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种》 第1章 [gl百合] 《深情种gl》作者:时千辞【完结+番外】 文案: ● 客栈老板vs古典舞者,主攻,年上,暗恋,狗血,he ● 又名《两1相逢》《第十一年,暗恋成真》 ● 高亮:主角有前任,但没发生实质性关系,对于这点的解释非常非常靠后,所以,一旦觉得这是在强行凑双洁就请立刻避雷,不要浪费精力,比心心 和前任闹崩后,纪砚清开了四天车,住进西北边陲小镇的一家客栈。 当晚一起进来的还有客栈老板翟忍冬。 这位老板嘴毒心狠人有点疯,话都没说几句就在深更半夜闯进纪砚清房间,把她摁在了床上。 纪砚清:“……?!” 后来又是一个深夜,纪砚清想起这件事,单手锁住这位老板双腕,蒙住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往她脖子里吹了口气,说:“大老板,还不哭啊。”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 因缘邂逅 美强惨 暗恋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砚清,翟忍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第十一年,暗恋成真 立意:即使生于淤泥身处黑暗,也不要放弃寻找爱与光明。 第1章 纪砚清买在市区的高档住宅差点被水淹了,原因是:“我泡澡的时候睡着了,忘记关水。” 纪砚清裹着浴巾靠在卫生间门口,垂眼看向蹲在浴缸边收拾残局的女人。 这人是她从19岁处到37岁的女朋友骆绪,短发精干,西装得体,事业风生水起,走哪儿都有人恭维一声骆总,可这会儿呢,纡尊降贵蹲在卫生间里,面朝地板背朝天,一抹布一抹布地处理她弄出来的积水。 她上万块的西装被弄得干一块湿一块,袖子一高一低卷到手肘,头发早就乱了,高跟鞋也踩了水,但没有一句怨言。 她这么好的条件,这么低的姿态,放在谁那儿不心动。 纪砚清看着,却只有满目的寒霜。 前后近一个小时,骆绪终于收拾完卫生间出来。 纪砚清已经换了舒适的睡裙,正靠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一边喝红酒,一边欣赏11点的都市夜景。 听到脚步声,她落在窗外的视线一下都没有动。 骆绪走到附近,声音是惯有的缺少感情:“为什么不去参加晚宴?” 纪砚清笑了声,姣好的面容陷在变幻的光影里:“为什么要去?” “你的古典舞剧又拿了奖,晚宴上那些人都是冲你去的。” “冲我去,我就有义务花一整晚的时间赔笑应酬?” “里面有你明年巡演的赞助商。” “那又怎么样?” 骆绪看着转头过来,姿容华丽的纪砚清说:“你的舞团有上百号人要养,不能完全回避资本的介入和商业运作。” 纪砚清:“如果我非要回避呢?” 骆绪看着她,没有说话。 纪砚清勾着酒杯站起来,朝骆绪走:“认识我第一天,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以前从来不逼我接广告,拍电影,更不会要求我一定要和名利场上的那些男男女女谈笑作乐,虚与委蛇,现在是怎么了?” “公司越做越大,身上只剩下铜臭味儿了?”纪砚清赤脚站在骆绪面前,平视着她,“还是你觉得我老了,需要资本包装才能继续风光?” 骆绪说:“你刚刚37,还很年轻。” “是吗?”纪砚清歪头轻笑,“我3岁开始接触跳舞,到现在半辈子都过去,还能年轻吗?” 纪砚清转头看着玻璃上倒映的自己——身材纤细,皮肤紧致,无可挑剔体态、肌肉、颜值,款款深情的目光神态,以及完美无误的身体比例,无一不透着违背年纪的生机和美丽,她的编舞、跳舞能力更是随着阅历、感悟一年胜过一年。 她的确还很年轻,风头正盛。 既然这样…… “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纪砚清抬起手,酒杯冰凉的边缘贴住骆绪颈间的皮肤,一点点拨开她的衣领。 “温杳。” “呵。” “骆绪,你找谁不好非得找温杳?” 红酒从杯口淌出来,染红了骆绪熨帖的衬衣。 纪砚清视若无睹,垂眼看着她脖子里已经很淡的吻痕。 “你亲眼见证我怎么费尽心思把温杳从她那个重男轻女,吃人不吐骨头的家里‘买’出来,怎么教她跳舞,给她铺路,怎么让她从一个看不见未来的瞎子变成现在光鲜耀眼的舞台女主。” “骆绪,你明明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对她寄了多大厚望,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嗯?为什么?” 纪砚清抬眼,里面漆黑一片:“为什么要帮着她来刺伤我?我对她不好?还是我对你不好?” 骆绪说:“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酒杯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纪砚清沾了酒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骆绪的吻痕,“16岁,你被你哥打得半死从家里跑出来,差点冻死在街头,是我把你捡回来,给你吃,给你穿,供你学上,送你出国。我养了你6年,让你在我的家里待了23年,没要你一点报酬,你呢?” 纪砚清嘴角一勾,忽然笑起来,额头抵着骆绪的肩,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喜事一样,一直笑。 笑到喉咙发痒,一阵阵想要干呕的时候戛然而止,抬头看着骆绪风平浪静的眼睛说:“你现在发达了,反过来让别人上我的床,睡我的人,还想让我配合你在那些资本之间周旋,替你拉拢关系,骆绪!” 第2章 纪砚清猛地抓住骆绪的衣领,将她拉到眼前:“我给你们脸了是吧,一个两个合起来拿刀捅我!我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纪砚清的激烈是看得见的惊涛,骆绪的声音却依旧低得辨别不出起伏:“不是。” “那是什么?!” “那天你得奖,我一时高兴喝多了。” “一次是喝多,两次三次呢?你喝的什么酒啊,后劲儿那么大?竟然能持续一个月。” 骆绪被迫和纪砚清对视着,沉默无言。 死寂在客厅里迅速蔓延。 半晌,骆绪说:“对不起。” “……呵。”纪砚清嘲讽地笑出一声,松开骆绪,“我在你们身上花的心思只配一声‘对不起’?” “ok。”纪砚清抬了一下她高傲的下巴,转身回去坐下,双臂环胸靠着沙发说:“这段时间你给温杳安排的商务活动是我的三倍,还给她联系了电影制片和那个名声大噪的新锐编舞师,你想捧她是吧?没问题,我给你们让路。” 骆绪始终没有波动的目光闪了一下:“让什么路?” 纪砚清说:“让温杳做舞团的首席,做你公司的明星,让你们以后的每个夜晚不必躲躲藏藏,偷偷摸摸。” “骆绪,我退出。你的感情,你的事业,我全部退出。”纪砚清说。 骆绪:“舞团是你的事业,是你拼命接商业活动,四处演出,没日没夜连轴转才让舞团从濒临解散到现在首屈一指,也是你……” 骆绪话到一半,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拿出来接听:“十分钟内到。” 短短两秒,骆绪的视线重新回到纪砚清身上:“纪老师,你一个月跑了四个城市,太累了,这几天好好在家休息,等我出差回来了,我们再谈这件事。温杳那儿,我会处理好,她……” “不必了,”纪砚清打断,“你知道我什么脾气——宁缺毋滥,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骆总,好聚好散吧,你现在有头有脸,没必要为了一个即将失业,后半辈子坐吃山空的女人低声下气。” 骆绪顿了一下:“你要跟我分手?” 纪砚清:“不是分手,是识时务地退出。” 说话的纪砚清始终看着骆绪。 她刚刚的停顿似乎只是诧异,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反应,整个人静得像一潭死水,跟她一周前无意撞见她和温杳亲热时的神情截然不同。 呵,她早该发现她的身边留不住人。 谁都留不住。 纪砚清搭在胳膊上的手狠狠掐着皮肤,面上依旧笑着:“骆绪,你不是喜欢纠缠的人。” 骆绪看着纪砚清没有商量的脸,停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纠缠不代表你就能全身而退。纪老师,你是只把舞团签在了我这里,你的人生从来不由我做主,可也不是你说了就算。” …… 骆绪最后那句话像是当头一棒,闷痛在纪砚清身体里迅速蔓延开来,到肺腑,到四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纯粹生理性的疼痛,她跌跌撞撞抓起车钥匙,离开那个只剩恶心的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深夜的城市静得让人心慌。 潮湿稠密的空气正酝酿一场大雾,裹挟着愤怒的,烦躁的,无法撕裂的空茫。 纪砚清想听声音。 很大很大的声音。 她打开手机,看都没看就点开了一段app应用推广的视频,把音量调到最大。 视频是某位旅游博主发布的,拍摄于西北边陲的一个小镇——离天堂最近的小镇——那里有湛蓝的天空,奔腾的江河,辽阔壮观的胡杨林,肆意奔跑的动物群和生长在悬崖边上的高山玫瑰。 那里风都自由。 “吱——!” 纪砚清在路边刹车,打开导航找那里。 很远,一个人开车过去需要至少四天。 刚刚好,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纪砚清于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行装出发,一路穿行上千公里,终于到了西北边陲。 现在是十一月,她开车穿行过绵延上百公里的防护林时,风忽然大了起来,暴雪在狂风里翻滚,漫天遍野,能见度不过七八米。 纪砚清顶着风雪前行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车子有异响,她皱了皱眉,打着双闪靠边停车。 门推开的瞬间,纪砚清被暴风雪糊了一脸,下意识闭上眼睛偏头躲避。 削弱的视觉增强了听力。 纪砚清听到了尖锐的风鸣,其中夹杂有规律的哒哒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纪砚清没在意,侧身下车。 现在是傍晚五点,风寒效应更加显著。 纪砚清上身就一件薄毛衣,忍不住在寒风打了个哆嗦,鼻子有点痒。她用手抵着鼻尖,绕车查看。 右后轮卡了根树枝。 “咔!” 纪砚清一脚踹断,然后蹲在车边,用断枝拨出剩下那部分,扭头看着前方的路——狂风和暴雪把她包围在逼仄的世界中心,白茫茫一片,别说人了,天光都看不见多少。 就这种天气,她万一被撂在半途,当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纪砚清果断起身,准备继续赶路,希望剩下那半箱油能顺利坚持到目的地。她拉开车门的时候,隐约的哒哒声已经变得非常清晰。 就在对面的岔路上。 第3章 纪砚清抬头看过去,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匹马腾空而起跨过路边的深沟,从树林里窜了出来。 由于速度太快,卷起的风雪迷了纪砚清的眼。 她低头轻眨了一下。 再抬眼,映着雪色的双眸只能捕捉到雪雾里模糊的人影,风卷衣袂,马蹄踏响,即便只是轮廓,也能判断身量很高,身姿挺拔。 好像是围巾被大风扯掉了,她拽着缰绳侧身去捞的时候,纪砚清眯了一下眼,心道:是女人啊。 核心挺稳,马骑得挺彪。 第2章 “砰!” 纪砚清关门上车,晚上九点,终于在油箱见底之前赶到了目的地。 这个点的小镇上只有零星灯火亮着。 纪砚清把车停在镇口的一家客栈前面,拖着行李往过走。 木砌的房屋看起来有些年头,门楣上方的牌匾刻着客栈名字“藏冬”,檐下挂着的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吱呀作响。 纪砚清踩着忽明忽暗的光影推门进来。 客栈里亮着灯,但没有人,将熄未熄的炉火在大堂中央静静烧着。 纪砚清走到柜台前,曲指敲了两下,问:“你好,有人在吗?” 没声儿。 纪砚清偏头往里面看。 静默中,屋外传来一道烈马的嘶鸣。 纪砚清下意识转头看向窗边,风灯摇晃的光把长一下短一下的人影投映在玻璃上。 须臾,门被风雪撞开,来人一身黑,肩上落着厚厚一层雪,手里提了一个很大的包,风尘仆仆,看起来像是和纪砚清一样的旅客。 这位旅客拎在手里的围巾,纪砚清有点眼熟。 她扫了眼。 余光撞上旁边色彩艳丽的风马旗时,被单调空茫的白支配了二十几个小时的视觉有一瞬间怔愣,于是好奇心趁机活跃,说它想看一看骑马那么彪的女人会是什么模样。 马蹄飞扬,天地为场? 那应该长得很有侵略性,到哪儿哪儿是自己的主场。 纪砚清挑挑眉,抬起视线。 门口的人也刚刚好抬头,看向她这边。 巧了。 下一秒,纪砚清心说:可惜了。 对方还戴着护目镜,雪银色的镜片遮了上半张脸,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就算只露下半张脸,也还是可以看出来是个很能霍霍人的长相。 纪砚清想着是不是该主动打声招呼,毕竟相请不如偶遇,还是一连两次。 没等出声,门口的人已经单方面结束和她之间稍纵即逝的对视,兀自低头抖了抖身上的雪,一边摘护目镜,一边转身去关门了。 纪砚清的好奇心彻底扑空,忽然觉得兴致缺缺。她转头再次敲了敲柜台,提高声音:“有人吗?” 门一关,屋里的暖气就有了存在感。 纪砚清站在柜台前,听到脚步声在一点点靠近……经过她,走到了柜台后面…… 纪砚清:“?” 对面的人把包放在脚下,稍稍抬起一点腰,左手撑着桌面,右手点着鼠标说:“住店?” 纪砚清有点没反应过来。 反客为主,这什么操作? 纪砚清顿了顿,准备询问的时候,横空伸过来一只手,从柜台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 过程很短,纪砚清还是在那个更短的转头里看清了她的长相——的确有侵略性,但没有想象中强烈。她不是二十出头的热忱年纪,看着有点阅历,个子很高,面容素淡,微垂着头眨眼的时候,融化了的雪花在发梢慢慢汇聚,又自眉间悄声坠落,拉过一道光,像裹了层薄膜的长刀,锋芒不露,但也寒光不减。 很特别。 纪砚清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点了点,不等想好先确认对方的身份,还是先回答她的问题,悉悉索索的步子忽然从一侧传来,有人激动地朝这边大喊:“老板!你回来了!” 这话显然不是对纪砚清说的,那谁是老板不言而喻。 一天之内先后遇见两次,好巧不巧,现在又住进了她的店。 看来她和这个地方的缘分不浅。 纪砚清心道。 “才回来的?”刚喊“老板”的人走路风风火火。 俯身在电脑前的人冷淡且嘴欠:“显而易见。” 来人撇撇嘴,像是终于发现柜台前还有个活人似得,眼睛一瞪,定格两秒,热情地冲纪砚清打招呼,“你好!我是藏冬的资深前台黎婧!住店?” 纪砚清把行李箱的拉杆提到最高,托着手腕说:“对,住店。” 黎婧:“那你可来对了,我跟你说,我说你有事吗?” 黎婧看着自己吃饭的家伙——鼠标被翟忍冬拨去很远的地方,幽幽道。 翟忍冬弯着腰,一下下点着陈旧卡顿的客房管理系统说:“我饿了,给我做饭。” “你怎么不饿死在外面再回来?” “饿死就回不来了。” “有个词叫魂归故里。” “我喜欢四海为家。身份证。” 后半句是对纪砚清说的,有点突然。 纪砚清定了一秒才看过去,说话的人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依然吝啬的没给她半分目光,更别说是微笑服务。 现在的服务业还能这么搞? 纪砚清摘了手套,从包里摸出身份证,放在柜台上。 第4章 黎婧立刻伸手:“纪,砚,清,名字可真好听,人也好看。” “诶,你们盆地里的女人是不是都这么白这么高这么瘦皮肤这么好啊?”黎婧真心发问。 纪砚清对照自己身份证上的住址,理解了一下“盆地里的女人”几个字:“差不多吧,我们盆地里空气湿润,紫外线弱,养人;我们还能吃辣,顿顿排毒,皮肤想不好都难。” 黎婧盯着纪砚清找不出瑕疵的脸叹道:“真好啊,我一吃辣就长痘,我们老板更惨,光是闻见那味儿就能吐二里地,噫——” 说话间,黎婧手里忽然一轻,身份证被翟忍冬抽走了。 “做饭。”翟忍冬说。 黎婧变脸如同翻书:“你今天饿死鬼投胎啊?”扭头对上纪砚清,又是满面春风,“纪小姐也来点?不过厨师家里有事,今天早早就走了,只能我凑合着给您做。” 纪砚清本能想要拒绝。 打从三岁开始,她就几乎没吃过晚饭。 话到嘴边,纪砚清绷了一下嘴唇,声音微沉:“劳驾。” 黎婧没察觉纪砚清情绪上的变化,一开口热情不减:“哎呀,您太客气了。您先办入住哈,我现在就去做饭。” 黎婧大步流星地走开。 柜台前后立时陷入沉默,一个不紧不慢地操作着电脑,一个转头看向有着长长烟囱的炉子。 烟囱通向屋外。 屋外的风雪还在咆哮,丝毫没有要歇的迹象。 过了不知道多久,纪砚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住多久?” 纪砚清有瞬间晃神,眼神像是被炉膛里暗淡的光火灼了一下,快速紧缩,几秒后才慢慢散开。 四天前,递身份证,计划住宿周期这种事根本轮不到她头上,前面有的是人替她打理,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出现在这种荒僻原始,取暖还要靠烧炉子的地方。 现在…… 纪砚清看向始终没有抬头正眼看过自己的人。她的肩膀被残留的雪洇湿了一些,头发里有黄沙,身上也灰扑扑的,活像下了几天矿刚出来,脏得很均匀。 “只要付钱,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住下去?”纪砚清问。 话落,电脑屏幕闪了一下,跳回首页。 翟忍冬抬手,把擦过脸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接着移动鼠标,重新点进客房管理系统说:“可以,但系统需要录入一个确切的截止时间。” 纪砚清:“最长是多长?” 翟忍冬:“99年。” 纪砚清一愣,忽然笑了声,低低的闷在嗓子里,偏头看着窗上缓慢移动的车灯说:“不用那么久,到明年春天就行了。” 春天来临之前,她不走也得走。 翟忍冬没再说话,不久之后把钥匙和身份证一起放到柜台上说:“房开好了,308。” 纪砚清收回视线,笑了一下说:“谢谢。” 没有任何目光交流,行李箱的轮子就骨碌碌滚过了地面,接着是木质楼梯嘎吱嘎吱的声响。 一楼很快恢复安静。 黎婧扯着嗓门在厨房里喊:“老板,帮我把炉子上坐的热水提过来!” 翟忍冬闻声,垂在柜台上的视线无意识抬了一下,又在半路落回去,喉咙里低低地应一声,往出走。 经过安着开关的柱子,翟忍冬顺势抬手,打开了一楼最亮的那几盏灯。 第3章 楼上,纪砚清顺着过道走到最里才看见308。旁边是公共区域,对着冻河雪林;房间里的空间不是非常大,墙壁、地板上陈旧的纹理很有年代感。 纪砚清把行李箱推到墙边,扔掉手套和外衣,在窗边的榻上坐下。 屋里的漆黑寂静和外面的狂风暴雪形成鲜明对比。 纪砚清偏头扯了扯毛衣过高的领口,身体后倾躺在榻上。 一瞬间的姿态变化带来天旋地转的眩晕。 纪砚清不适地闭上眼,小臂搭着额头缓解。 她这一路过来走走停停,真花了整整四天的时间。 最后这段很难走,荒僻颠簸、翻山越岭,她一个人开着车,白天与空寂的风雪作伴,夜晚和徘徊的野兽较劲,太累了。 房间里昏黄沉默的灯光打量着纪砚清。 窗外的大风还在持续咆哮。 不知道过去多久,纪砚清搭在额头上的手落低,下巴微微上抬,捏了捏干疼的喉咙。 她来这个镇似乎不是时候。 视频里的高山玫瑰开在夏季,她来在冬天,这里除了雪山冻原,什么都没有。 刚在楼下琢磨的那什么缘分被打脸了。 纪砚清笑了声,为自己的冲动自嘲。她闭着眼,放任饥饿感在胃里慢慢堆砌。 纪砚清以前不吃晚饭是为了让身材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现在既然退出了,就应该一日三餐为天。 毕竟,一辈子就那么点长,冲动可能没有好结果,但不冲动,什么结果都不会有。 纪砚清起身下楼。 厨房里还没有飘出来饭菜香,也没有锅铲碰撞的动静,纪砚清走一半,听见黎婧咋咋呼呼地说:“不是,你这种人到底怎么活到现在的??做饭是什么捡棉花摘西瓜的小事吗,你说句立刻,我就能马上??” 又跟老板干上了? 嘶—— 这种胆大包天的员工放骆绪那儿,早被开不知道多少回了。 第5章 纪砚清心道。 骆绪只需要一张脸,就能让手底下的人时刻保持三思而行的良好品行。 她那个人,天生一副冷面,心肠也…… 纪砚清步子顿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提了谁。她勾动嘴角,脸色难看地“嗤”一声,惯有的轻盈步伐变得烦躁。 但仍然比一般人轻——几十年的舞蹈生涯让她根本无法回避刻在骨子里的良好仪态。 由于轻,楼下的人很难及时发现。 拐下楼梯,纪砚清在大堂里扫了一圈,想找地方坐。 炉子旁边最合适,暖和。 往那个方向走,相当于往厨房方向走。 于是不意外的,纪砚清看到了靠在厨房门边的翟忍冬,两手插兜,后脑勺抵门,右腿微曲脚后跟踩着门框,心安理得地跟黎婧点餐,“我要吃鸡毛菜。” 黎婧:“你怎么不上天?” 翟忍冬:“还没到时间,等我百年之后再说。” “噫——”黎婧说:“没鸡毛菜了,今天只有白面一碗,爱吃不吃,不吃喂猪。” 纪砚清只听声音就能想象黎婧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干涩感比刚才还要明显的喉咙吞咽一口,目光聚焦到让黎婧一言难尽的某人脸上。 非常的,处变不惊。 “我看到白菜了,给我剥点。”翟忍冬说。 黎婧:“这个真是明天的猪饲料,你吃了猪吃什么?” 纪砚清:“……” 好歹一个屋檐下头住的,说话非得这么犀利? 纪砚清不动声色地清了一下喉咙,把里面的干痒不适压回去,听到翟忍冬说:“给猪吃人食,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就是这么被你们糟蹋的。” “哈!哈!”黎婧冷笑,“你挣的钱?你三天两头不见踪影,一不见人就是三天起步,你挣钱?你不倒找,我们这些苦命的打工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麻烦让良心出来活动活动吧,都萎缩了。” 翟忍冬伸手摸了一下胃部,说:“摸不到,我可能没那东西。” 厨房里一阵静默。 过了会儿,黎婧憋着口气说:“你能不能别像个监考一样站门口?” 翟忍冬:“不能。我一眼不看,你就有可能在我碗里投毒。” 黎婧在崩溃的边缘拼命咬牙:“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要遭这个罪???” 翟忍冬说:“我怎么知道,等深更半夜了,自己去问良心。” 黎婧:“没那东西!!!” 黎婧一声咆哮出口,惊得纪砚清拉椅子的手都捞空了。她淡定地稳了一下,实在没忍住喉咙里的不适感,轻轻咳出一声。 黎婧耳朵尖,嗖一下冲出来,趴在门口说:“谁?” 纪砚清抬手抵抵鼻端,说:“我。” 黎婧:“哎呀,纪小姐啊,您先坐,饭马上好。” “麻烦了。” “小事一桩,客气啥。” 黎婧说完又“嗖”地一声缩回去,只剩门边的翟忍冬。她稳稳地靠着,全程没动,没打算和纪砚清打招呼。 纪砚清:“……” 有人的良心可能真萎缩了,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好好做生意。 纪砚清今天心情不好,影响她对事物的包容性。她冷哼一声,拉开椅子坐下。 几乎同时,靠在门边的人:“呵。” 纪砚清:“…………” “呵”谁呢? 一片白菜叶子从厨房里飞出来,砸在翟忍冬头顶的门框上,发出一声响,直直落在她头上。 黎婧怒道:“我又做什么了我!呵我!” 翟忍冬:“也没什么,有的人说话宛如放屁而已。” 黎婧:“???” 哦,她刚是放了一下屁,前脚说做饭不可能马上,后脚就给人说立刻。 但是! “个儿高了不起啊!个儿高就能垂着眼皮看人啊!等着吧你!迟早遇到个儿更高的收拾你!”黎婧对未来充满希望。 翟忍冬嗤笑一声,把头上的白菜拿下来咬了口:“以后少吃点馊饭,脑子都发酵了,猴年马月才能成真的事也敢许愿。” 翟忍冬话落转身。 纪砚清来不及收回钉在她身上的目光,被撞了个结结实实。 纪砚清下意识想挪开。她刚才有背地里围观的嫌疑,不太坦荡。 转念一想,分明是某人那声极尽嘲讽的“呵”先让她产生了误解,且从她进这扇门开始,某人就没给过她正脸,而她呢,一没得罪对方,二不是什么好说话好脾气的人,她既然在这儿花了钱就得享受花钱该有的礼遇。 纪砚清的视线一动不动。 下一秒,眉毛微挑。 某人竟然顶着她的注视过来了。 终于打算正视自己的老板身份,好好招待顾客了? ……并没有。 某人一声招呼没打,径直往她对面的椅子上一坐,嘴里叼着白菜帮子,边咔哧咔哧地嚼,边拿了火钳子在炉膛里拨弄几下,火就呼呼烧了起来。 纪砚清看着炉膛里橙红色的光,有瞬间失神。 她好像还没有见过这么烈的火,火舌高得像是要从炉子里窜出来,火星在灼人的光里持续爆裂。她靠坐在低矮的椅子里,闻到了树皮烧焦时独特的柴火香,可能有安神静气的作用,她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渐渐有了放松的感觉。 第6章 和连日餐风露宿的紧绷截然不同,热度深入皮肤的时候,充斥在她身体里的空茫都好像被烤化了,只剩平静的白。 她游离的思绪渐渐从某人身上转移到了跳动的火光里。 大堂里的静默平静又温暖。 过去很久,一声油锅的滋啦蓦地从厨房传来。 纪砚清靠近炉子的左脚往回撤了一点,视线从已经平稳下来的火光中抽离,慢慢聚焦在一起。 ……某位老板放着“上帝”不管,自顾睡大觉去了。 头枕着椅背,长腿伸展,暖色灯光从上方流泻下来,勾出她颈部和下颌处清瘦利落的线条。 很显眼,距离很近,纪砚清无法回避地打量着她。 “啪。” 柴火堆里崩出一声轻响。 纪砚清本能往后退。 温度一降下来,她胸腔里的烦躁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皱了皱眉,伸手在炉膛上方翻转着烤火。 不一会儿,黎婧端着两碗面出来,一看到翟忍冬大喇喇靠着椅背的摸样,她就开始骂骂咧咧:“挨炉子那么近,也不怕把裤.裆烧了。竟然不穿外套,就不怕把屎冻出来!咣!” 黎婧把给翟忍冬的面砸在炉子自带的平台上,抬头对上纪砚清,微笑服务顿时到位得不能更到位。 “纪小姐,您是坐这儿吃,还是去桌上?”黎婧问。 纪砚清评估了下炉火辐射的有效范围,说:“这儿吧。” 这里的冷不是一般的冷,没炉子可能真会把尸米冻出来。 黎婧仔细放下碗筷:“您慢用。” 然后走到翟忍冬旁边,踢了一脚她的鞋:“吃饭!” 翟忍冬缩了一下脚,被火光和灯光同时镶了一层金边的睫毛闪了闪,睁开之前,黎婧伸手过去,替她挡住了电灯投射下来的光。 对面,刚拿起筷子的纪砚清看到这一幕,动作顿了顿。 她在舞团的日常有人全权打理,回到家有保姆有保洁,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够矫情了,没想到这位老板比她更甚,“起个床”都有人伺候。 纪砚清捏在手里的分开筷子又合上,低头去搅她的面。 余光里,对面的人坐起来了。 黎婧大惊小怪地“嘶”一声,弯腰在她面前说:“你眼睛咋回事啊,这么红?睫毛还是湿的,哦!你……” “你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翟忍冬朝黎婧掠了一眼,说:“大半夜的,眼皮底下突然冒出来两只黑洞洞的眼珠,跟闹鬼一个感觉。” 黎婧微微笑:“再跟你说话我是狗。” 黎婧毅然决然地一扭腰去了柜台,留下翟忍冬和纪砚清面对面坐着各自吃饭。 炉子上用来放置物品的平台不是非常大,纪砚清再怎么无意,也还是在翟忍冬低头吃面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眼睛。 的确像黎婧说的,很红,睫毛还湿着,和她给纪砚清的初始印象反差很大。 她一扒拉头发,纪砚清看着弹射到自己碗里的砂砾,觉得有些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她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她最近的心情真的很差,非常差。 纪砚清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对坐的人:“贵姓?” 翟忍冬挑面的动作停了一秒:“翟。” 纪砚清:“嗯,翟老板。” 纪砚清想说,“翟老板,遇见就是缘分,接下来这两个多月,我们之间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怎么都比谁看谁不爽来得好,你觉得呢?” 话到嘴边,黎婧突然“汪”了一声,从柜台后面探出头说:“老板,上周包子铺的梅朵被压面机夹断手指,是不是你送她去医院的?钱也是你付的?我在抽屉里翻到县医院的门诊票据了,你别想抵赖!” 翟忍冬吃了口清汤寡水的白菜叶:“我又不姓雷,不叫锋,做了好事为什么要抵赖?” 黎婧“嘿嘿”两声缩回去,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过纪砚清能从她的表情里判断,她说的是夸人的话。 有人做了挨夸的事。 那她的丑话是说还是不说? 说,扫兴,不说,头都起了,就这么扔着不合适。 思索片刻,纪砚清和徘徊在胸腔里的烦躁有所和解:“翟老板不叫锋,那叫什么?” 翟忍冬的筷子浸在汤里,咀嚼动作很慢,半晌,说:“忍冬。” 翟忍冬说完话抬起眼睛那秒,门缝里溜进来一片轻悄悄的风,吹得火光摇晃。 火光映照着她着眼睛。 这是遇见以来,翟忍冬给纪砚清的第一道目光,眼底不红了,睫毛不湿了,乌沉沉就是那把长刀。 避了光。 炉膛里的火便只能映照她,闯不进去,于是,她那张火都烧不出一丝波动的脸就显得不是很近人情。 纪砚清正面迎着:“半常绿缠绕藤本植物,适应性强,不择土质,耐旱耐涝根深,因凌冬不凋谢而得名的忍冬?” 柜台后,黎婧嗑着瓜子见缝插针:“对,就是那个忍冬,我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贼好听,现在……” 黎婧探头看一眼翟忍冬,发现她已经坐起来了,遂很识时务地把嘴闭上。 她的电视正看到要紧时候呢,没工夫跟某些个不重要人的磨嘴皮子。 纪砚清听到黎婧的话,“嗯”了声,看着对面的翟忍冬说:“纪砚清。” 第7章 字就不用挨个指了,这位老板见过她的身份证。 “接下来这段时间打扰了。”纪砚清说,话落起身,“慢用。” 黎婧看到她的动作,忙扔下瓜子问:“这就吃好了?都没动几口啊!” 纪砚清说:“有点累,没什么胃口。” “哦哦,那您赶紧上去休息吧。啊对了,”黎婧快步走过来,点点自己的喉咙说,“听您刚说话嗓子不太对劲,千万注意保暖别感冒啊,你们外地人来这儿就怕感冒,严重了会要命。” 要命? 纪砚清笑了声,说:“多谢提醒。” 纪砚清转身离开。 黎婧一屁股坐在她的位置上,翘着腿点翟忍冬:“老板,你那个护目镜都花了,重新买一个呗。” 翟忍冬拿起筷子,头也不抬地说:“不挣钱,买不起。” 黎婧:“……你就看你那心眼有没有针眼大,我说你一句,你得是要记一辈子?” 翟忍冬:“想多了,有记你的功夫,我宁愿多睡一觉。” 黎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去喂马了啊,你吃完碗就放这儿,等我回来收拾。” 黎婧站起来,一个弓步却是到翟忍冬面前,殷切切地压着声说:“我偷偷给你碗底埋了根肉骨头,你趁热吃啊!就你一个人有!” 刚走到楼梯口的纪砚清步子一顿:“……” 没事嘴带刀子,有事又挡眼睛又埋骨头,感情她是她们相爱相杀play中的一环? 多少年没当过配角的纪砚清猝不及防体会到了什么是无语。 纪砚清扫了眼台阶上比先前亮出许多的灯光,抬脚走上老旧的木质楼梯。 “吱——” 和不远处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几乎同时。 纪砚清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就见翟忍冬已经放下筷子站起来,正要离开。 黎婧纳闷:“你干嘛去?” 翟忍冬:“吐。”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没有。” “没有你看一眼我专门给你的肉骨头就要去吐???” “这几天尸体看多了,胃浅。” 纪砚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踩空。 把“尸体”两个字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她不会是进了什么黑店吧…… 第4章 纪砚清在疑似黑店的房间里几乎一夜未眠。 她倒不是怕死,单纯因为风太大,吵得,加上床铺不够柔软,空气不够湿润,温度不够舒适……总结,住宿条件不够好。 好不容易熬到6点,纪砚清立刻起床洗漱。 半小时后,她看着镜子里挽起头发,穿上练功服的自己,脸色比外面的阴云还要沉。 早起练基本功是她坚持了34年的习惯,根深蒂固,她说退出,其实连第一步都没有踏出去。 骆绪最后那句“你的人生从来不由我做主,可也不是你说了就算”在某些方面是不争的事实。 纪砚清冷着脸拆开头发,躺回去继续睡觉。 可能是白天风小的缘故,她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快十点,睁眼就是骆绪的未接电话。 两个。 纪砚清记不清骆绪的秘书什么时候说过,这世上能让骆绪打第二次电话的人只有她。 这话放在以前是佳话,现在是彻彻底底的笑话。 纪砚清权当没看到未接提醒,掀开被子起床。 前后一个小时,纪砚清顶着完美的妆容从房间里出来,打算去这个离天堂最近的小镇上转一转,看能不能在被冰雪覆盖的冬天找到一丝春天的奇迹。 客栈的锁还是老式门锁,得用钥匙。 纪砚清走出两步发现自己忘穿外套的时候,抬手摸了摸口袋。 挺好。 多少年没带钥匙习惯的她,成功把自己关门外头了,没戴手套,没穿外套,没办法解决的烦躁随着刺骨冷气蜂拥而至。 骆绪的电话再次打过来那秒达到顶峰。 纪砚清后退一步靠在门边:“是我那天的话说得不够清楚,还是骆总有什么新指示?” 骆绪像是没听懂纪砚清的嘲讽,平静道:“我出差回来了,你在哪儿?” 骆绪的声音很哑,短短一句话里竟然夹杂了两次咳嗽。 这是纪砚清和她相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 纪砚清握了一下手机,再开口,只有冷笑:“我在哪儿需要和你报备?” 骆绪:“你太久没有一个人出过门,很多东西注意不到,我去接你。” 骆绪自然到找不出瑕疵的关心和这个寒冷陌生,连一扇能随意进出的门都没有的镇子带来的情绪价值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纪砚清抗拒、抵触、反感,话一出口夹枪带棒:“我就是死外面又关你什么事?骆绪,分都分了,能别再装出一副体贴细致的模样吗?恶不恶心。” 骆绪说:“你是舞团负责人,舞团签在我这里,我们还是合作关系。” 纪砚清:“我说了,我退出,我不要了。” 纪砚清的语气不容置喙。 骆绪那边静了两秒,声音才又传来:“纪老师,你这辈子就干了这一件事,不会舍得轻易放弃。” 纪砚清:“我会。该拿的奖我已经拿遍了,该赢的比赛也都赢了,现在我腻了,不想再跳了,跳舞从头到尾就不是我喜欢的事,这你比谁都清楚,所以骆绪,好聚好散吧,你想捧温杳冷杳,还是张杳李杳都随你,我一概不过问,只有一点——别拿你那些违约条款限制我的去留。前头那些年我给你的东西,足够拿来交换区区一纸协议。” 第8章 纪砚清一番话说得不留分毫余地。 听筒里没再有骆绪的声音,只有阿姨隐隐约约的一声询问,“纪老师真的不回来了吗?” 然后是骆绪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关的应该是卧室的门。 纪砚清睡眠浅,卧室一直用定制的静音锁——骆绪创业第一年,手头最拮据的时候,找人给她定制的,很轻。 她那时候的生活除了工作,应该就是她。 所以是什么时候变了的? 纪砚清一点也想不起来,她的日常除了吃睡就是跳舞,身边的人、事、物,存在了就只是存在了,她很难想起来要去关注。 现在这算是自食恶果? 走廊里没有暖气,冷得让人心慌。 纪砚清的耐心被冰冻,想挂电话。 动作之前,骆绪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了出来:“纪老师,你爱过我吗?” 骆绪猝不及防地反问,让纪砚清的思绪陷入空白。 骆绪说:“不爱,对吗?” 纪砚清:“……” “你只是极端厌恶跳舞,又不得不一直跳,还要跳到最好,导致压力过大,需要一个人适时地帮你分担,陪你发泄而已。我刚刚好,在你最无力反抗的年纪出现,让你枯燥的生活有了一点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又在你终于站上最高领奖台,却不小心俯瞰到积压已久的厌恶时,告诉了你一种畅快的发泄方式。” “你就跟我在一起了。” “这些年,我们连牵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每一次潦草亲密都是你朝最高点又迈进一步。” “纪老师,你跟我在一起,只是单纯因为我能让你有片刻时间亲手撕开密不透风的生活,喘一口气,不是你爱我。”骆绪说。 骆绪平静的指控像一根针,缓缓扎进了纪砚清的心脏,难受得她喉咙都在发痒。她空白的脑子被重叠反复的旧时画面侵占,只剩本能的骄傲支撑着她不落于下风,“所以你就跟温杳在一起了?” 骆绪:“是。” “她爱你?” “爱。” “那就去爱吧,请你,你们,滚出我的生活。”纪砚清一字一顿。 最后一个字出口,纪砚清挂断电话,删除联系方式,关机,把手机装进口袋。 骆绪那根针明明只在她的心脏上戳了很小一个洞,她却觉得痛感在持续蔓延。 爱,不爱。 这种事就像她对周围一切的不关注一样,从来没想过要去获得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以前没有那个时间,也没那个本能。 可她这种什么都不关心的人,肯让另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18年,又怎么可能对她没有一点感情。 她的感情是早在30岁就签下的一份协议和一份遗嘱:生前,她所有的名利归骆绪所有;死后,有关她的一切全权交由骆绪处理。 结果呢? 一个是她的好徒弟,一个是她做好准备,想把身前名身后事全部交付的伴侣。 好,真好。 她又多了一个厌恶跳舞的理由,比起从前那个,半斤八两。 纪砚清用力抓了一下冰冷的手,终于忍受不了喉咙里的不适,弯下腰猛咳。 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在地上狠狠砸了两滴,溅出去很远,来人只需要稍稍往前走一步就能踩到。 纪砚清一愣,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在干什么,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她立刻强忍着所有的不舒服抬头,看到翟忍冬背光站在走廊尽头。 她的目光太轻太淡,面对弯腰撑在膝盖上的纪砚清时又是垂着眼皮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将她的表情解读为嘲弄,甚至鄙夷。 尤其是从没在谁面前低过头的纪砚清。 秘密被撞破的愤怒裹挟着眼泪带来的羞耻感齐齐扑向她,她竭力压抑,却还是忘了昨晚主动收回去的“丑话”,在开口的刹那失了所有仪态,以至于声音都显得扭曲,“翟忍冬,听人墙角是不是特别过瘾?” 翟忍冬目光从纪砚清身上一扫而过,一步步往过走,经过她时一顿未顿:“没兴趣。” 翟忍冬的态度给纪砚清一种看了笑话,还嫌笑话索然无味的傲慢与不屑,她的骄傲再度受到挑衅,脸上彻底没了温度。 纪砚清直起身体往旁边侧一步,挡住翟忍冬的去路。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呼吸时,起伏的胸口隐隐挨在一起。 翟忍冬沉默片刻,往后退出半步,说:“你想怎么样?” 纪砚清脸色难看。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想怎么样,心口的憋闷与愤怒支配着她,很烦躁。 沉默在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中迅速滋生。 眼神的对峙在冷风与沉默中长久地持续。 半晌之后,翟忍冬率先垂下眼皮,让过纪砚清往前走。 纪砚清的低压情绪还没有得到丝毫宣泄,她几乎是本能伸手去抓翟忍冬的手腕,“啪”的一声,只能从接近平齐的位置抓到她的掌根。 翟忍冬明显停顿了一下,接着视线从纪砚清筋骨修长的手上扫过,抬眸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说了,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你对那个人是铁了心要一刀两断,还是不甘心想重修旧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耳朵没聋,眼睛没瞎,恰好从这里经过。” 