但今天他正忙着煮咖啡。 吴元青看着他将咖啡粉压实的动作,突然很好奇到底是怎么煮出一杯咖啡的,于是就一直盯着看。 「吴先生,要我帮你结帐吗?」 女店员的声音让吴元青回过神,他急忙说:「好,谢谢。」 「那这样一共是105元。」 吴元青轮流翻看着钱包里放钞票及零钱的地方,确认后拿出了两百元的钞票。 「收您200元。」 吴元青看回钱包夹层里厚厚一叠胡乱放置的名片,之前一直说要买名片夹但都没有找到满意的,名片就这样随意塞在钱包里,每次看到这般惨状都让有洁癖的吴元青感到无奈。 「找您95元和发票,谢谢。」 吴元青收好零钱和发票后,赶紧从钱包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店员。 「你可以帮我拿给他吗?」吴元青用眼神示意,望向陈圣砚。 聪明的女店员马上意会,露出俏皮的表情:「当然,我等一下就给他。」 这反应害吴元青的脸瞬间感到一股热,于是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后就赶紧走出咖啡厅。 走了一段路后,平静了一些,才发现自己心脏跳超快的。 多久没有这样主动给别人联络方式了?已经单身三年的吴元青对现在的状态感到很陌生,毕竟自己已经脱离脸红心跳的青春时期很久了,觉得这样的感觉和自己很不搭。 吴元青拉开了西装的领带,让自己稍微喘一口气。 他顺手摸了一下平常习惯放手机的外套内袋,发现是空的,又摸了一下裤子的口袋,每个地方都没有手机的踪影。 「马的,在店里……。」 他想着现在马上回去拿也太糗了,正当他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先休息一下时,旁边传来了声音呼唤着。 「吴先生!」 吴元青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陈圣砚朝着自己跑过来。他心想,看来没有时间休息了。 陈圣砚在他身边停下,喘着气无法好好说话:「等……等我一下,好喘。」 「怎么了,跑这么快?」 「手机,你的。」陈圣砚还是无法好好讲完一句话,只能说出关键字。 「啊,谢谢,我刚刚正在找。」 吴元青将手机放回西装外套的内袋,接着因为很怕陈圣砚会提到刚才给名片的事,原本想要转身就走。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陈圣砚拿出自己的手机操作了一下,将手机萤幕转向吴元青,画面是qrcode图案。 「我们直接加line吧,名片上面没有。」陈圣砚露出了傻里傻气的笑容,脸颊还有刚刚奔跑后的红润。 吴元青这才明白自己是三十岁了没错,但因为眼前这位男孩就是正值脸红心跳的青春期,自己才能有机会感受这个强烈的违和感吧。 ——啊,完蛋了。 他心想。 第二章 剧烈的噪音划破了早晨。 吴元青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翻了一圈后缩在棉被里,然后缓慢将手伸出棉被。 没有眼睛的手像是在探索些什么似的,寻找放在桌上那个发出噪音的东西。在摸了方圆半径好几个地方后,才终于摸到了尖叫中的手机。 拿过手机,吴元青微微睁开双眼,将手机里第五个闹鐘关掉之后,认命地从棉被爬出。 每天早上吴元青都得与棉被展开煎熬的拉锯战。难以起床的他手机里总共设定了五个闹鐘,每隔五分鐘会轮流响起。但想当然尔他还是会撑到最后一个闹鐘响完才起床。 接着就是开始上班前的仪式:刷牙、上厕所,再到厨房喝水。这些不需要动脑的事情都是闭着眼睛完成的,这是他其中一项不值得骄傲的技能。 吴元青在厨房喝水时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下阳台外的天气,来决定今天要穿的衣服。 到了挑衣服的时候,身体差不多就开机完成了,毕竟这是每天早上最重要的事情。吴元青总是认真思考今天要穿哪套西装、配哪条领带,如果当天要见客户的话,还会根据对方的公司类型来挑选。 因为今天不用见客户,所以他挑了一套亮蓝色西装,配上白底蓝圆点的衬衫,再挑了带有亮面光泽的黑色领带系上。 吴元青个子不矮,但因为肩膀比一般男生还要小,如果穿着剪裁不够挺拔的衣服就会显得畏畏缩缩的,好像随时担心受怕的样子。 所以儘管吴元青的公司不要求穿着正装,但他还是每天都会穿西装上班,至少在心理层面上能够增加自信心。 整装完毕后,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黑色背包,又拿了机车和门的钥匙,打开设计简约的铁灰色金属铁门后上锁。 吴元青住的地方是几年前盖好的新大楼,两房一厅一卫。对他来说有点太大了,要是他自己能够自由地决定住处的话,他会选择打扫起来比较方便的小套房就好。 但这房子是他的老闆江奕翔买下后,用非常便宜的价格承租给吴元青的。以这个价格和地点来说,可能连一间套房都租不到,再加上最近这一带房租越来越贵,但吴元青依旧以几年前的价格承租这间房子。光是这点诱人的条件,让他没有理由再找别的地方住。 搭了电梯前往地下室停车场,走向机车位时吴元青打了一个大哈欠,但随即因为吸入难闻的气味而皱起眉头。在空气很差的地下室打哈欠和大笑都不是明智之举。 到达停车位后,吴元青掀起了盖在机车上的塑胶布,底下是一台黑色的重型机车,这是他刚出社会不久时,用从高中到大学累积的钱买的,是他珍惜的宝物之一。 「早安,今天也拜託你了。」吴元青摸着经消光处理的机车外壳说。 吴元青跨上机车后,转动引擎前往公司。 重机发出的巨大声响,对他来说,和吵闹的手机相比根本是天籟。 ◆ 午休。 经过忙碌的早晨后,终于有时间看手机的讯息。 稍早陈圣砚传了他们的营养午餐的照片给吴元青看,并配上一张嫌恶的脸的贴图。吴元青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回想自己高中时都是全班订便当,每天都可以挑自己想吃的午餐,不禁同情起陈圣砚。 距离上次交换line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和陈圣砚的对话依旧停留在日常寒暄,偶尔会分享一些有趣的网路资讯。但目前关于对方的了解,只比之前多了一些兴趣和平常的工作趣事。 吴元青放下手机,想着是否该约对方出去了。 已许久没谈感情的他,现在要做出下一步前,总是会犹豫再三,同时又怕对方跑掉。在和上一任男友分手后,也不是没遇过感觉还不错的对象,但总是因为踌躇不前而错过机会,再加上吴元青在和对方还没熟稔时,总是维持一贯的朴克脸,很少有人能够真的知道他的想法。 「唉。」吴元青叹了气,不小心忘记控制音量,被隔壁位置的李桑妮听到。 「吴经理,在叹什么气阿?」李桑妮从两人之间像树丛般的资料夹堆中探出头问。 「没事,只是觉得自己不年轻了。」 李桑妮思索一下,问:「感情的事?」 吴元青瞇起眼睛盯着她,心想这傢伙第六感一直都很准。 「感情才没有什么年纪的问题呢!喜欢就是喜欢啊,难道你老了喜欢别人的程度会变少吗?一定还是会超喜欢的吧。」 李桑妮自顾自地说起来,不愧是正值年轻活力的二十三岁。想当初她刚来公司时还很怕看起来严肃的吴元青,现在说起话来像朋友一样。 「不是那个问题。」吴元青懒得多说,暗中祈祷李桑妮用自己的第六感猜出来。 「不然……年纪大了变得很懒得谈感情?」 「差不多吧。」 李桑妮把下巴靠在两人座位间的隔板上,继续说:「还是不是因为懒,而是害怕?」 吴元青听到预想中的答案后,露出微笑说:「午休要结束了,工作吧。」 「是?——」李桑妮拉长尾音回答。 吴元青看着李桑妮专心做自己的事后,拿起手机打开和陈圣砚的聊天视窗,打下「週末一起去看电影吧」后按了传送,然后故意假装没事一样,赶紧把手机放在桌上走去洗手间。 每次和李桑妮说完话后总是会莫名地豁然开朗,虽然两人的对话总是称不上开心地聊天,但她自顾自地接着说话的技能让吴元青轻松不少,而且很神奇地十之八九会说到重点。 回到座位上后,按了一下手机的开机键唤醒萤幕,看到陈圣砚的回覆。 ——好啊~~~~~~~~~~~~~~~~~~ 波浪长到都跑出框框了,让吴元青会心一笑。但他没有立刻打开讯息回覆他,彷彿想让讯息的通知留在手机萤幕上,不愿让它消失。 「唉。」吴元青又叹了一口气,但这次是将心中的鬱闷吐出来,觉得轻松多了。 第三章 吴元青从捷运站出口走出来,一路沿着大马路直走,看到转角的银行后右转。他边看着手机的google地图,一边在心里唸着地图上的指示,然后照着上面的指标行动。 抵达戏院后,就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看到陈圣砚蹲在门口旁边,他戴了一顶卡其色的渔夫帽,手托在脸颊上,面无表情地滑着手机。专心程度连吴元青已经走到他旁边了都没有发现。 「怎么蹲在这里?」 闻声抬头的陈圣砚连忙站起,拉了拉橄欖绿的衬衫,忙着抚平根本不存在的皱褶。 「因为旁边都没地方坐,脚又很痠。」 陈圣砚打量了一下吴元青,说:「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样,因为衣服吗?」 「可能是吧。」吴元青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白色亚麻衬衫和深蓝色的开襟针织外套。 「很怪吗?」 「不会,只是平常习惯看你穿西装而已,这样很好。」 陈圣砚面带笑容说着,并很自然地伸手拉了吴元青外套的袖子。 「走吧,时间快到了。」 两人已经在前几天决定要看一部日本电影,听说拍摄手法和故事很特别,所以陈圣砚在上映前就一直很想看,没什么想法的吴元青马上就同意了。 在售票口买完票的吴元青,发现陈圣砚看着墙上的海报灯箱看得入迷,走近后发现他驻足的是他们今天要看的电影。 陈圣砚指着灯箱说:「我还满喜欢这个演员的。」 电影海报上有一男一女,他指的是右边的男演员,两人中间有一台摄影机,光是看这个画面根本不知道电影在演什么,就算吴元青已经事前上网查了简介也还是搞不太懂,是一部神秘的电影。 「他是不是演满多电影的?好像有看过他。」 「对啊,他演技很好呢!你可以帮我和灯箱拍照吗?」 「当然。」 陈圣砚将手机递给他后,跑到灯箱前面站好。 「要拍了喔。1、2、3。」 吴元青按下了快门后,操作手机检查刚才拍的照片。 陈圣砚探头靠过来看拍得如何,他看到照片后马上说:「喔,拍得很好欸,不愧是念艺术的。」 吴元青苦笑,将手机还给他,「这大家拍出来都会是这样的,没有技巧。」 「就想称讚你啊。」陈圣砚露出调皮的脸。 「什么啊。」 对于这样的回答,吴元青也只能无奈地笑了。 「好像可以进去了。」陈圣砚又拉了吴元青一起走进影厅。 吴元青感受到陈圣砚的手透过衣服传来的热度,低头看才发现这次实实在在地抓住他的手臂。 ◆ 「没想到挺有趣的。」 「对吧,我最喜欢在教室里两个人一起看向外面樱花那一幕。」 看完电影后,两人一起走出了戏院,陈圣砚难掩兴奋地讨论剧情。 「我可是期待超久的欸,之后有dvd我一定会买回来好好再看一次。」 「那到时想再和你一起看。」 陈圣砚看着吴元青,露出欣喜的表情。 吴元青发现他闪亮亮的眼神后,急忙说:「我是想说和第一次一起看的人,再看一次会有不同的感想……。」 陈圣砚不怀好意地笑着,「那之后再来我家看吧。」 「嗯。」 陈圣砚故意侧身想看吴元青的表情,但他将头别过另一边,假装看着旁边的店家。心里想的是咒骂刚刚的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内心的话。 「接下来有想去哪吗?」吴元青赶紧转移话题。 「嗯……暂时没有耶。」陈圣砚思忖了一会儿,说:「不然去我常去的地方吧。」 两人在铺了石子路的商圈走了一段路后,吴元青才发现自己正要被带往麦当劳。 「我以为是哪里,原来是麦当劳。」 「这可不是随便一间麦当劳喔,我都专门在这一间发呆。」 「发呆?」 「哈哈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两人先选了位置,放了东西后陈圣砚起身准备要去点餐,但被吴元青阻止。 「你坐着吧,我去点。你应该都知道你想吃什么了吧?」 「我要鸡块和薯条!」陈圣砚像个孩子一样喊着。 「好,要饮料吗?」 这次陈圣砚收起小孩子气,正经地说:「这样就好,谢谢。」 吴元青拿着托盘和食物回来位置后,还没坐下就被陈圣砚问:「请问我的多少钱?」 「我请你吃吧。」 「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我也有在打工,让我付我的部分吧。」 陈圣砚难得认真的表情,让吴元青只好收下他的钱。 「吴先生是家里的大哥吗?」 「我是独生子,怎么突然这样问?」 「因为很有哥哥的感觉啊,很会照顾人。」陈圣砚边说边将薯条送进嘴里。 「毕竟我年纪也比你大满多的,有这样的感觉是正常的吧。而且你上次传营养午餐的照片给我才知道你是高中生,我以为你已经读大学了。」 「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陈圣砚很吃惊,让吴元青连忙摇手。 「不是,是一种很歷练、成熟的感觉。」 「可能我从国中就开始半工半读了吧。唉,我明明是正值青春年华的高中生啊。但我确实觉得身边的男生都很屁就是了。」陈圣砚歪嘴笑,并接着说:「吴先生你几岁呢?」 「我今年刚好30。」 「喔,那看起来很年轻啊。」陈圣砚用手指数了一下,说:「我们刚好差12岁欸,都是属兔子!」 接着两人都笑了,陈圣砚因为巧合而笑,而吴元青则是觉得对方真的是很可爱。 「差12岁的大叔和你看电影,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啊,只是看电影就不能聊天了。」陈圣砚直直望向吴元青,又说:「想和你多聊点关于你的事。」 吴元青看着他,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打铁趁热接着说:「我也是。」 说出来自己吓一跳,彷彿不是自己的声音说出来般,害他差点想要转头看旁边有没有人。 「那既然这样,我先吧。」 正当吴元青一脸困惑时,陈圣砚清了清喉咙,并将身体挺直坐好,像是要发表什么重大的演讲。 「陈圣砚,今年18岁,啊你知道我名字怎么写吗?」 正要拿起手机打字给吴元青看时,他说:「我知道,我有看到名牌。」 「真的啊?好,那继续。双子座,o型,身高172公分,体重我忘记了。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妈,她从我国中就生病了目前住院中。我在polaris咖啡打工,资歷四年。」说完不忘用手比出四的动作。 吴元青摀着嘴噗哧地笑了出来,「可以不用讲这么详细啦。」 「第一次看到吴先生这样笑欸,我的卖力演出值得了。」 「辛苦了。你妈妈还好吗?」 「之前她因为癌症有做过治疗,有一阵子没復发,但最近好像又有点症状,所以现在她还在住院观察中,之后可能会先安排检查吧。」 「嗯。」吴元青点点头表示了解。 「吴先生你和爸妈住吗?」 「没有,我自己住。他们已经都过世了。」 「啊,对不起。」 「没关係,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用在意。」 吴元青低头吃掉最后一块鸡块,避免对到眼让陈圣砚觉得不自在。 「换吴先生说了。」陈圣砚将薯条当成麦克风,递到吴元青的嘴边示意他发言。 吴元青看着眼前的薯条,再看看陈圣砚,看着他那古灵精怪的圆眼睛。 接着吴元青直接一口咬走他手中的薯条,边咀嚼边问:「平常有在听音乐吗?」 「当然有,几乎都是听乐团的。」 「那我们等一下再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可以啊,去哪里?」 「你刚刚也没告诉我要来麦当劳,所以你等一下才能知道。」吴元青说完马上收拾桌上的垃圾,拿着托盘转身走向垃圾桶。 「等我一下啦!」陈圣砚嘟起嘴后赶紧收拾东西,等不及想要赶快知道答案。 两人离开麦当劳后,吴元青带着陈圣砚来到一栋有点年代的建筑物。 「到底是哪里啊?」 「上楼就会知道了。」 陈圣砚看了看吴元青身后,有个阴暗而且很窄的楼梯,宽度只能一个人通过。他带着狐疑的表情跟着走上去后,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唱片行。 一眼望去全都是没有看过的乐团海报,随手拿起一张专辑,看起来都是还没出道的地下乐团发的ep。看来这是一间专卖独立音乐的唱片行。 陈圣砚踮起脚尖寻找着吴元青的踪影,发现他在和柜檯一位看起来像是老闆的人有说有笑,露出他没有看过的表情。 他的偷窥视线马上被老闆发现,吴元青跟着回头,他只好赶紧将头缩在架子后面。 没几秒鐘,吴元青走来他旁边,说:「这送给你。」 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陈圣砚,是某个乐团的专辑。 「我很喜欢这团,尤其是这张专辑超级好听。」 陈圣砚欣喜地端详着专辑,仔细看着封面还有封底的曲目。 「谢谢,我回去马上听。」 「他们快打烊了,我们先下去吧。」 「啊,好。」 两人走向楼梯的方向,吴元青对着柜檯挥挥手,而对方很有性格地举起手后又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你和老闆好像很熟。」陈圣砚在下楼梯时问,狭小的空间让他的声音音量扩大了好几倍。 「这是我高中时打工的店,和老闆也认识十几年了。」 「这么久了?」 「嗯,他们生意一直都还不错。对了,你家有可以播cd的机器吗?还是电脑可以?」 「我有专门播cd的,因为我自己也还会买。」 「如果喜欢的话,下次这团有演唱会我们再一起去。」 「好啊。」 接着两人沉默,面对面站在因车灯而照的闪亮的人行道,彼此看入对方的眼里。 吴元青不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他明白自己看着对方的双眼,是想抑制自己去触碰他的衝动。 「那我要搭公车,要往那边走。」陈圣砚指着身后的大马路,那边和捷运站刚好是反方向。 「好,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掰掰。」 两人彼此挥着手,但都没有做出转身离开的动作,只好继续笑着不停挥手。 突然,陈圣砚走向前,伸手勾住吴元青垂在大腿旁的手。 「下次再约吧。」 「嗯。」吴元青低头望着他,露出新月般的笑容。 「掰掰。」陈圣砚放开他的手时,彷彿是捨不得分开,停留了几秒才完全放掉,接着乾脆地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后,陈圣砚停下脚步,忍不住转身看他还在不在。 吴元青依旧站在原地对他挥手。 而陈圣砚不知道的是,自从他转身后,吴元青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 陈圣砚转身回来,继续往前走,将刚才拿到的专辑放在胸口发烫的位置。 第四章 当其他人在和朋友开心地聊天,或是在操场上把握仅仅十分鐘的下课时间挥汗打球时,陈圣砚在吵杂的教室里面,确认自己的课表和排班的时间,这是他从国中以来养成的习惯。 自从国中时母亲发现得了癌症后,陈圣砚就成为了家里的支柱,赚钱的责任就落到他的肩上了。当然为了他相依为命的母亲,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从来没有和谁抱怨过这样的生活,也从来不喊累。即使母亲后来治疗完成了,情况也有所好转,但陈圣砚还是捨不得母亲独自负担所有家计。幸好他遇到了很好的工作环境,因为表现很好,副店长就将他升为正职,并且特例让他可以配合学校,弹性安排上班的时间。 如果只靠下课后去打工的话,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够念书,虽然陈圣砚很想要专心赚钱,但不得不说在台湾的环境还是得把成绩当作生存下去的筹码。所以他只好游走在规定的出席率边缘,精打细算着时间的分配,在学校和打工之间两边跑。 确认完行程后他从座位上起身,收拾书包准备要翘掉剩下的课去打工。 「你要走了?」刘训辉走过来问。 「对阿,今天要提早过去。」 「我已经和你说过好几遍,要走之前要跟我说,到时候又怪我笔记看不懂。要借你看的笔记我可是要多花一倍心力去写欸。」 「抱歉,今天比较赶就忘记了。」陈圣砚露出招牌傻笑。 「好啦,你快走吧,要上课了。」 「笔记就交给你啦谢谢!」 陈圣砚边喊边跑出教室,刘训辉在他身后像个送小孩上学的父亲,目送他离开。 同班同学刘训辉是班上的前三名,每次段考都像是在玩大风吹一样,总是在前三名的名次打转,从来没有掉出排名过。 因缘际会下,陈圣砚一上高中就和他变成朋友,熟了以后就开始拜託他帮他做翘课的笔记,自己则是答应要帮刘训辉恶补他较弱的数学。久了產生了一个自然而然的默契,两人成绩也都一起变好了,刘训辉也比较少机会玩大风吹,经常稳坐第一名。 陈圣砚跑出教室后,熟门熟路地来到学校的围墙边,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别人后,先将书包丢出去,然后手脚并用流利地一跃而上翻墙出去。这里虽然旁边就是空旷的操场,但因为这道墙离学校建筑物最远,所以旁边都没有装设监视器。 在踏到围墙外的柏油路的同时,校内的上课鐘声刚好响起,似乎是在宣告着陈圣砚脱逃成功的音效。 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尘后,拿起地上的书包背在身上,跨上停在旁边的脚踏车,开始全力衝刺前往polaris。 ◆ 自从吴元青变成常客后,陈圣砚经常将班表排在下午,这样就可以在店里迎接他的到来。当然这个明显的意图整间店的员工都心知肚明。 但今天到了平常应该出现的时间,却没看见吴元青的踪影。陈圣砚频频回头盯着在自己身后墙上的时鐘。 「你怎么一直在看时鐘阿?」 陈圣砚被突然出声的副店长刘丰丞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 「喔,没有啊。」 「欸我听说了,吴先生终于给你电话啦?」 陈圣砚心里嘖了一声,心想之后要好好拷问当天上班的人,看是谁告诉副店长。 「哪有什么终于啊。」他心不在焉的回答,低头点着钞票。 「他都来这么多次了,现在才给你他的联络方式耶,要是我才不会等这么久呢。不过这满符合吴先生的形象就是了。」副店长在旁边自己幻想起来,明明就是个快四十岁的大叔,却像个少女一样。 「丞哥是不管别人怎么想都马上给电话吗?」 「当然啊,年轻时的我可是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的!我老婆也是当时我穷追不捨才和我交往的,当时啊我每天都……」 「我点完了!我去煮咖啡了!」陈圣砚想要制止这个中年男人继续说他的罗曼史,故意喊的很大声。 「嘖,你这小子真的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会吓到客人啊!」 陈圣砚将双手洗乾净,清洗冲咖啡要用的细口壶,然后从柜子里拿出咖啡色的陶瓷滤杯以及滤纸,准备手冲咖啡。 店里最近越来越多客人要点手冲咖啡,一开始只是副店长怂恿熟客喝喝看陈圣砚冲的,殊不知客人反应都满好的,因此变成了隐藏菜单,每天只为熟客製作。 陈圣砚专注地将热水注入装了咖啡粉的滤杯,阵阵浓郁的咖啡香瀰漫整间店,让店里的咖啡爱好者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时门口传来「噹啷」一声,吴元青终于出现在店门口。陈圣砚瞄了一眼,他今天穿的是铁灰色配上浅灰直条纹的西装。 「你好。」吴元青向副店长打招呼。 「你好啊,今天一样吗?」 吴元青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墙上的菜单,眼角望向一旁的陈圣砚,觉得他今天没什么反应很奇怪。 「嗯,一样的,谢谢。」说完吴元青就往他的老位置走去。 「你怎么今天不来招呼啊?平常不是都把我挤开吗?」刘丰丞用手肘戳了一下陈圣砚的背问。 「因为不想要显得很花痴。」 刘丰丞满脸问号,完全不懂这个年轻人在说什么。「真是奇怪的孩子,一下冷一下热的。吴先生点了卡布奇诺喔。」 「嗯我在做了。」 「明明就一直在偷听麻。」 陈圣砚将咖啡端去给吴元青,发现他正在看书,于是非常小心翼翼地靠近深怕打扰到他。 「这是你的卡布奇诺。」陈圣砚用几乎接近气音的声音说。 吴元青将书半掩,看着陈圣砚将咖啡放在桌上。每次这样的凝视都让陈圣砚心脏快跳出来,原本简单的放咖啡也变得好像在表演特技。 「谢谢。」吴元青抬起头对他微笑。 正当他低头要继续看书时,发现陈圣砚没有离开。 「怎么了?」 「我想问你这週六有空吗?」 吴元青思忖一会儿,说:「我这礼拜要加班,应该是没空。」 「这样啊……那没事了。」吃闭门羹的陈圣砚先是傻笑了一下掩饰尷尬,然后抓着托盘以光速头也不回快步走回柜檯,留下看着他背影的吴元青。 天啊也太糗了,第一次主动要约出去就碰壁,连化解尷尬的收尾也不会的自己真的是太废了。脑中瀰漫各种挖苦自己的话,为了转移注意力陈圣砚用力刷洗着刚才煮咖啡的用具。 「阿圣。」副店长叫唤他,但陈圣砚没听见。「阿圣!陈圣砚!」 「啊?」 「吴先生好像要叫你过去。」 陈圣砚探头望向吴元青,他面有难色地招手示意自己过去,一定是刚才自己反应太奇怪了啊,实在是很不想过去。但为了成为一个称职的咖啡店员工,陈圣砚只好低着头小碎步走过去。 「请问需要什么吗?」 「我需要你週六陪我吃晚餐。」 「喔……好的。」陈圣砚无意识地用回覆客人的口气回答。「等等,什么?」 「但我不确定会加班到几点,我会尽量在晚餐前下班,大概六点左右。可以吧?」 陈圣砚呆然地看着他,过了两秒才发现刚刚是在问自己:「可以。当然可以!」 吴元青温柔一笑,将刚才陈圣砚的不安一扫而空。 「那到时再连络,你去忙吧。」他往旁边指,陈圣砚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有客人举起手招呼服务生。 「那我先去那边了。」 陈圣砚欣喜万分,在帮客人点餐时不时嘴角上扬,客人狐疑地看着他,想说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 第五章 下班后,陈圣砚迅速脱下围裙,在休息室内换回学校的制服。脑中还在回想着吴元青邀约自己的话,又是忍不住嘴角失守。对陈圣砚来说,能够有机会和他在私底下相处,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阿圣,今天要去医院吗?」刘丰丞探头进休息室问。 「对啊。」 「这袋水果你拿去给你妈吧,多订的。」 「谢谢丞哥。」陈圣砚接过塑胶袋,仔细一看发现有将近七、八颗苹果和梨子。 「骑车小心啊。」 「那我先走了,辛苦了。」陈圣砚站在后门门口,微微鞠躬后离开。 陈圣砚将要拿给妈妈的换洗衣物,以及刚才收到的水果,一边一袋掛在脚踏车龙头上。因为放在右边的水果太重,刚起步时一直往右偏,骑了一下子后好不容易才抓到平衡,但一路上还是难以控制龙头。 陈母所住的医院距离polaris骑脚踏车需要十分鐘的路程,但今天陈圣砚摇摇晃晃地骑了二十分鐘才到。 「妈,我来了。」陈圣砚气喘吁吁地走进病房,赶紧将手上沉重的水果放在靠墙的塑胶椅子上。 「提了什么啊?看起来好重。」陈妈将目光从电视转向放在椅子上的塑胶袋。 「丞哥给的水果。」 「哎呀真的是很谢谢他,有好好道谢吧?」 「当然有,这是你的衣服。」 「谢谢你啊。」 「我先放进柜子里喔。」陈圣砚手脚俐落地打开柜子,一一将纸袋里的衣服整齐地放进去。接着陈圣砚又走向冰箱,查看里面的东西是否有过期。 「你不是刚下班吗?来妈妈旁边坐着休息阿。」 「等一下,我看一下这个……。」陈圣砚仔细盯着手上的饮料,寻找着保存期限的标示。 「吃过饭了吗?」 「嗯,在店里吃过了。」陈圣砚闔上冰箱,拿了放在冰箱上的水果刀,又从塑胶袋里拿出苹果,走去厕所清洗。 「最近的新闻真是越来越无聊了。」陈妈拿着遥控器开始转台。 「那就看电影吧。」陈圣砚边说边走向病床旁,顺便将垃圾桶一同踢过去,最后在旁边的椅子。 陈妈妈将电视转到电影台,转了连续几台一直都没有想看的,终于看到一部刚要开始播的电影,也不管是什么片,陈母就放下遥控器准备观看。 陈圣砚用刀子削果皮,这是他最近在练习的一个无聊小技能,单纯只是因为妈妈很会削而想要学会。 「又断了。」陈圣砚甩了甩黏在刀子上的果皮,因为很小片所以一直甩不掉。 「给我吧,妈妈削。」 「不行,我要练习。」 陈圣砚从小就是个不服输的孩子,只要他想做的事他都会尽全力去做,有时候陈妈都担心他会把自己累坏了。但事实上这烦恼是白担心了,因为陈圣砚每天都好像有用不完的体力,总是精力旺盛。 他再度挑战,这次似乎抓到诀窍了变得很顺利,也顺势开心地哼着歌,削下来的果皮也像一条小蛇一样愉快地悬浮在空中摇晃着。 「心情很好喔。」陈妈摸了一下陈圣砚的头。 「对呀。」 「是什么事呢?可以和妈妈说吗?」 「秘密。」陈圣砚对着妈妈贼笑,「之后再告诉你。」 「真是,你开心就好。」 「妈妈在这里会无聊吗?要不要我拿书或杂志来给你看?」 「你之前拿来的我都还没看完呢。我不会无聊,只是没办法住在家里有点不自在就是了。」 「等到情况好一点就可以出院了,别烦了。」 「对了,这个。」 陈母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摺叠起来的纸,陈圣砚不用打开就知道那是什么。 「好,那给我处理,你先放在旁边吧。」 「每次都要麻烦你这种事,谢谢你啊。」 「削好了!」 陈圣砚拿起旁边柜子上的塑胶保鲜盒,将光溜溜的苹果切成小块方进盒子里。一旁的陈妈妈忍不住先用手去拿一块。 「要用叉子啦。」陈圣砚起身去拿餐具。 「用手和用叉子吃起来味道都一样啊。这苹果真好吃,你平常也要多吃水果,知道吗?」 「嗯嗯。」陈圣砚敷衍地点头回应。 两人吃着水果,认真地看了电影,原来是一部很搞笑的殭尸电影。 离开病房后,陈圣砚走到医院设置的户外休憩区,坐在有着新艺术风格的花草纹路金属椅子上,旁边高大的树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 他手里拿着刚刚陈母给他的那张纸,那是一张住院缴费通知。 陈圣砚微微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拨打了通讯录里的号码。 「喂?」 「小舅,是我。」 「圣砚啊,怎么了?」 「你知道妈妈最近住院,那个费用……」 「好,我知道了。」 「你妈现在情况怎样?」 「比住院前好一点,现在还在观察中。」 「好,有什么要帮忙的再和我说。费用我明天就去匯。」 「谢谢。那没其他事了,小舅晚安。」 「圣砚,之前和你提议的,你还是考虑一下比较好。」 「嗯,我会好好考虑。」 「这对你妈和你都好。我不多说啦,你自己考虑。」 「好,掰掰。」 掛上电话后,陈圣砚将头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夜晚的天空。 他突然想起国中老师说,北极星因为离北天极很近,基本上看起来是不会动的,所以它能够指引水手或迷途的人方向。 好奇心作祟的陈圣砚开始找起了天空中的北极星,但在光害严重的市区内根本没几颗星星可以找,于是又马上作罢。 这果然是一个会让人迷失方向的城市,陈圣砚心想。 第六章 週六。 这天陈圣砚早上就来上班了,于是下午四点下班后就在店里的角落戴着耳机念书。陈圣砚习惯在外面念书,在家里反而念不下去。他喜欢在人来人往的环境里,戴上耳机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反而能够更加专注,这或许是长期以来忙碌的生活养成的习惯。 店里的客人从喝下午茶的年轻妈妈们,渐渐转变为来吃晚餐的情侣及朋友们。陈圣砚喜欢这样观察着店里的一举一动,还有什么样的客人会在什么时间出没,长久以来他已经训练到可以在脑中拼凑出一套规律。 约莫六点时,陈圣砚原本播着音乐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萤幕,是吴元青打了line的电话给他。 因为之前彼此没有通过电话,陈圣砚莫名紧张了起来,他拿着手机站起来,焦躁地原地踱步,好像手机变成炸弹一样。最后他决定直接跑着离开店里,开啟玻璃门后,站在门口旁作好心理准备接电话。 陈圣砚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语气爽朗地说:「嗨。」 「你是不是在忙?我想说直接打给你比较快,有打扰到你吗?」 「没有没有,我刚刚在边念书边等你。」 另一头的吴元青笑了,心想这样就算打扰了吧。「我已经要下班了,等一下会过去店里接你。」 「我直接去要吃饭的地方等你吧?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会麻烦。我要准备过去了,大概15分鐘到吧,待会见。」 「好,等下见。」 陈圣砚蹦蹦跳跳地回到店里,发现刘丰丞正瞪着自已。 「不要在店里跑,就说会吓到客人!」 「第一次接到吴先生的电话欸,我太开心了嘛,对不起。」 「等一下要去哪吃饭啊?」刘丰丞骂归骂,但还是很关心陈圣砚。 「不知道欸,他也没说。是说他等一下要来这里接我。」 「吴先生真是温柔耶。」刘丰丞拖着腮帮子贼贼地笑。 「你又要说当年你也是这样吗?」 「唉唷,聪明喔。我当年就是……」 「我要去整理东西了。」陈圣砚又再次直白地打断刘丰丞的演讲,逕自走回角落的座位。 并不是陈圣砚不想听,而是刚来这里打工时就已经听了不下十次了,他甚至都可以直接把听到的故事写成刘丰丞传记了。 陈圣砚将东西整理好后,就坐在店门口旁、最靠近玻璃窗的位置。在这里他可以第一秒就看到吴元青,也可以不用让他找人。 过了几分鐘后,一个骑着黑色重机、穿着西装的男子将车子停在店门口。听到重机的声音而抬头的陈圣砚,一直盯着窗外的男子,而他也感觉到那名男子隔着全罩式安全帽望向这里。 或许是因为陈圣砚都没动作,对方先是歪了头,最后将安全帽拿下来,陈圣砚才恍然大悟那是吴元青。 「天啊,他妈的也太帅了吧。」陈圣砚内心惊呼,但同时他也直接把内心话讲出来了。 陈圣砚赶紧拿了帆布后背包后,走出店门口。 吴元青将拿下的安全帽放在大腿上,一手撑在上面。「刚才是不是认不出来?」 「对,我刚刚还盯着你好久。」陈圣砚傻笑。 「走吧,这给你。」 吴元青递给他一顶全罩式安全帽,陈圣砚接过后就乖乖戴上。 「等一下在路上你要抱着我,比较安全。」 「什么?」陈圣砚因为被安全帽罩住完全听不到。 吴元青只好打开他的面罩,靠近他再说一次:「等一下在车上你要抱着我。」 两人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陈圣砚终于从吴元青过长的瀏海中,看清楚他那有些凤眼的双眸。他不由得害羞起来,要不是安全帽挡着,自己脸红的样子一定马上就被看出来。 「上来吧。」 陈圣砚坐上机车后,两手有点犹豫地抓着吴元青的西装外套两侧。但吴元青发现后,就拉着他的双手,环抱住他的腰。陈圣砚发现吴元青虽然看起来很清瘦,但其实抱起来挺结实的。 「抓好喔。」吴元青发动了机车,伴随着引擎声响,两人离开了polaris。 ◆ 吴元青在一间装潢非常高级的西式餐厅前放慢速度,并拐进巷子里的附设停车场停车。 餐厅前的一长排喷水池优雅地流出涓涓细水,后方种了一丛丛蓊鬱的树丛。正门口是六个浮夸的维多利亚式柱子并列,中间则是黑色金属框的玻璃大门,前面还有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人员在门口待命。 「要在这里吃?」 「对。」 「你怎么不先和我说……」 「好险你平常就穿的满好看的。」 陈圣砚心想真的是好险今天刚好穿衬衫和长裤,不然应该会想杀了早上的自己。 两人走近门口时,待命的服务人员马上笑容可掬地帮他们开门。 进入餐厅后,虽然灯光有点昏暗,但在恰到好处的微弱灯光中,散发的气氛十分浪漫,是个很适合喝酒聊天约会的地方。 陈圣砚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展现出符合年龄的好奇心,四处张望着。浮夸的水晶吊灯、用大理石雕琢、拋光而成的服务台…… 「圣砚。」吴元青唤了他的名字,他才从探索世界中回到现实,赶紧跟在吴元青后头。 服务生帮两人带位到窗边隐密的两人位置,是餐厅里比较安静的角落。 「你故意选这个位置的吗?」陈圣砚觉得这个角落有点既视感。 「被发现了。」吴元青微笑。 「你该不会要请我吃这餐吧?这一定超级贵的,我先说我不让你请喔。」两人才刚坐下,陈圣砚就急忙问道。 「你别担心。」吴元青从西装外套的内袋,拿出了两张餐券给陈圣砚看。「这是我老闆给我的,说期限快到了他老婆又没空,叫我把他用掉。」 「这样啊……好吧。」陈圣砚接过餐券仔细看。期限是快到了没错,而且购买的日期是好几个月前。 「可以安心吃了吧?」 「可以。」 陈圣砚拿起桌上的精美菜单,琳瑯满目的品项很多都是看不懂的,令陈圣砚皱起眉头看着,嘴里念着那永远说不对的英文菜名,以及完全抓不到重点的落落长中文名字。 吴元青似乎是发现了他的难处,于是问:「喜欢吃牛吗?」 「喜欢。」 「那我就帮你点牛肉的料理。我想开酒,你要喝吗?」 「我另外点奶茶好了。」陈圣砚胡乱点了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吴元青接着举手叫来了服务生,一边指着菜单上的品项,一边迅速地点餐。 「然后再麻烦给我一瓶无酒精的葡萄酒和一个酒杯,谢谢。」 「好的。」服务生欠了欠身,微笑离开了。 「谢啦,这对我来说根本是异世界。」陈圣砚又开始四处张望,身旁都是穿西装和小礼服的成年男女,不是情侣约会,就是看起来在做大事业的高层人员们在进行工作上的聚餐。 过不久服务生端来了一瓶葡萄酒与酒杯,还有一壶看起来很精緻的茶壶,想必里面是装着奶茶。 服务生将葡萄酒开瓶,倒入吴元青前方的高脚玻璃杯,一连串流利的动作让陈圣砚看的目不转睛。 服务生离开后,吴元青问:「想喝喝看吗?」 「会不会很苦阿?」陈圣砚接过酒杯后先啜了一小口,觉得味道不错又喝了第二口。 「好喝吗?」 「还不错耶。」 才刚说完,陈圣砚就因为后劲而整张脸纠在一起,「喝多了满苦的。」 「那要帮你再要一个杯子吗?」 「没关係,先不用。」 「那把杯子就放中间,你想喝的时候就拿去喝吧。」 大约过了二十分鐘,餐点终于送上来了,透过牛排上面冒着的青烟,陈圣砚忍不住对着美食「哇」了一声。 他拿起刀子和叉子开始切肉,当然哪一隻手要拿什么餐具的基本常识他还是有的。吃下去的牛肉入口即化,让他睁大原本就已经圆滚滚的眼珠,看着吴元青。 「好好吃喔,太感动了。」 「喜欢就好,尽量吃吧。」吴元青欣赏完陈圣砚的美食秀后,也开始切起自己盘中的食物。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大人的生活啊?」陈圣砚咬着叉子前端,将身子往前倾小声地问。 吴元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笑地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大概只有今天才是大人了吧。平常我也很少吃这些。」 陈圣砚突然回想起吴元青在麦当劳时,淡淡地说出自己父母很久之前已经过世的事实。究竟很久之前是多久呢?高中?大学?不管是哪时候,吴元青一定也和自己现在一样,曾经有过为了生活劳碌、单打独斗的日子吧? 「一直以来你是怎么撑过来的?」陈圣砚不小心脱口而出。 吴元青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直直地盯着他。 「抱歉,突然问这个。」反而是陈圣砚被自己吓到,低头叉了一颗花椰菜来吃。 「因为我不想认输。」吴元青微笑,拿了一旁的葡萄酒啜了一口。 陈圣砚点了点头,他太了解这种心情——不想对命运服输,如果不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就会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认同,陈圣砚彷彿卸下心防,说起了自己的事。 「我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我妈妈。她一个人把我养到这么大,结果身体却搞坏了。虽然说不准有没有直接关係,但我觉得一定都是因为太辛苦的关係。」 吴元青静静地听。 「我想着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即使生病了,我也希望她可以很快乐,至少生活上是不需要担心的。虽然现在还是得靠我舅舅帮忙,但是我……」 陈圣砚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你妈妈一定会觉得很幸福,有你这样替她着想的儿子。」吴元青温柔地说。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陈圣砚说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要别人称讚他,但第一次被这么说,内心的深处似乎有些动摇了。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陈圣砚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高兴、害羞、感动互相交织在一起。 直到吴元青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脸颊,陈圣砚才知道自己留下了眼泪,而吴元青是在帮自己擦掉那行无意识的泪。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高兴。」陈圣砚笑着说,拿了一张卫生纸擦乾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他目前只能用这个简单的形容词描述现在复杂的心情了。 「没关係,这边是角落没人看见。」吴元青低头继续用餐,彷彿是在给陈圣砚时间恢復平静。 「谢谢。」陈圣砚看着吴元青说。 「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第七章 吃完饭后,吴元青送陈圣砚回家。因为车流量比起稍早已经减少许多,在较为空旷的路上,吴元青骑的比刚才稍微快些。 陈圣砚沉浸在速度感之中,经过大桥时忍不住将双手举起来发出「呀呼!」一声。旁边的路人和骑士都被他吓了一跳,只有吴元青继续淡定地骑车,任由他在后面鬼叫。 即使抵达了家门口,陈圣砚还是意犹未尽,就算吴元青将机车熄火了他还不愿下车。 「怎么了?」吴元青转头问道。 这时陈圣砚才有点不情愿地下车,脱下安全帽后递还给吴元青。 「很开心吗?刚才。」 「哈哈哈对啊,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忍不住就想哇哇哇地叫。」即使下了车,陈圣砚还是像在车上一样兴奋地举起双手。「谢谢你载我回来,要不要进去坐一下?」 「好啊。」吴元青当然没有理由拒绝,马上从重机上下来。 陈圣砚的家在一栋老旧的公寓内,但整体来说还算乾净。两人走到三楼后,陈圣砚走向右边的深咖啡色大门插入钥匙开门。 可能是灯光事黄光的关係,客厅看起来很温馨,墙上有很多装饰的海报,有放藤椅的那面墙还漆成了美丽的鹅黄色。 环顾了整个客厅,吴元青发现意外地乾净,以一个高中男生独自在家来说,这很难能可贵。 「你家好整齐,让人觉得很舒服。」吴元青彷彿回到自己家一样,沉浸在这整洁的环境里,马上就在藤椅上坐下。 「因为我两三天就整理一次,我希望妈妈如果出院的话,不管哪时候回来这个家都是乾净的,她应该会很开心。」 陈圣砚说完,走向客厅角落的茶几,按下放在上面cd音响的播放钮。熟悉的旋律马上瀰漫整个客厅,是吴元青送他的那张专辑。 陈圣砚望向吴元青,两人交换了笑容。 陈圣砚走向厨房,开啟了柜子边查看边说:「你要喝什么吗?有红茶和绿茶。」 「有咖啡吗?」 陈圣砚惊讶地转头问:「这时候还要喝咖啡啊?」 「有吗?」吴元青像个小孩子一样探头问。 「有,不过是滤掛式的。」 「就那个吧,谢谢。」 即便是滤掛式咖啡,陈圣砚还是拿出了细嘴壶,用平常在店里的方式冲泡。 几分鐘后,客厅充满了咖啡香,让吴元青更加沉浸在放松的状态。 「给你。」 「谢谢,还麻烦你泡。」 「和平常上班一样,没什么啦。」陈圣砚在吴元青旁边坐下。 吴元青拿起咖啡杯轻啜了一口,即使比不上店里现磨现煮的咖啡,但想到这是陈圣砚特地为他冲泡的,免不了觉得特别好喝。 「啊,我喜欢这首。」 拨放着的是一首慢歌,整首歌充满了迷幻电子的感觉,吴元青第一次听这首歌时觉得根本就像嗑药,每次听完总是很想睡觉。 「我喜欢的是下一首。」吴元青在曲目转换的空档时说,他早已熟记这张专辑的曲目顺序。 接下来的是一首疾走感的快歌,尤其是bass的声音特别重。 「我以为你会喜欢慢歌耶。」陈圣砚懒洋洋地瘫在藤椅上说,声音都糊在一起。 「我其实喜欢很吵的歌。」 「你一脸就是听慢歌的样子啊。」 「那样子到底是哪样啦。」 两人在廉价音响飘散出的音乐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着。 「觉得好奇怪,遇到你就觉得什么都可以说了。」 「是因为我都没有什么反应吧。」 「哈哈哈有可能喔,不会多说些什么更让人安心。」 「我老闆和我是大学的同学,从以前到现在也很常被他抓着听他的烦恼。」 「这是个很特别的技能欸,有些人要成为这样的角色还学不来呢。」 陈圣砚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刚才也是不小心才问了你那个问题,我没有要试探你的意思。明明平常有人这么问我,我都会觉得很无奈,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你。」 「没关係,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喜欢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陈圣砚拿了旁边的抱枕,用力抱住,彷彿这样可以让自己有点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或许我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出口说出自己的事,有时候很累又不能休息的时候,就好想找个人说话。平常和朋友说他们也不是能真的理解,我也不想太常和他们说我为了学费、生活费在烦恼,毕竟这些听起来都太沉重了。我只想和他们聊功课讲屁话,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高中生。」 「嗯,我可以理解。」 「我只是要说……谢谢你拿了名片给我,我们才能更加认识。我想是因为和你相处很有安全感,才会这样劈哩啪啦一直想说自己的事。」 陈圣砚说完将脸埋进抱枕里吶喊:「啊~我说出来了!」 「只要有压力或烦恼都可以说出来,虽然不一定可以怎么样,但说出来还是比较舒坦。」 吴元青悄悄地伸手,摸了摸陈圣砚的头,继续说:「我以前……你也知道我不太会有情绪变化,所以发生了很严重的事而且影响了我,我也没有和别人说,等到发现自己的状况后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陈圣砚抬头问。 「心里生病了。」 陈圣砚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是直直地望向吴元青眼睛的深处,但无法确定现在这个眼神的所散发的情感为何。陈圣砚想问是不是指忧鬱症,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觉得这样很像随以给别人贴标籤。 「所以既然我对你来说有安全感,那以后我会听你说的,什么事都可以。反正我很习惯听别人的烦恼了。」说完吴元青自己笑了,和平常温柔的笑容不同,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看着他笑,陈圣砚也就暂时放心了。「真的吗?那我以后就不客气了喔。」 陈圣砚看了一眼时鐘,发现已经很晚了。 「啊,已经十点多了耶,你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嗯,差不多了。」 陈圣砚一起下楼,送吴元青到楼下门口。 「今天真的是太太太开心了!」陈圣砚兴奋地喊。 「你不会吵到邻居吗?」吴元青左看右看这条安静的巷子,整路最吵的就是陈圣砚了。 「对欸,已经很晚了。」陈圣砚用手摀住自己的嘴。 吴元青因为他的举动而笑着,跨上机车,在戴安全帽前说:「那我走了。」 「骑车小心喔。」 陈圣砚看着吴元青的背影直到他转弯过去大马路,想着刚才自己被吴元青拨弄头的触感,但又同时想像着吴元青过去背负的东西到底有多么沉重。 第八章 陈圣砚低着头,转着手中的自动铅笔看着参考书,但实际上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坐在对面的刘训辉,刚好算完一题数学题,正在写下答案。 刘训辉写完后,抬头看着他的小老师,发现他似乎正在想事情。 「陈先生~陈先生!」刘训辉在他的眼前弹了一下手指,陈圣砚就像是被解除催眠一样,随着清脆的声响回过神。 「吓我一跳。」 「陈老师也要专心啊,我可是很认真在解题耶。你帮我看一下我这样算对不对。」 因为期中考快到了,按照以往的惯例,陈圣砚来到刘训辉的家里念书,而现在他们是老师和学生的关係。在一堆数字与逻辑的大海之中,陈圣砚必须帮助刘训辉找出正确答案。 「对,这样没错。」陈圣砚将参考书推回给刘训辉。 「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啊?」 「没有。」 「明明就有什么,而且你最近都会自己在那边傻笑。」 「我本来就爱傻笑啊。」 「唉唷不一样啦,是嘿嘿嘿的那种。」 「没什么啦,这个题型你再多写几题看看。」陈圣砚用自动笔戳戳参考书,催促他赶快继续写。 陈圣砚自从上次吴元青来他家后,就一直思考着他说的话。 ——心里生病了。 说出这句话的他的表情,眼神中似乎有一丝落寞,却又带着坚定。陈圣砚反覆想像着他是用什么心情说出来的,悲伤?失落?亦或只是因为担心吴元青而过度解释这句话,说不定他只是想鼓励自己而把过去的经验说出来而已。 陈圣砚看了一眼手机,突然想到自己最近因为考试的关係,减少了打工的时数,心想应该要通知一下吴元青,虽然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想知道这件事。 ——我最近要期中考了,去打工的次数会比较少,没看到我的话就是我在用功念书唷。 虽然这样写有点不好意思,但陈圣砚还是不假思索地按了传送。 正当要放下手机时,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覆了。 ——期中考什么时候? ——下下週二~週三 ——知道了,考试加油 陈圣砚觉得吴元青的回覆有点奇怪,但说不出哪里怪。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刘训辉说。 「有打扰到你们吗?休息一下吧,你们也念太久了脑袋会坏掉的。」刘训辉的妈妈端来了点心及饮料,这次的点心一样又是浮夸的蛋糕和饼乾,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自从第一次陈圣砚吃完称讚过很好吃后,每到考前的密集特训,刘母总是会端出她使出浑身解数做好的蛋糕,当作是给这位小老师的感谢。 「谢谢阿姨。」陈圣砚喜孜孜地拿起叉子准备开吃。 「圣砚不用这么客气,谢谢你教我们训辉功课,原本他还打算要去补数学耶。想说考不好就算了干嘛补习,没想到圣砚教的还不错呢。」 「我也不算教,只是帮他理解而已,而且他资质很好一点就通了。」 在一旁的刘训辉因为被称讚而有些害羞,刻意若无其事地吃着饼乾。 「圣砚还是一样谦虚呢,总之阿姨真的很谢谢你。有需要什么儘管说喔,阿姨先下楼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刘母就拿着托盘走向门口,然后又突然想到似的转头问:「对了,今天圣砚要住下来对吧?晚餐我煮好吃的给你们唷!加油~」刘母举起手做出了加油的手势,边将门带上。 「阿姨真的很可爱欸,好有活力。」 「你如果是她儿子,你就会被她烦死。自从我姊出国后不知道她是很寂寞还是怎样,一直黏着我,现在假日都要陪我妈去逛街耶。」 刘训辉有一个姊姊,现在就读美国一间很厉害的大学。之前有和陈圣砚说过校名,但因为太长了他也没心力去记。陈圣砚总是想,以刘妈妈这种提倡自然发展和过得快乐才是最好的教育来说,他不得不承认这两姊弟不只聪明还很有毅力,所以刚才他的称讚也是发自内心的。而且刘训辉确实很能举一反三,每次教他数学时,陈圣砚总是能趁机休息一下。 「欸你大学想读什么科系啊?」刘训辉满嘴饼乾问道。 「我还没有仔细想欸,你勒?」 「我啊……想读医学系!」刘训辉像是宣示什么一样,大声地喊。 「真假,没听你说过欸。」 「那是我最近才决定的。」 「真好,到底怎样才可以找到自己要唸什么啊?」 「就看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囉。」刘训辉一副很跩地说着,他似乎觉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很成熟。 陈圣砚思忖,他想成为像副店长那样可以随时帮助别人、或是像吴元青温柔又稳重的大人。但又觉得这根本和大学要选什么科系没什么吧?于是陈圣砚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摆在一边,继续埋头在书里奋斗。 到了晚餐时间,陈圣砚和刘训辉坐在餐桌前,看着眼前好几道美味料理,就可以知道刘母真的是卯起来准备这满桌的佳餚。 「有些菜我平常根本吃不到欸。」刘训辉小声地说 「还不赶快感谢我的到来。」 「谢谢、谢谢。」刘训辉做出膜拜的动作。 这时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刘训辉的爸爸回来了,他一进门后就一路走到餐桌旁。 「叔叔好。」陈圣砚马上打招呼。 「嘿圣砚来啦!」刘父很有朝气地一边回应,一边将手搭在陈圣砚的肩上。「你好像很久没来了,最近还好吗?」 「最近一切都很好,谢谢叔叔。」 「今天的晚餐好丰盛啊。不过老婆你也煮太多了吧,我们也才多一个人而已。」 「圣砚是我们宝贝的客人,而且他可是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耶,要多吃一点啊。」 「我也是青春期的男孩啊……」刘训辉还在为不平等待遇叫屈。 「啊也是也是,圣砚你就多吃点啊,没吃完不准上楼喔。」 「你不要威胁人家啦!圣砚吃不完没关係唷。」 每次来到他们家,听刘父刘母说话就像在听相声,两人说话的语调都特别鏗鏘有力又多变,陈圣砚都要忍住不要大笑。但这样和乐融融的晚餐时光,还是让陈圣砚一直开心地欢笑。 刘母关掉抽油烟机的开关,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 「都煮好囉,大家快吃吧。」 两位一放学回来就一直在念书的孩子以及刚下班回家的爸爸,开始狼吞虎嚥桌上的佳餚。 「吃慢一点啊,食物不会跑的。」刘母贴心地提醒,并心满意足地看着孩子们和丈夫把自己的杰作吃掉。 ◆ 欢乐的晚餐时间结束后,陈圣砚和刘训辉两人留在厨房,一起将碗盘洗乾净。然后又上楼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的努力,原本想要挑灯夜战赶一下复习的进度,却早早地被刘母催促着去洗澡睡觉,于是两人十一点就迫关灯休息了。 陈圣砚来借住的话,都是在刘训辉房里的木质地板上铺一层薄床垫睡。所以两人在睡前的谈话总是无法看到对方的脸。 「欸睡了吗?」陈圣砚看着天花板问。 「当然还没啊,超早的根本睡不着。」刘训辉同样看着天花板回答。 「我想问一个问题。」 「说。」 「你觉得啊,一个人说自己心里生病了是什么意思?」 「问这干嘛?你怎么了吗?」刘训辉突然爬向床边,往下看着躺在地板的陈圣砚。 「干这样很可怕欸,不是我说的,回去啦。」陈圣砚伸手驱赶眼前的可怕剪影。 刘训辉躺了回去,继续问:「那是谁说的啊?」 「一个认识的人。」 「应该就是像忧鬱症吧?但我记得那个没有这么简单可以判断,就不同的症状来说会有不同的名称。」 「喔,你真了解。」 「怎么不直接问问那个人?会这么说的话可能是想要和你求助。」 「不,应该不是。听起来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看起来没有异状。」陈圣砚擅自推论吴元青说的「以前」,应该是他父母去世的时候。 陈圣砚这时才明白他极度想要了解过去的吴元青。 「是喔?但我觉得你还是要多关心他,有时候看不出来不代表没事。」 虽然陈圣砚知道刘训辉是无心的,但这番话还是让他突然担心起来。 「什么意思?」 「就是随时都有可能会再復发,不用说之前有过这样经验的人,你或我也都有可能有一天和忧鬱症遇上,就像感冒一样。」 「有什么原因才会遇上它吗?」 「原因有很多啊……」 「你真的很了解欸。」 「我之前有研究过。」 「怎么会去研究那个?」 「……」 「欸,刘训辉。」陈圣砚听见床上传出了打呼声。「搞什么啊居然睡着了。」 第九章 ——我最近要期中考了,去打工的次数会比较少,没看到我的话就是我在用功念书唷。 看到陈圣砚传来的讯息,吴元青马上放下手中的筷子,用两隻手快速打字。 ——期中考什么时候? ——下下週一~週三 ——知道了,考试加油 结束对话后,吴元青放下手机「呼」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终于一起完成了上次拖很久的设计案,因此吴元青和老闆江奕翔相约一起吃拉麵庆祝。虽然吃拉麵听起来好像很普通,但对江奕翔来说公司附近的这家拉麵就是上等的大餐。 原本约了李桑妮和另外一位同事要一起来,但她们都因为这几天连日加班,太想睡觉就先回家休息了。吴元青虽然疲劳程度也是近乎可以站着睡着,但还是被心情亢奋的江奕翔抓来一起吃。 「怎么了?」 「我买了演唱会的票想约朋友去,想当成惊喜所以没有和他说。刚刚以为他会没空,结果好像和重要的事错开,所以没事了。」吴元青拿起筷子夹了一搓拉麵。 「是你大学喜欢的那团吗?crying什么的。」 「cryingkana」 「对对对,那团也好久了喔,原来还在。」 「当初喜欢的时候他们还是地下乐团,也撑了好久最近才变主流的。」 「我可以冒昧问一下您那位朋友是谁吗?」江奕翔故意用客气的口吻问道,欠揍的表情却和说出来的话完全搭不起来。 「对啦,就是之前说的那个店员。」吴元青吃了一口麵,不耐烦地回答。 「现在进展的如何?」 「也没什么进展,目前就是朋友。」 「对方有意思吗?」 「我觉得还要再看看。」 「是说你也注意他很久了,终于变成朋友啦。」江奕翔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嗯,终于。」 「你以前不是都只要觉得喜欢的都会马上展开行动吗?这次怎么好像有点犹豫。」 江奕翔说的是高中那个、大学那个还有上一个,之前吴元青交往过的男友几乎都只认识一两个月就在一起了,而且都是吴元青主动的。 「你不觉得年纪越大,认识一个人就得花上更多时间吗?」 「我也有这种感觉呢,是因为认识的人越来越复杂了,所以不花点时间就觉得不可信吗?」 「可能吧,我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反正我现在不敢像以前那样了。」吴元青拿了一旁的七味粉,加进拉麵里,接着说:「而且如果不是在同性恋的场合认识的话,光是要确定对方是不是圈内人,就已经得花上一段时间了。」 「不是会有同志雷达吗?」江奕翔将手指放在头顶,很像在模仿天线宝宝。 「那个已经不太管用了,只能大概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可能被掰弯,其他就只能祈祷了。」吴元青苦笑。 「所以那个店员确定是吧?」江奕翔担心地问。 「我觉得……应该是。」 「哈哈哈怎么还是这么不确定。」 「凡事都不能说太死啊。」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突然江奕翔的手机萤幕亮起,萤幕上显示为「老婆」来电。 「喂?我和吴元青在吃饭,吃完就回去了。啊?什么?好好,我回去顺便帮你买。嗯,晚点见。」 江奕翔掛上电话后,向吴元青解释:「瑾宣要我回家的时候帮她买冰棒回去。」 「好久没看到她了,现在好吗?」 「要照顾小孩很忙,真是辛苦她了。好险我儿子也挺乖的,不然她真的是没什么时间睡觉,比大学时还操呢。」 「她有想说要在家里接案吗?」 「有啊,不过可能要等我儿子大一点吧。我想说要把一些公司的东西外包给她做。」 江奕翔的老婆蔡瑾宣也是吴元青的大学同班同学,原本在大公司任职的她生了孩子后毅然决然辞掉工作在家带小孩,以这点来说吴元青满佩服她的。 两人吃完拉麵后又坐在店里聊了好一阵子,在店门口道别后,江奕翔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如果再不赶快买冰棒回家,江奕翔就有苦头吃了。 剩下独自一人的吴元青缓慢地走向机车,穿戴好安全帽后坐上机车发动引擎,整条安静的巷子都被引擎声填满,为了不让居民们抗议,吴元青赶紧骑出巷子回家。 ◆ 到家后,吴元青在玄关脱了鞋,松开领带并将西装外套脱下一起丢在沙发的扶手上,然后连袜子也没脱就倒在沙发上。 这几天吴元青和公司的设计部下班后都把工作拿回家做,每天睡不到5小时。因为大学时疯狂熬夜把身体搞坏了,导致现在只要一天没睡饱,一整个礼拜都会很疲倦,更何况是熬夜。吴元青现在真的是快累坏了。 躺在沙发上的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虽然好像梦到自己已经从沙发上起身去洗澡了,但身体却还是躺在原处…… 过了不知道多久,吴元青半梦半醒中听见了手机的铃声。由于身体还在这几天连续紧绷的状态中还没完全解除,听到电话声的他以为是工作上的事而惊醒。 不过他马上想起来工作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于是懒洋洋地伸手翻找一旁的西装外套的口袋,连萤幕看都没看就接起电话。 「喂?」吴元青闭着眼睛说话。 「你在忙吗?」 或许是吴元青因为刚睡醒,口气显得不耐烦,对方声音听起来有点胆怯。 吴元青觉得电话那端的声音很熟悉,但却有点陌生。睁开一隻眼睛看了一眼手机萤幕才确定是陈圣砚没错,但不知为何陈圣砚压低了音量说话,和原本的声音不太像。 「嗯……我刚刚在沙发上睡着了。」吴元青发出刚睡醒的声音,但依旧没打算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会感冒的,不会冷吗?」 吴元青打了一个寒颤,说:「现在才觉得有点冷。」 另一头的陈圣砚笑了。 「你还在念书吗?」吴元青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快12点了。 「我来住我朋友家一起念书,十点多就被他妈妈赶去睡觉了。」 「所以你偷偷在讲电话?」 「恩,我偷偷跑到阳台讲。」 这时吴元青打了一个大哈欠。 「是不是很累啊?」 「我今天刚忙完一个设计案,这礼拜都熬夜。」 「今天好好休息吧。」 「你考试准备得怎样了?」 「这次应该会考的不错喔,希望可以挤到前五名。」 「嗯?原来你功课不错。」 「怎样我看起来很笨吗?」陈圣砚有些赌气问道。 「只是有点意外,别误会。你等我一下我穿个外套。」 吴元青觉得客厅空气有点闷,于是穿起丢在一旁的西装外套后拿着手机走出阳台。 「今天好多星星。」吴元青将下巴抬的老高,四处看着难得清澈的满天星空。 「我这边也看得到超多。」 「你打来……是有什么烦恼要说吗?」 吴元青突然问了这个问题,另一头的陈圣砚开始支支吾吾。 「没有啊……没有什么事要说。」 「那就好,我还有点担心。」 「只是想看你好不好而已,很久没遇到你。」 陈圣砚说得很小声,但在幽静的阳台上吴元青还是听得很清楚,应该说他走出阳台后就聚精会神地听着对方的语气、呼吸声和笑声,并推测陈圣砚是不是真的没有心事。 「我很好啊,只是有点累。」 「那就好。」 「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 陈圣砚深吸一口气,说:「你平常也可以打喔,如果有事的话。」他的声音又比刚才更微弱了。「我也想要成为可以听吴先生烦恼的对象。」 吴元青有些惊讶,回想自己是否在哪个时候有透漏过这样的讯息给他。 「怎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只有我单方面的诉苦,你不是会很累吗?所以…?应该要互相比较好吧。」 「谢谢你。」儘管陈圣砚看不到,吴元青还是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彷彿他就在眼前一样。 「所以可以吗?」 吴元青笑出声,说:「当然可以。」 「那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赶快休息吧。」 「你打来我很高兴。」 另一头的他沉默了几秒鐘,「那我以后就不客气地一直打囉。」 「听起来好像很可怕。」 「开玩笑的,晚安囉。」 「晚安。」 吴元青等着对方掛上电话后,将手机放进裤子后面的口袋,然后趴在阳台的栏杆上。 脑中重播着刚才陈圣砚那彷彿花了好大的力气,但听起来却十分微弱的喃喃细语。要是有录音的话,吴元青现在就会听个好几遍。 他同时回想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透露出想要依赖他的心情呢?吴元青思忖,大概只有上次去他家的那时候了吧。 一直以来扮演者成熟大人,但在潜意识果然还是透露了自己的慾望。 吴元青将脸埋在手里,心里一股暖热。 「好想见他啊。」 第十章 即使是客人寥寥无几的平日晚上,吴元青还是老样子,坐在深处的角落看着手中的书。而今天和以往不同的是,他的手有些焦虑地搓着桌上的卫生纸,因为他这次身上带了两张演唱会的票,待会儿就是要给陈圣砚惊喜的时刻。 陈圣砚走过来,将吴元青的咖啡端来放在桌上,然后随即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怎么了?你不是还在上班吗?」 「没关係现在人很少,我要和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吴元青早已发烫的胸口突然一股热流在胸口翻腾,到底是要讲什么事? 他不用摸着胸口也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在拼命的跳动。即使如此也只能表面淡定地拿起咖啡杯,等待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上次给我专辑那个乐团,他们要开演唱会了耶,你有要去吗?」 吴元青举在半空中的咖啡杯停止了动作,忍着不让咖啡喷出来。刚才还在思考要怎么开口的他,觉得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 「但票不知道还有没有,我刚刚才知道这件事。」 「我这里刚好有两张票,一张可以给你。」 才刚说完,吴元青就在心里骂了声脏话。明明已经计画好要直接拿出票给他看,却不小心脱口而出这个听起来就是谎言的废话,吴元青只能自己笑得尷尬。 「所以是要一起去看的意思吗?」陈圣砚睁着他的大眼问,听起来像在催促。 吴元青别过他的眼神,被这么一逼他手中的马克杯握得更紧了。 「嗯。」吴元青若无其事地回答。 陈圣砚傻笑,从椅子上起身后,渐渐转变为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吴元青露出「干嘛?」的表情。 陈圣砚指着自己的人中,吴元青呆滞了一秒后伸手摸了自己脸上相对应的位置,是卡布奇诺上面的奶泡。拿起桌上的卫生纸擦,一抬头陈圣砚就已经跑的不见人影了。 ◆ 演唱会是晚上开始,所以吴元青下午就先骑着机车去polaris等陈圣砚下班。自从和陈圣砚有所交集后,吴元青挺享受这种等他下班的感觉。每次看见陈圣砚下班后面露笑容地走向自己,心里都觉得他好可爱。 那是一种在疲惫的工作之后,看见自己而打起精神的表情。吴元青不禁觉得,人总是在对方因为自己而有了心情转变而觉得开心。 「吴先生,来来来。」 才刚进店里,刘丰丞就招呼吴元青去柜檯前的吧台坐。吴元青歪着头感到疑惑,但还是很老实地乖乖坐在高脚椅上。 「来,这杯招待你,这是还没开卖的新咖啡豆煮的唷。」 「谢谢,怎么突然……」 「我听说了,你们待会儿要一起出去吧?阿圣他啊,平常就只知道念书和打工,他几乎没在做什么休间娱乐,我都觉得这还叫高中生吗?这杯是要谢谢你最近带他出去玩。」 「他之前不会去看电影什么的吗?」 「也不是没有,只是真的很少。每次看他都是匆匆忙忙地来这里,又匆匆忙忙回家要念书,啊还有去医院看他妈妈。我看得都觉得好心疼他啊。」 吴元青看着正在帮客人点餐的陈圣砚的背影,在他那瘦小的肩膀上背负着生活上的所有事,他不禁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比起当时孓然一身的吴元青,还得照顾妈妈的陈圣砚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卖力地生存下去。又或者是因为有妈妈的存在,陈圣砚才有办法这样努力下去。 「我听他说他已经在这里四年了。」 「对啊,那时候他妈妈第一次发病,阿圣才国三而已。那个年纪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因为我和他们家以前是邻居,就想说让他过来帮忙,好险店长听了他的情况也很乾脆的让他来工作。就算之后我已经搬离那里了,我还是把他留在身边。而且他真的很有泡咖啡的天份呢,虽然他自己不怎么喝,还说什么小孩子喝太多咖啡会变笨,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吴元青也觉得这理由太牵强,忍不住笑了。 这时刚好陈圣砚忙完场外回到柜台,看到这两个人笑得这么开心,就问:「你们在聊什么?」 「在说你坏话。」刘丰丞开玩笑地说。 陈圣砚正好将围裙脱下,所以围裙马上变成了攻击刘丰丞的武器。 刘丰丞一个闪避,迅速躲开了围裙攻击,但在这个狭窄的柜台做这样的动作,只有撞到一旁流理台的命运。 「喔好痛!」 陈圣砚回头做了鬼脸,便进去休息室换衣服了。 「那小子真的是……」刘丰丞还用手摀住撞伤的地方,还不忘骂陈圣砚,但却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好。 「没事吧?」吴元青语气关心,但他其实憋笑憋的肩膀一直颤抖。 ◆ 两人抵达livehouse后,已经有零星的人在现场徘徊,也有人靠在场外的红砖墙上抽着菸。cryingkana的歌迷年龄分布很广,毕竟已经活跃一段时间了,在这期间有各种年龄的人成为歌迷,而那个年龄差距最好的例子就是吴元青和陈圣砚了。 红砖墙上贴有好几张今晚活动的海报,并列成一长排。陈圣砚难掩兴奋,拿起手机拍着墙上的乐团海报。 看陈圣砚好像很喜欢,于是吴元青说:「我们去看一下卖周边的吧,说不定买专辑有送海报。」 果然到了贩售区,就看到大大的手写字写了买专辑送海报,两人就进到了购买的队伍中。 听从了吴元青的真心推荐后,陈圣砚买了cryingkana的首张主流专辑,也就是这次演唱会主要宣传的作品。买到专辑和外加赠送的海报,陈圣砚拿着战利品很满足地看着吴元青笑。 「好开心喔。」陈圣砚挥了挥手里被捲成柱状的海报。 这时吴元青才发现到他背着的黑色后背包似乎很沉重,于是伸手拉了拉后背包上的尼龙拉环,往上抬了一下想秤秤背包的重量。 「你包里装什么,这么重。」 「就参考书和课本啊。」 「这个先拿去寄物吧,你肩膀不会痠吗?」吴元青依旧拉着拉环,想帮陈圣砚减轻重量。 吴元青领着陈圣砚来到置物柜,请他将手机和钱包拿出来并放进自己的小斜背包里,然后将重到不可思议的背包和战利品锁在柜子里,接着就一同前往入场整队的队伍。 「你很常听live吗?」 「嗯,我高中时就在听了。以前都寧愿省吃俭用也要听。」 「对耶,差点忘记你高中就在唱片行打工了。是说我以为你会讨厌人多的地方。」 「是不太喜欢,但看演唱会的时候就会觉得身旁的人都是自己的伙伴,一起看向神圣的舞台,听着一样喜欢的曲子。而且大家不会对到眼,所以也不会有压力。」吴元青眼神充满喜悦地说着,这大概是陈圣砚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一句说这么多话。 「今天是我第一次看,我也想要感受那个神圣的感觉。」 「那你真的是挑对团了。」吴元青的表情展现出身为十年歌迷的信心。 经过了将近一小时的漫长等待后,终于移动到会场内。天花板上亮到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灯光打向后方,因而看不清楚舞台上的模样,只能隐约看见中间摆放的鼓以及后面的音箱。 四周的人都兴奋地聊着天,听着现场拨放的音乐,少数人跟着音乐一起摇摆。 接着,眼前的灯光暗了下来,歌迷们跟着鼓譟起来,发出了欢呼声和尖叫声。突然宛如开啟序幕般的迷幻电子音乐响起,大家叫得更大声了。 随着大家的呼喊,团员们从舞台边走了出来,各自拿起乐器后就定位后,第一个拍子落下后,演唱会正式开始了。 前面演唱几首新歌之后,团员们在舞台上说话和歌迷互动。在一一介绍团员以后,主唱开始说了感性的话。 「相信今天有很多的伙伴在这里,不管是从以前地下时期一直支持我们,还是在出道以后加入我们的新朋友,真的很谢谢大家。」主唱是一个一直面带微笑的男生,唱歌的声音虽然很高,但说话起来却有着迷人的低沉嗓音。 主唱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紧握着吉他,左右交互看着两旁的团员,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今天是我们正式成为主流出道后的第一场演唱会,所以想在这边献给大家一首我们很久以前的作品,〈世界末日的舞会〉。」 陈圣砚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了吴元青,那是吴元青送他的专辑中,他最喜欢的那首歌。 「你很幸运,这首很久没唱了。」吴元青压低身子靠近陈圣砚说。 前奏响起时,陈圣砚的眼眶早已噙着泪水。吴元青看到这一幕,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手帕,放在裤子的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平常用cd听起来很想睡的歌,现在听起来似乎多了点感动。吴元青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现场表演,已经是快八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一个只能从音乐里寻求温暖的孩子。 歌曲接近尾声,陈圣砚用手擦着自己留下来的眼泪,但好像怎么擦都擦不乾净。 吴元青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帕,在昏暗的灯光下低头帮陈圣砚擦眼泪,因为看不太清楚,吴元青只好靠得很近。 最后一拍的鼓声落下后,舞台前的灯光突然亮起,照亮着两人的脸,彼此的五官看的一清二楚。 两人四目交接,停滞不动。 吴元青回顾神后,正想要往后退时,拿着手帕的手被抓住了。 陈圣砚将他拉向自己,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吻。 不过没有停滞太久,陈圣砚马上就放开了吴元青的手,然后低盯着根本连鞋尖都看不清楚的地板。 「欸?」吴元青呆滞地看着刚刚亲了自己的人。但陈圣砚只是将目光转回舞台上,并很融入地跟着身旁的人欢呼,迎接下一首歌的到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在这奇怪的时间点做了这件事,结果根本没时间解释啊。 吴元青内心充满了问号,依旧看着陈圣砚,但他一次都没有转过来看他。就这样吴元青非常五味杂陈地听完剩下的表演。 这一小时对他来说真的是太难熬了。 演唱会结束,拿了置物柜里的东西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停放机车旁的公园。 「果然听现场就是不一样,我好像懂那个神圣的感觉了。而且旁边的人也都好嗨喔。」 陈圣砚首先打破了这个漫长的沉默。 「嗯,现场的感染力真的很惊人,有人还不小心哭了呢。」吴元青调侃道。 「啊~太丢脸了啦,不小心就哭了。」 「不会啊,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然后又恢復了沉默,原本一直并肩行走的两人,陈圣砚在这时停下了脚步。 吴元青多走了一小段路后回头看着陈圣砚,他一脸正经地看着自己,心想他是要提那件事了吗?他在内心暗自祈祷陈圣砚会在今天解释清楚。 「你不问刚刚的事吗?」有别于外表的坚定,陈圣砚的声音微弱的比摇曳的树发出的沙沙声还要小。就像那天讲电话一样,好像怕被谁听到。 「我等着你自己提。」 也许是刚才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导致整场演唱会无法好好欣赏,吴元青似乎带点不悦。但他其实自己也不清楚有这种情绪的切确原因。 「你生气了吗?」 「没有。」 「我刚刚不是不小心的,也不是一时衝动,是真的想这样做才做的。」 「所以那是你认真的吻?」 「嗯。我是喜欢你才这样做的。」 吴元青看着陈圣砚半晌,看着他那因为害羞而焦虑,因焦虑而搓着的手指,还有直直地看着地板怎么样也不肯抬头的样子。 「真是的。」 吴元青快步走向陈圣砚,接着托起他的下巴让他强制抬起头。 在陈圣砚惊讶之际,吴元青已经给了他深深的吻,并用舌尖试探着自己。不久前才刚献出初吻的陈圣砚根本无力抵抗,只好张嘴任由吴元青摆佈着。 突然,缠绵着的舌头被硬是分开了。 吴元青将陈圣砚推开,陈圣砚涨红着脸,深深地吸了口气。 吴元青露出戏謔地笑容说:「这才叫认真的吻。」 「什么啊……我就不会麻……」陈圣砚摀着嘴说道。 「那现在会了吧?」 陈圣砚没有回答,只是带着难以置信的脸瞪着他看。原以为吴元青对任何事都慢条斯理,没想到他在这方面意外的很主动。 「总之!」 「嗯?」 「可以当我男朋友吗?」陈圣砚依旧摀着嘴说道。 吴元青拉开陈圣砚摀着嘴的双手。 「什么?刚刚没听到?」吴元青笑着问。 陈圣砚羞红了脸,从吴元青的表情来看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只好像是认输一样再说一次:「…?可以当我男朋友吗?」 吴元青这次温柔地亲了陈圣砚的脸颊一下,笑着不说话。 「可以吗?」 「你真的很爱确认呢,不行还会亲你吗?」 原本紧张地板着脸的陈圣砚,露出了他一贯的傻笑。 「每次看到你傻笑我都觉得很开心。」 「明明就看起来很呆,但已经变习惯改不了了。」 「不用改,很可爱啊。」 「好了,别说了~~」陈圣砚摀着脸,觉得很难为情。 吴元青难得地大笑起来。 「还笑!」陈圣砚用拳头轻轻地揍了他一下。 吴元青顺势牵了他原本握紧的的手,说:「回家吧。」 「回我家?」 「我载你回家后,我再回我家。」 「我没有别的意思喔。」陈圣砚摇荡着牵着的手 看着他赌气的样子,吴元青笑了。 陈圣砚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吴元青的微笑。不耀眼,但就像月光一样,散发着经过内敛后的光芒。 第十一章 吴元青的重机在夜晚的街道上呼啸而过。 过了好一阵子,陈圣砚依旧没有看到他熟悉的街景,在停红绿灯的时候忍不住戳了戳吴元青的腰。 吴元青双手离开龙头,将身子挺直,打开安全帽的面罩后问:「怎么了?」 「我觉得你好像在往反方向骑欸,你真的记得路吗?」 「记得,怎么可能忘记。」 随后绿灯亮起,吴元青将面罩放下后,继续骑车。 过了大概二十分鐘,机车行驶进一处住宅区里。在后座的陈圣砚左看右看附近的高楼,不免猜想这边的租金和房价一定非常可观。 但现在不是想着这个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陈圣砚,像是要提防着猎人的兔子一般,屏气凝神观察四周。 这时,吴元青将机车驶进一栋大楼的地下室,突然迎来的斜坡让陈圣砚将吴元青的腰抓得更紧了。 停好车以后,陈圣砚下了车,急忙将安全帽脱下来问:「这到底是哪里?」 「我家。」吴元青边回答,边不疾不徐地锁车。 「啊?」 「所以说我怎么可能忘记回家的路。」 吴元青伸手接过陈圣砚的安全帽,然后自顾自地走向电梯,陈圣砚只好赶快跟上,在这个陌生的地下室独自待着绝对很可怕。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吴元青按了12楼后,盯着电梯上方的数字增加。 陈圣砚用眼角瞄向比自己高个几公分的吴元青,总觉得他今天和平常很不一样,但八成是因为自己干了那件蠢事惹他生气。虽然他说没有生气,但自己从刚刚到现在一直被玩弄确实是事实。 电梯开门后,走廊间的灯马上感应到动静后亮起,吴元青走向左边的铁灰色大门,用钥匙转了四圈后打开门。 先行进入房子的吴元青打开室内的电灯,客厅瞬间被黄光笼罩着,陈圣砚则在后面将门带上。 「打扰了……」 「随便坐吧。」 「喔,你家好乾净。」 比起自己家的温馨氛围,吴元青家的风格则是简洁有力,大多是偏冷色调的摆设。没有多馀的装饰,每件摆饰似乎都有着它的功能性。而黄光在这个房子展现出知性的格调,就像是咖啡厅一样。 陈圣砚环视的过程中,发现客厅一角有个书桌,上面摆放了一台桌上型电脑,而萤幕前的桌面被文件和纸张杂乱无章的佔满,和其他地方呈现强烈的对比。 「但那桌子也太乱了吧。」 「因为我无法在太乾净的地方工作。」吴元青笑着说道,并从厨房拿了一瓶瓶装红茶,放在陈圣砚前面的矮桌上。 「谢谢。」 「不好意思我家只有这个。」 吴元青脱下针织外套,将衬衫的袖子钮扣打开后捲起,同时也将靠近衣领的几颗扣子打开。 是居家模式的吴元青耶,陈圣砚心想。平时在外面总是西装笔挺的他,现在吴元青的些微反差让陈圣砚感到很新奇。 「怎么了?」吴元青发现陈圣砚盯着自己。 「没事。」陈圣砚傻笑,打开了瓶盖喝了一口无糖红茶。 吴元青疑惑地挑了眉后,就离开了客厅,随后房间里传来了开关柜子的声音。 陈圣砚还是觉得像在作梦一样,或许是当时那首歌太过迷幻的关係,让他像嗑了药一样做出那样的事。他原本其实不打算这么做的,但在那一瞬间却像被另一个自己驱使般…… 他越想越觉得彆扭,虽然让他成功的告白了,但还是和心里预想的不一样啊! 陈圣砚在内心吶喊,忍不住抱着头发出「啊??」的叫声。 突然,吴元青出现在一旁,将一叠衣裤放在陈圣砚旁边的沙发上。 「在干嘛?」 「没有……」陈圣砚往那叠衣物看了一眼,貌似有上衣、短裤和一条乾净未拆封的内裤。 「你从刚刚就很奇怪,虽然好像一直都这样。」 「什么一直都这样……这是?」 「给你穿的,今天你要住下来吧?」 「咦?」 吴元青见他一脸震惊,皱了眉头后坐在他旁边,捏住陈圣砚的脸颊,让他呈现一个诡异的嘟嘴状态。 「我说你啊,说要载你回去就露出失望的表情,现在要你留下来又这么震惊。刚才强吻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呜……」陈圣砚想要说些什么,但根本说不清楚。 「还是这就是你对待男朋友的方式?」 陈圣砚睁着圆圆的双眼,说:「窝之前没交过男澎友。」 吴元青噗哧地笑了出来,终于放开了手,然后吻了陈圣砚。 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陈圣砚很自然地将嘴巴打开接纳了对方的挑逗。 吴元青把手伸进了陈圣砚的衣服里,用指尖轻抚着他的背。陈圣砚顺着渐渐爬升的触感,深吸了 一口气,看来这部分还不是很习惯。 接着吴元青将空着的另一隻手,伸进了陈圣砚背后的裤头,碰到了他的股沟。 「啊……」陈圣砚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因为觉得太丢脸了随即用手摀住。 吴元青停止了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听到了。」 陈圣砚涨红了脸。 「我先去洗澡好了。」然后越过吴元青,一把抓住沙发上的衣物后,赫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浴室在哪,愣在客厅。 「右边走到底就是浴室了。」 陈圣砚听见后跑进浴室里,迅速关上门。 「果然还是太快了吗?」被独自留在客厅的吴元青露出戏謔的笑容,喃喃地说。 陈圣砚衝进浴室后,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叫自己冷静一点,低头看了一眼胯下那不安份的状态,心想这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 「没事吧?」门外传来吴元青的声音,陈圣砚吓得抖了一下。 「当……当然没事!洗澡能有什么事?」 「喔,没事就好。」门外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只能赶快洗澡让自己冷静了。虽然他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要冷静地度过这个夜晚,但他刚刚还没做好心理和生理上的准备,既然告白有点失败,自己的第一次还是希望可做好万全前置动作啊!所以只好临阵脱逃了。 陈圣砚迅速脱掉衣服后,走进乾溼分离的淋浴间,将莲蓬头水量开到最大后,直接从头顶淋了下去。 ◆ 陈圣砚从浴室走出来后,发现吴元青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陈圣砚想起之前和他讲电话时,也是不小心在这沙发上睡着的吧? 陈圣砚蹲在沙发旁,拨了拨吴元青的头发,他一直很好奇这头捲发到底是自然捲还是烫的,等他醒来一定要问他。 之前从来没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睫毛还真长,没有闭起来根本不会发现。 陈圣砚趴在沙发上,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是自己拿着手机跑向他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吗?还是道别后发现他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时候? 居然记不清楚喜欢上对方的时刻,这真不像自己。 「……元青。」陈圣砚生涩地叫了他的名字,「起床了?」 「嗯……」 吴元青发出刚睡醒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陈圣砚,他头发上的一滴水滴他脸上,让他瞬间清醒。 「怎么不先用毛巾擦乾,我拿吹风机给你。」 陈圣砚跟在吴元青身后进到房间里,拿了吹风机给他。 「喔喔喔。」陈圣砚发出奇怪的叫声,「床看起来好澎喔。」 「我要去洗澡了,你吹完就可以去床上打滚。」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陈圣砚吹完头发后,呈现大字型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幻想着等一下应该会在这床上…… 他甩了甩头,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幻想,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经过十几分鐘,吴元青从浴室走了出来。 「要喝酒吗?有海尼根和沙瓦。」 「我要沙瓦!」陈圣砚的大声喊叫在厨房的吴元青都听得见。 吴元青回到房里,手里拿着两瓶酒,一瓶递给了陈圣砚。 「我可以在床上喝?」陈圣砚礼貌性地问。 「嗯……酒不要滴到床就好。」语气听起来很勉为其难,但吴元青自己也坐在床上了。 清脆的开酒声喀喀两声,两个人同时喝了一口。 「今天,真是抱歉。」 「怎么突然道歉?」 「明明想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情,却用那种方式。」 「很简单明瞭呢,我其实不讨厌。」 「别调侃我了,我很后悔耶」 「那你原本想用什么方式?」吴元青将脸凑近。 「至少好好说一句告白的话。」 「你现在也可以说啊。」 「唔……现在说太难为情了。」陈圣砚别过脸。 「你真的是把所有勇气都放在强吻我呢。」 吴元青将头靠在陈圣砚的额头,温柔地说:「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真的?」 「嗯。」 这次两人对看了一眼,没有谁将对方拉过去,慢慢地将脸靠近彼此,给了对方深深的一吻。 吴元青将陈圣砚搂在怀里,陈圣砚听见耳边传来规律地呼吸声,静静地感受彼此紧靠的胸口,传来对方心跳的震动。 「在家里抱着一个高中生挺奇怪的。」 「不需要在意那个吧。」陈圣砚抱得更紧了。 「我知道,只是无法忽视这个身分」 「有犯罪的感觉吗?」 「好像有一点。」两个人相视而笑。 吴元青将鼻子靠近陈圣砚的脖子说道:「你好香喔。」 吴元青又凑近他的耳朵,陈圣砚因为觉得有点痒所以「嗯?」了一声。 「真可爱。」 陈圣砚这次没有反驳,他享受着吴元青从耳朵和脖子之间来回游移的亲吻。 「嗯……」陈圣砚随着被侵占的范围越往下,越发皱紧眉头。 吴元青翻身,让陈圣砚躺在床上。 细柔的头发散落在白净的枕头上,陈圣砚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吴元青更想要戏弄他。 「之前……做过吗?」吴元青问道,但爱抚的手没有停下来。 「就说我没交过男朋友。」 「没交过也可以做啊。」 「没做过……」陈圣砚摀着差点叫出声的嘴。 「那你得去准备一下,我……」 吴元青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陈圣砚紧搂着肩膀,让身体压在他身上。 陈圣砚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经用好了。」 这句话让吴元青下腹感到一阵酥麻,他看着陈圣砚迷濛的眼神,脱去了上身的t恤。 陈圣砚将手掌贴在吴元青的胸口,然后用指尖往下滑到肚脐,滑到裤头时他将食指指尖微微伸进了露出一小截的内裤裤头。 「可以吗?」吴元青徵求同意。 「嗯。」陈圣砚点点头。 吴元青握住他那不安分的手,凑近自己的嘴边,煽情地舔了他的掌心。 「放轻松就好。」 吴元青退去陈圣砚的上衣,接着解开了他的裤子钮扣。 陈圣砚闭上双眼,沉浸在初次被温热的触感包围身体的快感。 第十二章 陈圣砚拿着打卡纸往打卡鐘的缝隙插入,纸张吸入后「搭搭」两声被机器吐了出来,他抽出纸张后却发现自己忘记按下班钮,和上班的时间重复打在同一格。 「呿……」陈圣砚发出不悦的声音,拿了打卡纸去找副店长。 「要下班啦?」 「嗯,然后我时间打错了,请帮我改一下。」 待副店长确认时,陈圣砚拿出手机要打发时间,发现吴元青传了讯息过来。 ——下班了吗?我去找你 ——刚下班~ ——我刚刚睡着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陈圣砚心想他家的沙发到底是有什么催眠人的能力,怎么这么容易睡着? 但上次去他家过夜,只要几分鐘不说话吴元青确实就可以马上睡着。让一旁还在兴奋的馀韵中而失眠的陈圣砚只能看着他像猫咪一样的睡相,然后花了一个小时的酝酿才只打了个哈欠。 「好了,我帮你放回架子里喔。」刘丰丞摇晃手里的打卡纸。 「好的,谢谢。」 陈圣砚在吧台的位置坐了下来,突然腰部传来剧烈痠痛。 「嘶——」陈圣砚摸着自己的后腰,发出声嘶力竭的痛苦叫声。 「腰痛?你怎么像个老人一样」 「前几天受伤的,只要坐下就很痛。」 「那你赶快回家啊,怎么还坐着?」 「我要等元青过来。」 「谁?」 惊觉自己说溜嘴,他连忙装傻:「我说吴先生啦……呵呵……」 两人对看了几秒鐘,刘丰丞才「喔~~」拉了好长的尾音,缓慢地点头。 可恶!陈圣砚虽然傻笑着,但在内心咒骂。刘丰丞很识相的没有多问什么,不过什么都没问也表示他都知道了。 门口传来「噹啷」的清脆铃鐺声,陈圣砚反射性地看向门口。发现吴元青推着门进来,但他一直望着门外。 陈圣砚习惯性地看了吴元青的打扮,虽然说是刚起床,但他的穿着还是看起来一丝不苟,藏蓝色的棉质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脚上穿的是陈圣砚一直捨不得买的蓝色三孔马丁鞋。 「你在看什么?」陈圣砚忍不住问。 「刚刚外面有一隻很胖的猫走过去。」 「哪里啊?」 「好像跑走了。」 两个人并着肩探头探脑地看着外面,寻找着传说中的肥猫。而他们的背后则是有刘丰丞在观察他们,他发现陈圣砚很自然地拉着吴元青的手,默默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吴先生啊,这个你拿回家吧!」刘丰丞在背后说。 「嗯?」吴元青一转头,刘丰丞就塞了一袋水果给他。 「多订的、多订的。」 陈圣砚一听就知道这是他最爱用的藉口,补充说道:「店里真的剩很多,你就拿回去吧。」 「谢谢。」吴元青这才放心收下。 「还没吃饭吧?快去快去。」 「丞哥掰掰,辛苦了。」 陈圣砚走到门边时,还是不忘回头微微鞠躬。这是他从第一天来这间店就一直有的习惯。 ◆ 锅子里沸腾的汤发出啵啵啵的声音,飘散的蒸气在吴元青和陈圣砚之间窜流,只能像是隔着一层薄纱看着对方。 吴元青带陈圣砚来到一间非连锁的火锅店,外观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一间店。但店里应有尽有,气泡饮料、红茶还有旋转不停的冰沙,当然还有小美冰淇淋在一旁等候着大家。原本没有特别抱任何期待,但陈圣砚才刚吃了第一口肉后,觉得惊为天人,就津津有味的细细品尝剩下的食物,并暗自想着下次要再来吃。 而从刚刚开始就很忙的吴元青,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拿着夹子拨弄火锅里的配料,然后将煮熟的东西一样样夹给陈圣砚。 「你怎么一直夹给我,留一点给自己啊。」 「你应该挺饿的,刚下班多吃点。」 才刚说完,吴元青又将刚涮好的肉夹进陈圣砚的碗里。 「谢谢。」陈圣砚有种被照顾的感觉,心里很欣喜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好靦腆地道谢。 吴元青将生的食材放入火锅里后放下夹子,拿起碗喝了一口汤,随即皱起眉头说:「好烫。」 「没事吧?」原来他不只睡觉像猫,还有猫舌头。 「嗯嗯。」 「对了,你等一下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 「今天是我固定去看我妈的日子。」 「嗯,等一下吃完就一起过去吧。但是不是要买点东西过去?我空手去不好吧?」 「不用了,那边东西很多了。」 看吴元青爽快的答应,陈圣砚稍微放心了一些,于是直接开口问:「才交往没多久就说要去看我妈,你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我原本就有打算要找一天去见你妈了。」 陈圣砚含着金属筷子的前端,觉得说出这句话的吴元青很帅。比起甜言蜜语,这种在他眼里像是只有大人才说得出来的话更让他动心。 「嗯……原来已经想这么多了啊。」 在陈圣砚思索着的时候,吴元青又夹了两片肉放进他的碗里。 ◆ 夜晚的凉风吹拂,虽然没有到很冷的温度,但陈圣砚还是被突然一阵风吹得发抖。 两人一起来到医院,才刚进入大门没多久,陈圣砚就沿路和护士们打招呼,大家见到他就露出了微笑。陈圣砚笑容的感染力不容小覷,尤其是这样长相清秀的小男生,打起招呼来没人觉得不自在,反而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而这个灿烂笑容的手下败将吴元青,也跟在旁边一起微微点头打招呼。 搭了电梯来到三楼,一打开电梯门就可以看到眼前的布告栏上,贴了一堆关于癌症的讯息。三楼是这间医院的癌症中心,在台湾是设备和技术数一数二,而陈母会来到这里进行治疗,是陈圣砚的舅舅当初透过熟识的人所推荐的。 抵达病房门口后,陈圣砚开啟滑门用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妈我来了!」吴元青跟在一旁,靦腆地微笑:「伯母您好。」 陈母看起来很有精神,梳着乾净的包头,脸上还有些许红润,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你好呀。」陈母对着吴元青点点头,将目光转向他的儿子,然后又望回吴元青。 陈圣砚一进病房,看到杂乱的书籍和杂志就不自觉地开始整理,忘记要介绍两人认识。 「圣砚。」吴元青唤了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母亲和男友之间瀰漫尷尬的气氛,这才像突然想起似的跑来病床旁边。 「抱歉啊。」陈圣砚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妈,这是我男朋友,他叫吴元青。」 「真的呀?哎呀刚刚还想说这个小帅哥是谁呢。」陈母摀着嘴呵呵笑。 吴元青对于陈圣砚这么直白的说法感到讶异,挑了眉看着他,似乎是在无声地探问。 「喔,我在国中时就出柜了,你不用担心。」 「是啊,你放轻松,来这边坐吧。」陈母指着她旁边的椅子,示意吴元青过去。 「喔……好。」 「结果出柜这么久现在才带男朋友来给我看,还让你跑来医院真是不好意思。如果在家里见面的话应该比较好吧。」 她小声地说着,语气中带点遗憾,看来陈母把这个轻松的会面擅自想成儿子带男友回家见婆婆了,吴元青不自觉地挺起腰桿。 「不会不会,能见到伯母我就很开心了,不管在哪里都没关係。」 「你是叫元青对吧?你给人的感觉很成熟呢,多大了?」 「30了。」 「我以为你才大学刚毕业呢!」陈母又开心地呵呵笑。 吴元青也笑了起来,「伯母,我帮你削水果吧。」 原本要起身去洗水果,结果陈圣砚已经准备好水果刀和一颗苹果递给他了。 「我洗好了。」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要干嘛。」 「嘻嘻。」陈圣砚笑而不答,继续去整理堆在一旁的书和杂志了。 「小圣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呀?那孩子总是横衝直撞的。」 「没有。」吴元青一边回答,一边将水果刀擦乾。 「妈,你别问他了,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 「这样啊?我以为在一起很久了,之前你一直提到他啊。」 「妈!」陈圣砚停下手边的动作,对着他妈妈大喊。 「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哈哈哈。」陈母发出响亮的笑声,吴元青心想陈圣砚这么爱笑一定是被他妈影响。 「我要去装水了。」陈圣砚说完一脸赌气的样子,拿着水瓶走出去。 吴元青捲起袖子后,拿了刀子开始削苹果皮,以熟练的姿势下刀,迅速地旋转着苹果,不一会儿功夫已经削了将近一半。 「好厉害呀,经常在削吗?」 「以前太无聊练习的。」 这时,陈圣砚提着沉重的水瓶回来了,而吴元青刚好削完仅存的一片果皮。 「啊!你为什么也会!」陈圣砚像是抓到同学作弊一样,指着吴元青说。 「……以前无聊练的。」吴元青又默默地说了一次。 陈圣砚拿起完好的苹果皮查看,说:「好像比我妈还厉害呢。」 「伯母请吃吧。」不一会儿工夫,吴元青已经将苹果切成块状,放进塑胶保鲜盒里。 「谢谢,你们也一起吃吧。小圣干嘛一直站着?上班不是都站一天了吗?」 「我腰有点痛。」 「怎么啦?才几岁而已。」 「应该是体育课太卖力了……」陈圣砚傻笑。 一旁的吴元青忍着笑意,连忙转移话题:「这水果该不会也是副店长送的吧?」 「喔对啊,他老是抓不准订货的数量。」陈圣砚面不改色地帮忙刘丰丞圆谎,并递给大家叉子。 「妈,体检的单子发下来了吧?」 「有有有,在这里。」 陈母递给陈圣砚一张粉红色的单子,上面标註着需要进行的检查项目还有检查日期。 陈圣砚接过单子后,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日期,小声的说:「这天我们店长要回来店里……」 「妈妈一个人没关係的啦,就只是检查而已嘛。」 「我还是请假好了,没关係。」 「但是不是说店长一直想看看你吗?他回来第一天你就不在这样不好吧?」 「没关係的,检查比较重要啊!而且这次要检查的项目很多样,我怕你会累。我拜託丞哥帮我解释一下好了。」 「就说我一个人可以了,你还是去上班吧!」 陈母语气变的严厉,陈圣砚也不敢回嘴了,只能低头歪着嘴看着那张通知单。 「不然我来陪伯母吧?」 吴元青从陈圣砚手里抽走了那张纸,看了一下日期后说:「我那天可以请假过来,假已经多到用不完了。」他笑道。 「你们这两个孩子,就说我可以自己……」 「那就这样吧?真的可以吗?」陈圣砚望向吴元青问。 「可以。」 「妈呢?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这样对元青太不好意思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客气。」 陈圣砚望向吴元青的侧脸,他对着自己的母亲露出不太一样的温柔微笑,连带着自己心似乎也被这个笑容融化了。所谓应该做的,是指身为儿子男朋友的责任吗?其他人会做到这种程度吗?没有交往经验的陈圣砚也无从比较。 由于陈母需要早点休息,两人并没有停留太久,吃完水果后就和陈母道别了。 离开病房,陈圣砚和吴元青肩并肩缓慢地走在医院里的步道上,朝停机车的方向走着。 「真的没关係吧?」 「就说不会了。」吴元青温柔的说。 「我妈一直以来都很怕检查,而且这次有可能是復发,她应该更紧张。所以刚刚才顺着你的话强迫我妈答应,真的很谢谢你。」 「不客气。」 「你为什么会想要来陪我妈?应该不是单纯因为我吧?」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因为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居然说奇怪??」 「所以到底为什么?」 「因为你妈……让我想到我妈。」 吴元青神情蒙上一丝落寞,语气中带着怀念的口气。陈圣砚牵住吴元青的手,停下脚步。 「因为相处起来的感觉和我妈很像,所以不自觉会想起来。」 「因为妈妈都是一样的吧。喜欢乱讲话、又爱碎碎念,却让人感到温暖。」 「嗯,没错。」吴元青笑的靦腆,「所以不自觉想要多陪她,好险刚刚没有被拒绝,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有点奇怪……」 「不会奇怪,我妈会很高兴的。」 陈圣砚拨了拨吴元青的瀏海,让他的眼睛毫无阻碍地显露出来,这次陈圣砚终于可以贪心地仔细注视着他。眼角微微上扬的双眼,又多发现了一个像猫的特质。 「我可以亲你吗?」 「上次不是没问就亲了。」 「因为上次没问,所以这次要问啊。」 「在一起后就不用问了,不然我一天要问你多少次啊?」 陈圣砚突然环住吴元青的后颈,亲了他一下。吴元青重心不稳抱住陈圣砚,相拥的两人在原地摇摇晃晃。 「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吗?」陈圣砚将脸靠在吴元青的肩膀问。 「不行,明天要上课。」 「咦~~」陈圣砚哀嚎。 「如果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为什么去你家会起不来?」 吴元青用手掌朝他的腰拍下去,陈圣砚瞬间哀号了一声。 「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看着吴元青戏謔的笑容,想起前几天在床上翻云覆雨了一整个晚上,两人忙着交换彼此的体温以及体液…… 陈圣砚不自觉地红了脸,敲了吴元青肩膀好几拳。 「很痛啊。」 「活该!」 第十三章 吴元青今天难得在第二个闹鐘响起时,就完全清醒了。 梳洗完毕后,就直接换上外出衣服准备出门。上衣随意穿了件白色长袖棉质t恤,套上针织外套,下半身则是素面的休间长裤。 他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服装,彷彿直接从无印良品的人偶模特儿上脱下来穿的一样。因为今天要去医院陪陈母,所以他希望看起来能够休间一点。 骑着重机抵达医院后,将机车停在医院里的停车场,随后就打开line传送讯息给陈圣砚告诉他自己到了。 走进建筑物,医院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但吴元青并不特别讨厌这个味道,反而对他来说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凭着印象来到曾经搭过的电梯前按下了上楼的按钮,等待电梯到来的同时,吴元青看了一下刚刚传送的讯息,对方并没有已读。 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宣告它的来临。吴元青随着声响抬起头,在缓慢打开的电梯里看见陈圣砚。 「你怎么下来了?」 「我怕你迷路,下来接你。」陈圣砚拿着手机,应该是看到了讯息的推播通知后就直接下来了。 「谢谢,我还真的有点忘了。」 陈圣砚领着吴元青来到病房,陈母看见他后马上面露微笑。 「元青你来啦?今天麻烦你了。」陈母欠了欠身。她看起来比上次来拜访时还要虚弱,脸颊也瘦了一些。 「不会,儘管麻烦我吧。」 等吴元青将东西放好后,陈圣砚开始交代一些事项,「这单子给你,等一下医生会来和你们确认今天要检查的项目,记得和这张对一下。」 「好。」 「基本上没什么要注意的,就是看我妈想要什么帮忙。」 「了解。」 「妈,我去上班囉。」 「骑车小心喔。」陈母对着儿子挥挥手。 和母亲道别后,陈圣砚拉着吴元青到病房外。 「真的、真的很谢谢你。」陈圣砚满是感激地握住吴元青的手说道。 「不用跟我客气,放心去上班吧。」吴元青拨乱陈圣砚的头发,露出温柔的笑容。 「有事再和我联络,掰掰。」 「路上小心。」 看着陈圣砚离开后,吴元青边看着单子上的字边走回病房,抬头后发现陈母看着自己。 「伯母还需要什么吗?」 「没事没事,你坐下来一起看电视吧。」 吴元青在上次探病之后,又来探望许多次,偶尔和陈圣砚一起过来,但有时候也会顺路就带着一些吃的来拜访。因为已经答应要来帮忙,他觉得还是在这段期间和陈母多多相处,到时候才不会让她觉得不自在,毕竟自己终究还是个外人。 果然这个方法奏效了,陈母不但像是多了一个儿子,两人也意外的很聊得来,现在也像是多了一个无所不谈的朋友。 两人一起看着日本的搞笑整人节目等着医生,被整的谐星总是觉得不对劲但又继续被骗,陈母每次都被这样的反应逗得大笑。 或许是陈母宏亮的笑声比起吴元青的呵呵笑分贝要大上好几倍,从走廊听的话很像陈母自己一个人笑得很开心,所以在这时走进来的医生便问:「怎么自己笑得这么开心呀?」 但一走到病床附近,医生便发现床边坐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医生随即收起笑容问:「这位是…?」 「喔他是我儿子的男朋友啦,我儿子今天不方便过来所以就请他来陪我。」陈母非常老实的回答。但这答案让医生面有难色,吴元青心想他说不定是打着保护家庭名号但其实是欺压同志的团体的一员。 医生清了清喉咙,不理会陈母的介绍,直接切入主题说:「今天要检查的项目在这边,请你确认以后在后面签个名。」医生说完后递给陈母一个表格和一支笔。 吴元青凑近陈母一起核对,最后确认完毕陈母在后面签了名。 「那现在是九点半,我们等一下十点就开始做检查喔。」在一旁的护理师说明。 医生和护理师离开了以后,吴元青问陈母:「会紧张吗?」 「有一点啦,一点点而已。」 「不用担心,我都在外面等你。」 光是早上做完两个检查后就将近中午了,下午还有三个检查等着陈母。由于不知道是否復发,也不确定是否有转移,因此所有重点检查项目都要执行才比较保险。 陈母吃着医院提供的午餐,但她似乎没什么胃口,总是只夹着一小口吃。 「你刚刚都在干嘛呀?会无聊吗?」 「我都在看书。」 「这样啊,那你应该今天就可以把那本书看完了。」 「我有故意挑厚一点。」 「哈哈哈很聪明喔。」陈母开心地大笑。 吴元青吃着从楼下便利商店买来的饭糰和绿茶,坐在陈母旁边打开了包装一起用餐。 「你那个看起来很好吃耶。」 「这是微波食品,应该是伯母的餐点比较好吃吧。」 「这个味道很淡!」陈母用气音说。 吴元青觉得陈母的反应很有趣,笑着继续低头吃手里米粒乾巴巴的饭糰。 午餐用毕,距离下午检查还有一点时间,吴元青帮陈母调整了床的角度后,让她独自午睡。 吴元青走出了医院的建筑物外,沿着步道缓慢地走着,走了几分鐘后,挑了一张步道边的长椅坐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是个多云的好天气,阳光微微从云层里透出来,让气温不至于太高温。这时候好像很适合抽一支菸,但他没有这个习惯。 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抽出手机,打开了line和陈圣砚报告早上的情况,说明一切都很顺利还有陈母的状况。然后查看公司的群组讯息,看是否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确认没什么重要的事后,吴元青将目光离开手机,看着远方来来去去的人们行走着,对于平日有这么多人在医院走动,他感到有点惊讶。 接着吴元青将视线停留在离自己不远处,有个穿着病人袍的患者,坐在轮椅上和旁边的家人聊着天。 他对医院这个地方最印象深刻的记忆,就是他穿着学校的白衬衫,颓坐在手术室外的地板上的画面。没有这种在家人身旁守护、握着对方的手抱着能够好转的希望,因为当时在噩耗发生时所有事都已经没有转圜的馀地了。 手中的手机突然铃声大响,沉浸在回忆里的吴元青吓了一跳,思绪又跳回了现在。低头一看是自己设定的闹鐘尽忠职守地发出提醒:该回去了。 ◆ 下午的检查在五点左右结束。 回到病房后的陈母略显疲态。吴元青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到病床旁坐下。而这时医院的晚餐也准时送达病房了。 「辛苦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可以说喔。」护理师过来帮陈母调整点滴后说道。 「是还好,只是有点累。」 「今天好好休息吧。」护理师面带微笑说道,然后对着吴元青点头示意后离开了病房。 吴元青将移动式餐桌推了过来,把充满蒸气的饭盒打开后,拿了餐具递给陈母。 「现在吃得下吗?」 「可能中午吃很少,现在有点饿了。」陈母拿起筷子后夹了青菜配着饭吃了一口。 吴元青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转台。就在转到电影台的时候,陈母突然说「看这个吧。」 那是一部有点年代的香港喜剧电影,吴元青不用看片名,光是看画面就可以知道是哪部电影。这部片不论是哪个年龄层都应该有看过,因为电视台总是一直在重播着。 吴元青在手上打开了热腾腾的义大利麵的塑胶盖子,当然这也是楼下便利商店买的。吃过中午的饭糰后,吴元青决定还是吃点比较像样的东西。 香味在打开盖子的瞬间飘散出来,陈母忍不住说了一句:「好香啊。」 「抱歉,味道太浓了。」吴元青突然有点后悔买了这个,因为整间病房彷彿瞬间变成义大利麵餐厅。 「没关係,我可以闻着这香味让我的饭菜感觉比较好吃一点。」 或许是因为这部电影已经看了好多次了,陈母突然分神聊起天来。 「我们小圣应该不难相处吧?」 「嗯,他是很棒的人。」 「我还担心他这样忙东忙西的交不到男朋友呢。」 「也是因为我刚好去了他打工的咖啡厅才认识的。」 「原来是在工作的地方认识的呀?我还一直想说他到底去哪里可以认识像元青这样的人。」 「如果我没刚好路过,可能永远都不会认识吧。」 「这很难说,该遇到的还是会相遇。」陈母一脸像是算命师的篤定表情,瞇起眼睛对着吴元青说道。 待两人晚餐吃得差不多时,陈母侧身打开了一旁的抽屉,吴元青急忙说:「我帮您拿吧。」 「没关係,在旁边而已。」 她拿出了一本相册,封面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了,布面质料的米白底色上佈满着小碎花。边角有些碰撞的凹痕,打开后的内侧还有一些泛黄的痕跡。 「这是很久以前的相簿了,都是放小圣小时候的照片,当他考试或很忙的时候我就看着这本相簿,连他都不知道有这本在这呢。」陈母露出调皮的脸,和陈圣砚有几分神似。 陈母将相簿的正面转向吴元青,他伸手接过来仔细端看。照片里的陈圣砚有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水汪汪大眼,这时候就流露出古灵精怪的调皮模样。 「圣砚小时候乖吗?」 「他超皮的,而且活力旺盛管都管不住,最后我就让他自己在旁边玩,过一会儿就自己安静了,专心的在玩自己的玩具。」 「和现在一样呢,很有活力这点。」 「但自从我生病以后,他就变得比较稳重了。虽然这样没有不好,不过我都觉得是因为我生病,他压力很大才会这样子。」陈母低着头,轻抚着相片里的陈圣砚,继续说:「我真的是太对不起他了,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但如果我把这些话跟他说的话,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看着陈母落寞的神情,吴元青抿了抿嘴,犹豫着是不是该说出自己的想法。接着陈母眼眶渐渐湿润,吴元青看过那样的眼神,那是满是歉意的伤痛。 「我想……圣砚他对伯母是满心感谢的,你也不需要自责,生病或是一些突发状况不是我们可以预测的。而且圣砚他很努力接受这一切,然后认真地过着每一天。这也是因为您给了他足够的爱,他才能够成为像现在这么坚强的人。」 陈母看向低着头的吴元青,眼神从方才的忧鬱转变为明亮。 「圣砚希望您可以过得开心,所以请不用担心,继续看着他努力的样子吧。」吴元青说完后有些激动,手紧握成拳头。 陈母见状后,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拍了几下,试着让他放松。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陈母接着摸了吴元青的头,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般温柔。 吴元青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小声说:「不客气……」 两人继续看着电影,影片快结束时吴元青发现陈母睡着了。于是他起身关掉电视,并将陈母的被子盖好,接着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撕下一页,在上面写着「我会再和圣砚来看您」,然后就离开病房了。 吴元青在走向停车场的路上,发了讯息给陈圣砚。 ——伯母已经睡着了,今天你不用过来。 讯息旁显示为已读后,手机马上跳成陈圣砚来电的画面。 「喂,下班了?」吴元青边走边说。 「刚下班,今天辛苦你了。」 「你妈妈比较辛苦,我只是在旁边陪着。」 「那你赶快回家休息吧,真的很谢谢你。」 「嗯我要准备去骑车了。那你今天如何?见到店长了吧?」 「对啊,好险有你在我才有办法见到他。」 「你之前都没有看过他?」 「对啊,他从我去打工后就一直在国外进修研究咖啡。」 吴元青心想这店长满厉害的,人在国外这么久还能够经营一家店。但仔细想想其实厉害的是副店长也说不定。 「店长感觉怎么样?」 「讲话有点油欸,老实说不太喜欢。」 难得听到陈圣砚说不喜欢一个人,吴元青笑了一下,对那位店长感到很好奇。 「但你之后会跟着他学习吧?」 「对啊,丞哥还一直推荐我,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太好了,那你只能忍受他的油条了。」 