第5章 “什么眼瞎?你怎么又眼瞎了??你们为什么拉手???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好的????”上来打扫卫生的黎婧一连四个问题,直接蹿到翟忍冬和纪砚清跟前,盯着她们“握”在一起的手说:“我错过了什么吗?” 第9章 气氛顿时全无。 吵架的气氛。 两位当事人默契地一个松手,侧身背对黎婧整理情绪,一个把手装进口袋,偏着头说:“能不能把拖把拿远点,快杵我脸上了。” 黎婧:“哦。” 黎婧把拖把和水桶往墙根一放,眯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狠狠钉到翟忍冬脸上:“这么快就抛弃我另觅新欢了,噫——什么品种的喜新厌旧人设啊。” 翟忍冬:“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黎婧立刻紧抿住嘴,冲着翟忍冬呜呜啊啊,连比带划。 翟忍冬不想让自己的智商也陷入盆地,装在口袋里的手捏着关节,径直走人。 黎婧赶紧拦住她说人话:“你怎么才睡醒啊,刘姐等你一上午都急了。” 翟忍冬:“有事?” “没事啊,不就等你吃饭么。”黎婧手一伸,捞过拖把拄着,絮絮叨叨地说:“刘姐怪自己昨天走得早,没给你弄吃的,所以今天一来就做了,结果你不起,她只能一直热锅里,味儿都变了。” 刘姐管着藏冬的厨房。 她是外地来的,嫁给了本地人,因为年长又无儿无女,就把母爱全转嫁给了店里的年轻人。 尤其是翟忍冬。 少给她吃一顿,刘姐能内疚一个月,黎婧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长相啊性格啊,哪儿哪儿都比她老板招人待见。 翟忍冬说:“我不起,你不会叫?” “老板,咱做人可以没良心,但不能这么没良心。”黎婧体谅翟忍冬辛苦才没叫她的好心被辜负,愤愤地把拖把在水里怼了两下,瞪着她说:“你信不信我一拖把搂你脸上?” 翟忍冬垂眸瞥她一眼:“啧。” 黎婧:“???” 毁灭吧! 先等一等。 黎婧一把拨开翟忍冬,看向门边背对她们的纪砚清:“我的天呐!纪小姐,您就穿个毛衣不冷吗??” 纪砚清早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回身过来时笑得完美无瑕:“冷啊,但是不小心把钥匙锁房间里了,没办法取外套。” “嗨,早说啊!”黎婧两手一拍,说:“我有备用的!” 黎婧一撩衣摆,伸手在腰上一扯,一盘钥匙丁零当啷出现在她手里。 纪砚清侧身走到旁边,让出位置给黎婧开门。 她眼尾那片窄窄的余光里,翟忍冬刚好转身下楼——右手扶着后颈,头微低,看起来非常的若无其事。 纪砚清冷着脸,平复许久的心绪再度变得低沉。 ———— 纪砚清收拾好一切下楼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已经过了饭点的一楼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闲得无聊的黎婧一看到纪砚清出现,立刻抱着菜单跑过来,热情地问:“纪小姐,吃点什么不?” 纪砚清连着两顿没吃,现在胃口更差,只点了份清淡的小菜和粥。 等餐过程中,黎婧给前来送货的师傅开了门,挡风门帘被她顺手挂在门板上方,店里的人便能畅通无阻看到外面的街景——只有成片的雪色,行人非常稀落。 纪砚清手机关机,无事可做,穷极无聊地偏头看着外面。 一个小孩儿不小心摔倒,脸撞在了羊屁股上; 一个年轻女人太瘦小,被大风吹着往前滑; 一个外地车牌从门前经过的时候,停了好几分钟; …… “滴——!” 纪砚清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看到一辆载满干货的小皮卡停在门口,后面拖着一辆黑色越野。 翟忍冬和个中年女人一前一后从两辆车上下来,打开了越野的引擎盖。 这应该就是翟忍冬说过漏油的那辆,她看起来懂车,利索地脱了手套塞进口袋,弓身在车前检查。 “变速箱漏的。”翟忍冬直起身体对帮忙把车拖回来的任姐说:“我这儿没工具,回头让小邱拖走。” 任姐:“行,那我就不管了,店里还等着补货。” 翟忍冬:“谢了。” 任姐:“顺道的事,客气啥。走了。” 任姐很快开着车离开。 翟忍冬放下引擎盖,用手套掸着身上的雪往店里走。 视线扫过还看着门口方向的纪砚清,翟忍冬面不改色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就顺势落在了柜台后,正在核对收货单的黎婧身上。 “打电话给小邱,说变速箱漏油,让她拖过去检查一下。”翟忍冬说。 黎婧头都没抬:“上上周换刹车片,上个月换电瓶,上上个月得是修的空调?我说你这车该换赶紧换吧,哪天真把你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翟忍冬斜倚着柜台,言简意赅:“穷。” 黎婧微微笑,拿起电话:“唉,小邱啊,忙吗?你冬姐车又坏了,你啥时候过来拖?好好好,麻烦你了啊,记得给她算便宜点,她一年到头穷得相当稳定。” 电话挂断,黎婧多一句都嫌烦地说:“晚上才能来,有车正修着。” 翟忍冬“嗯”一声,把手套放在柜台上,转身往卫生间方向走。 刘姐给她做的早饭里也有肉骨头,她被盯着吃完没休息就接到电话,说车拖回来了,让她去离镇子二十来公里的垭口取一下。 她刚好看到进货回来,从门前经过的任姐,和她说了下情况,任姐二话没说捎着她过去垭口,再帮忙把车拖回镇上,一路上冷风、颠簸,这会儿胃里翻滚得很厉害。 第10章 卫生间在楼梯下面,比较隐蔽,背对那里,且已经在低头吃饭的纪砚清自然没看到翟忍冬进去之后一直没出来。 吃了约莫三分钟,实在没胃口的她放下筷子,起身往那边走,打算洗个手出门。 “咔。” “咔!”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纪砚清率先松手,下一秒,锁被人从里面打开。 看到对方,两人俱是一顿。 很快,一个自然地偏过头侧身让路,另一个垂着眼侧身出来,两人隔着逼仄走廊能提供的最大距离擦身而过。 与此同时,库房门口的黎婧抱着订货单“噫”一声,咕噜噜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反复流转。 等到纪砚清进去,翟忍冬往过走,她脸上开始露出笑容。 哎呀呀,她这张嘴可真是镶了金边了,说什么来什么呢。 昨儿晚上才刚许愿来个个儿更高的收拾收拾她老板,今儿就成真了呢。 纪小姐得高她老板两公分吧? 两公分得两指头呢! 盆地里的女人可真争气! “嘎嘎嘎!”黎婧笑得五官奇形怪状。 翟忍冬抬眼:“疯了?” 黎婧恨不得把头点断:“对!就在刚刚!” 翟忍冬短促地笑出一声,掠过黎婧,面无表情地走了。 卫生间里传来水声。 纪砚清仔细洗了手,抹上护手霜,出来问正在点货的黎婧:“这附近有没有公交车站?” 她想去视频里的河边看看。 那条河在镇子外面,导航预估了十公里,她的车马上没油,撑不到最近的加油站,也撑不到河边,今天这趟只能坐公交。 黎婧探身一指:“出门左转,不到五米。” 纪砚清:“谢谢。” 纪砚清推门一出来就看到了徐徐停下的公交,她快走几步上来。 后面陆续还有人,纪砚清往旁边让了让,拉过包找纸币——她没这里的公交卡。 “滴。” “滴。” “当啷。” “……” 上来的人投币的投币,刷卡的刷卡。 在门关上之前,匆匆赶来的最后一位也踏上了台阶。 …… 仍旧一身黑,戴着那副掸过雪的皮手套,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怼在卡机上。 “滴。” 司机熟稔地问:“忍冬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翟忍冬把卡装回口袋说:“昨晚。” “刚回来就要出门?” “嗯,办点事。” 司机接了句当地方言,伸手去按关门键。 余光看到一张百元纸币即将被投进去,司机吓了一跳,连忙说:“没零钱就算了,一百我可找不起!” 纪砚清说:“不用找。” “那也不行!收了你这钱,我交班的时候没法解释!”司机扭头瞅了瞅纪砚清的穿着,问:“你忍冬店里的人?” 纪砚清没吭声。 司机以为她不认识翟忍冬,好心给她指指还被堵在台阶上的人,说:“就这个,藏冬的老板。” 纪砚清:“……” 有时候,她挺怀念城里相见不相识的冷漠氛围。 这个镇子太小了,走哪儿都是熟人。 “嗯。”纪砚清淡声道。 司机:“那就更不能收你钱了!忍冬店里的人就是咱镇自己人,咋方便咋来!” “快去找位置坐,马上走了!” 司机一句话堵死了纪砚清的路,她只能把钱放回去,扣了包往里走。 翟忍冬跟在后面。 “车辆马上启动,请大家扶……” 车内广播猝不及防在四周响起,纪砚清只来得及听到下一个“扶”字,身体就被强大的惯性带着往后倒。 她本能去抓椅背。 手触到之前,背上忽然一沉,有人隔着手套扶住了她。 是谁不言而喻。 纪砚清皱了一下眉。 某位老板这什么意思? 恪守底线的道德感作祟? 挺好。 怎么听她墙角的时候就突然没了? 纪砚清在心里冷哼一声,没等表现到脸上,背上的手就已经干脆地离开,人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径直让过她站的地方往后头——高个子抢眼,模样也出挑,单手扶着横杆扶手往里坐的时候低了点头,睫毛和目光便顺势一落,比窗外的雪还要冷还要淡。 挺拽。 纪砚清稳着身体往里走。 整个车上只剩翟忍冬旁边还有一个空位。 纪砚清不是别扭的人,有空位她就敢坐,再者,刚那几口咸粥吃得她不是很舒服,不想站着。 纪砚清走过来坐下。 座位就那么点大,两人的衣服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起。 纪砚清扫了眼,没动,靠着座位闭目养神。 ……根本养不了。 这里坑坑洼洼的路,司机深一脚浅一脚的刹车油门,纪砚清必须紧抿着嘴才能保证自己不吐出来,但不能保证顺利坚持到目的地。 公交的十公里,这台破破烂烂,疯狂颠簸的公交的十公里可能比她的命还要长。 纪砚清犹豫着要不要算了。 这么冷的天,河水肯定已经结冰了,哪儿来什么春天的奇迹。 这么一想,纪砚清立刻睁开眼睛,打算喊司机停车。 第11章 “……” 有人睡神附体了吧,这都能睡着? 纪砚清侧目看着一颠两颠,被颠到自己肩头,睡得无比踏实的翟忍冬,脸色不太好看。 几个小时前,她们才刚结过梁子,这位老板到底是怎么做到心无挂碍地扶她一把,再把她当枕头的? ……恪守底线的道德感也许无所不能。 挺好。 纪砚清面容冷白,镶了钻的耳钉也含着冷冷的光。她端坐着,在持续不断的颠簸中稳稳抬手,只用一根食指点在翟忍冬头顶,想把她拨到靠窗那边。 窗上有个圆圆的洞,应该是开关窗的把手掉落之后留下的,冷风不经意从洞里吹进来一片雪花,刚刚好落在翟忍冬眼皮上。 也许是感受到了凉意,翟忍冬皱了一下眉,静默半晌,头继续往纪砚清这边靠。 发丝触碰脖颈带来的瘙痒让纪砚清指尖一跳,几乎同时,公交遇到一个大坑掉进去再开上来,车里的人被颠得全挺直了腰杆。 包括翟忍冬。 她不太高兴地抿着唇,余光在两人挨一起的衣服上顿了顿,将微微岔开的腿往里面一侧,上衣往怀里一裹,留下泾渭分明的界限,接着身子往窗边一歪,头往窗上一靠,又睡了过去。 手还悬在半空的纪砚清:“……???” 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需要这么躲? 她们之间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后半程两人始终井水不犯河水,纪砚清闭目靠着椅背,坐得笔挺端正,翟忍冬抱臂靠着车身,车子颠一下,她的头在玻璃窗上磕一下,纪砚清听着那声“咣”,额角疼一下。她甚至怀疑,翟忍冬这趟车坐下来,脑浆会不会被摇匀。 又是一声清晰的“咣”传来,纪砚清没忍住扯扯嘴角,“嘶”了一声。 就这位老板睡觉的架势,睡神来了都得让三分,她先前那什么睡神附体的言论真太草率了。 纪砚清吐了口气,感觉到公交正在减速。她抬起眼皮,听见司机扯着嗓子喊道:“山羊岭到了,有没有下车的?” “有!”好几个人同时出声,就免了纪砚清开口——她想看的那条河在山羊岭下。 等待其他人先下的过程中,纪砚清看了眼脑门一动不动怼车窗上,跟自己界限分明的某位老板,忽然像是福至心灵般挑挑眉,把那位老板从肩头耷拉下来的围巾捏过来,放自己座位上,然后满意起身。 下车的瞬间,冷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扑面而来,有人打了个哆嗦,大口往手心里哈气。 “今天这一路差点没给我隔夜饭颠出来。” “我,唉不行,我得赶紧吐两口!” 接话的年轻男人撂下行李就往路边跑,结果还是因为速度不够快,吐在了压实的车辙里。 那儿没厚实松软的雪做遮挡,纪砚清抬眼就是被吐得五彩斑斓的白,视觉冲击一瞬间拉满,她脆弱的胃承受不了,立刻蠢蠢欲动的想要发作。 纪砚清强忍着,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反向放走。 走上路边还没有鸟兽驻足过的纯白雪地,纪砚清步子顿了一下。 后半程她好像再没有过晕车的感觉,但是后半程起起伏伏,分明颠簸得更加厉害。 纪砚清低头看着自己胃部。 她晕车的毛病由来已久,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耽误演出,所以每次出行,不论在哪个国家哪个城市都要配备绝对舒适的车型和绝对稳当的司机。 今天奇了怪了,竟然颠着颠着自己好了。 以毒攻毒? 触底反弹? 还是这里真是块儿风水宝地,能让她无药自愈? 山风料峭,割着脸过来的时候,捎带了纪砚清一绺头发,从唇边一路吹到眉上,再缓缓落下。 纪砚清眯了一下眼避开飞绕的雪花,抬手把那绺头发拿起来轻嗅。 有昨晚让她走神的柴火香,但更浓郁,也更干净,没有分毫刺鼻的焦味,像是某种精工提炼的香料,不疾不徐,但能沁入五脏,抚弄肺腑。 她后半程没再晕车,靠的应该是它。 但,哪儿来的? 她昨晚睡前洗过澡,肯定不是她惯用洗发水的味道。 更不会是公交上的,那里除了隐约汽油,就是密闭空间中充分纠缠着的人味,很让她印象深刻。 纪砚清垂眸看了会儿自己富有光泽的发丝,脑子里渐渐浮现出可能的画面。 雪花飞上某位老板眼皮的时候,她皱了一下眉,头往她脖子里蹭。 那一刻,发丝带来的瘙痒让她忘了呼吸。 现在回想,那位老板似乎压到了她的头发。 那之后,她的胃逐渐安分了。 纪砚清的眼睛又眯了一下,没能挡住冰凉的雪片飞入眼底。 隔着突然起来的水雾,她扯扯那绺头发,随手扔回肩后。 结个梁子,做件好事,还一次两次,某位老板属不倒翁的? 第6章 纪砚清轻哼一声,提步往前走,“嘎吱嘎吱”的声响紧跟在她脚下。 绕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就到了河边。 果然像纪砚清料想的那样,除了一望无际的冰雪什么都没有。 纪砚清走到冰上,负手而立,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这条河的模样,可惜寒冬短暂的白昼已经快要接近尾声,周围又没有灯,漫天遍野的雪片在空中飞舞,她越想集中视线越觉得眩晕。 第12章 蓦地,尖锐的风哨在山谷里响起,将天光割裂。 纪砚清突然觉得整个人空了,迷茫,冷得浑身发慌。 她盯着不断向自己压过来的灰白雪雾,一边愤怒地想踩裂冰面,让这个逼仄的世界流动起来,一边从口袋深处掏出谁也没见过的打火机和烟,用手拢出一点空间把烟点上,然后静静地看着,一直到它在狂风里燃尽。 ———— 翟忍冬办完事回来是在晚上十点,她以为该睡的早睡了,店里应该很空,不想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黎婧浮夸的笑声,像水壶烧开了。 翟忍冬站在风灯下抖干净身上的雪,推门进来。 大堂里,炉火烧得正旺,上面放了铁架,烤着甘蔗、橘子,还烧了一壶酒,黎婧、刘姐,另外两个厨子,服务员小丁,后勤红红,连只有上午才会出现的吴婶都在,一个个笑得跟过年一样。 翟忍冬脱下手套往过走:“我日历翻错了?” 黎婧一张脸笑得比猴子的腚还红:“没错!今天17号!” “那是店要倒了,今晚最后的狂欢?” “我信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忍冬是老板,你怎么跟她说话呢!”刘姐严厉呵斥。 黎婧嘴巴一瘪,哭丧着脸说:“她骂我的时候,您看不到是吧!” 刘姐说:“我天天在厨房里,哪儿能看到你们前面的事。” 刘姐拿了个橘子,递给过来烤火的翟忍冬:“纪小姐今天补过生日,请大伙吃饭呢。” “嗯嗯!”一旁的小丁连声点头,“纪小姐是11月3号的,老板你12月3号,刚好差一个月,巧得很。” “唉,纪小姐是哪一年的?”小丁转头望着旁边的人,好奇地问。 翟忍冬这才看到了坐在人堆里的纪砚清,双腿交叠靠坐在椅子里,脸上挂了点笑,头发松松散散绑了个低丸子,整个人明明是一副惬意放松的模样,腰背却习惯性板正笔直,找不出一丝放松的感觉。 翟忍冬的视线从纪砚清微微泛红的脸上一扫而过,低头剥着橘子。 纪砚清将交叠的腿交换上下,回答小丁:“79年。” 小丁:“那就是37岁,完全看不出来!” “长得好看的姑娘都看不出来年纪。”刘姐笑着插话,“我们忍冬也是,她过完生日35,小纪小姐你点,不过两岁的年龄差也算是同龄,空了让忍冬带你出去玩,她对这片很熟。” 纪砚清笑了一下:“啊——” 让翟老板带出去玩啊,她可能没那个福气。 “对了,纪小姐是做什么的?”刘姐想起来问。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纪砚清晃了晃捧在手里的茶杯,笑着说:“无业游民。” “不可能吧!”吴婶惊讶,“看你这打扮气质,跟明星没什么两样,肯定是干大事的。” 纪砚清:“真是无业游民。” 吴婶:“我看……” 刘姐伸手拦了一下还欲再说的吴婶,看向纪砚清说:“做什么不重要,有没有事做也不重要,一辈子就那么点长,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纪砚清垂眼笑着,对刘姐的话不予置否。 铁架上烤着的香肠炸了一个,“砰”得一声,引来好几个人闪躲轻呼。 翟忍冬把剥下来的橘子皮扔进垃圾桶,看了眼堆在一旁的袋子说:“那是什么?” 黎婧扭头一看,脸差点笑烂:“纪小姐送我们的礼物,每人一份!唉对,我们老板的呢?”黎婧问纪砚清。 纪砚清眨眨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得“呀”一声,看向翟忍冬说:“我把翟老板给忘了。” 无比抱歉的语气配上抬起手不慌不忙撩头发的动作,怎么看怎么不像无意。 翟忍冬和她对视一眼,垂眸往嘴里塞了两瓣橘子。 ……酸得怀疑人生。 一旁,黎婧已经被她有她老板没有的事实搞兴奋了,完全没体会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她蹭一下从椅子里弹跳起来,从自己那个袋子里掏出件羽绒服套身上,宝贝似得摸着说:“可轻可软可暖和了!不信你摸!” 黎婧强行挤过来,逼翟忍冬摸。 翟忍冬被她撞得往身体一侧,把只拦腰咬断了的酸橘子咽下去,说:“雪地里穿白色,是怕别人能及时发现,死得不够快?” 翟忍冬话说得直接难听。 黎婧闻言一愣,快速扭头看向纪砚清。 她脸上的笑容果然没有了。 不过翟忍冬的话其实没错,他们这儿的冬天很长,路况差,一个村离一个村几十公里都是近的,真不小心翻哪个沟里爬不上来了,穿白色等于等死。 炉边的氛围一时紧张。 黎婧谨慎地评估半晌,最终选择屈服于羽绒服的温暖。她愤愤地踢翟忍冬一脚,说:“你这纯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嫌纪小姐没送你礼物吧!有本事把橘子放下,那个也是纪小姐,唉,买的,你真不吃了?” 黎婧盯着起身离开的翟忍冬,怀疑自己话是不是说过了。 刘姐气地瞪黎婧一眼,急忙去拉翟忍冬:“忍冬,坐会儿再走嘛,难得今天人齐。” 翟忍冬说:“有点困,你们继续。” 翟忍冬转头说话的时候,刘姐看到了她眼底的红血丝,顿时心疼不已:“行,行,那你快上去休息吧!” 第13章 翟忍冬:“嗯。” 翟忍冬顶着一众人的目光往楼梯方向走。 半路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朝黎婧勾勾手指。 黎婧刚犯了错,不敢继续惹事,赶紧跑过来说:“老板,什么指示?” 翟忍冬声音很低,炉边的人听不到,各自吃着喝着聊了起来。 纪砚清没参与,她一整晚都只是笑看着众人,有话题落自己身上了答一句,没有就安静地喝茶。 酒是刘姐她们的。 她在河边吹冷风太久,本来就干疼的喉咙现在已经吞咽困难,经不起酒精刺激。 沉默被温暖的炉火烘烤着,滋生睡意。 纪砚清半放空的视线看到翟忍冬放回来那半个橘子被烤得发干时,始终挺直的脊背动了一下,放下茶杯说:“谢谢你们陪我过生日,今天很开心,我就不继续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有机会再聚。” 纪砚清起身离开,回到房间后草草洗了个澡,上床休息。 这一晚的风明明小了,她却有种更冷的感觉,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住发抖,头也昏昏沉沉的,一会儿听到敲门声,一会儿是匆促的脚步,一会儿又是压低的人声。 这些动静对应着一张统一的脸:骆绪——纪砚清现在最厌恶的人,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光是“滚”就说了好几个。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片昏黄的灯光骤然从走廊洒进来。 纪砚清浑身一抖,立刻从沉睡里惊醒。她强撑着睁眼,就见一道高瘦的黑影正快步朝床边走。 盗窃?强.奸?? 这儿真是家黑店? 纪砚清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黑影就已经逼到床边,迅速掀开被子,冰凉手掌掐着她的肩膀把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纪砚清心底发寒,各种画面在脑子里冲撞。 她本能挣扎。 这时候,多年跳舞练就的一身柔软筋骨和舞台意外应急经验就显得尤为重要,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腰被死死禁锢,下身完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全力扭转上身。 手能触到对方,她才可能找到机会打破困局。 黑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她刚转过来一半,对方就伸手去够她的肩,想她把她压回去。 纪砚清灵活地向后压肩,躲开那只手,却不想动作幅度过大,引得对方身形不稳,下意识压手支撑。 下一秒,纪砚清感到胸口一沉,黑影撑过来的手似乎抖了一下,动作有刹那停顿。 纪砚清来不及思考停顿的缘由,趁机用尽全力反手一甩。 “啪!!” 身后传来一身清晰的闷哼,那只原本只是撑在纪砚清胸脯上的手掌因为疼痛做了个本能的收拢动作,把她不过分饱满但足够柔软的左胸握在了手心里。 第7章 那个瞬间,纪砚清借着雪色看清了黑影的脸。 是翟忍冬。 地板上铺陈着昏黄局促的灯光,她拉长的影子落在纪砚清脸上。 纪砚清短促地笑出一声,眼底寒光凛凛:“翟大老板,手往哪儿摸呢?” 翟忍冬带着凉意的手掌颤了一下:“抱歉。”紧接着,纪砚清的脊背就被她捞进那只手里,用力往上一托一压,纪砚清人重新趴回了床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是从那样一个某人理亏的场景中发展过来的。 纪砚清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判断:某人应该立刻放开她,给她盖好被子,然后九十度鞠躬向她赔礼道歉,可结果呢? 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她完全怔愣着做不出反应。 直到脊背被弓身站在床边的翟忍冬单膝压住,睡裙被她从大腿掀到腰际。 纪砚清怒不可遏:“翟忍冬,你是不是有病?!” 翟忍冬:“我没有,你有。” 话落,纪砚清下.身仅剩的内裤被翟忍冬拉下去一边。 冷意突如其来。 纪砚清难以克制地抖了一下,回想起来这里当晚就察觉到的喉咙痛和这一夜的昏沉发冷。 她发烧了,可能还烧得很厉害,但,关她翟忍冬什么事! 纪砚清抓起枕边的手机就朝翟忍冬正脸砸了过去,结果因为角度不对,堪堪打过她的肩膀砸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晚几步过来的黎婧失声惊叫:“打个针的事,怎么还动起手了呢!纪……” “出去。”翟忍冬的声音响在灯光和雪色交界的地方。 那里还有一道竭力克制但仍然急促粗重的呼吸。 刚踏进来一只脚的黎婧莫名打了个哆嗦,定在原地。 “老板……” “出去。” 黎婧条件反射拉上门走人。 听到“咔”的一声,黎婧猛回头看向严丝合缝的锁,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关门。 人命关天呐! 这么紧要的时候,当然是多个人多份保障啊! 黎婧咬着嘴唇思忖两秒,飞快地把头发往耳朵后面一夹,头一偏,小心翼翼贴到门板上。 “翟忍冬,你他妈动我一下试试!” 我天!打这么猛的吗?? 黎婧心肝子颤了一颤,纠结两秒,决定逃离危险区域。 她就是个穷打工的,一切行动听老板指挥即可。 老板的决策就是上上策。 现在老板让她出去。 第14章 黎婧垫着脚飞快下楼。 少了灯光的房间里只剩朦胧雪色。 翟忍冬对纪砚清的威胁置若罔闻,她俯身立在床边,右脚踩着地板,左腿提起,膝盖紧紧压着纪砚清的脊背。 纪砚清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只在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传来时咬牙道:“翟忍冬,没人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翟忍冬取出两根医用棉签,在消毒水里沾了沾:“有。”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防患于未然。” 臀部突如其来的冰凉让纪砚清倒抽一口气,脑中突然陷入空白,任由身后的人给她消毒,取注射器,在冷色调的雪夜里推出一道细细的水柱。 “嗯!” 一刹那尖锐的刺痛袭来,纪砚清咬紧牙关,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她已经快二十年没打过屁股针,无意识的紧绷加重疼痛,尤其是那股由外到内无法抵挡的凉意开始滋生的时候,她只想得起抗拒,以至于连脊背上的膝盖什么时候离开了都没有发现,只在两根勉强有了些温度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皮肤,捏一下松一下,反复交替,替她放松肌肉缓解痛感时,缓缓吐了口气,“翟忍冬,你最好从今天开始祈祷,别哪天一个不小心落我手里,我这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翟忍冬的手指轻轻捏住她,又松开,说:“放心,不会有那一天。” 二十秒漫长的像二十年。 针拔出来那秒,纪砚清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她没去管因为攥得太紧,冷不丁松开后酸疼发麻的双手,而是迅速起身一抓一推,骑坐在被迫仰躺于床上的翟忍冬腰部,一手掐住她还拿着注射器的右手,砸在床上,一手握住她的脖子,虎口抵住她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托,让她的脸完全曝露在半透的夜色里。 “翟老板,你是真一点人情世故不懂,还是看我哪儿不顺眼?!”纪砚清一张脸阴沉得要吃人,“打针就打针,好好说会少块肉,非得硬闯是吧?!” 翟忍冬因为头后仰的缘故,看向纪砚清时眼皮垂了一些:“进来之前,黎婧已经敲过门了,不止一次,你让她滚。” 纪砚清:“……”她可能把黎婧当成骆绪了。 “那又怎么样?!”纪砚清掐着翟忍冬手腕的力道一紧,虎口把她脸又往上抵了寸余,“这能当你硬来的理由?!” 翟忍冬说:“不能。” 纪砚清:“不能你还这么做?!” 纪砚清想把这个人一把掐死! 纪砚清坐在翟忍冬腰上的身体抬起到和她面对面的位置,居高临下逼视着她:“别人一再拒绝就是真不愿意,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聋了听不见?!” “都不是。”翟忍冬被箍得充血发麻的手动了一下,看着纪砚清冒火的眼睛说:“黎婧叫我过来的时候说你快烧死了,让我赶紧。” 纪砚清:“…………” 要不要这么危言耸听? 黎婧的嘴怕不是嘴,是谣言制造机?? …… 黎婧特意强调过外地人来这里最好不要生病,会要命,那她说她快烧死了,可能只是合理猜测??? 被事实迎头痛击的纪砚清脸都快气绿了:“我就是真烧死了又关你什么事?萍水相逢而已,翟老板不是连正眼都懒得看我,今天怎么了?雷锋精神按捺不住,跑我这儿发挥来了??” 翟忍冬说:“不是。” 接着又说:“有人死我店里,我没法做生意。” 淡淡的声音像一桶油泼在还冒着火星的柴火堆上,纪砚清直接气笑了:“你会打针么??就不怕一针下去,我还没烧死,先让你扎死了!” 翟忍冬说:“会,猪狗牛羊,给村里的牲畜打过不少。” 纪砚清惊呆。 26岁之后,她开始世界各地演出,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真没哪个是翟忍冬这样的。 她哪儿是裹了薄膜,锋芒不露的长刀啊,分明是黄脚虎头蜂,逮谁毒谁! 嘶,也不对,虎头蜂不主动攻击人,这位…… 呵! 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就敢这么招,不是有病就是有大病! 纪砚清咬牙切齿瞪着身下的人,手是一点不松。 过了会儿,不知道是药劲儿上来了,还是被烧昏头了,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眩晕感也越来越清晰。 她钳制着翟忍冬的手开始变得不稳。 在发抖之前,她撤手从翟忍冬身上离开,靠在床头,把面对面吃饭那晚没说出来的话说给她听:“翟老板,就两个多月,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翟忍冬刚坐起来,闻言睫毛颤了一下,说:“好。” 纪砚清:“不送。” 翟忍冬没再说话,起身整理好剩下东西,拉门离开。 房间里很快恢复安静。 纪砚清偏头看了眼同样沉默的窗户,忽然觉得身体一阵阵酸疼,尤其是刚挨了一针的臀部,动,不动,全都在隐隐作痛。 “翟忍冬!” 纪砚清烦躁地把枕头甩到榻上,拉高被子睡觉。 很快,她身上开始发冷发汗,一直持续到天明才稍微松快一点。 八点,纪砚清起来擦了遍身体,裹着羽绒服下楼。 黎婧看到她,一拍柜台噌地站起来说:“纪小姐,您咋样了啊,烧退没退??” 第15章 纪砚清喉咙疼得厉害,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衬得她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更加难看:“拖你们老板的福,没烧死。” “哈哈。”黎婧缩着脖子尬笑,“我们老板打针的技术好着呢,我以前发烧也是她给打的针。” 纪砚清“嗯”一声,说:“是挺好,一针针在畜牲身上练出来的。” 黎婧惊讶:“您怎么知道她是在畜牲身上练出来的?额。” 黎婧挠挠头,莫名觉得这话不像什么好话。 这不重要。 “我们老板人其实挺好的,她估计老早就留意到你嗓子不对劲了,昨晚回来又看到你脸有点红,所以上楼之前专门把我叫过去交代了一声,让我每隔三个小时上去看你一趟。”黎婧卖力地说。 她昨晚拆翟忍冬台拆得有点狠,内心愧疚,今天发誓要替她扭转不良形象。 “现在想想,我们老板可太有先见之明了,昨晚要是没人及时发现您发烧,熬一晚上发展成肺炎,那事儿可就大了。”黎婧拍拍胸口,后怕地说:“咱这儿气候条件恶劣,可不敢生不大病啊。” 纪砚清冷笑:“明白,万一死你们店里,你们老板生意就没法做了。” 黎婧:“不不,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老板真好人来着!再说您昨晚不是已经打过她了么,我早上看她那个脖子,嘶,惨不忍睹啊!” 黎婧偷偷瞄纪砚清一眼,摸着自己的脖子说:“有几个地儿都渗血了。” 纪砚清皱眉,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那一巴掌。 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养女人,手上真用尽全力的时候没几个人受得了,何况是脖子那种脆弱的地方,翟…… 她活该。 纪砚清一动,臀部隐痛,顿时就想把某人也扒了,让她尝尝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儿。 可惜了,大堂里满满当当坐了几十号人,就是没有某人。 纪砚清冷脸盯了一圈,靠在柜台旁问黎婧:“你们老板人呢?” 黎婧说:“没见着啊,可能吃完早饭上去睡回笼觉了吧。” 纪砚清:“晚上做贼,白天补觉,呵。” “呵”完一扭头,翟忍冬拨着肩膀上的雪从外面进来,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纪砚清的话,淡淡看她一眼就低下头,一边弄头发上的雪,一边往柜台入口走。 经过纪砚清的时候,一小片扎眼的青紫从围巾里露出来。 果真就是黎婧说的,渗了血。 纪砚清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就好像内疚似得。 翟忍冬那一针确实让她舒服了不少…… 转念想起翟忍冬会那么做的原因,以及做的方式,纪砚清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 黎婧的视线在毫无互动俩人身上扫几个来回,凑到坐在柜台前写什么的翟忍冬旁边。 翟忍冬已经摘了围巾,脖子里的印儿一览无余。 黎婧牙疼似得吸溜一口,说:“还好打的不是脸,不然准得破相!不过纪小姐这下手也忒狠了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 翟忍冬敷衍地“嗯”一声,潦草瘦长的字儿一行接一行出现在纸上。 黎婧看一眼她,再看一眼,还是忍不住问:“老板,你昨晚到底对纪小姐做了什么啊,她这么打你。” 翟忍冬握笔的动作一顿,食指顺着笔杆往上蹭了一截,说:“没什么。” 黎婧:“哦。” 那纪小姐可能单纯被吓着了吧。 黎婧心说。 完了嘴一撇:“噫——” 盆地里的女人胆子也太小了,不像她老板,走悬崖,过冰川,勇斗狼群棕熊小雪豹,猛得很。 黎婧一言难尽地摇摇头,把鼠标拨过来,百无聊赖地点一点,视线在大堂里转一转。 几秒后,视线不经意扫回到翟忍冬身上,她定睛一看,快疯了:“老板,你是不是也发烧了,耳根这么红的!” 第8章 黎婧的嗓门大穿透力强,话一出口,整个一楼十数道目光齐齐朝柜台方向看过来。 包括刚点完餐的纪砚清。 她不紧不慢地抿了口热茶,心说耳根红啊,那得是血管扩张,血流加速导致的。看来她昨晚说的没错,某位老板可能真有点什么大病。 黎婧也这么觉得,她火急火燎地伸手要摸翟忍冬额头,后者侧身躲开,说:“没发烧。” 黎婧叫道:“没发烧你这耳根怎么回事,红得跟煮了一样!” 翟忍冬说:“热的。” 黎婧扭头看向外面。 这么大的雪里溜一圈,身上能热,还热到了耳朵根? 黎婧抱着胳膊观察翟忍冬半晌,用手挡住嘴,神叨叨地说:“老板,你老实说,你其实是火娃投胎,来救爷爷的吧。” 翟忍冬看她的眼神像看智障。 翟忍冬扔下笔说:“我有事出去一趟,你看好店。” 黎婧无语:“你又去哪儿??一天天把这儿当车马店了是吧,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翟忍冬转头:“这儿不算车马店?” 黎婧从善如流:“算。” 翟忍冬撕下那页写了字的纸,起身说:“我这次回来路过孙奶奶那儿,她说孙女考完试就回来了,让我帮忙买些过冬过年的东西。” “哦哦!”黎婧点头如捣蒜,“那你快去吧,孙奶奶一把年纪,住得又偏,就个孙女相依为命,挺不容易的。” 第16章 翟忍冬“嗯”一声,把纸折了装进口袋,拿着围巾大步往出走。 不远处,纪砚清的饭还没上来,她便略微悠闲地侧身坐在炉边,一面翻着手烤火,一面小口喝茶。 余光瞥过某位老板,她“啧”一声,怨气比隔夜茶还浓,看那位老板自然也没什么好眼色,不会给好评价,譬如她草草把围巾往脖子里一缠,跟上吊一样,再譬如她手都垂下去半天了,又突然抬起来,把堆在脖子里的围巾一直拉高到耳朵上面,搞得一张脸只露一双眼。 看起来怎么就那么鬼祟呢? 纪砚清的偏见跟野马似得,她不会骑,就没办法拦,真不是她这个人没素质,不想拦。 ———— 饭后,纪砚清换了身更为保暖的衣服出来镇上转悠。 这里的一切都很朴素,街两边是高高矮矮的自建房,上面住人,下面商铺。商铺的门脸不像城里那么高级,也不如城中村整齐,老板们各自按照当时灵光一现的智慧来给商铺起名字,要么别致到纪砚清得走进去才知道是干什么的,要么山寨得她担心哪年315大检查,这里被取缔的店得从镇头排到镇尾。 经过一家卖当地特色服饰的老店,纪砚清推门进来,想着给刘姐买几身。她天天在厨房里被油烟熏烤,衣服旧得很快,但似乎是家庭压力大的缘故,手头没什么钱,或者不舍得给自己花钱。 昨晚坐一起吃饭,纪砚清看到她冬衣的袖子已经磨得露出了棉絮。 纪砚清本质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但刘姐那句“做什么不重要,有没有事做也不重要,一辈子就那么点长,把日子过好就行”在某种程度上让她觉得舒服,那她就愿意回馈她同等的舒适。 店里没有人,纪砚清等了一会儿,提高声音喊道:“老板。” “诶!”后面传来匆忙凌乱的脚步,很快有个面带急色的年轻女人从侧门里出来说:“买衣服?” 纪砚清:“嗯,四季的都要。” 说话间,老板娘没关严实的门里突然传来一道牛叫,听起来有些烦躁,腼腆的老板娘顿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家里的母牛正在生小牛犊,有点吵。” 纪砚清笑笑:“没事。” 纪砚清粗略扫了一圈,指着一件色彩稍微稳重的褂子问:“这件怎么配?” 老板娘连忙上前讲解:“配这个内衬,这是外衫、围腰,下面可以配这个百褶裙,还有靴子跟头帕,要吗?” 纪砚清点点头,开口说“要”之前,一个两颊通红的小女孩儿哭着跑出来,用当地语言跟老板娘说了句什么,老板娘就急忙要走。 想起店里还有客人,她又快速往回折了两步,磕绊着说:“生不,不下来,我要去,看一看。” 老板娘焦急的磕绊,小女孩儿担心的神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里面是只母牛在生产,纪砚清会误以为是什么人出了紧急情况。 她们的反应对纪砚清来说很陌生。 印象里,哪一年她差点死在机场高速上,都没从周围的人身上看到过这副模样,他们的担心不过是她真死了演出合同怎么办,商务合作怎么办,还有人担心她人活着腿断了,那落在她身上的愿望换谁来实现…… 她的生活里似乎从没有过这么直白强烈的人情味。 纪砚清的心情向俯冲的过山车一样,突然跌入谷底,仅剩脸和喉咙里那丝不太明显的温和:“你去忙,我不着急。” 老板娘连声道谢,牵着小女孩儿去了后面。 纪砚清绷着脸照猫画虎,又挑了几套挂在一起,等老板忙完了过来结账。 这一等就是快一个小时,纪砚清本就不丰富的耐心彻底耗尽,准备走人。 就在这时,小女孩儿的声音再次从门后传出来。 语言依旧是纪砚清完全陌生的,但语气里满溢的喜悦世界通用,像死寂深谷里透进来的一声清脆鸟鸣,能让人沉重的灵魂都为之一振。 纪砚清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走到那扇虚掩着的门前,伸手推开,然后猝不及防看到倒生的小牛犊成功脱离母牛产道,生命自此,颤颤巍巍地开始。 小女孩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身上天生热情奔放的性格,让她忘记了纪砚清不过是位过客的事实,满心喜悦地把她拉到牛棚下介绍她的小牛犊。 纪砚清低头看着,一语不发。零下二十多度的天,小牛犊被人敦促着从睁眼到站立的过程全都像是在重复某些熟悉又千差万别的画面。 纪砚清紧抿着唇,还没有从脑海里找到对应的线索,就已经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 她条件反射往后退。 下一刻,左脚底骤然发软,像是踩进了……牛粪里…… 这鲁莽且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让纪砚清的思绪彻底宕机,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空白地站着,脸上维持着仿佛天崩地裂的表情。 