「下次你来说不定可以遇见他呢。」 「嗯……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吴元青来到机车旁,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我要骑车了,先掛了。」 「今天我妈有和你说什么吗?」陈圣砚突然问道。 吴元青顿时语塞,想起了那本相簿。 「没有,没特别说什么。」 「这样啊……难得她没有说些有的没的。」陈圣砚笑着说道,「好啦,你快回家吧,到家和我说。」 「嗯,掰。」 掛上电话后吴元青将手机放进背包里,跨上机车戴好安全帽后发动引擎。在重机的低沉引擎声中,吴元青想起方才陈母温柔的模样。 在被摸着头的同时,有种看见自己母亲的错觉。记忆中那张慈祥温柔的笑脸浮现,还有一年四季总是温暖的掌心。每当吴元青失落的时候,母亲也会像陈母一样摸着自己的头,不会多说些什么,就只是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突然,脑中的画面跳到了那段日子,在学校听到噩耗的自己、在医院无力站起来的自己、一整年都没有办法笑的自己…… 吴元青意识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将安全帽的面罩打开,但仍然觉得空气稀薄,最后将安全帽整个脱下。 不会有事的。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他低着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渐渐地重机的引擎声越来越清晰,呼吸也变的平稳了许多,但心脏暂时还无法缓和下来。他只好抬头望向天空,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在光害的侵扰中,还是能够看见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着。 吴元青盯着它们,规律地吸气、吐气,彷彿这些星星能够指引他恢復平静。 第十四章 「啊~这东西果然迟早会发下来的!」 陈圣砚朝着麦当劳的白色圆桌丢出一张纸,直接盖在桌上的薯条上面,由此可见他有多讨厌这张单子。刘训辉在纸张吸到油以前成功拯救了它。 「你别乱丢啊,这要交回去的。」他手里的是今天学校发的未来发展调查表。 「你一定早就写好了对吧?」 「嗯嗯,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样。」刘训辉在嘴里塞满了薯条说道。 对于未来,陈圣砚很少为自己打算,以前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后,妈妈放在最前面。但自从吴元青出现以后,多了一个人替自己着想,反而比较多时间能够思考自己的事了。 虽然现在还没想出个什么。 「不知为何有点羡慕你。话说你要想当什么医生啊?」 「精神科医生。」 「喔喔喔?难怪之前问你好像很了解。」陈圣砚觉得平淡地说出「精神科医生」这五个字的刘训辉很帅气。「太帅了,果然有目标的人最帅气了,这些我请客吧!」 「白痴啊?我刚刚已经先付完了。」 「我还你钱的时候给你全部啊。」 刘训辉苦笑,「这样哪有意义啊!」 「有啊,你钱包的钱最后没有减少。」 「感觉还是不太一样啦!」 就这样两人边争论何谓正确的请客,边把剩下的食物吃完。起身要离开时,刘训辉发现陈圣砚除了书包以外还拿了一个大背包。 「你要离家出走?」刘训辉拍了背包几下。 「今天要去住朋友家。」 陈圣砚下意识地说了谎,晚上其实要去吴元青家过夜。他作贼心虚偷瞄刘训辉,但对方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拿起书包后就往门口走去。 觉得隐瞒死党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好像不太妥当,但陈圣砚一直找不到机会确认他对同性恋的想法,只好一直隐瞒下去。他可不想轻易冒险而失去一个朋友。 在捷运站口和刘训辉分别后,陈圣砚独自搭捷运前往polaris上班。 ◆ 从今天开始,陈圣砚就要接受店长安排的特训了。一到店里后,陈圣砚马上慎重地准备待会要使用的器具,在店长来之前全部东西都要准备周全。连在一旁的刘丰丞都不敢像平时那样开他玩笑,只是像担心孩子的父亲一样,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他。 「嗨~」店长爽朗的招呼声从厨房传出,陈圣砚马上绷紧神经,挺直腰桿老老实地站在咖啡机旁等待店长走进前台。 「店长好。」陈圣砚改不了习惯,微微鞠躬。 「你太紧绷了吧,放轻松一点,像平常那样就好了。」店长拍拍陈圣砚的肩膀。「上次没介绍我的名字吧?我叫曹一郁,以后叫我lance或继续叫店长都可以。」 曹一郁说完后穿上围裙,然后将他那染成金色的及肩长发随意绑起。 因为上次初次见面时,都是坐在店内的椅子上聊天。现在曹一郁站在他旁边,陈圣砚才发觉他的身高比自己高上许多,推测应该有比吴元青高。 「那我们就开始吧?」 「……好。」 曹一郁的口气异常兴奋,让不知道他在嗨什么的陈圣砚回应得很胆怯。 似乎像是切换开关一般,教学模式的曹一郁收起了油条的态度,一边示范的时候,同时也仔细地讲解每个步骤要注意的事,还分享了自己长年以来得到的心得经验,中间也不时穿插有趣的笑话。陈圣砚努力地抄着笔记,还要憋笑,根本来不及在意字是否好看,急速地写下重点。 「我会说太快吗?」在等待热水升温的时候曹一郁问道。 「还可以。」 「但我看你笔记抄得很乱呢,这样自己看得懂吗?」曹一郁凑到陈圣砚旁边,看着笔记本上的一堆小蚯蚓。 「我回去会再整理一次。」陈圣砚害羞地稍微闔上笔记本。 「其实你可以用手机录音或是录影喔。」 「啊,对欸。」陈圣砚完全没想到这个方法。 「如果回去觉得不清楚的,随时都可以再问我,别担心。」 陈圣砚望着正在仔细查看热水温度的店长,觉得比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印象好太多了,今天一定要和吴元青好好解释,替店长洗刷污名,并为自己的以偏概全暗自道歉。 这时传来了熟悉的「噹啷」声,陈圣砚望向店门口,走进来的是穿着白衬衫黑色格纹西装的吴元青。乍看之下是黑色,但仔细看发现有细线组成的格纹,让黑色的西装增加了活泼感。陈圣砚从他衣服的顏色推测今天一定有和客户开会。 吴元青对他点头微笑,陈圣砚举起右手微微地挥了几下作为回应,而这个举动引起店长的注意,于是他朝着陈圣砚的视线望去。 正当吴元青还在抬头看着菜单时,突然有人大叫他的名字。 「吴元青!」 陈圣砚被突如其来的大叫吓到,他看着声音的主人——也就是身旁的店长,然后又转头望向吴元青。只见吴元青倒抽了一口气,随即深锁眉头,然后又想要翻白眼但却翻不成。他的一连串表情,复杂到陈圣砚完全读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曹一郁难掩兴奋,马上跑出前台,上前问:「天啊,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好不好跟你没关係吧?」吴元青不只面无表情,语气中还充满不屑。 曹一郁笑了笑,说:「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一样冷淡呢。对我这个可怜的前男友。」 「欸~!?」发出这个尾音很长的惊叹声的人,包含了陈圣砚、刘丰丞以及刚刚被大叫吓得跑到前台看的店员们,无一不吃惊地看着店长。 陈圣砚拿着茶壶,张着因错愕而合不起来的嘴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对一个恋爱经验零的高中生来说,「男友的前任」根本比鬼还可怕,而那个人居然还是自己的上司。 曹一郁不管旁人的惊叹声,拿了围裙里的方巾擦了擦手后说:「我帮你带位吧。」 吴元青看也不看一眼曹一郁,对着陈圣砚说:「我要他帮我带位。」 陈圣砚的视线在眼前这两个人之间游移,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曹一郁无奈地笑,对着陈圣砚说:「你帮他带吧,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呢。」 「啊……好。」陈圣砚回过神,走出前台后领着吴元青到角落的位置。 才刚坐下没多久,吴元青拉住陈圣砚的手,压低声音问:「他就是你们店长?」 「对啊。」 吴元青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说:「你最好离他远一点,除了上班时间以外不要和他太亲近,下班后他要约你去哪里也不要答应。」 「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等一下再和你说解释,你先去忙吧。」吴元青放开了陈圣砚的手,恢復成原来温柔的语气,「我点和平常一样的。」 「好。」陈圣砚勉强笑了一下。 陈圣砚一回到前台,曹一郁便问:「他点了什么?」 「热的卡布奇诺。」 「我帮他作,不介意吧?」 「嗯,麻烦你了。」 「那刚刚示范的那个,剩下的步骤就交给你了。」 曹一郁马上开始准备吴元青的咖啡,陈圣砚只能在一旁等着刚刚已经放凉的水再次加热。不一会儿曹一郁就完成了一杯卡布奇诺,并亲自端了过去。 吴元青发现端咖啡的人是他,冷冷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头也没抬一下地继续看书。 「你不先喝一口吗?因为你怕烫我有帮你用凉些,所以可以马上喝。」 吴元青看了桌上的咖啡,皱一下眉头,似乎是看在他体贴的面子上喝一小口。 「还不错吧?」 「嗯。」吴元青微微地点头,放下咖啡杯后撑着下巴,继续看着书。 自讨没趣的曹一郁无奈地笑了一下,就回去前台了。发现陈圣砚已经冲好两杯咖啡等着自己。 「店长,我刚冲好,请你试一下。」 曹一郁拿起其中一杯,闻了咖啡香后喝了一口,眼睛突然为之一亮。 「欸,果然很厉害呢。刘丰丞你到底去哪找到这么会冲咖啡的孩子啊?」曹一郁对着一旁的副店长讚叹。 刘丰丞凑了过来,拿起了另一杯。「要不是他啊,你的店早就毁在我手里囉。」 「哪有那么夸张……」陈圣砚用手肘顶了刘丰丞的背。 「果然还是我们阿圣最可爱呢。」曹一郁又回到原本油条的样子,满脸笑容地说着,似乎下一步就要朝陈圣砚的脸颊捏下去。 这个人真的和吴元青交往过吗?那他的口味也差太多了吧……陈圣砚仔细思考自己和店长的共通点,大概就只有长相清秀这点而已。至于个性方面,根本完全不一样吧!陈圣砚忍不住想像稳重的吴元青和眼前这位油条男子是怎么相处的? 「今天就先这样吧,做的很好。」曹一郁正经地称讚了陈圣砚,拍了拍陈圣砚的肩膀后就到厨房去了。 到底哪一部分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啊?陈圣砚实在是搞不懂。 时间接近打烊,吴元青很自然地换成了外面靠窗的座位,空出里面的位置让店员打扫。原本打算直接去外面路上等陈圣砚下班,但如果突然离开的话他怕会让陈圣砚更加不安,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店里。 果然和吴元青想的一样,此举引来了曹一郁的关心,拿了一杯水过来坐在他对面。 「给你一杯水,你在等谁吗?」 「和你没关係吧?」 「是没错,但这是我的店,客人在打烊时间佔用了一个座位,我总要问原因吧?」 吴元青无法反驳,突然意识到这里可是对方的地盘。 「我在等陈圣砚。」 「喔……你怎么会刚好认识我家的小员工,真的是太巧了。」 对,一切都巧的很想骂脏话,吴元青心想。 「他不是你家的。」吴元青瞪着曹一郁,但对方回以一个戏謔的笑。 陈圣砚揹着书包和行李悄悄地走近两人,深怕打扰到他们。但吴元青一发现他走过来后,就把桌上的水一口气喝完,对曹一郁说「谢谢招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店外。 陈圣砚感到不知所措,于是对着店长说:「不好意思,今天谢谢你。」 见陈圣砚似乎支支吾吾还想说些什么,曹一郁便对他说:「不客气,快去吧,他在等你。」 陈圣砚顺着曹一郁的视线往外看,吴元青一手插着口袋,低头滑着手机,不时抬头看着这边。 「真的很不好意思。」 「那是我和他过去的事,你不用在意,也用不着你替他道歉,他会这样是有原因的。」 这些话让陈圣砚的心里感到酸涩,吴元青过去的事他完全没有参与,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他也只有不知所措的份。 「那我先走了。」陈圣砚微微鞠躬,便朝门口走去。才刚走出店门口,陈圣砚的手就被吴元青牵住,而且还十指相扣。 吴元青特地定格看了曹一郁一眼,陈圣砚这才发现是故意要给他看的。曹一郁起先有些惊讶,但最后瞇起眼睛笑笑地挥了挥手。这举动似乎让吴元青更加火大。 「我们先回家吧。」语毕,吴元青就拉着陈圣砚离开了。 两人一路上沉默,走到机车旁后,陈圣砚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生气?」 吴元青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那是我交往过的人,你不觉得怎样吗?」 「比起那个,你的反应让我比较在意。」 「详细的事我回去再和你说。」吴元青拿了安全帽递给陈圣砚,「总之他在大学就是个拈花惹草的人,当时还有百人斩的称号,虽然不是真的有一百人但就是数不清。」 「所以……你也是其中一斩吗?」 吴元青顿时语塞。面对这么直接的问法,一时之间结巴了起来,「嗯……对,我当时是被骗的,总之你一定要离他越远越好。」 「但我没办法不和他接触吧?」 「就像我刚才说的,除了工作以外都不要接近他,拜託你了。」 「嗯,我答应你。」 吴元青吐了一大口气,肩膀因放松而垂下。「唉……刚刚我太失控了,但就是莫名的很生气,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是在担心我啊。」 「如果他下次刁难你怎么办?他会不会不教你了?」吴元青开始自己胡思乱想,预设各种可怕的后果。 突然陈圣砚两手夹住吴元青的头,将他的额头和自己的额头互相紧靠,因为距离没抓好,还发出了「叩」的声音。 「好痛。」吴元青因疼痛闭起眼睛。 「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不用担心那些!有事再想办法吧,好吗?」 吴元青睁开眼睛,露出悔恨的表情,点了点头。 「好乖好乖。」陈圣砚拍了拍他的头。 吴元青将下巴放在陈圣砚的肩上,将脸凑到陈圣砚的脖子附近,深深吸了一口令他安心的气息。 第十五章 当别人问起时,吴元青都说自己曾经交过三任男友,但曹一郁压根没算在里面。对他来说,与曹一郁那短暂又荒谬的缘分,只是突然有时候想起来自己会冷笑两声的故事。 「欸,期中考后有联谊要不要去啊?」江奕翔巧遇在学餐吃午饭的吴元青,便凑过来问道。然而这个问句就是一切的源头,早知道当初应该端着午餐直接逃走。 「联谊都是异性恋吧?我干嘛去?」 「这次!就是为了广大的族群着想,特地也邀请了同志们一起参加喔。」江奕翔用着像是活动主持人的语气说道。 「有这么多人肯出柜参加吗?」虽说他们就读的大学,以校风自由开放闻名,但吴元青还是挑了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跟你说,和我们同届的外文系超多男同志报名的,我也是有点惊讶才跑来告诉你的。」 「??让我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听说真的很不错啦!」 就这样,吴元青在刚考完期中考的无聊週五,坐在喧嚣的美式酒吧里喝着威士忌调酒,身旁话比较多的同学负责炒热气氛,吴元青只偶尔在一旁附和几句话。 其实从一进到酒吧,他就快速扫视了一番,确定今天参加的人没有自己的菜,所以活动才刚开始半小时,吴元青就想回家了。意兴阑珊地撑着下巴,听着一旁毫无意义的对话,最后他连附和的场面话都懒得说。 「抱歉啊,我来晚了~」 突然一个听起来很轻浮的声音从包厢口传来,因为音量很大,在吵杂的酒吧里依旧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那个人就是曹一郁。 「我们的极品终于来了!」坐在吴元青对面的人叫道,外文系的男同志们开始鼓譟起来。一边用力地拍着手欢迎这个迟到的同学。 看来他是这边的人呢,吴元青边打量着曹一郁边想。 曹一郁顶着浅咖啡色的头发,外表乾净俐落,有着一双迷人的双眼皮大眼。这正好是吴元青喜欢的类型。 曹一郁走来同志这区和朋友寒暄了一番,吴元青藉着这个近距离的机会持续观察他。或许是盯了太久,对方发现了这股视线,朝吴元青瞥了一眼。 吴元青赶紧转移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似乎正朝着自己走过来。即使在此起彼落的喧哗声中,吴元青还是感觉到他缓缓靠近,因此完全不敢抬头。 「你从刚刚就在看我吧?」 好主动,居然直接过来搭话了。 「啊……嗯。」吴元青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叫曹一郁,请多指教~」他用着怪里怪气的声音说道,瞇起了眼睛露出微笑,伸出了右手。 吴元青歪了头,过了两秒鐘才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点了点头说:「你好。」 从这天以后,两人便不时一起出去约会。吴元青其实也没有特别期待和他出去,只是觉得这个人相处起来满舒适的,于是每次对方邀约也总是没有拒绝。即便吴元青一开始因为不熟识而面瘫或是没有太多反应,曹一郁也总是面带微笑地对待他。可能是因为这点,在曹一郁说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吴元青也觉得还不错而答应了。 一开始交往时相处的还不错,但没几个月,曹一郁不是找不到人就是太忙,有时候还会直接失联个两三天。有一次吴元青在忙碌的设计系评图结束后,才猛然想起对方在这段时间根本没和自己联络。于是他决定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想要儘早提分手。 某天下午,想要找曹一郁出来谈他们的关係,吴元青打了通电话给他,但想当然又是响了好几声没有接。吴元青只好拿着备份钥匙,前往曹一郁的租屋处想直接做个了结。 「我来了。」在这间小套房里,只要站在门口就能将整个房间一览无遗,因此吴元青一探头便瞬间定格。 他看见跪在床边的曹一郁,正卖力地在陌生男子脱了裤子的胯下间忙着,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那名陌生男子见到吴元青后,稚嫩的脸庞露出非常错愕的表情,拍了拍曹一郁的肩膀。 「曹一郁你要解释一下吗?」吴元青走向床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抱胸问道。 曹一郁转过头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模样和平常的吊儿郎当有着巨大的差异。 「我今天原本要来和你提分手的,但看来也不用多说什么了,谢谢你啊。」吴元青说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走到公寓楼下后,身后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曹一郁居然追了出来。 「你原本要来和我分手?」曹一郁披头散发,喘着气问道。 「嗯,原本是这么打算。」 「我做了这种事,你不会生气吗?」 「是没什么感觉……我们早就已经形同陌路了不是吗?」 吴元青从对方的表情可以感觉到,这个答覆似乎让曹一郁的内心瓦解了一小部分,但吴元青选择视而不见。因为这是他自作自受,没必要对此付出同情心。 没想到在这之后曹一郁死缠烂打,一直想要和吴元青復合,常常在设计系的系馆等着他。频率多到设计系的人都知道这号人物,就连当初约吴元青去联谊的江奕翔,也因为后悔叫他去参加而跑来道歉。 「拜託你不要再来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吴元青总是说完这句话后转头就走,儘管曹一郁试着要道歉,但他根本一点也不想听。比起劈腿这件事,更让吴元青觉得生气的是曹一郁的纠缠不清。这个状况直到吴元青和另一个同校的男生在一起后,曹一郁才真的善罢干休,从此以后消失在吴元青的眼前。 事后吴元青才知道曹一郁平时就有眾多的曖昧对象,之前联络不到他也都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在外文系是赫赫有名的「百人斩」,而且神奇的是他从来没有发生过感情纠纷。 不过听外文系的人说,在这么多对象中,只有吴元青是他唯一交往过的人。吴元青得知这件事后,想起了曹一郁在租屋处楼下,露出的那个复杂的表情。 但这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 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吴元青打开了今晚第五罐啤酒,不知为何每次说这件事情总是可以喝很多酒。 「你喝太多了吧。」 陈圣砚伸手要拿吴元青手里的酒,但吴元青将手举的很高不让他拿走。 「没关係,喝啤酒不会醉。」 「这样听起来,店长以前应该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就不应该做那种事吧。」 「你当时难道不想问清楚吗?」 「觉得好像也没必要,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所以你生气的点根本不是劈腿而是他一直纠缠你?」 「算是吧。」 「你好奇怪喔。」陈圣砚忍不住想笑。 「他当时真的太缠人了,劈腿的话倒是本来就有心理准备,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 「但总觉得比起要我离店长远一点,我应该要担心他又喜欢上你吧?」 吴元青一脸嫌恶地回答:「都过这么久了,不可能。」 「这很难说啊……」陈圣砚撇了撇嘴。 吴元青单手捏住他的脸,说:「我还是比较担心你,据我所知他什么类型都喜欢。」 「但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啊,虽然我现在担心之后上班一定很尷尬……快放手啦!不舒服。」 陈圣砚打了几下吴元青的手,但这薄弱的攻击被挡了下来,吴元青顺势抓住陈圣砚的手臂将他按在身后的沙发上。 「他就是会先让你觉得他是好人,然后就等你卸下防备心。你长得这么可爱,他总有一天会行动的。」 「你是不是喝醉啦?这应该只有你这么觉得吧。」陈圣砚原想拍拍他的脸看他是否清醒,但自己的双手被按住了。 「我是真的很担心麻……」吴元青用着近乎呜咽的声音说道,垂头丧气地靠在陈圣砚的胸口,还蹭了几下。今天他难得撒娇,陈圣砚觉得自己好像解锁了一个新成就,偷偷地窃笑。 得知店长是吴元青前任的当下,觉得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但没想到居然是吴元青先乱了方寸。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突然觉得让吴元青获得平静才是最重要的。 陈圣砚松脱了双手,紧紧地抱着吴元青,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 江奕翔搭上电梯来到五楼,电梯门一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stray设计公司的金属製logo。这是他大学时在一堂无聊的通识课时,随意在笔记本上设计出来的。创立这间公司将近十年了,看到这个logo他还是会想起当时那个凭着衝动而创业的自己。 当他欣赏完后准备要开门锁时,发现最外面的金属是开啟的。 该不会遭小偷了吧?但保全没有问题啊?江奕翔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推开里面的玻璃门,屏气凝神地环视办公室。接着他听见有一些细小的声音,于是鼓起勇气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突然,有一个黑影从某个座位的隔板后窜出,江奕翔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发现是吴元青。 「干我要被你吓死!我以为遭小偷了!为什么不开灯啊?」 「原本要走去开,结果一叠纸掉到地上。」吴元青解释道。 「我真的是吓到要折寿了,为什么一大早要这样子。」江奕翔心有馀悸,拍着自己的胸脯。 「抱歉啊。」 「是说你今天也太早来了吧。」 「嗯,想要早点来早点下班。」 「喔?提早下班要干嘛?」 「我要去埋伏。」 「啊?」 这天提早下班后,吴元青骑着重机来到polaris。一进到店里,陈圣砚就因为他的到来感到有点疑惑。 「你不是说最近都没有要见客户吗?你下班了?」而且两人今天原本也没有约要见面。 「嗯,我把一些工作带出来做,今天喝一样的。」吴元青在离开柜台前,不忘瞄了一旁正在忙碌的曹一郁。 当陈圣砚准备好吴元青的咖啡后,曹一郁凑过来问:「元青来了?」 「嗯,对。」陈圣砚低着头擦桌子回答。 经过那天之后的上班日,陈圣砚和店长相处起来变得有些尷尬,陈圣砚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于是就一直处于不失礼貌但又不怎么热情的状态。 「他都来了,怎么好像不是很开心?」 陈圣砚抬起头看向曹一郁,发现他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 「我没有……」 「是因为我吧?对不起,上次不知道你们在交往,才随便开了玩笑。」 「没关係,那个我不是很在意。」 「我知道你多少会心里有疙瘩,但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我们的教学。你真的是很优秀的孩子,我也希望可以好好让你学习我的技术。」 陈圣砚突然觉得脸颊发烫,说:「不好意思……我知道公私应该分开,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没关係,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说的,不用拘束。」 「我能理解。」 「那个……最后一次,可以让我端给他吗?」曹一郁指着吴元青的卡布奇诺问道。 陈圣砚思忖了一会,点点头。 「谢谢你。」 ◆ 「又来了。」吴元青看见曹一郁端来自己的咖啡,便不耐烦地说。对此曹一郁也只能露出无奈的笑容。 「你应该是找设计相关的工作吧?不用加班吗?」 「最近比较不忙,没什么在加班。」吴元青手托着下巴,语气毫无感情。 「看来你还是很不信任我呢。」曹一郁逕自在吴元青对面的位置坐下。 「我有说你可以坐这里吗?」 「唉……如果你还在气当初那件事,我在这里和你道歉。」 「我没有气那件事,我只是单纯看你不爽。」 曹一郁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体,调整好坐姿,正襟危坐地说:「我是真的想和你道歉,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都是,但当时一直都没有机会。我觉得现在让我再次遇到你,我就必须完成这件事不可。」 「你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 「当初劈腿还有一直死缠烂打……」 「够了,我来这里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吴元青举起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我现在没有理由得接受你的道歉。你如果真的觉得抱歉的话,就好好教陈圣砚吧。」 「那当然没有问题。」曹一郁听到这个条件,眉头的乌云顿时散去。 「我先说清楚,我还是不太想和你交情太深。你现在对我来说就只是这间店的店长而已。」吴元青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我要忙了,请你离开吧。」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曹一郁说完后起身,准备离开时他转头小声地说:「元青,当时我太年轻了,不懂得珍惜身边的人。但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没有心力再像以前那样了。」 曹一郁露出了似曾相识的表情,和那天在公寓楼下时一样。 吴元青望向他良久,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第十六章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吴元青都是维持着很早去上班,然后下班后直奔polaris的作息。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曹一郁对他来说影响这么大,难道自己其实还很在意当时那件事吗?还是其实会这么讨厌他,是因为劈腿那件事造成的,只是自己不想承认?吴元青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转折,现在对曹一郁这个人的负面观感只是当时残留下来的馀韵而已。 他喝着冰摩卡,不经意地瞄着近在眼前的曹一郁和陈圣砚,前者很认真地示范教学,而后者则是拿着笔记本将听到的话好好地记录下来,并不时提出疑问,两人的互动看起来并不尷尬。 今天他特地选了不是角落的位置,就是要看看曹一郁是否兑现约定的诺言。 自己一连串的反常行为应该已经影响到陈圣砚的心情了,虽然他没有特别问理由,但没有问不代表不在意。老实说吴元青很不喜欢自己这样,他想赶快亲自验证并消除自己的不安,好让一切回復平静。 此时门口「噹啷」一声,走进来的是一名中年大叔,后头接着是两名年轻人,看起来不像兄弟,吴元青猜想他们应该是一对的。原以为两名年轻人和中年大叔是不同伙人,没想到三个人被服务生带位后,一起坐在四人座的位置。 正当吴元青想要继续观察他们的时候,陈圣砚走来他的位置旁,将手上端着的义大利麵放在桌上后坐下。 「店长叫我先吃晚餐。」 「喔,好。」吴元青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时看向那三个人。 「在看什么?」陈圣砚吃了一口麵后问道。 「我在看那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係。」 陈圣砚朝他的视线看去,接着说:「你难得对这种事有兴趣耶。欸这好好吃喔,给你吃一口。」 吴元青张嘴接受陈圣砚的餵食。「因为这个组合太难得了,如果那个大叔是其中一个人的爸爸的话。真的满好吃的呢。」 「店长做的。」 「……喔。」吴元青觉得嘴里的麵顿时像小石子一样难以下嚥。 「目前为止店长对我都很好,也没有做奇怪的事喔。」 陈圣砚像是报告似地说,让吴元青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这个……」看来该是时候结束这荒谬的行为了,他心想。 话还没说完,突然远方传来泼水的声音,吴元青和陈圣砚朝着骚动的方向看去,是刚才那三个人发生了争执。 中年大叔手上拿着空的玻璃杯,杯里还有些剩馀的红茶,而他斜前方年轻男子的脸及上衣全都湿透了,白色的t恤被红茶染成不均匀的浅咖啡色,方才整理得乾净俐落的头发不停地滴落红茶。他的表情虽然有些恼怒,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就是你这傢伙把我儿子弄到变同性恋!把我们家搞得一团乱!」中年男子用着整间店都听得见的声音大喊。 还在厨房的曹一郁听见后,立刻走了出来查看,便又急急忙忙地返回厨房。 「爸,我拜託你不要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坐在对面的儿子用着桌上的纸巾擦拭着他男友的脸,但很快的纸巾马上就被红茶浸湿,重复抽了好几张擦拭都还是擦不乾净。 这时返回厨房的曹一郁走了出来,手里拿的是一条乾净的白色毛巾。他走向那三个人的座位,将毛巾递给大叔的儿子。 「这给你们擦吧。」曹一郁对他们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谢……谢谢。」男子接过毛巾后,急忙帮他男友的头发擦乾。 曹一郁接着收起笑容,转向那位失控的爸爸,说:「难道他是同性恋就不是你儿子了?而且你凭什么这样对你儿子的男友?台湾就是有你这样的人才一直推不了同性婚姻!」 「你这个外人在瞎搅和什么?!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只要他们是同志,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不懂得去了解就进而批评同性恋,不要因为你的无知阻碍他们的未来!」 平时总是笑笑的曹一郁,一向不喜欢争执,就算和别人吵架了也总是最冷静的那个,现在居然对着客人大动肝火。吴元青看着这一幕瞬间说不出话来,这真的是他认识的曹一郁吗? 「这就是你们对待客人的方式吗?叫你们店长出来!」 「不好意思,我就是店长!麻烦请你现在离开我的店,我们不欢迎你这种客人。」 大叔生气地站了起来,喊道:「你们这个他妈的烂店!我要去网路上给你们差评!让你生意差到没办法继续开!」 「好啊,你尽管说出去,在场这边有这么多人在录影你觉得大家会站在谁那边呢?」 大叔环视了店内,许多人手里都拿着手机将镜头对准他们那桌。最后他恼羞成怒,丢下了一句「噁心!」之后就怒气冲冲地离开咖啡店。 等到大叔走了,被泼了红茶的男子才忍不住哭了出来,倒在他男友的怀里,不时抽动着肩膀。 「待会去厕所清理一下吧,店里有多的员工制服可以给你们替换,需要什么就和我或店员说。」 「不好意思,真的很谢谢你……」 曹一郁回以他们微笑,但他的情绪还无法完全平復。将备用的员工制服拿给那对情侣后,就跑去门口抽菸。 ◆ 后来那年轻情侣换完衣服便离开polaris。两人在离开前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结帐时还想要多给小费。但曹一郁只说了「你们没有错」后,就自掏腰包将他们的单结掉了。 然而曹一郁的心情似乎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平復,在打烊前都板着一张脸,然后不时趁有空的时候出去抽菸。所有的员工都不敢多说些什么,低头坚守自己的岗位做事。 终于等到打烊时间,吴元青趁着大家整理环境时溜到咖啡厅后面的户外区,曹一郁背对着门坐在铁椅上,翘着脚看着远方。 「你还好吧?」 「喔,居然会关心我。」 虽然一股莫名的不爽涌上心头,但吴元青决定当作没听到,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今天一点也不像你。」 「……」 「你之前也说过你不是以前的曹一郁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故事很长啊。」 「反正我也要等陈圣砚。」 「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我原本打算在加拿大定居的,然后把这家店留给副店长,反正我不在的时候他也把这里弄得很好。介意我抽菸吗?」 「抽吧。」吴元青把菸灰缸推到曹一郁前面。 曹一郁点燃了菸,随着深呼吸的动作将烟吸入后再慢慢吐出,继续说:「我丈夫,应该说未婚夫,前几个月过世了,就在我回来前不久。」 吴元青心里一沉,但还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是意外过世的,突然工作到一半心脏就停了,直接昏倒在办公室,送到医院前就已经走了。光是这件事就已经够痛苦的了,没想到最可怕的是他的家人。」 曹一郁朝菸灰缸抖掉烟灰,「因为他们家是传统的基督徒,没有办法和家人出柜。等到他死了大家才知道原来一直以为的室友是他的未婚夫。我曾经想过要向他们要回我和我丈夫的房子,还有一堆我和他一起拥有的东西,猫啊书啊家具所有房子里的东西。但没有办法,因为我和他没有结婚,我就这样被赶出那个和他一起住了五年的房子。即便在那个同志能够结婚、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同志的国家,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家人的关係无法结婚,还是有很多人活在大家的歧视里。所以我丢下一切回来了,当然猫有带回来养。其他的我都丢在美国了,反正自从他走了以后我也等于一无所有了。」 短短一根菸,曹一郁在一口气说完简短的故事期间就抽完了。刚刚的故事彷彿香菸一般,随着一遍又一遍的倾吐,转化为烟雾之后消失在空气之中,只留下宛如烟灰的黑色残留物。 曹一郁决定将苦闷绵延,又重新点了一根。 「要一根吗?」 「我不抽。」 「你也过得挺辛苦的,居然都没有想过要抽菸,真厉害。」 「之前我不知道这些,还这样对你。」 「拜託,就算你知道以后还是不爽我也只是刚好而已啦,我之前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你啊,就是同情心太多了。」 曹一郁恢復了油条的口气,让气氛缓和了许多。 「你们的猫叫什么名字?」 「叫拉麵,给你看照片。」 「嗯?拉麵?」 曹一郁将菸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开始操作起手机。马上开啟了名为「ramen」的相簿,里面全是爱猫的照片。 「可爱吧。」曹一郁将手机拿给吴元青。 「毛好像很好摸。」 拉麵是一隻全白的金吉拉,照片里的牠是刚在宠物店整理好的模样,看起来很有精神、乾净。 「当初我和我丈夫找到他时,牠脏到一个不行欸,像一坨灰色的抹布,毛都结成块。」 「你们照顾得很好呢。」吴元青将手机还给他。 曹一郁接过手机,说:「当时花了超多钱的,也有一些皮肤病什么的。总之我们两个花了很多心力在她身上。哪天她死了,我应该又会崩溃一次吧。」 曹一郁吸了最后一口菸,坚定地捻熄在菸灰缸里。 「已经很晚了欸,你不戴阿圣回去吗?」 「我进去看他好了没。」 正当吴元青要推开玻璃门时,曹一郁叫住了他。 「元青,你要好好照顾他。我知道你应该很疼他吧,但是,怎么说呢,现实的问题真的不是只有爱就可以解决的,虽然现在台湾也还没有合法。但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不用担心,如果台湾有机会的话我会一起和他等到那天,但如果没办法我也会想其他办法的。」 「那孩子他啊,真的很喜欢你呢,提到你的时候都笑得很开心。和我当初的程度不相上下喔。」 「才不一样,你那时候烦死了。」 曹一郁哈哈大笑起来,「谢谢你啊,能说出来真好。」 「不会。」 吴元青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看见原本似乎在念书的陈圣砚趴在桌上睡着了。 「好像很累啊。」吴元青拨了拨陈圣砚的头发,再将手滑向他的肩膀。「圣砚,起来了,会感冒的。」 被摇晃的陈圣砚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我睡着了?」 「嗯,该回家了。」 陈圣砚准备从参考书上起身,结果发现流了一摊口水,赶紧用手遮住。但吴元青还是看到了,抽了旁边的卫生纸后帮他擦嘴角。 「不好意思。」 「不用对我客气。」吴元青专心地擦拭着,并确认有没有漏掉的地方。 「那我改说谢谢。」 吴元青低下头,捧着陈圣砚的脸吻了他。查觉到吴元青眼神的一层忧鬱,陈圣砚问:「怎么了吗?」 「没事。」吴元青摇了摇头。 「你们怎么还没走啊?」曹一郁从户外区进来后问道。 「准备要走了。」 「骑车小心点啊。」 「嗯。」 陈圣砚边收拾书包边看着两人,然后「啊!」了好大一声。 「怎么了?」 「干嘛啊?」 「你们和好啦?」陈圣砚傻笑着问,感觉很开心的样子。 「没有,完全没有。」 「只是聊了一下而已。」曹一郁一副怕讲错话会被宰的样子。 虽然两人都坚决否认,但陈圣砚还是看着两人笑嘻嘻。 吴元青心想,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啊。 第十七章 陈圣砚坐在辅导室小隔间的沙发上,把玩着抱枕上装饰的蕾丝。他会在这里并非闯了什么祸,也不是因为需要心理辅导。单纯是班导师许咏心想要约他在午休时间讨论未来调查表的事,但不好在办公室打扰其他老师休息,因此才选择了方便谈话的辅导室隔间。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许咏心面带微笑地开了小隔间的门。 「没关係,我也才刚到。」 「今天有要去打工吗?占用你的休息时间真抱歉,但也没有其他更适合的时间了。」 「晚上有班。不过没关係啦,老师也是因为很担心才约我谈谈吧?」 「喔~越来越会说话了唷,还能懂得老师的苦心呢。」 许咏心从高一开始就是陈圣砚的班导师。一开始曾经因为陈圣砚一直翘课而找他约谈,在了解他家庭的状况后,两人约定好出席率至少要超过基本的比例,而交换条件就是许咏心可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他翘课的事。 「好,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圣砚,全班就剩你的调查表还没有交了,是因为还没决定好吗?」 「嗯……确实是这样没错。」 「以你的成绩应该可以上很多不错的学校,是还没决定要选什么科系吗?」 「老师,其实我还在想到底要不要上大学呢。」陈圣砚将身体往前倾,用手托着下巴说道。 许咏心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虽然她很不想用成绩来界定一位学生,但像陈圣砚这样成绩中上的学生,不上大学实在有点可惜。 「不念大学的话,是想直接就业吗?」 「嗯……」陈圣砚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下,继续说:「老师不是知道我在咖啡厅打工吗?我已经在那待了四年了,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每次上班都很有成就感,甚至可以说比在学校读书考试获得更多东西。所以我还在犹豫到底要直接工作还是念大学呢?如果要上大学的话,我想要好好思考什么样的科系可以让我现在的工作更精进,结果想了好久到现在还是没有答案。」 「你是对咖啡很有兴趣吧?」 「没错!」陈圣砚一提到咖啡,立刻拋开苦恼的表情,露出开朗的笑容。 「据老师所知道的,如果要学习咖啡的知识和技术,确实在实务方面能够学到更多呢。至于选择科系的话,我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喔,如果能够帮助到现在喜欢的工作,我觉得很值得一试。像你资质这么好,我觉得上大学能够让你学习到更多事情,不只是课业上的,还有人际关係、个人特质的成长都会有帮助,说不定也会得到不一样的成就感。」 「所以果然两边都还是得好好思考啊……」陈圣砚颓然地瘫在沙发上。 「至少先决定好科系,好好朝那个目标努力,等到考上了再来思考要升学还是就业吧?拿到两边的入场券后再来决定,也比较有保障。」 「喔!说的也是呢!」陈圣砚突然恍然大悟。 「但现在时间有限,可能真的要赶快认真思考做决定了。如果之后有什么科系需要了解的,和老师说我可以一起帮你找资料。」 「谢谢老师,我回去再好好想一下。」 陈圣砚离开辅导室后,像是散步似地走到平时翘课专用的围墙边,并在围墙下凸出的地方坐下。 接着他拿出手机打开计算机的功能,算了一下大学四年总共估计的费用,看见手机上计算出来的数字后,陈圣砚无奈地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陈圣砚都会来吴元青家住。但为了不让陈圣砚在课业上松懈,吴元青还表订了读书时间,表面上似乎是在限制对方,但事实上吴元青是要提醒自己不要耽误高中生该做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吴元青也想要和陈圣砚一起待在床上整整一个周末,什么事都不做。 吴元青将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放在沙发上,接着开始摺衣服,陈圣砚则在一旁的矮桌上念书。其实应该将客厅的书桌桌面整理乾净给陈圣砚用,但吴元青实在是不知该从何整理那脏乱的桌子因此作罢,只好委屈他。 吴元青折到一半,发现陈圣砚根本没在看书,反而是看着远方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有不会的吗?」 「不是,我在想大学的事。」陈圣砚脑中一直浮现班导师今天给他的建议。 「你好像没和我说过这个。」 「喔对啊,因为我以为我自己可以想出一个完美的目标,但好像没有办法。」 「说来听听吧,不是说什么烦恼我都会听吗?」吴元青停下手边的家事,认真地看着陈圣砚准备洗耳恭听。 陈圣砚将今天和班导师讨论的事,还有老师给的建议和吴元青说了一遍。 「我也投升学一票喔。现在大学生这么多,如果不升学以后找工作多少会受影响的。而且未来还这么长,也不保证会找什么样的工作,但既然你有能力,至少不要让公司看到学歷就把你刷掉,这样不是很可惜吗?」 陈圣砚听了一大串分析,脑袋有点跟不上,只是缓缓点了头。 「但我也只是说了其中一种可能性而已。」 「不过这点好像满重要的。」 「为什么这么想去工作?」 陈圣砚低了头说:「想得到工作的成就感,但最主要还是想要专心赚钱。」 「那你有想念大学吗?」 「也是有想去念啦……虽然还没决定要念什么。」陈圣砚露出苦恼的表情。 「既然这样,和现在一样半工半读也可以吧?还是你在担心学费的事吗?」 「……」 吴元青看他没有回答,觉得自己八成是猜中了,于是缓缓地说:「如果因为钱的事让你犹豫要不要念大学,看哪个部分需要我帮你出。」 陈圣砚抬头,慌张地握住吴元青的手说:「不用这样,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难道和我没关係吗?」 「我不想要用到你的钱。如果必须这样表示自己根本就不该选那条路啊。」 吴元青深吸一口气,将原本盖在自己手背上陈圣砚的手,用力握在自己的掌心。 「你现在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因为钱的事然后失去学习的机会,那真的很不值得。钱的事有很多办法解决,也可以申请就学贷款,如果和现在一样半工半读一定可以唸完的。」 陈圣砚撇了撇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吴元青放开他的手,回头继续摺着衣服让他思绪沉淀一下。 吴元青会这么肯定,是因为他在大学时独自靠着接案和打工养活自己,当时支撑着他的就只有对设计的热忱还有不甘心。加上设计系的课业繁重、平时花费又高,念的又是私立大学,吴元青当时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努力生活下去,最后还是以不错的成绩毕业了。所以他相信比自己还要坚韧的陈圣砚一定也可以做得到。再说如果陈圣砚能够考上国立大学,相信金钱的负担会比自己的少一些。 当然这些他并不打算和陈圣砚说,他不想要用展现自己曾经撑过多么辛苦的日子,来强迫对方接受这个提议。 过了几分鐘,陈圣砚才终于开口:「我知道了。所以根本不需要太担心吗?」 「嗯,我相信你可以撑下去。」 「你这样说害我很想证明你说的是对的。」陈圣砚笑着说。「我想我应该还是会去唸吧,我还是很像和同年纪的人一样上大学,听你这么说也比较安心了。」 陈圣砚像是充好电般,突然变的精神抖擞,露出了可爱的傻笑。吴元青看他将方才的忧虑一扫而空,不由得佩服他的心情转换之快。 ◆ 就在烦恼完升学的事后不久,陈圣砚收到医院的通知说之前陈母身体检查的报告出来了。生活中的难题总是毫不留情地接连出现,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与医生约好看报告的当天下午,陈圣砚难得使用正统管道和学校请假,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医院。原本吴元青打算陪他一起来,不过这样他又得请假,因此被陈圣砚婉拒了。 但现在他真的有股衝动,想要打电话叫他过来。然后想着如果这么做了,他是不是真的会立刻请假跑来? 陈圣砚在停车场停好脚踏车后进入医院。现在距离和医生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些空档,因此陈圣砚打算先去病房看看母亲。 「妈,我来了。」比起以往充满朝气的声音,这次他带点胆怯、轻声细语地说。 「今天真早呀。」 陈母比起上次来探望时更加憔悴,但那也才距离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而已。陈圣砚努力掩饰自己的震惊,打算视而不见母亲越显消瘦的脸庞。 「吃得下东西吗?元青买了手工饼乾要给你吃。」 「好啊,正想吃点东西。记得帮我谢谢他唷。」 陈圣砚从纸袋里拿出铁盒,打开盖子后放在移动式餐桌上。 「有很多种,自己选吧。」 「哇,看起来好高级啊!真不好思让他破费了。」陈母目不转睛地看着饼乾,右手悬在半空中举棋不定到底要选择哪一个。陈圣砚瞄了母亲的手一眼,原本掛在手腕上的名条在她手上的大小是刚好的,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宽松。 「我去一下厕所。」 陈圣砚表情严肃地走进厕所,但陈母并没有看见。一进去后终于抑制不住想哭的衝动,随即一滴眼泪滴在洗手台上,他急忙将水龙头打开想要掩盖自己啜泣的声音。 他想着母亲的消瘦脸庞,就算不用医生告诉他,他也知道情况并不乐观。在最近几次探访中,也发现母亲的食慾已经大不如前,只能吃些小点心补充热量。导致变成每次来到医院总是让陈圣砚心如刀割。 陈圣砚抽了张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擤着鼻涕,接着用双手捧着水龙头流出的水,把自己的脸洗乾净。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哭红的双眼怎么样也无法掩饰,微微沾湿的发梢贴在额头上,似乎自己也生病了一样,脸色有些苍白。 用厕所里的毛巾擦乾脸后,陈圣砚步出厕所,脸上掛着的是他平常接待客人的笑容。 「好吃吗?」 「很好吃耶,你也吃一个吧。」 「你吃就好,他也有买给我。妈平常饿了但没什么食慾时就可以吃几块。」 「如果是这个,没食慾的时候吃了就胃口大开了。」 陈圣砚苦笑,「那我先去上班了。」 「今天要上班还跑来呀?」 「为了拿这个给你啊。」 「真是我的乖儿子,骑车小心喔。」陈母单手搂着陈圣砚的肩膀,并在他头上亲了一下。 「那我走了,掰掰。」 陈圣砚关上病房的滑门后,搭上了上楼的电梯,前往四楼主治医生的诊间。 其实说要去上班是骗陈母的。在做完检查后的某一天,陈圣砚拜託主治医生在报告出来后,一定要先告知自己后再和陈母报告。为的不是别的,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有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件事,陈圣砚知道在自己心里深处,并没有足够坚强到可以迅速接受关于母亲的噩耗。 「医生,打扰了。」 「喔你来啦,来这边坐下吧。」医生指着他眼前的椅子,示意他过去。 「结果怎么样?」陈圣砚不安地正襟危坐。 医生看着他的双眼,停留了几秒鐘后才说:「老实说吧,情况并不乐观。」 「嗯,我有预感会是这样。」 「那我就直接说了,你母亲……大概只剩三个月了。之前的癌症復发的太快,已经散佈到其他器官了。」 陈圣砚盯着地板上的某一个污渍,然后渐渐地双眼失去了焦点,接下来医生说的话他也完全听不见,耳边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他的脑袋非常混乱,刚才听见的字眼不停地在重播着。 三个月、三个月、三个月。 突然眼前一阵黑,陈圣砚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好险医生及时拉住了他。 「你没事吧?」 「不太好。」陈圣砚哽咽地说道,吞了几次口水想要抑制自己内心的波动。 「你妈妈那边我们会告知她,你家里有其他家人吗?」 「没有。」 医生叹了口气说:「今天好好找个人陪你吧。接下来你妈妈还会有一些疗程需要你和她一起努力,弟弟你要先调适好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等到医生确认他心情平復后,医生才放心让他离开。陈圣砚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医院,来到脚踏车边后原本打算直接骑回家,但他现在怎么样都不想独自待在安静的屋内,尤其是那个充满与母亲回忆的房子。 陈圣砚像是突然想到似的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手指发抖地在google地图上键入了名片上的地址,然后就跨上脚踏车前往搜寻的目的地。 ◆ 「你今天晚上有事吗?」江奕翔笑嘻嘻地对着身旁一起等电梯的吴元青问道。 吴元青看了一下手机,没有收到陈圣砚的讯息说要约吃饭,所以他回答:「没事。」 「要不要去喝一杯?」江奕翔摆出了喝酒的手势。 「虽然还很早,但也是可以陪你喝。不过这样明天就要搭捷运上班了。」吴元青故意显得有点不耐烦。 「太好啦,今天带你去一间新的居酒屋,很厉害喔。」 两人搭了电梯到一楼大厅,和警卫点头道别后,准备一起前往捷运站。 当他们走出大门,转了个弯走进公司大楼旁的走道时,江奕翔发现了一个人蹲在一旁的树丛边。 「怎么有人蹲在那里?」 吴元青听了以后,目光从手机萤幕转向前方,随即看到江奕翔所说的人。那个人将头深埋进自己的手臂里,完全看不到长相,他一动也不动地蹲在那,看起来很像身体不舒服。 吴元青皱起眉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带着疑惑歪着头靠近。等到走近确认以后,吴元青唤道:「陈圣砚?」 陈圣砚忽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原本想要用力抱住吴元青,但他发现一旁还有人。于是赶紧用双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江奕翔看见对方身穿高中制服,立刻了解他就是吴元青平常口中的男朋友。 「你先带他回家吧,再连络。」 「不好意思,掰掰。」 和江奕翔道别后,吴元青马上将注意力转回陈圣砚。 「你怎么了?」 「对不起,什么都没说就跑来。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比较好,所以就……」 「没关係。」吴元青轻拍他的头安抚。「先回我家吧。」 陈圣砚坐在吴元青家的客厅,两眼无神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虽然心情些许平復了,但双手依旧不安地互相搓着。 刚才一到家,陈圣砚在沙发坐下后马上痛哭了起来,说了今天医生宣告母亲病情的事。在将近快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吴元青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轻抚着他的背。 「喝点水吧。」吴元青将透明的玻璃杯放在矮桌上。 「谢谢。」 伸手拿了玻璃杯,陈圣砚突然想起以前母亲都会在自己放学回家后,倒一杯凉凉的饮料给他,同样也是装在像这样的玻璃杯里。陈圣砚无法想像自己在母亲走了以后,还会遇到多少这样触景伤情的情况,又低头哭了起来。 吴元青将玻璃杯拿到桌上放好,将陈圣砚紧紧搂在怀里,两手轻轻拍着他的头和背。 「我以后要怎么办啊……」陈圣砚的每个字夹杂在嚎哭里,他将脸深埋在吴元青的肩膀,双手无力地垂下,肩膀抽动着。吴元青听着他几近撕裂心扉的哭声,也跟着鼻酸,将他搂的更深。 过了一段时间,陈圣砚终于再次恢復了平静,用着哭到沙哑的声音开口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吴元青帮他擦掉停留在脸上的泪珠,捧起他的脸好让两人的双眼可以对视。 「想哭的时候就尽量哭,然后珍惜剩下的时间吧。」 「怎么做才算珍惜?」 「就像你以往那样就好了,有空就去陪她。」 「……我觉得我办不到,我没办法和平常一样。」 「没关係,觉得办不到的时候,还有我在。」 陈圣砚虽然眼里还泛着泪,但听见这句话后露出了微笑。儘管随即又扭曲表情,再次哭了起来,但这次落下的不再是伤心的眼泪,而是因为吴元青给予的温暖所滋养出的感动的泪水。 吴元青再次将陈圣砚紧搂着,陈圣砚这次终于回抱了他。 两人紧紧相拥,藉着拥抱的力量,抚慰着。 第十八章 窗户外的阳光洒了进来,恣意填满整个病房。病床上的白色床单被照的闪亮,要不是医院里冰冷的摆设,房间内应该会充满着温馨的气息,只可惜这张病床大概是这病房里唯一称的上让人感到温暖的东西。 陈母因为稍早吃了药熟睡着,而吴元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读着手中的小说,耳边传来的是陈母插在身上的机器所发出的规律滴答声。才几个礼拜没有过来,她消瘦凹陷的脸颊让吴元青感到难以置信,以前还能扎起来的头发现在已被针织帽取代。 吴元青看了几行书里的字,频频抬头查看她的情况,虽然熟睡的陈母和前几分鐘并没有不一样,但吴元青还是忍不住想望向她。 「元青?」 陈母正好在他低头继续看书时醒了过来,并唤了他的名字。 吴元青抬起头,似乎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停顿了几秒才露出笑容问:「肚子会饿吗?」 陈母笑着摇摇头说:「不会。一起床看到有人在旁边感觉真好。」 「我帮你把床立起来吧。」 「好,谢谢。」 吴元青起身调整床头,是刚好可以看清楚电视的角度。接着他拿起了放在一旁柜子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转到电影台,坐回旁边的椅子上。将放在地上公事包旁边的环保袋拾起后,从里面拿出了在楼下便利商店买的寿司准备享用。 原本专注在电视的陈母,转头对吴元青说:「你又吃那个呀?」 为了不让陈母知道他一下班就从公司赶过来,他开着寿司盒子的手停顿一秒后,当机立断决定说谎:「我刚才在路上有吃一些,只是觉得不太饱所以又买了这个。」 「那就好,男生果然还是要多吃点啊。」 吴元青塞了一个寿司在嘴里,边咀嚼边思考着要怎么和陈母解释陈圣砚最近的状况。 经过半晌的沉默后,陈母自己开口问:「小圣他有好好吃饭吗?」 吴元青看不清楚陈母的表情,她的脸别向电视的方向,但双眼似乎没有聚焦在萤幕上。 「别担心,我有好好盯着他吃饭。」这句话不是骗人的,吴元青最近只要有空就会「盯」着陈圣砚吃饭,就怕他因为心情不好就懒得吃或是随便泡个泡麵就解决一餐。 「是吗?那就好。」 「他最近学校考试,所以比较不方便过来。」 陈母苦笑了一下,说:「那孩子连这种事都要你来说吗?」 「没有,这是我自己想告诉你的。」 「他是不是最近都在闹脾气啊?」 「嗯……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心情。」 陈母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大大叹了口气。 「他一定是认为我要丢下他了吧!他只要和我有关的事就会特别彆扭。以前有一次小圣还是国小的时候,我原本说好要去接他下课,结果我忘记了,他生气了好几天耶!最后我也受不了了想说这孩子到底在气什么,就问他,结果他就边哭边说是他以为我在路上发生意外了,他生气是因为白担心了。结果之后就办了一支手机给他随时可以联络,免得又发生一样的事。」 「因为这样得到一支新手机了。」 「哈哈哈,对啊!虽然说是以方便联络的名义买的,但他拿到新手机时真的很兴奋呢!」 陈母谈到陈圣砚时总是会特别开心,话也变多了。吴元青也很享受地听着她分享故事,然后一边想着陈圣砚的个性原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现在和当时不一样了,我有多少时间能够等他呢?」 这句话彷彿一根针刺进吴元青的心里,他低下头,将寿司的盒子放在自己腿上。 「我下班也没有事,我有空都会过来陪陪你。」 「但说不定像今天这样,你过来时我在睡觉,不就浪费时间了吗?」 「不然我给你我的电话吧?在圣砚调适好以前你都可以找我,要我过来或说说话都可以。或是有什么话想和圣砚说的,我也可以帮忙转达。」 陈母露出欣喜的表情,这让吴元青想起第一次和陈圣砚约会时,他调皮地笑着的脸。 「你真的很爱他呢?」 「什么?」吴元青没想到陈母会说出这句话,瞬间脸颊感到滚烫,烫到他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我现在想做的就是开开心心地过着剩下的日子,我也希望小圣能够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当然你也是。你可要好好帮我看着他喔!」陈母心满意足地说。 「嗯,好。」吴元青靦腆地说,脸颊还是维持刚才的温度。 ◆ 陈圣砚没有去医院的这几天,吴元青都会在探望完后,打电话和陈圣砚报告陈母的情况。 回到家后,吴元青拉开领带,用左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右手则是拿着手机等待陈圣砚接听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于是他先将电话掛断,从冰箱里拿出了啤酒。就在打开时响亮地「喀」的一声同时,电话也响了。 「刚刚在收东西。」没等吴元青出声,陈圣砚先解释了刚才没接电话的原因。 「嗯。今天伯母满有精神的,话比前几天多。」 「好,我知道了。」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也不确定,反正应该不会太差。」 「不要被当就好了。」在这种时候吴元青实在无法鼓励他用功念书。 两人接着是一阵沉默,电话两边只剩下陈圣砚走路和吴元青喝啤酒的声音。 「那我不吵你了,你要回家了吧?」 「对啊。」 「你……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应该……没有。」 吴元青不用面对面,也听得出来陈圣砚嘟着嘴说这句话,所以他没有掛断反而是安静地喝着啤酒等对方开口。 「我这样是不是很糟糕?」 「哪样?」吴元青故意反问。 「都没有去看我妈。」 「这是你的决定,我不会擅自评论。」 「我其实因为知道你会去,所以总是会有侥倖的心态,想说我可以暂时不用面对这一切。」陈圣砚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结果就这样一直停滞不前。」 吴元青沉默,对他说的话感到意外但并没有不悦。 「对不起。」可能是见对方没有回覆,陈圣砚开口道歉。 「没关係。」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些细微的吸气声,听了好久吴元青才发现陈圣砚哽咽了。 「我可以问你家人的事吗?」 「想问什么?」 「他们是怎么过世的?」 「意外。」 「你有好好说再见吗?」 「没有,来不及。」 「……那你一定更想叫我赶快接受一切吧?还有时间却不珍惜。」 吴元青依旧没有回答,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探问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但他不自觉地有些焦虑,像个小孩一样搓着西装外套的滚边。 就像陈圣砚说的,吴元青内心深处想要赶快说服他走出来,去珍惜和把握眼前正在倒数的时光,毕竟那是当初自己无法拥有的。但这样做真的有比较好吗?虽然说好会陪伴在身边,但他其实不确定什么才是对陈圣砚最好的。 「我知道尊重我是你的体贴,所以我想要把我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我现在好像得有人一拳把我打醒,或是把我直接拖到医院我才有办法面对。很自私吧?自己做不来还想要别人拉着自己。而且更自私的是,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强迫别人,所以……你听听就算了吧。」 「嗯。」吴元青应了一声,但他自己也不确定是肯定陈圣砚的说法还是别的意思。 「有时候我好害怕我的依赖把你压垮,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陈圣砚无奈地笑了。 「因为这是我唯一会的爱人的方式。」 「这是在和我告白吗?」 吴元青心想怎么会扯到那边去?但还是回答:「算是吧。」 「我也爱你。」陈圣砚语气轻松地说。 吴元青又瞬间红了脸,今天这对母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将手里的啤酒灌下肚,化解害羞的感觉。 「怎么没说话?」 「谢谢。」 陈圣砚在另一头调皮地哈哈大笑,这是他得知母亲病情以后第一次笑出声。 「好久没听你笑了。」 「哪有,才几天而已吧。」 「对于每天都在笑的你,一天不笑就算很久了。」 「说的也是。」 「你赶快回家吧。」 「嗯,掰掰囉。」 掛上电话后,吴元青将啤酒放在桌上,往旁边一倒躺在沙发上。 以为刚才的对话到最后会不愉快,没想到意外的会是这样的结尾,他不禁笑了一下,嘴里喃喃地重复一次「我也爱你」。 ◆ 吴元青在这週六起了个大早,来到了北海岸。 骑着重机在宽敞的公路上奔驰着,不时能够瞥见一旁蓝色的大海,每次骑来这里总是能够放松身心,有时候吴元青甚至会多绕个几圈才前往目的地。 离开沿海的风景,吴元青拐进通往山区的一条岔路。这条笔直的道路虽说比公路小很多,但两旁皆是蓊鬱的高大树木,树枝往马路中间延伸,形成了自然的屏障。这让柏油路上铺满了被上头树枝和树叶打散的阳光,让人有种波光粼粼的错觉。 进入更窄的道路后开始一连串的爬坡,但中间又有穿插着需要煞车才能安全通过的斜坡弯道,吴元青每次都当作是在训练自己的骑车技术,总会自我评断哪个弯过得比较完美。 在经过高低起伏不定的山路后,眼前突然一片豁然开朗,马路又变回原本的宽度。而右手边突然出现了一长排的围墙,围墙内的远方佇立了一栋非常雄伟的建筑,灰色与白色互相衬托的顏色,显得十分庄严。过了不久,随即看到有着闸门的入口,吴元青打了方向灯右转,在栅栏前停了下来,等到桿子升起后再次起步穿越大门。 在园区内的停车场停好了车子,吴元青从加装的置物箱里拿出了水果和鲜花,走向那栋高耸建筑的门口。 自动门开啟后,马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地藏王菩萨,前面是一张放供品用的大桌子。吴元青拿了一个叠置在一旁的敬果盘放在桌上,并将水果整齐的摆放在盘子里。接着他低头闔眼,双手合十,喃喃低语。 这座纳骨塔在几年前改为不拿香的祭拜方式,于是吴元青进拜完地藏王菩萨后,就拿着鲜花直接走进右侧的走道。儘管里面像个迷宫一般弯来拐去,但对已经来这里许多次的吴元青来说,路线已经是可以不需要思考就可以靠身体记忆来行走。在眾多并列的方形物体之间穿梭,走到其中一排转了进去后,他马上蹲下来,不用数就可以知道塔位的确切位置。 他对着其中一个塔位双手合十,将小门打开来,说:「妈,我来看你了。」 里面放置的是一个呈现淡淡粉色、清透的骨灰罈,这是吴元青当初特地帮母亲挑选的,她生前对选择家具和生活用品都有自己独特的品味,因此吴元青对这件事也不敢马虎。 他将鲜花放在里头,轻轻抚摸了骨灰罈上面母亲的照片,照片中背景白色的部分看的出来已经有些泛黄了。 「今天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还是过来了。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也一直想到妈妈。」吴元青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身子了缩起来,直直地看着母亲的照片。 「我啊,现在也有能力照顾好别人了,虽然还不够好,但算是没有让自己失望。妈妈也要继续保佑我以后拥有让别人幸福的能力喔。」吴元青说完后脸上掛着新月般的微笑,和照片里的母亲如出一辙。「改天再带他来看看你,虽然可能还要很久,我也不确定。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古灵精怪的。如果妈妈还在的话,感觉会和他很合然后一起联合吐槽我吧。」吴元青说完后收起笑容,歪了头,皱起眉头露出苦恼的样子。 「我好想你啊……」 吴元青用些微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令人苦恼的思念。 在母亲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变回小孩的样子,变回当初那个青涩年纪的少年。 在那个年纪拥有的美好的一切都在母亲独自开车,自撞分隔岛的那天完全崩解。因为车祸非常严重,母亲在被送往医院以前就已经没有呼吸心跳,等到吴元青从学校赶去医院时,母亲早已经变成冰冷的遗体。 吴元青从那天开始内心如鳞片般一点一滴剥落,随着时间的增长并没有復原,反而加速崩坏直到最后遍体鳞伤。母亲的时间永远停留在那时候,而少年时的吴元青也在这天,在他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死的彻底。 过了很多年后他才来到这里,慢慢地拾起自己曾经落在过去的一切,在生活中重新找到了感情、希望还有爱人的能力。 但好不容易拼凑了完整的自己,还是带着无法完全復原的裂痕,所以只好一直回来这里,继续修补。 只能一直活下去,然后再回到与那天、与母亲相连的这个地方,修补着自己。 第十九章 今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 但陈圣砚并没有感到解脱,他表情严肃地一边看着刚才考的考卷,一边对照着课本。发现刚才不确定的题目全都猜错了答案。 这次的考试他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每天晚上打开参考书准备唸书时,总是一不留神就想到母亲的事,哭倒在书桌上后就不小心睡着了,隔天早上又带着疲惫的身躯到学校上课。心理的压力加上身体的疲惫,使他根本无法专心将课本里的东西吸收。 所有事情都于事无补,他只好叹了一口气,「啪」地一声用力地闔上课本。 已经收拾好书包的刘训辉刚好看到了这幕,于是开口问:「考完了还不开心啊?」 陈圣砚摇着头回答:「这次真的是惨不忍睹。」 「欸好啦,就只是学校的考试麻,又不是大考。」 「只要一次考不好就会拉低总平均啊。」 刘训辉忍不住翻了白眼,「哪有人刚考完试就像你一样诅咒自己啊!」 陈圣砚撇了撇嘴收拾考卷和书包,心里想着这次一定会跌到十名以外,这样上次努力考了好成绩等于是白费。 「你还好吧?」刘训辉反着坐在前面的椅子上,趴在椅背上一脸严肃地问道。 「就考差了,还能怎样。」 「我说另外一件事。」 「嗯……老实说不太好。」 自从前几天陈圣砚和他说了母亲的情况,刘训辉总是很担心这位朋友的心理状况,三不五时地关心他。 「现在考试结束了,不如我们去转换一下心情吧!」 「蛤~但我好懒喔。」 「你这根本是大叔发言啊。」刘训辉难掩失望的表情。 「抱歉啦?今天没打工,我只想补眠。」 「好啦,但我很担心你欸,如果想聊聊的话都可以打给我知道吗?」 「知道啦。」陈圣砚假装不耐烦回答道。 「走吧,一起走到校门口。」刘训辉拍着陈圣砚的肩膀要他赶快起身。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走出教室,但下一秒又像兄弟一样勾肩搭背走往校门口。因为身高的关係,每次都是陈圣砚被比较高的刘训辉搭肩。第一次陈圣砚被他这个举动吓到,但又不好意思甩掉他的手,于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那你等一下要去哪吗?」陈圣砚问道。 「嗯……应该会自己去看个电影吧。」 「自己看电影听起来好孤单喔。」 「你还敢说!一个人看电影才是成熟的男人啦!」 陈圣砚听了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了。 两人走到快接近门口时,刘训辉用下巴指向校门外说:「欸,那台重机超帅的欸。」 陈圣砚看了一眼远方的黑色重机,觉得有点眼熟,再往上一看,果然坐在上面的人是吴元青。 他怎么会来这里?心里这么想的同时,陈圣砚不顾刘训辉的小小心灵会被打碎,连忙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拍掉。 「干嘛?」 果不其然刘训辉吓了一跳,喊得有点大声。这让原本看着手机的吴元青抬起头,朝他们挥了挥手。 「咦?他在对谁挥手?」刘训辉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后面有没有人,但附近就只有他们两人。 陈圣砚不好意思地也举起手来,回应吴元青。 「你认识他?」 「那个人……是我男朋友。」 陈圣砚害怕地等着刘训辉会接什么话。他其实大可再次说谎蒙混过去,但这次他打算顺势说出来,因为实在是不想继续骗他了。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吧? 「喔~骑那机车看起来超威的啊!坐后座应该很爽吧?」 陈圣砚停下脚步,看着他问:「你不惊讶吗?」 「啥?」 「我是同性恋的事……」 「喔……那个我早就知道了啦笨蛋。」 「什么啊!你怎么发现的?我以为我隐瞒得很好。」 「就是……有一次和你借手机查东西的时候,开了你的网页。然后有一个网页没关……就是关于事前准备之类的……」刘训辉支支吾吾地说道。 陈圣砚思索了一下,随即骂了脏话:「干!是那个……」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看的,然后又不好意思和你承认,怕你也尷尬。」 「我没有怪你啦……啊~真是的!」陈圣砚悔恨地双手抱头。 「我不会怎样啦~只是你居然都没和我说,我可是从那天开始就难过到现在耶。」 「抱歉,一直找不到时机说。」 「好啦,不要为这种事道歉。是说他是上班族吧?」 「喔对啊。」 刘训辉好像领悟些什么,边点头边说:「也是呢,同年纪的男生对你来说都太屁了吧?」 「喔?好像很了解我欸。」 「我也是因为比较成熟才能和你当朋友吧?」刘训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点着头。 「朋友和男友的标准不一样吧……」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啦!是说你赶快过去吧,他被看的很不自在欸。」 几乎每个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都不约而同瞄了一眼吴元青和他的重机。他与一旁接送小孩的家长完全格格不入,不知道的人可能都会以为他是要来接小女友放学。 陈圣砚和刘训辉道别后,小跑步跑向吴元青,脸上掛着有点害羞的笑容。 「怎么突然来?」 「有吓到吗?」 「还好,倒是你骑这台车来这里太招摇了。」 「刚刚还想说你再不走过来我就要骑走了,我在这里实在太突兀。」 「敢骑走你就完蛋了。」陈圣砚威胁道。 「因为好像很久没看到你,所以就过来了。」吴元青偷偷拉了陈圣砚的手。 「也才几天而已。」 吴元青露出戏謔地笑容,在他耳边问:「如果在这边亲你的话会怎样?」 「我明天就会被抓去训导处……」 吴元青「噗哧」地笑了一声,接着说:「上车。」 「要去哪?」陈圣砚接过安全帽时问道。 「等一下就会知道了。」 「又来了。」 常常被这台车载去意想不到的地方,陈圣砚本能地瞇起双眼质疑着吴元青,但还是乖乖上车了。 ◆ 虽然心里有个底,但陈圣砚还是觉得吴元青不可能做这件事。不过就在吴元青弯进医院前面的道路时,陈圣砚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吴元青将车子停好后熄火,陈圣砚依旧坐在后座,似乎不肯下来。 「下来吧。」吴元青在前座温柔劝导。 「都说叫你听听就算了……」陈圣砚在嘴里小声地说,但还是缓缓地从机车上下来。 锁好龙头和安全帽,吴元青便二话不说就牵着陈圣砚的手往门口走去,穿过了医院大厅前往电梯,一整路都没有放开过。 「欸,吴元青你干嘛……」 他试着想要挣脱吴元青紧握的手,但怎么样都没办法扳开。陈圣砚感受到经过一旁的护理师和人们的视线,不时朝他们两人投射过来。 在等电梯的空档,陈圣砚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对着吴元青说:「你先放手啦,大家都在看。」 「我怕你跑走啊。」吴元青不理会他,手反而握得更紧。 电梯抵达三楼后,陈圣砚又被拉着走出来,然后来到了他一直不想面对的地方。 吴元青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转头问道:「准备好了吗?」 「就算说还没你还是会拉我进去啊……」 果然吴元青只是随便问问,下一秒陈圣砚被带到了陈母的面前,他不时看着地板然后又苦恼地看着吴元青,显得很不知所措。 「我带他过来了。」 「真是的,还麻烦人家。」陈母皱着眉头说道。 「我没有啊……」 「没有吗?」吴元青瞅了他一眼。 陈圣砚惊讶地盯着他看。真的是无话可说了,万万也没想到吴元青真的把他抓来这里。 「那我下楼吃饭了,我有点饿。就不打扰你们了。」 「欸等一下啊……」这是藉口吧!陈圣砚在内心吶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救兵离去。 接着陈圣砚像是做错事一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两手不自在地抓着制服的裤子。 「来这里坐下吧。」陈母说道。 陈圣砚嘟着嘴,乖乖地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但始终不敢抬头看陈母。 「考试还顺利吗?」 「应该不太好。」 「最近有好好吃饭吧?」 「嗯,每餐都有吃。」 「那就好。」 话题结束后,病房里被安静垄罩着,这使得陈圣砚紧张的呼吸声显得很大声。他每每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好几分鐘,终于陈母开口划破了寧静:「可以帮妈妈削一颗苹果吗?」 「嗯,好。」 陈圣砚像是获得救赎般,迅速起身去洗了水果和水果刀,然后回到座位椅子上坐下,将保鲜盒放在一旁,开始用刀子削皮。 前阵子他为了提升自己削水果皮的技能,还请教了吴元青一些诀窍,因此现在变的很熟练,削下来的果皮呈现一个完美的螺旋状。 「元青教你的?」 「嗯。」 两人一起盯着由红渐渐转黄的苹果,再次陷入沉默。 看着手中的苹果旋转着,陈圣砚默默地红了眼睛,接着眼前渐渐模糊,最后随着眨了一下眼睛,眼眶终于乘载不了眼泪。 陈圣砚用手背将干扰视线的眼泪抹去,继续削着果皮。他忍着情绪削完了最后唯一红色的区块以后,将苹果切成块状,放进保鲜盒里。 将手里的水果刀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陈圣砚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不停地低落在他握着拳头的手上,他垂下头,紧咬着下唇。 儘管有多么不甘心,他还是改变不了已经确定的未来。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打工赚钱、考上优秀的高中,依旧无法改变母亲即将离去的事实,那么究竟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这么想着的同时,陈圣砚紧握的拳头挥落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遍比一遍更用力,似乎是在惩罚自己的无能为力。 陈母看着这样的陈圣砚,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急忙伸手握住他那充满愤怒的拳头,阻止他伤害自己。 「圣砚,不要这样!」陈母用着她微薄的力气,紧紧握住陈圣砚的愤怒。 母亲温热的手心传来的温度,渐渐地传递到了陈圣砚的心里,让他失控的情绪踩了剎车。陈圣砚被制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接着垂落下来,但握紧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陈圣砚能感觉到指甲深深地掐进自己的掌心,但那股痛楚还是比不上自己心里的痛。 「过来让妈妈抱抱……」 陈母拉着陈圣砚的手,示意他靠近自己。陈圣砚坐上病床抱住了母亲,下巴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他再次溃堤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 「妈妈不在后,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陈母泪流满面,呜咽地说道。「小圣做的一切妈妈都知道,你真的很棒,是妈妈最骄傲的儿子……」 陈圣砚用力紧闭着双眼,眼泪从眼角被逼出,斗大的泪珠滑落在他的脸颊。 「别说了……我明明知道你比我害怕,但我却都不敢过来看你,对不起……对不起。」 「乖儿子,看着我。」陈母双手捧着陈圣砚的脸,温柔地看着他的双眼说:「你知道我听到剩下的时间后,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吗?我想到的都是你之后可不可以自己好好生活?会不会很难过,然后吃不下饭?」 陈圣砚皱起眉头,蠕动着嘴唇,圆滚滚的大眼全是泪水。陈母温柔地将他凌乱的瀏海整理好,露出了微笑。 「其他的我什么都带不走,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未来。妈妈只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开心,能够好好振作。所以答应我你可以做到,好吗?」 自己真的办的到吗?陈圣砚内心的答案和之前一样是否定的。 但看着母亲削瘦的脸庞和带着期望的神情,他不得不给她承诺。陈圣砚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这句话像是催眠一般,不停在陈圣砚的脑海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 陈圣砚搭了电梯准备下楼,他看了一眼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双眼很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和他的考试成绩一样一蹋糊涂。 来到地下一楼的美食街,他扫视了一番座位区,随即看到吴元青的背影。但他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靠在墙边盯着吴元青那没穿西装外套的肩膀良久。吴元青虽然不喜欢自己的窄肩膀,但陈圣砚却非常喜欢,可以一把抱住让人很有安全感。如果现在不是在医院的话,陈圣砚很想从背后抱住他。 陈圣砚在他前面的座位坐下,瞄了一眼桌上,看起来不像有吃过饭的痕跡,桌面十分乾净。虽然这也不足以证明什么,但陈圣砚直觉认为他是故意找了吃饭的藉口下来。 「我妈睡着了。」 吴元青听见声音后抬起头,将书籤夹进书里。他发现陈圣砚的眼睛有哭过的痕跡,令他感到心疼,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有好好聊聊吗?」 「嗯,算是有吧。」 「那就好。」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带我来?」 「你都说那是希望我做的事了,你觉得我会听过就算了吗?而且因为我不可能揍你所以就只好把你抓来了,好险你有两个选项给我选。」 「但你那天也没有答应啊……」 「因为如果答应的话你又会叫我不要这么做,只好先斩后奏了。」吴元青说完捏了陈圣砚的鼻子一下。 陈圣砚摀着整张脸说:「呜啊居然让你做了这种事??我原本是想说你应该不会做才告诉你的。」 「我也只是把你载来而已,别太在意。」 陈圣砚从指缝中偷看吴元青,从眼里望出去的他虽然被些许眼泪模糊了轮廓,但依旧看的见他温柔的笑脸。每次看到这个只会对他展现的笑容,总是让陈圣砚感觉到自己对吴元青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吴元青伸手将他摀在脸上的手拉开,说:「如果我不带你来的话,我觉得我以后应该会很后悔,你八成也会。所以既然改变不了未来,我希望在你之后的人生中,心里可以不要留下遗憾。」 「你有曾经感到遗憾的事吗?」 「多着呢。」吴元青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陈圣砚的手背。「最遗憾的那几个多半都和人有关。」 陈圣砚习惯性地不继续追问,而是望入吴元青的眼里想读出他的情绪。这次是无奈的神情,没有悲伤在里头。 「是说我刚刚和我妈约定好了,以后会好好振作。但是还是觉得我有可能办不到……」 「既然约定好了就一定会做到的,不要小看语言的力量。」 「你相信这个啊?」 「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吗?」 这时吴元青刚好瞄到了墙上的时鐘,说:「好晚了,你肚子应该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 「你不是吃过了……?」 吴元青愣了一秒,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编了一个理由:「我……我刚刚没吃很多。」 陈圣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想着他也太不会说谎了吧。 第二十章 期考结束后,陈圣砚恢復了以往的排班,距离上次上班已经隔了一个礼拜。 在休息室换下学校制服后,穿上了店里的黑色制服衬衫。在扣扣子的同时,陈圣砚突然意识到自己总是在生活中的不同场合切换着各种身分。换装完毕后围上了围裙,才刚走到前台,便听见曹一郁宏亮的声音迎接他。 「我们的阿圣终于回来了!」曹一郁不顾吧檯有客人,张开双臂抱住陈圣砚。 陈圣砚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吓得措手不及,急忙说:「店长干嘛啦?!」 「抱歉抱歉,看到你我太开心了!好险吴元青不在这里不然我就死定了。」曹一郁说完后识相地放开陈圣砚。 「不就才离开几天而已,店长太夸张了。」 「你还记得之前在店里大闹的那个老头吧?」 「记得啊。」 「你不在的时候啊,客人变的爆炸多,我和刘丰丞还想说到底怎么回事。结果发现是那老头的影片被传到网路上,大家知道是这家店后就都跑来光顾了哈哈哈哈。」曹一郁难掩兴奋地滔滔不绝。「而且来的新客人几乎都是圈内人喔,是不是可以在店里掛上彩虹旗呢……」 陈圣砚探头看了一下店里,确实比起以往同一个时段多了很多人,而且绝大多数看起来确实都是同志。 「真是辛苦你们了。」 「既然阿圣回来了,手冲的部分就交给你啦~」曹一郁拍拍陈圣砚的肩膀。 「没问题!」 陈圣砚捲起袖子,先从准备道具开始着手。以往大考过后回归工作岗位,陈圣砚总是会先煮一杯给店长或副店长喝,再开始冲製客人的咖啡。一方面是想要复习手感,另一方面是为了确保品质没有因为荒废几天而降低,是陈圣砚要求自己的固定程序。 听着店里吵杂的说话声、餐具碰撞的声音,陈圣砚感到莫名安心。在这段重新振作的日子里,他开始试着检视自己身边的人事物。只有有意识地去感受那些,才能够发现自己所拥有的是多么的丰富。在这同时,他也才惊觉这个待了四年的咖啡厅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连带地让他心中的那个愿望更加的强烈。 这时一位金发的外国客人走了进来,当陈圣砚在想着是否要特别和他介绍菜单时,他瞥了曹一郁一眼,发现他一直看着那位客人,脸上掛着的并非招呼客人时的职业笑容。 过了几秒鐘后,曹一郁才开始主动上前用流利的英文和那位客人聊天,并介绍着菜单,接着帮他带位。 等到曹一郁回到前台后,陈圣砚一边以规律划圆的动作在咖啡粉里注入热水,一边问:「店长是外文系的吧?」 「是啊,元青和你说的?」 「嗯他把大学关于你的所~有~事都告诉我了。」陈圣砚在关键字的地方故意拉长音。 「哈哈哈哈真是的……但我相信他讲的应该都是事实了。」曹一郁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苦笑地说。 「念外文系……很花钱吗?」 曹一郁看着陈圣砚有些害羞的侧脸,问:「你想考外文系啊?」 「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 「如果要出国比较花钱吧,虽然我当时有奖学金补助,但我还是在国外吃了好一阵子的泡麵呢。不过去国外学到很多就是了,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省吃俭用的话还是过得去。」 陈圣砚点点头,然后就陷入了自己思考的世界里。曹一郁接着说:「不过我觉得语言就是个工具,一定还得多多拓展其他领域的知识。不得不说这个工具帮助我很多,如果真的选了外文,一定要好好利用啊。」 陈圣砚眼里闪烁着光芒,因为他预想的计画和曹一郁说的一样,这让他增加了不少信心。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告诉店长的,免得他又过于兴奋。 「阿圣有梦想吗?」 「算是有吧。」 「可以告诉我吗?」 「有点难为情啊……」 「不会啦,说说看嘛。」 「就是……开一家咖啡厅。」 曹一郁先是愣了愣,接着笑着说:「我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很害羞呢。」 陈圣砚嘟着嘴低头将咖啡倒入杯子中,双颊因羞赧而有些红润。 「你平常一定都觉得我在唬烂或是挑好听话说,但我真心觉得你很有天分,你可以考虑一下往这方面发展。」曹一郁说完,随即将陈圣砚练习煮的咖啡拿起来喝了一口。「真的很好喝喔。」 「谢谢。」陈圣砚搔了搔后颈。 突然曹一郁停止了将咖啡杯凑近嘴边的动作,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才想念外文的吧?」 「一切纯属巧合。」陈圣砚立刻皱起眉头来,低头继续煮咖啡。 ◆ 吴元青将开瓶器顺时鐘方向转进酒瓶里的软木塞,随着拉起的动作,软木塞就滑溜地从原本齐平瓶口的位置被拉了出来。 吴元青将红酒倒进高脚杯里时,发现陈圣砚好奇的视线,于是问:「要喝吗?」 「一点点就好。」 吴元青从一旁又拿了另一个高脚杯,倒了杯子四分之一的量给了他。陈圣砚接过杯子后小小地啜了一口,立刻睁大了眼睛。 「好喝。」 「看你这么开心,以后一定很会喝。」 「我开心是因为和你一起喝,而且晚餐很好吃啊。」 今天难得吴元青在家里下厨,煮了很多道料理搭配陈圣砚喜欢的义大利麵。虽然准备食材和煮饭花了很多时间,但看到陈圣砚吃下第一口义大利麵后,露出了幸福的傻笑,吴元青就心满意足了。吃完饭后两人一起在客厅的沙发上,享用吴元青珍藏已久的红酒。 「最近接了新案子有可能会加班,但没事的话我还是会去看伯母。」 「嗯,谢谢你。」 「你上次去看她还好吗?」 「还是一样一直昏睡,听护理师说清醒的时间也不多。」 「嗯了解,这阵子你辛苦了。」吴元青拿着酒杯敲了陈圣砚的杯子。 「和平常一样啦。」 「你总是这样忽视你自己努力的事。」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嘛。」 「在我眼里,你努力的样子很帅啊。」 「什么啦。」陈圣砚害羞地摀着嘴,忍不住笑着。 「我说真的,你经歷的事并不是小事。」 陈圣砚喝了一口红酒,双手握着高脚杯说:「觉得一直强调『自己的努力』的话就会让自己很不快乐,表示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尽人意的事得去努力,而且结果还不一定会和自己预想的。所以某一天就下定决心只能一直往前看,不想去管自己做过什么。」 「那我就替你看着后面吧。」吴元青托着下巴,瞇起的眼睛让原本眼角更加上扬。「儘管结果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还是付出值得称讚的努力。」 陈圣砚掩饰害羞喝了一口红酒,说:「你最近真的话变很多耶……」 吴元青将脸凑近,用着气音在陈圣砚耳边说:「因为你我才说这么多的。」 「很痒啦。」陈圣砚扭着脖子,缩起肩膀。吴元青再次朝着他的耳边吹气,陈圣砚又痒的扭动身体,两人开始打闹了起来。最后陈圣砚抓到了吴元青的两隻手,调皮地亲了他的脸颊,让这场小小的比赛暂时停止。 「我有事要和你说。」 「嗯?」 「我决定大学要考外文系。」 吴元青愣了一下,歪了头。于是陈圣砚急忙说:「这是我很久之前就在考虑的,和店长没有关係。只是我有稍微问他相关的问题,才下定决心的。」 「我没有在意那个啦。」吴元青挥挥手,接着说:「能够决定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也放心了。」 「那……因为确定了目标,所以必须乾杯!」 陈圣砚像是在宣示般高举着玻璃杯,吴元青原本要等他放下来再敲杯子,但陈圣砚一脸兴奋地眼神示意他也一同举起手,他只好无奈地举高自己的杯子乾杯。 开啟着的落地窗这时从外面传来了烟火的声音,两人同时喝着红酒望向窗外。这附近的庙宇有时都会突然放起烟火,吴元青虽然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放,但每次都会走到阳台边欣赏,这次也不例外。 陈圣砚跟着吴元青起身走向阳台,一起欣赏着不怎么精彩但忍不住让人一直看的烟火。 「曹一郁在工作方面不得不说满厉害的,不用在意之前的事,把他当成学习的对象吧。」吴元青突然说道。 「嗯……好。所以你们到底合好了没嘛?」 「啊,星星好亮。」 烟火刚好结束,让天空恢復了原本的漆黑,当眼睛熟悉了黑暗后,星星渐渐一颗一颗出现在眼前。吴元青抬起头想要寻找熟悉的猎户座,没发现等不到回答的陈圣砚偷偷对他做了鬼脸。 「你知道北极星其实有三颗吗?」 「真的吗?」 「对啊,但我其实现在也找不到在哪。」吴元青依旧漫无目的地抬头看着天空寻找着。 陈圣砚这时突然抱住了吴元青,用头蹭了蹭他的胸口。 「怎么了?」 陈圣砚抬起头说:「我找到啦,在这里。」 「说什么啊?」吴元青轻抚着陈圣砚的刘海问道。 「不是说北极星可以帮迷路的人指引方向吗?」 「嗯,印象中是这样。」 「所以我的北极星在这里嘛。」陈圣砚把头靠在吴元青的肩膀。 吴元青温柔地笑着,吻了陈圣砚的脖子,用着自己笑而不答的方式回应着自己的心情。 陈圣砚又因为发痒而缩了肩膀。「欸欸,我们在阳台欸。」 「我知道啊。」吴元青明知故犯咬了一下陈圣砚的耳朵。 陈圣砚瞇起眼睛「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拒绝还是在享受着。但不管是哪个,他拍了拍吴元青的肩膀阻止他继续。 吴元青只好改将头靠在他额头上,延续着彼此的触碰。 「以后如果钱的事真的有困难,我还是希望你可以不用客气。」 「又讲这个……那你呢?我可以帮你什么?」 吴元青思索的一下,接着缓缓说出:「你只要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就好。」 「这样好像没帮到什么嘛,我当然会好好在你身边啊。」 「真的,这样就好了。」 「你说的喔!以后要我帮忙什么我可能要考虑一下。」 「是是是。」吴元青顺手弄乱他的头发走回客厅,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还要喝吗?」 「要!」陈圣砚蹦蹦跳跳地跑向客厅。 ◆ 深夜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声被窗户隔绝变成了幽暗、细小的噪音,但这还是让陈圣砚在吴元青的怀里醒了过来。 陈圣砚翻了个身,向窗外看去。雨滴不时打在窗户上形成了像是毛玻璃的效果,让外面的路灯变成了万花筒般的不规则亮点。总是睡得很沉的吴元青,即便陈圣砚移动着身体也没有醒过来,依旧维持着规律、平静的鼻息。 陈圣砚将自己靠的离他更近些,好让自己赤裸的身体实实在在感受着他的温度。 有时候陈圣砚总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了些什么,他虽然无时无刻感受到吴元青的爱,但吴元青的本质他并没有真的去挖掘。因为吴元青很少提到他的过去,除了之前为了鼓励他而透露生病的事,还有为了让他安心而说了和店长的过去,似乎都是以最低限度的方式在透露着。 三十年对陈圣砚来说实在是太长了,在他自己那短短的十八年的过往,早已被吴元青了解了一大半。说不好奇其实是骗人的,人不就是从过去一点一滴累积到现在的吗?陈圣砚觉得若是知道了吴元青的过去,那怕是一点点,就能更贴近他一些。 「嗯……」 吴元青发出了慵懒的声音,让陈圣砚的注意力从窗户转回身边的他。原以为他醒了过来,但看他只是皱着眉头,双眼依旧紧闭。 做梦了? 接着吴元青将陈圣砚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就像是清醒着一般。陈圣砚靠在吴元青的胸口,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也不确定是不是醒着。 「吴元青?」陈圣砚试探性地唤了他。 随着深吸一口气,吴元青的鼻息伴随着抽泣声。陈圣砚有些慌张,但他推不开紧搂着自己的手臂。 「怎么了嘛?」陈圣砚担心地拍了拍吴元青的背,但对方并没有反应。 正当陈圣砚打算直接把他叫醒时,吴元青又紧搂了一下他,用着呜咽的声音说:「妈,不要走啊……」 陈圣砚愣了一下,在心里确认刚才听见的话。 是梦到过世的妈妈了吗? 他用手轻抚着吴元青的背,说:「没事,我不会走的……没事的。」 第二十二章 「我帮你系吧。」吴元青轻声细语地说道。 陈圣砚吸了吸鼻子,眼眶噙满了眼泪,摇摇晃晃地将身体转向他。 吴元青从他垂下的手里接过领带,绕过对方的脖子。因为第一次帮别人系领带,吴元青花了一点时间才抓到诀窍,最后还是顺利地帮他系上了。 调整好领带后,吴元青同时检查领子和其他地方是否有整理好。除了是自己非常在意每个细节外,也是想好好完成陈母先前的交代。 ??——希望小圣能够穿上元青挑的西装为我送别。 那天晚上的凌晨,陈母在陈圣砚和吴元青的陪伴下离开人世。三个人紧握着彼此的手,一起迎接了离别。或许是因为这样,陈母在最后是平和、安详地微笑着离开的。 「陈圣砚。」吴元青检查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试图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今天是伯母重要的日子,所以你要打起精神、好好振作,好吗?」 「你在前面陪我好不好……?」 「不行,你亲戚会说话的。」 「那我去说服他们。」 吴元青拉住转身想走的陈圣砚,「不可以,现在这个时候不要和他们说这种事。」 「我不管啦……」陈圣砚又呜咽了起来。 吴元青试着安抚他,轻拍他的头说:「我等一下会一直都在后面的位置,我不会离开的。只要你一抬头就可找到我,所以别害怕。」 陈圣砚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点了点头。 「好了,先把眼泪擦一擦吧。」 吴元青抽了张休息室里的卫生纸,准备要帮陈圣砚擦乾眼泪。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让吴元青悬在空中的手停止了动作。 「圣砚?我可以进来吗?」 陈圣砚看了吴元青一眼,小声地说:「我舅舅。」接着便喊了「请进」。 吴元青在门被开啟的同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准备好了吗?时间差不多了……啊,这位是?」 「我是圣砚的朋友,进来找他说个话。」吴元青抢在陈圣砚开口前解释道。 「你好,谢谢你过来。」 「那我就不打扰了。」吴元青欠了欠身,将手中已经摺成正方形的卫生纸递给陈圣砚,温柔地笑了笑后就离开休息室了。 「打工地方的朋友?」舅舅问道,但陈圣砚只是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陈圣砚用那张卫生纸擦了擦眼睛里残存的眼泪,然后将它摺成更小的尺寸,塞进白色衬衫上胸前的口袋里。接着套上黑色西装外套,转头对舅舅说:「我准备好了。」 ◆ 灵堂前好几排的椅子套着典雅的米黄色椅套,让整个灵堂看起来清新素雅。靠近前方的座位已经被零星的人们佔据,吴元青走向最后一排靠走道的椅子后坐下,并预想着从前方的位置能不能清楚看见这里。 耳边传来若隐若现的佛经声,大概是殯仪馆准备的收音机所拨放出来的。吴元青直直地盯着陈母灵堂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脸上掛着灿烂的笑容,他猜想这张照片应该是陈圣砚拍的,只有他才能够让伯母笑的如此开心。 「元青。」 吴元青闻声转头,发现是曹一郁和刘丰丞,后面跟着两位陈圣砚的同事,其中一位还是当时帮他拿名片给陈圣砚的女生。 「坐我旁边吧。」吴元青数了一下他旁边的位置,正好可以让大家坐满,于是便缩起脚,让他们能够走进里面的位置。曹一郁逕自坐在吴元青旁边,但他并没有特别说什么。 「是说你怎么坐这么后面?你不是应该在前面陪阿圣吗?」 「今天亲戚那么多,我怎么可能在前面。」 「你这么照顾他妈妈,在前面也是应该的吧。」 吴元青斜睨了他一眼,露出「不然要怎样?」的表情,曹一郁随即闭上嘴巴没有继续说下去,赶紧转移话题。 「阿圣还好吗?」 「还可以。」 「有你在他身边,他应该能好好振作吧?」 吴元青叹出一口气,看着他说:「真的能这样吗?」 「啥?」 「我在想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可以帮助他好好面对一切吗?」 「在说什么啊,他不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了吗?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此时陈圣砚出现在灵堂前,他的身边围了亲戚们,似乎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家的表情显得很严肃。而陈圣砚看起来比刚才振作了一些,让吴元青安心不少。 吴元青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小声地说:「但是现实太过困难了。」 曹一郁在一旁点了点头,以沉默代表认同。 人们都曾被现实不停的打倒,然后在同一个地方站起来,接着现实又换汤不换药,包装成另一种型态再次出现在人生中,然后人们又只好再次被打倒、再次站起来,这样不停不停地反覆着。吴元青突然涌上一阵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随后,丧礼开始了。 起初在灵堂一侧一直面无表情的陈圣砚,在独自上香时,看着前方母亲的照片还是哭了。即使穿着合身的西装,也还是无法掩盖陈圣砚那伤心欲绝而垂下的肩膀。 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吴元青好想过去抱住他。他想要轻抚着他的背、搀扶着他,捧着他的脸帮他把眼泪擦掉。有这么几次吴元青差点就要从椅子上站起了,他内心的情绪翻腾着,这样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呢?就像是已经分手的恋人,看着依旧爱着的人哭着却无法给予拥抱。现在吴元青就像是一个完全和陈圣砚没有关係的人一样,只是坐在底下座位的一个观眾,面对眼前上演的一切,只能无能为力的坐着。 吴元青双眼紧盯着前方的陈圣砚,深怕自己会错过他的视线。但在到了亲友捻香之前,陈圣砚一次都没有在人群中寻找他。 吴元青和曹一郁他们起身,一起走向前准备依序向陈母捻香。 轮到吴元青时,他用右手从精美的小盆子里捻起了香粉,举到齐眉的位置。 比起刚才在座位上的距离,现在离陈母的照片更近了,但也因为如此,反而看不清楚照片中的整张脸,只能专注在五官上。他看着陈母那双和陈圣砚近乎一样的双眼皮大眼半晌,然后将手里的香粉放置在旁边空的盆子里。 向左右两旁的家属鞠躬时,吴元青瞄向垂下头的陈圣砚,分神地想着帮他挑选的这套西装真的很适合他的身形。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帮他挑的第一套西装居然会是在这种场合穿的。 突然陈圣砚抬头和他四目相交,两人凝视对方半晌,原以为陈圣砚要对他要说些什么,但也只是露出略显疲态的微笑,对他点了点头,似乎在说着自己还能够再撑一下。 一行人回到座位后,等到全部亲友们捻完香,丧礼在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亲近的家属才可以参与的后续仪式了。 吴元青既没能送陈母最后一程,也没办法一路陪着陈圣砚。但是能说什么呢?两人的关係无法在这种时候公开,就算公开了能不能参与又是另外一回事。在这种场合,光是有感情的联系是不够的,吴元青认为自己彻底就只是个外人而已。 「在想啥啊?该走了。」 曹一郁用手在吴元青眼前挥了挥,把他从失焦的世界里拉回现实。眼前的座位上已经都没有人了。 「抱歉。」吴元青赶紧站起身,和曹一郁一起走出殯仪馆。 「你接下来要去哪?要一起回polaris坐坐吗?」 曹一郁随手点了菸,他用力地吸了一口后,随即从鼻腔和嘴里吐出白烟。 吴元青盯着他手中的菸说:「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这样啊,记得先去别的地方晃晃啊,那我先走了。」 原来曹一郁信这个啊?吴元青以为在国外多年的他不会在乎台湾的习俗呢。 虽然嘴上说有别的事,但吴元青其实一点干劲都没有,因为内心的某种扭捏、不愿面对的心态正绊着他。而且刚才油然而生的负面馀韵还残留在心里,让他并不想马上去做这件计画已久的事。 他跨上机车后一会儿,想着如果这时候能够抽一根菸打发时间的话,感觉就可以在弹掉最后一段菸灰时,下定决心去做了吧? 这时眼前的一位中年大叔正好将菸熄在菸灰缸里面,原本还尚有一丝气息的菸蒂,过了几秒鐘后飘出最后一道烟,随即像是失去生命一样毫无动静。 先去买要用到的东西吧,他心想。 吴元青戴上了安全帽,转动引擎离开殯仪馆。 第二十三章 「碰!」 吴元青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醒,睁开眼睛往窗外一看,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没有完全关闭的窗户吹进了些许冷风,让他突然感到一阵寒冷。 自己又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往地上看了一眼,发现刚才的声音是睡着前放在身旁的相簿掉到地上。 吴元青起身坐在沙发上发呆,这时手机像是抓准时机一般震动起来,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脚步去拿手机。朝萤幕定眼一看,发现是陈圣砚打来的。 「喂,结束了?」 「嗯,他们都回去老家了。」 「你吃饭了吗?」吴元青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多。 「我刚刚吃一些了。」 「嗯,那就好。」 「元青。」 「怎么了?」 「我现在可以去你那边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可以,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在你家楼下了。」 「嗯?」吴元青皱了眉头,赶紧穿上拖鞋,拿起门钥匙匆忙地下楼。 一到一楼大厅,吴元青便看见陈圣砚坐在警卫前方的沙发上,将头有气无力地靠在抱在胸前的背包上。 两人走进电梯后,吴元青说:「行李给我拿吧。」并伸手接过陈圣砚装换洗衣物的背包,接着问:「你怎么过来的?」 「骑脚踏车。」 「从你家?」 陈圣砚点点头。 吴元青吃惊地看着陈圣砚,说:「不是很远吗?怎么不先打给我?」 陈圣砚没有回答,只是嘟着嘴低头。 「你看你流汗流成这样,会感冒啊。」吴元青从口袋拿出了手帕,帮陈圣砚擦了额头上的汗。在这有些寒冷的冬天,到底是多卖力骑过来才会流这么多汗? 陈圣砚缓缓转身将头埋进吴元青的肩膀,像是在撒娇似的抱住他。这时12楼到了,电梯的门打开,外面站了一个正在等电梯的人,吴元青认出那是住在他斜对面的男子,两人熟识的程度仅仅是偶尔在电梯里遇到时会打招呼。 因为两人都没有走出电梯,对方的目光从手机转向他们,表情显得有点吃惊。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出去。」吴元青用着上臂被束缚着而无法自由活动的右手,彆扭地去按电梯的开门钮,说:「好了,你赶快出去。」 陈圣砚这才放开吴元青,并在走出电梯时和邻居男子说:「抱歉。」 「不好意思。」吴元青也边道歉边走出电梯。 「没关係,那是你弟弟吗?」男子在陈圣砚走远后问道。 「不是,那是我男朋友。」 听见这样的回答,对方露出了无法解读的表情,于是吴元青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吴元青转动钥匙打开门,让陈圣砚先进屋子里,接着便问正在脱鞋的他:「刚刚怎么了?」 「我就想着看能不能遇到别人啊,没想到真的遇到了。」 「在打什么主意?」吴元青打趣地捏住他的下巴问道。 「在想你会不会推开我。」 吴元青愣了一下,随即收起笑容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不会。」 「如果刚刚外面站的是我舅舅,你是不是就会推开我了?」陈圣砚用着细小的声音问道。 吴元青思索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心想一定是陈圣砚发现自己今天刻意在他舅舅面前回避。 「那是因为那是你亲戚…?」 「在亲戚面前不行,陌生人却可以吗?」 「亲戚才要在意吧?陌生人怎么想我不在乎。」吴元青转身走向落地窗,将窗户开啟一些缝隙,让外面清新的冷风灌进空气凝滞的客厅。 「啊!之前没有这个吧?」陈圣砚指着放在电视旁边的相框。 「我下午放的。」 陈圣砚倾身端详着照片,每张相片里都是一对母子,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儿子不用猜也知道是吴元青,各个相框里放着的是不同成长阶段的他,但不管是哪个阶段,身旁的母亲一直都保持着年轻有朝气的模样。 「这是你妈吗?。」 「嗯。」吴元青有点害羞地回答。 「和你的气质很像欸,感觉很有品味。」因为第一次看见吴元青母亲的模样,陈圣砚一脸兴奋地再次看着每张相片。 「但我妈只要一讲话就会破功,完全不像外表那样有气质。」 「不过她真的好漂亮喔。」 「可惜我没像到她。」 「会吗?脸型很像啊,下巴都很好看。」陈圣砚用食指轻抚着吴元青流畅的下巴线条。 「但你不觉得我的眼睛很像会犯罪的人吗?」他握住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 「哪会啊,你想太多了。而且我很喜欢喔。」 「没睡饱的时候很像啊。」 吴元青说完后走回房间打算换衣服。下午回家后就忙着找照片、放进刚买的相框里,然后就在沙发上看着相簿睡着了,到现在都还穿着去参加丧礼的衬衫和西装裤。 换完衣服后,吴元青直接走到了厨房,将饮水机的热水装入锅子里,放在瓦斯炉上开火。接着从饮水机上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大袋泡麵,从里面拿出了一小包。 「你要煮东西?」陈圣砚在客厅问道。 「我还没吃晚餐。」 陈圣砚走到了吴元青身后,将下巴靠在他肩上,指着泡麵的外包装说:「我妈都会煮这牌的耶。」 「那你要吃吗?」吴元青稍微转头问。 「好啊。」 吴元青又从袋子里多拿了一包,打开包装后一起丢进已经滚了的水中,并将剩下的泡麵放回柜子里。两个人盯着滚开的水,以及在里面浮动的麵块。 陈圣砚小声地探问:「怎么突然想到要放照片了?」 吴元青用筷子戳了戳麵,方形的麵块彷彿从牢笼被解放一样,随即散开成了一条条的麵条,向锅子的边缘延伸开来。 「因为我好像原谅她了。」 陈圣砚从后面抱着吴元青,「你妈妈做了什么吗?」 「没有,就只是因为她先离开了。」 「有种被丢下的感觉吗?」 「那你现在有这种感觉吗?」吴元青反问。 「没有,我只觉得我妈去了自由的地方。」 「我只是因为我妈突然走了,就擅自不想原谅她,不让她的一点足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一年去了好几次她的灵骨塔,但却不想在我家放一张她的照片,就连相簿也是今天才从衣柜深处挖出来的。」 吴元青的口气很平静,但陈圣砚还是轻抚着他的胸口安抚着。 「伯母过世那一天,把我认成你的时候一直说着对不起,虽然我知道那不是对我说的,但我还是把那些道歉当成我妈想传达给我的讯息,因为我想要原谅她……」 陈圣砚将他的脸转向自己,看着他的双眼说:「元青……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没关係,至少已经向前一步了。」虽然吴元青眼眶有些红,但陈圣砚知道他并不感到悲伤,只是情绪还没来的及转换。 陈圣砚将他拥入怀里,吴元青也回应了他,双手紧抱着他。 过了半晌,突然身边传来熟悉的前奏,是陈圣砚喜欢的那首cryingkana的曲子。 吴元青疑惑地转头一看,发现陈圣砚的手机放在身旁的流理台上,悠扬的声音从手机的喇叭流出。他忍不住笑,放开陈圣砚问:「干嘛突然放歌啊?」 但陈圣砚不理会他,又迅速将他搂回了怀里,带点命令的语气说:「继续抱着我。」 吴元青无从反抗,顺手将瓦斯炉关火后,再次环抱着他。随着耳边的音乐,记忆又被带回当初那场演唱会。 两人在五分鐘的曲子结束之前,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反覆地轻抚着对方的肌肤,时而放开又再度紧紧相拥,即便没有身体上的结合,吴元青还是觉得此刻比以往更贴近陈圣砚。 最后一拍的鼓声落下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望着对方,然后相视而笑。即便经歷了人生的难题,陈圣砚的笑容还是和当初一样让吴元青感到暖心。 