老板娘忙完一看,人也呆了。 纪砚清喜欢穿浅色,衣服基本都是千挑万选的高级货,把她的“城里人”形象打造得非常深刻,还是那种在卫生方面喜欢吹毛求疵的“城里人”,自己女儿害她在自家牛棚里踩到牛粪这种打击,对她来说堪比晴天霹雳。 不大的牛棚里,两个大人持续石化。 只有天真不减的小女孩儿蹦跳着从小牛犊身边跑到纪砚清跟前,神情开朗。 第17章 “阿姐,牛粪是福气,不脏的。”小女孩儿仰头看着纪砚清说。 她的普通话不太标准,但声音清脆干净,极具缓解气氛之效。 纪砚清机械地点点头,朝她伸出右手说:“扶阿姐一把。” 小女孩儿立刻伸手。 纪砚清把手搭上去,倔强地抬头看着前方,深吸一口气,然后一鼓作气往上提脚。 成功拔出来那秒,她甚至听到了形象生动的气泡音,将她强行闭塞的听觉瞬间拉满。 纪砚清低下头,笑着对小女孩儿说:“谢谢。” 实际恨不得提刀把脚剁了…… 后来,终于反应过来的老板娘又是给纪砚清找纸擦鞋,又是到处打折,仍然不放心地说:“我帮你把鞋洗了吧,很快的。” 已经从刺激中回神的纪砚清付完款说:“不用了,方便的话,帮我把这些衣服送到镇口的客栈就行。” 老板娘:“藏冬?” 纪砚清:“嗯,给厨房的刘姐。” 老板娘点点头,闲聊着说:“翟老板在你之前刚来过。” 纪砚清漫不经心:“是吗?” “是啊。”小女孩儿接话,“忍冬阿姐来给孙奶奶买冬衣。” 纪砚清本身很不想聊和那位老板有关的话题,但出于礼貌和小女孩儿巴巴想要交谈的注视,她耐着性子说:“孙奶奶是谁?” 小女孩儿:“住得很远很远的一个奶奶,家里只有一个在城里上大学的孙女,很可怜,忍冬阿姐就经常骑马给她们送东西,照顾她们。” 呦。 真真当代活雷锋呢。 纪砚清把钱包装进口袋,笑得温柔又友善:“你忍冬阿姐为什么要照顾她们啊?” 小女孩儿说:“因为她人好呀。” 纪砚清:“呵。” 好她个头。 纪砚清揣着一静一动两肚子火——踩牛粪和翟忍冬——从店里出来,完全没了“游街”的念头,她在雪地里蹭蹭踩过牛粪的鞋,按捺住剁脚的冲动转身往回走。 半途看到一家规模可观的杂货铺——任姐杂货铺,纪砚清顿了顿,被牌子上的“鞋”充分吸引。 她毫不犹豫地改道往过走。 有可替代的选择,脚上这双她就一点也穿不了了。 走到门口,店里倏地传出来一道女声:“今天这几样按批发价算。” 这声音纪砚清熟得不能再熟,她轻嗤一声,心说冤家路窄。 纪砚清继续往前走。 店里,老板任姐语气揶揄:“还是原价吧,就当照顾我这小破店的生意了。” 翟忍冬:“也行,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落,纪砚清抬脚走进来,刚刚好,踏在要出来的翟忍冬鞋面上。 翟忍冬抬头。 纪砚清低头。 空气突然凝固。 杂货铺老板任姐,也是去垭口给翟忍冬拖车那位“诶”一声,还是决定把后面的话憋回去。 店里诡异地静着。 任姐遭不住,莫名头麻地挠挠脸,看着被踏住的翟忍冬说:“……我刚开玩笑的。” 纪砚清笑一声,脚不动声色地在翟忍冬鞋面上碾了碾,然后慢腾腾挪开,撩起眼皮看着她说:“我刚踩牛粪了。” 任姐:“…………啊?” 怎么看起来还很高兴?? 而现在无端端被“牛粪”踩了的翟忍冬扭头看向她说:“咱们镇上最近是不是吹来股歪风邪气?” 任姐:“………………啊??” 不太能听懂。 翟忍冬补充说:“道德都被吹沦丧了。” 纪砚清:“???”朝谁指指点点呢? 翟忍冬无视纪砚清阴沉的脸,对任姐说:“走了。” 任姐:“要不要开我的三轮车把东西拉回去?” 翟忍冬说:“不用,我还得去趟集市。” 任姐:“那行。” 翟忍冬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让过木着脸的纪砚清离开了杂货铺。 任姐连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说:“姑娘,看点什么?” 纪砚清收回瞥向眼尾的冰冷目光,抱着胳膊走进来,在货架上打量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鞋,一脚下去能把对方踩哭的鞋。” 任姐:“……” 最终,纪砚清挑了双价格没过百的靴子,防水防滑保暖,还有种说不出来所以格外高级的时尚感。她站在街边审视一会儿,突然又有了“游街”的兴致。 纪砚清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 走到集市,稀落的行人渐渐稠密起来,但仍然盖不过寒冬的萧条。这里的人身上都穿着臃肿厚重的棉衣,手抄进袖子,或是蜷缩身体蹲在角落等待顾客上前,或者耸起肩膀行色匆匆地经过。他们身上没有半点时代发展该有的光鲜痕迹,但目光不经意对上时,他们必定会报以真诚憨厚的笑是时代发展之时被遗忘的,人类朴素又可贵的本能。 纪砚清装在口袋里的手能碰到烟和打火机,但没有一丝想要点一根的念头。她从城市里带出来的空茫暂时被集市上的人和他们口中的叫卖声打断了。 “吃午饭吗?我们这儿都是本地特色菜,量大味正,价格还公道。”看起来极有风情的老板娘靠在门口磕着瓜子。 纪砚清转了一上午,还真有点饿,她顺势踏上台阶,说:“你们这儿有什么出名的素菜?” 第18章 老板娘肩膀一顶直起身体,跟着纪砚清往进走:“妹妹,你都来这儿,还吃什么素啊。能量跟不上,一阵风吹你身上都能冻得你打个尿颤。” 纪砚清:“……” 她来这里的第一顿,黎婧形容这里的冷用了一句“都不怕把屎冻出来”,今天她第一次在藏冬以外的店吃饭,老板娘用了“尿颤”。 这里果真是有点歪风邪气在的。 延迟反击了某位老板的纪砚清突觉神清气爽,在老板娘极为怂恿的眼神暗示下,依然恪守底线,只点了两个清单素菜和一叠鸡胸肉。 味道确实还不错。 纪砚清一口口下去,竟然吃没了大半。 老板娘笑眯眯地过来问:“味道怎么样?” 纪砚清:“不比星级饭店差。” 老板娘被哄得哈哈大笑,完了,说:“再坐一会儿还是直接结账?” 纪砚清:“结账。” 纪砚清拿出钱包去找现金,找着找着脸色就难看了。 老板娘察觉不对,往她手上瞅一眼,问:“钱不够了?” 纪砚清:“嗯。” 她就是骆绪说的,太久没有一个人出过门,对生活细节的把控乱七八糟。这一路过来,她花钱不眨眼,根本没想着下一次可能就不够用了。 烦躁感突如其来。 纪砚清收起钱包克制着,说:“这附近有没有银行?我去取钱。” 老板娘警惕:“有是有,但你不能走。我这儿一年到头什么人见过,就你这种理由,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纪砚清说:“你可以让人跟着我。” 老板娘:“那不行,街上人多,想跑容易得很。” 纪砚清:“我穿成这样跑得了吗?” 老板娘上下打量纪砚清一圈,评价道:“确实招摇。”但她还是那句话,“给钱,不给不能走。” 纪砚清心底的烦躁逐渐变成了无语。 余光瞥见个大包小包拎一手的小伙进来,纪砚清勾勾唇,把钱包装回口袋说:“老板娘有没有听说过藏冬?” 老板娘眼睛一眯,反问:“你住翟忍冬那儿?” 纪砚清微笑:“方便的话,帮我给翟老板打个电话,她应该在附近,很快能送钱过来。” 就是,提那么多东西跑来跑去可能会累着她。 纪砚清微笑。 老板娘拿着账单盯她两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点点,放到她跟前说:“打。” 纪砚清按下拨号,然后免提。 电话响了两声,翟忍冬略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姐。” 纪砚清修剪得无可挑剔的眉毛挑了一下,抬指捏住手边杯子,说:“嗯。” 翟忍冬:“………………” 纪砚清转着杯子,和蔼可亲地说:“姐这儿遇到点麻烦,过来救个急。” 第9章 翟忍冬过来的时间比纪砚清想象中久一点,手里提了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蹲着一只纪砚清不认识的鸟,隔着皱巴巴的塑料纸和她对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和非要把它一只飞禽装塑料袋里拎着的某位老板态度截然相反,她进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人类会下意识打量四周的本能,整个人目不斜视,表情寡淡,径直走到柜台前和老板娘打招呼:“姐。” 纪砚清眉头又挑了一下,伸手捋着头发。 对黎婧,这位老板敢怼天怼地是因为熟悉; 对老板娘,这位老板肯规矩喊人是因为礼貌。 总的来说,这位老板懂人情世故,那到她这儿怎么就跟变异了一样,处处让人上火? 纪砚清百思不解。 柜台后,老板娘抬头看到翟忍冬肩膀上的雪,问:“从哪儿过来的?” 翟忍冬:“店里。” 纪砚清闻言回神。 她似乎估算错误了。 那么,刚才那个电话里翟忍冬说话微微带喘,是因为刚把在集市上采买东西拿回藏冬,或者还在回去的路上? 东西应该挺重。 她放下东西再过来也挺远,难怪花的时间比她预期的久。 纪砚清捏着茶杯,和被怼在柜台边上的鸟又对视了几秒,目光从它阴沉沉的脸上挪到翟忍冬身上,听见她说:“什么情况?” 老板娘言简意赅解释,然后边给翟忍冬找零边说:“你骑摩托车过来的吧。” 翟忍冬:“嗯。” 老板娘用下巴往她身后指指,说:“顺路带她去取点钱。镇上做的都是小本买卖,没人给她赊账,你又三天两头不再镇上,万一以后再有个什么万一就麻烦了。” 翟忍冬含混地应一声,把零钱塞进口袋:“您忙。” 老板娘:“唉。” 翟忍冬看都没看纪砚清就提着鸟走了,态度之冷淡,前一秒应承下一秒走人的敷衍,让老板娘忍不住多看了纪砚清几眼。 纪砚清抬眸回以十二万分端庄优雅的笑:“方不方便再帮我添点热茶?” 老板娘:“……” 霸王餐吃到这个份上,她过去的见识已经搂不住了。 老板娘说:“稍等。” 门外人来人往,大雪纷飞。 纪砚清喝够足足两杯热茶才终于起身告辞。 这家店在集市一头的十字路口,视野相对开阔。 纪砚清一出来就看到本该早早不见踪影,此刻却曲了一条腿,侧身倚在摩托车上的某位老板。她微微弓身看着手机,像是不知道周围的风有多狂雪有多大,始终头不乱抬,眼不乱转,看起来相当淡定且有耐心。 第19章 就是,这耐心是用来干嘛的? “顺路带她去取点钱。” 老板娘的话不经意从纪砚清脑子里闪过,她回头看了眼店门,再看看不远处的某位老板,“呵”一声,心说,挺听话啊,但就是,她答应要去了吗? 纪砚清抬起左手,掌心朝上向下压,支起手腕,冷风顿时顺着不再服帖的手套钻入手腕,她不紧不慢地捏住手套往上拉了拉,然后将双手插进口袋,往过走。 雪地上响起清晰的嘎吱声。 翟忍冬低垂的眼皮本能抬了一下,又在半途落回手机。她随手划拉着屏幕,几秒后装进口袋,伸手把挂在左后视镜上的头盔拿下来,递到前一秒刚刚站定脚步的纪砚清跟前,说:“戴上。” 纪砚清不接。 且不说这位老板不加询问当事人意见就擅自做出决定的态度合不合适,单头盔这东西本身,她就非常的,绝对不可能接受。 这么紧的东西套头上,她的发型还要不要了,妆…… “???” 纪砚清不可思议地盯着强行把头盔套自己头上之后,转身坐上摩托车的翟忍冬,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的耳朵被头盔刮得火辣辣的,呼吸之间有股新物件未经使用的刺鼻气味,尽管很淡,但浑身上下都很挑剔的她,依然不能接受让自己的鼻子呼吸这么难闻的味道。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在踩摩托车踏板的翟忍冬,脸上逐渐阴云密布。 不一会儿,摩托车发动成功,翟忍冬抬起头,猝不及防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神情不善的纪砚清。她的目光停顿一秒,伸手把自己头盔上的挡风镜拨起来,扭头看向她说:“你给刘姐买的衣服已经送到店里了,刘姐让谢谢你。” 纪砚清目光笔直,语速奇慢:“所以呢?” 翟忍冬说:“我带你去取钱。” 纪砚清冷笑一声,漆黑双眼紧锁着翟忍冬:“我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话落,风猝不及防把大片雪花吹到翟忍冬脸上,本能眨了一下眼睛,头转回去。 周围呼啦呼啦的风声几乎盖过摩托车的响动。 翟忍冬把挂在右边把手的塑料袋往里挪了点,看着里面已经恹恹卧倒的鸟说:“没有。” “你说过,就这两个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 隔天,翟忍冬去给孙奶奶送东西。 黎婧无事可做,趴在柜台上萎靡了一会儿,听到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吹起口哨,她立马兴奋地跑出来挨桌添热水。 没办法,她天生就有一颗热爱工作的心。 倒到坐最远的纪砚清这儿,刘姐突然举着大铁勺从厨房里冲出来问:“忍冬呢?!” 黎婧被她那架势吓了一跳,脱口道:“刚出去!” 刘姐的大铁勺嗖一下指向黎婧:“那你!就你!赶紧把那个瘸腿鸟儿从我厨房里弄走,不然午饭一起吃鸟屎吧!” 刘姐一句话引得在座十几人齐齐顿住了筷子。 黎婧很懵:“什么瘸腿鸟儿?” 刘姐说:“忍冬昨儿下午扔我厨房里,让我喂的斑头雁。” 黎婧醍醐灌顶:“懂了,我马上给保护站打电话!” 黎婧火速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边找保护站的电话,边小声编排翟忍冬:“上个月捡狗,让狗咬了,疫苗还没打完呢,扭头捡回来个孩子,给吃给喝给当妈,当祖宗供着,结果人亲妈不识好歹骂你是人贩子。这事才过去几天啊,又捡了只斑头雁,就不怕它屁股一撅,屎拉你脸上。” 纪砚清:“……” 纪砚清低头看着刚上来的早饭,吃不下去一点。 桌边,黎婧变脸如同翻书,保护站的电话一接通,她立刻笑成朵花:“喂,是我啊,哈哈,对,我们老板又捡鸟儿了,这回是国家一级,你们啥时候过来接?好好好,麻烦了啊。” 熟门熟路的说明情况,约好时间,黎婧面朝刘姐的大铁勺,小心翼翼汇报:“保护站上午没多余的人,下午才能过来接。” 刘姐:“那你就等着吃鸟屎吧。” 黎婧:“关我什么事啊,鸟又不是我捡的!” 刘姐不理她,扛着铁勺大步离开。 黎婧无辜躺枪,气愤难平地踢开长凳坐下,大声叨叨:“好你个翟忍冬,什么都敢往回捡是吧……” “咈哧。”马的呼吸声响在窗边。 黎婧立刻一挺腰杆,字正腔圆地说:“不愧是我那迷人的大老板!” 纪砚清内心:要不别翻白眼? 被暗地里阴阳了的翟忍冬隔着窗子说:“小四,走了。” 马蹄声嘚儿嘚儿响起。 纪砚清扫了眼窗边一晃而过的影子,说:“你们这儿挺原始。” 她昨天早上起来一推窗就看到翟忍冬的车被修好送回来了,当时还暗暗感叹了一下那位小邱的办事效率,没成想某位老板放着好好的车不开,依然选择大冷天骑马。 昨天骑的摩托车。 她好不容易找好姿势坐上去,还没等适应,这位老板反手一拨她头盔上的挡风镜,“咔”的一声,她的头发被卡进了挡风镜下面,头皮差点扽掉;后来骑车,她每握着身后绑东西的架子往后挪出一点距离,这位老板就得过一个坑,给她颠回她背后。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在这位老板的摩托车上全得搅成浑水。 第20章 不得已,她后来只能用力踩着脚踏给自己一个向后的力,好让身体尽可能不滑轻易向她。 但长时间紧绷会导致肌肉酸疼僵硬。 于是,半小时后熬到藏冬,她差点没在下车的瞬间,因为腿软直接跪地上。 纪砚清:“……!” 低压气氛突然而至。 黎婧没发现,挥着手“嗨”一声,解释道:“有些地方车开不进去,只能骑马。” 纪砚清面无表情:“例如什么地方?” “你们外地人各方面去不了的地方。”黎婧哈哈两声,说:“一不小心就可能有去无回。” “是吗?”纪砚清轻嘲似的笑出一声,垂眼晃着杯子里已经没了温度的茶水,低声道:“那我还真想去看看。” 黎婧没听清,欲问,店门却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推开。她还以为有客人来,忙起身准备去迎。 扭头看到来人的长相,她皱了一下眉,扶着桌子又坐回来。 纪砚清把黎婧落差极大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些好奇来的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她这个资深前台失去的待客兴致。 纪砚清抬头看过去。 进来的是个女人,即使身穿宽松的军大衣也藏不住消瘦身形。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非常破旧,到处是不知名的污渍,拖沓着步子往里走时,纪砚清看到她形容枯槁,嘴唇龟裂,混沌无光的双眼像是经历了什么惊天巨变,而且持续的时间很长,苦难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随时可能消陨。 “唉。”黎婧低声叹息。 纪砚清看向黎婧:“认识?” 黎婧说:“何止认识,就是我给郭大姐办的入住,她来来回回,已经在我们这儿待三个多月了。” 纪砚清:“来旅游?” 黎婧摇了摇头:“来找人。她两个女儿。” 黎婧翻开扣在桌上的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捧在手心里。 “郭大姐是远嫁,当年为了那个男人义无反顾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一个人嫁过去的。” “她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一直想给父母证明自己的爱情,所以检查出生育困难之后各种吃药偏方,用尽办法才终于生下对双胞胎。” “医生说她这辈子就这俩孩子的命,她认,想方设法给俩孩子最好的,结果孩子三岁生日的时候被人贩子偷了。” “你说这种打击谁受得了?” 黎婧的语气突然变得激愤:“孩子他爸更绝!才找一个月就不找了,还反过来嫌郭大姐晦气,每天除了哭就是哭,绞尽脑汁逼她净身出户,扭头和小三结婚生了儿子!可怜郭大姐没钱没家,一个人从南找到北,七八年了,依然没有结果!” 黎婧说到最后掉了眼泪,对郭大姐的遭遇同情又愤怒。 纪砚清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转头看向不远处满身迷茫的女人。 一楼人来人往,她看谁都像自己的孩子,又在看谁都不是的时候,猛然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 值得吗? 因为一个几乎没什么可能的结果离婚,搭上自己往后的人生。 孩子…… “孩子丢了可以再生,很多人都这么和郭大姐说。”情绪有所平复的黎婧低声道:“他们说孩子就三岁,能有多少感情,劝郭大姐看开点。郭……” “三岁能跑能跳,语言能力、认知能力、情感技能全部都发育了,怎么就没有感情?”纪砚清突然出声,紧绷低沉的语气吓了黎婧一跳。 黎婧诧异地抬头,看了纪砚清好几秒才继续说:“郭大姐也这么说,所以寻找的过程再难她也没有想过放弃,我们作为旁观者,没办法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就没办法阻止她继续找下去。呵。” 黎婧红着眼睛笑了声,扭头看着又一次因为失望陷入无措和痛苦中的郭大姐说:“来这里的人啊,心里各有各的苦,不然谁会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来这个冬天比其他三季加起来都长的地方受罪。藏冬啊,太旧了,四处漏风,根本藏不住冬天。” 纪砚清唇线绷得很直,浅色眼珠里透着的凉意浓到像是薄情:“那为什么有人说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黎婧一愣,眼里倏然泛起亮光:“因为这里还有春天啊!冬天一过,花开了,草长了,这里就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那么,藏冬其实藏得住冬天吧。 只要挨得足够久。 ……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盯看着前方的女人,盯到视线变成一大片空白时,耳边响起一道干哑的声音:“小黎。” 黎婧连忙站起来说:“郭大姐,你回来啦。” 郭大姐点点头,局促地看看四周,说:“翟老板没在?” 黎婧:“没有,她出去办点事,来回得一整天。您找她有事?” 郭大姐舔了舔龟裂起皮的嘴唇,欲言又止。 黎婧罕见得有耐心。 半晌,郭大姐才又开口:“前几天翟老板给我打电话,说托人打听到点消息。” “真的?!”黎婧惊喜不已,“我们老板能说有消息,那肯定是真有消息!这一片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不认识的人!您今天就安心在店里住下,等她回来了,看看她怎么说!” 郭大姐来回搓着手,明显心急,可也知道翟忍冬愿意帮忙是她为人的情分,不是做人的本分,便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等一等。 第21章 “好,麻烦你给我开个房间,我今晚住这儿。” 郭大姐说着话,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钱。 黎婧笑了笑,总是聒噪的声音变得很轻:“您的房间老板一直留着,说留到您去下一个地方,或者找到女儿,带她们回家。” 第10章 郭大姐满是冻疮和口子的手剧烈抖动,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黎婧。 黎婧肯定地点点头说:“老板让吴婶隔几天就去您房间打扫一次,都干净着。您不小心摔碎的碗也都清理了,安心住。” 郭大姐浑浊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只要眨一下,眼泪就会掉下来。她冻的发青的嘴唇抖着,声音沙哑难听:“谢谢翟老板。” 黎婧笑笑,替翟忍冬接了这声:“您快上去休息吧。” 郭大姐:“诶,诶……” 黎婧目送郭大姐拖沓着沉重的步子上楼。 等到最后一点人影消失,她轻叹一声,拿起放在地上的水壶说:“纪小姐,您慢用,我去忙了啊。” “纪小姐?纪小姐?”黎婧试着叫了两声,没见纪砚清有反应,顿时有点担心她的身体还不舒服,不得不提高音量,“纪小姐?!” 纪砚清终于回神。 黎婧忙问:“您没事吧?” 纪砚清笑了一声,神色如常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哦哦。”黎婧说:“那我去干活了啊,您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纪砚清:“嗯。” 黎婧弯腰把坐过的长凳摆好,提着水壶离开。 纪砚清看着她,短促地皱了一下眉,接着嘴唇一动,说:“黎婧。” 黎婧回头:“嗯?” 纪砚清:“郭大姐是怎么知道藏冬的?” 这地方偏,她会知道是因为那条意外跳出来的视频。 郭大姐看起来不像喜欢上网的人,应该也没那个时间,那她是怎么知道这个进来一趟要花四天时间的地方的? 黎婧说:“她不知道啊。她一门心思都在两个女儿身上,哪儿有功夫留意我们这种小破店。” 纪砚清:“那她怎么会住进这里?” 这里的收费不算高,可对郭大姐来说,那种几十块,甚至十几块一晚的旅馆应该才是合适的选择。 黎婧努嘴指指外面:“我们老板带回来的。她不是老出远门么,半路碰到的。” 果然…… 黎婧说:“我们老板那个人啊,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往回捡,但整体来说,是个好人。” 纪砚清手指点在桌上,顿了顿:“不敢苟同。” 似乎也不能一点不信。 纪砚清心里升腾起一股古怪的情绪,隐隐约约,她没兴致探究那股情绪究竟是什么,目光在黎婧充满活力的背影上停留片刻,转向楼梯。 那里,郭大姐早已经没了踪影,纪砚清却仿佛还能看到她步履蹒跚的样子。 她身上体现出来的母爱超出了纪砚清的认知范畴,纪砚清无法评价她的坚持是愚蠢,还是人性本善,她只是看着那个方向,目光很沉。 蓦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纪砚清皱了一下眉,有些烦躁地掏出手机。 看清来电号码,她所有的情绪瞬间冰冻,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浮动的数字。 不久,电话自动挂断又再次响起。 纪砚清平静地把手机装进口袋,起身离开。 口袋里持续的,急促的震动伴随着她的脚步,一直到对方失去耐心。 ———— 小镇因为有旅游博主的推荐,加上“边陲”两个字能满足一些人的猎奇心理,很容易就乘着网络发展的热潮进入到大众视野。几年前,政府趁机牵头,打造了一条专门供游客吃喝购物的人工老街,白天温度高的时候,客流量还算可观。 纪砚清顺着人群一路走一路买,手上各种工艺制品、特色配饰、小吃特产……提得满满当当,加上出众的穿着和仪态,走哪儿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街两边的商贩们,她是只肥羊,可宰。 譬如传统老香坊的年轻老板,一路盯着纪砚清过来,立刻拦住她殷切地介绍:“姐,要不要看看香?放衣柜里能熏衣服、防蛀虫,还能防治流行病,驱邪避秽,买来送人,自己用都很合适!” 纪砚清对香没什么兴趣,客气地说了声“不用”,继续往前走。 半途像是想起什么,纪砚清步子一顿,退回到卖香的摊位前扫量:“有没有预防晕车的?” 老板:“有有有!您看看这个!” 老板递过来一个木盒装的。 纪砚清接住闻了闻。 和某位老板蹭她头发上的柴火香没有半点相似。 她这些年试过各种治晕车的方法,最有效的就属那股不经意沾上的柴火香。 纪砚清问:“有没有闻起来像柴火的?” 老板脸上灿烂的笑容一挂,很快又恢复热情:“您手上这个香卖得特别好,很多……” “没有闻起来像柴火烧着的香?”纪砚清再次说,她脸上笑着,但聪明人都能看出她内里的态度,老板只得不情不愿地指指她跟前,只用牛皮纸简单包装着的香说:“就你跟前那个。” 这款香的价格一看就没法和老板推荐的那盒比,也就难怪他连称呼都从“您”变成了“你”。 纪砚清只当没察觉老板的态度转变,顺手拿起一把。 第22章 是那个味道。 朴素又浓郁。 “多少钱?”纪砚清问。 老板瞟一眼她放在旁边的东西,俯身摆弄远处的香:“那个啊,你要诚心要,给500就行。” 500买一把最低端的香,老板是真不把当纪砚清当人看。 纪砚清心知肚明,偏还一口价没还。 “帮我装一下。” 纪砚清伸手去口袋里掏钱包。 ……没有。 “啪!” “啊——!!!” 一声鞭子抽打皮肤的重响和一道男人的惨叫同时在纪砚清身后响起,她本能回身,就见一个男人紧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而她本该在口袋里装着的钱包,掉落在离他不远处的雪地上。 雪地上有马蹄印。 近在咫尺的地方停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本应该在赶路的翟忍冬骑坐在马背上,左手握缰,右手扬鞭,她看似随意地往后一勾右手,马鞭另一头就撞进手心,被她稳稳握住。 说实话,很酷。 纪砚清的心思却在别处。 她看着翟忍冬手里的马鞭,好像渐渐明白点什么:她的钱包被地上这个男人偷了。她昨天取的钱多,一路过来花得不少,被盯上是人之常情,而翟忍冬,她刚那一鞭子抽在纪砚清意料之外。 纪砚清眯了一下眼,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看不透翟忍冬这个人,一方面对她爱答不理,正眼都懒得瞧,一方面又好像一视同仁,每次出手帮忙都恰到好处。 可能真像黎婧的,她是个好人? 除了郭大姐,还有药材铺梅朵的医药费,非亲非故的孙奶奶,翟忍冬也许是个会做事的人,只是方式欠妥? 纪砚清被自己的总结逗乐了。 “好人”这词儿也太虚无缥缈了。 但除过这个词,她找不出别的理由解释翟忍冬在自己这里表现出的矛盾感。 纪砚清抬头看向马背上的翟忍冬。 这位老板依旧戴着那副银色的护目镜,鼻子以上全挡着,看不清表情,但可以从她跟黎婧的相处中想象到她此刻垂着眼皮,薄情寡义的模样。 也许是周围的环境全是冷色调的,这位老板的下颌线又太过清晰的缘故,她一开口,声调都不用给起伏,就很凉很吓人。 “实在管不住手的话,找地方剁了吧。” “如果自己下不去手,我不介意代劳。”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男人抱着手爬起来,冲着翟忍冬破口大骂,“长那个逼样,还敢多管闲事!傻逼!” “你怎么说话呢!”周围有人看不下去,“一个贼还有理了!” 男人怒目回怼:“有本事报警抓我啊!” 抓进去管几天饭还得放出来。 游客多,基础设施差的地方根本抓不过来。 这条街上的人对此心知肚明,往常遇见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能提醒的给提醒一句,太明显了,只能算那个人倒霉。 今天翟忍冬这么一闹,算是把那层遮羞布全扯了,但没人敢真的站出来报警。 老话说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们往后做生意的时间还长,得给自己留足后路。 男人在这片偷窃不是一天两天,不能更清楚他们的心理,他把脖子一梗,当街耍横:“报警啊!快报!” 纪砚清不了解情况,又对男人那副嘴脸厌恶至极,闻言脸色一沉,掏出手机准备打110。 拨出去之前,翟忍冬手里的鞭子猝然从纪砚清眼前扫过,紧接着就是男人赛过刚才的惨叫。 纪砚清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翟忍冬。 翟忍冬把护目镜推高到头上,垂眼俯视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我他妈不算东西,今天路过这里,突然手痒找了点东西耍乐子,要是有什么想法,镇口藏冬找翟忍冬,随时恭候。” 话落,翟忍冬两腿轻夹马肚。 小四立马晃晃头,对着怒目圆睁的男人打了个响鼻,吓得他往后一缩,连爬带滚逃走。 小四这才得意地用右前蹄磕磕雪地,驮着翟忍冬离开。 速度不算高,但对比凝固的人流,还是显得快。 纪砚清抱臂看着那个方向,察觉到一人一马的影子开始变模糊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这位老板今天又是全程没正眼看她。 但怎么说呢…… 纪砚清弯腰捡起自己的钱包拍了拍,从里面拿出五张纸币。 今天这事儿,她得感谢这位老板。 纪砚清转身把钱递给卖香的老板。 老板用拇指和食指捏出张一百,赔着笑说:“刚口误,您要的这款香是五十一把,不是五百。” 纪砚清抬眼:“确定是五十?” 老板:“太确定了!” 纪砚清寻思五十和五百的发音也不像啊,老板这得口误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两个说混。 当众打自己脸,传出去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过纪砚清倒也不是真的冤大头,老板既然都主动伸手打自己脸了,她也不能伸手拦着。 纪砚清打开钱包,把剩下的钱装回去。 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微低着头。 余光扫见地上的马蹄印,她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回忆起翟忍冬被小四驮着离开前的那一幕——马鞭半弯着扬在空中,她那只手在把护目镜拉下来之前,似乎往卖香的老板这边看了一眼。 第23章 老板立刻举起右手,干笑两声,说:“冬姐,明白明白,您放心。” “啊!”突如其来的冷风伴着游客的轻呼。 纪砚清伸手把被风吹散的碎发夹到耳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老板对“井水不犯河水”的理解可能有点侠义,排除了“雷锋性质”这一部分,但其实,她希望周围的人只是看着她来,再目送她走,不要回忆她曾经来过,不要期望她故地重游,更不要在她的心里也留下什么难以割舍的情绪,让她日后辗转反侧。 可这位老板…… “呵。” 纪砚清笑了声,转头看着翟忍冬离开的方向。 她这人偶尔会记人好,比如因为刘姐一句话就给她买了十三套衣服。 所以,这位老板要继续这样的话,她可能会有点难办。 那就在事情变的难办之前,主动划清界限。 “姐,”老板把东西递到纪砚清跟前说,“这是您的香和找您的钱,请拿好。” 纪砚清抬手接住,然后问:“这里有没有卖护目镜的地方?” 老板探身就是一指:“您往前走个十来米就能看到。” 纪砚清:“谢谢。” 那位老板的护目镜是真旧,天光这么暗淡,她都能看到上面纵横交错的划痕。 等她晚上回来了送她一个新的,应该足够抹平今天这事儿。 第11章 翟忍冬办完事回来已经将近十点,整个人风尘仆仆的,看起来很累。 黎婧赶紧给她热了饭,坐旁边犹犹豫豫半天,还是当下就和她说了郭大姐已经回来的事。 翟忍冬“嗯”一声,草草几口扒完饭,站起来说:“我去找她,碗帮我收拾一下。” 黎婧:“唉,好。” 翟忍冬脱了满是黄沙泥点的外套,又用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才快步上楼。 她前脚走,纪砚清后脚就回来了,手里大包小包提了十几个袋子。 黎婧扭头看见,连忙放下碗筷过来接。 “纪小姐,你这是去进货了啊?”黎婧费劲儿地帮纪砚清拎着东西往里走。 纪砚清说:“那倒也没,看见什么好玩买什么,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 “这得多少钱啊。” “没具体算,可能不到一万吧。” “一万???”黎婧心都要滴血了,“就是到世界末日,我也不敢这么狂欢。” 纪砚清摘下手套放在桌上,笑了一下说:“到那会儿还不狂欢,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黎婧“嘿嘿”两声,说:“主要是没这么多钱。” 纪砚清在炉边坐下,看着认真帮自己摆放东西的黎婧说:“挑挑看有什么喜欢的。” 黎婧习惯性贫嘴:“喜欢就送我?” 纪砚清:“嗯,送你。” 黎婧一愣,高兴得手舞足蹈:“耶!纪小姐万岁!” 纪砚清笑笑,伸手到炉子上烤火。 今天的炉火不是很旺,没有火焰跳窜发出的呼呼声,纪砚清坐起来拉开侧面的炉门,看到里面只有一片微弱的红光静静映照着炉膛。 “你们老板还没回来?”纪砚清闲聊似的说。 黎婧:“回来了,就在你紧前头。” 纪砚清:“她人呢?” 黎婧抬手指指楼上:“找郭大姐去了。” “啪。” 柴火突然崩裂,溅出来的火星有一点落在纪砚清手背上。 纪砚清手上的温度很低,没察觉到火星灼烧皮肤带来的痛感,她便无动于衷地看着,直到那点火星彻底变冷才伸手抚开。 那一块皮肤被烫红了。 一旁的黎婧多少有点做人的底线,只挑了个看起来不太贵的钥匙扣过来问纪砚清:“纪小姐,我可以挑这个吗?” 纪砚清盖住手背,懒洋洋抬头:“可以啊。” 黎婧:“谢谢纪小姐!” 黎婧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喜滋滋地捧着钥匙扣看个没完。听到楼上有脚步声,她视线不挪,只脸朝那边侧了侧,说:“我老板下来了。” 纪砚清挑眉:“这你都能听出来?” 黎婧说:“她走路轻。” 说话间,翟忍冬细长笔直的腿就出现在了纪砚清视野里——她今天坐的位置正对楼梯——紧接着是折了一点光的腰带扣,黑色毛衣,白得和这个小镇上的人格格不入的脸。 估计是没想到纪砚清在楼下,还直勾勾看着自己,翟忍冬放下捏在后脖子里的手,抬眼对上纪砚清那秒,步子很明显顿了一下。 纪砚清见此,莫名觉得心情有点好。她不紧不慢地往后一靠,两臂环胸交叠着腿,像是打定主意要和某位老板在这场不期而遇的对视里分出胜负。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那位老板淡定地垂下眼皮,刚捏过脖子的手插进兜里,慢腾腾往过走。 一走过来就找黎婧事儿。 “别笑了,跟鸭子一样。” 翟忍冬拿了根柴火在黎婧旁边坐下,然后弯腰看了眼被打开的炉门,伸手把柴火塞进去。 黎婧心情好,懒得跟翟忍冬计较:“鸭子养肥了好歹能上桌给客栈创收,不像有的人,甩手掌柜一个,干啥啥不行,损人第一名。” 翟忍冬偏头避了下烟:“不满意我就投票罢黜我,罢黜不了就憋着。” 第24章 黎婧宝贝似的收起钥匙扣,微笑道:“我吧,还非得让你一直做这个有名无实的老!傀儡!” 翟忍冬扭头。 黎婧瞪眼:“你马上就35了,说你老不对?” 纪砚清:“我已经37了。” 黎婧:“……我这张臭嘴。” 黎婧再次向纪砚清道了谢,顺道白了害自己说错话的翟忍冬一眼,妖里妖气地扭着腰去厨房洗她的碗筷。 一楼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和火焰跳窜的声音。 翟忍冬仍旧弯腰看着炉膛里面,已经烧起来的火透过敞开的炉门投映在她脸上,柔和了清瘦利落的轮廓。 纪砚清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驻片刻,放下胳膊起身。 悉悉索索的塑料袋摩擦声音很快在大堂里响起。 翟忍冬反手抓着椅子往后坐了一点,拿起火钳子,把已经烧到半截的柴火往炉膛里怼。 柴火掉落的瞬间,一只细瘦白皙的手从她余光里闪过,把什么东西放在前方的平台上。 “钱包的事谢了,这是谢礼。”纪砚清垂手拨开方正的纸盒,看着里面雪银色的护目镜说:“不知道翟老板喜欢什么颜色,就挑了和你现在那个一样的,还请翟老板笑纳。” “呼——!” 赤红的火焰忽然从炉门里窜出来,诡异可怖,张牙舞爪。 纪砚清心一跳,本能往下看,却在中途被还弯腰在那里的翟忍冬挡住视线。她的身体压得很低,因为只穿了贴身毛衣,能看到微凸的肩胛骨。长发松松垮垮地绑了两道,有几绺垂下来,被跳窜的火焰一撩,露出绷着的脖子,线条瘦而有力,挨过一巴掌的青紫触目惊心。 纪砚清舔了一下微干的唇缝,挪开眼,直白地说出自己送她护目镜的目的:“我不太喜欢欠谁人情。” 说完,纪砚清看了眼自己的手。 她今天除了香,还买了瓶缓解肌肉疲劳的精油,可能是放的时候没留意,洒出来小半瓶。 刚她去拿护目镜的时候沾得手上到处都是,根本无视不了。 纪砚清皱了一下眉,声音微沉:“翟老板先看着,我去洗个手。” 纪砚清快步离开。 卫生间的老式门锁很快被打开又扣上,“咔”的一声,翟忍冬手里的火钳子磕到炉膛。她被火烤着的眼睛眨了一下,抬头看向躺在盒子里的护目镜。 只有颜色和她的一样,材质、做工、防雾、防雪盲、防紫外线……哪一样都比她的好。 翟忍冬把火钳子从炉门里抽出来,放进装柴的铁桶,然后伸手关了炉门,挡住被烟囱里的风吹着往出窜的火,视线重新落回到护目镜上。 去孙奶奶家要经过一片只有窄路的沙棘林,翟忍冬和小四中途休息的时候摘过手套,手背被刺划破了一道。 这会儿伤口已经结痂。 她握了一下手,抬起来去拿护目镜。 透光也比她的好。 炉门上小小那个洞透过来的火都还是该有的橙红色。 翟忍冬捏了一下调节扣又放回去,伸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辛姐。” 电话里,女人语速很快。 翟忍冬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翟忍冬立即起身走到厨房,对正在收拾锅台的黎婧说:“帮我准备两天的食物和水,我出趟门。” 黎婧来不及问翟忍冬要去哪儿,她人就已经走了。 楼梯上匆促的脚步被水声完全隔绝。 纪砚清洗完手出来,只看到桌上孤零零的护目镜。她在桌边站了一会儿,伸手盖上盒子,把包括专门给翟忍冬配的收纳袋一起扔进了墙边的垃圾桶。 翟忍冬收拾好行装下来是在十分钟之后。 黎婧已经替她准备好了要用的东西,正站在门口等着。 翟忍冬单肩挂着包,大步走过来说:“这几天注意点店里的情况,如果有人闹事,马上给小邱打电话。” 黎婧麻利地帮翟忍冬装东西,随口道:“谁会来闹事啊?” 翟忍冬:“老街的贼。” 黎婧:“老街跟咱一东一西,那里的贼跟咱无冤无仇,他跑咱这儿闹事干嘛?” 翟忍冬说:“跟我有仇。我当街打了他。” 黎婧:“……诶。” 这个容易让人犯病的女人哦。 翟忍冬把沉甸甸的包挂在左肩上,伸手从柜台里侧拿出来车钥匙。 “这什么?”翟忍冬看着挂在下面的牛骨饰品问。 黎婧顿时一挺胸脯,骄傲地说:“纪小姐今天在老街买了一大堆东西,让我挑件喜欢的送我,我就挑了这个钥匙扣!怎么样,做旧的牛骨是不是特配你破破烂烂的车钥匙!” 翟忍冬黑色的眼珠闪了一下,目光从眼眸里投下来。 她稍稍翻手,让不规则的环形牛骨躺在手心里,看着上面蛛网一样,层层向外延展的纹理。 黎婧鬼迷日眼地盯看她老板一会儿,得意道:“我的审美是不是贼高级?” 翟忍冬“嗯”了声,说:“关你什么事,钥匙扣是你买的?” 黎婧:“是我挑的!好心没好报,拿来吧你!” 黎婧抻着胳膊要去抢钥匙扣。 翟忍冬手一抬轻松躲开,把钥匙装进上衣口袋说:“我走了,看好店。” 黎婧扭头摆手,一秒也不想多看翟忍冬:“赶紧赶紧!” 第25章 翟忍冬把背包往上勾了一下,往出走。 手触到门闩,她动作一顿,回头看向炉子。 “桌上的护目镜呢?”翟忍冬问。 黎婧:“什么护目镜?” 翟忍冬嘴唇动了动,片刻后说:“没什么。” 翟忍冬拉开门出来。 门外风雪依旧。 黎婧到底没敢跟翟忍冬闹到底,吸溜吸溜地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大喊:“路上注意安全!” 翟忍冬启动车子,隔着冻了层霜花的玻璃朝她打手势:ok。 很快,车灯在雪雾里变得模糊,然后彻底消失。 