「麵都要烂了啦。」吴元青说。 两个人都笑了出来,接着一起手忙脚乱地拯救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的麵条。 ◆ 陈圣砚津津有味地吃着差点变成麵糊的麵,虽然配料只有一颗蛋,但他还是觉得很满足。 「好吃吗?」 「你煮的当然好吃啊。」 「明明麵都快烂了。」 陈圣砚傻笑,吴元青随即学他傻笑的表情调侃他。 「你现在还好吗?」 「暂时告一段落,有种可以面对现实的感觉了。」说完后,陈圣砚眼眶还是些许泛红。但他笑着继续说:「当然还是会有点想哭啦。」 「想哭的时候尽量哭吧。」 「因为你都会在对吧?」 「别抢我的台词啊。」 陈圣砚笑了笑,说:「对了,我之后要回宜兰一趟,妈妈之后应该会放在老家那边。」 「因为亲戚都在那里吗?」 「对啊,但主要还是因为我爸他是放在那,妈妈还是想回去和他放在一起的样子。我爸妈都是宜兰人。」 「这样啊……」 「我爸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所以我根本没看过他呢。」 「原来如此。」吴元青低头继续吃着麵,没再多说什么。 陈圣砚偷偷瞄了他一眼,平常吴元青应该会继续问下去的,但这次却兴趣缺缺的样子。 「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就……我爸的事。」 「你不也对他不了解吗?」 「说的也是啦,但我以为你不想聊这个。」 吴元青只是笑着,然后从椅子上站起,顺手用乱了陈圣砚的头发,接着收拾餐桌上的餐具准备拿去厨房。 「我来洗啦,你已经帮我煮麵了。」 「你先去洗澡,很累了吧?」 「谢谢啦。」 陈圣砚小碎步跑向吴元青,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后就蹦蹦跳跳地去洗澡了。 洗完碗后,吴元青一回到房间,就看见洗完澡的陈圣砚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身上没盖棉被,手机甚至还拿在手上,看来是不小心睡着的。 「辛苦了。」吴元青小心翼翼地抽走他的手机,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缓缓拉了棉被在他身上盖好,并不忘像安抚着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元青抚摸着他细柔的头发,让发丝在指缝中滑过。他倾身凑近,在陈圣砚的颈边深深吸气,混着与自己相同的沐浴乳香气让吴元青更加安心,并贪心地再次将那香气佈满鼻腔。 「陈圣砚,你才是我的北极星啊。」吴元青轻轻地吻了他的脸颊。 第二十四章 「谢谢光临,下次再来唷。」曹一郁将零钱找给客人后,脸上掛着灿烂的笑容,淘气地挥舞着两隻手道别。 其中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从门口折回来,用着调皮的口吻问:「店长,如果下次再来可以和你要line吗?」 他的朋友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说:「欸,你也看一下人家的手吧。」 曹一郁伸出了左手,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展示给年轻人看。「不好意思啊,不然你挺可爱的呢。」 「抱歉。」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歉。 「没关係,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这张折价券给你吧。」 「谢啦。」 年轻人接过折价券后就和朋友紧挨着彼此,一起阅读着上面的字走出了店外。这时与他们擦身而过的吴元青走进了店里。 「欢迎光临~啊,元青。」 吴元青从口袋里抽出手,敷衍地举起来回应。 「今天阿圣不在喔。」 「我知道,他在图书馆念书。」 「喔~不是在放寒假了吗?」 「他要准备大考了,最近学校也开始考模拟考,根本没有寒假可言了。」 「那他妈妈的事处理完了吗?」 「过几天他要回老家一趟,到时才会入塔。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你和他相处时间比和我长吧。」吴元青皱着一边眉头说道。 曹一郁抓了抓后颈,说:「我也不好意思问太多,而且他都没和我提要准备考试的事呢,应该会想要减少打工时数吧……?他这样真的有办法好好念书吗……?」 「你是在自言自语吗?」 「啊……哈哈哈对,不要理我。」 吴元青看着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坐上了吧檯。 「咦?今天怎么没坐里面?」 「我今天想要坐在吵一点的地方。」 「吵的话应该坐那边吧?」曹一郁指着左右两边都有客人夹攻的两人座位。 「没关係,我觉得现在就挺吵的。」 「……是在说我吗?」 「我要冰摩卡。」 「是是是,这位客人,我现在就马上闭上嘴巴为您製作本店最高级的冰摩卡。」 曹一郁将左手的戒指摘了下来,放进衬衫的口袋里,将手洗乾净后就开始製作饮料。吴元青看到了这幕,原本想开口问戒指的事,但看对方认真的模样让他不方便打扰。 「来,冰摩卡!」曹一郁拿了纸杯垫,有别于充满气魄的语气,他小心翼翼将快要满出玻璃杯的冰摩卡放在吴元青眼前,上头的奶油就像云朵一样厚厚地飘浮在咖啡上。 「谢谢。」吴元青马上就着吸管喝了起来。他趁吃着飘在表面的奶油时,偷偷瞄到曹一郁将口袋里的戒指带回无名指,而且一次戴了两个。 「冬天喝什么冰摩卡啊……」曹一郁搓着因製作冷饮而有些发冷的双手抱怨着。 「那个……」 「啊?」曹一郁顺着吴元青的眼神,发现他盯着自己的左手。「喔……这个啊,是婚戒。」 「之前没看你戴。」 「因为他妹妹最近把他的戒指偷偷寄来给我了。」 曹一郁将戒指拔了下来,凑近让吴元青看里面的字。两个戒指内圈各自刻了另一人的英文名字,典雅的草写字型让戒指显得更加高贵。 「银色是他的,玫瑰金是我的。」曹一郁像是在念指令一般,边说边将银色的戒指套进无名指,再将玫瑰金的戴在外面,他伸长了手指端详着一会儿。「之前和他父母要还不给我呢,哭着说绝对不会给我,因为这是他过世时还戴在身上的东西,好险有他妹妹帮忙。他爸妈如果知道一定会气得半死。」 他低着头,转动着那两枚戒指,彷彿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要结帐。」一名女子靠近柜台,曹一郁中断了自己的思绪,接过对方手里的帐单。 「今天咖啡都还可以吗?」 「手冲咖啡很好喝。」 「谢谢。」曹一郁温暖的笑容,让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女子也带动了嘴角,呈现浅浅的弯度。 等到女子离开店后,吴元青问:「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你会和他父母承认你们的关係吗?」 曹一郁有点惊讶他会问这个问题,看了他一眼后接着回答:「要不是他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家这么反对。但我当时确实是想能够躲多久就躲多久,毕竟我爸妈也不可能答应的。」 「如果早一点知道对方家里反对,你应该就会直接跑去结婚了吧。」吴元青戏謔地笑。 「哈哈哈没错,然后两个人就逃的远远的!就算他还是躲不过命运走了,至少我可以留在我们那个家。」 「但说要离开原生家庭有这么简单吗?」他带着忧心的眼神,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带着拉麵一起回台湾的时候,没有通知我爸妈,就先到旅馆住了一阵子,打算慢慢找房子租。结果大概住了两天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二话不说马上就开了家里超大台的厢型车来接我,但我的行李根本只有一个29吋的行李箱和一隻猫而已啊哈哈哈哈哈。」 吴元青笑了一下问:「你真的把东西都丢在那了?」 「当然,根本带不回来,运费很贵的好吗?而且他们把我赶走就想办法自己清那边的东西啊。」 「真是洒脱啊。」 「回到你的问题。说真的,如果台湾没有一个家在等着我的话,我可能不敢这么做吧。我从小时候就一直想要逃离家里的束缚,但到头来还是依靠着他们,或许是因为知道那个家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所以才想离开吧。」 「果然还是没办法割捨。」吴元青用吸管戳了戳奶油,让它泡在摩卡咖啡里。 「发生什么事啦?」 吴元青吸了口已经与奶油完全混合的咖啡,把放在一旁的卫生纸对折了几次,然后有些讽刺地说:「血缘的牵绊,不管怎样都会联系着呢。」 「是说之后阿圣要怎么办?」 「嗯?」 「他妈妈都回老家安放了,他不用回去吗?」 吴元青嘴里咬着吸管,吸到一半的咖啡就这样停在透明吸管中间,就像他此时的脑袋一样。 「他都没说吗?」曹一郁问。 「没有。」 「你问他一下吧?」 「如果他要回去,不可能没和我说啊。」吴元青难掩不安的说。 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再次定格。上次丧礼结束那天的陈圣砚确实看起来像是有心事,但都被吴元青认为是因为刚参加完丧礼才会有这些反常的动作。虽然现在想起来好像当时他有事瞒着自己,但这并不能直接说明曹一郁的假设是正确的,更何况他还是相信陈圣砚有这么重要的事一定会和自己说。 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吴元青,曹一郁突然惊觉自己在让他担心着根本还未知的事,于是急忙说:「说的也是呢,如果真的要回去的话一定会马上告诉你啊。」 「嗯……」吴元青又低头喝着咖啡,吸管前端早已被咬的扁扁的。 「好啦,只是我随便问问的而已,别想太多。」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等到他提再说吧。」 「等他忙完我就会直接问他了。」 「别说是我问的喔。」 「嗯嗯。」吴元青随意应了两声,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后立刻起身,从口袋拿出皮夹准备结帐。 「不多坐一下吗?」 「我还有工作要回去弄,而且我已经聊完想和你聊的事了。」 「喔?是什么啊?」 「结帐。」 吴元青递了千元大钞,曹一郁抽走钞票,并玩笑似的瞇起眼睛瞪着他,咂了一下嘴说:「真是的,就不能好好聊天吗?」 趁着曹一郁低头找钱时,吴元青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来,请喝。这是我自己煮的乌龙茶。」 放在客厅玻璃矮桌上的白色马克杯里装满了温热的乌龙茶,表面不时飘散着白烟。 「谢谢舅妈。」陈圣砚对着她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但并没有马上拿起杯子。 下午完成陈母的入塔仪式后,陈圣砚被邀请到舅舅家。上一次拜访这里是陈圣砚小学的时候,和母亲一起回来的,当时年迈的外婆每次都会在门口迎接他的到来。 陈圣砚环视了客厅,这个家的摆设和之前来时并没有变化太多,只是多了许多小孩子五顏六色的玩具。 身旁一对双胞胎男孩在客厅玩着追逐游戏,虽然看不出来他们游戏的规则,但两个孩子还是玩的不亦乐乎,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好了,你们两个去房间里玩吧!爸爸和哥哥要讲重要的事了。」 「我们可以听吗?」其中一位男孩睁着大眼问道。 「现在不行,如果你们现在乖乖去房间里玩的话,妈妈之后会告诉你们唷。」 两个男孩点了点头,手牵手一起被他们母亲带上楼。 「好可爱啊。」陈圣砚的目光停留在他们摇摇晃晃的背影。 梁世聪苦笑着说:「两个男孩在一起真的很皮,要是他们像你小时候的话就好了。」 「我应该也很调皮吧?」陈圣砚歪嘴笑着问道。 「和他们比,你乖太多囉。」 即便双胞胎上楼了,陈圣砚依旧盯着已经没人在的楼梯口。梁世聪感觉到他似乎想闪避与自己对话,就连桌上的红茶也一口都没有喝。不只是此刻,自从上次丧礼结束后陈圣砚一直都是这种态度,但梁世聪并不怪他。 「如果没有要说什么的话,我想先回去了。」陈圣砚垂着头,准备从椅子上起身。 「等等啊。」 梁世聪双手交握着自己因做工而粗糙的手,说:「圣砚,上次是舅舅我不好,我太衝动了,但我说的都是考虑到现实问题……」 不久前的丧礼当天,梁世聪到陈圣砚家中,语重心长地说希望他能够搬回宜兰的老家,但因为陈圣砚坚持不妥协,因而和梁世聪有了些许衝突。虽然只是梁世聪单方面的忍不住脾气,陈圣砚倒是态度冷静地坚持自己的立场,但最后还是以不愉快的气氛结束了那场对话。那天陈圣砚会大老远骑着脚踏车去吴元青家,就是想要发洩憋在心里的愤怒。 其实在陈母住院期间,梁世聪就一直和陈圣砚提议这件事。他们家虽然没有很富裕,又有两个孩子要养,但梁世聪认为将生活的重担压在还是高中生的陈圣砚身上,并不是他所乐见的。至少在他考上大学前的这段时间,梁世聪是有馀裕照顾他的。 陈圣砚坐回椅子上,深吸口气说:「我上次也说过了,我在那边生活很久,不是说我想走就能走的。」 「那间房子房租也不便宜吧?如果搬回来这里房租就不成问题了,而且空的房间也都还有。况且这也是你妈妈从小住到结婚的房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里也是你家。」 「我会把那间房子退掉,去租便宜的套房。」陈圣砚斩钉截铁地说。 梁世聪叹了口气,将身体往陈圣砚的方向靠近。「我希望你能够好好专心念书,你回来这边至少生活上我们可以照顾你啊。之前你能够靠着打工独自生活,但现在是你人生的关键时刻,如果像现在这样一边打工一边念书,不是很累吗?」 「我一直以来都过这样的生活,我不觉得累啊。」 「现在是要考大学了,和平常准备期考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不一样,但我觉得我可以边打工边准备考大学。」 「有好的路不走为什么要选择困难的路呢?」梁世聪变得有些激动,但他还是忍住了脾气,免得重蹈覆辙。「你是我姊唯一的小孩,我不可能就这样独自放着你在异地不管。之后考上大学要去哪里都可以,只是现在,我希望能够在你身边照顾你。」 陈圣砚没有抬头,嘟着嘴说:「可是我捨不得离开台北……」 「我知道,那里几乎是你长大的地方。」 「我所有朋友都在那里。」陈圣砚像是在求情似地喃喃说着。 「嗯……」 「我男朋友也在那里。」 梁世聪听见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问:「什么男朋友?男生的朋友?」 「不是,我现在交往的对象是男生。」 梁世聪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心中有太多疑问,不确定应该从哪个问题问起。沉默在两人之间瀰漫,如果不是客厅的时鐘秒针发出了规律的喀喀声,这气氛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时间在流动。 「你之前也有看过他,就是来休息室和我说话的那个人。」 「是他啊……」虽然漫不经心地随口这么说,但梁世聪摸了摸自己理的很短的平头,无法消化方才听见的话。 「如果说……我搬去和他一起住呢?不是一个人的话舅舅就比较放心了吧?」 陈圣砚试着提出折衷的方式,但这提议在梁世聪耳里似乎更糟。 「不行,这绝对不行,你回来和我们住我才能放心。」 「他又不是坏人,妈也认识他啊。」 「问题不是在这……」 「那不然我带他回来给你看嘛。」 陈圣砚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望向梁世聪。这时梁世聪定眼一看他投射过来的锐利眼神,惊觉眼前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而且还说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这是所谓的世代隔阂吗? 「他在妈生病的时候一直帮我照顾她,我已经把他当成家人了,妈也是。」 现在换成梁世聪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心理揣测着所谓的一起住,就是室友的意思吗?但他说的家人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脑子里所有事情都打在一起,根本无法思考。 「总之不行,我答应你妈要好好照顾你,就这一两年而已,之后你要去哪里我不会管的。」 「反正舅舅就是想要我照你的意思去做嘛。」 陈圣砚垂下肩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梁世聪知道这是沟通破裂的徵兆。 「我没有一定要……」 「但你完全没有要听我说啊。」陈圣砚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后背包。「今天就先这样吧,我明天还要打工。」 「我送你到车站。」梁世聪也急忙起身,拿起放在小矮桌上的钥匙。 「不用了,我想要走路,反正很近。」陈圣砚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圣砚,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我知道。」 梁世聪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后说:「那你路上小心,上车再传讯息给我。」 「嗯,谢谢舅舅。我回去了。」 陈圣砚挥手道别后,将门轻轻带上。独自站在门口的梁世聪只能暗自感叹着再次失败的交涉。 ◆ 陈圣砚一坐上自强号对号座的座位,随即拿出手机和吴元青报备自己搭上火车了。 将手机放在外套口袋后,他戴上帽t的帽子,并随着叹气将全身放松,瘫坐在座位上,此刻的他就像是被人随意放置在椅子上的布偶般。 他微微闭上眼睛,听着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喀噠声,规律的声音在某一瞬间和自己的心跳对上了同一个拍子,但不一会儿又各奔东西继续着自己特有的规律。 果然奢望舅舅会爽快答应自己和吴元青同居是不可能的事,他有点后悔自己提出了那个意见,如此一来舅舅一定更想要他回老家。舅舅和母亲不一样,同性恋这个名词说不定从来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过,想当然尔不会想要试着去了解。 他真想要逃离这一切。 原以为母亲的事情结束后就可以打起精神准备考试,但没想到接踵而来的是这些现实的问题。难道不能像以前那样生活就好了吗?母亲住院期间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放学回家后总是走进那悄然无声的房子,他不明白当时也是这样活着,为什么现在不能维持原状就好了? 陈圣砚一滴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流了出来,他赶紧用帽t的袖子胡乱地擦了擦,但还是不听使唤地一直冒出来。 他不想再失去更多了。失去母亲已经够悲惨了,还要他离开生活多年、充满母亲回忆的地方,这让他觉得彷彿硬生生被连根拔起。 突然,脑中冒出了店长、丞哥以及死党刘训辉的脸,最后是吴元青那新月般的笑容。 他想着吴元青如果知道自己有可能要离开,会是怎么样的表情,但他似乎无法正确的想像出他的反应,这让他对于开口提这件事又多了一层恐惧。上次丧礼结束后到吴元青家,那时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原本打算下次再说,但现在却变的越来越难开口。 口袋的手机突然震动,拿起手机一看是梁世聪传讯息过来问「上车了吗」,陈圣砚才想起自己忘记传讯息给他。 在对话框里键入「上车了」三个字后发送,对方便马上已读。不到几秒鐘,又传来了一段话,以速度来看应该是先复製好直接贴上的。 ――圣砚,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幸福快乐。但算是舅舅拜託你,让我可以完成和你妈妈的约定,在你上大学以前照顾你。而我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把你接过来老家了,你再好好考虑。 陈圣砚反覆看了这段话好几次,虽然他不知道舅舅和母亲什么时候做了这个约定,但他却说出了拜託的字眼,想必是母亲事前早已交代好的了。陈圣砚有点心软,但他还是暂时不想回覆任何话,又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沿路上火车窗外的夕阳渐渐隐没在地平线的另一头,当天空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后,陈圣砚终于回到了台北。 陈圣砚走往与吴元青约定好会合的地方,远远地便看到坐在重机上的吴元青,下巴靠在安全帽上,一脸快要睡着的样子。 「元青。」陈圣砚戳了戳他的肩膀,吴元青才打起精神挺起腰桿,揉了揉眼睛。「我就说不用来载我嘛,我自己可以回去。」 「没关係,只是没事做才想睡。」 陈圣砚戴好安全帽跨上机车,引擎还没发动前就早已先紧紧抱住吴元青的腰,像是怕他逃走似的。 「你抱太紧了,我没办法骑车」吴元青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些。 陈圣砚稍微松开了手,把头靠在吴元青的背上。儘管坚硬的安全帽抵着背部不太舒服,但吴元青还是没有阻止他,转动了引擎前往陈圣砚家。 在低沉的引擎声中,陈圣砚下定决心该是时候告诉他了。 第二十六章 轰隆隆的引擎声塞满整条巷子,机车在陈圣砚家门前停了下来。陈圣砚下车将安全帽脱下递给吴元青,对方似乎没有要下车的样子。 「今天累吗?」吴元青坐在车上问道。 「有一点。」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 正当吴元青要转动钥匙时,陈圣砚抓着他的手阻止了他:「我有话要和你说。」 吴元青面无表情,没拒绝也没答应,依旧坐在机车上。 「明天星期六,可以吧?……很重要的事。」 「嗯……」没有多馀的提问,吴元青只是默默地下车,将车子停好后跟着陈圣砚进到屋内。 才刚锁好了门,吴元青突然将陈圣砚按在门边的墙上,并开始肆无忌惮地吻着他。陈圣砚身上还残留着线香味,但吴元青不在乎,将他的嘴唇、脖子和锁骨都亲了一遍。 「吴元青……」 话没能说完,吴元青的唇又贴了过来,让他没有办法说话。即使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做这件事的时机,但许久没沉溺在吴元青体温中,遍佈全身的浓烈思念暂时凌驾于理智。 两人缠绵良久,当吴元青准备解开他裤头上的皮带时,陈圣砚将手抵在他的肩窝,用力将他推开。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吴元青无奈的表情,他的那双凤眼里罩着忧鬱的薄膜,彷彿他早已知道接下来陈圣砚即将开口的话。 「我们先坐下来说吧。」 吴元青放开了他,边走向藤椅边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放在椅子上后坐着。陈圣砚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明明自己一个字都还没有说,手心却已经佈满了手汗。 「你怎么了?」 「没事,你说吧。」吴元青露出浅浅一笑,但看起来很疲倦。 在一旁坐下后,陈圣砚赶紧开口:「我妈已经安放好了。」 「嗯,以后我能去看她吗?」 「当然可以,她会很高兴的。」 吴元青点了点头,或许是室内空气有点闷热,他一手将领带稍微松开。陈圣砚顺着他的动作瞄了一眼,他今天系的是没有任何花色的紺青色领带。 「这间房子,我打算这个月底就把它退租。」 「那你要住哪?」 「我最近会开始找,应该会搬去套房住吧。」 「台北吗?」 陈圣砚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流下了一滴汗,从肩胛骨滑到了后腰的地方。刚刚应该先把客厅的窗户打开的,他分神地想着。 「对啊,不然还能去哪。」 「你还有老家可以去吧?」 吴元青扬起尾音,很明显是个问句,但陈圣砚只是睁着圆眼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果然要回老家吗?」吴元青不安地问。 「对不起,因为我不想回去,所以没有提前和你说。」 「你舅舅叫你回去的吧?」 「嗯。」 吴元青叹了气,垂下头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和你一起住。」 「他同意吗?」 吴元青就事论事,但这样的态度让陈圣砚有些胆怯。 「我今天说了,他目前没有答应。」 「……你有说我们在交往吗?」 「有,他似乎不太能理解。」陈圣砚接着拿出了手机,给吴元青看刚才梁世聪传给他的讯息。「舅舅他好像之前就和我妈约定好了。很久之前他也有提过要我回去,但那时候我妈在住院所以他没有勉强我,但现在他态度很强硬。」 陈圣砚虽然知道说出舅舅的立场对自己不利,但他不想对吴元青隐瞒任何事。 吴元青放弃再提问,手机还给他后,身子往前倾把脸埋在手心里。 陈圣砚突然有种想哭的衝动,但他尽力地忍住,在这种时候哭并不能解决任何事。 「我会说服他的,因为我也不想离开这里。」 陈圣砚期待着吴元青能够赞成自己的打算,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留在台北一起好好生活。 但吴元青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你回去老家吧。」 「咦?」陈圣砚太过惊讶,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声音呆然地看着他。 「他都这么说了,你能不回去吗?」 「那我们怎么办?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我不是不想,你不在台北我们还是可以继续交往。」 「没有不想的话我就去说服舅舅,反正我在这里还是可以准备考试。」 「陈圣砚,你还是高中生,而且就要大考了。我不知道你跟我住在一起能不能专心准备。」 陈圣砚觉得有些荒谬,笑了一下说:「所以是因为我还是高中生才不能一起住吗?」 「我只是不想让你分心。」 「这个听起来像是个藉口,你只是不想反抗我舅舅而已吧?」陈圣砚感到有股莫名的慍怒在自己胸口打转着,他似乎被逼急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在意他?」 「他是你现在最亲的家人了,如果说服他的时候你们关係反而变差了并不是好事。」 「不试怎么知道?而且你有想过我吗?」 「我就是考虑到你才想叫你回去。」 陈圣砚摇着头,说:「我不懂,为什么你们大人总是担心这么多?」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把他们两人之间的界线划分开来,但陈圣砚似乎没有察觉。 「我们就是这样,因为遇到的挫折越来越多就会越害怕。」吴元青不甘示弱地语气加重,继续说:「我考虑到的是你未来的事,要在什么环境下准备考试,还有你要怎么样和你仅存的家人好好相处,现在的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以后!」 「仅存???我以为我和你也算是家人了。」 「那不一样……」吴元青摇着头,眼睁睁看着陈圣砚的眼泪流下来。他自己的心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 「当初说好要我待在你身边的不是吗?」 「即便没有在身边,我们还是……」 吴元青转身想抱住他,但陈圣砚的拳头用力揍在他身上,让他不得靠近。 「对我来说没有在身边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 「陈圣砚……」吴元青再次想靠近,但伸出的手被陈圣砚打掉,手腕处隐隐作痛。 「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陈圣砚情绪溃堤,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 这句话刺中了吴元青的痛楚。他看着陈圣砚,先是愣住,接着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眉间颤抖地皱起。陈圣砚喜欢的那双眼睛,现在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装满了复杂的情绪。 吴元青撇过头站起身,拿起一旁的西装外套,勉强挤出一句话:「抱歉,我就是没有办法好好表达我的想法。」 惊觉自己说错话的陈圣砚回过神,抓住他的衬衫袖子说:「元青,对不起」 但吴元青也只是双眼失焦地看着某处,沉默不语。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对不起。」儘管这么道歉着,袖子的一角还是从他的手里溜走了。 吴元青笔直地朝着门口走去。在穿鞋的时候,陈圣砚拉着他,苦苦哀求地喊着他的名字,但还是无法让吴元青回头看他一眼。 「吴元青!」陈圣砚不知所措地抓着大腿两侧的裤管,看着他的背影。 在开门前,吴元青停下了动作。「如果之后做好决定,记得和我说。」他半转头对着身后的陈圣砚说,没等到他回答就开门离开了。 当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陈圣砚的心也在那一刻也随之崩解。 第二十七章 吴元青在一阵救护车的警铃中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因为透进来的光线太过刺眼而一时无法完全睁眼。救护车的声响在这附近停止,虽然很想走去窗户边看看是否停在这栋大楼外,但全身突然袭来一阵无力感,吴元青还是在床上继续和滑顺触感的棉被纠缠着。 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胸口处又出现了熟悉的痛感,他感觉到自己正处于轻微焦虑中。 看了眼床边的时鐘,现在是下午两点鐘,附近的早午餐店已经都关门了,看来等一下只能吃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 拿起手机查看,除了广告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传来的讯息。他闭上眼睛,将手机随意扔在床上后清醒地翻滚着,约莫又过了半小时才心甘情愿地从床上起身。 整装好后,吴元青前往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只要下楼过一个路口就到了。沿路上看见了救护车停在对面的大楼前面,似乎还没有接到人,后方的车盖呈现打开的状态。 吴元青走进便利商店后,门口随即响起一贯的音乐,他朝微波食品摆放的地方走去。原本想挑之前曾在医院吃过的义大利麵,但刚起床吃油腻的食物会让他有点反胃。起床的第一餐果然还是要吃像早餐的东西,于是他拿了猪肉起司汉堡及罐装咖啡后,走去柜台结帐。 前面一位客人拿了一堆帐单来缴费,吴元青频频看着店员有些笨拙地撕着帐单上的缴费证明,但他并没有不耐烦,只是手中的咖啡有点冰,手指都快冻僵了。 那位客人接着说了一组数字,店员便转身从后方拿了一包菸,对着机器「嗶」了一声。 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吴元青趁前方还在结帐时,扫视着店员后方一堆长方型的图样,从里面找到了平常曹一郁抽的菸。 轮到吴元青时,店员拿起他放在柜台上的汉堡问:「加热吗?」 「嗯,还有一包119。」吴元青不太熟练地说着,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买菸。 店员转身将汉堡放进微波炉中,并从编号119的格子拿出了一包菸结帐。会选这牌菸,和曹一郁并没有直接的关係,只是因为身边的人只有他会抽菸,吴元青只知道这个牌子罢了。 拿着热腾腾的汉堡、冰到手痛的咖啡以及一包菸,吴元青回到家里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菸打开。其实他的肚子已经饿得一直叫,但如果现在马上吃汉堡的话,怕烫的他一定会被烫死。 他抽出一根菸,将薄荷晶球咬破后叼在嘴里,这才想起刚才没有买打火机,只好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挖出很久没用的火柴。 唰地一声,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冒出一小点火光。 吴元青深深吸了口菸,动作看起来像个老菸枪。其实他早在大学就抽过一次,而且还被曹一郁称讚十分有天分,从来没有咳嗽过。但吴元青并不爱这个味道,因此之后也没再抽过。 「好臭。」虽然这么说,但他没有要把菸捻熄的意思。 吴元青呆然地坐在客厅,让焦油恣意瀰漫在室内。他把手搭在肩上,揉着因为长时间使用电脑而感到痠痛的肩膀,突然左边锁骨痛了起来。 他走向浴室,将衬衫的扣子解开,拉开了领口,露出锁骨一片浅浅的青紫色的瘀青。 「那小子也揍太大力了吧。」嘴里叼着菸的吴元青自言自语说道。 他盯着锁骨,脑中像是有跑马灯似的回顾着昨晚的记忆。睡觉虽然是个暂时逃离现实的一个好方法,但效力只限还没完全想起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事之前。 他伸手按了一下瘀青,立刻瞇起眼睛皱眉。或许陈圣砚的心就是这么痛吧,但吴元青又立刻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话。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但吴元青活到现在不只被说过一次,多半都是男友说的,因此在他心里变成了疙瘩。在陈圣砚面前他一直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对方也懂得察言观色让他轻松不少,但还是被说了这句话。 或许陈圣砚也明白这句话不能对他说,所以才急忙道歉吧。 他现在在干嘛呢? 儘管依旧有点生气,吴元青还是很想他。 眼睛被菸燻得有些刺痛,一大段菸灰掉在洗手台上,没抽几口的菸在想事情之际就烧到底了。 将洗手台的烟灰清理掉后,他把菸熄了,走回去客厅吃汉堡。汉堡在塑胶袋子里闷着一段时间,麵包的部分有点软烂,但飢饿的吴元青还是默默地吃完。 看了一眼手机,陈圣砚依旧没有传讯息过来,吴元青这时才隐约想起他今天要上班。 ◆ 随便吃完早餐,吴元青换上较为正式的衣服,骑着重机出门。抵达目的地附近,找了条巷子停好机车后,他走上人行道,缓缓朝目的地前进。 今天是温暖的好天气,但他没有心情去享受这悠间的周六午后。在某处停下了脚步,往对面看过去,polaris外墙绘製的星星被太阳照射着,像是会自体发光似的。 阳光同样也撒在店外的大片玻璃上,让玻璃比平时还要反光。吴元青看不见柜檯,便左右移动了脚步,同时又怕被发现。在柜檯的位置只要抬头仔细看,就会马上发现他。 最后吴元青终于在一个安全的角度看到了陈圣砚,虽然看不清楚在干嘛,但似乎是有打起精神上班,和平常的他没什么两样。 「吴先生?」 吴元青听见有人喊他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polaris的店员。他在心里帮她偷偷取了个有点失礼的暱称叫名片妹。 「吴先生怎么在外面站着?」 「我今天不进去,等一下就要走了。」吴元青勉强笑着,暗自希望自己看起来不会很奇怪。 「这样啊~那有空再来光顾唷!我先进去了。」名片妹很有礼貌的挥了挥手,说完便朝店里走去。 「那个……」 「怎么了吗?」名片妹转头,耳垂上的耳环摇晃了一下。 「别告诉陈圣砚我在这里。」 名片妹笑了笑,说:「好的,没问题。」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没关係,我会保密的。」 等名片妹走进店里后,吴元青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他心想自己到底在干嘛呢?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从起床开始脑袋就有点不听使唤,但偶尔这样不经思考地行动或许也是放松的一种,至少他今天剩下的时间也想要一直维持这种迷濛的状态。 再看了一眼柜檯,陈圣砚似乎和同事聊了什么,开心地笑着,然后又随即收起笑容,严肃地低头做着手边的工作。 看的越久越想进去店里,于是他赶紧在衝动超越理智之前先转过身,朝来时的路往回走。 不知为何,他觉得现在不能见他。或许是对昨天让陈圣砚情绪崩溃的事,感到一丝愧疚。 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吴元青心里没有答案,只知道对于昨晚的决定,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 ◆ 吴元青坐在吧檯的座位,喝着威士忌调酒。酒吧里放着很有节奏感的音乐,但并不会太过喧哗刺耳。他看着酒保后方的琳琅满目的酒,欣赏着上面的酒标设计,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些各色各样的酒瓶反而显得晶莹剔透。 「唷,久等了。」 「不好意思临时叫你出来,还来这种地方。」 「是还好啦,但我刚刚一进来就被一个男的贴了,好不容易才摆脱。」 这里是一间人不多的gaybar,虽然在这一带不是很知名,但因为步调比较缓慢,吴元青以前很喜欢独自来坐着喝酒。 江奕翔整理着刚才被拉扯过的衣服。吴元青平常没仔细注意,事实上江奕翔某方面来说应该算是同志天菜,以前是篮球校队,现在过了十年身材还是和以前一样,难怪走进gaybar里像是个上等美食一样被掠夺。 「抱歉啊。」吴元青忍不住又道歉。 「没差啦,说说的而已。」江奕翔拆开了桌上的溼纸巾,将双手反覆擦拭,顺便向酒保点了一杯琴汤尼。 「蔡瑾宣知道你要来gaybar吗?」吴元青表情有些不怀好意。 「当然有说啊,他听到是你约的就放心了。」 吴元青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点了一杯一样的,说:「结婚真好啊。」 「你该不会醉了吧?」江奕翔一脸狐疑问道。 「我已经喝第三杯了。」 「你不是比我早到几分鐘而已吗?」 「……不小心喝太快了。」 「你是怎样啦?」 吴元青用着迷濛的眼神看着他,拿着酒杯摇晃着。江奕翔拿起刚送上来的酒,和吴元青乾杯。 「我和他吵架了。」 「吵架?严重吗?」 「我不知道……他妈妈不是前阵子过世吗?他有可能要回去老家和舅舅住。」 「那就远距离而已嘛,有什么好吵。」 「对他来说,这样就是很远了。在他心里可能是台湾和美国的距离吧。」吴元青说完用着杯子上的水,在桌上画了一条很长的水痕。 「毕竟他还小啊,没有在身边就觉得像永远见不到面一样。」 「我很不想用年纪去评断他的想法,就算是我们这年纪的人也有不想远距离的吧。他原本说想和我一起住,但因为他舅舅根本没同意,所以我没答应他,然后……然后就吵架了。」 吴元青又将几分鐘前才刚点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喝慢一点啊,我才刚喝欸。」 「……我也是为他着想啊,搞得很像我是坏人一样。」 吴元青用力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的巨响让酒保和一旁的客人朝他看了一眼。 「真是的。那你就答应他就好了嘛,这样吵有比较好吗?先斩后奏,搞不好他舅舅之后就答应了。」 「不行啦……如果住一起的话,我会忍不住的。」 「啊?」 「就会想要他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想要周末一整天都在床上做爱。这样他要怎么念书啊?」吴元青说完,因为害羞而将脸埋在手心里。 江奕翔一脸诧异,这是相识以来第一次看他喝醉。酒量一直都很好的吴元青,没想到一喝醉尽是讲些平常不会说的话。 吴元青趴在桌上,发出了呜咽声。江奕翔吓了一跳,结果凑近看发现他只是随便发出声音而已,根本没在哭。 「好啦~别哭了。」江奕翔还是做做样子,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这时某处传出手机震动的声音,江奕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发现萤幕并没有亮起。 下一秒吴元青从桌上缓缓起身,拿出在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他看也没看接起电话,头又倒回桌上。 「喂?……喂?」喊了很多声,另一头完全没有声音。 江奕翔趁空档替他向酒保要了杯水,小声地对他说:「元青,喝点水吧。」 吴元青抬起头接过了水,同时喂了好几声,对方还是没有出声。 他皱了皱眉,仔细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是支不认识的号码,迟疑一下后掛上了电话。 「谁啊?」 「不认识。」 「诈骗电话?」 「诈骗电话也有人讲话吧?但刚刚完全没声音啊。」 「算了算了,快喝水吧。」 吴元青将水喝完后,又和酒保点了一杯威士忌。 「干,还喝。」 「今天就让我喝嘛。」 「认识你这么久,我总觉得现在才看见真正的你啊。」 「在说什么啊……」 「没事没事,只能再喝两杯喔!」 江奕翔搞不懂他到底是醉了没,只见他又迅速将新的一杯酒喝到剩半杯。他只好传了讯息给蔡瑾宣,告诉她先把家里的客房整理一下。 第二十八章 吴元青睁开眼睛,头痛欲裂。 从床上坐起后,环视着陌生但又有点眼熟的房间,完全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八成是江奕翔家吧。虽然他之前不曾在这里留宿,但隐约有随意扫视过这个房间的印象。 外套被整齐地掛在一旁的衣架上,手机也放在床头旁边的小矮柜。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吴元青伸长手臂拿起手机,萤幕亮起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排未接来电,全都是陈圣砚打的。看了一下时间,似乎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打给他,一直持续到半小时前。 手压着太阳穴,正想着待会清醒一点再打回去时,手机响了。 「喂?」他用着乾涸的低沉声音说着,彷彿好几天没说话般。 「吴元青?就算是我的错,你也要回我电话吧!」陈圣砚语气十分急迫。 「对不起……我都没看手机。」 「你人在哪?」 「应该是在江奕翔家。」 电话另一头传来吵杂的声音,吴元青猜想他应该在polaris里。 「你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还好吗?」 「我宿醉……现在头很痛。」 「你去喝酒了?」 「嗯……」吴元青感到有点反胃,将头埋在棉被里。 「有人照顾你吗?」 「应该有。」 「嗯那就好,我要上班了,先这样吧。」 陈圣砚掛电话掛得很乾脆,但吴元青没有多馀的心思去理会,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后跑向客房里的浴室,对着马桶吐了起来。 吐到最后只剩下乾呕,等到胃部终于停止搅动后,他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抽了张旁边的卫生纸擦嘴。并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接着摇摇晃晃地走回床边坐下。 这时房门传来敲门声,门被开了一个小缝,江奕翔探头进来查看。 「醒了啊。」 「早安。」 「昨天费了好大功夫把你弄回来,累死我了。」 「打扰你们了。」吴元青欠了欠身,但看起来只是随意摇晃一下身体而已。 「亏你还能这么早起来,我以为你会睡到中午。」 「蔡瑾宣呢?」 「带儿子出门了。头会痛吗?吃个止痛药吧。」 江奕翔将一杯水和药放在柜子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吴元青将一颗止痛药吞下肚,接着问:「我昨天没做什么事吧?」。 「是没做什么严重的事啦……」 吴元青挑了眉问:「所以真的干了什么吗?」 「就一直喊他的名字啊。」江奕翔双手抱胸,歪嘴笑了笑。 吴元青脸颊涨红,低下头用棉被遮住自己的脸说:「??马的,真的是要疯了。」 「唉,我快看不下去了,一件小事也能搞成这样。」 「这才不是小事……」 「你干嘛不去对着他大喊,叫他留下来啊!」江奕翔站起身来夸张地张开手臂,彷彿准备要把谁拥在怀里般。 吴元青抬头看着他,没有随他起鬨。 「来不及了啦。」 「人都还没走,说什么来不及?你明明就捨不得他走,干嘛不告诉他啊!」江奕翔轻拍一下他的肩膀,接着说:「总之你最好今天好好振作,去找他谈谈。明天上班如果还是现在这个鬼样子我会叫你滚回家喔。等一下衣服借你去洗个澡吧!」 「嗯……谢谢。」吴元青看着江奕翔离开房间后,懊恼地低下头。 左边锁骨传来一阵疼痛。 ◆ 陈圣砚打完卡后,收拾着装满参考书的后背包准备下班。 今天他一整天都想着吴元青,但却还是不知到该怎么去面对他。一部分是因为他说了伤他的话,另一部分则是不谅解吴元青居然拒绝了他的提议。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究竟是要先道歉,还是直接赌气避着他?这问题让陈圣砚想破了头,觉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 要是没有说那句话就好了,他想。这样他就可以先避着吴元青,暂时什么都不用管。 「阿圣。」突然曹一郁在一旁唤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 「外面。」 朝着曹一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熟悉的重机停在门口,阳光洒在消光的黑色机壳上,还是显得很内敛,而吴元青站在机车旁,身上穿了一件他没有看过的蓝色衬衫。他直直地望向店内,似乎不打算进来。 光是看着他站在那里,陈圣砚的呼吸就变的沉重,满腔的悸动在他胸口滚动着,即便交往了一阵子,吴元青还是能让他心跳加速。平时没有察觉,但因为衝突让彼此距离拉远之后,反而更能感受到自己有多么被他吸引着。那股吸引的力量大到必须将他推得更远,才能够让自己看清应该前往的方向。 曹一郁发现他只是楞着看向店外,于是问:「怎么啦?」 「我走后门出去。」陈圣砚说完,背起背包就往连接着后门的厨房走去。 「欸,什么啊?」曹一郁来不及阻止他,便对着外面的吴元青比了比手势,叫他进店里。 吴元青马上跑了进来,门上的铃鐺也被传染了紧张的氛围,发出慌张的声响。店内享受着午后悠间的客人,都忍不住看了吴元青一眼。 「他从后门走了。」 「后门在哪?」吴元青问道。 「穿过厨房后左转!」 语毕,吴元青便朝着他指的方向奔去。 陈圣砚走出后门后并没有跑,而是踏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行走着。突然一股力量抓住他的手臂,陈圣砚吓得转过身,看见吴元青喘着气,皱着一边眉头。那是他疑惑时习惯的表情。 「为什么要躲我?」 陈圣砚低头避开他质问的眼神,扭着手说:「放开我啦……我现在还不想见你。」 「那你干嘛打给我?」吴元青加重语气问道。 「我只是想和你道歉啊,谁知道你一直没接,我就一直打嘛。」 吴元青松开了手,他的胸口起伏终于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那件事没关係,我没有生气了。」 「对不起。」 「就算我这么说,也还是不看我吗?」 陈圣砚头垂的更低了,用着不带感情的声音缓缓地说:「模拟考考完我打算先回宜兰几天,寒假结束前会回来。」 吴元青有些惊讶地深吸了口气,显得不知所措,只说的出一个拉长音的「你」字。 读出他心思的陈圣砚接着说:「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所以想暂时离开这里。」 「你在赌气吗?因为说要你回去。」 陈圣砚下意识沉默,原本想编个藉口,但什么话也吐不出来。 吴元青垂下了肩,态度软化:「我们好好谈谈吧,你等一下有空吗?」 「我和朋友约好要去唸书。」因为不是谎言,陈圣砚讲的很顺口。 吴元青牵起了他的手,握住的力道比以往还要紧些。「我知道了……等你有空再说吧。」 「那……我得先走了。」 吴元青沉默了一会儿,手则是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力道。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吐出一句「考试加油。」 陈圣砚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挥手道别,但吴元青只是眼神哀伤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炙热的视线刺的他全身发烫,于是他抽离自己被紧握的手,赶紧转身快步离开。 「陈圣砚。」吴元青在他背后唤着他的名字。 陈圣砚反射性停下了脚步一会儿,但随即又迈开脚步。 「陈圣砚!」 原来吴元青大喊时声音是这样,陈圣砚心想。 他的声音里好像带点哭腔,还有一些绝望,又或者根本是陈圣砚自己的心情,投射在这声名字里。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抑制自己回头看他,陈圣砚能感受到那炙热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 陈圣砚很明白,若是他现在回头了,他一定永远都离不开这里,一定会忍不住想要跑过去栽进吴元青怀里,一遍一遍贪婪地亲吻着他。 然后对他说,别让我走好吗? 第二十九章 有别于台北紧凑的氛围,位于乡间的老家随时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陈圣砚慵懒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旁的双胞胎表弟在铺了软垫的地上玩着玩具。稍早才刚带着双胞胎从附近的公园玩回来,身兼保母的他已经累得半死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地躺着。他露出了疲倦的微笑看着双胞胎堆叠着五顏六色的积木,但完全不想起身加入他们。 上週的模拟考结束后,陈圣砚隔天就像逃跑似的回来宜兰。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就一直没有和吴元青见面,就连回老家也只是简短地用讯息和他报备而已,他也只回了句「知道了」,完全没问两人的关係是否还是维持着目前的状态。虽然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陈圣砚很心烦,但逃避沟通的是他自己,所以也怨不得别人。 「哥哥?可以帮我开这个吗?」双胞胎中的哥哥其其拿着装了彩色笔的塑胶罐,有礼貌地问道。 陈圣砚坐起身接过罐子,塑胶罐外贴着带有饼乾图样的标籤,想必是为了环保而重复利用,但罐子上的盖子对小孩的手来说有点过大。 看着陈圣砚轻而易举地转开盖子,其其似乎觉得他很厉害,于是开心地拍了拍手说:「谢谢哥哥。」 「不客气。」陈圣砚回以笑容,注视着其其开心地将彩色笔倒在地板上挑选,最后拿了红色的色笔,在图画纸上挥洒起来。 陈圣砚心想自己房间里好像有个铁盒可以拿来装这些彩色笔,这样孩子们就可以轻易地打开使用了。正当他起身要回房间时,大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陈圣砚朝车库探了探头,确认是梁世聪后先将玄关的小门打开。 「回来啦。今天很热吧?」 「是啊,所以中午提早休息了。」 「我倒杯水给你。」 「谢谢啊。」 虽说是冬天,但今年却完全没有寒冷的感觉,然后春天就好像已经要悄悄到来了。 梁世聪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汗水,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却又觉得沙发太热,于是跑去和孩子们挤在软垫上,大块头的他几乎要把整个空间都占走了。 「爸爸~很挤啦!」双胞胎弟弟睿睿喊道,其其倒是安静地在一旁继续画着他的图画。 陈圣砚回到客厅后不只递给梁世聪一杯凉水,还从浴室拿了一条乾净的毛巾给他。 「擦一下身体吧。」 「圣砚真是贴心啊。」梁世聪说完后豪迈地擦拭了脸、头顶和上半身,吸力足够的毛巾瞬间吸走了汗水,顿时感到一阵舒爽。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刚到家的谢雅莉站在门口问道,手里蓝绿红色交错的茄芷袋装着刚买回来的午餐。 「舅妈,午餐给我吧。」 「谢谢呀。」 陈圣砚接过茄芷袋,将里面的餐盒一一拿出来放在客厅的桌上,接着迅速地走往厨房,不一会儿就拿了大家的餐具过来。 梁世聪打开电视后,一家人同时打开热腾腾的烧肉饭,慢慢地享用。 「舅舅要不要带点麵包去工地?下午饿了可以吃。」 「啊,好啊,再不吃就要坏了。」 「那我等一下帮你准备。」 谢雅莉看了梁世聪一眼,说:「圣砚,舅妈来弄就好了,你待会就帮我照顾其其和睿睿吧。」 「没关係,那个烤一下就好了。」陈圣砚笑着说道。 谢雅莉原本要说话,但被梁世聪抢先说「那就麻烦你了」。想当然尔,说完后马上被谢雅莉狠狠地瞪了一下。 两人的小动作当然被陈圣砚发现了,他笑了一下说:「我想要多帮忙一些事,毕竟我住在你们家里嘛,所以真的没关係。」 「我也说过这里也是你的家呀,不用这么拘束。」 「但我也会不好意思嘛。」 「哎呀人家才来几天而已,他之后会慢慢习惯的。」谢雅莉转头对着陈圣砚问:「对吗?」 陈圣砚只是害羞地点点头。 「以后你上大学啊,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回来,那个房间一直都是你的,知道吗?」 「我知道了,听到舅舅这么说我很开心。」 接着三个人相视而笑,其其和睿睿疑惑的看着他们,接着也很开心地一起笑了起来。 吃完午饭后,梁世聪午睡了一会儿便回到工地继续工作,而谢雅莉则是前往娘家所开设的铁工厂帮忙。若不是陈圣砚回来这里,谢雅莉就必须一起带着其其和睿睿到工厂的办公室,一边工作一边分心照顾他们。所以对他们来说,陈圣砚真是帮了个大忙。 陈圣砚将双胞胎哄睡后,悄悄地走回房间里埋首于参考书中,当个称职的考生。 前些日子接到陈圣砚的电话说要回来住几天,梁世聪感到非常欣喜。于是当天赶紧将原本就要给陈圣砚住的房间整理好,买了新的床包、窗帘和家具,全都是符合年轻人喜好的款式。而且原本这个房间是没有书桌的,现在陈圣砚正在使用的桌子是梁世聪特地为了他,请认识的木工师傅挑了不错的材料订做的,还不时散发出木头的香气。 当然这些事并不是舅舅亲自告诉他的,而是谢雅莉趁梁世聪不在时偷偷说的。陈圣砚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时,突然很想为和梁世聪起衝突的事道歉,但他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就没有再提起要陈圣砚回来住的事了。因此这份心情就一直找不到时机诉说,陈圣砚只好在心里默默承诺要好好帮舅舅家做些什么。 书上的文字被窗外的阳光照的刺眼,陈圣砚起身将窗帘拉起,拉到一半时看见了窗外远方的山,于是停下动作欣赏了一会儿。以前住在台北虽然也看的见山,但总是只能看到小小的山顶,在这边能够欣赏到整座山的雄伟。如果山有生命的话,从他那个视角看下来人类也不过是其中一小点而已吧。 陈圣砚将窗帘全部拉上后,走进双胞胎的房间。因为谢雅莉有交代两个孩子很容易踢被子,所以陈圣砚在他们午睡时总是会进来查看棉被是否有盖好。今天难得没有踢被子,但陈圣砚还是将被子稍微拉到两人的下巴的位置。室内因为没有太阳的照射,依旧有些寒冷。 陈圣砚在他们身旁躺下,原本只是想稍作休息,但听着他们规律的鼻息声,似乎也传染了睡意,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 陈圣砚发现自己站在台北家的门口,身上穿的是学校的制服,彷彿刚放学的样子,但身上没有书包。他忐忑不安地打开了大门后望向客厅,陈母坐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藤椅上,她转头发现陈圣砚后随即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妈?你怎么在这?」 陈圣砚诧异地问,但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笑了笑。 「妈……我好想你,你走了之后全部都变成一团乱了。」陈圣砚随即哭了起来,用手不停地擦拭着落下的眼泪。看着母亲一如往常地笑着,他好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 但陈母像是听见他心思般,对他摇了摇头,接着举起手来指了指陈圣砚身后的门。陈圣砚感觉到背后发出了很强烈的光芒。 「陈圣砚!」 熟悉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那是吴元青的声音。陈圣砚立刻转头,但光芒太过刺眼,完全看不到门的另一侧有什么。 「陈圣砚……陈圣砚!」 吴元青呼喊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彷彿沉到海底一般,渐渐被淹没。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刺眼,接着开始闪烁。这时呼唤声又渐渐清晰起来,但那已经不是吴元青的声音了。 「陈圣砚!」 他感受到一阵剧烈摇晃,睁开眼睛,梁世聪和谢雅莉两人担心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吓死我了,刚刚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很累吗?」 陈圣砚坐起身,恍神地说:「我……我刚刚做梦了。」看了一眼四周,身旁的双胞胎早已不见人影。现实中的他似乎也哭了,眼角有些湿润。 谢雅莉轻抚着他的背问:「还好吗?做恶梦了?」 「没事……」 「晚饭已经煮好了,起来吃吧。」 「好……」 梁世聪和谢雅莉离开房间,但不时转头看看他是否真的没事,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离开陈圣砚的视线范围。 陈母过世后,这是陈圣砚第一次梦到她,她依旧笑的灿烂、温暖,彷彿毫无病痛一般。陈圣砚私心希望梦境里的她,即是母亲脱离人世间的苦痛后的模样。 陈圣砚甩了甩头,为了不让舅舅他们担心,他暂时把刚才的梦境拋在脑后,赶紧下楼吃晚餐。 ◆ 今天原本安排的读书进度,因为不小心睡着而落后了许多,于是陈圣砚晚上卯足了干劲补足进度。 等到回过神,看了一眼时鐘已经半夜一点了。陈圣砚悄悄地打开房门探头,走廊上只留了一盏灯,全家人都已经睡了。 陈圣砚将门锁上,关灯后爬上床,鑽进厚重的棉被里。 触感滑顺的被单上残留的洗衣精香味至今尚未散去,陈圣砚将鼻子埋进棉被里闻着那清爽的香气。接着将手枕在头下,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路灯微微透进来的光线,将天花板切割成了黑白两色。 他想起下午的梦。 吴元青的声音依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就如同那天他离去时的画面一直歷歷在目。经过了一段时间,那声音在他记忆中,似乎已经和当初听见时不太一样了。 记忆果然是个不可靠的东西,经过时间的流逝,总是会增加自己的想法而失去真实的样貌。但不管记忆改变得如何,那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依旧能让他的心產生涟漪。 陈圣砚将手伸进棉被里,接着在裤头处犹疑了一会儿,最后伸入裤档里搓揉着。 他想起第一次和吴元青做爱时,被他压在身下看着他脱去上衣,纤细的手臂和结实的肩膀露出的那瞬间,陈圣砚的下腹随即感到酥麻。 他转过身体蜷曲着,将臀部稍微抬高后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加快了掏弄的速度。 陈圣砚急促地喘着气,与脑中的吴元青缠绵着。吴元青低沉的喘息声、吴元青抚弄着自己的修长手指,满脑子全都是他。 以往快抵达高潮时,吴元青总是会在他耳边温柔地喊着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否是吴元青时机抓得很准确,每当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用着夹杂喘息的声音喊着时,陈圣砚总是会忍不住射了出来。 他不断回想那个声音,以及吴元青做爱时因出力而总是皱着眉的表情。 「元青……元青。」身体一抖,陈圣砚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射了。 抽了张床头柜上的卫生纸,连同对他的情感和慾望握在手里。 原以为逃得远远的,就可以不受那股吸引的力量影响,但没想到现在却反弹回自己身上,彷彿变成有形的东西朝胸口猛力撞击。 陈圣砚鑽进棉被里,痛哭了起来。 第三十章 『如果他转头的话,我就要对他说留下来吧。』 吴元青站在茶水间的饮水机前,将热水注入滤掛式咖啡时,突然想起这句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但陈圣砚那天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两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距离感,虽然偶尔还是会在line上用讯息聊聊天,说了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但没有更深入的对话,也绝口不提那天吵架和未来的事。 至今过了将近两个礼拜没有见到他,吴元青只能用工作挤满自己的时间,排遣见不到他的寂寞。刚好公司最近接了一个大案子,是一间将近三十年的传统甜点店要转型,因此需要设计新的主视觉。吴元青就更有理由让自己每天专注在工作上,家现在只是洗澡睡觉的地方而已。 李桑妮在咖啡冲泡好后走了进来,动了动她小巧的鼻子,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要喝吗?我帮你泡。」 「好啊,谢谢经理。」 吴元青打开了咖啡的包装,伸手拿了李桑妮那印有太阳图案的杯子,将两片纸製的掛鉤掛在杯缘上。 「你之前不是不喝这种的吗?」 「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去咖啡厅,只能喝这个解馋。」 「经理卯足干劲在工作呢。」 「因为也没其他事可做啊。」吴元青边说边按下饮水机的按钮,看着热水浇在咖啡粉上。 虽说工作很忙是事实,但也不是真的没空到无法去polaris坐坐。陈圣砚现在不在那里,去了又会想起他,不如不要去。况且吴元青现在也懒得应付曹一郁的质问,那天在他店里上演追逐戏码,他一定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但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还是记得要休息啊。」 「有这么明显吗?」 「有啊,黑眼圈的部分。」 吴元青自己倒是没发现,于是望向旁边掛在墙上的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眼下的肤色。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吴元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又是不认识的号码。 看吴元青盯着萤幕没有动作,李桑妮忍不住问:「不接吗?」 「不认识的。」 「我也都会有这种电话耶,诈骗、或是银行贷款什么的。不过我通常是不会接起来啦,因为没什么好事。」 吴元青听了露出浅浅的笑说:「但也不算坏事吧?顶多掛掉而已。」 「但心情就会有点不爽啊。」李桑妮吹了吹刚泡好的咖啡,小小地啜了一口。 「你太夸张了,别被这种事影响情绪。好喝吗?」 「好喝,谢啦。」 等到李桑妮离开茶水间后,吴元青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黑眼圈,虽然他不是很在意,但他心想这对客户来说,第一印象应该会打折扣吧。 今天还是别加班太晚,反正回去就赶快洗澡睡觉就好了。吴元青喝着咖啡,脚步蹣跚地走出茶水间。 ◆ 在只亮着一半日光灯的办公室里,吴元青独自坐在位置上看着手中的资料。他将合作的甜点店从开店到现在的经歷全都读过了一遍,连歷年来每季出的新品一个都不放过,希望能够从中体会这间店三十年来的坚持与核心价值,以便寻找出新的灵感。 这时公司外边的玻璃门传来开锁的声音。在大家都离开公司后,吴元青特地将那扇门锁了起来,以防非公司的人擅自闯入。 虽然猜想十之八九一定是江奕翔,但看到他探头的时候吴元青还是有些诧异。 「就知道你还在,吃过饭了吗?」 吴元青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鐘,指针显示现在已经七点多。 「还没。」 「太好了,我带了晚餐来给你。」 「谢谢。」 江奕翔脸上掛着异常灿烂的笑容朝着他走过来,并将自己手中的塑胶袋强硬地放在吴元青桌上。 在他松手之前,吴元青急忙说:「我的资料……」 「你移去旁边啊。」江奕翔命令道。 他勉为其难地整理了一下,把资料放在一旁,清出一个位置让江奕翔放下手中的晚餐。 塑胶袋上的logo是公司附近很有名的一间日式餐厅,平常热门时段要去吃的话都得排个几十分鐘才吃的到。吴元青往袋内探头一看,袋子里的便当居然有两份。 吴元青狐疑地瞅了他朋友一眼,只见江奕翔迅速将便当拿出来,一盒塞给他,另一盒拿在自己手里。这让吴元青指了指对方手里的便当,挑着眉表示疑惑。 「我要在这里和你一起吃啊。」 「这个时间点,身为人夫和爸爸不该在这里逗留吧。」吴元青打开便当,拿出筷子吃了一口白饭。 「那你呢?不是也有人在等你吗?」江奕翔摀着正在咀嚼的嘴问道。 吴元青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你会一直工作,该不会是想逃避他吧?」 江奕翔一语道破,但吴元青还是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是想给他时间。」 「我觉得他根本在等你开口,他都赌气跑回去了。你觉得他有可能拉下脸主动找你吗?」江奕翔说完擅自将自己的炸猪排放在吴元青便当里,然后夹走一块唐扬鸡。 「但是我该和他说什么?我上次连要他留下来都讲不出来。」 江奕翔露出难以致信的表情,好像吴元青做了什么蠢事一样。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把你的感情直接告诉他啊!你不用讲什么超浪漫的话,那对你来说太难了。你只要对他说他在你心里多重要就好。剩下就看他自己决定了。」 吴元青思忖着这件事的可行性,因为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对陈圣砚表达。若是面对面的话,他至少还能直接用行动来表示。 「欸,你求婚时说了什么啊?」 「求婚喔?我爱你,和我结婚吧!」 「就这样?」 「简单,但是印象深刻啊!」 吴元青差点翻了个白眼,这句是江奕翔对公司里每个设计师都会讲的老话,几乎可以说是公司的设计目标。 「如果蔡瑾宣知道你求婚台词的创作理念和做设计一样,应该会想打你吧。」 「会吗?很浪漫啊。表示我爱她和爱设计一样深。」 吴元青假装敷衍地点了点头,默默继续低头吃饭。 「你爱他吗?」江奕翔问。 吴元青没有回答,也没抬头。 「快点快点,说啊。」 「烦。」 「说一次就不会奇怪了,先练习啊。」 「我为什么要把你当练习对象啦……」 江奕翔定眼看着他,拿着筷子的手放在大腿上,眼睛睁得老大,彷彿不等他说出来就不继续吃饭。 吴元青拗不过,把便当和筷子放在桌上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还记得以前和你提过我高中的事吗?」 江奕翔听了马上收起脸上的笑容问:「你说生病的事吗?」 「嗯……」 这件事吴元青其实也只是和他稍微提过而已,江奕翔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只知道他那段日子过得非常不好。而现在和当时一样,他并没有想要继续追问详细的情况,只是等着吴元青继续说下去。 「该怎么说呢……在我的世界里永远都是黑夜,而且我想这辈子应该会一直都是这样。并不是因为走不出以前的痛苦,而是那已经变成无法否定的过去,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吴元青抿嘴,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而他……陈圣砚就像是在这个永夜的世界里,天上那颗唯一的星星。在黑夜里我只能看见他,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能够进来一样,只要看着他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虽然他好像乎近乎远,但我一直都能看到他……所以我能爱的就只有他。」 吴元青自顾自地说完,过了半晌才敢定眼看着他的朋友。 而江奕翔只是靦腆地对着他说:「麻烦你把刚刚那些话,原封不动告诉他吧。」 说完后他继续低头扒着饭吃,独留吴元青愣着。 ◆ 江奕翔陪他吃完晚饭后,就离开公司回家了。 然而留在公司的吴元青因为刚才的话题,满脑子都想着陈圣砚,工作的事一直无法专心进入思绪里。挣扎了将近半小时后,他才起身收拾桌上的资料,离开公司。 悠悠地走往捷运站的路上,他缓缓从背包的夹层里拿出了有些变形的菸盒和打火机,找了个花圃旁边的矮墙坐着。自从上次买了这包菸后,不小心有了轻微的菸癮,但多半都是因为心里感到空缺才会抽。 微凉的风不时吹了过来,打火机的火像疯了似地摇摆,吴元青点了两次才完全将菸点着。凉爽的薄荷味瀰漫在嘴里,胸口憋着的浑沌随着吸入和吐出的动作,似乎变的不是这么沉重。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和陈圣砚的聊天视窗。停留在最后的对话是昨天下午,吴元青贴了首歌给他,而陈圣砚没有回话,只是又回传另一首日文歌。虽然对方没说歌词是否代表他的心情,但吴元青昨天还是认真地找了翻译,一句一句对着歌词听完了这首歌,想找出一点藏在其中的讯息。 吴元青点下了连结,手机喇叭随即传出了音乐。他把手机放在一旁,用力吸了一口菸。 『在这无星的夜里 你是否也一样想着我? 多希望你像这片垄罩我的黑夜般 将我拥在你怀里』 嗓音慵懒的女声,轻轻地唱着。歌词里说的,更加像是吴元青的心情。 他拉了拉领带喘口气,接着心一横,打了电话给陈圣砚。音乐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在耳边响着的铃声。 一声、两声、三声。 彷彿全世界的声音都静止,只剩下这单调的铃声不断重复着。 随着铃声的绵延,吴元青的勇气渐渐地被消磨。在磨到底以前,他像是害怕着什么一样,将电话掛了。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随即点了第二支菸。 第三十一章 安静无声的房间里,手机里发出的铃声格外刺耳,陈圣砚按了音量键几下,想减缓这如针扎般的感觉。电话响了第三声后,对方接起电话。 「polaris您好。」 「店长吗?」 曹一郁发现是熟悉的声音后,随即换成自然的声音问道:「阿圣?怎么打店里的电话?」 「抱歉,因为我怕你没接到,店里忙吗?」 「不会啊,在老家过的如何?」 「很好,只是有点无聊。」陈圣砚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说:「那个……我打电话是要问,元青最近有去店里吗?」 「他最近都没来喔,正想说要问你呢。」 「这样啊……」陈圣砚毫不保留展现失望的语气。 「怎么问这个?」 「之后再说吧,佔着电话也不好,谢谢店长。」 「好吧,先这样囉。」 曹一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想要关心他,但陈圣砚假装没发现似的,赶紧掛上电话。 陈圣砚往后一倒,躺在柔软的弹簧床上,但他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感觉。今天一早起床时,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他和吴元青两人的关係或许就会画下句点了。 但在做些什么之前,他想先知道吴元青到底过得好不好,于是就异想天开地打给曹一郁,没想到什么情报也没得到。 吴元青过得不好他当然捨不得,但又会一丝丝觉得自己备受重视;陈圣砚希望他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太多,但又会残存着吴元青是不是没有他也没差的想法。 陈圣砚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幼稚死了。 「呜啊……搞什么嘛……」陈圣砚摀住脸喊着。 「你在干嘛?」 谢雅莉刚好走过房门口准备下楼,陈圣砚的自言自语被听得一清二楚。看着倚在门边的舅妈,陈圣砚像是触电般地从床上弹起,傻笑说:「没事?」 「我们要开始打扫囉,你可以有空再下来。」 「我现在就下去!」陈圣砚说完就从床上跳起,跟着谢雅莉一起下楼。 ◆ 寒假的尾声即将迎来过年,陈圣砚一起帮忙打扫家里,顺便将一些旧东西扔掉。而他今天主要的任务就是整理好陈母留在这里的一些遗物,好让家中有多馀的空间可以利用。 和谢雅莉一起将一楼打扫完毕后,陈圣砚来到位于三楼母亲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往房间里探,感到眼前的景象非常不真实。 母亲结婚后就马上和父亲搬去台北住,在这之前一直都住在这个地方。小时候回来几次老家,住的也都是这个房间,但陈圣砚此刻却对这个空间感到十分陌生。这种曾经有所紧密连结,但又不熟识的感觉,是能够牵引着内心,却无法幻化成实际的言语。陈圣砚带着这种说不上来的心情,踏入了房间。 房间内有张简陋的合成板桌子和非常古老的旧式衣橱,倒是床组看起来挺时髦的,按照它那格格不入的款式来看应该是比旁边的衣橱还要年轻许多。在他记忆中,这个房间的摆饰从他第一次来就没换过,但现在才发现这点。 他打开咖啡色与绿色相间的衣柜后,里面随即飘散出樟脑的味道,还有一种久未通风的霉味。里头都是用衣架掛着的旧款式套装和洋装,应该是母亲年轻时候穿的吧。 陈圣砚把衣服一件件从衣柜拿出来放在床上,并仔细端详着,想像着母亲穿上这些衣服的模样。他很少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但印象中她当时是个十分时髦的女性,头发总是吹整得很完美,口红涂得鲜艳。 发呆似地盯着平躺的衣服良久,接着他起身把扁平的纸箱打开,用胶带将箱底封住后翻过来,准备将衣服放入纸箱打包。 陈圣砚像是在捧着幼儿般,用着右手拿起领子处,下摆掛在左手手臂的方式,小心翼翼将这些衣物放进箱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似乎在对着这些被拥有者留在世间的衣服说「好好睡吧」。 塞满了两个纸箱后,陈圣砚将封好的箱子推至门口。接着返回衣橱,打开下面的抽屉。 这个衣柜的下方总共有三层抽屉,陈圣砚打算一格一格打开来检查里面的东西。老旧衣橱的抽屉总是要花一番功夫才有办法好好拉出,有时候角度不对就会卡住,因此他花了一些力气打开第一层抽屉,反覆地重新推入、拉出,终于找到正确的角度打开了抽屉,结果这层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只好再用尽力气一鼓作气推进去,接着他打开第二层抽屉。 好险这层非常轻易就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喜饼铁盒,孤独地躺在抽屉里。陈圣砚拿起铁盒,盖子上有些许生锈的痕跡,在原本喜气洋洋的凤凰与龙的图案上十分突兀。 打开盖子,里面装的是一叠照片,以及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两样东西塞满整个铁盒,彷彿是量身订做似的。 陈圣砚疑惑地拿着盒子,走向床边坐下,打算好好研究里面的东西。 打开白色信封,里面装着许多信纸,每一封信都被整齐地摺好。平常陈圣砚是不会随便打开别人的信的,但他现在很想要确认一件事。于是他打开了其中一封,目光直接落在直式信纸上的左下角,信尾端的属名写着「云峰」。瀟洒的运笔座落在信纸上两条红线之间,彷彿想要逃出框架般左右超出了红线。 陈圣砚盯着这两个字,抿了抿嘴。接着迅速将信重新摺好塞回信封里,拿起旁边的那叠照片。 年代悠久的照片上尽是泛黄的污渍,但不影响画面的呈现。陈圣砚快速瀏览着,一开始的照片都是出游的团体照,接着只剩下一男一女的合照,两人互动越来越亲密。 陈圣砚慢下速度,仔细看着这两人的脸庞。 照片中的女生是母亲,而一旁笑得很开心的男生,是陈圣砚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 陈圣砚原本静止不动的手开始些微颤抖,立刻没来由地红了眼眶,心里突然涌现一句话:「我是这两个人的孩子呢。」 母亲从他有记忆以来,便会指着照片里的父亲说,小圣这个是你爸爸唷,他的名字是陈云峰,绝对不能忘记他的样子喔。然而家里的照片也就只有那几张而已,因此陈圣砚对父亲的印象也只侷限在那几个固定的画面,但他还是马上就能认出手中这些照片里的是他。 陈圣砚吸了下鼻子,目光在两人合照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像是观赏幻灯片般,手动切换着画面。每张照片都散发着两人之间彼此的爱意,如果他们两个都还活着,到现在应该还是会这样望着彼此吧。 身后传来敲门声,陈圣砚转头一看发现是梁世聪后,急忙用袖子擦掉留在眼眶打转的泪。 「怎么啦?」梁世聪上前关心。 「在看照片。」 梁世聪弯下身凑近一看,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爸。」 「姊夫当年真的是很帅呢,而且讲话很有趣,当时可是个风云人物呢。」 梁世聪将一瓶罐装水递给陈圣砚,然后也在床边坐下。 「谢谢。」 「看来你妈有和你说姊夫的事啊。」 「没有,妈她好像不想提,我只有看过照片而已。」 「……毕竟那时候她怀了你,在这种时候居然就走了。」 「当初是妈和你说想和我爸放一起的吗?」 「是啊,位置好像是之前老早就已经买好了,我也是她说了才知道。」 「她都没有告诉我呢。」 「她怕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吧。」 陈圣砚低头转开水瓶的瓶盖,说:「才不会呢,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不管你长到几岁,在我眼里也都是小孩啊。」 陈圣砚不服地嘟嘴,瞇着眼睛看着梁世聪。 「之后你回台北,就把你妈的东西先整理一下寄回来这里吧,也空出一些地方可以摆了。」 「东西满多的,可能无法很快……」陈圣砚想到要整理母亲房间里的东西就觉得有点苦恼,一定又会像现在这样回味着被遗留下来的物品,花上不少时间。 「如果你觉得在那边生活可以负荷的话,你可以偶尔回来这里就好。」 含在嘴里的水差点没喷出来,陈圣砚用力嚥下后问:「什么意思?」 「但如果真的没办法了,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怎么突然这样说……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回来住?」陈圣砚不安地按压着塑胶水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之前我急着要完成你妈的心愿,但我之后仔细想了一下。其实家人嘛,不管在哪里都还是可以互相照顾啊。而且圣砚这么懂事,好像可以不用这么担心了。」 如果是几个礼拜前的陈圣砚,听到这段话应该会很开心。但回来这里一段时间后,陈圣砚发现自己心中渴望着家的想法渐渐萌芽。这个慾望之前就像是种子般一直静静种在心里,只是他一直无意识地压抑着让它成长,现在有了家人的灌溉,终于探出了头。 有时候他总忍不住想,之前这么喜欢去刘训辉家,说不定也是这个原因,不禁觉得自己有点自私。 「我其实可以留下来,帮你和舅妈照顾其其和睿睿,有我在的话你们也比较轻松吧?」 「喔?怎么你也突然有这想法?那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办?」 陈圣砚的肚子像是挨了一记直球,手又开始按压着可怜的水瓶。他偷偷瞄了梁世聪一眼,对方似乎感到有点难以为情,将脸别过另一边。 「舅舅之后有稍微了解一下……同性恋的事,你舅妈还比较了解呢,我还被她笑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你和他是那样的关係吧?」 陈圣砚感到心跳加速,他反覆吞了吞口水彷彿想把心脏嚥回去似的。 「嗯,对。」 「你要回来的话,他怎么办?」 「他才不会觉得怎么样呢,反正我在哪里他好像也没差。」 「怎么可能会没差呢。」 「他自己说不管在哪里都可以交往啊。因为这件事我们吵架了,我也不想问他。」 梁世聪看着陈圣砚嘟嘴的表情,笑了笑说:「你改天带他回来吧。」 「舅舅态度也差太多了吧?你真的是舅舅吗?」陈圣砚忍不住捏了捏舅舅的手臂,想确认他是不是别人假冒的。 「不管怎样你来这里他一定会很寂寞的,你也是吧?」梁世聪将他粗糙的手放在陈圣砚头上,继续说:「你说过他也是你的家人,家人吵架总是会和好的嘛。」 「你说像我们一样吗?」 「是啊。」梁世聪不好意思地傻笑,像是朋友一样把手搭在陈圣砚肩上。 「我们其实也不算吵架啦……」 「老公!下来搬东西了!」在一楼的谢雅莉站在楼梯间扯着嗓子喊道。 「我下去了,你慢慢整理吧。」梁世聪说完后轻轻拍了拍陈圣砚的头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陈圣砚独自一人。他盯着那叠照片一会儿,然后将它们整理好后和信封一起放回铁盒里。 拿着铁盒回到自己的房间,陈圣砚轻轻推开衣柜横拉的门,将里面隐藏式的抽屉打开,抽屉因作用力延着滑轨无声地往外跑。 陈圣砚摸着盒子上斑驳的喜气,将铁盒轻轻地放在数不多的衣服旁边。 ◆ 石桥下的涓涓细流不停地流动着,为安静的乡间带来自然的噪音。陈圣砚牵着脚踏车盯着河面,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倾听河流的话语。 以往总是会有人拿着钓竿在桥边钓鱼,但今天一个人都没有,于是他决定在这里稍作停留。他将脚踏车停妥后,趴在石造栏杆上眺望着桥下的景色。因动作改变,手臂传来了方才搬运东西的痠痛感,但陈圣砚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依旧直直盯着远方。 远处像是没有尽头的山,还有参差不齐的电塔坐落在这些山上,自然与非自然的景象在同一个画面里,似乎也是能够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彷彿这个世界本来就这长这个样子。 陈圣砚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后贴近耳朵,想着等一下该说些什么。 原以为会持续个几声的铃声,在第二声响时就应声被截断,比店里的电话还快被接起。 「喂?」 陈圣砚听得出来对方的声音有些慌张,但还是近乎完美地镇定着。许久没听见吴元青的声音,他内心有些激动,只能简短地问:「在忙吗?」 「我今天来公司加班。」 「那我晚点再打吧。」 「等一下,公司只有我一个人,没关係。」 「上次我没接到电话,所以打回来给你。」 「嗯。」 吴元青应声后停止说话,而陈圣砚也想不到要说什么,只是听着他的呼吸声,想像他现在皱着眉的表情。 「你还生气吗?」 问句的波动扰乱着空气,但陈圣砚脑中一片空白。当初就是因为无聊的生气,搞成现在这种烦人的状态。 说了不生气又能怎样?现在根本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了,陈圣砚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要是当初成熟一点就好了,这样两人就可以不用这样折磨着。 「圣砚?」 陈圣砚缓缓蹲下,额头倚靠着表面粗糙的桥边柱子,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肩膀抖动着。 「元青,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终于忍耐不住情绪,思念幻化成斗大的泪珠宣洩出来。「我不想要这样子了,我想要好好的抱你、亲你,我想要你的全部!」 不知道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多久,待陈圣砚不再哭出声音,只剩下如冬日细流的吸鼻声后,吴元青才开口问道:「你家在哪里?」 「什么?」 「你宜兰的家在哪里?」 「我……」 「你把地址传给我。」 陈圣砚听见电话里传来细小的杂音,便狐疑地问:「你在干嘛?」 「我在收东西,等一下就出发去找你。」 「你该不会要骑车来吧?很危险啦,不要这么……」 「陈圣砚。」 「干嘛?」陈圣砚愣了愣。 「这阵子我每天晚上都在想,如果我隔天死了,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告诉你,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不想把间浪费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状态,我已经受够了。」 陈圣砚听完后怔着,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接着又哭了,握着手机的右手越发用力,因为不用力的话手机有可能会直接滑落在地上。 吴元青再次等待陈圣砚恢復平静后,温柔地说:「别哭了,你这样我捨不得掛电话骑车。」 陈圣砚忍住不哭,边吸鼻涕边说:「小心骑车喔,虽然我想要赶快见到你,但是不要骑太快。」 「好。」 「下次如果敢再说什么死了,我一定直接把你甩掉!」陈圣砚威胁道,但因为带着浓浓的哭腔,一点也没有魄力。 「知道了。」吴元青笑着说。 「那我掛电话囉。」 「嗯,晚点见。」 看着通话结束后的手机萤幕,陈圣砚好想马上见到吴元青,想要触碰着他全身的温度,连一刻都不想等了。 打开了google地图,将搜寻到的地址复製下来传给吴元青,接着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迅速踩着脚踏车踏板赶回家。 第三十二章 在路边停下机车,吴元青拿出手机低头确认输入的地址和目前的定位,再抬头望向远方。他发现这里并不是住宅区,而且有些荒凉。檳榔摊刺眼的七彩霓虹灯在黑夜中绚丽地闪着,成为整条路上唯一的亮光。 正打算脱掉安全帽打电话,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晃动着。根据以往的经验,吴元青没有多想便确定那个人是陈圣砚。 他蹲在路边,脸上映着路灯惨白的光。听见引擎声,抬起头朝吴元青望了望,但却也没起身。吴元青往他身后看去,是一间不小的旅馆,从玻璃门窗往内看去的大厅流出温暖的黄光,装潢也散发着高级的气息。他歪了头,向前骑去,在陈圣砚面前停下来。 「附近都可以停车。」 没等他开口,陈圣砚便催促似地说着,依然蹲在路边。他用手磨了磨膝盖,想要让手增加点热度。 吴元青愣了一下,再次歪了头后便骑往更前面的地方停车。 熄火后脱下安全帽,便听见细小的声音在身后换着自己。吴元青转头看着陈圣砚,许久没见到他,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好像多了平静,有种成熟许多的错觉。 陌生的感觉突然挡在两人之间,吴元青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双手拿着安全帽悬在空中,在放下与回应陈圣砚之间游移着。 可能是发现了吴元青的疑惑与不自在,陈圣砚又淡淡地说:「在那里面比较好说话。」 吴元青点了点头,暂时消除疑惑后放下安全帽,将车子上锁。从机车上下来,转身便看见陈圣砚伸出了他的右手,掌心朝上对着他。以往都是吴元青这样伸手让陈圣砚牵着,反被这么邀请觉得不太习惯。 握住的那瞬间,陈圣砚掌心传来的温度,让熟悉的亲密感填补了因许久未见產生的缝隙。吴元青的心里似乎有什么溢了出来,胸口微微灼热,便拉着陈圣砚快步通过旅馆的大门,走向柜台。 像是怕对方跑掉似的,在办理入住手续时,吴元青彆扭地单手在一直滑动的纸上签名,也不愿意把牵着的左手腾出来压着纸张。直到他要从皮夹拿出信用卡时,两人才依依不捨地放开手。 「这是您的房间磁卡,搭电梯到三楼后左转到底就是您的房间,谢谢。」柜台人员面带过于夸张的笑容说道。 吴元青接过钥匙道谢后,再次拉起陈圣砚二话不说搭电梯上楼。 来到房门前,吴元青迅速将门打开。待两人走进房间后,他随即将门关上,把陈圣砚扯到一旁,将他的双手按在墙上。陈圣砚没有反抗,睁着大眼望入吴元青的眼里。 「你有话要说?」 陈圣砚摇头。 吴元青把脸凑近,只要再靠近一些就能够吻到陈圣砚的距离。陈圣砚害羞的别过脸,闪躲着对方透漏着慾望的气息。但吴元青还是有些粗暴地将自己的唇迎上了他的。 「那说比较好说话是什么意思?」吴元青用气音在他耳边问道,似乎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而是想挑逗他,压制对方的手紧握了一下。被震动的空气彷彿羽毛般搔的陈圣砚缩起肩膀。 「那是骗你的……」陈圣砚把身子向前挺,带着狩猎般的狠劲吻了吴元青,接着说:「我只是想和你做才来这里。」 吴元青随即感到一股热流朝自己奔来,已经无法克制的慾望和情感来袭。脸颊感到久违的发烫,于是他再次覆上陈圣砚的唇,用自己的舌尖回应着。两人温热的唇舌交缠着,房里只剩下湿润的亲吻声,周围安静到让人听着那声音就能沸腾起来。 吴元青放开了陈圣砚的双手,扯开领带,单手将自己的衬衫钮釦一一打开,而另一手早已伸向陈圣砚的背部,时而轻抚,时而用指腹掐着。 陈圣砚挺起胸膛深吸了一口气,彷彿第一次体验这样触电般的触感。解开的衬衫里边若隐若现地露出紧实的胸膛和腰部,陈圣砚将手滑进衬衫里,抚摸着吴元青那有些单薄但搔的他心痒的肩膀,忍不住在他左边锁骨吻了一下。 吴元青脱去大衣和铁灰色的西装外套,也不顾乾不乾净就直接丢在地上。从裤头里拉出衬衫下襬准备要脱去仅存的上衣时,衣服被陈圣砚往反方向扯了回来。 「不要脱。」陈圣砚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一手沿着他的后颈滑至衬衫衣领的尖端,彷彿那剪裁合身的衬衫,如同对方紧实的身体般能激起他的慾望。陈圣砚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着甜腻的声音说:「从来没和穿西装的你做过,好像比之前还兴奋……」 吴元青听了朝他颈部轻咬一口,接着一个转身让陈圣砚站在房间内侧。两人边走边吻着,接着一起倒在只有一步之差的床上。弹簧床的作用力,让压在下方的陈圣砚更加屈服,他咬紧下唇躺在雪白的床上,瞇起眼睛看着吴元青双脚打开跨在他身上,喘息着气解开领带,扔在一旁。 「你这样说让人马上有感觉啊。」吴元青皱着眉说道,接着拉开西装裤的拉鍊,果然已经起了反应。将裤头退下来一些减缓紧绷感后,便将双手转战陈圣砚的身体。 掀开t恤随即抚弄着他的乳尖,陈圣砚因敏感而扭动着腰,摀着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在他的腰部腾空时,吴元青伸手揽着他的后腰,让陈圣砚维持在挺起胸膛的姿势。已经坚挺的乳首因为这个姿势显得更加硬挺。吴元青用舌尖挑弄着,陈圣砚比起刚才更加大动作地扭动着,忍不住发出起伏不定的呻吟声。 「元青,我快不行了……」 彼此的胯下从一开始就一直若有似无地摩擦着,现在已经都快到极限了。陈圣砚按耐不住,迅速脱掉自己的裤子和t恤,环住吴元青的后颈拉向自己,并在他耳边说:「直接进来吧。」 吴元青往西装裤口袋一伸,拿出了保险套,用嘴撕开包装套在自己身上。 「你已经先弄好了?」 「对啦,快点进来……」陈圣砚显得不耐,双脚夹紧吴元青的腰示意他向前挺进。 吴元青听话地慢慢放入,随着一阵低沉地喘息声,他完全没入陈圣砚身体里。温暖的包覆感让他皱了眉,但吴元青依旧温柔地观察着陈圣砚面露不适的表情,伸手轻抚着他的耳朵、脖子及脸颊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陈圣砚眼神迷濛,舔了舔吴元青的掌心后点了点头,对方才缓缓地扭动起腰。 因为太久没做而產生的不适感,随着温柔地挺进也渐渐地消逝,随即带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爽快。陈圣砚全身紧绷,夹紧的双腿也越发用力,吴元青不用多问也知道这是在示意他加速。 吴元青双手撑离床面,这样才能看见陈圣砚被自己弄得抚媚的脸。陈圣砚顿时觉得有些赤裸,别过脸并羞赧地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但即使如此还是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这让陈圣砚异常兴奋。 「元青……再用力一点。」陈圣砚恳求着。 吴元青稍微换了姿势,把原本撑在床上的手抓紧陈圣砚的腰部,便开始狠狠地用力扭腰向前挺。突如其来地加重力道,陈圣砚已经无法思考,也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呻吟声。抓着一旁的棉被,扭动着身体,一边喊着爱人的名字。 「陈圣砚……」像是在回应一样,吴元青夹杂喘息的喊着。 看着身下已经无法克制地扭动着的陈圣砚,吴元青套弄起他的前面。陈圣砚似乎吓了一跳,摇着头想伸手阻止,但吴元青还是不肯停手,最后也只能任他摆布,嘴里还小声地喊着「不可以」,做着无谓的抵抗。 接着陈圣砚挺起了腰,身体抖动用着哭腔说:「元青,我要射了……」 吴元青放开握紧的手,最后衝刺用力挺进陈圣砚的身体里,似乎想把这段时间的情感和情绪通通朝他发洩出来似的。抑鬱、慾望、爱、忧鬱,好的坏的全都释放出来。 已经接近高潮的身体,禁不起这样刺激,陈圣砚的呻吟声渐渐转变为呜咽。他摀着嘴,眼角因爽快流下了眼泪,扭动着腰射了出来。 吴元青随即感受到一股湿黏,低头一看发现陈圣砚大部分都射在自己腹部。看着被自己弄得一蹋糊涂的陈圣砚,吴元青也忍不住解放了。 吴元青靠在陈圣砚肩膀喘着。听见他的哭声后抬起头,望着陈圣砚良久。仔细端详着他那含着泪的双眼、鼻子、嘴唇,甚至脸上细小的瑕疵,心里涌上一股衝动。 「陈圣砚,我……」吴元青用指尖抚着他的脸颊,抿着嘴,欲言又止。他显得有些慌张,只好拨弄着陈圣砚细柔的发丝。 透过泪眼望着他,原本等着吴元青接下去说话,但陈圣砚感受到从他手里传过来的焦虑,于是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没关係,不用说出来也没关係。」他把吴元青的瀏海拨了上去,端详着他的五官。儘管哭花着脸,但陈圣砚还是露出了足以让吴元青胸口膨胀发烫的笑容,说:「元青,我也爱你。」 吴元青听了很想哭,但他更想再次感受陈圣砚的温暖,想要一遍又一遍在他温暖的体内。做爱后的馀韵,让他想将自己的什么给他,眼下最好的方式就是再做一次了。 于是他又开始爱抚着他,比起刚才的粗暴,这次他温柔地让手指与舌尖在陈圣砚的身上像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陈圣砚没多说什么,闭上双眼,呼吸又变的急促,再次享受着让自己彷彿要融化的触感。 ◆ 吴元青躺在陈圣砚的腿上,把玩着对方的手指。 「累吗?」陈圣砚低头问道。 「不会。」 陈圣砚偷偷瞄了一眼扔在一旁的保险套包装,数了数发现刚才一阵激战总共用掉了四个,不免有些担心明天自己是不是又会痛到无法坐下。 「你晚上要留在这里吗?」 「我是趁舅舅他们睡着后溜出来的,所以应该可以吧。」 吴元青笑了笑,说:「然后像偶像剧一样在天亮前溜回去吗?」 「对啊。」陈圣砚傻笑。 「我还是最喜欢看你笑了。」吴元青用指尖吻了陈圣砚扬起的嘴角 「我倒是喜欢你忧鬱的表情。」 「一般都会喜欢笑脸吧。」 「我都喜欢,只是因为你的忧鬱总是带着温柔啊,特别迷人。」 「在说什么……」吴元青把头靠向陈圣砚,接着发出了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撒娇的噫呜声。 陈圣砚拨着他的头发,沿着鬓角往下轻抚着他那犹如雕像般精緻的下巴线条。 「吵架的时候又抽菸又喝得烂醉,你太狡猾了。」 吴元青突然清醒,睁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抽菸?」 得知对方完全没发现自己露出破绽,陈圣砚叹了口气,拉着吴元青的右手闻了一下食指与中指间。 「还有菸味在手上呢,接吻时也有。」 吴元青有些心虚地垂下眼,似乎很懊恼自己没注意这个细节。 「对不起,来的路上有抽一下,不好闻吧?」 「还好,只是别抽了吧。就算事情再怎么糟也不值得你这样。」 「我只是想要让自己别这么焦虑。」 「在担心什么?怕我提分手?」 吴元青朝天花板看去,思索了一下说:「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只是想到你的时候就不自觉拿出来抽。」 陈圣砚心里突然涌现了一点点罪恶感,于是低头吻了他额头一下,说:「我不会再逃走的,所以别抽了。」 吴元青怔着,对方直直地盯着自己,口气不像是拜託,带着点严厉。原来方才在陈圣砚身上感受到的成熟并不是久未见產生的错觉,而是他真的在他们这段关係中做了某些觉悟,所以面对他时的态度已和之前不同了。他撑起身子,背部离开床舖后袭来一阵凉,以平视的角度看着陈圣砚。 「你还是留在台北吧。我不会再要你回老家了。」 吴元青自觉抓到了时机,说出这个之前没能说出口的话。然而陈圣砚却面露诧异,表现得像是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一样,惹的吴元青脸上也掛着疑惑。 「如果你是因为我之前的反应,觉得愧疚才这样说,那我可能无法答应你……我决定听你之前的意见搬回这里了。」 吴元青语塞,不知所措的手指搓着方才被两人弄得皱巴巴的棉被。他看着手指思考了一阵子,用笑容掩盖自己的一丝丝落寞。 「嗯,决定好就好。你在这里也过得满习惯的吧?」 陈圣砚傻笑着回答:「虽然和台北差很多,但意外地这里很适合考生呢。」 「确实这里没什么干扰。」 「元青。」 「嗯?」突然被喊了名字,目光回到彼此眼中。 「之前是我太任性,你不用觉得抱歉。」 「怎么了?突然变成熟的感觉。」 「因为冷静下来后想了很多,家人、未来的事,还有你。如果当初我不要赌气,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化解这种状态了?」陈圣砚倾身抱住吴元青,接着说:「我一直都以为我不是这么需要家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但和舅舅他们一起生活后,我觉得自己并不是我认为的那样不渴望。如果没有回来的话,我应该永远不会发现这件事。你当初一直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吧?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陈圣砚瞄了吴元青一眼,发现他脸上似乎稍微失去了一些温度,看不出有任何情绪。他继续说:「但是你呢?你是用什么心情告诉我要珍惜家人的?」 吴元青一脸茫然,胸口紧缩了一下。他用着冰冷的温度瞥了一眼陈圣砚后,转身坐到床边背对着他。吴元青单薄的肩膀垂着,一动也不动。 陈圣砚明白自己讲到了吴元青一直回避的话题,但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着急地向前从背后抱住吴元青。他觉得如果现在不抓着他,他一定又会从眼前溜走。不是实质上的,而是那一直被回避着的心。 「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谈这件事,所以我都没有问。但是我真的很害怕你就这样去到一个我碰不到的地方,没有办法温暖你的地方……我并不是想知道你全部的过去,但我知道那些事影响着你现在,这让我无法忽视。」 陈圣砚把手放在吴元青胸口的位置,他的心跳深层且快速,和冷静的外表產生强烈的对比。陈圣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用手反覆抚摸着心脏的位置,试着让他平静。 「你从那时候就是一个人了吧?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跌倒又爬起来吧?我不知道你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但一定很孤单吧?怎么可能不会孤单呢……」陈圣砚心急地反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回答他。陈圣砚心慌了,下了床在吴元青脚边蹲着。 「元青……」 定眼一看,发现吴元青早已哭的伤心。无声落下的泪珠,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散发着如丝线般的忧鬱。 陈圣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虽然之前在医院已经看过他哭泣的样子,但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得如此伤心的他,却像是陌生人一样让人感到不熟悉。 陈圣砚双手紧握住他的手,抑制自己想哭的衝动,强忍着颤抖用镇定的口吻说:「元青,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吴元青这时才终于把目光转移在他身上,眼泪一股脑儿地蹦了出来。儘管已经哭到肩膀不由自主地抽动着,他还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可以吗……?」陈圣砚用着孱弱的声音再次问着。 吴元青垂下头,避开对方的眼神,不发一语。 「我不想只是依靠你,我也希望你可以依赖我。你可以坦率的和我说你需要我,真的没有关係。」 陈圣砚突然觉得吴元青的身体好渺小,彷彿变成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少年一样。 「元青,说你需要我吧,好不好?」 吴元青那无力的双手,回握了陈圣砚。然后缓缓抬起头,像个渴求着爱的孩子一样问:「我真的可以吗?」 「之前也说过了,我早就已经把你当家人了。」 「但是我很害怕……怕我没办法。」 「不会的,不用担心。」 陈圣砚充满亮光的双眼,照射着吴元青。在黑夜里的那个光点,现在彷彿让天空变得像白天一般,就算只是暂时的,也让吴元青的世界感受到久违的温度。 「我不知道该怎么被爱……我只知道付出,所以我怕我做不好……」 「我会负责爱你,你不需要去想你做得怎么样,你像平常那样就好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是你家人,我都一样爱你。」 吴元青张着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含着泪微微地笑了。 「果然是你才有办法说出这样的话呢。」 「所以可以吗?」 「嗯。」吴元青点了头。 「那如果以后同志可以结婚,你要当我老公喔。」陈圣砚撒娇地说。 吴元青笑而不答,把陈圣砚从地上拉起身后紧紧抱住他。然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嗯,我答应你。」 第三十三章 陈圣砚捡起掉在床边的t恤,翻到正面后穿上。转头看了眼发出细微鼾声的吴元青,像猫咪一样的睡脸一部分埋在枕头里,每次都让他忍不住心生怜爱。他缓缓爬回床上,把脸凑在耳边,即便知道吴元青不会醒来但也还是对他说了声「我先回家囉」,然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走出旅馆,天边呈现鱼肚白,另一头则是已经有点洗白的蓝灰色,像是退色一般朝着西边脱去黑夜的痕跡。陈圣砚在无人的街上骑着脚踏车,忍不住停下来抬头望,吸入冰冷的早晨空气,肺部瞬间降温,于是在打哆嗦之前赶紧用力踏下踏板,让身体热起来。 他哼着他最喜欢的那首歌,并不时弹舌模仿着鼓声,彷彿一人就可以担任所有乐器,组成一支完整的乐团。在这寂静的只剩下呼吸声的清晨,哼出的旋律流进了沿路的巷子里,让冷的几乎结冻的空气骚动起来。 到家后,他悄悄地将脚踏车牵进小门,小心翼翼地踢下侧柱,让脚踏车安稳地站着。用钥匙缓慢转动大门的锁,探头往漆黑的客厅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将大门再次以最低的音量锁上,躡手躡脚走上楼。 等到房门完全紧闭,陈圣砚才敢放松下来。呼了一口气坐在床边,蹭着被子爬进被窝里面。 陈圣砚的心脏蹦蹦跳,除了像是做小偷一样的紧张感以外,还有昨晚残馀的兴奋感。儘管已经几乎一整晚都没睡,但他还是睁着大眼看着天花板,重覆回想着吴元青点头的模样。 非常简陋又像是扮家家酒一样的求婚,没有戒指也没有单膝下跪。陈圣砚不自觉开始预想着未来某一天一定要好好的重新求婚一遍。穿着西装,在吴元青面前单膝跪着,拿出婚戒,他笑得比以往还要温柔…… 十八岁的陈圣砚规画着未来美好的轮廓,想着想着还是不敌睡意笑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 吴元青坐在小镇里唯一的连锁咖啡店里,喝着不是特别美味的冰拿铁。他反覆咬着吸管,手里漫不经心地滑着手机,瀏览的网页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衬衫,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皱褶,让吴元青感到有点烦躁。 才刚在旅馆过软的床上醒来,便接到陈圣砚打来的电话,他用着有些抱歉的语气,说舅舅想要见自己一面。原本吴元青还觉得自己在作梦,问了好多遍才确定就是今天要见面的意思。电话里没有多说些什么,也没问清楚见面的目的,吴元青便急急忙忙掛上电话,把昨天弄得皱巴巴的衬衫沾了些水后勉强拉平,然后迅速洗了个澡,把自己打理的勉强可以接受的程度后便离开旅馆,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这里。 看着冰块在玻璃杯里载浮载沉,突然昨晚的事情在脑中闪过。像 是在回顾梦境一般,感觉不到一点真实。习惯影像记忆的吴元青其实记不太得细节,因为被泪水干扰的双眼看出去的都是经过柔焦特效的画面。 每次让情绪自然流露时,都觉得自己好像会切换成另外一种人格,那些情绪像是洩洪般无法控制,连自我也会被淹没。吴元青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之后回想起来的记忆,都和昨天一样十分模糊,只知道自己哭的很累,伴随着胸口的不适。以前也有发生过一样的情况,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失去了一小段记忆。 不过答应陈圣砚的事当然是没有忘记,应该说昨晚哭过后唯一清晰的记忆就只有这个。 沉浸在幸福感中,现实面也悄悄躲藏在这份美好的糖衣底下。吴元青今天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到未来的事,光是能不能结婚就是一个问题,还有自己是否真的有办法照顾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成为他的家人? 家人这个身份,对吴元青来说太过遥远。他是公司的经理、陈圣砚的男友、某人的朋友、母亲的儿子……只要活着,人在每种关係里都会有各种称谓,但他早就忘记成为谁的家人是什么感觉了。在无法原谅母亲的那段时间,他连同被爱的记忆也捨弃,就算释怀了,那段被丢弃的感觉也就再也没回来。 回过神,吸管已经被咬的稀巴烂,他只好停止咬它,改成拿吸管戳冰块。 如果是陈圣砚,应该就不会想这些庸人自扰的问题,只会一股劲的把他的爱往吴元青心上的隙缝填。想着他,那股幸福的暖流又会再次回到胸口中央,于是他只好反覆想着他那张傻笑的脸。 因为不时盯着门口瞧,在推开门之前他便看见陈圣砚和站在身后一位体格健壮的男子。吴元青举手挥了挥,东张西望的陈圣砚看见他后立刻傻笑走了过来,身后的男子脸上也掛着灿烂程度不相上下的笑容。 吴元青反射性地站起来,点点头和对方打招呼。 「您好。」 「你好你好,我是圣砚的舅舅。不好意思还让你留下来,圣砚早上说你出差在附近,我就拜託他临时安排了,有耽误到你吗?」 「……是没有。」吴元青朝陈圣砚看去,只见对方使了使眼色,他只好眨了眨眼继续配合这个剧本。 「我下午刚好都没工作了,请坐吧。」 「你也请坐。」 梁世聪因为对方穿着西装的关係,动作开始彆扭起来,同时回想自己这辈子少数穿过西装的时候应该就只有婚礼了。他打量了一下吴元青的西装,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很贵,但他光看那个材质也知道不太便宜。 「你又喝冰的了,今天有点冷欸。」陈圣砚用着有些担心的口吻说道。 「不想喝热的。」 「点热的放凉嘛。」 「这样就不能马上喝了。」 「我怕你感冒啊。」 「不会啦。」 梁世聪在对面静静看着他们,耐心等着两人一来一往的间聊结束,找到空挡后便说:「那个……元青?」像是要确认是否说对一样,名字的部分带着尾音上扬的口语气。 两人差点忘记舅舅的存在,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面向前方坐好。 「嗯,是。」不小心开啟和客户说话的模式,吴元青身子向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全神贯注等着梁世聪说话。 「今天来只是要看看你,我等一下就要去工地忙了,所以你可以不用太紧张。」 吴元青稍微放松露出了笑容,下意识双手搓着大腿,抹掉手心的手汗回答:「嗯,好的。」 梁世聪用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并喝了一口说:「听说你们差12岁?你看起来很年轻啊。」 「妈之前还说他像大学刚毕业。」陈圣砚歪嘴笑着说,然后转头欣赏着男友看起来幼齿的脸。 「哈哈哈哈她太夸张了,我看过的人很多,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在社会上打滚过了。元青看起来工作能力就很好,你是做什么工作?」 「设计,主要是帮企业设计品牌形象。」 梁世聪双手抱胸,点了点头说:「虽然不太了解,但是好像很厉害。」 「没有,我们只是一间小公司而已。」 「不用谦虚啦,真的很厉害啊,设计应该都用电脑去做的吧?像我这种高中毕业的只能去做工了。」 「舅舅也是很厉害啊,因为有好技术,很年轻就当工头了。而且底下的人都很尊敬他喔。」 「哎呀这种事不用讲出来啦,那是因为其他人刚好都是刚出来没多久的,只好我去做啦。」 「我只是觉得你不用这样说自己啊,高中毕业又怎样,你赚钱养舅妈还有其其睿睿欸。」 「我这是做苦力,和人家元青不一样啊。」 陈圣砚摆出不服气的脸,顺势喝了吴元青的冰拿铁,喝完一口朝了可怜的吸管看一眼。 「其实今天来主要是要和元青说些话。」 「舅舅请说吧。」 梁世聪深吸了口气,伸手抓了后颈,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圣砚,当时我姊走的时候我们也都不在他身边,我也知道你那天在医院陪着他们。如果没有你的话圣砚可能没办法这么快振作了。」 吴元青微微垂下头,因为不太习惯这种场面,只好沉默地听着。 梁世聪继续说:「所以我希望他回来只是想要多陪陪他,并不是反对你们,希望你可以理解。」 「我明白。」 「呜啊??你应该趁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再对他说嘛。」陈圣砚羞红了脸,虽然双手摀住脸但还是停止不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无处躲藏的他只好怪起了梁世聪。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要去厕所啊!而且为什么是你害羞?」 陈圣砚「唉唷」一声,没再反驳。吴元青微笑看着他那翘起来的嘴唇。 「你有没有和元青说你以后打算怎么样?」 「有啦。」 「元青啊,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在之后你还是能够继续支持他。毕竟这段时间对圣砚来说很重要,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很辛苦,但如果你有空都可以来宜兰陪陪他。」 「谢谢。」吴元青欠了欠身,说:「舅舅放心,不管他在那里我都会支持他的。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吴元青说完后把手盖在陈圣砚在桌底下的手背上,但双眼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梁世聪。陈圣砚感觉到他很紧张,于是反过来紧握他的手,并不时加重力道捏个几下。看着他的侧脸,忍着想亲他的衝动。 梁世聪点了点头,说:「很好很好,好久没听到这种话了。很不错,这样我就放心啦。」 说完后接着是一阵大笑,似乎是很满意吴元青的回答。梁世聪有着柔软的笑容,黝黑的肤色让酒窝更加明显,吴元青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似乎深不见底的凹洞。 梁世聪看了看时间,突然神色有些紧张:「抱歉啊,我快来不及,得赶过去了。你们慢慢聊!」 说完后站起身,并在桌上顺手压了张五百元,在两人阻止他以前马上离开位置。