黎婧麻溜跑回来,顶着大风把门闩上。 风灯在雪雾摇摆,光影已经虚化到快无法触摸的边缘在纪砚清窗边徘徊。她靠在打开了一条缝隙的窗边,手里拿着根点燃的香烟。 风在吸食它。 纪砚清冷眼看着翟忍冬远去的车灯,轻哼一声,推上了窗。 第12章 隔天大雪,整个小镇都灰蒙蒙的,提不起精神。 纪砚清一大早醒来,站窗边半小时愣是没看到一个人经过,她就只能放弃出门的念头,裹着毛毯在榻上看经典舞剧。 临近午饭,外面开始传来进进出出的响动,时不时还有男人粗狂的笑声,吵得纪砚清心情全无。她扣下手机靠了一会儿,搭着条披肩下楼吃饭。 楼下难得人满为患,估计都是被大雪困住了。 黎婧和小丁又是点菜端菜,又是添茶倒水,忙得不可开交,但依旧精神饱满。 黎婧一看到纪砚清就扬起笑,冲她喊道:“纪小姐,你先找地儿坐,我马上过来!” 黎婧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一嗓子喊完,一楼数十道目光顿时全集中到了纪砚清身上。 纪砚清尴尬是不尴尬,毕竟这儿没人比她更擅长被“围观”,但也确实扯不开她那把矜贵的嗓子,主要是脸皮太矫情,做不到在公共场合大喊大叫,于是只微微抬手示意,没吭声。 纪砚清站在楼梯口扫视一圈,只有昨天那位郭大姐的桌上还有空位。她手背上的冻疮和口子太过触目惊心,有人觉得影响食欲,有人单纯觉得她神经疯癫,怕离得太近遭遇无妄之灾。 纪砚清拉了一下披肩,无视周围明里暗里地注视,朝郭大姐那桌走。 纪砚清坐下的时候,郭大姐吃面的动作顿了一瞬,她没抬头,但桌下的脚,桌沿的胳膊明显在往回缩。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狼狈,可似乎不打算就此打住,那是非得把这条命耗干净? 纪砚清皱眉。 黎婧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麻利地翻开个杯子,一边倒水,一边问纪砚清吃什么。 纪砚清压着披肩的胳膊放下来,去翻菜单。 炒鸡、炖鱼、酱大骨、溜肉段…… 纪砚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你们这儿就没什么少油少盐,口味清淡的菜?” 黎婧抬手一指:“小鸡炖蘑菇、肉沫豆腐、肉炒菜花,这些都挺清淡的。” 信黎婧还不如信这世上有鬼。 “素的有没有?” “尖椒干豆腐、地三鲜,哦,还有蒜蓉鸡毛菜。” “就鸡毛菜了,不要蒜。”纪砚清说。 “啊?”黎婧想说不要蒜怎么蒜蓉,话到嘴边瞥了眼纪砚清的穿搭和坐姿,确定她是个讲究人儿,决计不能让自己一张口就“口吐芬芳”,遂改口道:“就个鸡毛菜够不够吃啊?” 当然不够,她又不是修仙的,但刚那几眼菜单看得她已经快被油饱了。 纪砚清忍着又往后看了几眼,说:“煎鳕鱼,冬瓜汤。” 黎婧刷刷记好,把小本本往口袋里一塞:“今天人多,等的会比较久。” 纪砚清眼疼地推开菜单说:“没事。” “那您先坐着,我去招呼其他人了。” “嗯。” 吃饭的长凳没有靠背,一桌一桌之间的距离又非常有限,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背后的人,所以纪砚清坐得比平时还要端庄,婉约出尘的披肩再一装点,就显得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能察觉到那些充满探究的目光,可能还有天马行空的猜测,但没有理会,更不想妥协于当下的环境。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纪砚清的菜才陆续上来。 黎婧帮她摆好,顺口问正在喝面汤的郭大姐:“姐,一碗面够吗?” 郭大姐连声点头:“够,够。” 黎婧:“嗯嗯,那就好。” 郭大姐目送黎婧火急火燎地离开,拿起筷子捞汤里的肉沫。 她对面,纪砚清还没有动筷子。 纪砚清很多成功的编舞都来源于对事物的观察,她本就擅长读物看人,偏郭大姐的穷困和感恩还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她只要不瞎就一定能看得一清二楚——她根本没吃饱,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再要。可能这碗面也是别人的好心,好心一旦被索要就变了味道。 没来由的烦躁,无名的怒火在纪砚清心里迅速堆砌。 面汤见底,枯瘦的女人还要把底渣里的菜叶也捞起来吃那秒,她像是忍无可忍一样把煎鳕鱼推过去,冷声道:“这里动辄几十公里看不见一个人,你不吃饱哪儿来的力气走过雪山?” 纪砚清的声音猝不及防。 郭大姐闻言狠狠一抖,错愕地抬头看了她半晌,才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第26章 语气很差,脸色难看。 郭大姐却倏地红了眼睛,嘴唇抖着,用她干哑难听的声音说:“你和翟老板很像。” 纪砚清表情寡淡:“我们既不同父,也不同母。” 纪砚清无视郭大姐充满感激的目光,浅色眼珠朝她冻裂流血的手背上一扫,递了张纸过去。 柔软带香,还有浅绿色的印花。 郭大姐惊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过来擦血,然后战战兢兢地提起筷子。 一楼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吵得跟菜市场一样,时不时还有突然从背后怼过来的胳膊肘,怼得纪砚清心情全无。 而她对面,小小一片雪鱼,郭大姐吃了十多分钟,竟然还有一大半。 她吃得很笨拙,送进嘴里的每一口都好像比最纯正的珍珠黄金还要珍贵。 纪砚清冷脸看着,眼神不带任何情感。 “她们对你就那么重要?” “什么?” 郭大姐抬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冷漠地抱着胳膊说:“花可能一辈子的时间找两个在旁观者看来还没多少感情的孩子值得吗?” “值得。”郭大姐不假思索,“她们是我的孩子,就是搭上我这条命都值得。” 郭大姐干哑的声音根本说不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话,纪砚清却莫名觉得振聋发聩,她难以理解地注视着面前邋遢狼狈的女人,嘴唇动了又动,最终只是平静地拿起筷子,一下下替她把挂在鱼骨上的肉都剔了下来。 郭大姐手足无措:“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纪砚清说:“没有。” 郭大姐流着泪,欲言又止。 纪砚清沉默地剔着鱼肉,很久才说:“我只是理解不了。” 郭大姐微愣:“你还年轻,等以后有孩子了,就能体会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 纪砚清笑了声,把筷子在没喝的茶水里涮了涮,挑起一颗鸡毛菜:“那我可能这辈子都理解不了。” 郭大姐不解。 在她开口询问之前,纪砚清抬眸看了眼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鱼说:“翟忍冬也把自己的煎雪鱼让给你过?” 郭大姐摇了摇头:“翟老板喜欢吃红肉。” 纪砚清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我们像?” 郭大姐用皲裂的手背抹抹眼泪,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你们都像这样坐在我对面过,也都想让我吃饱过。” 小镇今天异常的冷。 郭大姐心疼地看了会儿正在急速变凉的鱼,依然选择把筷子放下,先完成对话。 她这些年走得路一条比一条难,衣服一天比一天旧,但为人处世的修养和她对女儿的坚持一样,始终藏在心口。 “我是净身出户离的婚,这些年一边打零工一边找女儿,口袋里始终就那几个零碎的子儿,只能买得起一碗清汤寡水的面。” 郭大姐回忆着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语气很平静。 纪砚清“嗯”了声,给予回应。 “我的情况翟老板知道,她明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让刘姐把我的面加到别人快两倍的量,还给我放肉放菜,一碗白面总是满满当当。” 郭大姐说着,脸上流露出感激。 “我这些年走得太远,连带饭量也变得很大,可一只碗最多就那么大,再满我也只能吃到七八分饱。” “翟老板是个心细的人,她只要在店里,就一定会坐过来和我同桌吃饭。” “她会让小黎多给自己拿点,什么都不说,把一部分推到我面前。” 郭大姐抬头看着纪砚清,说:“就像你刚才把这盘鱼推给我那样。” 纪砚清不语,她能想象翟忍冬眼皮不抬做这件事的样子,可能冷淡,可能在让黎婧多给自己加菜的,被她犀利地嘲讽过“你饿死鬼投胎啊”,然后她会不客气地回怼“嗯,投你这儿了,有想法憋着”。 她的语气一定很欠。 眼皮再一垂,简直绝杀。 但对郭大姐来说,她的寡言和欠也许胜过千千万万句言语。 翟忍冬…… 纪砚清忽然觉得心烦。 桌上陷入沉默。 郭大姐见纪砚清脸色不好,犹豫着给她舀了碗冬瓜汤说:“喝点热汤。” 纪砚清闻言回神,神色难辨地盯了会儿飘着几点油花的汤说:“翟忍冬为什么帮你?” 郭大姐想了想:“可能看我可怜。九月初,我一路北上找到这里,路上就像你说的,经常几十公里看不到一个人,饿晕在路边了。” “翟忍冬路过看到,把你带回来了?” “嗯。” 纪砚清无语半晌,想起一句耳熟的话:“我们老板那个人啊,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往回捡。” 并且说了出来:“铁打的胆子,什么都敢往回捡。” 郭大姐“噗”地笑出一声,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透出点亮光:“翟老板是心肠好。” “是,心肠好得别人送她东西,她看都不看。”纪砚清低声嘲讽。 郭大姐没听到,只在大风鼓动窗户的时候偏过头,满脸担忧地说:“也不知道她走哪儿了。” 纪砚清问:“谁?” 郭大姐说:“翟老板。” “她去哪儿了?” “山另一边,有人在那儿看到过拐我女儿的人贩子。” 第27章 郭大姐说:“翟老板怕耽搁久了出变故,昨天晚上刚回来就又走了。” 纪砚清蹙眉,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护目镜会被留在炉子上,可能只是因为翟忍冬走得太急,忘了拿? 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纪砚清否了。 护目镜又不是什么难拿的大件,翟忍冬得多急才会忘。 她又不是真雷锋,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到这份儿上。 纪砚清偏头看了眼墙边的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已经不知道倒了几次。 ———— 后面几天,郭大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一楼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坐着等翟忍冬,从天明等到天黑,又在下一个天明准时出现,虔诚地像等一颗星亮,一轮日升,或者一根能救她于苦痛的稻草。 纪砚清没再和郭大姐聊过什么,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翟忍冬,一日三餐按时出现,坐在郭大姐对面,给她点一盘菜,然后默不作声地推过去,看她抖着手抹掉眼泪,说一声“谢谢”。 这里的雪一天比一天大,无法外出活动的时间漫长又无聊,房客被困久了难免怨声载道,有些脾气差的会莫名其妙朝黎婧和小丁发脾气,弄得她们苦不堪言。 到第五天,纪砚清也隐隐有些烦躁,所以午饭过后,她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让黎婧帮忙泡了壶从老街买回来的茶,独自坐在靠窗的桌边消磨时间。 后来变成观察郭大姐的一举一动。 纪砚清想,如果把郭大姐的故事编成一支舞,一定悲壮又充满力量,可以让很多人看到希望,或者,只是舞台上一缕光从观演者手心经过,就有可能是另外的结果。 早年纪砚清就已经这么做过。 那支舞的灵感来自于野马长风,二者一刚一柔,一个具象一个无形,她从里面找到了自然给予生命的馈赠:蓬勃的生命力与无限的包容性。 听骆绪说,那支舞“救”过不少身处困境的人。 纪砚清不清楚具体情况,粉丝来信向来都是骆绪在打理,后来微博上线,她的账号也是骆绪注册管理,她至今不知道密码。她越回忆越意识到自己的前半生有多枯燥。 外面,大风一个猛扑,撞得门窗啪啪作响。 黎婧拉拉衣领,边给纪砚清的茶壶里添热水,边吐槽:“什么鬼天气。” 纪砚清回神,捏着已经冷下来的茶杯笑了声,说:“现在还敢说你们这儿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那当然!”黎婧抄着手在旁边坐下,“等春天来了你再看!到时候冰化了,树啊草啊长起来了,湖水也绿了,你就站在山坡往下看,像宝石一样,周围开满了野花,山风又轻又软,可舒服着呢。” 纪砚清漫不经心地晃着茶杯:“是吗?” “太是了!”古道热肠黎小姐一张嘴,再次把翟忍冬给安排了,“到时让我老板带你去看,她贼喜欢去那儿,有时候一整晚都不回来。” “晚上还能看得见湖水和野花?” “晚上看星星,哈哈哈!” “我们老板对这里的星星。”黎婧说。 话落,黎婧余光里出现个人影。 她立即扭头过去,看到了步履蹒跚的郭大姐。 黎婧侧身帮她拉开八仙桌另一边的长凳说:“喝茶还是白水?” 郭大姐急忙摆手:“不用麻烦,我就是想来问问翟老板的消息。” 黎婧茫然:“她应该有什么消息?” 翟忍冬走的时候没告诉黎婧具体原因,担心她咋咋呼呼,天天在郭大姐面前提,搅得她更加坐立难安。 郭大姐虽然不懂翟忍冬的用意,但心知她不说一定有不说的道理,便也没主动提,只握紧满是冻疮的手,犹豫着说:“雪越来越大了,翟老板一直不回来,很让人担心。” 黎婧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她经常一个人在外面鬼混,对这块熟得很。” 郭大姐张着嘴欲言又止。 纪砚清没看她,不过能从语气里判断,她的担心除了迟迟不来的好消息,至少有一半真是为了翟忍冬。 纪砚清抿了口茶,状似闲聊着对黎婧说:“你老板走的这都第五天,你就不怕她哪天真只能魂归故里?” 黎婧哈哈大笑:“完全不!她哪天按时回来,我才会怀疑她遇到了什么事!” 黎婧抄着的手不拿出来,弓身咬着茶杯吸了口,说:“通常吧,她都是说两天回,实际需要三天四天,说一周的就更过分,最长能给你扛到半个月,我都习惯了。” 纪砚清瞥她一眼,淡淡道:“人性的凉薄。” 黎婧:“嗨呀,话不能这么说,我这就去打电话!” 黎婧风风火火地跑到柜台,垫脚拿起里面的座机给翟忍冬打电话。 郭大姐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一见回来立刻问:“怎么样?” 黎婧说:“没打通,可能在哪个山沟里呢吧。” 郭大姐的脸色变得难看。 黎婧安抚道:“没事儿,哪条山沟里的路我老板都熟,出不了什么问题。” 郭大姐忐忑不安地点点头,起身说:“你们继续聊,我去门口坐着。” 黎婧:“就坐这儿吧,门口一会儿进人一会儿出人,多冷的。” 郭大姐说:“就是因为有人进出,我才想坐那儿。我力气大,及时把门关了,你们就能少吹点冷风。” 第28章 这是她的感恩,朴素又诚挚。 黎婧听得眼圈发热,想说不用,她和小丁耐得住。 话没出口,店门突然被人推开,狂风扑着大雪进来,冻得腰里仿佛嵌了钢管的纪砚清都忍不住拉着披肩往下缩点,一反应过来,她立刻不动声色地直起身体,看到风雪吹进来个面相凶狠的男人。 黎婧也看到了,连忙压着声说:“纪小姐,要不您先上去?” 她一看这人就来者不善,八成就是她老板走之前让她留意的那个贼,可是不巧啊!小邱早上来电话,说她要去县城给个车队做车辆养护,明天才能回来! 她老板的电话还打通不,想让她再联系个人过来帮忙都不行! 完了蛋了这是! 黎婧顾不上许多,急匆匆起身迎上去说:“大哥,您住店还是吃饭?” 小丁从黎婧后面跑过去关门。 贼在一楼扫视一圈,阴狠地盯着纪砚清说:“吃饭。” 黎婧:“诶好,您这边坐!” 黎婧丢给想过来的小丁一个眼神,让她去柜台后面好好待着,伸手捞了张菜单过来说:“您看看想吃什么。” 贼:“这个鸡,这个鱼,炖鹅……” 贼照着菜单挨个往过点,明显是在找茬。 黎婧捏着笔,一时不知道怎么写。 一楼十几道目光齐齐聚在这里,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点到第八个菜,黎婧试探着说:“大哥,我们这儿菜量大,您一个人吃的话,点一个菜一份主食就够了。” “啪!”贼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打开门做生意的,哪儿那么多废话!” 黎婧脸上一僵,硬着头皮说:“好,您看看还需不需要别的?” “不需要!”贼不耐烦地把菜单甩出去,朝地上啐了一口,“我进来这么久,连口热水都没有?!” 黎婧:“有有有,您稍等。” 黎婧忙把笔和小本塞进口袋,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菜单。 手刚伸出去,她右肩被只筋骨修长的手从后面握住。 她一愣,快速扭头看过去,就见纪砚清另一手压着披肩,像是逗她一样,笑着冲她挑了挑眉。 黎婧顿时就有点想哭。 她在这儿工作也快两年了,老板是嘴欠,刘姐是偏心,但被人大吼大骂了,还要弯腰去捡他故意扔在地上的菜单这种委屈从来没受过。 黎婧咬着嘴唇红了眼。 纪砚清像是没看见,就着握住黎婧肩膀的动作把她提起来,接着微微偏头,从自己头上摘下枚镶钻的边夹,帮把黎婧把因为弯腰垂落在脸侧的碎发理了理,夹到耳后。 一楼静得诡异。 纪砚清不紧不慢地做好一切才伸手拉拉有些滑落的披肩,抱臂看向桌边早已经由暴躁变为阴狠的贼,说:“不巧,你刚点的这几样都没有了。” 第13章 贼浑浊的眼珠死盯着纪砚清,粗噶阴沉的笑声从喉咙里传出来那秒,嘴咧出诡异的幅度:“那就乖乖把菜单捡起来,让我重新点。” 纪砚清手拢披肩,泛着光的墨色长发用根老银簪别在脑后,一身的矜贵:“菜单上的东西都没有了。” 贼:“没有了,他们在吃什么?!” 贼一抬手,指向就近那桌,吓得前一秒还在看热闹的三个男人,下一秒跟得了帕金森似得,双手狂抖,筷子噼里啪啦桌上弹一下,地上弹一下。 纪砚清闻声视线不移,对黎婧说:“给客人重新拿双筷子。” 黎婧都要疯了,哪儿还顾得上筷子!扭头看见纪砚清清风泰山一样的脸,她咬咬牙,用眼神示意小丁去。 小丁忙不迭出来。 纪砚清说:“看看客人的菜凉没凉,凉了的话通知厨房再做一份。” 黎婧:“???” 刚不是还说菜单上的东西都没了??? 这么挑衅,不要命了! 额…… 哪次她们老板收拾找事的也这德性。 黎婧提着心肝子,突然感觉尿意奔涌。 桌边,贼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纪砚清像是没看见,不慌不忙地抚平了披肩上的一处褶皱,才恍然大悟般看向贼说:“他们吃的最后一份。” 贼暴怒而起:“你他妈耍我呢?!” 黎婧吓得一哆嗦,连忙去扯纪砚清的袖子:“纪小姐,算了吧。” 纪砚清不为所动,开口的瞬间目光骤沉:“耍你怎么了?” 贼塞满污垢的指甲划过桌面站起来,那只手摸向后腰。他冻裂的嘴唇对着纪砚清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黎婧见此心一跳,回忆他的口型:要,你,的,命。 “纪小姐!” “哐当!!!” 火钳子撞过炉上的铁桌,猛抽贼的膝盖和手腕。 贼立时尖叫着往后退,一楼踢里哐啷一阵响,长凳、桌子被撞得移了位。 所有人都僵着,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砚清和她手里的火钳子。 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物。 纪砚清像是新奇,目光专注地盯看着火钳子,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反复几次后垂在身侧,抬头看向蜷缩在地上,表情扭曲的贼。 “想好了再把腰里别的东西往出拿。” 纪砚清的表情和她声音一模一样,比山羊岭下能开车的冻河还冷。 第29章 黎婧猛一抖,死瞪着脸上青筋暴起的贼。 我艹艹艹艹! 他腰里别的是把刀! 黎婧这回真疯了,伸手就要去拉纪砚清,后者却跟不怕死似得往前走了两步,用火钳子怼着贼的脖子。 “听没听过一句话,‘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纪砚清手下用力,强令抱着手腕打抖的贼转向自己。 她刚才抽的,是翟忍冬连抽过两鞭的那只手腕。 现在旧伤未愈,雪上加霜。 硬质金属和软皮绳能达到的又有本质区别,再加上她那把能把翟老板打到张嘴的手劲儿,贼的手腕不断,她名字倒过来写。 纪砚清冷眼俯视贼片刻,突然笑了一声,随手把火钳子扔回桶里,一边垂眸整理自己的披肩,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现在就一只手,可我这里有一整条命,要试试吗?”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狠的话,杀伤力不要太强。 黎婧听得浑身一抖,冷汗直往出涌。 贼已经疼得眼球突出,面目可怖。他挣扎着爬起来,嘴角一动,脸上露出阴森狰狞的笑:“美女,你暂时不会离开这个镇吧?” 突变的态度让纪砚清眼神微凉,没有说话。 黎婧则是有样学样,立刻抄起火钳子,浑身警惕。 贼没有去摸后腰的刀,而是往前纪砚清跟前凑了一点,身上散发着阵阵酸臭:“那我们就,后会有期。” 话落,贼裹着肮脏的棉衣离开客栈。 郭大姐立刻过去关门。 黎婧抬手一抹脑门,拍着胸口长舒了口气,后怕地说:“我刚真怕他突然拔刀。” 纪砚清眯了一下眼,收回投向门口的目光,说:“不会。” “你怎么知道?” “见过。” 如果说翟忍冬当街抽他他不还手,是怕街上人多,他双拳难敌四手,那小四冲他喷口气就吓得他落荒而逃时的神色,纪砚清就真解释不了。 外强中干的本性是藏不住的。 况且他现在手还断了一只。 不过…… 纪砚清回忆起贼说最后那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眉头皱了起来。 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可能就不再是人。 “这几天多留几个心眼。”纪砚清沉声道。 黎婧:“我知道!我们老板走的时候已经交代过了!” 纪砚清转头:“她知道这人会来?” 黎婧说:“不知道,猜的。藏冬开在这儿几十年,不可能始终一帆风顺。” “以前怎么处理的?报警?” “不能报警,会被报复。” “那就这么忍气吞声?” “没。”黎婧摇摇头说:“往常老板只要在,大大小小事的都是她摆平,她出门了,还有小邱随叫随到。那姑娘在城里的大酒店当过保安,能打得很,所以藏冬从来没真出过什么事。今天是真寸了,两人一个联系不上,一个远在县城,怎么跟算好的一样!” 黎婧想到这儿又气又急,急匆匆跑到柜台前给翟忍冬打电话。 纪砚清站在原地没动。 她不是喜欢庸人自扰的性子,但有时候不得不结合实际多想一层。 她有种预感,如果有下次,那个贼会冲着她。 “呵。” 纪砚清低笑一声,动作优雅地拉了拉披肩,转身往楼梯方向走。 真要冲她还好了,她最近的心情这么差,正缺一个发泄的途径。 刚一直在厨房里忙的刘姐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出来看到个个神色紧张,她懵了两秒,快步走到唯一一个表情淡定的纪砚清旁边问:“咋了这是?” 纪砚清笑不露齿:“没什么,天太冷了,影响心情。” 刘大姐两手拢在嘴边哈了口气,相互搓着:“是啊,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你上楼?”刘姐问。 纪砚清踏上楼梯:“嗯,上去睡一觉,坐久了有点累。” 刘姐点点头,和她并排走着闲话家常。 余光瞥见刘大姐胳膊下夹着的盒子,纪砚清目光猛地一顿,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什么?哦,这个啊,护目镜。”刘大姐把盒子拿到手里,揭开盖子给纪砚清看,“忍冬走的那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她不小心弄丢了,让我在店里留意一下,没想到还真有。”刘姐叹一声,可惜地说:“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知道谁扔垃圾桶的,还不盖盖子,往打了碗的碎瓷片上一磕,镜片都留坑了。” 纪砚清嘴唇紧抿,一语不发。 竟然真的误会翟忍冬了…… 她就是着急走,才没拿护目镜。 可郭大姐明明和她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啊。 纪砚清脸色难看,难以想象翟忍冬走得有多急,也无法想象她在那么着急的情形下,怎么想到给刘姐打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电话。 她这阵子听翟忍冬怼人听惯了,脑子里根本无法建立起她的另一种想象——友善的,细心的,好心肠的。 于是,无法被具象的这个翟忍冬变成一种陌生的怪异情绪在纪砚清胸腔里迅速滋生。 她咬了一下牙,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常。 “刘姐,我到了。”纪砚清说。 刘姐应一声,继续和她一道往里走。 纪砚清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眼看着刘姐一路陪她走到底,还在继续往前走时变成彻彻底底的死寂。她站在自己房门口,手搭着门锁,问:“翟老板的房间也在三楼?” 第30章 刘姐站在公共区域摇摇头:“三楼是给客人住的。”接着抬手往上一指,说:“忍冬住你正上头的阁楼里。” 有差? 只是下来需要过程,她会更晚发现,更加断定她故意听自己墙角而已。 纪砚清握着门锁,眼神又暗又沉。 她一直自视清醒,一边提醒翟忍冬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一边想方设法和她划清界限。她费的那些劲儿,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打从她断定翟忍冬故意听自己墙角那秒开始,她就对翟忍冬存了偏见,根本不可能做到所谓井水不犯河水的中立态度,始终都是没什么错的翟忍冬在默不作声忍让她。 她大度吗? 也许。 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边界不清不楚的相处模式,甚至反感。 她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给这里带,走的时候,就什么都不会带,包括谁的妥协包容。 “刘姐。”纪砚清松开门锁转身,第一次走进这片公共区域——左手边藏着一段窄窄的楼梯,通向未知的阁楼。 刘姐站在楼梯下面回头:“怎么了?” 纪砚清说:“护目镜能不能先放我这儿?” 刘姐犹豫:“忍冬让放她房间。” “镜片上的坑我能处理。” “真的?” 刘姐快步走过来说:“你真能处理??” 纪砚清说:“能。” 其实不能,她又不是神仙,能让时间倒流,旧物焕新。 但如果在翟忍冬回来之前,重新给她买一个呢? 老街的情,她能还上。 房门口误会她听自己墙角的歉,她也能张口去道。 这两个月,她需要,并且只需要一段完全独立清晰的人际关系。 目送刘姐高高兴兴地下楼,纪砚清转头看了会儿雪雾里朦胧的天光。 就今天吧。 翟忍冬已经出门五天了,再慢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她不赶在她回来之前让护目镜恢复如新,这个情就还得少了一半意义。 纪砚清回房换了身衣服,迅速下楼。 外面风雪正急。 ———— 傍晚五点半,天开始转暗。 一直联系不上的翟忍冬终于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 她叫辛明萱,电话里的辛姐,告诉她拐郭大姐女儿的人贩子在哪儿的人,这几天她们一直在处理这件事。 黎婧不认识辛明萱,只在看到翟忍冬时倒吸一口凉气,疾声问:“你衣服上的血怎么回事?!” 翟忍冬低头看了眼,言简意赅:“路上遇到了狼群。” “什么?!”黎婧突然拔高的声音尖锐刺耳。 辛明萱走上前说:“别担心,已经处理过了,没咬到要害,先让她休息一会儿。” 黎婧这才发现翟忍冬的脸色很差,已经不单单是连日奔波的疲惫了,她的整个精气神都不好。 黎婧不敢再说话,指挥小丁去倒热水,自己站在柜台边守着一言不发的翟忍冬。 半晌,翟忍冬开口问:“这几天店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这话算是提醒了黎婧,她立刻把下午的事和翟忍冬说了一遍,心有余悸地说:“今天要不是纪小姐,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翟忍冬余光看了眼楼梯方向,问:“她人呢?” 黎婧:“楼上啊。” “没,早就出去了。”当时被吓掉筷子的男人突然插嘴。 黎婧斩钉截铁:“不可能,我一直在这里,根本没看到有人出去。” 男人说:“你中途去过一次厕所,大概待了二十分钟。” 黎婧顿时变了脸色:“老板……” 翟忍冬没说话,攥着手套走到男人桌边问:“你确定是她?” 男人:“长那么漂亮,你们前台喊一次‘纪小姐’大伙就记住了,何况下午还那么勇,想不脸熟都难。” “她有没有说去哪儿?去干什么?” “没,一下楼直接就走了,好像挺急。” 男人吐了口瓜子皮,念叨着说:“她看起来就跟我们不是一类人,谁敢过去搭话。” 翟忍冬垂在身侧的手像是失去控制般抖了一下,她立刻攥紧手套,声音平稳:“她走的时候穿什么颜色衣服?” 男人不假思索:“白色。据我这几天观察,她好像特别喜欢浅色,衣服最深也就到浅绿。” 翟忍冬“嗯”了声,在原地停顿几秒,转过身大跨步往出走。 辛明萱跟在后面说:“我跟你一起去,雪天穿白色不好找,你身上还有伤,真遇到什么事不一定能应付。” “对对对!”男人站起来说:“我不敢保真啊,就下午听隔壁桌的人闲聊,说来闹事那个人好像是个强.奸犯,以前强.奸继子被判了刑,出来在本村待不下去就开始四处流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你们这儿。一无所有的人被逼急了,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你们还是赶紧去找找吧,我看他走的时候好像跟那女的放过狠话。” 男人一番话让翟忍冬的表情陷入死寂,她回身过来,声音异常平静:“说的什么?” 男人想了想,看向柜台后已经快哭出来的黎婧:“她当时就在旁边,你问她。” 翟忍冬转头看过去:“说的什么?” 黎婧脸色煞白:“美女,你暂时不会离开这儿吧,那,那……” 第31章 “那什么?” “那我们就后会有期!” 黎婧一口气喊出来,急得眼泪直流。 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一句话给记了啊! “老板,对不起,我……” “你有没有穿过那件羽绒服?” 黎婧愣住:“什么羽绒服?” 翟忍冬:“纪砚清送你那件。” “没有。” “拿来给我。” “现在还要什么羽绒服啊!找纪……” “去拿。”辛明萱打断。 黎婧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木讷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拔腿就往自己在一楼的房间跑。 翟忍冬跟着往过走。 辛明萱沉眸看见她静得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的脸,迅速攥住她的手腕说:“别把事情想得太坏,不一定。” 翟忍冬说:“我知道。” 翟忍冬抽出手去了黎婧房间,很快拿着那件纯白色的羽绒服出来,对辛明萱说:“辛姐,确实得麻烦你跟我去找,黎婧她们要留下看店以防万一。” 辛明萱:“没问题。” 翟忍冬大步走到门口。 门闩拉开的瞬间,狂风掀开门板,“砰”一声撞着翟忍冬的右小臂过去。 那里被狼咬了一口,深可见骨。 翟忍冬在血流下来沾到羽绒服之前,把它换到左手,平静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野性。 第14章 翟忍冬和辛明萱先后开车着从藏冬出来。 镇上好找,这个点还开着门的店,过去问一声就知道纪砚清去没去过,现在还在不在。 两人一个东排一个西排,很快就沿着主街找到了头,一无所获。 “滴!滴!” 辛明萱按了两声喇嘛,走在前面的翟忍冬立刻打起转向灯,靠边停车。 辛明萱往前开了点,停在和翟忍冬齐平的地方,转头看见她把前排两扇车窗全都降到了底。 这么一路开过来,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早已经冻得青紫一片,身上、头上,连眉毛上都是雪。 辛明萱拧眉:“这么吹着,她没找到,你先冻僵了。” 翟忍冬松开方向盘,活动了几下僵硬的手,推门下来:“眼睛不舒服,车窗升上去看不清路边的情况。” 辛明萱匆匆绕过来,看了眼翟忍冬血丝密布的眼睛,不赞同地说:“那也不能这么冻着啊,这儿不比其他地方的冬天,真会冻死人的。” “戴着。”辛明萱摘了手套递给翟忍冬。 翟忍冬自己的没拿。 出发之前,翟忍冬有跟去黎婧房间拿纪砚清送的羽绒服。黎婧舍不得穿,宝贝似得藏在衣柜上面,翟忍冬站凳子上取的时候,随手把手套扔她桌上,忘了带走。 翟忍冬没接:“我在这儿待得时间长,习惯了。你不常来。” “你……”辛明萱欲言又止,余光看到谁家门前突然亮起的风灯,她迅速抬头看天。 黑了。 路上只剩车灯之后更难找。 辛明萱攥着手套,沉声道:“还能去哪儿找?” 翟忍冬站在大雪里看了会儿空无一人的街道,说:“一路往西。” 辛明萱:“好。” 她们是从东边回来的,一路上没看到什么人,现在只能往西找。 两人立刻上车,朝西往村子外面开。 经过老街的时候,里面突然拐出来辆摩托,是卖纪砚清香的小老板,他认出翟忍冬的车,连忙捏着刹车在路边停下。 他这么识相倒不是怕翟忍冬把他怎么的,单纯因为人救过他媳妇儿的命。 人命大过天,不然前阵子在老街,他也不会因为翟忍冬一个眼神,就按50的成本价把香卖出去。 很快,翟忍冬过来。 小老板压低身体看向车里:“翟老板出去啊?” 翟忍冬:“上次在你那儿买香的女人,今天来过没有?” 小老板一愣,说:“还真来了。” “什么时候?” “三四个小时前吧,直接去了小戚那儿买护目镜。” 小老板松开摩托把手,搓了搓手,抄进袖子里说:“说来也挺奇怪,她买香那天才买过护目镜,这才多久啊,竟然又买。” 翟忍冬有几秒没动静,过后“嗯”了声,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小老板:“买完就走了啊,我估计三分钟都没用到。不愧是有钱人啊,那么贵的东西一个两个买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唉,翟老板这就走了??” 小老板扭身看着雪幕里快速远去的车影,嘀嘀咕咕地说:“车窗敞成那样不冷啊。” 说完,小老板打个哆嗦,骑着摩托车火速离开。 翟忍冬和辛明萱又往西走了段。 经过一处雪坡,翟忍冬猛地在路边刹车,车子因为惯性,顺着雪地往前窜出一段。 翟忍冬快速下车,蹲在路边朝雪里拨了两下,一个还没有拆封的护目镜盒子立刻显露出来。 辛明萱快步走过来问:“她的?” 翟忍冬:“嗯。” 牌子、型号,连盒子上贴着的颜色标签——雪银色,都和纪砚清那晚送她的一样,错不了,但…… 明知道外面可能不安全,为什么还要冒险跑出来再买一个? 翟忍冬握了一下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把盒子从雪里刨出来,看着雪坡边快被盖住的痕迹说:“应该从这儿滑下去了。” 第32章 辛明萱:“下面是什么?” 辛明萱拿高强光手电往下照。 翟忍冬说:“铁轨,横穿这儿,通到城里。” 话落,翟忍冬已经大步走到车边,她把护目镜和后排用毯子盖着的羽绒服放在一起,回头提醒辛明萱:“前面的山路弯道多,开慢一点。” 让她慢一点,自己不知道??? 辛明萱看着又一次因为急转弯,半个车轮滑出山崖的翟忍冬,冲刚接通的电话疾声大骂:“翟忍冬,你他妈不要命了!” 翟忍冬紧握方向盘,笔直地看着前方:“我有分寸。” “有个屁的分寸!刚那个弯再拐猛一点,你连人带车全都得翻下去!” “没下去。” “???” 辛明萱死死抓着方向盘,成功开过下一个弯道了,才敢松口气继续说话:“报警吧。” 翟忍冬说:“时间没到,报警不会有人受理。” “那就等时间到!” “到了她会冻死在雪地里。” 车身急速从带刺的灌木里擦过,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 翟忍冬下颌被伸进来的干树枝刮破,快速看了眼因为疼痛控制不住发抖的左手。她握了一下方向盘,继续踩油门加速。 辛明萱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翟忍冬,气得口不择言:“冻死了那是她的命,关你什么事!” 翟忍冬:“……” 听筒里长久沉默,只剩呼呼风声。 很久,翟忍冬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她是我店里的人。” 辛明萱低声骂了一句,竭力克制着脾气:“多叫几个人一起找总可以吧?镇上的人你都熟,打电话……” “不能叫。”翟忍冬打断。 “为什么?!” “不管有没有事,传出去都对她的名声不好。” 翟忍冬看着雪夜里崎岖的山道说:“她和我们这种无声无臭的人不一样,得干干净净活着。” 辛明萱气得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还得咬牙跟上。 到坡下要绕过一整条山路。 顺利开出来的刹那,翟忍冬感到整个手臂都在发麻,不确定是冻得,还是持续用力绷得。她关了副驾的车窗,顺着紧挨铁轨的路往前找。 山下狂风肆虐,暴雪持续从车窗涌进来,抽打着翟忍冬的脸。 很快,她经过纪砚清可能滑下来的地方,地上隐隐约约的脚印变成了两串,其中一串很明显来自于男性。 翟忍冬盯着车灯下的雪地,青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下一秒,她猛打方向盘,车从路上拐下来轧着铁道旁边的碎石。 碎石挤压发出另人不适的摩擦。 翟忍冬像是没有听见,笔直目光盯看着前方。 开出近百米,翟忍冬终于在不断往前推的车灯中看到了躺在铁轨上的人,她总是服帖的衣服这会儿很乱,包和包里的东西零零散散分布在碎石雪地上,刺亮的远光灯照过去很久,她才像是有了转头看过来的力气——脸白得没有血色,凌乱发丝贴着红唇。 “吱!” 车子骤然急刹,惊得靠近路边的干草丛里窸窸窣窣一阵响,跌出来个男人。 翟忍冬隔着风雪看清他的脸。 是那个贼。 翟忍冬寂静的目光紧锁着他,在他终于反应过来,掉头逃窜那秒,伸手升起左侧的车窗,松开刹车,踩下油门,轰鸣声立时穿透了稠密的夜空,混着贼惊恐的尖叫、求饶。 翟忍冬置若罔闻,只是极为平静地追着他翻过铁轨,又折回来,一寸寸急速逼近。 “啊!!!” 男人充斥着恐惧的惨叫让终于追上来的辛明萱定在原地,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像是要把那个男人撞得粉身碎骨的翟忍冬,失声大喊:“忍冬!” 隔着距离和两层车窗,辛明萱的声音根本传不过去。 她立即踩下油门往前开。 男人的叫声和翟忍冬疾驰的车在下一个刹那骤然定格,车头斜着朝向铁轨,男人躺在铁轨连接碎石地面的斜坡上,像是死了一样。 辛明萱心脏猛往下沉,一把推开车门往过跑。 ……还好。 翟忍冬的车轮刚刚好卡在他裤.裆之下,他被吓尿了,整个裤子都是湿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瞳孔散开,像是丢了魂。 没死一切都好说。 辛明萱松一口气,转头看到翟忍冬从车上下来。她的表情很平静,解着围巾往过走的时候,手里拿着新换的马鞭。 先前那根沾了贼的血,翟忍冬到孙奶奶那儿之后试过洗,但没洗干净,就随手烧了,孙奶奶笑着坐在炉子旁边重新给她编了一根。 今晚过后,这根可能也得扔。 下个月帮孙奶奶送孙女过去的时候,她得向她道歉。 翟忍冬走到贼旁边,俯视着他。 他沾满尿的裤子已经冻硬了,高低不平地包裹着他的下半身。 翟忍冬看了会儿,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 辛明萱立刻伸手按住,压着声说:“我不管她到底是谁,你到底怎么想,今天只要我在,你就别想动手!” 翟忍冬说:“我没想动手,为这种人搭上我自己不划算。我就是想确认他死没死。” 辛明萱:“没死。” 辛明萱松开翟忍冬说:“你先过去看看她,这儿我处理。” 第33章 翟忍冬“嗯”一声,却是看着脚下的人一动不动。 深夜的荒野里,狂风无比惊悚。 贼被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包围,逐渐在极端的恐惧之中被动恢复意识。 他的视线甫一对焦,翟忍冬握着马鞭的手就高高抬起,狠狠落下。 “啪!” 铁轨上传来一声巨响,贼吓得浑身抖动,再次失心似得尿了出来。 翟忍冬漠不关心地垂下眼皮,把马鞭一圈圈盘好,对被她那一鞭子弄得神色紧绷的辛明萱说:“辛姐,麻烦你送他去警局,晚点客栈见。” 辛明萱欲言又止地看翟忍冬一眼,说:“好。” 辛明萱一个大跨步,走上铁轨,弯腰去扯卡在车轮前的贼。 翟忍冬拉开后排的门,把马鞭放进去,然后揭开盖着羽绒服的毯子,把没有沾上任何一片雪花的羽绒服拿出来,转身往回走。 周围的雪太大,天色太暗,翟忍冬分辨不清前方的情况,只隐隐约约看到铁轨上有个模糊的人影坐着。 越走进越清晰。 翟忍冬站在纪砚清正前方的碎石雪地里,微微低头和她对视片刻,把羽绒服递过去说:“你衣服上沾泥了,要不要换件新的?” 第15章 翟忍冬还是那副很不热情的表情和腔调,经荒野里的寒风一吹,应该显得更加冷淡,甚至应该是轻飘傲慢的,应该夹带着嘲讽。 毕竟她现在浑身狼狈,和街边的流浪汉差不了多少。 纪砚清心想。 加上客栈房门前对着电话发疯掉泪的那一幕。 翟忍冬没有理由不笑她。 她不止应该笑,还应该趁机落井下石,对她…… 对她没有任何偏见…… 翟忍冬的目光静得跟那条旅游视频里的悬月一样,乍一见空旷冷寂,再看,整个世界都仿佛是因为有了它柔软无垠的呵护,才能在每个漫长的黑夜如期而至时卸下疲惫,陷入沉睡。 纪砚清心脏莫名地跳了一下,被冻到麻木的胸腔里攀升起陌生情绪。那些情绪左一游右一荡,看似无序,实则把和“翟忍冬”三个字有关的事统统召集到一起,摆在她面前,逼迫她重新审视。 翟忍冬帮包子铺梅朵付的药费; 翟忍冬捡的狗、孩子和斑头雁; 翟忍冬给非亲非故的孙奶奶和孙女买来过年过冬的东西,亲自送了过去; 翟忍冬给郭大姐留的房间和一次次推到她面前的菜; …… 翟忍冬在公交车上扶她的那一把; 翟忍冬深夜闯进她房间的那一针; 翟忍冬让刘姐帮忙捡回去的护目镜; 翟忍冬明知道开客栈人多眼杂,要学会明哲保身,却还是在老街先后抽了那个贼两鞭子; 她又在刚刚,一脚油门踩到底,像是要将那个贼撞得粉身碎骨。 为什么? 撞死人是要偿命的。 她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更没有值得以命相博的关系。 纪砚清隔着飞舞的雪花一瞬不瞬看着面前的人,脑子里反复回放车几乎碾上贼的那一幕。 有点疯。 而刚刚发过一场疯的人,此刻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纪砚清和她对视着,半晌,忽地笑出一声,身体微微前倾表露出好奇的姿态:“翟老板,为什么啊?” 没头没尾,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面前的人却像是早已经把答案准备在了唇边,她话音前脚落,她后脚答:“你是我店里的人。” 话一出口,翟忍冬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本能抿了一下嘴唇,很快速,还是被凑近了在看她的纪砚清悉数捕捉。 那一刻,在纪砚清胸腔里规规矩矩坐着,等她给出审视结果的情绪倏地栽了个一小跟头,刚刚好撞在她的心窝里。 于是她的心脏在那一秒骤然紧缩,和“她终于抓住了这位老板的破绽”带来的优越感截然不同。 她笔直的目光莫名其妙轻轻荡漾,在翟忍冬身上晃了又晃,始终找不到落脚点。 她开始变得烦躁。 束手无策的愤怒迫使她偏头看向不远处经历一场狂飙后更加惨淡的车,语气不善:“翟老板,‘雪地里穿白色,是怕别人能及时发现,死的不够快?’这话不是你在我送了黎婧一件白色羽绒服的时候讽刺我的?那你现在拿件白色的给我是怎么回事?用事实像我证明,我的确是在找死?” 翟忍冬说:“没有。” 纪砚清:“那为什么突然向我承认自己不认可的颜色?” 翟忍冬:“……” 据我这几天观察,她好像特别喜欢浅色,衣服最深也就到浅绿。 店里那个男人的话从翟忍冬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张了一下嘴,又皱了一下眉,最后只是一点点攥紧了手里的羽绒服,没再说话。 沉默在狂风暴雪里根本不值一提,只有夜晚强烈的寒风效应让人每一秒都难以忍受。 纪砚清单薄的身体大幅度抖了一下。 翟忍冬说:“先把衣服穿上回去。” 纪砚清维持着看向车子的方向不动。 翟忍冬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大的过节,就算有,你也没必要因为我和自己过不去。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做过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第34章 翟忍冬的话像一巴掌倏地扇在纪砚清脸上。 过节?什么过节? 从头到尾都是因为她被恶劣情绪支配,先入为主导致的。 她翟忍冬多大度啊,被误会不吭声,被针对不过激,现在还带着一件她看不上的衣服,顶着风雪前来找她。 她多雷锋啊。 她再拒绝,多不识好歹啊。 纪砚清抬了一下肩,语气轻佻讽刺:“手抬不起来了,翟老板介不介意伺候我穿?” 纪砚清转头过来看着翟忍冬,猜测她是会反唇相讥,还是会一言不发地把羽绒服甩她脸上,或者,干脆带着她的脾气和车子转身离开。 哪一样都好。 只要不让她再多欠翟忍冬一次。 “……” 纪砚清眼前的雪幕猝不及防变成一个堆了雪的黑色肩膀,白色的羽绒服从她眼尾扫过搭上肩膀,裹住脊背,有人腾出一只手握住她右腕,同时为了不让只是简单披着的羽绒服滑下去,用另一只手臂从后面环着她肩膀说:“疼了吭声。” 话落,她的手被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抬起来,放在袖口,接着,握在她腕上的手松开,转而轻轻托住她的手肘说:“往里伸。” 纪砚清难以克制地抖了一下。 就像是初次尝试某样新鲜事物时,身体给出的条件反射。 不是冷的。 不是抗拒。 像……期盼已久…… 纪砚清怔着,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想起哪一年从舞蹈教室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一个人面前: “腿很疼。” “不疼怎么跳好舞?!马上给我回去!!” 她就跛着回去了。 一直坚持到结束,老师的医生男朋友过来接她,说她的腿可能骨折了,才有人送她去医院。 后来确实查出来小腿三处骨折。 老师的男朋友满脸震惊地问她:“你这么小点年纪,到底怎么坚持完那两个小时的???” 她看着打了石膏的腿,波澜不惊:“没人愿意抱我。” 那她就只能一直想办法靠自己站着。 后来三十多年,她渐渐地,不再需要任何拥抱、怜悯,就把示弱这件事淡忘了。 今天纯粹是想惹事才故意开的口,但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纪砚清怔着,一只胳膊被成功放入衣袖后换另一只被人抬起,然后因为麻木导致的刺痛猝不及防袭来。 她立刻咬牙忍住,没让翟忍冬发现一丝异样。 这是她已经根深蒂固的习惯,可以肆意操控。 只有生理反应至今还不服输,粗鲁地往她眼眶里扔下一些潮热的东西,再用力搅动,直到水雾成片,再被荒野里的大雪冰冻,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翟忍冬站起来走到一边,弯腰捡起纪砚清掉在地上的包,再是其他小物件。 那些东西散落在厚实的雪地里很难找。 翟忍冬没有说话,赤手在地上刨了一处又一处。 一旁的纪砚清还陷在阴郁情绪里,没有看到翟忍冬在做什么,也没有伸手去拉敞着的羽绒服,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铁道上,任由狂风席卷。 “滴——!” 火车鸣笛声陡然响起。 翟忍冬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火车就拐过弯道,出现在了翟忍冬视线里,她下意识攥紧手里的瓶子,回头去看纪砚清。 纪砚清听到那一声“滴”了,也转头看向了这边,但像是感受不到威胁一样仍旧坐在原地,没有分毫要起身躲避的意思。 “滴!滴!” 鸣笛声再次响起,一连两次,明显是看到了翟忍冬的车。 她的车头朝向火车驶来的方向,还打着远光,后方会有很大一片视觉盲区,如果火车司机注意不到坐在铁轨上的纪砚清…… 翟忍冬狠狠一愣,转身飞奔向纪砚清。 纪砚清看着她的方向,不知道是在她看,还是在看疾驰而来的火车。 她的表情平静到让人心惊。 翟忍冬伸手捞住纪砚清一条手臂,左脚猛踩住铁轨,奋力把她拉向自己。 两人交叠的身体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与此同时,火车长长的鸣笛在雪夜里拉响。 “滴——” 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翟忍冬仰躺着大口喘息。 纪砚清趴在她身上陷入空白。 她们紧贴的身体里有让人天旋地转的心跳,剧烈得像是要撞破谁的心脏冲出来。 纪砚清张了张口,风猛地呛入喉咙,她下意识抓住手下的肩膀咳得惊天东西。 睫毛在大风里湿了又干。 夹在她们之间的心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消失了,理智随之而来。 纪砚清看着自己抓在翟忍冬肩膀上的手一愣,空白的脑子彻底停止思考。她凭借着仅剩的本能坐起来,看到翟忍冬右手撑了一下地,换成左手。 “能不能站起来?”翟忍冬立在纪砚清面前问。 纪砚清的腿早就冻麻了,稍微一动就像有千万根针齐齐在扎,疼得难以忍受。 她能忍。 纪砚清动作迟缓但平稳地站起来,在还空着的脑子里找一找,转一转,两手空空地笑看着对面略矮自己一点的人说:“翟老板未免太小看我了,我……” 第35章 “我”之后的内容戛然而止。 纪砚清错愕地看脸侧的另一张脸,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是怎么转身的,怎么半蹲着攥着她一只手,把她拉到自己背上,又是怎么勾起她的双腿,往上一托,把她稳稳地背了起来。 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只在被放入副驾那一秒,感受到了仿佛比外界还要低的温度。 因为潮湿和积雪。 门窗紧闭的车里怎么会积雪?怎么会潮湿? 纪砚清不知道,她的思绪木讷至极,愣愣地看着翟忍冬从后排拿了条毯子,快速擦干净车里的雪,关门上车,开暖气,倒车,驶上正路,盘旋的山路,最后微微一颠,进入通向镇子的大路。 然后空调好像突然就暖了起来。 纪砚清经不住打了个寒颤,依旧空白的视线扫见一片模糊红。 在靠近腿弯的地方。 她无意识伸手去拉,发现后面还有很大一片。 纪砚清一愣,视线迅速对焦。 ……血。 几滴是直接滴下去的,刺目的痕迹从她腿弯一直延伸到裤子下缘。 可她的腿现在除了冰冷麻烦,一点也不疼啊。 手? 蓦地想起翟忍冬起身时换手的那一幕,纪砚清脑中嗡的一声,条件反射看向正在开车的翟忍冬。她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抖得很厉害,胳膊肘处有血持续滴落。 翟忍冬这条胳膊昨天下午被狼咬过,伤口还没有愈合,刚刚火车过来,她下意识用的这只手去拉纪砚清,又在她摔向自己的时候,用这条胳膊垫了一下,现在伤上加伤。 纪砚清什么都不知道。 从看见翟忍冬那秒开始,她就被烦躁情绪紧紧包裹着,一层又一层,被她从铁轨上拉下来之后,她的脑子又好像被挖空了,触感变得迟钝又浅薄。 她想掀开翟忍冬的袖子看看怎么回事。 意识到她此刻正在开车,只能将刚刚松开的手攥回去,用紧绷视线死锁着她不断滴血的胳膊。 中途猛地一颠,纪砚清视线剧烈摇晃,从翟忍冬颈部一扫而过。 她心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伸手扯开了翟忍冬的衣领。 她脖子里,她那一巴掌留下的淤青上横着触目惊心的抓痕。 纪砚清死盯着那些抓痕,半天才能发出一点声音:“翟忍冬,你从哪儿来的?” 翟忍冬拉开纪砚清的手,把衣领拉回去,答非所问:“这些伤和你没有关系。” “那就说点和我有关系的。” “……” 翟忍冬沉默的那一秒里有两滴血连着从胳膊肘掉落。 纪砚清脸上没了温度:“停车。” 翟忍冬像是没听到,对她的话不为所动。 纪砚清忍无可忍,一把抓住翟忍冬滴血的胳膊吼道:“翟忍冬,我让你停车!” 翟忍冬嘴唇紧抿,胳膊疼得发抖,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纪砚清对此一清二楚,但没有分毫想要松手的意思,盘亘在她身体里的莫名其妙的烦躁,束手无策的愤怒和被挖空的脑子让她失控,她今天非要知道一个“为什么”! 激烈的对峙持续膨胀。 僵持到翟忍冬快握不住方向盘的时候,她拨了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 纪砚清松手,紧攥着掌心粘稠的液体。 车厢里充斥着低压与死寂。 纪砚清说:“翟忍冬,有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很久了。” 翟忍冬:“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今天还带着一身伤来找我?” “你是我店里的人。” 又是这句话! 又是! 她看起来就那么像傻子?! “对!我只是你店里的人,不是你的人!”纪砚清突然拔高声音,转头看着翟忍冬陷在昏暗光线中的侧脸,低声吼道:“翟忍冬,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她们明明对“井水不犯河水”这话一致认可。 她也一直在努力划清界限,可怎么反而有什么东西越粘越紧了? 纪砚清愤怒不已地砸了一下车门。 “砰!” 翟忍冬放在腿上的手动了一下,血顺着小臂滚到手背。 她看了一会儿,转手贴住裤腿。 “萍水相逢就不能帮忙,不能有交集了?” 翟忍冬的声音来得突兀。 纪砚清愣住。 翟忍冬握住手,抬头看向仍是满脸愠色的纪砚清:“你为什么怕我和你有交集?” “我又不图你什么。” 第16章 【倒v开始】 纪砚清晦暗的心理被翟忍冬一阵见血戳破, 用的还是一个“怕”字,这无疑是对她?那一身骄傲赤裸裸地挑衅。她?冷笑一声?,笔直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视线盯着翟忍冬:“对你, 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谁啊。” 翟忍冬眸光动了一下, 沉默片刻, 低沉嗓音在暗色光里模糊发涩:“我不是谁。” 话落, 翟忍冬推门下车。 纪砚清听到了后备箱被打开的声?音,她?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里,冷眼看向后视镜。 路边, 翟忍冬单膝下压蹲着,脚边放了个药箱, 药箱上有一瓶拧开的医用酒精, 她?正低头掀右臂的袖子。 ……全?是血。 纪砚清没办法透过夜色分?辨翟忍冬的胳膊到底伤得怎么样,光线太暗淡了, 但酒精倒上去的瞬间,纪砚清清清楚楚看到翟忍冬咬紧了牙, 浑身在抖。 第36章 就?那一个瞬间。 过后,她?像是什么触觉都没有了一样, 风平浪静地擦拭胳膊, 用纱布一圈圈缠绕包扎。 然?后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 那儿风狂雪猛,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了纪砚清眼。 她?拧眉闭了一会儿。 视线再度朝后视镜看过去的时候, 蹲在那里的人弓着肩,头几乎低到压着膝盖的臂弯里。她?后肩凸起的骨头仍保留着轮廓里的锋利感, 姿态却好像充满了疲惫。 纪砚清浑身一震,忽然?张口忘言, 她?胸腔里所有不安分?的情?绪都在这一刹那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透着隐隐约约,难以察觉的酸胀感。 在翟忍冬带着满身寒气和酒精味上车,对她?说话那秒突然?变得清晰。 “你裤子应该潮了,不介意可以去后排换我的。” “干净的。” ———— 十点已?过的藏冬罕见得灯火通明,一楼坐满了人,目的都是纪砚清。 黎婧发?愁地看着,不知道是谁把“那个贼是强.奸犯”和“这儿最漂亮的女人下午出门一直没回来”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传出去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后就?成了这个局面。 看热闹是人的本性。 “唉,给添点儿热水啊!”有人敲着茶壶喊。 小丁连忙站起来说:“马上!” 黎婧在柜台后面坐立难安,探身往外面看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有动静。 又是小半个小时过去,终于有人熬不住,上了楼。 黎婧心烦意乱,让小丁先别忙着收拾桌子,换她?在柜台盯着,自?己快步绕出来,打算去外面看看。 今天?这事儿本来和纪砚清没什么关系,把她?拖下水她?心里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黎婧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 同?样在下面等消息的郭大姐看黎婧过来,立刻起身去推门闩。 她?一面等不及想知道翟忍冬这趟会带回来什么好信息给她?,一面担心那个面冷但心肠好的姑娘,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心焦。 门打开,两人被?风雪扑了一身。 黎婧先一步走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失望地说:“还是没人。” 郭大姐同?样失落,可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她?不能因为自?己的陈年?旧事给没有理由却一直在帮她?的人发?牢骚。 郭大姐拍拍黎婧的脊背,说:“再等一等吧。” 大堂里还坐着几十号人,黎婧不好把冷风一直往里放。 她?招呼郭大姐一声?,两人关了门进来,守在能看清外面的窗边。 临近十一点,一道模糊的车灯陡然?打在窗上。 黎婧惊喜地大叫一声?“回来了”,立刻跑去开门。 大堂里等待已?久的看客按捺不住,纷纷把目光投向门口。 很快有车停在门前。 翟忍冬和纪砚清一左一右从车上下来。 黎婧几乎喜极而泣,大步跑到纪砚清跟前说:“纪小姐,您没事吧?!” 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纪砚清蹙眉。 翟忍冬的伤那么明显,黎婧看不到?为什么先关注的会是她??论亲疏,她?怎么都不应该在黎婧这儿排到第一。 纪砚清问:“我可能有什么事?” 黎婧的紧张情?绪持续太久,闻言脱口道:“有人说那个贼是强.奸犯,以前因为强.奸继子被?判过刑!他今天?走的时候对你说过狠话,我们担心你被?……” “她?没遇到。”翟忍冬突然?出声?,打断了黎婧。 纪砚清眉头更紧。 翟忍冬撒谎。 余光瞥见她?脸上坦荡的神色和已?经?三三两两聚集到门口的看客,纪砚清心里莫名一跳,攥紧了手。 翟忍冬骗黎婧是为了保全?她?的声?誉。 强.奸这种事只要遇上,不管有没有什么,传到最后都是真?的发?生了。 纪砚清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已?经?走到风灯下的翟忍冬,脸色阴沉难看。 那里的光稍微亮一点,照的翟忍冬脸上、手臂上的上更加恐怖。 黎婧惊叫:“老板,你走的时候不是说小伤,已?经?处理过了吗?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严重的!” “看起来严重而已?,没什么事。”翟忍冬随手把围巾缠在胳膊上,对黎婧说:“纪小姐喜欢雪,下午去走马坡看的时候不小心滑下去,让我们多找了一会儿。” 这话看起来是在和黎婧解释纪砚清迟迟不回来的原因,但比平时高出很多的声?音明显是要让在场的人全?都听?到。 她?没有特意强调纪砚清没事,造成围观者的逆反心理,又留下她?确实遇到意外的话口,让她?满身的狼狈变得合情?合理。她?的话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就?让一场隐藏的风波得到了平息。 纪砚清眼睛很黑,看着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她?在车上说的最后两句话。 “你裤子应该潮了,不介意可以去后排换我的。” “干净的。” 她?的语气平静坦荡,关注的是纪砚清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细节。 那个细节的残留,让纪砚清的身体一直处于极端冰冷的状态,下半身几乎麻木。 第37章 这对为了让身材保持纤细轻盈,常年?节食导致宫寒严重的她?来说非常致命。 她?都能想象下次例假会有多痛苦。 可她?还是没有察觉。 一直以来被?她?针对的翟忍冬发?现了,提醒了,还给她?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在她?刚刚激烈地质问过她?,扔给她?一句“你谁啊”之后。 她?脑子木着,像是魂都被?翟忍冬的声?音定住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翟忍冬就?没再说话,继续用那只处理了,但仍然?在不断往外渗血的手开车。 到后来疼得手都在打抖,还是没有吭声?,脸上过度平静的神色让纪砚清的心脏逐渐沉寂,起伏,最后乱成了麻团。 千丝万缕之间,只有那根始终被?她?拎在手里的线是清楚的。 她?不是怕和翟忍冬产生交集,是不想、不该,也不能和任何人再产生交集。 交情?是要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慢慢还的,可她?就?在这儿住两个月,以后,绝不会回来。 纪砚清脑海里复现着翟忍冬打抖的手,看着眼前帮她?善后的人,牙根咬到发?酸。 “还有人?”黎婧忽然?说。 翟忍冬转头:“辛姐,辛明萱。” “哦对,她?和你一起去找纪小姐的。”黎婧看到纪砚清没事,神经?已?经?放松下来,嘴快地问:“辛姐是谁?” 翟忍冬默了默,说:“你不认识。” 这种回答连敷衍都算不上。 黎婧看了眼翟忍冬,转头看向正在快速靠近的车。 不过十来秒,把贼送到警局的辛明萱从车上下来。她?的视线从纪砚清身上一扫而过,快步走到翟忍冬跟前说:“去处理伤。” 翟忍冬余光扫过站在不远处的郭大姐,平静神色绷了一瞬,压着声?音说:“郭大姐……” 辛明萱:“她?那儿我去说,你现在马上上楼。” 辛明萱的话带着明显的命令。 以黎婧对翟忍冬极为深入的了解,她?断定翟忍冬不会一声?不吭就?点头。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没有任何不适。 翟忍冬说:“嗯。” 黎婧不禁疑惑。 辛明萱则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和翟忍冬并排往里走。 刚刚聚在门口的人见没热闹可看,早已?经?打着哈欠散了。 两人走过柜台,辛明萱伸手撩开翟忍冬颈边的头发?,沉着脸说:“后脖子里也有伤,你一个人能行??” 翟忍冬依旧是那个字:“嗯。”没和黎婧伸手要摸她?额头,确认她?是不是在发?烧时一样偏头躲开,也没有习惯性对“看不起她?”的人出言不逊。 黎婧越看越奇怪,杵着下巴小声?嘀咕:“有奸情?。” 然?后扼腕长叹,对一言不发?走在旁边的纪砚清说:“可惜俩都是女的。” 纪砚清仍旧不语,看到准备上楼梯的翟忍冬脚步顿了一下。 那个瞬间,纪砚清正在继续呼吸也好像跟着顿了一下,然?而预期的回头并没有在翟忍冬身上出现,她?只是转了头,去和旁边的人说话,完完全?全?的正眼。 纪砚清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停驻片刻,嘴里发?出一道淡淡的声?:“嗤。” 黎婧闻声?缩了一下脖子,弱弱地问:“纪小姐,我说错什么了吗?” 纪砚清低头活动着已?经?完全?恢复知觉的胳膊:“没有。” 黎婧:“……”突然?感觉哪里更可怕了。 纪砚清说:“今天?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黎婧连忙摆手:“您这是哪儿话!今天?要不是您站出来,店里指不定怎么样呢!” 纪砚清没吭声?。 黎婧忽然?垮下脸说:“被?这么个危险人物盯上,以后出不出门都得小心,唉,也不知道我们老板怎么想的,说好给孙奶奶送东西,怎么扭头打了这么个缺德玩意儿!” 黎婧说得又气又恼。 纪砚清回想起原因,余光瞥了眼已?经?空了的楼梯,说:“放心,他以后不会再来。” 黎婧惊讶:“您怎么知道?!” 纪砚清说:“猜的。” 话落,纪砚清步子一转,往楼梯方向走。 一直没露面的刘姐端着个碗从厨房快步出来,喊道:“纪小姐,等一下!” 纪砚清回头。 刘姐快步过来,把碗递到纪砚清跟前说:“忍冬让我给你熬的姜汤,快趁热喝了。” 纪砚清表情?出现了一秒的空白,舒展不久得眉心再次拧做一团。 黎婧说:“老板什么时候和您说的?她?跟去我那儿拿完羽绒服直接就?走了啊。” 刘姐:“路上打的电话。” 黎婧:“哦。” 刘姐转头看向纪砚清说:“你在外面冻了那么久,得赶紧发?发?汗,不然?明儿多半要生病。” 纪砚清深黑的目光在姜汤上停留许久,伸手接住:“谢谢。” 刘姐笑着在围裙上擦手:“客气啥,你送我那些衣服能抵几千几万碗姜汤。” 刘姐话里的感激藏不住,像一根无形的线,疯狂拉扯着纪砚清杂乱思绪,她?有一种感觉:对这里,她?不可能全?身而退。 ———— 纪砚清沉着脸地上楼。 第38章 经过三楼靠外的一间房,她沉缓的步子猝然顿住。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提前告诉我?!”郭大姐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尖锐刺耳,“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紧张多开心吗?我白天守在门口不敢闭眼,晚上躺在床上不敢睡沉,我做梦都在等你们帮我把女儿带回来!” “抱歉。” 这个声音是和翟忍冬一起找她那个女人的,好像叫,辛明萱。 纪砚清漆黑的目光在门板上停留片刻,没有立刻走。 郭大姐在房间里失声痛哭:“没找到,为什么要提前告诉我?为什么?我那么相信翟老板,她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为什么啊!” 郭大姐的声音里充斥着怨恨。 纪砚清深黑的双眼骤然沉下,眸色冰冷。 其一,帮忙找人从来就不是翟忍冬分内的事;其二,她怎么回来的,大家有目共睹;其三,在这里,她给吃给喝给住,早已经超出了做人的本分。 那找得到找不到又凭什么怪到她头上? 纪砚清的情绪来得猛烈突然,她没察觉到其中态度偏向谁,本能地冷着脸往前走出一步,又倏地停下。 “忍冬不是冲动的人,她始终都打算找到孩子了再告诉你,可你等不了。”辛明萱的声音没有压着,显然也是有些动怒,“你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身体也每况愈下。上个月你来店里的时候是不是便血了?眼睛也短暂失明过。你的这些情况别人不知道,忍冬知道,包括你摔了碗,想在房间里自杀。” 房间里短暂沉默。 辛明萱再开口,语气更加激烈:“忍冬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没有打算告诉你什么,她是听见汽车鸣笛和司机那句“想找死滚远点”才一时情急,想着用你女儿的消息暂时拖着你!你以为她想空人回来吗?她就是不想,才会连夜过去,才会在滑坡发生的时候不顾一切冲过去!” 辛明萱突然拔高的声音让纪砚清心猛地一坠,目光错愕。 滑坡…… 这里地势险要,遇上了就是九死一生。 辛明萱说:“也就是她命大,才没有被埋在里面,可后面就是山林,那里没有天降飞石,却有豺狼成群。我们被落石挡着,谁都过不去,就那么听着,看着。” “大姐……”辛明萱吐了口气,声音疲累,“她就是个人,再拼命,也不可能干得过天灾人祸,命运捉弄。” 房间里彻底陷入死寂。 纪砚清站在门外,浑身冰冷。 翟忍冬身上的伤竟然是狼留下的。 滑坡,狼群,无法交代的结果。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身体负荷和心理压力去找她的。 ……应该还有她可能被强.奸的风险。 难怪她开车撞过去的时候会那么疯狂。 辛明萱的话没有错,她就是个人,能承受的压力不可能无限。 可,她和郭大姐都是和她萍水相逢的人,到底何德何能? 纪砚清静着。 房间里渐渐响起郭大姐压抑的哽咽。 辛明萱可能不忍,放松了语气:“不过你放心,忍冬在石头滚下去之前都看清楚了,屋里没人,他们应该是事先发现有异常,举家转移了。” 郭大姐顿时狂喜:“真的吗??” 辛明萱说:“真的,我和忍冬会继续帮你找,3年,最多3年,你45岁之前,我们一定帮你找到。” “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45岁之前吗?”辛明萱问。 郭大姐:“为什么?” 辛明萱说:“因为忍冬妈妈45岁去世的。” “忍冬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她说你爱你女儿的样子很像她妈妈爱她,可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为她妈妈做些什么的机会,所以她寄希望于你,希望你45之后还能幸福。” “大姐,你真该看看忍冬知道自己对你食言那秒紧绷的样子。” “她手上流着血,心里想的是你万一受不了打击怎么办。” 郭大姐怔愣两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那声音像是雷鸣,轰隆一声在纪砚清耳边炸开,震得她整儿脑子都在嗡嗡。 她和郭大姐会被偏待不是因为她们多有能耐,而是那个愿意偏待她们的人心肠足够好。 她该得到她们这些人最诚挚盛大的谢意,却什么都不喜欢说。 …… 纪砚清腰背笔直地走到自己房门前,开锁,关门,洗澡,上床,眼睛一闭,反反复复全是尖锐的刹车,刺亮的车灯,轰隆的油门,贼惊恐的尖叫和翟忍冬滴血的手。 又是一轮雪盖过车辙。 纪砚清睁开眼睛,起身给自己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换上,第一次踏上通向阁楼的台阶。 “叩叩。” 屋里传来人声:“进,门没锁。” 纪砚清推门进来。 阁楼和她想象的一样,低矮逼仄,只有小小一扇窗镶在倾斜的屋顶,翟忍冬躺在床上的时候,应该能透过它看到天空。 这满足黎婧对翟忍冬的描述——对星星。 第39章 窗下的柜子上摆了一些书,撕掉大半的日历和一个扣着的相框。 翟忍冬坐在柜子旁边的床上,背对门口,上身一件只脱了右半边的毛衣堆在脖子里,露出重新包扎过的胳膊和半侧腰身,在暗色光里也极为白皙。她用牙咬着绑好纱布,站起来向后转身:“辛姐……” 看到门边站着的人,翟忍冬神情微怔,迅速把毛衣套好,说:“纪小姐这么晚上来有事?” 纪砚清后退一步,用身体的重量推上门,顺势靠在那里说:“来找翟老板聊聊。” 第17章 房间里的灯光依旧昏暗。 翟忍冬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和纪砚清对视着:“聊什么?” 纪砚清压在门板上的手撑了一下, 直起身体往前走:“不着急。” 纪砚清穿着三公分的小短靴,走到略矮于自己的翟忍冬面前,垂眼看了会儿她下颌的伤,接着转头在床和柜子之间依次打量, 绕过她往后走。 屋子里的脚步声很轻很慢。 翟忍冬在原地立了几秒, 喉咙轻咽, 转身朝向后面。 纪砚清正弯腰去拿翟忍冬放在地上的棉球和酒精, 把它们放在高一点的柜子上, 抬头看着翟忍冬说:“翟老板这张脸长得数一数二,真因为我破相了,我这辈子都会心里过意不去。” “和你没关系。”翟忍冬停顿片刻, 接着道:“这几天在其他地方弄的。” 纪砚清说:“我知道。” 纪砚清用镊子夹了个棉球在酒精里蘸:“但因为我变严重了。” 话落,纪砚清再次抬头看向翟忍冬:“翟老板, 不是人人都像黎婧, 你说什么她信什么。” 翟忍冬嘴唇轻抿。 纪砚清直视着她。 不大的空间里,两人沉默对峙。 半晌, 翟忍冬提步走到纪砚清附近说:“我自己处理。” 说着,翟忍冬伸手去拿镊子。 纪砚清抬手避开:“你看得到?” 翟忍冬说:“卫生间里有镜子。” 纪砚清偏了一下头, 手点在自己后脖子里:“这儿呢?我记得翟老板后脑勺没长眼睛。” 翟忍冬:“……” 纪砚清看起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的态度没有多强硬, 但处处表现出不容拒绝的强势。 僵持良久, 翟忍冬伸手把头发绑紧了一点。 聪明人不用点破, 看了就懂。 纪砚清拿着镊子上前一步, 肩膀微弓,侧着头, 把蘸满酒精的棉球点在她下颌其中一处伤口上。 一刹那的刺痛袭来,翟忍冬没有抖, 但双唇抿得更紧。 纪砚清短暂顿了一下,视线从她唇上扫过,将动作放得稍稍轻柔。 翟忍冬头发上依旧带着柴火香。 那天在老街,纪砚清还以为自己买到了和翟忍冬一样的,回来一点,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她买的那把,味道不止非常粗制滥造,点久了还让人恶心想吐。 纪砚清食指关节抵了一下翟忍冬的下颔骨:“抬头。” “翟老板头发上抹的什么香?”纪砚清用棉球擦拭着一处稍浅的伤口问。 翟忍冬仰头看着不远处的窄窗,说:“没抹。” “那是洗发水的味道?” “不是。” “护发素?” “不是。” 处理好下颌的伤,纪砚清换了新棉球,捏着走到翟忍冬身后。 “项链摘一下。”纪砚清看着翟忍冬脖子里黑色的绳说。 翟忍冬握着的手迅速攥了一下,伸手摘掉项链装进口袋,下一秒,冰冷刺痛的感觉在脖颈里窜开。 这里的伤不比下颌的树枝刮伤,是狼爪的,很深,有些地方肉都已经翻起来了,里面沾着沙子黄土,想彻底清理,只能再翻一遍,其中痛苦可想而知,可纪砚清眼前的人始终没有吱声,只偶尔被刺激得绷起青筋。 堆在窗上的雪超出负荷,倏地顺着玻璃滑下去,留下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后颈里最后一道,也是最深的一道抓痕皱了一下眉,忽然出声:“刚说到哪儿了?” 翟忍冬的注意被吸引。 棉球立刻落在她翻起的皮肉上,拨出一粒沙子。 那粒沙子藏很深。 翟忍冬到底还没忍住,“砰”一声扶住了身前的九斗柜。 纪砚清感受到她的颤栗,手下不止不停,反而比之前更快更重:“说不是护发素的味道?那你头发上的柴火香是哪儿来的,翟老板?” “翟老板”过后,忽然有一道清凉气息徐徐抚过翟忍冬火辣刺痛的伤口,她的视线快速往眼尾方向瞥了一瞬,捏着九斗柜的手紧到骨节泛白。 “天生的。”翟忍冬声音不稳,脸上冒着虚汗。 “天生?”纪砚清挑眉哼笑,目光又立刻沉下来,压着棉球从翻起的肉里快速滑过,然后凑近翟忍冬剧烈颤抖的身体,轻轻吹着气,“呼——呼——”,一次连着一次,直到她死死扣在柜上的手指有了松动的迹象。 纪砚清直起身体,扔掉沾满血的棉球,再是镊子。 金属碰撞金属发出“哗啦”一声。 纪砚清瞥一眼翟忍冬惨白的脸和鬓角的虚汗,搓了搓指肚,抱着胳膊斜靠在墙上说:“翟老板,我住在盆地,不是智商在盆地。” 第40章 翟忍冬嘴唇微张,低声喘着,片刻,说:“嗯。” 纪砚清:“嗯?” 是不是过分敷衍了?? 这…… 这很翟忍冬,个性十足。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盯看着翟忍冬。 很久,房间?里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 纪砚清说:“现在我们?聊一聊。” 翟忍冬还扶在九斗柜的手指往回蜷了一下,垂到身侧。 纪砚清直视着她的背影,开门见山:“如你说所,你三番四次帮我是因为我是店里的人,有义务,有责任,可能?也是你做人的道义、良心、底线,但?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翟忍冬转身。 看到纪砚清极为严肃神情的那?秒,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刚才和她闲聊的那?些,不过是她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回忆着吹在脖子里的气?,有血色悄然漫上耳根。 “你怎么想的?”翟忍冬问?。她最后那?阵子呼吸得急,嗓子干了,这会儿一开口声音很哑。 纪砚清皱了一下眉,搭在胳膊上的手不动声色扣紧:“我只想和你划清界限。” “滴——” 今夜又有火车鸣笛,穿过风穿过雪和翟忍冬的阁楼,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道。 纪砚清偏头?听着,说:“我今天贸然出去是为了给你买一个新的护目镜,之?前那?个被我扔进垃圾桶刮花了;我故意从走马坡滑下去,把那?个贼引上铁道,是为了让他看一看到底什么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拿命威胁他以后不要再企图来藏冬找麻烦。” 这话是真的。 纪砚清最开始发现被跟踪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为了演好一个刀马旦舞台真枪实?弹练过两年的东西上付诸实?践,借此发泄积压在心里的不快。 想到黎婧那?句“今天是真寸了,两人一个联系不上,一个远在县城,怎么跟算好的一样”,她改变了想法。 她想一劳永逸,替藏冬,或者说,替翟忍冬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她先在路上遛那?只狗,接着一拳一脚看他在铁轨上扑倒又爬起来,把他彻底逼急,再掐着他的脖子一颗一颗打碎他的牙齿,让他以后再也叫不起来。 那?个过程很长,而她穿得单薄,时间?久了难免体力不支,差点?被压在地上反扑。 好在最后还是完美解决了。 只是,她满身是泥,衣衫凌乱的模样可能?会让看到的人觉得她被强.奸了。 铁轨旁尖锐的刹车和贼惊恐的尖叫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在纪砚清脑中?浮现,她手指扣紧胳膊,转头?过来笔直地看着翟忍冬说:“翟忍冬,如果我今天的真的被强.奸,原因在你,我从出门到走上铁轨都是为了你和你的店。” 翟忍冬被虚汗打湿的头?发从额前垂下来,半遮着眼:“护目镜我在路边捡到了。” 纪砚清顿住。 护目镜的盒子太大了,带着麻烦,她决定扔掉那?秒就没想过再要。 “抱歉。”翟忍冬说:“那?天走得急,忘了收。” 翟忍冬的后半句没头?没尾,纪砚清还是立刻就听明白了。 她在解释那?天的误会。 根本没必要,打从一开始就是她在单方面?审判翟忍冬,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评价她,她可能?被逼到没辙了,才会在集市的十字路口解释一句。 “我对?你没意见。” “你说过,就这两个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数次出手帮他,翟忍冬确实?没有主?动犯过她。 想到这里,纪砚清咬着牙,闷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拔得略高:“你不必谢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翟忍冬下巴挂着一滴虚汗,注视着纪砚清。 纪砚清语速很快:“我宁愿冒着被强.奸的风险出去买护目镜,去摆平那?个贼的原因的确在你,可那?是因为我突然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你,你会出现在我打电话的那?个早晨,是因为那?是你下楼的必经?之?路,不是故意想看我的笑话,但?我不止没有想办法求证,还在之?后几天处处针对?你。那?个贼会来你店里闹事,本身也是因为我。这让我觉得欠你。我不想,我要立刻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纪砚清向后拨了一把头?发,字字珠玑:“翟忍冬,你的‘抱歉’,你变严重的伤其实?全都源自于我想和你划清界限,这样你还会在火车开过来的那?个瞬间?拼命拉我起来吗?” 夜晚,边陲小镇的风很大。 纪砚清一口气?说完所有话那?秒,觉得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她的手指紧扣着胳膊,腰背笔直,下巴微扬,听见自己说:“翟忍冬,你不像是喜欢用自己的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人。” 