吴元青也只能小小的「啊」了一声。 已经背对着两人的梁世聪,走了几步又突然转头说:「对了,以后当作是一家人啦,下次来就住我们家,别再去住旅馆了。」 在座位上的两个人听了心头一惊,看着他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咖啡店的背影,接着转头对望。 「你说他是不是发现我说谎啦?」 「听起来很像是发现了。」 「怎么办?」 「如果他问的话就实话实说吧。」吴元青喝了口冰块已经溶化一半的拿铁。 「你刚刚其实很紧张吧?」 「嗯,被发现了。」 「但你乍看很从容啊,谢谢你。我早上只是稍微提一下你在宜兰,舅舅二话不说就说要见你。」 「总觉得比见你妈还要紧张。」 「哈哈哈怎么会?」 「说是要见一面,以为是要叫我和你分手呢。」 「啊……在电话里没讲清楚。」 「真是的。」 「我也很紧张麻。」 陈圣砚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坐靠近吴元青,在他耳边说:「你最后说的话好帅,好想再听一次啊。」 「不行,一次是我的极限了。」 「而且也不是看着我说的……」 「对了。」吴元青低头翻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菸。「这个,帮我保管吧,我不抽了。」 陈圣砚接过菸,说:「好,但这个有这么快一下子戒掉吗?」 「你都叫我别抽了,不管怎样我都得戒吧。」吴元青说完后,立刻把杯子里的拿铁喝完,穿起外套后拿着帐单准备结帐。 「要走了?」 「嗯,你先去旁边巷子等我。」 陈圣砚感到困惑,但还是乖乖照做。开门的瞬间清新的空气突然袭来,让陈圣砚的脑袋瞬间醒了过来,蹦蹦跳跳地跑到旁边的巷子。今天虽然有些冷,但出太阳后在室外也不至于冷到打哆嗦。 过没几分鐘,吴元青走出店门后就直直地朝陈圣砚走去,黑色大衣被冷风吹的摇摆不定。 在陈圣砚面前停了下来,吴元青面无表情,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彷彿走出来的是不同人。陈圣砚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才是吴元青毫无保留时才会有的样子。 吴元青以异常缓慢的节奏举起手环住他,然后渐渐将手臂缩紧。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整个人挨在陈圣砚身上。 「怎么了……」 陈圣砚想推开看他的脸,但却被更用力地环抱住。 「听你舅舅说的话,我觉得很开心。」 「我其实也是,我不知道他居然会说这些。」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毫不保留的接受我呢?明明我和他才第一次好好说话,为什么就可以把我当成一家人?」 「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只是因为这样吗?」 「不相信吗?」 吴元青紧靠着陈圣砚摇了摇头,过了一阵子后开口说:「不管你在哪里,我心里都会一直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对我来说多重要??还有你带来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像做梦一样。」吴元青停顿,更加用力搂着他:「圣砚??别让我回到黑暗里。」 陈圣砚心头有一股凉意刺了进来,好像是随着吴元青的呜咽声传递过来的。他的额头蹭着陈圣砚的肩膀,瀏海随之变得凌乱。 油然而生的不捨让那股凉意随即消逝,他轻抚着吴元青的背,希望能将自己在寒冷中仅存的温暖传递给他。 陈圣砚像是对待孩子一般,有规律地拍着他的背,说:「不管我们有没有在彼此身边,你一定要记住我们拥抱的感觉。因为没办法随时给你,所以你一定要用身体记得,只要这样就不会回到那里的,知道吗?这个感觉是只属于你的。」陈圣砚接着用力紧抱,然后把吴元青从自己身上用力推开,双手捧着他的脸颊。 他的眼眶有点红但没有哭,眼里也没有被忧鬱蒙盖着,闪闪发光的双眼里透着陈圣砚之前从来没看过的东西。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绝对不会!」陈圣砚带着有些愤怒的声音说道。具体究竟是对什么感到愤怒他并不确定,但他想把縈绕在吴元青身上的束缚赶走。 吴元青点了点头,随着每次的点头,他把头越垂越低,靠回他最喜欢、最有安全感的肩窝。 「我会好好加油,等到考上台北的学校我就会回去找你。」 吴元青抬眼,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但还是挤出了一点点笑。像这种自己说不出来,宛如小孩般的宣示,总会让他感到心里很舒畅,胸口闷住的感觉也会消失不见。 「以后我会骑车来找你。」 「不要啦很远欸,这样我会担心,如果车坏掉怎么办??」 「??你不要乌鸦嘴啊。」 「你赶快出发了,明天还要上班。」 「我送你回家吧?」 「我骑脚踏车来的。」陈圣砚指向不远处的脚踏车。 「嗯,那??下次见了。」 说完后紧牵着的手依依不捨的松开,吴元青转身朝前方的机车走去,陈圣砚在他身后挥着手。 当吴元青快走到重机旁时,他转过头看向陈圣砚,脸上展现的是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还要温暖的笑容。 陈圣砚像是触电般,止不住心里的撞击,没多想就朝着对方跑去。拉着他的领带,深深地吻了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将温热的舌尖伸进对方嘴里。吴元青「嗯」了一声,皱起眉头。 两人靠着彼此额头,深深喘着气。彼此的热气湿润着对方的鼻息。 「不要忘记我说的,需要我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嗯,好。」 「是不是要录音给你,这样你每天都可以听。」 吴元青噗哧笑出来:「不用啦,我不会忘记的。你说的话我都有好好记得。」 陈圣砚心满意足地傻笑,再次吻着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触碰在一起的爱人。但他并不感到孤单,他明白这次的离别,换来的会是充满期待的未来。 第三十四章 寒风因为重机的速度让人感到更加寒冷,没有被大衣遮盖到的脖子感受到刺痛,吴元青只能不时把长度已经到极限的衣领再往上拉一些。 儘管如此,吴元青的胸口却依旧暖热,陈圣砚给予的力量还在心头縈绕,像是刚充好电微微发热的电池。 彼此紧贴的胸膛、轻抚背部的触感也还留在皮肤上,好像闭着眼、伸出手就可以再次得到这个拥抱。 从山路骑到平稳的道路,一路高掛的太阳也转变为夕暮,天空出现橘黄色及蓝灰色的渐层,中间那段由两色交织、混和成的部分有无数种顏色拼凑而成。 其实吴元青很不喜欢这个时刻,这时候的景色自然是美丽,但黄昏和黑夜交接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出来的感觉。被驱赶着的亮光彷彿无能为力一般,只能朝着西边逃走。 但今天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太一样,明知道黑夜来临了,吴元青也能够被唯一的那道光永远的照亮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想要像之前陈圣砚那样在机车上随意大叫,但还是因为太害羞而作罢,只能在全罩式安全帽里偷偷地笑着。陈圣砚说过的话,像是小说诗词般一句句浮现,回想起来便能感受到当时他的表情、手心的温度、双臂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力道…… 吴元青不自觉又加了点油门,在笔直的路上享受着速度感。 突然,眼前浮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少年,明明应该只是脑中的想像,但那个少年好像确实在眼前。 那是高中时的吴元青,尚未成年的背影比现在的他消瘦很多。少年骑着没有变速的脚踏车,像是刚起步般摇摇晃晃地前进,等到平稳之后,屁股离开了坐垫,卯足干劲踩着踏板,似乎是要追赶着什么。 吴元青不用看到正面也知道那个少年与现在的自己一样,脸上掛着的是满满的笑容,因为眼前的画面正是他的一段久远记忆,一时还想不起来当时是赶着要去做什么。 就这样,像是在带路般,少年的他一直骑在前面,骑着重机的吴元青不管骑的多快,和少年的距离始终如一。 在过了一个需要压一点车的弯道后,吴元青突然想起来那是有一次母亲去日本出差三天后回来台湾的日子。因为飞机抵达的时间,他在学校无法去机场接她,所以一放学后就赶紧骑着脚踏车赶回家。 他记得母亲出差的那几天,虽然生活作息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也是早上起床去上学、放学回家煮饭、晚上在家念书。但平常煮完饭,他总是等待母亲下班回来一起吃晚餐,这几天却是独自一个人吃饭。每天母亲的存在已经成为习惯,直到独自一人在家的日子,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快要成年的毛头小子而已,虽然能够自己打理基本生活,但终究还是需要相依为命的母亲。 那天赶回家后,顶着一头被吹乱的自然卷,脸颊上还留着汗珠,在母亲面前假装镇定地打招呼,并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寒暄。因为不管怎么样,都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骑着脚踏车狂奔回来。 但气喘吁吁的样子似乎还是露了馅,母亲先是噗哧地笑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后就去煮饭了。那天她究竟有没有发现,也无从确认了。 现在的自己成长了吗?还是只是年龄增长、学会独自生活而已,其实内心还停留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长大?自己在那时候丢失的东西,现在有找回来了吗?一连好几个问题问着自己,但没有一个有确定的答案。 这时,从刚才就一路追随、挥之不去的记忆――少年的脚踏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止时,吴元青也同时压紧剎车,双脚着地。 他怀疑自己在作梦,但紧握龙头的手又是这么真实,而且从刚才到现在的记忆是连续的,表示这并不是梦境。但他也说不出来现在这个实体化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那位少年,也就是自己,突然转头对着吴元青笑着,那是个尚未蒙上任何阴影的笑容,青涩但又带有一丝自信。 啪的一声,一些记忆回到了吴元青的意识里。 对了,那天也是像现在一样,是白天和黑夜追逐着的时刻。当时也是反覆踩着踏板追逐着时间。 他总觉得方才问自己的那些问题,那个少年的他或许可以回答。但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个少年只存在于他的片段记忆,只是一个画面而不是真实的过去,因为当时的自己早就已经彻底被毁灭了。 所以吴元青才回答不出那些问题。 刚才还在眼前的记忆片段渐渐消失了,少年和脚踏车就像调整了透明度一样,慢慢变淡,然后直至消失不见。 但吴元青却觉得那个记忆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像一块拼图般回到了自己身上,与真实的过去拼凑在一起。因为母亲过世后,吴元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鲜明的回想之前的记忆。 和陈圣砚在一起的自己,是不是就有修復过去的能力了?他不禁这么想着。 刺眼的橙黄色的光线朝吴元青照射过来,像是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般。他朝右边看去,方才躲在建筑物后面的夕阳现在露了出来,因为有云层的阻挡,吴元青可以直视着太阳和四周的景色。 吴元青瞇起了眼睛,并不是因为阳光刺眼,而是看着昏黄的夕阳让他觉得有些想睡。刚才会看到彷彿实体化过后的记忆,说不定就是太累了。 把机车停妥在路边,坐在一旁的水泥护栏上,这里离进到城市还有一小段距离,天空显得辽阔。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大衣内袋,发现口袋是空的,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菸交给陈圣砚保管了。对于还想用菸醒脑的自己,突然浮现对陈圣砚感到抱歉的心情。 于是他朝背包里面翻找了一番,摸索了好久才找到随意塞在包里的耳机。平常都是好好地用捲线器捲起来的,但上次太过匆忙就胡乱塞进去,结果演变成现在这场纠结的悲剧。脱掉手套,他专心地解开恼人的线,好险一下子就解开了。 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尾端插进手机,快速地操作一下后耳边便传来了熟悉的音乐。cryingkana的世界末日的舞会。 设定成单曲循环后放下手机,吴元青抬头看着比刚才更下降一些的夕阳。脑袋放空,就这么感受着眼前的画面。 其实这个时刻也并不坏嘛。或许并不是追赶,而是白昼拉着黑夜来到这个世界,想和它一起高掛在空中。 呆愣愣地,直到夕阳隐没在建筑物的后头,吴元青才像是看完电影准备散场的客人般,缓缓地站起来。 再次跨上机车,朝着黑夜来临的方向继续前行。 ◆ 连续两天骑了总共将近快五小时的机车,对爱骑车的吴元青来说也是有点吃不消。 疲惫地转开门锁,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屋,钥匙还一度忘记从门上拔下来。吴元青决定待会先趴在沙发上让下半身休息一下,再去随便煮个麵来当晚餐吃。 但才刚把黑色皮鞋摆放整齐时,放在背包里的手机响了,因为放在夹层里,发出了很低调的嗡嗡声。 拿出手机看了萤幕,又是不认识的号码。 吴元青原本不以为意,先把还在响着的手机放在餐桌上,脱下大衣和领带。直到他把大衣掛在椅背上后,又朝手机瞥了一眼,突然觉得这号码十分眼熟,虽然不太确定,但似乎是这阵子一直打过来的号码。 电话在思考之际掛断了,心想可能对方真的有急事才会一直打来,于是吴元青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回拨。 回拨后,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很想躺下来休息的他显得有点不耐,又不想等对方打来打扰自己,于是掛掉电话后又再拨了一次。 这次也是响了一阵子,但终于接通了。 「喂?」 吴元青急着先出声,但另一头的人并没有同时出声,只听得见呼吸声还有一些不明的窸窣声。 他皱了眉头,问:「请问是哪位?你打很多通了吧?」 另一边却还是悄然无声,正想请对方没事别再打来后,对方终于开口了。 「……元青。」 彷彿来自洞穴深处的乾涸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直衝脑门来到记忆的深处唤醒了什么。 那是他埋在最底层、永远不愿想起来的声音。 对啊,之前接到无声的电话时,怎么都没想到是他呢?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没再想起他了。应该说吴元青的本能告诉自己不可以想起来。 吴元青全身定格,刚才满载着胸口的温暖极速消退,随之取代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焦虑感。血液彷彿也被这股焦虑满满佔据,心跳声听的一清二楚。 他双眼失焦地站着,呼吸越来越粗重,有种快要吸不到氧气的感觉。空着的另一隻手不安地搓着西装外套的边缘,越搓越急,呼吸也跟着急促。 「爸。」他虚弱地用仅存的力气说道。 儘管对方让他多么想忘记,他还是用这个称谓来称呼他。即便对方根本没做到这个称谓该尽的责任。 随着心跳越来越猛烈,吴元青心想自己完蛋了,说不定此刻会因为久违的恐慌症发作而暴毙在这里。他感到十分晕眩,双腿瞬间无力,终于忍不住直接颓坐在客厅的地板。手机也因为手指发麻抓不住而「喀喀」两声滑落至地板,电话另一头说了那两个字后就再也没有出声,但也没有掛断电话。 果然自己是没有办法摆脱那个黑暗的,这句话不断反覆在嗡嗡的脑袋里环绕。 第三十五章 像是电视杂讯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吴元青从那刺耳的声音中回过神,发现电话另一头那个人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听起来有点扭曲的低沉男人的声音与脑中的杂音交织在一起。额头靠在冰冷的地板上,想从胡乱的气息中试着掌控换气的频率,但那两种声音不断地攻击他的注意力。 他斜睨了一眼在地上的手机,用发抖的手一把抓住后,用尽上半身的力气,发狂似的朝前方白色的墙上用力砸了过去。因为猛烈的撞击,发出了巨大而扎实的声响,坠落在地板上的手机萤幕裂开了。 他不确定这样有没有让电话掛掉,只是终于听不见那个男人的声音了。 他双手按着头的两侧蜷曲在地板上,仔细调整自己的呼吸,试着让心脏平静下来。接着翻身屈膝平躺在地板上,张着嘴大力吸着气,眼角流下不知什么原因而挤出的少许眼泪。他感觉自己像是搁浅的鲸鱼一样,在不属于自己的环境里吸着空气。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平静了下来,发麻的双手也恢復了知觉。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好转移注意力,看向餐桌上天花板的工业风格吊灯时,突然想起自己挑选那盏灯时带着期望的心情。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那个男人究竟还想做什么呢? 吴元青从地上爬起,因为有些站不稳而扶着一旁的椅子,从地上捡起方才摔烂的手机。按了电源键,一点反应也没有。手机直接被摔坏了。 为什么每次都若无其事的回来?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永远消失就好? 为什么不死了算了? 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着,再次把已经面目全非的手机砸向墙壁,漆的雪白的墙上又多了一个明显的痕跡。 他转身朝沙发摇摇晃晃走去,倒头趴在上面。他放弃了掌控自己的思绪和身体,任由内心的黑暗吞噬着自己。从手开始再次慢慢地一点一滴失去知觉,渐渐地身体好像飘了起来,然后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逃离扎的自己满身疼的现实。 ◆ 与其说是因为疲惫而睡很久,倒不如说是潜意识里不想醒过来。 在客厅回盪的尖锐门铃声硬是把吴元青拉回了现实。在睁开眼的瞬间全身抖了一下,彷彿醒过来会是多么吓人的事。 门外的人像是要把按钮按坏似地,门铃声反覆地响着,一段铃声还没结束又被迫响了第二次。为了赶快让这个噪音消失,吴元青踉蹌地从沙发上起身走向大门。 从猫眼一看,站在门外的是江奕翔。虽然他的脸因为太靠近鱼眼镜片,呈现奇妙的变形,但还是看的出来他很着急的样子,还一边打着电话。 吴元青打开门,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骂了一顿。 「他妈的到底为什么不接电话?」 吴元青一脸茫然,思忖了一会才想起了什么,问:「现在几点了?」 「快中午了,你到底在干嘛?没来上班手机也关机。」江奕翔目光往下移,瞄了一眼吴元青身上的衬衫和西装裤,接着问:「你还穿着上班的衣服耶。」 吴元青没有回答,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江奕翔,也没有要让他进门的意思。 「欸,没事吧?」江奕翔举起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我刚刚从沙发上醒来,但我完全想不起来我昨天睡前在干嘛……」 看着吴元青皱眉的表情,这次换江奕翔呆愣地看着他。 「你先进来吧。」 江奕翔进屋后,随即看到餐桌边的地上有东西,但吴元青似乎没有发现。他悄悄走近一看,发现是以一个不寻常的破碎程度静静躺在地上的黑色方块。 突然恍然大悟为什么打电话都没人接。 「欸,这个是?」 「什么?」 吴元青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定眼看了地上残破不堪的手机时吓了一跳。面无表情看着那支手机,像是开啟记忆的开关般,一些昨晚的画面流回了脑中。他隐约想起前一天晚上那个人打电话过来,但手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昨晚家里除了他以外也没有别人了,只有可能是自己摔的。 似乎是他惊吓的反应让江奕翔觉得不对劲,于是一脸担心地问:「你要喝水吗?你先坐一下吧。」 「好。」吴元青眼神失焦地点点头。 江奕翔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从厨房倒了一杯水过来。吴元青接过杯子随即喝了半杯,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进食了,但一点也不觉得飢饿。 江奕翔在一旁坐下,双手交握,并不时朝吴元青看去。等到对方把杯子放下后,他才叹了口气开口问:「发生什么事了?」 吴元青看向前方黑压压的电视萤幕,里面反射着两人的身影。江奕翔等待着答案,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任由空白填补在问句后面。 「我实在很不想问,但我很担心你。」 吴元青的手满不在乎地搓着大腿,就像这个空间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欸等等,你手机什么时候坏的?」 「……应该是昨天晚上吧,从陈圣砚那边回来后。」 江奕翔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的给他,说:「你跟陈圣砚说你手机坏了,请他有事暂时用这支手机的号码连络你。你记得他手机号码吧?」 「嗯……记得。」吴元青随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手机,开始照做打起简讯。 在等待之际,江奕翔起身去把地上那隻残破的手机捡起来。金属的外壳凹折变形,萤幕也全碎了,佈满蜘蛛网般的裂痕。端详一番后,他把手机放在吴元青眼前的矮桌上。 「传好了,谢谢。」吴元青将手机递给江奕翔,但对方没有接过去。 「你先拿着吧,在新手机买好之前先借你。我直接请我家司机去帮你买一支新的,顺便用我的名字申请另一个号码。」说完后随即又从口袋拿出了另一支手机,开始打起电话。 还没完全清醒的吴元青来不及拒绝,只好把悬在空中的手放下,紧紧地把手机握在手中。 迅速对电话那头的人下了指令后,江奕翔掛上电话,再次把目光专注在吴元青身上。 「好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你可以解释了吗?」他用手指敲了敲矮桌上那支手机。 吴元青吸了吸鼻子,用从喉咙深处的声音说:「我爸昨天打给我,然后我……好像就把手机摔了。」 「好像?」 「我不太记得了。」吴元青歪了头说道。 「好,先别管那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爸妈不是都……」 「我妈确实过世了,但那个人没有。这件事不只是你,我骗了每一个人,包括陈圣砚。」 江奕翔摸了下巴,决定先不管这个谎言,接着问:「他打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但按照以往他会找到我的住处、公司,再找不到就会从一些我也不知道的门路打听,想办法找到我。」 吴元青用手抹着脸,表情很平静,但说完这句话时,喉咙像是卡着一个东西般不适。他低头时突然意识到身上的衬衫已经穿了两天了,一阵不适感爬满全身。 「我去换个衣服。」 回房后赶紧脱掉衬衫和西装裤,换上了舒适的居家服。走进浴室洗把脸,哗啦哗啦的水声听起来让人很安心,于是吴元青开着让它持续流着。 「是,对。没关係……」 隐约听到门外江奕翔的声音,吴元青关掉了水龙头仔细听他在和谁说话。 「他现在在换衣服……我请他……」 吴元青不假思索地打开浴室门跑了出去,于是江奕翔和对方打了招呼后便把手机拿给他。 「喂?」 「我要担心死了,手机怎么突然坏了?」陈圣砚无奈地问道。 吴元青听见陈圣砚的声音后,表情变得放松许多。瞄了一眼江奕翔,接着说:「骑车的时候飞出去,就摔烂了。」 「你骑车不都放在包包里吗?」 「停红绿灯的时候拿出来看,来不及放回包里就塞在口袋,结果没塞好……」 「可怜的手机,还能修吗?」 「应该没办法了,我会直接买一支新的。」 「好,换好了再和我说。帮我谢谢你朋友喔。」 「嗯,对不起让你担心。」 「没关係,没事就好。」陈圣砚发出可爱的笑声,接着说:「现在是午休时间吧?不打扰你了。」 「好,掰掰。」 一连说了好几个谎,吴元青有些心虚地道别,掛上电话后马上用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平淡语气说:「我爸的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你总要找时机和他说吧,况且事情听起来不会就这样结束。」 「他现在要考试,我不能拿这种事烦他。」 江奕翔知道他最看重这个,便放弃说服:「好吧,你决定怎么做就好。回到正题,你说你爸……会想尽办法找到你,是什么意思?」 「为了钱,他一直以来都是为了钱才来找我,这次应该也是为了这个吧。这几年没有出现八成是被关了。」 江奕翔故作镇定,他其实老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从吴元青口中听到这件事还是有点惊讶。 「那也不用把手机弄成这样吧……」 「我接到电话后,好像就恐慌症发作,就不小心……」吴元青了下太阳穴,觉得自己还是头昏脑胀。 「生病……是指这个吗?」 「嗯,其实一直都有,只是情况严不严重。」 「陈圣砚知道吗?」 「你怎么老是讲到他……」吴元青垂下肩膀。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多事都没告诉他。」 吴元青不耐烦地撇嘴,说:「如果那个人没来找我,我打算谁都不讲的。生病的事也是,陈圣砚和你之前知道的程度差不了多少。而且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敢在你面前表现的太像有问题的人。」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我以为我不会再发作了。」 江奕翔原本想对他说这到底有什么值得笑的?但还是紧闭双唇,直直地看着他认识好几年但此刻有点陌生的朋友,心里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有吓一跳吗?」 「还好。」 「你只是不想让我难堪吧,其实你很惊讶。」 江奕翔无法否认,只好用力抿着嘴。 「其实大一刚认识你时我很自卑,一开始不懂你为何想和我做朋友。」 「自卑?为什么?」 「因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啊。」 江奕翔噗哧一笑,说:「什么啊,我只是刚好是我爸的儿子而已,那和我想和谁做朋友一点关係也没有。」 「之后发现你不只有钱,还一点骄傲的气息都没有,就觉得更加自卑了。」 「到底是……那现在呢?现在没有了吧?」 「现在的话,是尊敬了吧。」 「是吗?」江奕翔呵呵笑了两声回应这个有点出乎意料的答案。 「说到底你还是我老闆啊,翘班还让老闆跑来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样说,我们是同事,这些年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是我底下的人,我们是在平等的位置。」 吴元青把原本垂在眼前的瀏海向后拨,正眼看着他。接着两个人相视而笑,吴元青很喜欢不用多说话就能理解的默契。 「谢谢你。」 「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没关係。」 「我还是很担心,你应该不希望被找到吧?我家有别的空房可以暂时借你住……」 吴元青摇了摇头,说:「不能把你扯进来,你现在有很重要的家人,会很麻烦的。」 「元青……」 「反正现在只是打电话而已,到最麻烦的时候应该还要好一阵子,之后再说吧。」 「不要习惯这种事啊……」 「事情没这么严重,你真的不需要太担心。」 「突然这样失忆,你跟我说不严重?」 江奕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原本看着他的吴元青垂下眼,他没办法凝视江奕翔那过于闪耀的双眼。只要对上了,感觉心里不想面对的那块阴影就会被看穿。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根本就不对劲啊。」 「之后再说吧,我现在无法思考……」 江奕翔收起了情绪,突然觉得自己发脾气有点失礼。 「抱歉,我太生气了,对于这样的情况。」江奕翔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说:「这礼拜你请假吧,好好休息。你这週的工作就是要记得接我打的电话。」 「嗯。」 「你不需要独自面对一切,不然平常和别人维持关係是为了什么?就是在需要陪伴的时候希望对方可以在旁边伸出援手吧。」 吴元青抬眼,心想是自己的内心被看穿了,还是江奕翔本来就也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吴元青非常明白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都是能够散发温暖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情人。然后尽可能地待在对方身边吸取着温度,才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陷入冰冷的黑暗里,就连讨厌的曹一郁其实也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人。 这样算是在利用吗?人与人说到底只不过是互相在利用而已吧。 「那我先回公司了。」 江奕翔打开大门,外面逃生梯间的风灌进了屋子。原本被闷的头昏脑胀的吴元青,感受着微凉的空气穿过自己的鼻息,像是深深吸入一口薄荷菸。 「江奕翔。」 「怎么了?」 「我一想到自己和那个人有血缘关係,就觉得很想吐。」 江奕翔转头望着吴元青,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的双眼变的湿润。 「如果可以像选择朋友和交往对象一样选择父母的话该有多好呢。」吴元青嘴角上扬,继续说:「要是可以的话,当你的小孩一定很幸福。」 江奕翔露出淡淡的笑容,说:「别想了,去房间睡一觉吧。再见。」 说完后他关上门,但手依旧用力握在门把上,心里想着就此离开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过了一阵子,门内传来锁门的声音,喀答喀答转了四下。 他有个衝动想要敲门让吴元青再次把门打开,要他对着自己保证一切会没事。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松开了紧握门把的手,转身走向电梯。 第三十六章 「又是第一名啊?」 刘训辉在电话另一头,满不在乎地问着。 「……你也替我开心一下嘛。」 「又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以前根本完全进不了前三名欸,现在我可是超有信心的。」 「是是是,恭喜你啊!在新的学校适应得很好嘛。」 「但现在不用翘课打工了,有些课真的是不太想上啊……」 「你就好好地当一个好学生吧。」 「我本来就是好学生啊!」 陈圣砚来到新学校已经过了一学期,第三次段考果不其然地又是班上第一名。一开始刘训辉还会发自内心地恭喜他,但到了第三次后觉得只不过是实力正常发挥罢了。比起这个,刘训辉或许更在意陈圣砚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一直在翘课。 陈圣砚继续和刘训辉讲着互相调侃的废话,一边牵着脚踏车走回家。他发现考完试后没有和刘训辉说话,就觉得好像不算为期考划上句点,所以后来考完试后的几天都会打电话给对方,好险刘训辉并没有觉得很奇怪。 「倒是你,没有我帮你恶补数学是不是又退步啦?」 「欸我觉得我抓到诀窍了,还不至于回到以前的成绩。不过还是有点辛苦啦?」 「有空我可以回去帮你补习喔!」陈圣砚俏皮地说。 「好啊,到时你就会急着想逃回去。」 回家的路并不远,因为红绿灯很少,走路大约将近五分鐘就到了,但陈圣砚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骑脚踏车上学。一进到家门,其其和睿睿便衝过来吵着要他陪他们玩,他们两人每天从幼稚园回来后就是满心期待等着陈圣砚。 「哥哥回来了!」两人蹦蹦跳跳地一起喊着,彷彿一刻都不能等待。这时候个性迥异的双胞胎意外的很有默契。 陈圣砚只好用温柔的声音先安抚他们:「你们先去旁边等我,我还在讲电话。」 等到两兄弟乖乖跑去沙发上坐好,陈圣砚才有机会拿起电话继续说:「抱歉,我弟他们太嗨了。」 「保母去忙吧!」 「掰啦,有空再打给你。」 掛上电话,到厕所洗完手后,陈圣砚便回到客厅。两个小表弟从铁盒里拿出了彩色笔,看来今天的活动主题是画图。 「今天要画什么?」睿睿雀跃地问,抬起头等待陈圣砚出题。 「我想想……画你们最喜欢的人吧!」 「只能画一个吗?」这次换另一边的其其问道。 「对啊,最最最喜欢的那个人喔!」 因为限制了范围,让双胞胎陷入了沉思,像是在解着艰涩的考试题目一样。看着他们认真思考的模样,陈圣砚觉得很可爱,并暗自期待其中一个人画的是自己。 「圣砚回来啦?」谢雅莉从楼梯口探头,手里抱着洗衣篮,准备要趁太阳还没下山时洗衣服。 「回来一阵子了。」 「哥哥考完试就可以一直陪我们玩了对不对?」其其拿着铅笔在图画纸上构图,带点期待的口吻问。 谢雅莉把篮子放在一旁,蹲在其其旁边回答:「不行喔,哥哥虽然考完小考了但是还有更大的考试在等他唷。」 「今天的话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就陪你们玩吧。」 「耶!!」睿睿大声欢呼,接着拿着图画纸和铅笔递给陈圣砚,说:「那哥哥也要一起画!」 「啊……好。」 原本出完题目就想放空看电视的陈圣砚,勉强接受派给自己的功课。为了不要让小孩们失望,他还是面带着笑容。看出他难堪的谢雅莉在一旁偷笑,拍了拍他的肩说「加油!」后就又抱着洗衣篮离开客厅了。 这时其其还在画铅笔稿,而睿睿则是直接拿着彩色笔豪迈在纸上作画。陈圣砚凑近想看其其的图画,没想到他却把纸张抽走。 「不可以偷看啦。」 「我要参考啊。」 「哥哥先自己画嘛。」 其其转身背对陈圣砚继续埋头,另一边的睿睿大致上已经画出了人物的轮廓了,看起来应该是画他爸爸。 陈圣砚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什么都还没有的空白图画纸,凭着印象开始画着最喜欢的人的模糊轮廓。 好一阵子客厅只有彩色笔与纸张接触的唰唰声,三个人都很专心在自己的作品里。 「画好了!」 最先开口的是动作很快的睿睿。他高高举着刚画完的图画,急着想要给陈圣砚看,于是蹭到旁边把画拿到他眼前。 「喔!画得很好耶,这是爸爸吗?」 「对呀!」 图画里的梁世聪佔满了整张图画纸,上半身看起来很壮,下半身却相对缩小很多,大概是想要凸显爸爸的魁武才这么画的吧。 在陈圣砚欣赏图画的时候,睿睿趴在他盘坐着的腿上,仔细看了陈圣砚的画问:「哥哥在画谁呀?」 「猜猜看,你也知道的人喔。」 睿睿歪着头思索,看着图画上那和小朋友的绘画水平相去不远的作品,然后脸上爬满笑容说:「是姑姑吗?」 「真聪明。」陈圣砚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你会想她吗?」 陈圣砚有点意外他这么问,愣了一下。心想小孩子果然还是什么都知道。 「当然想啊,所以才画。」陈圣砚继续拿着黑色彩色笔画着母亲乌黑的头发。 睿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用力把陈圣砚抱住,但他短小的手无法完全环抱。儘管如此他好像还是很想藉此给陈圣砚一点安慰。 此时完美主义的其其终于放下彩色笔,但眼神还是一直注视着图画,似乎在看哪边还不完美。 「画好了吗?」陈圣砚小声探问。 「嗯……好了」 其其的语气很不确定,但还是拿着图画纸递给陈圣砚,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个是?」 「是你啊。」 没想到刚才的幻想居然实现了,陈圣砚笑的嘴巴合不起来。所有特徵都画出来了,大大的眼睛、齐眉的瀏海,甚至是他很喜欢穿的那件橄欖绿衬衫也画了。 「怎么不画爸爸妈妈?」 「因为他们之前都画过了,梁睿勋也画过了,只有你的还没画。」 这句话像是告白一样让陈圣砚心动了一下,差点忘记梁其勋只是一个还没上小学的男孩。 「好开心喔,那这张画可以送我吗?」 不知是不是害羞,其其假装忙着收拾画笔说:「可以啊。」 「谢谢你啊。」 「嗯。」其其默默地点头回应。 「那我也要把画送给爸爸!」睿睿说完便拿着画跑上楼,打算突击刚洗完澡的梁世聪。 因为弟弟跑掉了,其其拿着铁盒顺便将所有散落在地上的画笔全部收好,也没有多说些什么。陈圣砚心想这两兄弟个性也差太多了吧,也顺手一起整理。 整理完后,陈圣砚突然发现刚才自己画的图没有办法送给对方。他盯着地上的画撇嘴,觉得有点失落。 「你那张可以给我吗?」 「什么?」 陈圣砚转头看着其其,他稚嫩的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 「我把我画的给你了,你也把你那张给我吧。」 「喔……好啊。」 其其没有说话接过了图画纸,把它好好地夹在其他空白的纸张里。 「圣砚,你们画完了吗?你可以来厨房帮我吗?」厨房传来谢雅莉的声音,陈圣砚抬头看了一眼时鐘,要开始准备晚餐了。 「好,我马上过去!」接着转头对其其小声说「要好好帮我保管喔」就起身去厨房了。 锅里的块状白萝卜随着滚烫的高汤起舞,香浓的排骨味渐渐散发出来,表面的一层油脂让汤看起来更加美味。陈圣砚用汤匙舀了汤,小小啜了一口,拿了装着盐的方盒,朝汤里洒了一小匙盐巴。 「圣砚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 「要不要陪我和孩子们去哪玩呀?」 陈圣砚突然想起这週末是约定好每个月会带他们出去玩的日子。 「嗯……舅妈抱歉,我明天有事情要去一趟台北。」 「喔?要去见男朋友吗?」 「差不多吧。」陈圣砚漫不经心回答,喝了一小口汤试味道后把火关掉。 「没关係你就去吧,很久没见了吧?」 「也还好啦。」 陈圣砚语气很轻松,但他表情严肃地看着汤里载浮载沉的白萝卜,像是要把它看穿似的。 ◆ 快接近暑假,天气渐渐炎热。陈圣砚起了个大早,想趁暑气还没降临前赶紧出门。 陈圣砚把后背包放在桌上,将钥匙钱包和行动电源这些出门必须的东西放进去后,拉上拉鍊。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转身走出房门。 但他像是想到什么般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盯着手机良久。大拇指在光滑的萤幕上游移了一阵子,终于还是解锁了手机。他打开通讯录而不是line,打电话给吴元青。 虽然早知道结果会一样,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您拨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后再拨……」 陈圣砚叹口气,掛了电话。这几天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得到的都是那冰冷的系统回覆。 吴元青失联的时间确切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只不过从发现他把手机关机后也已经四天了。 原本以为会和之前一样,第二天就会自己出现,但再怎么等依旧都没有回音,讯息也都没有回。等到第二天的晚上打电话才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发生这样的事,陈圣砚一点头绪也没有,他再次感受到吴元青身上依旧存在着未知又陌生的部分。 再不出门的话回来的时间就会太晚了,他打算把今天的时间都拿来处理这件事,因为不确定会花多少时间,还是早点出门比较好。 陈圣砚揹起背包,带着有些慍怒的心情前往台北。 明明是週六却没什么人,曹一郁在柜檯拄着下巴算着需要订货的东西,平常这件事都是副店长在做的,但今天实在是太无聊了,只好把这枯燥乏味的工作抢来做。 门口的铃鐺摇晃,发出了今天难得的清脆铃声。 曹一郁低头按着计算机,因为还没算到一个段落所以没抬头,但还是先开口说了「欢迎光临」。他眼角瞥到了进门的客人没有自己找位置坐,而是停留在自己前面,于是抬起头。 在对方脸上停留了几秒鐘,说:「你怎么来了?」 「店长,我有话和你说。」 因为陈圣砚的表情太过严肃,曹一郁没有拒绝但也没有马上答应,看着他环视店内情况的侧脸。 「今天客人不多,但我们还是去后面户外区讲吧。」陈圣砚说完看了一眼旁边他没看过的店员,眼神示意对方,像是在问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吧? 「不好意思,你先自己顾着店。」曹一郁对着那有点惊恐的店员说,随后就跟着急着先走的陈圣砚到户外区的位置。 虽然快接近中午,但在阴凉处还算是舒适。陈圣砚把后背包放在地上后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透明的玻璃桌子上映着上方的树荫。 曹一郁坐下前,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但又觉得这时候抽菸好像不太好,因此什么也没拿就坐下了。 「你想说什么?」曹一郁先开口问道,脸上掛着僵硬的轻浮笑容。 陈圣砚皱着眉头,口气有点不好地说:「你应该知道吧?」 「啊?你在生气吗?」 陈圣砚惊觉自己已经开始情绪化,但他并不想以这种状态谈话。深吸了一口气缓和心情,接着问:「他人在哪里?」 曹一郁沉默,他此刻真的很想抽菸。 「你知道吴元青人在哪对吧?」 「他失联了吗?为什么这样问?」 陈圣砚快要失去耐心,一方面也是不忍心看到店长继续装傻下去,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 「他好几天前就没有和我联络了。」陈圣砚像是在等着曹一郁自己说出口一样,停顿了一下,但对方并没有开口。「所以我打电话给他的朋友,就是他公司的老闆。」 曹一郁没有看他,漂移的眼神早已洩漏了些什么,但陈圣砚还是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他说元青向公司请了长假,原因也没有和他说。他只知道元青现在住在朋友家,但是不知道那个朋友是谁。我和他说这些事情我完全都不知道,他只说希望我可以找到吴元青,因为他现在状况可能很糟。」 这些都是陈圣砚逼问江奕翔,他勉为其难透漏的。关于吴元青的行踪,对方好像就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但身为一个多年的好友,只知道这些实在非常可疑,不过陈圣砚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 陈圣砚直觉吴元青既然不想让好朋友知道太多,那曹一郁这个对他来说比较「特殊」的朋友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当问他吴元青在哪的时候,眼神透漏的讯息,陈圣砚就觉得自己猜对了。 「都说到这样了,你真的不直接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和你联络。」曹一郁像是自言自语,垂着头说。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在你家?」陈圣砚加重语气问道。 「对,他现在住在我家。」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陈圣砚还是突然很想哭。他呼吸变得沉重,忍耐着情绪。迟来的吃醋涌现,胸口酸酸的。 「他会住我家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要想太多。」 「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不想让你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 「你觉得这样合理吗?我是他男朋友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或许是和陈圣砚有一样的想法,曹一郁稍微卸下心防说:「我其实前阵子一直想和你说,但我怕让他有压力,如果他知道我说了他一定会胡思乱想。而且我也不是全部都知道,我觉得他也没有全部告诉我。」 「既然这样,你先把你知道的和我说。」 「你不亲口听他说吗?」 「他对我也会有所隐瞒,所以我也想要听你这边的说法。」陈圣砚看了眼曹一郁抖动地右脚,说:「店长想抽菸的话就抽吧。」 曹一郁像是获得了久违的自由,马上拿出一支菸点燃。然后顺便和路过的店员点了一杯奶茶和一杯咖啡。 「现在咖啡都是谁在煮?」 「就是你刚刚在柜檯看到的那个新店员,表现当然比你差,但也是满用心的。」 「但还是完全取代我的位置了呢。」陈圣砚笑着说,但眼睛没有笑意。 「阿圣。」 陈圣砚朝店内望去,说:「这边已经完全没有我的足跡了。」 「圣砚,你听我说……」 「不要用大人对小孩的口气和我说话。」 陈圣砚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愤怒。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有太多原因了。 曹一郁愣了一下,虽然陈圣砚低着头,但反覆起伏的肩膀透漏着他的心情。曹一郁知道他不是在针对自己,所以并不把他的失礼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很生气,元青他会这么做是因为考虑了很多。他一方面是要保护你,也保护他自己。他现在真的状况很不好……你知道他有焦虑症吗?」 「不太清楚。」 「我前阵子有带他去看医生,目前状况已经好很多了,但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所以有时候会不大清醒。」 「我大概知道他有这种状况,只是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因为那个……他爸爸回来找他了。」 陈圣砚惊讶地抬头,睁着大眼问:「他爸?」 「对,好像是很久没有联络了。对方因为一直坐牢所以好一阵子没有来找他。」 「坐牢……?他之前和我说他爸过世了。」 「他好像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陈圣砚不太明白。只觉得自己内心某处好像受伤了,但他怎么样也责怪不了吴元青。虽然被骗很生气,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圣砚用手摀着脸,需要时间消化刚才听到的所有事,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事实勉强套在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身上。 这时店员端来了咖啡和奶茶,放在玻璃桌上。这个店员陈圣砚也不认识,于是对她点了点头道谢后就低头喝了口饮料。 「之后元青为了不要被他爸找到,换了手机号码,连原本住处也都不回去了。」 陈圣砚突然想起上次吴元青手机摔坏时为什么要换号码,当时觉得很怪但没有开口问,原来是因为要躲人。 曹一郁吸了口菸,打发掉一些紧张感后继续说:「之后他就一直住便宜的旅馆,每几天就换一家。然后有次刚好在路上遇到他,他看起来很累,我就请他去我那里住。我当时只是想反正我和他并不是同事,也称不上是多好的朋友,所以应该比较安全。他一开始很为难,但真的找不到地方所以才勉为其难答应我的。可能一方面我也还是对他感到很抱歉,所以才这么做。」 陈圣砚狐疑地看着他,似乎还是不太相信他说的话。身为前男友的身分这么做果然还是太让人起疑了,曹一郁便再次强调:「基本上我在店里忙,也没有多少时间回去。所以我顶多就是帮他准备需要的食物和用品而已,或是带他去看医生,平常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他连出门都没有办法吗?」 「他只要一出门就会很焦虑,怕会遇到他爸爸。一开始他还勉强自己,但最后连公司也被找到了,他索性就请了假。」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他说是为了钱……但我认为没有这么单纯。」 陈圣砚低下头在脑中整理了一番,但只听曹一郁说的这些,只能拼凑出很平板的时间轴而已。他所描述的吴元青的状况,对现在的他来说一点实感都没有。 他需要更深入,才能够完全理解吴元青。 「我可以见他吗?」 「或许可以……但我应该会先被他骂吧。」曹一郁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把菸捻熄在一旁的烟灰缸。「阿圣,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你,我怕再这样下去他就完全走不出来了。就算我这么做会惹他生气,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见见他。」 听到这样的恳求,陈圣砚无法想像事情到底有多么糟糕,此时此刻他也无法直接毫无悬念地保证说交给我吧。 「我有点害怕……」 曹一郁温柔地说:「别担心,他现在状况好很多了,和平常没有不同。」 「不是这个……我怕我就算去见他,甚至之后陪在他身边,他还是会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他没有逃,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抵抗,只是已经快到极限了。我猜他会擅自和你失去联系应该也是因为这样,每天他都接到他爸的骚扰电话,之前他为了不让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切断唯一和你的联系。」 桌上杯子外的水珠滑落至杯底,在杯垫上晕开。 陈圣砚盯着顏色变深的硅藻土杯垫,问:「这样子多久了?」 「从你去宜兰之后没多久,来我家是一个月前的事。」 陈圣砚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生气,原来自己给吴元青的东西根本少之又少。不禁觉得自己的承诺有多么空洞。 他双手握拳,在膝盖上发抖,说:「带我去见他,现在。」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怎么样都不重要,我想要见他……」陈圣砚低头哭了起来,连忙用手抹脸。 曹一郁起身脱下围裙,说:「你先到门口等我,我开车载你过去。」 陈圣砚摀着脸起身,用连帽外套上的帽子盖住头,拿着背包低头穿过店里。「噹啷」一声,门口外的柏油路反射着正中午的日光,让陈圣砚有点睁不开双眼。 消光黑的重机车壳、亮皮牛津鞋、熨烫平整的衬衫、上扬的眼角、温柔的新月般的笑容。 陈圣砚在门口蹲了下来,把脸埋在手臂里。闭上双眼,寻找着黑暗里的吴元青。 第三十七章 坐上车子的副驾驶座,陈圣砚不管车里有多闷热,马上把车门关起来。车内有一股清爽的柑橘味,浓淡适中不致于让人反胃。车内乾热的空气搭配这股香味,意外的很有安全感。 过没多久曹一郁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后立刻发动车子。 「你有卫生纸吗?」 「在你前面的置物箱里。」 陈圣砚打开箱子后抽了一张卫生纸,闭着眼睛用力擤了鼻涕。吸了吸鼻子确认呼吸变得顺畅后,曹一郁已经将车子驶离路边的停车格。将方向盘打正时,陈圣砚发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店长交男友了吗?」 「没啊,怎么突然问?」专心开车的曹一郁,没有联想到戴在手上反射着窗外光线的东西。 「没事,随便问问。」 陈圣砚并不想聊天,所以逕自为话题划上句点。简短的对话结束后,没有播放音乐和广播的车内恢復了寂静,在到达目的地前,车里只有方向灯清脆的声音和陈圣砚的吸鼻声,还有曹一郁偶尔发出的叹气声。陈圣砚此时很感谢平常总是很多话的店长,在这时候给他不用开口说话的空间。 车子抵达一栋有点旧的大楼,曹一郁右转驶进地下室。停妥之后两人下了车,一起搭上电梯。抵达门口后,曹一郁开始伸手往包包内找钥匙。银白色的铁门两旁及上方,贴着和他很不搭的红色春联,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是手写的毛笔字跡。翻找一阵子,曹一郁还是没从包里挖到钥匙,嘴里碎碎念说「到底在哪里?」。 「春联是你贴的吗?」 「喔,那我爸写好逼我贴的。」 「字真美。」 「找到了。」 曹一郁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时,感觉到一股力量拉着自己的包包背带,于是转头看陈圣砚。 「你觉得他会想见我吗?」 「想要和需要是两回事,他现在需要你。」 「你怎么知道?你问过他吗?」 「没有,但他在你旁边的时候,应该至少会笑吧。他来这里我从来没看他笑过,但他本来就不太会对我笑就是了。」 曹一郁转开门锁,一道道门锁就像是一层层剥落的防卫。陈圣砚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肩膀紧绷看着门被敞开,客厅没有任何人影,他不小心松了一口气。 「这时间应该刚睡醒……你先坐一下。」 陈圣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屏气凝神听着房子里的动静。看着曹一郁放下包包,朝房间外的走廊探头。 「好像还没醒,他很常睡到下午。」 「因为吃药吗?」 「对啊,应该是要让他放松吧。但平常中午我在家的话都会把他叫起来吃饭。」 「谢谢店长照顾他。」似乎慢慢接受事实了,陈圣砚忍不住道谢。 「应该的,他是阿圣重要的人,当然要帮你好好照顾。」 这时走廊传来开门声,同一瞬间两人互看了一眼。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吴元青已经站在客厅,一脸吃惊和陈圣砚互看。曹一郁因为背对着他,只能从陈圣砚的视线看出他站在自己身后。 吴元青看起来消瘦很多,单薄的肩膀支撑着棉质短袖上衣,看起来就像掛在衣架上。以往就算穿着睡衣还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和现在判若两人。陈圣砚想要出声叫他,但喉咙像是卡着什么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刚才曹一郁和他说的事情,像是跑马灯一般重复着。 吴元青移开定在陈圣砚脸上的视线,看着地板叹了很大一口气,冷冷地说:「曹一郁你过来一下。」 曹一郁对陈圣砚使了个眼色,便跟着吴元青回到房间里。陈圣砚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也只能坐在原处,侧耳倾听他们在房间里的对话。 房门关上后,马上就清楚听见吴元青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看来这个房子隔音比陈圣砚想的还要差很多。 「我只是觉得和他见面后你会比较好一点。」 「你全都跟他说了?」 「大致上。」 「我明明告诉过你很多次,我现在不想要他知道!」 「你以为这样对他比较好吗?你现在这样他却完全不知道,你知道他多难过吗?」 曹一郁的口气听起来也有点不爽。陈圣砚紧抓着外套的袖子,担心房内的未爆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这是我和他的事。」 「你们都是我认识的人,我怎么可能假装一切都没事!」 「你之前答应我不会说的啊!」 突然房内传来「碰」的一声巨响,陈圣砚的身体随着声响抖了一下,反射性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向两人所在的房间着急地敲了房门。 「吴元青!」陈圣砚边敲着门边喊道,心中涌上一股罪恶感。果然还是要先思考之后再行动的,现在这样等于是无视吴元青的自尊。 