翟忍冬沉默,黑眸盯着对?面?的人,半晌,说:“是,我不喜欢。” 纪砚清心脏倏地一坠,失重感?到来之?前变成如释重负的解脱,下一瞬又像是被人掐在了心尖上,酸痛感?从那?里一点?点?蔓延开来。 纪砚清张开嘴。 没等发出声音,就又听见了翟忍冬的声音:“我脖子里的伤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个话翟忍冬已经?说过两遍了,她还从辛明萱那?儿听过一遍,为什么现在又提? 第41章 纪砚清默不作声盯看着她。 翟忍冬说:“和你没有关系的伤你帮我处理了,就不算我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纪砚清:“?” 翟忍冬说:“那?我为什么不拉你起来?” 纪砚清:“……” 翟忍冬习惯性动了一下右手,又因为疼痛垂下去,改成左手把遮挡视线的头?发拨到后面?,看着纪砚清紧绷的脸说:“我和你不一样,你不喜欢欠人情,当时就要还,我无所谓,欠谁的,碰上了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还上,碰不上就会一直放着。现在你帮了我,我可能?一直还不了,那?么,我们?还怎么井水不犯河水。” 纪砚清皱眉。 刚刚那?番话,她故意说得难听,目的是希望翟忍冬看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做出聪明的决定。 结果呢? 翟忍冬说:“纪砚清。” 这是翟忍冬第一次叫纪砚清的名字,她的脸很白,但?声音格外平稳:“我住你楼上,不管我出门还是回来都要从你门口经?过,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不产生交集,另外……” 翟忍冬撩了一下眼皮,只撩起苍白虚弱的破碎感?,没能?变成之?前那?个又酷又拽的翟老板:“我上辈子可能?是个菩萨,孟婆汤只消了我的记忆,没收回我的菩萨心肠,以至于我这辈子爱助人为乐,积德行善。” 鬼话连篇。 纪砚清心道。 仔细一想,又觉得菩萨这种话从翟忍冬嘴里说出来,好像也不是那?里离谱,毕竟这人“前科累累”,行为有迹可循。 所以呢? 以后还是会一次两次对?她出手相助? 纪砚清漆黑目光有个瞬间?被灯光捕获,它明明那?么低,那?么暗,却好像在她瞳孔里照出很远,照得很亮。 上来之?前,她就应该想到结果了吧。 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也不可能?在别人一再帮过自己,也找到了一些她会那?么做的原因之?后挑件坏事来故意找事。 或者,在听到滑坡、狼群,听到45岁那?秒起,她就没了继续保持界限的办法。 毕竟,翟忍冬予人慷慨又感?情内敛的特?质是股能?把人吹乱的歪风邪气?,无孔不入。 更或者,从铁轨旁,她被环抱,被背起的那?个瞬间?开始,她就不想再和这个人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毕竟,持续了三十多年的骨折痛在那?个瞬间?得到过一个瞬间?释放,只是当时被回忆挟持,她忘了感?动。 往后她背她起来,替她说话;她潮湿的裤子,刘姐滚烫的姜汤…… 纪砚清每一样都能?清楚回忆。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狂风暴雪。 里面?烧着暖气?,是人和闪烁的灯火。 “滋,滋……” 翟忍冬走到灯下,伸手拧了拧灯泡,灯在滋啦声里闪了两下,彻底陷入黑暗。 雪色趁机从窗口落进来,像一片阳光落入天井,亮得人浑身发抖。 纪砚清在飘着尘埃的光片中?闭了一下眼睛,说:“翟老板,黎婧说你喜欢去春天的山坡上看星星,如果那?时候我还在,你带我去一趟吧,我想看白天的山风和花草。” 纪砚清话落的瞬间?大风停了一刹,外面?的夜万籁俱寂。她低头?笑了一声,靠着墙说:“我前头?这几十年很忙,没时间?交朋友,感?情也弄得一塌糊涂,呵,我这辈子唯一重视的两个人搞在了一起,讽刺吧。” 纪砚清嘲讽地笑出一声,抬眼看着翟忍冬说:“我的时间?不多,但?走之?前,我想交一个朋友。和你。” 上来之?前就想好了,但?怕之?前做得太过分,也担心仅有的两次付出——护目镜和贼——目的性太强,她会介意。 所以她把话说得难听且清楚。 所以她真的说出“不喜欢”的时候,她感?到失落,很快又理解。 她这个人复杂又敏感?,现在豁然开朗。 “翟老板,行吗?”纪砚清看着不远处的人说。 翟忍冬还捏着灯泡的手指蜷回来,灯随之?亮起,她来不及闪躲,被刺亮的光照了满目。 血丝迅速从她眼底蔓延出来,眼泪打湿了睫毛。 她偏头?闭着眼,说:“行。” 衣料的摩擦声在房间?里响起。 纪砚清走到翟忍冬面?前:“谢谢翟老板不计前嫌,早点?休息。” 翟忍冬依旧偏着头?:“嗯。” 纪砚清转身往出走。 走到一半折回来,手毫无征兆地抬起,抵着翟忍冬没受伤的那?侧下颌,说:“翟老板,劳驾转个头?。” 翟忍冬潮湿的睫毛轻颤,顺着纪砚清手指上的力把偏着头?的转向另一边,下一秒,女人干燥温热的指肚贴上皮肤,在她颈侧已经?很淡的青紫痕迹上抹了抹,说:“对?不起。我这人脾气?一般,最近又遇到点?事,这些事可能?比你在那?个早晨听到的更突然更重,导致我做事冲动过激,见谅。” 第18章 纪砚清骄傲惯了。 这些年在舞台上?, 鲜少能有人与她争锋,生活里也都是人人奉承着她,她这声“对不起”说得其实生疏,但?不难受。 说完之后?, 胸腔里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寂静感, 隐晦绵长, 消食着蛰伏在角落里的空茫。 第42章 她心脏无端端跳了一下, 收回手放垂在身侧:“走了。” 翟忍冬:“嗯。” 依旧是有点酷的单音, 有点淡的语调,纪砚清却莫名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似乎,没了那股让人上?火的拽劲儿。 可能是灯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边儿, 连带的整个人都软了? 或者是她低垂的睫毛上?水光太过明显。 亦或是她的脸太白,唇太干, 脖颈里的青紫和抓痕太具脆弱气质。 阁楼里一片沉寂。 纪砚清看了眼单手握在颈部的翟忍冬, 转身往出走。 翟忍冬后?退一步,靠着中央的柱子。 “咔。” 门上?锁。 翟忍冬目光轻震, 低头注视着纪砚清站过的地板。 片刻,她垂手拿出口袋里已经旧得不成样子的项链, 一动?不动?地看着。 门外,纪砚清握着门把也有片刻静止。 她刚才拉上?门一转头, 就看到了已经顺着楼梯走上?来的辛明萱, 身材高挑, 五官分明, 看到陌生人时黑眸微微一敛,显得很有气场。 过后?, 她又率先和气地向纪砚清点头示意。 纪砚清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脸上?扫过,回以点头。 两人于门前狭窄的空间里各自侧身, 一个下楼,一个推门。 纪砚清的视线往眼尾扫了一下,意识到辛明萱进去?的时候没有敲门。 房间里很快传来对话声。 辛明萱说:“伤都处理好了?” 翟忍冬:“好了。” 辛明萱:“我看一眼。” 房间里短暂静了一会儿,应该是辛明萱在看翟忍冬的伤——胳膊,下颌,可能还有几乎延伸至后?背的脖子。 纪砚清走下一级台阶,约等于无的脚步声里夹杂着翟忍冬的声音:“今晚留我这儿?” “肯定啊,我们都一个多月没见了。”辛明萱说:“我去?洗澡,等我一会儿。” 然后?就安静了。 纪砚清一级一级台阶走下来,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上?床休息。 可能是之前已经躺过一会儿的缘故,纪砚清这次回来有点失眠。 她平躺着,到今晚才发现老客栈在隔音这块是真没什?么?建树,楼上?掉个东西她能听见,走来走去?的脚步也一清二楚——十二点半,脚步偏轻的翟忍冬从东侧上?床,十分钟后?是辛明萱,从西侧。 之后?再有什?么?,她听不见。 纪砚清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楼上?,翟忍冬和辛明萱各自盖着一床被子,谁都没有睡意。 静了一会儿,辛明萱问:“她怎么?样?” 翟忍冬明白辛明萱话里的意思,她睁眼看着窗外模糊的光影说:“没有。” 没有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这个结论在她拿着羽绒服站到纪砚清面前那秒就确认了,她只是狼狈,眼神里没有半分被侵犯的痛苦颓败,否则她车轮不会只碾过那个贼尿,她的鞭子不会只抽到铁轨,她给她的那件羽绒服,不会穿得那么?冷静。 辛明萱应了声,没再说话。 阁楼里陷入寂静,猛一阵风刮过去?的时候,能听见雪片被抽在玻璃上?的声音。 “忍冬。”辛明萱忽然开口。 翟忍冬:“嗯?” 辛明萱:“她是谁?” 翟忍冬:“……” 沉默突如其来。 辛明萱等了几秒,睁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屋顶:“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心里是不是有她?” 翟忍冬依旧沉默。 辛明萱欲言又止片刻,没有选择继续追问。 阁楼里,一切恢复如初。 很久,翟忍冬忽然有了动?静,她侧身背对着辛明萱,声音掩在浓稠的夜色里:“是。” 辛明萱顿了顿,转头看向身旁模糊的轮廓。 “在那里放得久吗?” “久。” “多久?” “可能十一年,可能……还要?更久……” ———— 翌日六点一到,失眠半宿的纪砚清就昏沉沉醒来,她揉了揉眉心,感觉到心慌胸闷,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异常。她闭着眼睛停了一会儿,翻身侧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上?响起?略轻的脚步声。 纪砚清沉重的眼皮随之动?了动?,艰难睁开。 纪砚清收拾得慢,步骤多,完全整理好自己下楼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 大堂里空荡荡的,柜台后?面也罕见得不见黎婧,倒是业务繁忙的翟老板今天?没出门,长腿伸直往炉边的椅子里一靠,头枕椅背,双眼紧闭,看起?来睡得很熟。 纪砚清莫名觉得这一幕久违。 她垂眸拉了拉披肩,嘴角随着下楼的步子一点点勾起?。 走到半途,想起?翟忍冬的伤和惨白的脸,纪砚清目光骤沉,加快了步子。 伤成那样还不好好在楼上?待着休息,这位老板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炉边的温度很高,纪砚清还没完全靠近就感受到了奔腾的热浪,而?翟忍冬,她就在这里坐着,脚几乎挨上?炉子,脸上?、唇上?却没有烤出来半分血色,整个人静悄悄的,胸口看不到起?伏。 纪砚清心忽地一沉,本能伸手到翟忍冬鼻下。 第43章 ……有呼吸。 纪砚清松了口气。 没等把手收回来,本该熟睡的人眼皮动?了动?,睁开来。 翟忍冬有一双兼具魅惑与威严的丹凤眼,眼珠很黑,情绪淡,微垂着眼皮说话的时候会给人无法忽视的距离感与压迫感。 这符合纪砚清对她的第一印象。 此?刻,她平视着看过来,眼珠被雪光和灯光映照着,削减了冷漠感,内里独特?的蛊惑力就显露出来。 纪砚清蜷了一下手指,凸出的指关节若有似无碰到翟忍冬人中。 翟忍冬轻淡的视线往下瞥了一瞬,说:“还有没有热气儿?” 纪砚清呼吸微顿,后?知后?觉意识到手指有些烫。她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直起?身体说:“你没睡?” 翟忍冬扶着椅子坐起?来:“嗯。” “没睡你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眼睛不舒服,闭起?来养养。” “那嘴呢?” 她走过来的脚步不算轻,长耳朵了就能听见,那这位老板不知道吭一声,省了她神经一样跑去?探鼻子? 这位老板说:“懒得张。” 纪砚清:“…………??” 行,是她杞人忧天?,把这位老板看扁了。 她哪儿是铁打的啊,根本就是钢筋混银土,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半死不活,转眼就又拽得二五八万似得,逮谁怼谁。 要?不还是别和好了。 水一浑,界限一模糊,这位老板怼人的范儿好像更足了。 纪砚清拉开张椅子坐下,盯着面前的人:“故意在这儿等我往坑里跳呢?” 翟忍冬:“想多了,我现在一身的伤要?养,没那工夫。” 翟忍冬说完,朝着楼梯方向抬了一下手,起?身对纪砚清说:“火不旺了往里添柴就行,其他不用管。” 纪砚清哼笑一声,没说话。 翟忍冬让过椅子往出走。 大堂里很快响起?她和辛明萱的交谈声。 “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你睡太熟了。” “呵,还真是,我也就在你这儿才能睡踏实?点。” “以后?常来。” “我倒是想啊,可惜身不由己。” “……” 两人走了一阵子,辛明萱突然提高声音说:“你别动?,我来开门!你胳膊上?的伤再裂一次就该去?医院缝针了!” 纪砚清倾身开炉门的动?作一顿,再次想起?翟忍冬胳膊肘上?一滴一滴往下落的血和她疼到发抖的手。 纪砚清转头看向门口。 辛明萱挑高厚重的挡风门帘站到一边,翟忍冬微微弯腰从帘子下面经过,去?了外面。 门很快被辛明萱拉上?,隔绝了冷风和视线。 不久,跑刘姐那儿蹭完酱骨头的黎婧打着饱嗝出来。看到纪砚清,她的愧疚之心立刻泛滥,连忙跑过来说:“纪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没感冒没发烧吧?” 纪砚清垂眼敛起?多余的情绪,搓了一下莫名还烫的手指说:“托刘姐那晚姜汤的福,没什?么?问题。” 黎婧:“嗯嗯,那就好,昨天?真吓死我。” 纪砚清坐起?来,伸手拿了个空茶杯:“已经过去?的事,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黎婧听不进去?,麻利地起?身给纪砚清倒了热水,坐在她旁边长吁短叹,责怪自己。 纪砚清左耳进右耳出,精神不太集中。 过了会儿,黎婧突然一拍大腿,激动?地说:“我老板那个铁公?鸡终于舍得给自己花钱了!我早上?出门,看到她车子后?排放了一个贼贵贼贵的护目镜!” 纪砚清心里一动?,想起?翟忍冬昨晚那句“护目镜我在路边捡到了”。 从她扔下护目镜到翟忍冬经过至少有两个小时,雪早就盖得差不多了,若非翟忍冬对她送的那个上?过心,记得点什?么?,肯定不会轻易发现。 纪砚清两手捧着茶杯,余光从紧闭的门上?一扫而?过,敷衍道:“恭喜。” 黎婧摆手:“是松一口气。” 纪砚清转头看向黎婧:“松一口气?” 黎婧说:“对啊,护目镜可是我老板保命的东西。” 纪砚清眉心微蹙。 黎婧趴在膝盖上?看火:“听刘姐说,老板几年前瞎过一阵子,后?来视力恢复了也一直不咋好,光稍微一强就会疼得掉眼泪,她出门没有护目镜不行。” 纪砚清脑中嗡的一声,很轻,初来那晚,黎婧用手给翟忍冬挡光的画面骤然在她脑中清晰起?来,接着是隔天?早上?,黎婧那句“什?么?眼瞎?你怎么?又眼瞎了?”再到昨晚,灯重新亮起?来的那个瞬间,翟忍冬偏头的动?作很大,后?来转头,她看到她的眼睛里血丝密布,睫毛潮湿。 “……” 纪砚清静着,很久才问:“她的眼睛为?什?么?会瞎?” 黎婧摇头:“不清楚,就知道是去?城里办事,一去?大半个月,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就瞎了,刘姐心疼她,带回家养了好几个月才慢慢能看见的。不过那之后?老板的眼睛一直很敏感,我们这儿又老是雪天?,光强,夏天?就更不用说了,遭罪得很。” 纪砚清“嗯”一声,看了眼翟忍冬坐过的椅子,问:“她经常闭着眼睛靠在椅子里,其实?都不是在睡觉?” 第44章 黎婧:“对啊,眼睛不舒服而?已。” 那,公?交车上?呢? 纪砚清无端想到这里。 没来得及细思,楼梯上?突然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 纪砚清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 想起?她昨晚忘恩负义的言辞,纪砚清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没心思再去?深究其他。 不一会儿,郭大姐蹒跚着步子走过来,问黎婧:“小黎,翟老板呢?” 黎婧出来的时候翟忍冬已经走了,她不知道:“没看到啊,可能还在睡觉。” 郭大姐点点头:“那我在这儿等等她。” 郭大姐把肩上?的背包放下来,坐在炉边。 几乎同时,纪砚清冷着脸起?身。 黎婧上?看看下看看,一时不知道是先问郭大姐要?走,还是先问纪砚清要?走。 短暂犹豫,黎婧把视线从坐到窗边的纪砚清身上?收回来,问郭大姐:“又要?走了?” 黎婧已经知道孩子没找到的事了,虽然失望,但?也理解这件事的困难,她只是叹了口气,和之前几次一样说:“我去?让刘姐弄吃的。” 吃的是给郭大姐带去?路上?的。 以前她除了感激,什?么?都不能做,这次她连感激都觉得羞愧。 郭大姐连忙拉住黎婧的手说:“不用不用!” 黎婧:“老板都交代?好了的,不照办,她肯定又是看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郭大姐一愣,瞬间涕泗横流,急得不明所以的黎婧直跳脚。 纪砚清全程冷脸。 她这辈子,最恨两种人,一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比如骆绪、温杳和这位郭大姐,另一种是无能狂怒的窝囊废,比如…… 纪砚清冷笑一声,怒气突如其来,她烦躁地握住口袋深处的打火机,不断将盖子推开,扣上?,推开,扣上?…… 过了差不多三四分钟,纪砚清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她松开打火机,视线透过玻璃窗往外一瞥,眉毛不自觉挑起?。 辛明萱车边,翟忍冬和她并排靠着,两人身高接近,身形相似,连曲一条腿插两手兜的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翟忍冬今天?看起?来有点蔫儿。 ……应该是从没找到孩子那秒开始,她的腰就向下弯了一点。 一旁,辛明萱说了句什?么?,翟忍冬点点头,转身拉开车门拿了样东西出来。 是烟。 两人估计都不常抽,身上?没火。 翟忍冬侧身坐进车里,打开电源,十来秒后?熄火,叼着根点着了的烟——点烟器上?点的——靠回辛明萱旁边。 薄薄的烟雾恍惚一片,和翟忍冬身边的大雪浑然成景。 翟忍冬在烟雾中闭上?了眼睛。 辛明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头紧锁。 红色火星被风吹得忽明忽灭。 翟忍冬似乎只是叼着,没有吸进去?,烟就烧得很慢。 到一半,辛明萱唇间也含了根烟,偏头抵上?翟忍冬那根。 从纪砚清的角度看过去?,她们像在接吻。 第19章 纪砚清的目光有?一瞬间定格, 然后就懂了?翟大老板对自己冷淡,却愿意给这位小姐正眼的原因:亲疏有别。 纪砚清了?然地笑了?声,将视线挪开到其他地方。 车边,辛明萱咬着点燃的烟离开, 说:“放久了?, 有?点潮。” 翟忍冬已经睁开了?眼睛, 闻言垂着眼皮吸了一口因为潮湿变得刺辣的烟, 把它拿到手上, 之后再没有?动过。 四?野风来,左右乱踅。 烟烧完的时候,辛明?萱和翟忍冬告别。 翟忍冬问:“什么时候再来?” 辛明?萱笑了?一声, 低头拍着身上的雪:“找到想找的了?,或者?累得找不动了?。” 翟忍冬蹙眉, 张口欲言。眼神定格, 看到辛明?萱脸上的淡然和坚持,翟忍冬抿了?一下嘴唇, 把话都咽回肚子。 辛明?萱从口袋里拿出手套,边戴边说:“那位郭大姐的女儿, 我也会继续找,你?让她在店里等着, 或者?去周边走走都行, 总之不要着急, 人?海茫茫, 找个?会认路的都难如登天,何况是那么小两个?小孩儿。” 翟忍冬:“嗯。” 翟忍冬帮辛明?萱拉开车门。 辛明?萱侧身上车。 “哗——” 车窗降下来。 翟忍冬对里面的人?说:“一路顺风, 提前新?年快乐。” 辛明?萱拉上安全带抬头:“新?年快乐。” 翟忍冬往后退了?一步,腾出地方让辛明?萱拐弯。 辛明?萱换挡, 脚将要从刹车换到油门的时候顿了?顿,忽然说:“忍冬。” 翟忍冬垂眼看过去。 辛明?萱说:“她只来这一次,你?不在春天赶到之前让她看见你?,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呼啸风声在某个?瞬间消失殆尽。 辛明?萱说:“想好,要么藏好。” 车子徐徐驶离,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翟忍冬目送辛明?萱到看不见后,转身往回走。 “吱——” 门打开。 翟忍冬抬起头,猝不及防撞上了?纪砚清意味深长的目光,那里除了?戏谑、玩味和了?然,再没有?其他。 第45章 翟忍冬心尖突地一跳,又渐渐慢下来,回身去关门。 “翟老板。”郭大姐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翟忍冬顿了?一下,把门闩上,转身看着郭大姐说:“抱歉,说到没做到。” 郭大姐瞬间红了?眼眶:“不怪你?,不怪你?!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翟忍冬说:“这次准备去哪儿找?” 郭大姐偏头看了?眼外面,脸上透出迷茫:“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翟忍冬:“可以在这儿等一等,大雪天他们走不远,辛姐已经去找了?。” 他们,郭大姐的女儿和现在的父母。 郭大姐说:“不了?。” 翟忍冬“嗯”一声,说:“好。” 郭大姐个?子矮,直视翟忍冬的时候需要把头抬得很高,往常她不擅长这么做,今天也是反复犹豫了?很大一会儿,才抬头看着翟忍冬说:“好姑娘,难为你?了?。” 翟忍冬微怔,没听?懂郭大姐话里的意思。 郭大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上前抱住她说:“有?你?惦记着,你?妈妈不管在哪儿都一定会很幸福。” 一瞬间,翟忍冬的视线剧烈抖动,过后慢慢垂落下来:“我知道。” 后面,郭大姐还说了?一些她会好好对自己,会继续找女儿的话,她说总有?一天能带着女儿们过来看望这个?照顾过她们妈妈的好心姐姐,让翟忍冬不要担心她。 翟忍冬一一答应,送她离开,之后就一直站在雪地里。 雪在她肩上盖了?一层又一层。 “哭了??” 身后的声音突如其来。 翟忍冬摩挲着口袋里的项链,动了?动嘴唇:“眼睛不好就去配眼镜。” 纪砚清:“谁眼睛不好?” 翟忍冬:“……” 黎婧的卖身契可以拿出来撕了?。 翟忍冬转身往回走。 一闪而过的瞬间,纪砚清看到她的睫毛是干的。 纪砚清挑挑眉,看了?眼郭大姐离开的方向,跟在翟忍冬后面回店里。 一进门,纪砚清就听?到黎婧在嚷嚷:“你?胳膊都快断了?,还要车钥匙干嘛?!开得了?么你?!” 翟忍冬斜黎婧一眼,淡淡道:“不打破伤风,不补狂犬疫苗,哪天口眼歪斜,哈喇子挂一下巴了?,你?伺候我?” 黎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黎婧抄起柜台上的座机说:“我打电话让小邱送你??你?现在的脸白得跟刘姐瓮里的面粉一样,我怀疑你?一个?人?会有?去无回。” 翟忍冬短促地笑出一声:“馊饭不止发?酵了?你?的脑子,连良心都腐蚀了?。” 翟忍冬伸手从柜台里拿出车钥匙,下一秒,被纪砚清用手指勾走。 翟忍冬和黎婧同时看向纪砚清,后者?说:“我送翟老板。” 黎婧刷一下看向翟忍冬。 翟忍冬说:“我没钱请司机。” 纪砚清勾着钥匙微笑:“我,你?也请不起,不过……” 黎婧兴致勃勃:“不过什么?” 纪砚清低头看着车钥匙上的挂饰说:“你?老板姐都叫了?,我不得拿出点当姐的诚意?” 黎婧一愣,指着翟忍冬的鼻子就吼:“好你?个?翟忍冬,果然在背着我勾搭纪小姐!” 翟忍冬:“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黎婧故意张了?一下嘴,说话铿锵有?力?:“你?敢说你?没叫!” 纪砚清看热闹不怕事大,紧随其后:“你?敢说你?没叫?” 翟忍冬转头看向纪砚清:“我叫的是你??” 纪砚清说:“我听?的是你?叫。” 黎婧:“你?就是叫了?!” 翟忍冬:“…………” 翟忍冬带着一身冷酷的沉默率先出门。 纪砚清把车钥匙勾到黎婧跟前,晃了?晃下面的挂饰:“嗯?” 黎婧“哈哈”两声,心虚地解释:“我一天天的就在店里打转,真没有?钥匙可以挂它。” 纪砚清把钥匙往手心里一攥,转身往出走:“人?性的温暖。” 黎婧:“啊?” 借花献佛,送她老板一个?挂饰就从凉薄变温暖了?? 纪小姐做人?这么草率的吗? ———— 翟忍冬打疫苗要去县城的疾控中心,离小镇将近一百公里。 纪砚清路不熟,开得比较慢。半路休息,她下车活动了?一会儿,再上来,忽然意识到翟忍冬从上车就一直侧身对着窗,没有?在座椅里靠实?在。她后脖子里的伤裸露着,暗色的血块凝结在伤口上,显得狰狞。 纪砚清忖了?忖:“翟老板?” 翟忍冬闭着眼睛没动。 纪砚清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别装了?,知道你?没睡。” 翟忍冬还是没有?动静。 纪砚清蹙眉,想起早上探翟忍冬鼻息时,手指上异于常人?的温度。她搓了?一下那根手指,微抬着伸向翟忍冬额头。 刚碰到,手指下的人?一顿,偏头躲开:“别动我。” 纪砚清眯了?一下眼,收回手说:“翟老板,你?确定我们和好了??我怎么感?觉你?跟我说话的口气还不如之前?” 翟忍冬揉着头发?坐起来:“刻在骨子里的嚣张。” 第46章 纪砚清扫一眼她因为低头,脖子里露出来的更?多的伤,说:“看出来了?。” 纪砚清推门下车,不一会儿拿着从后排取的披肩扔给翟忍冬说:“拿它垫着脖子,应该就能靠座位了?。看你?跟根棍儿一样支在那儿,我眼睛疼。” 说完,纪砚清换挡开车。 翟忍冬的手被质地柔软的披肩盖着,半晌,拉起来垫在脖子里靠向椅背。 车的颠簸还是会磨到伤口;身体的重量压进椅背,后背也在隐隐作痛——那晚把纪砚清从铁轨上拉起来的时候,翟忍冬整个?脊背着地,磕得不轻。 大面积的疼痛会给人?无所适从的感?觉。 翟忍冬靠了?一会儿,取下披肩坐起来。 纪砚清问:“还是不行?” 翟忍冬:“坐过山车上,就是垫把棉花也没什么用。” 免费给人?当司机还被嫌弃了?的纪砚清:“下次再受伤,麻烦伤舌头上。” 翟忍冬舌尖顶了?一下口腔,弓身撑在膝盖上,手里拿着纪砚清的披肩,月白色的,丝线绣着简单大方的复古花纹,随着颠簸飘动时,有?香气扑向翟忍冬鼻尖。 不那么重,明?显是沾了?谁身上的香,在和她缠绵的时候。 …… 差不多两个?半小时,两人?终于赶到疾控中心。 翟忍冬解开安全带说:“你?在车上等?” 纪砚清:“一分钟都不可能。” 翟忍冬这辆破车,空调制热一塌糊涂,玻璃隔音约等于无,座位是人?造皮革,放音乐还在用老式光盘,整体的舒适度基本为零。 也不对。 至少这位老板爱干净,车上环境维持得还可以。 但这么一点优势远不足以吸引纪砚清,让她在里面干坐着听?噪音,还不如让她去冷风里看风景。 说到底,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找一找视频里的天堂,看一看它的样子。 纪砚清果断推门下车。 翟忍冬看了?眼她,从另一侧下来:“这周围有?不少野鸟,吃得多,拉得更?多,你?确定要在这儿转?” 纪砚清踏出去的脚收回来,在雪地上抹了?抹:“送佛送到西,做姐做到底。走吧,姐陪你?打针,疼哭了?,姐的手随便你?咬。” 翟忍冬:“喜欢造谣的人?,是不是都不信劈他们的雷就在路上?” 纪砚清仿佛没听?见,施施然转身朝疾控中心大门方向走。 翟忍冬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她的背影,提步跟上。 纪砚清越走越觉得冷。 她今天出门没戴手套,手每随着步子摆一下就像冰刃割过一道,滋味儿非常不好受。 但要让她把手装口袋里走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手臂自然摆动才是人?最自然优雅的体态。 纪砚清不露声色地忍着。 走了?一会儿,忽然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怼了?一下,她不悦地低头看过去,就见翟忍冬摘了?自己的手套递在旁边。 纪砚清步子微顿,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没等她分辨,就听?见翟忍冬说:“我不想在县城过夜,所以司机的手不能冻僵。” 纪·司机·砚清顿时什么都不想想了?,不客气地拿过手套套在自己手上。 ……意外得暖和,和某位老板“刀子”一样长相截然不同。 纪砚清抬眸看向已经走到前面的翟忍冬——两手插兜,肩膀微缩,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翟忍冬似乎和疾控中心的人?很熟,轻车熟路找到打针的地方,不用报名?字就有?护士过来给她安排。 纪砚清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隔三差五就会被狗咬,跑来这儿打针?” 护士哈哈大笑:“狂犬疫苗打一次能顶半年呢。” 纪砚清当然知道,她这话是反讽。 护士边准备东西边和纪砚清闲聊:“是不是觉得翟老板对这儿很熟?” 纪砚清:“快赶上自己家了?。” 护士又是一串豪放的笑,拿出冻干粉剂:“翟老板对这儿熟不是因为打针,是她每年都会过来帮忙。” 纪砚清不解:“帮忙?” 翟忍冬一个?开客栈的,能帮上疾控中心什么忙? 翟忍冬坐在打针的凳子上,叫了?护士一声,明?显是不想让她多说。 护士戴着口罩眨眨眼:“又不是说你?坏话。” 护士拆着一次性针管,继续刚才的话题:“每年五月到十?月是动物活跃的季节,疾控中心要安排人?到野外做野生动物血液采样,看有?没有?携带病毒。那儿远,去的人?每天风餐露宿,别说是洗澡了?,吃顿热饭都难。” 纪砚清正色:“辛苦。” “还好,从小生活在这儿习惯了?。”护士笑笑,继续说:“如果运气好分到翟老板那个?镇附近去做采样,她不仅提供免费食宿,还车接车送。她这么慷慨,我们肯定也不能随便。每次她送人?回来,我们都会邀请她在食堂吃顿便饭,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原来如此。 翟锋老板的业务拓展得有?点广,深度也不容小觑。 纪砚清的视线落到翟忍冬身上,发?现她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甚至低了?点头,额前头发?半挡着眼睛,看起来像是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第47章 纪砚清知道肯定不是,她那人?的脸能和碾盘媲美。 护士准备好,转过来说:“先补狂犬疫苗。打哪只胳膊?” 翟忍冬:“左。” 说话间,翟忍冬左肩下压,脱了?一半的羽绒服,露出毛衣。 她现在只有?一只手好用,冬天穿得又厚,往上撸袖子不太?现实?,只能和羽绒服一样脱一半。 翟忍冬抓着毛衣下摆,胳膊肘往回收,准备压着毛衣往上提。 这个?动作做到后面需要将肩胛骨往里缩,那就肯定会扯到后脖子的伤。 纪砚清看到翟忍冬明?显顿了?一下,但就是一声不吭。 纪砚清想起她脖子里狰狞的伤口,看到她还停顿过后还想继续的动作,眸光微敛,将刚搭上胳膊的右手垂下来,手指并拢插入翟忍冬的毛衣领口,往下一拉。 ……过了?。 翟忍冬这件毛衣的针脚看起来很密,纪砚清还以为会比较难拉,所以手上带了?点劲儿。 毕竟翟忍冬一身的伤,鬼知道慢慢腾腾往下拉会不会又扯疼其他地方。 纪砚清遵循的是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 可最终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翟忍冬的毛衣很松,她那一把下来,成熟女性紧实?饱满的胸也露出一点边缘。 可能是冷得,纪砚清看到上面覆了?密密一层小栗子。 第20章 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翟忍冬抬头看着纪砚清, 表情麻木:“纪大小姐,眼睛往哪儿看呢?” 这让人头麻的句式。 当年……当初纪砚清就是这么反问突然闯进她房间,给她打针的翟忍冬的,“翟大老板, 手往哪儿摸呢?” 如今风水轮流转, 纪砚清没想起来?翟忍冬当时怎么答的。 纪砚清静默两秒, 镇定地避开视线说:“手误。” 护士见惯了各种肉.体, 不会不好意思, 更不会多想,她只是捏着棉球直笑:“误得还挺大,都快把我们翟老板扒了。” 纪砚清“嗯”一声, 把多余的手指缩出来?,只用一根食指勾着翟忍冬的衣领往上提了点, 说:“我去外?面等着。” 护士笑着给她指斜对面的会议室:“去那儿吧, 翟老板打完针还得观察半个小时,那儿的暖气好。” 纪砚清看了眼脸又白又木的翟老板, 应一声,转身往出走。 身后, 护士在和?那位老板说话:“翟老板,你脖子怎么这么红的啊, 是不是毛衣材质不好, 过敏了?” 纪砚清听言, 手指跳了一下?。 翟老板那件毛衣的手感似乎还可以。 翟老板说:“地摊上买的。” 纪砚清把飘向眼尾的目光收回来?, 心说原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铁公鸡在亏待自己?这件事还挺不遗余力的。 嗯? 她刚才犯了那么大的错误, 铁公鸡竟然只是木了脸,没啄她? 等着秋后算账? 纪砚清捻着手指, 琢磨着进来?会议室。 翟忍冬打完疫苗却?没能过去。 今年去镇子附近做野生动物血液采样的研究员听说翟忍冬来?了,非要?请她过去办公室坐坐,交流感情。 翟忍冬推不掉,只能应下?。 几人烤着火,一聊就是近两个小时。 翟忍冬终于能借口同伴久等,拖着微微有些发冷的身体过来?会议室的时候,纪砚清正阖眼靠在椅子里休息,头偏向一侧,拉扯着修长优雅的颈部线条。她的腰背依然笔直,长直匀称的两条腿交叠着。会议室里没开灯,外?面大雪让天光昏暗,她就那样坐在暗色里,悬空的那侧脚尖踩着一片从走廊斜进去的灯光。 这一幕明暗相?接的画面,翟忍冬似曾相?识。 她静静地看着。 话说久了,有些发干的嘴唇自然张合时,灯光将她的剪影投映在纪砚清单薄纤细的身体上。 她一顿,忽然想起那条曾经触摸过纪砚清身体的月白色披肩,心里有个念头强势而激烈:凑过去,在她脖颈里找一找对应的香气。 或者不是脖颈里的,是手上,她披那条披肩的时候,总用手压着。 也可能是耳后的,唇间的,那晚在铁轨旁给她穿衣服,她在风雪冷冽的气味里闻到过那种香。 …… 这种的凝视、想象是变相?的侵犯。 翟忍冬偏过头,昨晚被灯泡刺激过,现在仍然干疼的眼睛闭了很长时间,再?睁开,眼底仍有一丝波动的光芒。 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一下?,抬起来?,经过错位的空间,于暗色之中轻轻抚摸纪砚清沉睡的脸庞。 “忍冬,她看起来?并不认识你。” “嗯,不认识。” “那你怎么会把她放在心里那么多年,这听起来?太……” “荒谬?” “……” “我也觉得荒谬,说出来?,她的反应肯定一样,所以我没打算跟她说,至少在今晚之前没有这个打算。” “今晚之后呢?” “……我不知道。” 昨晚和?辛明萱的对话从脑子里一闪而过,翟忍冬“触摸”到纪砚清嘴唇的拇指上有灼烧感浮现,她被支配着,想拨开她的唇,想…… “啪!” 走廊另一端猝不及防响起一道开灯的声音,给翟忍冬打针的护士一愣,高声喊了句:“翟老板,你站那儿干嘛呢?” 第48章 会议室里,听到这一声的纪砚清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 也许是走廊里的灯太亮,那个瞬间,她也看到了护士所述,翟忍冬脖颈里的红,但又好像和?她以前见过的过敏不太一样。 翟忍冬那里红得太均匀了。 纪砚清坐起来?,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看到翟忍冬把一只手装进上衣口袋,对护士说:“刚上来?。” 护士:“哦哦!你疫苗的观察时间已经过了,随时可以走。” 翟忍冬:“嗯。” 翟忍冬开了会议室的灯,往里走。 纪砚清一路目送她在自己?斜对面坐下?,倏地笑了声,觉得自己?神经。世界上的过敏千奇百怪,人的体质各不相?同,哪儿有现象完全一样的。 纪砚清把分?在翟忍冬脖颈里的那一束目光收回来?,看着她的眼睛说:“翟老板,你这一去快两个小时,不知道打声招呼?今天但凡换个地方,我都会怀疑你晕在了哪个角落没有人发现。” 翟忍冬脚下?用力,将椅子转了个方向,朝着窗户:“许护士来?过两次,你一直在睡觉。” “我的错?” “确定不是我。” 不大的会议室里,两人一个正坐,一个偏头,对视起来?谁都不让谁。 半晌,纪砚清先?一步收回目光说:“行吧,我的错,睡太沉没听见有人进来?。” 但也不能怪她。 她昨晚先?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再?失眠到大半宿,今天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不累才会奇怪。 纪砚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按着电源键开机,一边看着对面已经重新转向窗外?的人说:“加个微信?再?有什?么情况,至少能联系上。” 翟忍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一顿,说:“我没微信。” 纪砚清:“???” 纪砚清说:“微信上线四五年了吧。” 翟忍冬:“用不到。” 纪砚清迅速消化了一下?翟忍冬的话:“也是,对于一出门电话都打不通的人,微信的确是个摆设。” 话落,纪砚清放在桌上的手机陡然震动起来?,一声叠着一声,急促刺耳。 她前一秒还从容的目光瞬间冷下?来?,对于一股脑塞进来?的各种短信、微信、未接提醒没有丝毫兴趣,只在震动停止的时候毫不犹豫点下?清除。 “咻”一声,会议室里陷入安静。 翟忍冬在冷色调的灯光中眨了眨酸疼的眼睛,看着窗外?迷蒙的天说:“我手机在车里。” 纪砚清闻声敛眸,下?一瞬恢复如常:“言下?之意,可以加个微信?” 翟忍冬起身,把椅子转向会议桌,随手往里一塞,说:“看心情。”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的背影:“……呵。” 偏见消除之后,这位老板又酷又拽的背影看起来?还挺顺眼。 翟忍冬没用过微信,但学得快,她拿上手机没几分?钟,就递过来?一个二?维码。 纪砚清扫码识别。 头像:随手拍的街边一片雪,树上开着冰花。 昵称:忍冬。 名字取得未免随意,但如果不是认识她的人,应该会觉得特?别。 纪砚清点下?添加。 翟忍冬正要?通过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她顺手接听:“喂。” “嗯,是我。” “她在。” “好。” 简短的电话结束,翟忍冬对已经把车倒出来?的纪砚清说:“派出所的电话,让我们过去一趟,配合问话。” 这点纪砚清有心理准备:“你知道怎么走?” 翟忍冬:“知道。” 电话里的人说辛明萱昨晚把人送到镇派出所之后,那边立刻展开调查,发现他除了在老街偷窃,还和?几起男童猥亵事件有关。 这不算小案,所以镇派出所连夜就把人移交给了县大队。 刚就是县大队给翟忍冬打的电话。 翟忍冬给纪砚清指了过去的路,喉咙里吞咽一口,发现有些疼,身上发冷的感觉也比之前更重。 ———— 从疾控中心到县大队不算远,加上一路公路,两人只花了十?来?分?钟就找到地方。 进来?之后,两人被分?开问话。 翟忍冬这块儿简单,她如实陈述后,负责问话的其中一位女警说:“要?不是听过翟老板的大名,知道你是什?么脾气的人,我们还真得就昨晚的事扣你几天,仔细调查。” 翟忍冬:“我随时配合。” “已经清楚了。”女警合上记录本,苦口婆心地说:“我们知道你是担心,当时那种情况,换谁都会往坏处想,不过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冲动,真碾过去了,你的后半辈子也得完。” 翟忍冬“嗯”一声,起身说:“谢谢提醒。” 女警笑笑,抬手说:“走吧,纪砚清那边还得一会儿。” 翟忍冬被带到办公区的长椅上坐着,墙边蹲了一排打架斗殴的年轻人。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蹭了蹭手机,拿出来?点开微信。 不久,一声“叮”从前方传来?。 翟忍冬本能抬头,就见纪砚清由一名警察陪同着往过走。 听到微信提示音,纪砚清的脸色有一瞬间不太好看,没有去拿手机。 第49章 翟忍冬往她口袋上瞥了眼,按下?电源息屏。 纪砚清走到翟忍冬面前,俯视着她:“翟老板久等。” 翟忍冬起身:“能走了?” 纪砚清:“不然呢?” 纪砚清率先?往出走。 拐出门,和?被铐着的贼迎面撞上,后者前一秒还灰败的眼神,下?一刻变得惊慌恐惧:“疯子,疯子,都是疯子!你和?她一样!” 贼挣扎着往前冲。 纪砚清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男警厉声呵斥:“老实点!” 贼的神经昨晚受到重创,不稳定,被呵斥了反而更加激进,眼看着就要?扑到纪砚清面前。 纪砚清闻到了一股馊味和?尿骚味,她嫌恶地皱眉,下?一秒,一个高瘦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尾的目光里,再?到她面前,她鼻腔里的臭味就变成了淡淡的药味儿。 纪砚清微愣,看着面前没自己?高,还满身是伤的人做不出反应。 她的脸白得看不出血色,嘴唇也干,可往她身前一站,稳稳当当的,目光笔直的,像铜墙铁壁,谁都不能穿透她打在她身上。 纪砚清的眼睛渐渐失去焦点,想起舞蹈教室的后门。 “谁让你考第一的?” “我跳得好,想考就考。” “我说了我要?当第一!” “有本事你就当,没人拦你。” 一巴掌猛地打在她脸上,还有人扯她的头发,掐她的胳膊。 能保护她的人就在前门站着,冷眼旁观,一直到那些人离开了,走到她面前,也甩了她一个耳光。 “我不要?一个连手都还不回去的第一!” “滚出去!” 盆地里多夜雨,她穿着单薄的舞蹈服,在初春的大雨里站了一夜。 …… 纪砚清凉薄地扯了扯嘴角,看到贼被推着离开。 他张牙舞爪时丑陋的模样和?教室后门那些人相?差无几,但,前门没有人冷眼看着。她稳稳地挡在她前面,说:“我饿了,开车带我吃饭。” 这话似曾相?识。 第一天到藏冬,翟忍冬和?黎婧说过类似的。 “我饿了,给我做饭。” 只是她今天的声音里没有那种理所当然的拽,而是气息不足的虚。 纪砚清心一跳,视线迅速对焦到已经转身过来?,看着自己?的翟忍冬。 她脸上单薄的表情和?护士赞扬她,黎婧挤兑她时的表情无二?,纪砚清看着,胸腔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转瞬即逝,快得就像弹指而过的错觉。 …… “想吃什?么?”纪砚清问。 翟忍冬说:“鸡毛菜。” ———— 两人在县城吃了饭。 返程依旧是纪砚清开车。 有了来?时的经验,她回去开得还算快,刚过六点半就到了镇口。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衬得老街那一排仿古灯笼尤为?亮眼,风再?一吹,光影晃动,小镇像是活了过来?。 这是纪砚清来?这里近十?天,看到的唯一一抹生机。 她随手一提转向灯,靠边停下?,想下?去走走。 转头看见靠在椅背里沉睡的人,她骤然握紧了方向盘。 正在愈合的暗红色伤口从下?颌延伸到瓷白脖颈,半明半暗的光线分?割清瘦颈线。 她抿着嘴唇,眉心微蹙的时候,身上明明透出股冷调气质,会让人觉得危险,此刻却?因?为?呼吸轻到接近于无,脸色惨白,皮肤被伤口割裂,变成了徘徊在消弭边缘的空寂。 像,折断了的长刀,被弃于荒野。 纪砚清拧眉。 她从来?没见过翟忍冬这么虚弱的模样。 也可能是根本没想过翟忍冬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印象里,她总是处于上风,即便是被她和?黎婧联合起来?被怼得无言,也不忘用那道轻得过分?的眼神掠她们一眼,留下?股冷冷的嘲讽。 纪砚清看着一动不动的翟忍冬,想起早晨探她鼻子时手指上异样温度,后来?车上叫不醒,警局说话气虚,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 这种烦躁和?想起骆绪、温杳,听见电话、微信提示时的感觉不同。 前者的落点是无边无际的空茫、愤怒,现在,她的心跳沉甸甸的,像憋着一口气。 纪砚清脸色难看地盯了翟忍冬一会儿,推开门下?车,进去老街。 这个点,老街只剩零星几家店还开着。 纪砚清拉高衣领,快步往里走。 看到护目镜旁边的店还亮着灯那秒,她吐出口气,心说还好没关。 纪砚清跨了两级台阶,推门进来?。 “你好,我想看几身衣服。” “外?套要?厚实防水,打底只看质量,价格好说。” “不是我穿。” “给个比我矮两公分?左右,很白,有点酷的……姑娘。” “或者,你知道翟忍冬吗?” “镇口那家客栈的老板。” “嗯,我给她买。” …… 车上,翟忍冬睡得很沉。 她记得上车的时候专门把空调出风口拨向了自己?,这会儿却?还是感觉浑身发冷,后脑也闷痛沉重,浑身的关节更像是泛着酸,怎么都提不起来?。 第50章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脑子里迷迷糊糊做着梦。 她梦到了会议室里明暗相?接的画面,变化着,渐渐和?哪座城市恢宏气派的剧场重叠。 还梦到了剧场的舞台。 梦里,四周的光线很暗,只有舞台上亮着一束光。 音乐响起那秒,有人伸展着柔软的肢体从暗处滑入光里,像黎明从黑暗中醒来?,然后,一颗孤独的树就长满了天空。 第21章 翟忍冬心脏重重一撞, 骤然清醒。 几乎同时,有手按住她的肩膀,于近在咫尺的地方对她说:“别乱动。” 翟忍冬睫毛颤动,睁开眼睛, 看?见?本该在开车的纪砚清此刻俯身在她眼前。 她的脸是不见瑕疵的碧玉, 薄唇紧抿, 皮肤冷白, 浑身都透着风雪夜的凉气, 可刚刚说话时,从她唇上一扫而过的气息却潮湿灼热。 翟忍冬的目光往下瞥,落在纪砚清鼻子以?下, 很快又克制地抬起来,偏头看?着窗外说:“还没到?” 翟忍冬久不说话的喉咙很哑。 纪砚清蹙眉, 往她喉咙里?看?了眼, 抬起摁住她肩膀的手,把刚披在她身上的羽绒服往上拉了点, 后?退到车外说:“马上。” 翟忍冬应了声,将目光收回到空间重新富足起来的车厢里?。 “……这是什么?”翟忍冬看?着身上崭新的黑色羽绒服说。 纪砚清已经从驾驶位上来, 边拉安全带边说:“羽绒服,后?排还有毛衣。” “你买的?” “除了我, 车上还有谁?” “给我买的?” “除了你, 车上还有谁?” 纪砚清调整好坐姿, 转头看?向翟忍冬:“翟大老板, 你到底是有多?穷,贴身的毛衣都敢在地摊买?大面积过敏不难受?” 纪砚清的语气不留情到显得刻薄。 翟忍冬还没有安顿好的心脏却又是一撞, 手指掐着质地精良的衬里?,片刻才说:“难受, 但?是囊无一钱守,只能买地摊。” 纪砚清:“……” 穷成?这样还有心思背诗,心态够扎实的。 纪砚清手搭着方?向盘,倏地笑?了一声:“要不你学学刘姐,说两句中听的给我听,我心情一好,可能也?把你后?面几年的衣服包了。” 包了之后?呢? 日日穿着一个人买的衣服,贴身的,外露的,一样样争先恐后?裹缚着她的身体?,挤压她的心脏,又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比起这样,翟忍冬说:“我可能更想?一直过敏。” 纪砚清扯扯嘴角:“莫名其?妙的骨气。” 纪砚清打灯,准备起步。 手刚握上档位杆,忽然又抬起来,用拇指在翟忍冬颈侧抹了一下:“流血了。” 指肚摩擦而过的触感细腻温热,和不久前从翟忍冬嘴唇上一扫而过的气息温度相似,区别在于一个干燥,一个潮湿。 翟忍冬盖在羽绒服里?的手指掐着关节,蜿蜒血迹一路顺着脖子淌过锁骨也?没有去管。 ———— 晚上七点,刘姐饭热了两遍还是等不到翟忍冬和纪砚清回来,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甫一听到车声,她立刻拉开门跑出来,“哎呦”一声说:“怎么才回来啊!” 翟忍冬下车往过走:“和今年过来我们这儿做野生动物血液采样的研究员多?聊了几句。” “砰。” 纪砚清关上门,看?了眼说谎不打草稿的翟忍冬。 她们晚回来明明是因为?被叫去了县大队问话。 翟忍冬不说,是为?了对应昨晚的说辞——她没遇到那个贼。 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握着车钥匙往里?走。 炉边,黎婧正裹着衣服打盹,被刘姐一踢,立刻抄着火钳子弹起来大喊:“咋了咋了,贼又来了?!” “就你这样,别说贼了,来个鬼也?能让你吓跑!”刘姐差点被火钳子打到,没好气地说:“快去厨房把饭菜端出来,忍冬和纪小姐回来了。” 黎婧揉揉眼睛,这才看?到两人,她连忙扔下火钳子说:“我马上去端!” 翟忍冬:“端一个人的就行,我不饿。” 刘姐:“不饿也?得吃!中午吴婶去你房间打扫卫生,翻出来一篓带血的东西,差点没把我吓昏过去!” 刘姐心有余悸地瞪着翟忍冬说:“你最近给我好好在店里?待着养身体?,敢往出跑我打断你的腿!” 翟忍冬:“店里?没我什么事。” “你都这样了,还敢还嘴???” “……” 刘姐拿起炉子上的湿毛巾,命令翟忍冬:“把羽绒服帽子戴上。” 翟忍冬顿了一秒才照做。 纪砚清莫名有点好奇,这个动作很难? 下一秒,纪砚清懂了——觉得丢面儿。 刘姐绕到翟忍冬身后?,把湿毛巾往她肩上一拍,给狗抹脸似得给她抹羽绒服上的灰尘。 刘姐这么做的目的纪砚清知道。 十多?年前,温杳刚跟她的时候,也?这么做过。 她问温杳为?什么不直接拿去洗,温杳小心翼翼地揪着毛巾说:“穿一次就洗太?浪费了。” 的确,在缺水缺钱缺资源又重男轻女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儿什么都得省着用。 第51章 大件本身也?不那么好洗。 洗了,她至少有一周没棉衣穿。 深山寒冬的一周对她来说足够煎熬。 纪砚清没体?会过那种拮据的生活,没办法感同身受,她唯一能做的是让阿姨及时洗,让骆绪频繁买。 渐渐地,温杳有了自己的衣柜,有了名气,也?有了纪砚清不曾发觉的野心——把她在辉煌落幕时,唯一准备带在身边的骆绪据为?己有。 久违的愤怒在纪砚清胸腔里?翻涌,视线触及到不远处的翟忍冬又戛然而止。 刘姐会给翟忍冬抹衣服,一是考虑到她手不方?便,二和温杳差不多?——这里?水资源不丰富,更偏一点的,每天要凿冰烧水。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 但?落在纪砚清眼里?,那可比什么大戏都好看?。 谁能想?到翟老板还有毛这么顺的时候,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转身就转身,问弄疼没,她老老实实地说:“有点。” 刘姐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让你成?天往外跑!” “啪!” 毛巾甩在翟忍冬帽子上。 她端站着,不声不响地闭上眼睛,缓解头发丝被帽檐压进眼里?的不适。 旁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咳”,掩饰专用。 翟忍冬扭头过去。 纪砚清眉毛上挑,唇角微勾,眼神里?七分挑衅三分笑?,这表情换个说法叫看?热闹看?到位了。 “有事?”翟忍冬说。 弦外音:你没事吧。 纪砚清说:“有事。” 刘姐:“什么事啊?急不急?不急先把饭吃了。” 纪砚清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盯着翟忍冬说:“不急,就看?个小热闹。” 刘姐:“那成?!” 很快,羽绒服擦完,黎婧刚好也?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刘姐和她交代一声,匆匆收拾东西回家。她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等着。 刘姐前脚走,翟忍冬后?脚就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黎婧:“你看?我瞎吗?” 翟忍冬:“瞎。” “你才瞎!你这个老瞎子!” “我是瞎子你第一天知道?” “不是!” “那你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小脑按天萎缩?” 翟忍冬“呵”一声,起身说:“把心放肚子里?,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黎婧:“???” 黎婧不可思议瞪着翟忍冬上楼,扭头朝纪砚清哭诉:“你听听她说的那是人话吗?!” 纪砚清还在为?翟忍冬在刘姐面前精湛的演技震惊,闻言捏了一下筷子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刚的话也?是在戳她痛处?” 黎婧:“额?” 纪砚清说:“一个正常人突然瞎了,好又没好彻底,你觉得这件事在她心里?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黎婧一愣,底气变弱:“我老板心大,不会计较这些。” 纪砚清看?着黎婧:“她不计较,不代表你就能随意提起。” 黎婧彻底没了声音。 突如其?来的静默蔓延到纪砚清身边时,她夹菜的动作蓦地停下。 刚才,她是在替翟忍冬说话? 不知不觉,说得自然而然。 这是“和解”的威力? 纪砚清勾勾唇。 这是翟老板的人格魅力。 以?前被她的偏见?挡着,现?在逐渐在她心里?显露。 纪砚清看?了眼翟忍冬一动没动的饭,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黎婧还在自责,闻言蒙了半天才“唉”一声,盯着已经走上楼梯的纪砚清嘀咕:“一个两个都是仙人吧,吃饭跟耍一样。” 纪砚清一路走到通向阁楼的楼梯,在那里?停了几秒,提步往上走。 翟忍冬的房门开着一条缝,门缝里?有光,但?没有声音。 纪砚清蹙眉,想?起她在车上睡着时虚弱的样子。 纪砚清呼吸一顿,立刻伸手推门。 柜子旁边,翟忍冬背身站在那里?,上身微向左侧,左侧裤子稍向下拉,左手拿着一次性注射器,正在给自己打针。 突然听到声音,她手上似乎晃了一下,明显推得比之前快。 纪砚清莫名感到臀部一疼,就见?翟忍冬已经打完了针。她迅速勾起裤子,“咚”一声扔掉注射器,转身过来说:“有事?” 纪砚清定定神,把注意力从隐隐犯疼的臀部挪开:“除了‘有事’,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话?” 翟忍冬:“会。” 纪砚清:“说句听听。” 翟忍冬:“你有事?” 纪砚清:“……”还不如不说。 纪砚清今天约等于开了一天车,也?累,懒得和翟忍冬动那嘴皮子,她上来是想?看?看?翟忍冬为?什么不吃饭。 现?在确认了:她确实不舒服。 “刚打的什么针?”纪砚清问。 翟忍冬:“消炎针。” 其?实是退烧针。 翟忍冬觉得没什么必要让第二个人知道,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但?别人未必,尤其?是黎婧和刘姐,一个喜欢瞎咋呼,一个天天穷紧张,让她们知道,今晚一个都别想?好过。 纪砚清站在门口,盯看?着翟忍冬:“确定是消炎针?” 第52章 翟忍冬:“不是消炎针,还能是什么?” 纪砚清关门走过来,低头看?着垃圾桶里?的药剂瓶:“我怎么觉得是退烧针?” 翟忍冬:“……” 翟忍冬的沉默约等于默认。 纪砚清说:“我一开始只是突然想?起早上探你鼻子的时候温度不对,后?来车上叫不醒,警局说话气虚,真正确定你发烧是在提醒你脖子里?有血的时候。” 她手指抹上去的瞬间,被烫得差点没控制住抖一抖。 纪砚清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翟忍冬:“翟老板,搞挺好啊,饭都不吃,躲这儿给自己打针。你把别人的事看?得那么重要,怎么到自己这儿全成?了糊弄?” 翟忍冬没想?到纪砚清发现?得那么早,顿了顿,她说:“我心里?有数。” 纪砚清反问:“你是医生?” 翟忍冬敛眸:“不是。” 纪砚清:“那你心里?的是什么数?阿拉伯数?畜牲身上练针得来的经验数?” 翟忍冬:“……” 纪砚清:“…………” 怎么又把这位老板怼无语了。 今天第三次? 她上来真不是来找事的。 纪砚清轻咳一声,视线落在柜子上。 药箱是打开的,纱布、酒精都单拿了出来,很明显翟忍冬要给自己换药。 纪砚清说:“我帮你换。” 翟忍冬:“不用。” 纪砚清睨她:“翟老板,我也?不图你什么,你犯得着拒绝得这么快?” 翟忍冬张口,脑子里?有根骤然绷紧的神经扯得疼了一下。疼痛和车上那个予人希望的梦交织着,矛盾、拉扯,让她觉得有些烦乱,她别开眼,把垃圾桶踢到墙边,看?它撞得差点翻倒。 “我矫情,怕疼。”翟忍冬说。 纪砚清挑眉。 行。 上一次她确实下手重,但?那是因为?翟忍冬伤口里?有砂砾,不清理干净迟早发炎。 今晚,“我轻点。”纪砚清说。 声音都是轻的。 翟忍冬脑子空了一瞬,忘记反驳。 纪砚清让过翟忍冬去拆棉球。 不一会儿,她蘸好酒精转过来,发现?翟忍冬跟站桩似得一动不动。 纪砚清冲她扬扬棉球,说:“等我给你脱衣服呢?” 翟忍冬嘴唇一动,纪砚清突然记忆回笼,侧身把镊子和棉球放下说:“还真得我给你脱。” 纪砚清走到翟忍冬跟前,去勾她的外衣。 手刚碰到,忽然感觉腕上一紧。 纪砚清抬头。 翟忍冬拉开她的手说:“我自己脱。” 话落,翟忍冬放开纪砚清,转身往衣柜方?向走。 纪砚清低头,看?到腕上有两道清晰的手指印。 衣柜旁边有个木质的立式衣架,挂着一件羽绒服和一条围巾。 纪砚清起初以?为?翟忍冬是要把脱了的衣服直接挂起来,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位老板的讲究,明明伤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竟然还知道挂衣服。 视线在房间里?草草扫视一圈,重新回到衣柜前那秒,纪砚清顿了一下。 那里?,翟忍冬弯腰从衣柜底部翻出来件长袖t恤。 脱掉毛衣后?,她立刻套上t恤,把自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那么快的动作,那么大幅度,脖子不疼,下颌不疼,胳膊不疼? 下午在疾控中心,纪砚清可明明白白看?到了她吃疼的停顿。 纪砚清审视着翟忍冬的背影,忽然想?起上一次敲门进来,她把自己误认为?辛明萱时的随意,确认是她后?立刻拉上衣服的防备,以?及刚刚拒绝她时,握在她腕上的力道。 纪砚清无意识攥了一下手,然后?笑?了一声,靠在墙边说:“翟老板,住这里?的第二天早上,我打的那个电话你听见?了多?少?” 翟忍冬一顿,说:“没多?少。” 纪砚清:“是不是听到电话那边是个女人了?” 翟忍冬抓着衣服的手握紧,扯到伤口,一瞬间疼得钻心。 纪砚清没发现?翟忍冬身体?的颤抖和僵硬,抬头打量着不远处的玻璃窗说:“没错,我是同性恋,但?不是是个女人,我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奇怪。 这扇窗狭窄,但?意外得透亮。 纪砚清眯着眼打量,嘴里?不忘解释:“我今天送你去打疫苗,给你买衣服,包括不打招呼就上来找你纯粹是记着你的伤有我一半原因,还有……” 纪砚清打量不出来名堂,皱了皱眉,收回视线看?向还站在衣柜边的翟忍冬说:“我真心想?和你交朋友。这辈子应该就你这一个。” 警局,翟忍冬挡在她面前那秒,她更加确定。 确定了,就该有所行动。 双向关系历来不能靠谁单方?面付出,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后?知后?觉意识到衣架上的围巾不是她的风格,它和辛明萱很搭。 纪砚清嘴唇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压着声说:“翟忍冬,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翟忍冬知道。 纪砚清一下子给刘姐买那么多?身衣服送到店里?的时候,她就知道。 现?在是她不识好歹。 第53章 她的脖子会因为触摸纪砚清变红,会因为她的气息变红,甚至会因为被她看一眼就红得无法收拾。 这是朋友之间会有的生理反应吗? 不是。 它是对一个人藏不住的渴望,无论深浅、形式,它就是渴望最真实的体现。 它那么顽固,哪里藏得住。 藏不住又能怎么办。 它就是掉在地上摔烂了,也不会被谁在意。 就像那句过敏。 那么拙劣的理由,她自己承认的时候都觉得心虚,纪砚清却深信不疑,扭头就送了她两件毛衣。 那么贵。 她可以不感恩戴德,但不能忘恩负义。 翟忍冬紧握着的手一点点松开,回头看着纪砚清说:“胳膊和脖子里的每伤三天换一次药就行了,今天不用换。” 纪砚清微怔:“才想起来?” 翟忍冬说:“晚上没吃饭,脑子被饿空了。” 纪砚清笑了声,直起身体往出走:“行吧,那你早点休息。” 走到门口,纪砚清想起什么,步子忽然一顿,回头问翟忍冬:“胳膊和脖子的药不用换,那背上要不要揉点?” 纪砚清的问题突如其来。 翟忍冬看着她不语。 纪砚清说:“你上午坐车一直不靠椅背是不是背上疼?我当时还以为是脖子的问题,晚上看刘姐给你擦衣服,才意识到你说疼是在她擦背的时候。” “是不是昨晚拉我起来的时候在碎石上磕的?”纪砚清声音微沉。 翟忍冬注视着她绷直的唇,瞳孔里有夜色渐渐汇聚:“是。” 纪砚清霎时握紧了门把:“昨晚只说了抱歉,忘记道谢。” “谢谢。”纪砚清郑重其事。 翟忍冬眼里的暗色堆砌成型,翻腾着,挤压着:“想给我揉药是为了道谢?” 纪砚清一愣,忽略翟忍冬向刘姐承认“有点疼”时的语气——她向人示弱了,说:“是。” 果然…… 果然只是另一种方式的划清界限。 翟忍冬瞳孔里翻腾的情绪一瞬间之间下沉到寂静深处,她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难得纪小姐这么热衷伺候人,不能驳了纪小姐的兴致。” 纪砚清:“???” 伺什么候? 什么叫伺候? 语气还这么冷。 纪砚清想把这位牙尖嘴利的老板摁平在地上,让她对着灯泡好好掉几滴眼泪。 纪砚清折回来,从药箱里找到药膏,拧开盖子,用手指刮了层透明的药膏,对还站在衣柜边的翟忍冬说:“你就这么站着?” 翟忍冬大步走到墙边,给自己拉来张椅子,反坐在灯下。 纪砚清看了眼,把药膏抹在手心,翘着那根手指去勾翟忍冬的t恤下摆。 一直勾到肩头挂着。 翟忍冬青一块紫一块的脊背果然不忍直视。 纪砚清皱着眉另找一张椅子在翟忍冬身后坐下,说:“扣子我暂时解一下。” 内衣的扣子。 翟忍冬静了一瞬,说:“嗯。” 纪砚清抬起手,快速轻扯几下,裹缚着翟忍冬的布料迅速向两边弹开。纪砚清只用小指抵住挂在翟忍冬后背的肩带,快速拨到肩膀以下,然后朝手心里呵了口气,用力搓热说:“我揉了。” 下一秒,翟忍冬身体一颤,纪砚清感到掌下的肌肉绷紧了。 纪砚清润了润唇缝,手覆上一块淤青,反复打圈按揉,直到翟忍冬的皮肤开始发热,才换下一处。 从肩膀到后腰。 纪砚清一直揉到了夜彻底陷入寂静。 纪砚清起身,用纸巾擦着滑腻的手掌说:“行了。你休息,我下楼了。” 翟忍冬肩膀一抬,t恤顺着脊背滑下去盖住身体,但她仍然反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谢谢。” 纪砚清轻笑:“我就是个伺候人的,还用跟我说谢谢?” 翟忍冬:“礼貌。” 纪砚清:“是挺礼貌。” 把话摊开那晚,她话都说成那样了,这位老板也不忘谢谢她送她护目镜。 纪砚清把纸巾揉成团扔掉,开门下楼。 翟忍冬始终反坐在椅子里没动。 不久,楼下传来开门声又锁上,静坐着的翟忍冬慢慢低头弓身,前额抵住椅背生硬的棱角。 她低垂的视线落进t恤宽大领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到此刻才敢显露的红嚣张狂妄,紧紧攀附她身体同时,还要不遗余力教唆胸前那两处意志薄弱的东西,看它们支起她的衣服,然后嘲笑她在接受现实和生气不甘之间反复横跳,像个小丑。 翟忍冬自嘲地笑了声,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果决迅速地拉下挂在胳膊上的肩带,扯出内衣扔在床上,起身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里的热水需要放一阵才会出来。 翟忍冬往常不怎么放,今天直接将凉水拧到底,弯腰接了一捧水抹在脸上,很快又是第二捧,第三捧…… 手被冷水冻到发僵的时候,翟忍冬关上水龙头,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碎发乱糟糟沾在脸上,下巴滴着水,胸前刺眼的凸起没有丝毫要退下去的意思。 它们和她脖子里的红一样顽固。 第54章 翟忍冬麻木地看?着,双手紧攥。 下巴的水还在往下滴,一滴比一滴慢。 滴到没有的时候,翟忍冬抬起右手,看?了眼下午跟疾控中心的研究员闲聊时,随手缠在腕上的旧项链和项链下丑陋的疤,然后?松开它,从t恤下摆伸进去握在心脏之上。 “她不想?和你发生什么,我帮你行吗?” “没别的要求,明天起,安分一点。” 第22章 这一晚, 翟忍冬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身上疼得很厉害。她陷在昏昏沉沉的煎熬里,反复梦到那个剧场,那个舞台, 那束让黎明从黑暗中醒来的光和让一切开始产生变化的人。 她?还梦到了?那个人的手, 从她?的脊背一寸寸抚到身前, 从唇, 到唇, 即将推入深处去探索更多未知那秒,她?骤然从梦里惊醒,再也难以入睡。 她帮自己的那个忙似乎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馈, 反而因为尝到了?生理的甜头?,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翟忍冬坐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 弓身支腿, 头?几乎低到胳膊肘。 这一夜,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这么?贪, 抗压能力?这么?差。铁轨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轻而易举将她?从第一次正式遇见开始, 就收敛着的视线、心思撕出了?巨大的豁口。她?像个技艺拙劣的裁缝,左缝右补, 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她?得不到休养的身体?恢复得很慢, 第一天没下楼, 第二天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 纪砚清在一楼吃饭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刘姐匆匆出厨房出来, 让黎婧去给翟忍冬送饭。 纪砚清在楼下坐了?一会儿。 等黎婧送完饭下来,纪砚清问她?要了?翟忍冬的车钥匙, 从油箱里放了?点?油,加给自?己,然后开着自?己的车去加油站、县城。 傍晚回来的时候,四天不见的翟忍冬竟然在门口站着。 她?正在和个中年女人说话,身上穿着纪砚清买的那件羽绒服,脖子里堆着厚实的围巾,还戴了?耳套,远远望过去,只能看见她?饱满的额头?和一双眼睛。 纪砚清不知不觉松了?口气,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两下,心说还成,知道自?己现在是根脆皮,只往风里站,不在风里狂。 纪砚清把车停在翟忍冬的车旁边,勾着车钥匙去后备箱里拿东西?。 这儿离翟忍冬和中年女人站的地方不算太远,能听见她?们说话。 中年女人:“翟老板,你也知道,比起国家给咱们放的春晚,咱们这儿更重?视传统历法,阿旺要是真能被电视台挑去排春晚节目,咱们整个镇子都有光彩。” 翟忍冬在围巾“嗯”了?声?,声?音很冷:“主要是她?爸脸上有光彩。” 中年女人抄了?抄手,无地自?容:“他爸,唉。” 翟忍冬:“现在什么?情况,阿旺怎么?打算?” 中年女人说:“电视台下个月初来挑人,说是排古典舞,阿旺心里没底,想找个老师指导指导。老师在县城住,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女人的声?音低下去,絮絮叨叨:“阿旺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镇子,她?每天进进出出跟在我?身边背冰,背柴,带孩子,没见过一点?世面,我?怕……” “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翟忍冬打断。 中年女人舔了?一下嘴唇,嗫嚅道:“我?想麻烦你接送阿旺几天。” 翟忍冬:“行。” “行什么?行。”纪砚清拎了?个购物袋从后面走出来,看着翟忍冬说:“去县城一来一回要开近五个小时的车,你胳膊不要了??” 纪砚清的声?音不高,但咬字足够清楚,一直趴在窗边观察的黎婧听到这话,眉毛一扬,眼睛都亮了?。 “嚯,纪小姐好霸气。” “到底是高啊,压她?老板小小个事。” 黎婧挤在窗边碎碎念,完了?一抬头?,看到纪砚清在朝自?己勾手指。她?立刻飞奔出来说:“纪小姐有什么?吩咐?” 纪砚清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黎婧:“拿去给刘姐,她?知道怎么?做。” 黎婧点?点?头?,好奇地往袋子里瞅:“这什么?啊?” 纪砚清余光瞥了?眼翟忍冬,故意提高声?音:“给咱们这位爱助人为乐,积德行善的大老板买的补品。” 黎婧瞪大眼睛:“您一出去一天,就是给老板买这个的??” 纪砚清挑挑眉,用下巴指指店里:“去送东西?,送完马上过来。” 黎婧:“没问题!” 黎婧风一样飞来火一样窜走,门口很快恢复安静。 安静得过分。 纪砚清看了?眼靠在窗边一声?没吭的翟忍冬,莫名觉得她?今天格外冷淡,连露出来的那点?眉眼都好像覆着一层霜,朦朦胧胧,看起来又?凉又?远。 纪砚清蹙眉。 翟忍冬撩起眼皮看向她?:“我?长得有那么?好看?” 纪砚清:“……” 这张嘴就来的战斗力?。 是她?杞人忧天了?。 纪砚清在心里笑了?自?己一声?,转头?看着被她?那句“行什么?行”弄得手足无措的女人:“阿旺是你女儿?” 女人一愣,急忙看了?眼翟忍冬,见她?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才说:“是。” 第55章 “多大?” “十九。” “擅长什么?舞?” “民族舞,古典舞都会点?。” 纪砚清说:“带来我?看看,只要资质不差得太过分,我?在镇上教她?,这样你们就放心了?。” 纪砚清说着,视线从翟忍冬受伤的手臂滑过:“主要是翟老板能让人省心。” 翟忍冬从听见“补品”两个字起就绷着的唇压了?一下,看向纪砚清。 中年女人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看看纪砚清,看看翟忍冬,说:“翟老板,她?能教?” 翟忍冬注视着纪砚清,没吭声?。 阿旺母亲问出那句“她?能教”时,她?在纪砚清眉目之间看到了?极为张扬的傲气。 并非高傲,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高贵典雅,夺目耀眼,和这个镇上的人不是一类人。 翟忍冬收回视线说:“我?不知道。” 纪砚清勾了?勾嘴角,等黎婧送完东西?过来,对?她?说:“有没有智能手机?” 黎婧:“……姐,您这话说得有点?侮辱人了?。” 纪砚清:“抱歉。”然后说:“手机拿出来,百度我?的名字。” 黎婧:“嗯?哦。” 黎婧飞快地打开浏览器搜索“纪砚清”,一张嘴随着屏幕的上滑,逐渐从能塞下一颗鹌鹑蛋到能吃进去一个大鸡蛋。 黎婧咽了?口唾沫,弱弱地问:“姐,这真是您?” 纪砚清:“不是有照片?” 黎婧惊叫一声?,把手机怼到翟忍冬鼻尖:“我?艹老板!我?们店里来神仙了?!” 翟忍冬被怼得鼻头?一酸,撩起眼皮看她?:“你艹谁?” “我?!”黎婧现在热血沸腾,侧身往翟忍冬旁边一挤,兴奋到飞起,“3岁学舞,14岁在少年组比赛中锋芒毕露,17岁,17岁啊!就靠着自?编的独舞一战成名!我?的天!这还不是最牛逼的!” 黎婧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屏幕戳出来个窟窿:“最牛逼的是,纪小姐毕业之后放弃稳定的事业单位,转头?买了?个濒临解散的舞团,从无到有,现在已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舞蹈团了?!啊啊啊!是我?没见识!纪小姐好神仙!太神仙了?!” 纪砚清被亢奋的黎婧和回不过神的阿旺母亲一左一右紧盯着,淡然道:“过奖。” “不过奖,一点?也不过奖!”黎婧激动得唾沫星子乱溅,“纪小姐,您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无业游民?” “因为啊——”纪砚清低了?低眼帘,笑道:“以?后不会再跳了?。” 黎婧震惊:“为什么?啊?!您……” “您太吵了?。”翟忍冬从后面捂住黎明的嘴,把她?薅到自?己跟前说:“能不能安静?” 黎婧个矮子仰头?靠在翟忍冬肩上,点?头?如捣蒜。 翟忍冬松开黎婧,在她?衣服上擦了?两下手,抬眼看向纪砚清:“确定?” 纪砚清:“确定什么??” 翟忍冬:“教。” 纪砚清笑了?笑,说:“确定。” 翟忍冬深黑的目光在纪砚清身上停留片刻,对?已经激动不已的阿旺母亲说:“来回县城太浪费时间,阿旺现在除了?多练习,还要养足精神应付选拔。你考虑考虑让她?在镇上学的事。” “不用考虑!就在镇上学!”阿旺母亲激动的视线甫一对?上纪砚清立刻移开,收着声?对?翟忍冬说:“那我?现在就去把阿旺带过来?” 翟忍冬转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细眉轻挑。 翟忍冬说:“嗯,现在带过来。” 阿旺母亲连忙道了?谢,快步离开。 黎婧立刻蹿到纪砚清跟前说:“纪小姐,求签名!” 纪砚清:“不签。” 黎婧:“为什么?啊???” 纪砚清:“我?现在是无业游民,签名不值钱。” 黎婧:“我?不嫌!” “纪小姐,纪小姐……”黎婧招魂一样跟在纪砚清屁股后面喊,喊着喊着跟网友统一起了?步调,“纪老师,就签个名字嘛,别的不用写!” 纪砚清拉开椅子,在炉边坐下:“不签。” 黎婧:“纪老师好狠的心!” 黎婧以?手捶胸,往后倒。 “昂?” 黎婧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她?老板低垂的视线,冰溜子似得,吓得她?赶紧从翟忍冬身上起来,往厨房跑。 炉边只剩下翟忍冬和纪砚清。 翟忍冬打开炉门加了?点?柴,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纪砚清看了?她?一会儿,问:“休息四天,伤怎么?样了??” 纪砚清的声?音来得突然。 翟忍冬眼皮一动,脑子里闪过阁楼逼仄的卫生间和那夜荒唐的梦。她?默了?两秒,说:“差不多。” 纪砚清哼笑一声?,看着她?修养了?四天,竟然比之前还要差的气色说:“差不多快进鬼门关了?。” 翟忍冬睁眼。 纪砚清说:“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不信去照镜子。” 不用照。 翟忍冬清楚自?己现在什么?脸色。 这几天她?一直在尝试调理自?己的心态,成功了?,但成功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第56章 她?的代价是反复回忆一段漫长的过去,精神被凌虐。 纪砚清见翟忍冬不吭声?,磕了?一脚她?的鞋,说:“我?今天要是迟回来一步,你是不是就答应每天帮人接送孩子了??” 翟忍冬:“是。” 纪砚清冷脸:“你自?己什么?情况,心里没点?数?每天五个小时的车开下来,胳膊还要不要了??” “我?准备用左手。”翟忍冬坐起来,左手拿火钳子动了?两下,“我?虽然不是左撇子,但右脑优势比一般人明显,这只手还算灵活。” 又?拽。 这次是让人上火的拽。 纪砚清看了?眼翟忍冬骨节修长的手,不咸不淡地说:“要不我?现在直接打断,省的刘姐动手?” 刘姐在厨房门口问:“动什么?手?” 翟忍冬用火钳子怼上炉门,说:“没什么?。” 刘姐眯着眼盯她?两秒,威胁道:“你最好是。”然后进去厨房。 旁边,一不小心又?把翟老板给围观了?的纪砚清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说:“翟老板也有怕的人?” 翟忍冬:“是尊重?。” 纪砚清:“你怎么?不尊重?我??我?也比你年长。” 翟忍冬盯她?两秒:“呵。” 纪砚清:“……” 如果有时光机,她?第一件事就穿越回造字的年代,把“呵”从里面划掉。 翟忍冬弯腰,拉着炉子下面的拉手调整进风大小。 金属摩擦声?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响起。 翟忍冬透过炉门上的孔,看着炉膛里橙红的光说:“为什么?要教阿旺?”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一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翟忍冬:“真话。” “因为你。” “……” “的胳膊。” 纪砚清大喘气式的说话在翟忍冬心上掀起一片波澜,但还好,很快就被已经有了?经验的她?平息。 波澜引起躁动的还在。 纪砚清和骆绪的那个电话里,翟忍冬清清楚楚听到纪砚清说跳舞从头?到尾就不是她?喜欢的事。 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厌恶。 现在却因为她?……的胳膊,选择继续。 她?的偏待,她?买的补品不遗余力?地在翟忍冬心上推波助澜。 翟忍冬安静了?片刻,握着火钳子问:“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纪砚清笑了?:“我?不是你,没有菩萨心肠,更不爱助人为乐,积德行善。我?挑人。” 纪砚清说:“我?在拿到后备箱里的东西?之后迟迟不出来,是在等你拒绝阿旺母亲,可你没有,那我?只能另找一种办法。” 纪砚清话到这里,短暂的皱了?下眉,手指无意识攥住,再开口,声?音略低,“翟忍冬,我?这人其实挺冷血的,存在我?身边很多年,距离很近的人和事我?都没有想过关注,更不必说是关心。我?对?她?们只是利用。” “利用”两个字骆绪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是这个意思。 都说旁观者清,纪砚清在某个瞬间想,她?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值得被爱,被跟从的好人。 对?她?这种人,翟忍冬会怎么?看,她?还不了?解。 纪砚清攥着的手指无意识压紧,炉边一片沉默。 片刻,翟忍冬在沉默中反问:“为什么?要关注,关心?” 纪砚清微愣。 翟忍冬说:“没人规定人际关系必须主动的,独善其身有什么?不好,少麻烦,多空间。” 纪砚清:“……” 纪砚清怔怔地看着翟忍冬。 她?随性的话和态度像无形的手,在纪砚清胸腔里轻柔地抚摸着,像安抚——纪砚清陌生到无从想象的东西?。 这让她?隐隐的有些惶恐。 纪砚清偏头?笑了?声?,哪里感觉到酸,她?没去找,而是尽快找了?个话题,揭过现在这个:“翟老板,对?于我?跳舞跳得还不错这件事,你一点?都不惊讶?” 翟忍冬说:“惊讶。” 表情和语气没有一丝变化。 纪砚清笑出声?来:“翟老板,有点?敷衍了?。” 翟忍冬没吭声?。 炉膛里的火忽然窜了?起来。 翟忍冬看两秒,说:“以?后真的不再跳了??” 这个问题完完全全是有关纪砚清的私人问题,还是翟忍冬从电话里“偷”听来的,其实不适合放在明面上问,但她?不问,黎婧那个嘴把不住门的迟早会问。 那还不如由她?来开口,至少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日后黎婧想起来追问,她?也知道该在什么?程度打断。 纪砚清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伸出一只手在炉子上烤着:“不跳了?。” 翟忍冬:“舞团也不要了??” 纪砚清:“舞都不跳了?,还要舞团干什么??” 翟忍冬说:“为了?别人,舍弃自?己的东西?不值得。” 纪砚清收回手看向翟忍冬,半晌,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 自?从开始学舞,她?就没再有过任何一个完整的周末,没进过任何一个游乐园,她?的整个童年、少年,除了?上学就是跳舞,后来为了?舞团,她?有几年拼命接商业活动,四处演出,没日没夜连轴转才让舞团在入不敷出的处境中存活下来,再一点?点?成为国内古典舞的中坚力?量。 第57章 所以严格来说,跳舞和舞团她的事业,退出,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前半生。 但不放弃,她又能怎么样。 辛明萱有句话说的好,人不可能干得过天灾人祸,命运捉弄,尤其是面对自己厌恶的东西的时,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拱手相送。 …… 纪砚清垂着眼眸捏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后知后觉记起黎婧那句“纪小姐,您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无业游民”。她手上一顿,抬头问翟忍冬:“怪不怪我对你们有所隐瞒?” 翟忍冬把被“你不懂”分走的神收回来,说:“怪的话,有没有九十度鞠躬的道歉?” 纪砚清挑眉:“多喝点热水吧翟老板,脑子都烧干了。” 纪砚清说完,黎婧就跟算好了一样,从厨房里窜出来喊翟忍冬:“老板,刘姐喊你喝热水!” 纪砚清一愣,偏开了脸。 黎婧懵逼:“纪小姐,你笑什么啊?” 纪砚清:“我笑了吗?” 黎婧:“从你住进来到现在,笑得最开心的就是这会儿。” 