房内又传出了几声碰撞声,接着听到曹一郁喊:「吴元青你冷静点!」 陈圣砚急忙转动门把,发现房门没有锁,于是直接开门闯了进去。眼前的吴元青抓着曹一郁的衬衫衣领,将他用力压在衣柜前,用着既悲伤又愤怒的眼神瞪着他。刚才听到的碰撞声应该就是把曹一郁往衣柜上撞的声音。 即便比吴元青壮,照理说他可以把抓在自己身上的手扯开,但曹一郁的双手还是垂在大腿两侧,完全没有抵抗。 「不要这样!」陈圣砚见状跑向前,把吴元青的手从曹一郁身上掰开,但他还是紧抓不放,死命瞪着曹一郁。 「是我自己说要来的,我请他带我来见你!所以你住手啦!」 或许是这番话见效了,陈圣砚成功把吴元青的手拉开,然后紧抓不放,深怕他又伸手抓住曹一郁。 吴元青看也不看陈圣砚,直接垂下了头,像是突然洩气的气球般直接坐在铺着木头的地板。陈圣砚也因为这股拉力顺势一起蹲了下来。 陈圣砚抬头看向曹一郁,他的衬衫领子被抓的皱巴巴的,但他也没有要整理的意思,双手依旧垂着,低头着头眼神满满的歉疚。 「对不起。」陈圣砚小声对着曹一郁说。 曹一郁只是摇摇头,挤出微微的笑容说:「你们有很多话想说吧?我先去出去了。」说完便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坐在地上的吴元青一动也不动,像座雕像般,似乎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去床上坐着吧。」 陈圣砚试图拉他起来,不知道是吴元青双脚没什么力气,还是不想站起来,陈圣砚拉了好久也只有双手被拉起而已。于是他换了姿势,把吴元青的左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鼓作气往上拉,终于让他站了起来。他缓慢走近床边想让吴元青坐下,但因为重心不稳往前倾,两人一起倒卧在床上。陈圣砚压在吴元青身上,怕他觉得很重赶于是赶紧用双手撑起身体。 明明是可以看着彼此的脸的姿势,但吴元青却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吴元青胸口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陈圣砚从他凌乱的呼吸发现他在哭。他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哭声。 陈圣砚把自己的胸口轻轻贴在他的,喃喃地说:「想哭就尽情哭吧。」 但这次吴元青没有动摇,还是不肯哭出声音。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有担当,所以你不肯告诉我?」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对不起。」他强压着哽咽,吐出这句陈圣砚最不想听到的话。原来听到自己不需要的道歉的感觉是这样,他想起以前也有一样的情况,只是角色互换了。 「为什么道歉?」 「我隐瞒你太多事了。」 「你会这样做一定有原因,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稍早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陈圣砚用着温柔的语气问道。 「因为你是考生,我不想拿这种事打扰你。」 「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吧?我说的是所有的事情。不只是最近的事,还有过去的一切。」 陈圣砚打算藉着这次的机会,好好地和他摊牌。所有他一直以来无法完全接近吴元青的无形阻碍,他都想要了解。 吴元青持续无声地哭着,可能又想到了什么,一阵抽泣突然袭来。陈圣砚起身坐在床缘背对着他,给他一些缓和的时间。 「我怕说了你会讨厌我……」 「怎么会呢……」 「我一边说着要你珍惜家人,但我背地里却是遗弃自己的那层关係。所有对你说的那些我自己其实根本做不到……我太卑鄙了。」 「但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我现在才有办法好好面对这一切啊,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能和舅舅他们一起生活,也是因为你啊。」 「我永远得不到你还仅有的东西,所以我只是抱着负面的心情那样说而已。对我来说那个人已经死了……总是想着为什么在这世上剩下和我血缘最亲的是那样的傢伙。」吴元青双手摀着脸,说:「圣砚,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好,我心里只有一堆残破不堪的东西而已。然后苟延残喘待在你身边,贪心的想要你的温暖,幻想着你会拯救我,但根本就没有办法……这种事不是靠别人就能改变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只能活在像烂泥一样的地方,哪里都去不了。」 那个人,是指父亲吗?这些话朝着陈圣砚直逼而来,彷彿一瞬间往下坠,在坠落的同时还不断有东西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陈圣砚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于是相互紧握抑制不听使唤的手。他告诉自己要好好的面对吴元青,对方经歷了这么多的痛苦才肯说出口,陈圣砚没有理由害怕听。他转身面对吴元青,看他摀着脸的手彷彿面具一般隐藏了表情,或许这样才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我好怕那个人会夺走我的一切,他总是有办法这么做。所以我拼命藏起我想珍惜的东西,一边避免和他接触。我也想过要直接找他断绝关係,但是我真的好害怕……一但和他接触,我一定又会再次陷入那个关係里。你明白血缘这种事是无可耐何的吧?即便不愿意,身上的某部分与对方有联系是个无法抹灭的事实。」 「我明白。」 「那是一个难以言喻的感觉,想到和某个人有相同的血缘,就会忍不住想要从那个人身上渴求些什么。好像有了这层关係,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从对方得到什么。」 吴元青终于把按在脸上的手放下,露出了哭花的脸,两眼空洞看着天花板。突然之间他不再哭了,像是瞬间被抽乾灵魂一样。陈圣砚不想看到这样的他,但视线还是离不开他最爱的人。 「那个人……从来没有尽身为父亲的义务,打从我一出生就没有照顾过我,然后总是对我说些难听的话。妈妈过世后,他发现我渴求着这个父子关係,甚至抓着这点对我予取予求。但我还是……他还是我唯一的亲人。」 陈圣砚握住他的手,吴元青没有回握。今天是个偏热的天气,但他的手却异常冰冷。他很想叫他别再说了,形同空壳的躯体用着机器般的平淡声音,吐出从来没听过的告白。但就像是要把已经埋在伤口里的砂砾挖出来一样,这或许是必经的过程。陈圣砚从来没想过听这些话会有多么的痛,更何况阐述着过去的吴元青,但他并没有阻止他诉说痛苦的权力。 「我曾经期待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我开始叫他爸爸,儘管我知道他只是想要我的钱。我很恨他,但同时我又不能没有他,直到他又再一次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所有的期待全部都落空了。从此以后我把我的过去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我天真的以为只要不把过去的阴影显露出来,就可以过着新的生活。遇见你之后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摆脱了,只要你还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光,就算是活在永远的黑暗里也没有关係。但是他一出现,我就无法阻止所有事情,被我藏起来的全部都回来了……到头来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元青……够了……」 陈圣砚轻抚着他的脸颊,有些心急地想要吴元青看着自己,但他只是皱了眉头闭上双眼。 「对不起,我真的太爱你了,所以我选择说谎。」 陈圣砚瞬间双眼中全是眼泪,第一次听见吴元青说爱他,伴随的居然是对不起。 「因为那样而让你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元青你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不是吗?你也说过啊,因为不想认输,所以才会这么做的。」 陈圣砚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贴紧,安抚般搓着手背。「因为我也爱你,所以你这么做不需要向我道歉。不是原谅,而是你根本没有错!」 吴元青睁开眼,随着缓慢地眨眼,视线最后落在陈圣砚脸上。 他终于看我了。但他眼神里的空洞,彷彿要把陈圣砚吸进去。 「圣砚,我真的好累……要是我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 吴元青说完,嘴角微微上扬。 第三十八章 客厅的落地窗外佇立着櫛比鳞次的高楼大厦,交错的缝隙中衬着蓝灰色的天空,建筑物上的外墙还映着日落的光线,窗户像是画框一般框住了眼前的景色。陈圣砚独自坐在曹一郁家陌生的客厅,盯着这幅画许久,连灯都没有开。不知不觉间已经晚上了,迷迷糊糊的,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做梦。 最后在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躺在床上彼此相拥着一直哭泣。吴元青像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完,哭累后就睡着了,于是陈圣砚离开了房间,来到客厅让自己转换一下心情。 大门传来开门声,开门的理所当然是曹一郁。 「阿圣……怎么不开灯?」曹一郁把灯开,白灯打在所有东西上,陈圣砚被拉回如同日光灯般惨白的现实。 「我刚刚回到店里一趟,顺便拿了点吃的回来。」 曹一郁把印着polaris的咖啡色纸袋放在餐桌上,然后和陈圣砚四目相交,彼此都在等着对方说些什么。陈圣砚眨着哭过后红肿的大眼,过了良久不发一语。 「元青他……」 「他睡着了。」 「那我们先吃吧,等一下再把他叫醒吃饭,晚上还得吃药。」 「我不太饿。」 「还是得吃。你中午也没吃吧?」 「嗯。」 曹一郁把餐盒从纸袋里拿出来,递给陈圣砚:「你现在必须振作,才有办法给他依靠啊。」 曾几何时能吃东西变成了一个打起精神的依据,看来人有时候也和宠物很像呢。心里这么想的陈圣砚走向餐桌,接过餐盒和叉子,里面装的是以前在店里经常吃的义大利麵,因为这个配料组合没有在菜单上,所以他马上就认出这是曹一郁特别亲自为他准备的。 陈圣砚打开透明的塑胶盖子,热腾腾的蒸气散了出来。闻到了香味,肚子很老实地开始觉得飢饿,赶紧拿起叉子捲了一口麵吃。 看到陈圣砚吃了第一口,曹一郁才安心低头开始吃饭。他把燉饭和放在顶端的培根搅在一起的同时,开口问:「你今天就要回去了吗?如果想留下来陪他的话也没问题喔。」 「可以吗?我想要等他精神好一点再和他多说些话。」 「当然可以。他把他的事都告诉你了吗?。」 「虽然有很多细节想知道,但我连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至少已经跨出第一步了,慢慢来吧。」 陈圣砚戳了戳麵,问:「店长,你家是幸福美满的家庭吗?」 「……算是吧,撇除爸妈不喜欢同志的话。」 「我虽然没见过爸爸,妈妈也过世了,但我一直觉得我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陈圣砚放下叉子,直直地看着曹一郁说:「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诞生在这个世上比较好这种事。」 「元青说了类似的话吗?」 「一个人会这么想,一定是在家庭里受到什么伤害吧?明明应该要互相给予幸福的,为什么要伤害亲人呢?」 「想要给对方幸福是因为有爱,但就是有人没有办法对亲人產生爱。」 「我不懂为什么没办法。」陈圣砚摇了头,打从心里不能认同。 「爱这种东西是很个人的,没有一定怎样的关係就会有爱,况且父母和小孩是不能选择的。」 「那这样不是很可怜吗?为什么得有人成为不被爱的那个。既然生下来了应该理所当然要好好爱啊!为什么他非得要承受这些……」陈圣砚放在餐桌上的双手紧握拳头,语气坚定地说:「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的话,我一定会帮助他摆脱这个关係。」 「要怎么做?这不是说要断就可以。」 「我还不知道,也要看他打算怎么做。」陈圣砚垂下眼,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曹一郁低头思忖了一下,说:「……如果他希望这样的话,我没有阻止你的理由。只是也要考量他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 曹一郁语气带着一丝犹豫,这让陈圣砚频频观察他的动作和眼神,想要了解他没有说出口的想法。陈圣砚明白自己的决定确实有点鲁莽和不切实际,但他现阶段也没有任何具体的计画可以让人信服。 「他之前状况更糟时,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他好像一直都很累,常常吃完药又倒头回去睡,或许睡觉对他来说比吃药还有用吧,把所有感官都暂时关闭,暂时不用感觉到痛苦。老实说我不想再看到他那样了,我也希望你能够继续和他一起走下去,但首先现在这个情况果然还是得解决吧……」说完后曹一郁用手拄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可能觉得我一个人没办法帮到什么忙……但就像之前他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样,我也想要成为他可以放心依靠的对象。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这么痛苦,我明明一直都有发现哪里不对劲,但当时都觉得不问他才是对他最好的。现在我真的好后悔,如果我追根究柢问清楚,他说不定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我没有这么想。元青现在是真的很需要你,而且比起其他人,你给他的任何支持一定更加强大。所以他现在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自责。」 「可是我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啊!」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父亲,你要清楚知道这点。」曹一郁为了让他冷静下来,顷身往前,定眼看着陈圣砚。 「如果我在他爸回来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他就不用忍到现在才寻求帮助啊……至少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我诉苦。」 「很多事情都是早点知道比较好,但事实上就是没有办法这么做。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也没有用。」 陈圣砚语塞,然后也不再多说了,两人继续安静地吃着晚餐。他知道事情发展至此都是无可奈何的,但不免还是反覆回想任何他想探究吴元青内心的时刻。交往期间冒出「想问更多」的想法,次数其实多到他数不清。但因为当时什么都没有做,陈圣砚很难不把现在这般情况的一部份原因归咎于自己。 还说想要成为家人呢。他想到自己轻易说出的承诺,不禁觉得可笑。这样的一句话根本无法乘载吴元青压在身上的重量。 好想吐。像是一颗石头被嚥下,重重地压着胃。眼前的食物顿时变得不再美味,虽然是店长精心製作的,但陈圣砚此时没有办法再拿起餐具。 「我先送饭给他。」 「好,他的药在厨房,放在玻璃杯的旁边。你就用那边的杯子装水给他吧。」 陈圣砚在厨房的流理台上看见角落的架子上有六个倒掛的透明无色玻璃杯,每一个上面都有着美丽的雕刻,花色甚至都不太一样。他在日本的电视节目上看过这种杯子,每道纹路都是师傅们亲手切割形成的,价格印象中并不便宜。 架子旁放着一个圆形的蓝色药盒,半透明的盒盖能够看见里面的隔层沿着圆心向外呈放射状,总共有七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都被塞得满满的。 他打开其中一格,大概将近七、八颗左右各式各样的药丸挤在盒子里。陈圣砚觉得它们就像是吴元青一样,只能待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哪里也去不了。 「你可以用这个托盘。」 曹一郁不知何时走来他身边,拿着木製的托盘,把纸盒装的晚餐放在上面后递给他。 「谢谢。」 「很多吧?有抗焦虑、抗忧鬱还有什么一大堆我不知道功效的药。我一开始也吓了一跳,但他看到这么多的药心情一定也很差,所以每次药增加了几颗我也是假装没有看到。」 陈圣砚默默把药盒盖上,接着拿了有着像雪花花纹的玻璃杯装了温水,一起和药盒放在托盘上。 「那我先拿进去了。」 「小心拿喔。」 陈圣砚走到房门前,想要敲门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空出的手。他只好先把托盘放在地上,敲了敲门,微微把门敞开。 「我要进来囉。」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走廊上淡黄色的光线射入微暗的房间,房间里唯一的窗子被窗帘完全遮掩起来。陈圣砚看不清楚吴元青是否还在睡觉,于是他没有打开门旁的电灯开关,拿着托盘躡手躡脚地藉着走廊的光走进房间里。 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旁的矮柜,顺势坐在床缘,倾身趴在吴元青的胸口。隐没在黑暗中的气息在耳边规律的吸吐着,他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彼此的起伏频率能够同步。 「嗯……」吴元青发出了慵懒的声音,一隻眼睛微微睁开问:「……圣砚?」 「起床吃饭了。」 吴元青把头埋回被子里,像是要鑽入更深的地洞般,直到看不见他。 「我不想起来……」 「你中午也没吃饭,多少吃一点啊。」陈圣砚说着似曾相识的劝告,伸手想要从棉被里挖出吴元青,但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棉被被他紧紧抓住,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至少让我看一下你嘛。」 陈圣砚再次用力扯了被子,但始终没有动静。于是他放手作罢,直接把全身的力气放松,趴在像是石头的吴元青身上。因为突然的重力,棉被里传出一声「呜!」,但他并没有把陈圣砚推开。 「现在心情如何?」 「……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 「有觉得焦虑吗?」 吴元青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淡淡地说:「没有。」 「那就好。需要我在这里陪你一下吗?」 「嗯。」 棉被里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在点头。陈圣砚确认位置后,朝那个貌似是头部的地方隔着棉被轻轻抚摸着。缓慢的频率、轻柔的力道,想要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圣砚。」 「嗯?」 吴元青把棉被稍微拉开了一些缝说:「我其实不喜欢这样哭,因为只要一哭胸口就会很痛。但是现在……我觉得哭完之后变得很舒服。」 「因为你都说出来了嘛。」 吴元青稍微把被子拉开,露出了脸。 「你没有对我失望吗?」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还在这里了。顶多就是生气!气你什么都不讲。」 「以后不会再瞒你了。」 陈圣砚撑起上半身,望向吴元青的侧脸。 「我还担心你说出来后心情会不好。今天我太执意要来见你,没有时间给你准备,感觉一定很不好吧。」 「……之前我不也是这样吗?什么也没说就把你带去见伯母。」 陈圣砚想起自己一路被拉去病房,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次虽然很胡闹,但多亏有吴元青,最后让母子两人化解了紧张关係。还有其他更多更多吴元青为自己做的事,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可能会留下遗憾,过上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妈妈生病的时候,我总是想着你能在我旁边真的是太好了,我无法想像没有你的话,该怎么继续活下去。所以现在我不会让你自己面对这些事,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在一旁帮助你,就算只是想要我的陪伴也可以。我现在只想要你好好的、快乐的活着。」 吴元青没有反应,眼神有些迷濛地看着远方的某处,自然捲的头发因为和被子摩擦而显得更加凌乱。他眨了眨眼,眼珠子像是玻璃珠般反射着外面的光线,彷彿看着火光。 陈圣砚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地说:「晚餐就放在旁边,你饿了就吃,如果想睡觉就继续睡,你好好休息。」说完后便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等一下。」 「嗯?」陈圣砚毫不犹豫回过头,脸上掛着温和的笑容。 「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 「哪个?」 「最后说的那些。」 陈圣砚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说:「当然是认真的。」他走回床边蹲下,轻柔的拨着吴元青的瀏海。「前阵子我真的过的很不好,但是你在我变严重以前就帮我把伤口治好了,所以我现在才能够好好的活着。而你当初一个人走了过来,伤口应该都化脓了吧?现在你不用担心了,不管是要面对那个人,或是你生病的事。只要你愿意,我们好好一起面对这些伤,不用痊癒也没关係,带着疤痕也没关係,我都不会介意。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陪在你身边。」 吴元青皱起眉头,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嘴唇些许颤抖着。他正眼看着陈圣砚,眼神闪烁着。 「……我真的可以利用你的善良吗?」吴元青紧缩着喉咙问道,这句话像伴随着刺一般难以吐出。 「这不是利用,是因为你被我爱着。店长和你朋友也是,大家都是因为爱你才会为你做这些事。因为以后你会接收更多的爱,所以请你慢慢习惯这种被爱的感觉吧。」 吴元青默默点了头,又把脸埋回被子里。 「那我先去客厅了,需要我的话就叫我吧,我会待到明天的所以不用担心。还有……虽然你不想起来,但晚餐还是趁热吃比较好喔。」 陈圣砚露出了调皮的表情,像是要发出嘻嘻笑声的样子,然后在吴元青的额头附上深深一吻便走出房门,悄悄地让房间回到了幽暗的寧静。 ◆ 房间回到了昏暗,因为窗帘拉上了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吴元青无法判断现在几点鐘。自从来到曹一郁家后,吴元青就并不是这么在意时间,因为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就算现在手机呈现关机状态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困扰。没有和曹一郁借时鐘,也没有戴着手表,就这样过着每一天,久了好像也就习惯这种完全没有时间的生活。 但此刻他很想知道现在到底几点。因为陈圣砚在这里,而他隔天还得回去宜兰。所以吴元青的时间又开始走动了,他想要知道和他的相处时光还剩多久,还有他有多少时间可以做好心理准备把自己赶出阴暗的角落。 吴元青打开床头旁的电灯开关,房间瞬间被灯光垄罩。他微微瞇起双眼,缓慢让眼睛适应光线。他下了床,走向窗边拉开窗帘,同时也把窗户打开,听见了远方传来垃圾车的声音。 现在应该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吧?这么想着的吴元青也无从确认,推算大概知道的时间后稍微安心了一点。 他瞥到了托盘上用圆形餐盒装着的晚餐,想起陈圣砚彷彿威胁般的劝告,于是决定先填饱肚子。拿起餐盒,不用打开看也知道,是曹一郁拿手的清炒鸡肉义大利麵,因为知道他刚起床无法吃太油腻的食物,所以每次都是煮这个给他。其实也不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的默契,而是在打从认识开始,曹一郁就一直记得这件事。吴元青知道这不是基于对自己的留念,是曹一郁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和陈圣砚一样能够自然而然给别人温暖的人。 真的是满好吃的。 吴元青咀嚼着软硬适中的麵条,清爽的橄欖油味在嘴里蔓延。 ――大家都是因为爱你才会为你做这些事。 吴元青吸了鼻子,又捲起一口麵塞进嘴里,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眶灼热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亮黄色的日光在窗帘打开的同时点亮房间的每个角落,现在已经七月了,白天房间内闷热的空气无处可去,吴元青一併把窗户打开,温热的风灌了进来,吹的窗帘随意摆动。 他打开衣柜换上白色t恤,再从为数不多的衣服里面挑了一件藏青色的衬衫外套,然后选了件很少穿的黑色裤子穿上。扣上钮釦,几个月前穿起来合身的裤子,现在裤头刚好卡在腰际凸起的骨头上,彷彿走几步路就可以掉下去。因为其他裤子还没洗,他只好无奈地拿出皮带系上。 「元青,钥匙我放餐桌上喔,我要先出门了!」曹一郁在客厅喊道,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显示他上班快迟到了。 吴元青走出房门,脸上还有些刚睡醒的疲倦感,面无表情地看着走来走去的曹一郁。 或许是看他没什么精神,曹一郁忧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吧?」 吴元青缓缓点头回答:「嗯,没问题。」 「如果有事就打给我,我一定马上赶过去。还有回到家记得传讯息说一声。」 他是妈妈吗?吴元青心想。 「我只是要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吃而已……」 「我还是会担心啊!」 「也不是第一次了……」 曹一郁没多理会,低头整理背包内的物品,每拿到一样东西嘴里就念念有词,似乎在确认东西没有漏掉。 「那个……」吴元青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尘埃一样轻。 「干嘛?」 「这阵子……谢谢你。」 曹一郁像是听见什么很严重的事,抬头睁大眼睛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快去上班啦。」 曹一郁知道再问下去一定会被骂,顶着贼贼的笑容,踏着轻快的步伐赶紧溜走,然后用夸张的音量喊着「我去上班囉!!」便关上门,客厅回盪着他雀跃的声音,让吴元青有点后悔自己表达得太直接。 拿起桌上的钥匙,吴元青也接着出门了。离开大楼站在大门口,他朝左边的便利商店望了一眼,愣了几秒鐘后撇头往右边走去。他其实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这条路他只走过另外那一头,对这一边的环境十分不熟悉,说不定会朝鸟不生蛋的地方前进,但他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只要不是离太远,走的回来就好。 来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他随意左转进一条静謐的巷子,理发厅、异国餐厅还有几家专门做spa的店家,接着右手边出现一间有着湖水绿木门的咖啡厅,他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并非在欣赏这家店,或是瀏览放在外面的菜单。心思早已飘向远方。 很久没去polaris了,虽然还是可以吃到曹一郁煮的店内食物,还有陈圣砚偶尔过来台北,特地为他一个人冲的咖啡,但他似乎对那个地方產生了感情。瀰漫在空气中的咖啡香、只要有人开门就会发出清脆声响的铃鐺、有些吵杂但角落让人很有安全感,而那里同时也是和陈圣砚相遇的地方…… 它是不是也在等自己回去呢?吴元青脑中闪过这个问题。 「欢迎光临,里面有位置喔。」 或许是站在门口太久,里头的服务员出来招呼。吴元青回过神来,说了不好意思后就快步离开。 他继续往前走去,远方出现另一家便利商店,于是他打算去里面随意晃晃。便利商店位在t字路口的右边转角,走到尽头时突然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座被河流贯穿的公园。 翠绿的草原平躺在两侧的河堤边,沿着河堤的脚踏车道上还有位妈妈带着一位小男孩在练习骑脚踏车,小小的身躯在两轮脚踏车上摇摇晃晃,两侧的辅助轮尽责地发挥了它们的功用。 从空旷的另一头吹来的风,拂上吴元青的脸庞,他稍微瞇起了眼睛,转身走进便利商店里,买了两罐啤酒后缓缓地走向河堤公园。 因为是上班时间,公园只有零星几个人,多半都是像刚才母亲带着孩子的组合,还有貌似已经退休正在散步的老人家。吴元青盘腿坐在草地上,喀地一声打开了啤酒,直接灌了半瓶后才放下,叹了一口气。不是觉得烦闷,只是想让胸口舒服一点。 吴元青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时间,接着又把另外半瓶酒喝掉。 和陈圣砚坦白后不久,吴元青便鼓起勇气把手机开机。满满的简讯在第一时间疯狂跳出,全部都是那个人传过来的。他把一些没有用的都删掉,只剩下一些令他比较在意的内容,然后像现在这样不时打开来看。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因为感情上的依恋,还是像他说服自己的说法,只是要反覆提醒自己更加坚持已经决定好的态度。 ――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搔着内心深处。长长的一封简讯里,吴元青反覆看着这句话。每当看到这里,吴元青心里总是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这些道歉似乎没有让他得到弥补或是慰藉,事实上还反而多了一点犹豫。只要任何事和父亲扯上,吴元青内心总是如同拔河般,在同情和狠心之间挣扎。然而,那氾滥的同情心总是在最后一刻压倒性胜利。 不可以再被动摇了。 吴元青开了第二罐酒,三两下就把它乾了,起身把两个空瓶丢进垃圾桶,走出公园。 他来到附近的公车站搭了公车,因为不是常搭的那一站,因此还找了一下站牌。出了汗的肌肤被公车上的冷气包覆,格外冰冷。 摇摇晃晃十五分鐘,在通知站名的广播还没响起之前,吴元青按了下车铃。这里已经远离市中心,周围景色有些荒凉。 下车后吴元青在这不管转到哪都长得很像的路上,本能地前往目的地。拐了几个弯后,他在一间铁皮屋盖的工厂前停下脚步。往里头窥探,敞开铁捲门的工厂里没有人,于是他绕到工厂后方的空地,站在隔着一条巷子的变电箱后方,目光停留在工厂的后门。 过了一会,一群工人从后门三三两两走出来,随意在水泥空地边坐下。虽然工人们的年纪有老有少,但还是一起夹杂着脏话大声聊天。其中一位中年大叔扯着嗓子,和每个人分享着菸,说是他儿子去国外出差回来买的外国菸,请大家抽抽看。 这时,一位瘦瘦高高的男子独自从后门冒出来,其他人并没有招呼他也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停止说话,说难听一点就像是没他这个人一样。他在离其他人都很远的位置,背对着大家坐下。 男子从裤子口袋拿出了皱巴巴的菸盒,在一旁吸着廉价菸,无视于其他人的欢乐。他细长的丹凤眼底下看似毫无生气,但也不难发现深处透露些许兇恶之气。 没有人发现吴元青,那名叫张程威的高瘦男子也只顾着低头抽菸滑手机。吴元青吞了口口水,此刻他心跳稍快,呼吸平稳,他仔细感受着自己身上直觉的反应。 前阵子,吴元青让自己习惯每天出门去附近晃晃,不到几天,他便发现父亲又开始跟踪了,但频率没有以往的多,而且似乎都在假日。找了人反跟踪,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父亲的住处和工作的地点。既然掌握了对方的资讯,吴元青虽然一度犹豫,但最后还是给自己先做好之后的准备为理由,暗中观察父亲。 吴元青已经来过这里好多次,每次都在工厂的休息时间躲在一旁偷看。以往张程威都躲在角落,吴元青无法看到他正面。只有这一次,因为平常的位置被佔走了,张程威坐在比较明显的地方,吴元青终于可以好好观察他。 由于眼前的父亲和记忆中的印象实在差太多,吴元青直直盯着他,重新将眼前的画面烙印在脑中。以前彷彿一手就可以把自己掐死的结实手臂,现在仅剩一层皮覆盖在骨头上,混杂着白发的乱发也没有整理,随兴地在头顶乱窜。面目枯黄,好像将死之人的模样。 这时,张程威把手机靠在耳边,往地上捻熄了菸,似乎正准备打电话。 过了几秒鐘,吴元青口袋的手机响了。他吓了一跳,匆匆忙忙把手机拿出来,反射性按了拒接。 他抬起头,发现对方已经在和电话里的人说话,并随兴地又点燃一支菸。 吴元青冷静后朝手机萤幕一看,刚才打过来的不是那支没有储存的号码,而是曹一郁。 当吴元青在心里埋怨曹一郁时,工厂里的铃声大响,休息时间结束了,每个人又慵懒地走回工厂里。 吴元青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不銹钢门的后方。 我是为了让自己不害怕才来的。吴元青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嚥下心里那股悄悄的失望。 ◆ 路旁的汽机车呼啸而过,彷彿想要让人更加绷紧神经般毫无间歇。即使走在这热闹城市里的公园,还是完全没有放松的感觉。 陈圣砚脚步轻快走在前头,好像有什么好事情在前方等着他。但要前往同一个地方、走在后面的吴元青突然在一旁的长椅坐下,叹口气。 「还好吗?」陈圣砚转头问道。 「我们可以等一下再过去吗……?」 「好,你准备好我们再出发。」 陈圣砚一屁股坐在旁边,像是大叔般敞开双臂放在椅背上,用屁股当支撑点,双脚抬起来晃啊晃的。 「你不紧张吗?」吴元青看他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忍不住问。 「紧张死了!但如果我表现自然一点你也比较不紧张吧?」 陈圣砚仰着头,扬起一边嘴角,故意对着吴元青露出迷人的笑容。吴元青撇过头假装没看到,心想这小子哪时候会这样笑了? 「谢谢你陪我来,不过害你也跟着紧张……」 「不要道歉喔!」陈圣砚打断他。「我能做的也只有这种小事了。是说你确定等一下不用我同桌吗?」 「嗯,这还是得靠我自己解决的,只是我希望结束后可以马上见到你。」 「不管多久我都会在旁边等你的,别担心。」 「我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你会觉得我很无情吗?」 陈圣砚思忖一会,慎重回答:「我觉得捨弃一段有害的关係,可能是必要的。有时候无情只是让自己好过一些。」 「这样不会很自私吗?」 陈圣砚笑了笑:「我自己是不觉得啦,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就下定决心往前吧。」 「嗯……好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既然陈圣砚努力让自己不紧张,自己也应该鼓起勇气往前走才是。这种让人踌躇不前的事就是应该早点解决,早死早超生。 两人抵达polaris,一打开店门,柜檯后的曹一郁立刻抬起头 「好久不见,很高兴看到两位再次光临。」曹一郁故意打趣地招呼他们。 这说法免不了换来陈圣砚的吐槽:「明明早上才刚在你家见过……」 曹一郁笑了笑,朝里头的座位瞄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对吴元青说:「对方已经来了,我把他带到角落的位置,我有假装没认出他。」 「你怎么认的出来?」吴元青皱眉。 「首先,他不像会来我们店的客人。第二,他一进来就在找人,他直接进去绕了一圈才请我带位。再来就是……你们长的很像呢,尤其是眼睛。」 吴元青挑了一下眉,接着露出苦笑。 「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吗?」 「还好,是真的很像。可以帮我们带位了吗?」 「客人这边请。」曹一郁脸上扬起职业笑容。 因为神经紧绷,吴元青也懒得吐槽他了。两人跟在曹一郁身后,走向位在角落的四人坐沙发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映入眼帘,吴元青很想赶紧往前结束一切,却又觉得自己离那个位置非常遥远,路途中似乎有很多看不见的障碍,想要一一突破就必须花费很多精力才能往前一步。抬起的右脚突然改变心意,往后踏上一步,却踩到了陈圣砚的脚。 「还好吗?」陈圣砚伸手搀扶。 「没事。」 陈圣砚抓住他的衣角,小声说:「如果觉得害怕,我现在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没关係,我还可以。」 曹一郁在尚未抵达座位前,停下脚步转身,靦腆地对着吴元青微笑,临走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给他打气。 陈圣砚也紧握吴元青的手说:「那我去吧台那边等你喔,不要害怕。」 目送陈圣砚离开后,吴元青瞬间少了重要的支柱。他调整呼吸向前走。 「抱歉,我迟到了。」吴元青在道歉时点了头,目光依旧垂落,他不敢直视对方的脸,于是只能盯着对方polo衫胸前一块不明显的污渍。 看着菜单的张程威朝吴元青一瞥,微微摇着头:「你想喝什么就点,今天我请客。」 和在电话里不同,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穿破泡沫,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耳里。吴元青不自觉感到有点烦躁,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也跑进脑海中干扰。 「不用,之前也说过我不会待太久。」他回绝,像是故意反抗般把放在眼前的菜单推到一旁。 店员端了白开水过来,停留了一会,看他们还没有要点餐就欠身离开。 张程威闔上菜单,有些尷尬地说:「是吗……那我直接说吧。擅自调查你的电话很抱歉,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找到你。」 吴元青记忆中冷血的声音浮现,和刚才听见的哀求语气像是不同人说出来的。 张程威继续说:「但你都没有接,我真的很急,好不容易你接起来了,却什么话都没讲就掛掉。所以我很怕你逃走,想要亲自去找你讲清楚……」 吴元青打断他:「一般人都会逃走的吧?我脑袋可是很正常的。而且从以前开始,你每次关完放出来就在查我新家地址和新号码,你现在才想到要道歉吗?你知道我和妈被你搞得要疯了吗?」 「可是我这次不是为了钱才要找你,是为了别的事……唉,原本想在电话里先讲清楚的。所以我才用了老方法,我也知道这样会让你更反感。但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谅……」 吴元青冷笑,感到非常荒谬:「你真的不是普通的自私,我寧可你拿完钱就消失在我眼前。」 他看着父亲,原以为会被对方冷漠的眼神给震慑住,但他看见的是充满愧疚的双眼。 是假的、是假的。他告诉自己不能够动摇,逼自己想起过去每次被这个人要钱时,总是被这个表情欺骗。 低沉嗓音再次响起:「我在里面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一隻脚踏进棺材了,但在这种随时可能死掉的时候却没有人在身边,然后我想到了你……之前我把你对我的好不当一回事,但你还是愿意不断帮我,之后想起来才发现当初自己多该死。」 「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想要弥补我以前的过错,你……可以给我机会吗?」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吴元青用拳头敲了桌子。「结果呢?你偷了妈的钱逃走,之后还厚着脸皮回来找我,我也又给你机会,让你吃我的用我的,你却还是干了蠢事又被抓进去!自从你上次离开后就没有机会,那是最后一次了!」 吴元青双手颤抖,他深深吸气以便调整自己的呼吸,突然觉得口乾舌燥。 「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要不是你妈的话你可能早就活不下去……我知道之前真的做错了,我无法忘记我有你这个儿子。」 吴元青胸口紧缩,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因为这让他感到噁心,但他又发了疯似的渴望听到这句话。就像是用手掌紧握着美丽玫瑰的刺一般,很痛,但是心甘情愿。 他眼眶湿濡,嘴唇因为憋着情绪而颤抖着。死命瞪着张程威,压着声音和慍怒说:「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我要的只是这份家人的温暖,但之前你从来不当一回事。你以为我没发现吗?你利用这点从我这边拿走你想要的东西,拿完之后就把我丢下,现在却来和我说这些?你故意的吗?」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所以我才想要找到你,亲自给你这个。」 张程威把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往前推给吴元青。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但吴元青没照做,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张程威只好自己打开牛皮纸袋,拿出里面的纸张放在桌上。 最上排斗大的字写着认领同意书。 吴元青多年前心里筑起的那道墙开始有了裂痕。闪过脑中的,是身分证后面的那隔空白,而现在他的脑袋也如同那三十年的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对不起,现在才拿出这个。当初你妈不让我认领你,在那之后也都没有机会……过去做的一切,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妈。我在狱中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决定出来以后要认真找工作,等到稳定后再把这个拿给你。所以我也好好找了一份工作,已经做了几个月了,你看。」 张程威像是想得到称讚的孩子般,给吴元青看自己满是茧和伤口的双手,是他做着铁工厂粗重工作的劳动痕跡。然而在他认真工作的那几个月,也是吴元青最痛苦的日子。 张程威继续说服:「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们可以像一般的父子那样,偶尔见个面,你也不用给我钱了……我只是希望在人生快要走到尽头时,能有一个人可以陪着我。」 吴元青垂眼,淡淡地说:「你知道妈怎么走的吗?」 张程威没有答话,吴元青继续说:「当时我没能赶去医院看她最后一面,再下一次见到妈的时候她就一动也不动躺在那里,听说她在到院前就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了……」吴元青闭上眼睛。「她在过世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过了半晌,他抿起嘴、睁开双眼,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似地转移话题:「小时候,有一次我发烧很严重,半夜突然醒过来,妈躺在我旁边睡着了,连棉被都没有盖。那天你和平常一样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开关门和放东西的声音很大,所以我绷紧神经希望你不会进来房间,但最后你还是摇摇晃晃走进来了。当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好紧张,以为你又要发酒疯摔东西了,没想到你却拿了我头上的毛巾,放到旁边装水的脸盆里,拧乾后又放回我的头上后就离开了。隔天看见你倒在沙发上,醒来后就像没这件事一样。应该是喝醉了吧……才无意识做这件事,因为那是你唯一一次对这样对我。但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期待着,直到今天为止,我都还是一直期待着。」 语毕,吴元青把同意书推回给张程威,笑着说:「这样就够了……我今后也会继续记得刚才说的那件事。过去渴望着这层关係的我已经不存在了……我现在拥有比这个更重要、更值得的东西,所以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张程威看着被推回来的请求,慌了手脚,激动地说:「元青,听我说,我知道你和你妈当时过得有多辛苦,还要照顾我这个废物,但是我……我害怕一个人,我是因为有你我现在才能重新开始,为了见你我才努力做了这些……」 「你的孤独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是这样活过来的。爸,我不是想要惩罚你,或是想要报復,因为我从来没办法打从心底恨透你,但是这个不是我现在想要的,对不起。」 吴元青站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张程威连忙抓住他的手,苦苦哀求。 「元青啊,算我拜託你!我不会再做坏事了,不会让你丢脸的,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对不起啊!」张程威说完,直接在座椅旁跪下来。吴元青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嘶吼般的道歉,声声打进吴元青的心脏,他感到呼吸困难,双眼无神盯着那个不停在地上磕头的后脑勺。 「我拜託你啊……元青!」张程威碰撞地板的响亮,同时也击碎着吴元青的坚定。 不该是这样子的,他并不想伤害他。 「不要这样……对不起。」吴元青一边啜泣边说。 突然一阵温暖覆盖在身上,转头发现陈圣砚早已在身边环抱住自己。 曹一郁则是上前把跪在地上的张程威拉起,但对方极力反抗,不愿起身,挣扎的手胡乱在空中挥舞,抓伤了曹一郁的下巴。前台的青年工读生见状也一起来制止张程威,即使张程威瘦成皮包骨,但曹一郁和工读生两人却无法制止他。张程威彷彿崩溃了,不断吼叫着,额头因为方才磕头而產生大片红肿。 「阿圣,报警!」曹一郁喊道。 陈圣砚拿出手机,正要按下110时,吴元青哭着说:「不要……不要报警,他才刚出来啊……」 「现在不报警大家都很危险啊!」陈圣砚喊道,不顾吴元青马上打了电话报警。 曹一郁整个人压在张程威身上,工读生则是制伏住双脚,才好不容易暂时制伏了他。但张程威还是死命挣扎着,扭动着身躯,并持续用着扭曲的表情,拼命喊着「我拜託你啊!」 陈圣砚把吴元青带到另一边的座位,让他远离张程威。但吴元青的视线离不开他,不停地哭着。 吴元青彷彿听不见父亲的嘶吼声,耳畔只传来陈圣砚安抚的声音,窗外蓝红交错的闪光刺入眼中。 第四十章 吴元青和曹一郁坐在警局里的木头长椅,各自占据两头,神色凝重没有交谈,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是这两个人发生衝突闹上警局。一名年轻警员在矮桌上,翻找着医药箱里的棉花棒,准备帮曹一郁擦药。 「要喝水吗?」陈圣砚在两人中间的空位坐下,双手拿着用纸杯装的白开水,递往吴元青眼前询问他,另一杯什么都没问直接塞给曹一郁。 吴元青还在恍惚,愣了一秒才接过纸杯,小小啜了一口。 他望向远处半开放式的隔间,张程威被手銬銬在墙边的栏杆上,背部瑟缩,被銬住的右手无力地垂下。对面坐了两名警员,其中一位神色凝重地问话,另一位则是专心在电脑上打字製作笔录。张程威并无太大的反应,彷彿刚刚在店里挣扎时用光了所有力气。 「痛痛痛……」 曹一郁皱着眉头唉唉叫,帮他擦药的警察看起来是警局里最菜的,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他不时安抚着曹一郁,要他再忍耐一下。被张程威抓伤的下巴,有着一条红色直线,像是保护自己的咖啡店免于被砸的勋章。 吴元青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手问陈圣砚:「我是不是做错了?」。 陈圣砚摇着头回答:「不用这么想,没关係的。」 隔间里有了动静,负责记录的警察拿着笔记型电脑朝他们走过来。他瞄了一眼电脑上的资料,面带微笑开口问:「请问哪一位是吴先生?」 吴元青举手示意便马上放下,用忧心的神情看着警员。 「我们已经大概釐清了事发状况,为了不要耽误太多时间,想直接和你确认。你之前就认识那位先生了吗?」 「对。」 吴元青微微点头,顺便想要解释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但警员却随即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是工作上认识的吧?」 吴元青抑制自己转头和陈圣砚交换眼神的动作,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时,警员盯着电脑萤幕,照着上面的纪录继续说下去。 「张先生说他在店里看到你,所以过去找你说话,但因为对话过程中他说了挑衅的话让你们双方起争执,该店的店长过来想要制止的时候,却和张先生扭打起来,店里的工读生也过来帮忙阻止,最后我们就接到了陈先生的报警电话。」警员抬眼,轮流看着吴元青和陈圣砚后询问:「事发经过是这样没错吧?和事实有出入吗?」 吴元青假装寻求意见望向陈圣砚,只见他坚定地点了头。 「嗯,大致上是这样……」 「好,先还你身分证。」警员起身走向身后的印表机,抽出刚印好的纸张返回。「这上面是我刚才说的内容,你再看一下,没有错的话在这里签名就可以了。」 吴元青再次看了笔录的内容,和刚才警员说的一模一样。直到看见实质上的文字,才让他相信张程威是真的做了假的笔录。但仔细想想,严格上说起来也不算说谎,只是没有把细节说清楚而已。 吴元青在纸上签名,胆颤心惊地问:「请问……他之后会怎么样?」 「张先生吗?他没有造成严重伤害,如果店长没有要他赔偿的话,做完笔录就会放他走了。」 曹一郁发现警员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赶紧说:「没关係。小伤而已,店里也没怎样,不用赔偿。」 吴元青接着问:「他有伤害罪前科,这样没关係吗?」 「除非有重大事件,我们也无法对他怎么样,但往后会多留意这个人,所以不用担心。」警员口气像是保险的业务。 对方似乎误会他的意思,但知道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后,吴元青也放心了。 「我可以过去和他说话吗?」 警员露出狐疑的表情,说:「可以是可以,但不要再刺激他。」 吴元青起身朝父亲走近,隔间里只剩下张程威一人,他依旧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爸……」他声音些微颤抖,小声呼唤。 过了良久,张程威才回应:「不用这样叫我,我没资格。」 吴元青很多话想说,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他知道自己越是展现犹豫不决,对彼此来说都是痛苦。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爸。」 「你走吧,我和你没有关係了。」 张程威说完,缓缓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唯一的儿子――即将变成陌生人的儿子。他的眼神又变回了以往的模样,冷酷无情。 吴元青为了逃避那令他恐惧的视线而转身,但没有迈开步伐离开,而是说:「好好活下去,一定会遇到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陪你的人。」 「你遇到了吧?你说的更重要的东西。」张程威唐突地问。 「嗯,是的。」 「没有我你会过得很好的。」以往听起来像是勒索的威胁,但这次或许他是打从心里这么想的吧。 吴元青紧抓大腿两侧的裤管说:「最后……我想问你,从我出生到现在,你有爱过我吗?」 「你不该问这个……」 「回答我。」 背后传来手銬在栏杆上碰撞的鏗鏘声。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似乎是被手摀住,形成像是隔着什么的乾涸声音,在空荡荡的隔间產生回音。那阵声音如烟般飘散在空气中。突然之间,那个人彷彿没有了躯体、没有了气息,这个空间就像只剩吴元青一个人一样。 「我走了。」 吴元青这次毫不犹豫,踏出了步伐往前走。 ◆ 做完笔录后,曹一郁载着吴元青和陈圣砚回家。 坐在汽车后座,吴元青头靠在陈圣砚的肩膀,看着窗外不断往后消逝的景色,唯一静止的是佈满云层的天空。云层中间透出细细的光线,彷彿是太阳正在对地上的人们暗示自己的存在。 一切都结束了吧?吴元青不敢相信与父亲长年的纠缠已经成为毫无波澜的水面,一点馀韵都没有留下,心理平静的令他感到意外。他闭起双眼,任由陈圣砚轻抚着头。 「你们在这边下车吧,我还要回店里一趟。」 曹一郁的声音划破了寂静,他让两人在大楼旁的人行道下车,随后便在大马路上回转,往polaris的方向离去。 两人回到曹一郁家,吴元青立刻在客厅的沙发躺下。陈圣砚见状,便到房间拿了一条毯子为他盖上。他蹲下来,让自己视线与吴元青平行,两人就这么凝视着彼此良久。 「你今天非常勇敢。」说着一边整理吴元青的自然捲,接着问:「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我想要喝你煮的咖啡。」吴元青难得用撒娇的声音说。 「好,等我一下,我马上煮喔。」陈圣砚踏着轻快的脚步到厨房,在流理台清洗双手。 曹一郁家有专门煮咖啡的器具,随时都可以让家里变成专业的咖啡厅。陈圣砚开始煮热水,然后从橱柜里拿出细嘴壶、咖啡壶、陶瓷滤杯和滤纸,最后打开专门放置咖啡豆的抽屉。咖啡豆分别放在玻璃罐里,盖子上仔细写下咖啡豆的產地以及喝起来的口感。他挑选了符合吴元青喜好的咖啡豆,放入磨豆机研磨,接着把煮好的热水淋在滤纸上。 在沙发上躺着的吴元青,听见厨房忙碌的声响,微微抬起头。 「我可以过去看你煮吗?」 「可以啊,你之前就很好奇吧?老是在柜檯偷看。」 虽然是夏天,但是毯子与肌肤接触的触感很舒服,吴元青裹着毛毯缓缓走向厨房前的吧檯椅子坐下。 陈圣砚将研磨好的咖啡粉放到滤纸里,轻轻拍打滤杯。 「为什么要打它?」吴元青像学生一样提问。 「要让咖啡粉铺平啊。」 将滤杯放上透明玻璃的咖啡壶上,陈圣砚拿起细嘴壶,屏气凝神开始朝咖啡粉注入热水,一遍又一遍绕圈。咖啡香瞬间瀰漫着厨房,接着飘散至客厅。 吴元青趴在吧台上,也跟着停止呼吸,专心看着热水浇下咖啡粉。煮咖啡的程序中他最喜欢这个步骤,像是朝咖啡粉注入魔法,一杯好喝的咖啡就可以变出来。另一方面,在这时候的陈圣砚总是会很严肃,把全身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咖啡上。在吴元青眼中,这时候的他真的很帅。 吴元青忍耐着想触碰他的慾望,等到陈圣砚把滤杯从咖啡壶上移开,开心地说「完成了!」之后,他倾身越过吧檯,把脸凑近陈圣砚。 亲暱的距离,让陈圣砚停下动作,两人眼中佔据着彼此。 看着陈圣砚就好像什么事都可以不用担心,吴元青再次告诉自己全部都已经结束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即将佔据他往后人生的人。 但彷彿梦境的不真实扰乱着他,为了更有踏在地上的感觉,他将身子更靠近陈圣砚一些,闭上眼吻了他。 陈圣砚一手勾上吴元青的后颈,没有太多激情,这个吻却在彼此身上停留了很久。 两人头靠头紧挨着,听着彼此的鼻息。 「我爱你。」吴元青毫无滞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