纪砚清拖着声:“啊——可能吧——” 黎婧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准备催她那个坐着一动不动,跟粘在椅子上一样的老板。头一扭,她噌地往后一跳,抱住自己说:“老板,你的眼神是不是想刀了我?我做什么了你就要刀我?” 翟忍冬站起来,淡淡地说:“你活着就很让人一言难尽。” 黎婧:“???” 打一架吧,生死之战,不然这遭罪的日子没个头。 黎婧跑过来,把翟忍冬刚才坐的椅子当成她,一屁股怼上去,蹾得她腚疼。 黎婧龇牙咧嘴地扭了两下,看到她老板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对纪砚清说:“开心就好。” 什么开心就好? 黎婧纳闷地扭头看向纪砚清,看见她眼睛里闪过很明显一瞬震惊,然后慢慢浮起笑容。 不是,她老板的嘴也不是“开心”开关啊,怎么说一句“开心”,纪老师就真开心了? 黎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缩在椅子里幽幽地观察。 她老板走了。 纪老师脸上的笑只剩嘴角了。 “唉。”纪砚清突然出声。 翟忍冬回头。 纪砚清说:“大老板,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翟忍冬:“你开心就好。” 加了限定字“你”,翟忍冬这话就有了十足的分量。 纪砚清可以将这句话延伸出无数个定语: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你怎么选,不管你冷血还是热心,不管你杰出还是平庸……你开心就好。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跟说过“你”开心就好。 纪砚清“呵”一声,头偏向无人的那边。 那里光线不好,翟忍冬的眼睛就能长久地注视着,从纪砚清泛红的眼尾一路往下,停在她绷直发抖的嘴角。 那一秒,翟忍冬在卫生间里靠一只手达到过的放空瞬间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回忆着那种仿佛与世界剥离的飘然、迷醉,将过去这四天反复的警示搁置,冷静又疯狂地想:是不是找一个空无一人的角落,抵住纪砚清的身体,钳住她的双手,抬高她的下巴,蒙住她的眼睛,用最激烈的舌吻让她叫,让她哭,让她沉迷,让她求饶,让她要生要死,然后颤抖着陷入空白,她就能暂时从这个让她不快乐的世界里得到解脱。 翟忍冬能清楚地想象到那个画面。 迎着被道德愤怒鞭笞的强烈痛感。 第23章 再清楚也只能想想而已, 纪砚清的光环和骄傲那么重,怎么会允许自己处于下风,又怎么会允许自己被一个只想做朋友的人弄到身体失去控制。 她们之间连最基本的逻辑都走不通。 那…… 电话里的那个人呢? 炉边,觉得自己终于明白点什么的黎婧刚要开口, 就看到她老板脸侧的骨骼动了一下, 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嘴唇也抿得很紧, 明显是不高兴的表现, 她可不想在这时候触她霉头,只好把“好你个翟姓小老板,拍纪老师马屁拍得好溜”咽回去, 老老实实缩在椅子里看火。 过了一会儿,黎婧偏过头, 单手拄着下巴对纪砚清说:“纪老师, 你怎么那么好啊。” 纪砚清的情绪已经恢复,闻言睨黎婧一眼:“大白天就喝醉了?” 黎婧摇头:“我没喝酒。” “那‘您’下面的‘心’怎么没了?” “马甲都掉了, 还叫什么您,生分。” 黎婧趴在膝盖上, 看着纪砚清说:“纪老师,刚在厨房看锅的时候, 我上网搜了你好多的信息, 你真的好好啊。” 纪砚清:“好哪儿了?” 黎婧张口就来:“你年年给帮助女孩子的慈善基金捐款, 一捐好多;你们舞团的后勤有哑巴、瞎子, 还有跛子,网上说那些人都是你招的;你给很多被家暴的女人提供过免费的律师援助, 现在还在提供;你每年至少有两个月时间在做民族文化推广的公益演出;你在很多学校设了贫困生奖学金;你还给贫困地区的女孩子买卫生巾……” 第58章 “纪老?师,你怎么那么好啊?” 黎婧说着说着忽然红了?眼眶:“小时候要是?也有人给我买一包卫生巾, 我就不用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着我垫卫生纸上学,漏得满裤子都?是?,被人嘲笑的事了?。我都?27了?,还记着。还有我爸骂我丢人,嫌我脏的声音。” 黎婧被羞耻的少年?记忆狠狠攻击,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纪砚清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她搭在腿上的手握了?一下又松开,最终还是?抬起来拍了?拍黎婧的头。 纪砚清说:“现在不是?有你老?板了??” “她才不会给我买卫生巾!”黎婧愤愤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说:“她一天?天?的,就会骂我!简直了?!” 纪砚清:“她那么坏,你还给她挡眼睛,给她碗里埋肉骨头,给她钥匙扣,说她是?个好人?” 黎婧撇撇嘴,转头回去,用下巴磕着膝盖:“她一开始好。” “怎么好?” “和纪老?师你有点像。” 纪砚清眸光微动,问:“哪儿像?” 黎婧:“网上说另一个很有名的古典舞演员,叫温杳还是?什么,是?纪老?师你一手带出来的,你把她从噩梦一样的家里救出来,给了?她新的生活。我们老?板也是?,她救了?我,让我在这里重新开始。” 纪砚清捏了?一下手指,抬头看向厨房方向。 黎婧说:“我小时候的生活基本就是?被否定,被嫌弃,一直挺缺爱的,后来毕业,工作工作不行,对象对象没有,只要一回家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嘿嘿。”黎婧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时间一久,我就撑不住了?嘛,想?着找个没人的地儿一了?百了?算了?,反正又没人爱我。” 纪砚清心口?“砰”地一声,脑子闪过自己曾经?稚嫩寂静的声音——反正又没人抱我。 她压在食指关节上的手无意识用力,压得指根隐隐作痛。 “翟忍冬爱你?”纪砚清听?见自己问。 黎婧脱口?而出:“那不可能!”完了?轻哼一声,说:“是?吧。她把我从河里拖上来,给快冻成冰块的我衣服穿,饭吃,还给我工作。她骂我的时候特难听?,但没有那种会让我一直记着,一直难受的感觉。” 纪砚清说:“遇到个她,你很幸运。” “好像是?。”黎婧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红的,小声说:“来这里的人各有各的故事,像我,像郭大姐,像原本能成为小画家,却被人诬陷抄袭的小丁,像长得不好看,就处处被人歧视,找不到工作的吴婶,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房客,我们好像都?被老?板爱过唉。” 黎婧越说眼睛越亮:“她那人嘴欠,但是?扛事儿你发现没?我们这些?废物、垃圾,到她这儿全都?成端端正正的人了?!” 黎婧说到上头,扯开嗓子就冲厨房喊:“老?板,我爱你!” 被示爱的人扔了?个坏土豆出来。 黎婧:“……我爱你个大头鬼!” 黎婧气冲冲地抹干净眼泪坐起来,拿着火钳子在炉膛里怼怼怼。 纪砚清叠着腿靠在椅背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厨房方向。 她不是?喜欢回忆的人。 更准确来说,她厌恶回忆。 但今天?很奇怪,她反复想?起铁轨旁,翟忍冬搂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其?实不算搂。 翟忍冬的动作非常有分寸,在羽绒服不掉的前提下,她的胳膊没有多占用一分她的肩膀。她的动作也非常有耐心,从抬起她的手腕到托着她的手肘放进衣袖,那个过程慢得几乎称得上温柔。 …… 纪砚清架在上方的腿莫名跳了?一下,同一时间,翟忍冬从厨房里出来。 看到一双两双眼睛全直勾勾盯着自己,翟忍冬步子顿了?一下,问:“看我干什么?” 纪砚清仍抵在食指关节上的手轻压,放下腿说:“看你人美心善。” 黎婧脑子比鱼忘得快,张嘴就忘了?那个坏土豆,紧随纪砚清之?后喊道:“看你人美心善!” 翟忍冬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两个来回,对柜台后的小丁说:“小丁,给镇医院打电话。” 小丁:“啊?谁病了?吗?打电话怎么说?” 翟忍冬:“说我们店里的纪某、黎某脑子坏了?,让他们带去精神?科关两天?。” 黎某一听?,当场就炸了?:“辞职辞职!马上辞职!” 翟忍冬用下巴指门:“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黎婧真走了?。 走去了?柜台。 翟忍冬在同一张椅子里坐下,长腿支在炉子旁边,身体后倾靠在椅背里缓解刘姐那碗料过分足的补品给胃带来的巨大负荷。 良久,旁边一直没出声的人说:“翟忍冬,你……” “翟老?板,我把阿旺带来了?!” “你”后面的话,被阿旺母亲高昂的声音完全盖过。 翟忍冬拿着刚从桶里抽出来的柴,看了?眼纪砚清。她已?经?重新叠起腿,带着她那一身傲气和底气,好像刚才突然开口?说话的人不是?她。 翟忍冬“当”一声怼上炉门,把柴扔回桶里起身。 跟着一起过来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站翟忍冬跟前眼睛都?不敢抬:“阿姐。” 第59章 翟忍冬:“嗯。” 翟忍冬用眼神?示意小丁招呼阿旺母亲,然后侧身,让出炉边的纪砚清:“这位是?纪砚清纪老?师。” 阿旺激动又局促,一开口?,声音都?在抖:“我知道,纪老?师很有名。” 翟忍冬走到阿旺旁边,手轻轻托了?一下她的背,让她往前跨出一步说:“不要紧张。” 阿旺点点头,偷看纪砚清,视线一触到她挺直的坐姿,立刻收回视线,小声说:“纪老?师。” 纪砚清“嗯”了?声,起身说:“跟我来。” 纪砚清一直走到门口?。 推门的瞬间风雪狂扑,所有人忍不住闪避,就连翟忍冬都?偏了?一下头,纪砚清却展肩下沉,下巴微收,款步走到门外。她只是?随便往那儿一站就有很韵味。 阿旺顿时更加紧张,抖着跟在翟忍冬身边出来。 外面风灯摇晃。 纪砚清看着门前的雪地说:“翟老?板,二十分钟能不能清理干净?” 翟忍冬突然被点名,门口?的视线顿时全集中到了?她身上。她曲腿后靠,斜斜倚在窗边,淡定地说:“不能。” 纪砚清转头。 翟忍冬对上她的目光:“但可以用这个时间搭出纪老?师想?要的舞台。黎婧。” 黎婧:“懂!” 黎婧伸手把小丁一拉,两人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纪砚清不知道翟忍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隔着不远的距离和她对视片刻,偏头对紧张到牙齿打颤的阿旺说:“找地方热身、拉伸。” 阿旺慌张地点点头,拉着母亲一起进了?藏冬。 前一刻还挤满人的门口?,顿时只剩下分立两侧的翟忍冬和纪砚清。 纪砚清拨开落在肩上的几片雪,拖了?点声:“大老?板——” 大老?板这个称呼黎婧偶尔也用,没什么问题。 但从纪砚清嘴里吐出来,无端像是?调侃,她的尾音再一拖长,微微上扬,又夹了?点逗弄。 翟忍冬口?袋里的手指对捏一下,慢吞吞捻着指腹。 纪砚清说:“透露一点黎婧和小丁的动向?” 翟忍冬藏在围巾里的嘴唇动了?动:“透露不了?一点。” 纪砚清挑眉,怀疑这位老?板有双重人格,好的时候是?真菩萨,不想?好了?,随便说句话就让人牙疼。 纪砚清拢拢衣领,耐心等着黎婧和小丁。 不到五分钟,一大帮人在两人的带领下,先后抬着四块木质舞台过来,该指挥的指挥,该安装的安装,二十分钟不多不少,藏冬门前的雪地摇身一变,成了?简陋但不会将人滑到的舞台。 刚刚负责指挥的爽利阿姨朝翟忍冬抬了?一下手,大声说:“翟老?板,东西你随便用,用好了?再让小黎喊我们过来拆。” 翟忍冬两手插兜,淡定如斯:“谢了?。” 阿姨很是?江湖地摆摆手,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离开。 纪砚清站在墙边,怀疑这一趟来了?小半个镇的闲人。 黎婧顺利把事情?办成,眉飞色舞地向翟忍冬邀功:“老?板,你就说我懂不懂你吧!是?不是?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翟忍冬斜她一眼,淡淡道:“我拉,你就捡?那么香吗?” 黎婧:“???” 辞职辞职!还是?要辞职! 小丁捂着嘴站在翟忍冬旁边,差点没憋住笑:“还好咱们这儿过年?会唱戏,东西都?是?齐全的,不然到哪儿找这么大的舞台。” 翟忍冬“嗯”了?声,余光看见纪砚清走到门口?,问阿旺:“拉伸好了??” 阿旺:“好,好了?。” 纪砚清:“出来。” 阿旺快步走到纪砚清跟前。 纪砚清歪了?一下头,示意阿旺上舞台:“跳一段你最拿手的。” 阿旺一愣,紧张得都?快哭了?。 黎婧连忙解释:“纪老?师,阿旺胆子小,咱这街边边的,她哪儿敢跳,要不等晚上?或者我们把一楼桌子挪挪,地儿也挺大的。” 纪砚清不接话,看着阿旺:“不敢?” 阿旺说话发抖:“我,我没在这么大的地方跳过。” 纪砚清:“春晚的舞台比这大得多,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看到。” 阿旺又惊又急,掉了?眼泪。 黎婧忙要上前。 翟忍冬看她一眼,让她别?咋呼,转头对阿旺说:“心理素质不过关,跳再好都?是?白搭。阿旺,你的舞是?跳给观众的,不是?你房间的镜子。” 阿旺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纪砚清隔着她看向翟忍冬,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满意,为刚刚不期而遇的默契。 翟忍冬察觉到,抬眼看过去。 一瞬间悄然爆裂的火花无声无息。 阿旺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的怯懦。她迎上风雪和街边驻足的,往来的视线,伸展着柔软的肢体从舞台一侧缓缓滑入、盘旋、缠绕、浸透,时而远望近观,柔似清风,时而肆意奔腾,烈如骏马。她的舞台没有音乐,更没有灯光,站在窗下的翟忍冬却还是?看透过她丰富的肢体语言看到了?黎明从黑暗中醒来那一幕。 翟忍冬抬起头。 那棵长满了?天?空的树遥遥望着地上的人,盘旋落叶,葳蕤树枝数次试图逼近她,缠绕她,最后又都?悄无声息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第60章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尤其?是?在这样的狂风里。 翟忍冬觉得,时间只要稍微再久一点,自己就可能什么都?保证不了?…… “我的天?!阿旺跳的竟然是?纪老?师的舞!”黎婧在一旁轻呼,“她也太勇敢了?吧!” 小丁悄声:“你怎么知道这个舞是?纪老?师的?” 黎婧:“我上网搜的啊!店里难得来个神?仙,我当然要把十八辈祖宗全摸透才能拜得精准!” 小丁:“神?仙没有十八辈祖宗。” 黎婧:“哦。” 黎婧静了?几秒,自言自语道:“奇怪,总觉得以前在哪里看过。” 话落,阿旺拥抱长风,定格在舞台中央。 藏冬门前有片刻寂静,下一秒,纪砚清的掌声响起来,很短,但足够阿旺热泪盈眶。她垂下手,立刻又变成了?先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纪砚清站在风灯下看着她:“你跳的是?基调更加细腻古典舞,但没有摆脱民族舞高昂奔放的影子,眼神?也不够到位,肢体不够柔软……” 纪砚清每说一句,阿旺的表情?就失落一分,到最后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 黎婧有些?于心不忍,转头看到纪砚清,她还是?决定忍一忍。 纪老?师讲起跳舞太专业了?,整个人好像在发光,亮得她完全不敢造次。 诶?? 这么亮,她老?板那个瘸腿眼睛怎么受得了???? 黎婧噌地扭头看向翟忍冬。 她漆黑的眼睛看着纪砚清,眼神?就是?阿旺那支舞里的野马长风,奔放又克制,张扬又隐忍,像在反复地撕裂愈合,她瞳孔深处明明有惊天?动地的情?绪在奔涌,透出来,见了?光,一切都?悄无声息。 黎婧心重重一坠,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想?再去看的时候,翟忍冬已?经?把视线移到了?阿旺身上。 阿旺一动不动地呆着。 因?为她被自己仰慕已?久的人夸奖了?。 纪砚清说:“你的缺点很明显,但不是?没有优点。刚刚这支舞,你把它想?表达的悲喜的交替转换,命运的急缓起落和生命的坚韧有力基本都?表达出来,还不错。” 阿旺喜不自胜,绞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那我可以跟您学习吗?” 纪砚清没有马上说话,紧张气氛瞬间拉满,就在黎婧忍不住想?帮阿旺说话的时候,纪砚清突然转过头,忽略周围或是?疑惑,或是?紧张的目光,只看着靠在窗下的人说:“无所不能的大老?板,我想?教个小孩儿跳舞,地方你帮我找?” 第24章 【倒v结束】 纪砚清:“无所不能的大老板, 我想教个小孩儿跳舞,地?方你帮我找?” 话出口的时候,纪砚清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按照她这段时间对翟忍冬的了解, 找地?方这种事理所当然就?是她的, 根本不用谁提醒。 她只记得开口之前, 脑子里闪过的是炉边对黎婧说的那句“遇到个她, 你很幸运”。 ……她似乎是在嫉妒。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 纪砚清眉心微蹙,莫名觉得哪里有些烦躁。她不露声?色地?收拾好情绪,补了句:“大老板, 为什么?你会?认识那么?多人,他们还都?愿意给你面子?” 相似的话黎婧之前对郭大姐说过, “我们老板说有消息, 那肯定是真有消息!这一片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不认识的人!” 这话, 纪砚清到今天才有所体?会?。她暂时还不知道翟忍冬都?去过哪些地?方,但“没有不认识的人”这条, 她今天亲眼目睹,也在不经意之间捕捉到了翟忍冬身上那副深藏功与名的淡定。 她对一切事情的发生都?宠辱不惊的样子很具魅力?。 纪砚清注视着曲腿靠在窗边的人。 黎婧听到她刚才的话, 眨巴眨巴眼睛凑过来说:“老板, 其实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认识这么?多人, 你的嘴也不是很招人待见啊。” 黎婧说完, 被旁边的小丁拉了一下。 她扯回袖子没理。 小丁顿时有些着急地?去看?翟忍冬,就?见她面不改色地?提了一下围巾, 说:“你们不是知道?” 黎婧看?一眼纪砚清:“知道什么??” 翟忍冬朝阿旺勾了下食指,接着蜷起食指伸开拇指往后一指, 示意她进店,然后才看?向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纪砚清:“因为我人美心善。” 话落,翟忍冬直起身体?往里走。 黎婧看?她两?秒,张开嘴:“he~tui~” tui完发现纪砚清在看?自己,黎婧连忙抹抹嘴,挺直腰杆,装出一副很有涵养的模样往里走。 纪砚清站着没动。 翟忍冬的回答明显不是真话,小丁拉黎婧的时候也是真的紧张,好像生怕她问出什么?不得了的问题一样。 似乎,这位老板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纪砚清润了一下唇缝,抬眼看?向站在柜台边和?阿旺母亲说话的翟忍冬。 翟忍冬从一开始就?用她白得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皮肤告诉她了,她不是这里的人,黎婧也在不久之前向她证实,来这里的人各有各的故事。 那些故事可能是他们逃避生活的证据,不遇到合适的契机,不会?轻易像谁吐露,像到现在才开口的黎婧,像选择回避的翟忍冬,也像至今只字未提的自己。 第61章 纪砚清默了一会?儿,走进店里。 翟忍冬对阿旺母亲:“后面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给阿旺安排家务,让她专心准备。” 阿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翟忍冬视线在阿旺母亲为难的脸上一扫而?过,对阿旺说:“晚上留下吃饭,和?纪老师熟悉熟悉。” 阿旺拘谨的目光里立刻泛起亮光:“可以吗??” 翟忍冬抬头:“纪老师。” 纪砚清眯了一下眼,对翟忍冬这声?有点敏感。 纪砚清一直没有仔细描述过翟忍冬的声?音。和?她蹙眉的时候有点像,冷调的,用这把嗓子规规矩矩地?叫人,还是敬称,反差可想而?知。 纪砚清站在八仙桌边,抬手?轻点桌面,说:“当然可以。” 阿旺一听,顿时高兴得脸蛋泛红,可不等她开口说话,就?被推门进来的男人黑着脸斥了句:“你在这儿吃饭,家里的谁做?!” 阿旺身上一抖,眼里的光暗下去,小声?对翟忍冬说:“阿姐,谢谢你的好意,我就?不在这儿吃了。纪老师的时间确定了,麻烦你过去家里告诉我一声?,我没有手?机。” 翟忍冬没吭声?,漆黑的眼睛盯着来人。 来人是阿旺父亲,长得粗犷健硕,满脸凶相,一进来就?恶狠狠地?瞪了眼阿旺母亲。 阿旺母亲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阿旺父亲骂着往里走:“街头跳舞,一天就?知道丢人现眼!我让你想办法上春晚是给我长脸的,不是费尽心思丢我的脸!” 阿旺父亲力?气大,拽得阿旺一个趔趄,撞在桌边。 尖锐的摩擦声?中,靠在柜台边的翟忍冬直起了身体?。 纪砚清在她出声?之前说:“我生平最?恶心两?种人,一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种是无能狂怒的窝囊废。” 纪砚清的声?音突如其来,她下巴不低,只用情绪凉薄的眼皮把视线压低到阿旺父亲抓着阿旺胳膊的手?上。 阿旺父亲手?一紧,梗着脖子说:“你什么?意思?” 纪砚清不紧不慢地?抬眼:“意思是,你让我恶心。” 阿旺父亲怒目圆睁,瞬间暴跳如雷:“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我今天不打得你哭爹喊娘,名字倒过来写!” 阿旺父亲扔开阿旺,阔步朝纪砚清走。 纪砚清沉眉敛目,点在桌上的手?抬起来之前,看?到本该在柜台边的翟忍冬出现在阿旺父亲身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愤怒、厌恶,或者?仅仅只是看?到有人准备在自己店里闹事的不悦全?都?没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阿旺父亲,在他的碰到纪砚清之前,用那只被狼咬过的手?拽住他的头发,往后一甩。 “砰!!” 阿旺父亲摔出去,后脑猛地?磕上柜台,疼得他惊叫一声?,半天站不起来。 翟忍冬转了个身背对纪砚清,或者?说是,挡在她面前。 纪砚清目光微动,看?到翟忍冬将那只手?装进口袋,垂眼看?着地?上的人:“看?清楚这是哪儿。” 阿旺父亲闻言,痛苦的神情一僵,转头气急败坏地?呵斥阿旺:“还不过来扶我!杵那儿跟个木头,蠢死?了!” 被刚刚那一幕惊到阿旺一抖,立即跑过来扶人:“爸!我回,我回还不行吗?” “你回了,我还怎么?和?你了解电视台往年的节目风格,怎么?给你安排接下来的突击计划?”纪砚清忽然说。 阿旺羞愧到哽咽:“纪老师……” 纪砚清将视线从翟忍冬分明的下颌线上挪开,绕过她向前走了半步,对满脸怒色的阿旺父亲说:“你不是想让阿旺给你长脸么?,我帮你。” 阿旺父亲赤.裸裸目光打量着纪砚清,在权衡:“你真有这个本事?” 阿旺生怕父亲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连忙解释:“纪老师很有名。” 阿旺父亲没接话,目光里透着精明。 纪砚清知道他是心动了。 纪砚清不露声?色地?扯了一下嘴角,按捺着厌恶:“怎么?样?” 阿旺父亲:“那也不用非得在这儿吃饭啊!” 纪砚清:“吃饭是为了谈事。坐在一起吃顿饭就?能说明白的事,没必要让翟老板一趟趟往你们家跑,你说呢?再者?,翟老板又不是属信鸽的,既没有送即时信的本事,也没有送即时信的义务,就?算有……” 纪砚清停顿一秒,再开口,声?音又沉又冷:“她也是家养的,不是谁想用就?能用。” 纪砚清的自信和?骄傲是她天然的优势,往上走会?有耀眼的光环,往下沉则是迫人的气势。 阿旺父亲面上一慌,扭头呵斥阿旺,实力?演绎着什么?是只会?无能狂怒的窝囊废:“在别人家里吃饭不要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手?脚勤快点,别让人觉得你蠢,半路不要你!” 阿旺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纪砚清偏头看?向翟忍冬,后者?几乎没有思考,伸手?将阿旺一拉一推,交给黎婧说:“刘姐不知道阿旺喜欢吃什么?,带她过去找刘姐。” 黎婧对这种场景感同身受,早就?已经快按捺不住火气,所以翟忍冬一说,她立刻抓住阿旺的手?说:“马上就?去!” 第62章 黎婧很快拖着一步三回头的阿旺进去厨房。 阿旺母亲满是尴尬地?向翟忍冬和?纪砚清道谢,被阿旺父亲推搡着,离开了藏冬。 一楼恢复安静。 纪砚清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知道自己胳膊不行,还想都?不想就?答应阿旺母亲每天接送阿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 纪砚清的声?音很冷。 翟忍冬顿了两?秒,说:“是。” 纪砚清:“你这是在助纣为虐!这种人的贪心永远都?填不满,阿旺这次满足他了,下次他只会?要求得更多!你能帮阿旺一辈子?!” 纪砚清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了小丁一跳,她看?看?纪砚清,看?看?翟忍冬,站在柜台后面没敢说话。 周围一时安静。 良久,翟忍冬说:“我不能帮她一辈子,但我不帮她这一次,她连单纯吃一顿晚饭,不用干活,不用看?谁脸色的机会?可能都?没有。” 翟忍冬的话真实又可悲。 纪砚清蓦地?一愣,夹带着怒色的表情逐渐变成错愕。 翟忍冬说:“长时间的压抑会?让人变得麻木,就?像阿旺母亲。刚刚你应该看?到了,她被推被骂看?女儿被羞辱,没有说过一句话。这还是好的。如果是承受力?差的人长时间处在这种环境里,等着他的结局只有一个。” 纪砚清知道这个结局是什么?。 不久之前,黎婧刚刚告诉过她——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了百了。 翟忍冬说:“偶尔跳出来,阿旺才能找到喘息的机会?,然后继续往前走。人存在着,得是‘活’的。” 这是相识以来,翟忍冬第一次说这么?大段的话,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得轻,话一句句落进纪砚清耳朵,像飓风在她心里卷起狂浪。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看?着翟忍冬,半晌,倏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般说:“我不想学跳舞的时候,身边怎么?就?没个翟老板帮我一把。” 纪砚清神情里的低潮前所未有,像埋在土里的玉,见不了光,就?只是一块灰蒙蒙的石头,常年被冰冷潮湿包裹。 翟忍冬一僵,回神似得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朝炉边走的纪砚清。她的步子还是那么?稳,腰还是那么?直,好像刚才那一幕只是翟忍冬自己的错觉。 纪砚清在炉边坐下,炉火笼着她的眉眼。 翟忍冬看?着,回想她在阿旺父亲出现之后的各种行为反应。她明明可以像之前评价自己的那样,冷血一点,只是在旁边看?着,可她却站出来帮了阿旺。 翟忍冬嘴唇紧抿,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她其实温柔,但可能不被善待,才会?被迫变得“冷血”。 ———— 翟忍冬的办事效率很高,当晚就?聊好了培训阿旺的地?方——真是教小孩儿跳舞的,现在还没到寒假,那边能腾出一间教室给她们用。 免费。 纪砚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免又夸了一遍翟老板无所不能。 次日下午两?点半,纪砚清午休结束,准备出门去见阿旺。 她和?阿旺约的是每天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现在距离三点还有半个小时,足够她慢慢悠悠晃过去。 纪砚清勾着房门钥匙下楼。 柜台后,黎婧看?电视看?得眉开眼笑,抬头看?到纪砚清,她扯开嗓子就?喊:“老板,纪老师到了,出来接客!” 纪砚清:“……” 接什么?? 纪砚清扭头,看?到翟忍冬从厨房里出来。她左边鼻孔里塞了团棉花,脑门有点湿,刘姐满脸紧张地?跟在后面。 纪砚清一件事没消化,又来一件,就?近问:“你鼻子怎么?回事?” 翟忍冬木着脸看?了眼纪砚清,没吭声?。 刘姐搓搓手?,有些尴尬地?解释:“前儿个你不是叫小黎拿了一袋子补品到厨房,让我做给忍冬吃嘛,我也是太心急了,下手?有点重,把她给吃流鼻血了。” 纪砚清:“一天就?吃流鼻血了?” 刘姐:“啊。” 纪砚清欲言又止地?看?了翟忍冬两?秒,说:“你真的是……” “穷惯了,好东西无福消受。”黎婧坐在柜台后面叨叨。 说完感觉有点静。 她抬头一看?,要了命了。 作为藏冬的首席大厨,现在却因为一碗补品颜面扫地?的刘姐的眼神想刀她,她老板把薄情寡义诠释得不能更到位,只有纪小姐那儿好说点,只是看?戏。 黎婧噌一下从椅子里弹起来,双手?捧上翟忍冬的车钥匙说:“老板,今天是你第一次接客,小的斗胆,预祝你一切顺利。” 翟忍冬居高临下看?她一眼,拿起车钥匙往外走。 摩托车的钥匙。 经过纪砚清时,顺手?拿走了她手?里装练舞那一摊子东西的布包。 纪砚清被碰到的手?指动了一下,视线在翟忍冬手?上停留片刻,说:“等等。” 黎婧立刻在旁边等着。 纪砚清说:“你老板要接谁的客?” 黎婧:“当然是纪老师你啊!” 纪砚清:“……我点了她什么?服务?” 黎婧双手?虚握成拳,朝前,凭空转了两?把,说:“每日上下课的接送服务!” 第63章 纪砚清:“…………我今年37,不是3不管7。” 黎婧点头如捣蒜:“我知道啊,但我老板说了,就?算纪老师今年73,只要还上下课,就?得有人按时接送!” 翟忍冬拉开门,站在门口:“我没说。” 黎婧:“你直接做了。” 翟忍冬“呵”一声?,抬脚就?出了门。 纪砚清站在柜台边,眼睛盯看?着她。 接送。 别说是还有课可以上下的年纪了,就?是现在人人奉承,也没谁说一句“纪老师只要还上下课,就?得有人按时接送”。 他们对她的事兢兢业业,不过是因为她有用。 纪砚清看?着坐上摩托车的人和?被她挂在把手?上的布包,心脏的边角像被人轻掐了一下,泛起隐隐的酸。她微低着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提高声?音说:“那就?有劳翟大老板了。” 纪砚清捏紧房门钥匙往出走。 刘姐跟在后面出来,提醒她们戴好头盔。 “忍冬,尤其是你,你一身伤还没好彻底,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刘姐严肃提醒。 正对着头盔犯难的纪砚清闻言一顿,视线从翟忍冬胳膊上扫过,带着一丝抗拒把头盔套在了头上。 头发乱了还能再梳,妆花了也能去补,但给翟老板的麻烦,她今天不能继续找。 这位老板伤得最?重的就?是胳膊,抬起来给她拍头盔怕是要把伤口拍裂开。 纪砚清不太熟练地?坐上摩托车,跟上次一样反手?抓在身后,踩住脚踏,和?翟忍冬之间留着一段距离。 翟忍冬和?刘姐说了句“走了”,抬脚,拧油门,一阵冷风猝不及防钻进了纪砚清领口。 纪砚清下意识往翟忍冬身后躲,身体?若有似无地?挨上了她的脊背。 ———— 翟忍冬找的那家少儿舞蹈培训机构在集市旁边,骑车单程不到八分钟。 纪砚清把头盔还给翟忍冬说:“晚上不用来接我,这个距离走回去不远。” 翟忍冬单脚撑地?,把挂在把手?的包递给纪砚清:“晚上我在附近办事,顺道。” 说完,翟忍冬利索地?原地?掉头,驮着一个白色头盔消失在风雪里。 纪砚清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慢半拍记起那个头盔里的异味。 的确是新东西才会?有的胶味儿。 纪砚清静默片刻,伸手?捋了捋比想象中整齐的头发。 …… 今天是阿旺第一次和?纪砚清近距离接触,她全?程紧张。纪砚清讲的东西,她记倒是记下了,但因为过度紧张,没有精力?去理解,尤其是动作、眼神和?情绪结合,体?会?不到它?们之间相辅相成的联系,她跳得再标准也只是一个跳舞的,不会?成为舞蹈家。 纪砚清换着试了几种办法,效果都?不好。转头看?到提前半小时过来接她的翟忍冬,纪砚清心念一动,说:“翟老板,过来帮个忙。” 翟忍冬刚在门边靠定,听到纪砚清的话微微一顿,推开玻璃门进来:“帮什么?忙?” 纪砚清穿着舞蹈服,曼妙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她舒展着肩膀,双臂自然垂下,说:“摸我。” 翟忍冬步子顿住。 纪砚清的表情自然坦荡:“你穿短靴和?我一样高,好搭动作,阿旺和?我差得太多,不适合。” ……原来是搭动作。 翟忍冬踏着慢腾腾的步子走过来,说:“我不会?跳舞。” 纪砚清:“不用你会?。” 纪砚清对阿旺说了句“仔细看?”,快走两?步和?翟忍冬面对面,然后转身背对她说:“从后面摸我。” 翟忍冬眼睫轻颤,垂视着近在咫尺的肩膀:“摸哪儿?” 纪砚清:“从腰开始。” 翟忍冬垂在身侧的右手?贴着裤腿往上蜷一下,慢慢伸出去,扶住纪砚清曲线强烈的腰。 那个瞬间,纪砚清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迅速拉回情绪对阿旺说:“腰上的手?太凉,我又不知道是谁的手?,所以我需要发抖,然后本能躲避。” 说完,纪砚清身体?轻颤,眸光波动,神情惊讶,用慌张的步子往前逃,同时对翟忍冬说:“手?往前滑,穿过我的腰,用力?把我搂在你怀里。” 纪砚清话音未落,腰上就?骤然一紧,整个人跌进翟忍冬怀里。她忽略翟忍冬像是拿了剧本一样的动作,边给反应边对阿旺说:“她身上的风雪气很浓,而?我就?一层单薄的舞蹈服,温差太大,所以我需要难以克制地?吸气,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但我不会?再有躲避的动作和?情绪,因为她是我刻骨铭心爱过,最?终却无法相守的女人。我们久别重逢,我透过她骨骼的曲线认出了她。” 第25章 翟忍冬的?理智在手扶上纪砚清腰那秒就出现了裂痕。 纪砚清的?轻颤、吸气, 她柔软的?身体,紧抓她的手掌和口中流畅的?故事,每一样都像锥子顺着翟忍冬理智的裂痕在凿,像重锤对着它们?在砸。 翟忍冬觉得现在这?个自己可能有点疯, 她自以为是的“安分”像可笑又幼稚的?掩耳盗铃, 只对过去那四天的?避而不见有效, 此刻视线落在纪砚清白玉一样的肩头, 看她因为紧绷而更加清晰的?锁骨, 她脆弱敏感的?眼睛一瞬间就泛起了朦胧的白色。 第64章 比雾要清透,也比雾灼热得多,像浪被燃烧, 一起一伏之间?,就轻而易举将她焚透。 纪砚清看不到翟忍冬的?眼睛, 她投入在临时编造的?故事里?, 耐心向阿旺讲解:“我握着她的?手臂,回忆她触摸到我那秒掌心传来的?狂热。我发现她还爱我, 我也同样还爱着她,她这?久违的?一抱, 让我对她记忆深刻的?身体本能去回忆那些?缠绵激烈的?夜晚,我想为她轻喘, 但又铭记着我们?现在的?关系, 也清楚捕捉到了狂热之后?, 她几乎绷到极限的?隐忍克制, 像是迎头一棒,我含在喉咙里?的?轻喘立刻变成了悲痛的?低诉。” 纪砚清随着故事的?行进将身体后?倾贴上翟忍冬, 头克制又渴望地转向她,在她脖颈里?颤抖着, 徘徊着,视线一次次想要抬起来看一看她的?唇、眼,看它们?是否还是自己记忆里?的?样子,又在触及的?瞬间?骤然远离,怕自己忍不住深陷,唤醒胸腔里?那颗已经死亡多年的?心脏,将现在的?平衡打破。 她无?力的?悲伤在空气中蔓延,红了阿旺的?眼眶,也即将凿碎翟忍冬的?理智。 翟忍冬横在纪砚清腰上的?手一寸寸向上挪动,掌根抚过她沉闷的?心跳,在她单薄发抖的?肩头短暂停留,然后?紧紧握住,拥向自己。 一瞬间?,纪砚清的?后?背完完整整贴上翟忍冬的?前胸,她猝不及防陷入了一个紧到让她呼吸困难的?拥抱里?。她的?情?绪被调动,忘了身后?的?人?是谁,紧随着她外?放、奔腾,如同燎野一样汹涌疯狂又沉默压抑的?爱意拧动着身体。 她的?心脏被那个怀抱透露出?来的?极端的?矛盾感一次次重击,痛感比感同身受还要强烈万分,她奔涌的?爱意再也无?法对她视而不见,破釜沉舟般转过头,和一双唇不期而遇。 …… 沉默像骤然降临的?夜,无?边无?际,深不见底。 翟忍冬和纪砚清保持着嘴唇相贴的?姿势无?声对视,交错鼻息里?带着炽热又安静的?轻颤,一下下不遗余力地叩击着纪砚清的?心脏,像是打定主?意要让它跳动的?频率创出?新高。 纪砚清莫名觉得心慌,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来,抓在翟忍冬腕上的?手紧了一下,快速转头回来说:“翟老板不当演员可惜了,戏这?么好,我还要分神讲课都被代入了。” 话落,纪砚清将握在肩上的?手向外?一拉,两人?分开。 “辛苦翟老板,谢了。”纪砚清背对翟忍冬说。 纪砚清朝前跨出?一步,询问阿旺对刚刚那段互动的?感想,偶尔纠正,适时点拨,看起来平静又自然。 翟忍冬深黑的?眼睛望着她,被焚透的?身体在那句“戏这?么好”传入耳中时骤然跌入冰窟,碎片借助下坠的?强大惯性插入骨头,让她遍体生寒。 她握了一下发僵的?手,转身离开,沉重迟缓的?脚步声像踏在纪砚清心脏上,她用力咬了咬牙,又闭了很长时间?的?眼睛,胸腔里?快得发慌的?心跳才慢慢平静下来。 ———— 晚上八点,第一天的?指导结束,纪砚清叮嘱阿旺:“你今天的?练习量很大,等会儿回去直接休息,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想,超负荷只会适得其反。” 阿旺听话地点头:“谢谢纪老师。” 纪砚清应了声,走去墙边整理自己的?东西,然后?关灯离开。 走廊里?有其他老师的?授课声,纪砚清左耳进右耳出?,听得不那么认真。 自那段突发奇想的?示范结束,她总觉得哪里?轻飘飘的?,触摸不到实处。 纪砚清有些?烦躁地皱眉,忽然想起,那之后?翟忍冬也没有再在教室出?现过。 纪砚清握紧布袋,看着前方黑洞洞的?玻璃大门。 经过其中一间?教室,后?门骤然传来一声重摔,纪砚清的?步子原地顿住。她提着布包的?手紧了紧,转头看过去——一个女孩儿被老师同学团团围住,她们?每个人?脸上都流露着担心,生怕她这?一摔摔出?什么问题。最后?发现没有,所有人?都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是非常温暖和谐的?一幕。 落在纪砚清眼里?却像镜面倒映,赤.裸裸地嘲笑着那个腿骨折了三处,还要被勒令继续跳舞的?纪砚清。 那时她也年幼,但无?人?疼爱。 纪砚清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渐渐被寒意冰封。 翟忍冬从?卫生间?里?一出?来,就看到了这?个画面。她步子顿了两秒,走过来说:“能走了?” 纪砚清脑中嗡的?一声陡然回神,快速收拾好身上冰冷低压的?情?绪,说:“嗯。” 转头看到翟忍冬鬓角被打湿的?头发,纪砚清一愣,问:“你头发怎么回事?” 翟忍冬随手扣上羽绒服宽大的?帽子:“没怎么,今天雪大,出?去一趟进来,懒得抖。” 纪砚清半信半疑,心说今天的?雪还挺会下,肩上不落,头顶不落,就沾了个鬓角。 纪砚清现在很烦,没心思细究,和翟忍冬一前一后?出?来,骑摩托车回客栈。 刘姐走之前给翟忍冬和纪砚清留了晚饭,两人?各怀心事,坐在炉边吃得悄无?声息,后?来上楼也没什么交流。 第65章 翟忍冬风平浪静地锁上门,换衣服洗澡。 汩汩热水打在她后颈的伤疤上带来持续不断的灼痛感,灼痛感随水流过青紫脊背,变成陌生的刺激。 翟忍冬闭着眼睛,胸口在热气中起伏,手指在湿淋淋的墙壁上越扣越紧。 ———— 关于对阿旺的指导,纪砚清有一套完整的规划。 第一天,她考察了阿旺的基础,简要示范,留下印象; 第二天,她按照古典舞的特点,对阿旺表达不到位的地方进行针对性指导。 后面一直陪着她反复练习、纠正。 纪砚清很严厉。 这是翟忍冬从阿旺口中知道的——她每天晚上接纪砚清会提前半小时到,能和先出来的阿旺在门口聊上几句。 阿旺红着脸说自己做错的,纪砚清出口没有留过一点情面。她也红着眼说:“阿姐,纪老师真的好温柔啊,我改不过来的,她陪我练习十遍一百遍都不会觉得烦,也不会和我阿爸一样骂我蠢。” 翟忍冬“嗯”了声,曲腿靠在车边:“那就好好跟着她学,不要辜负她。她本来可以不教,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 阿旺:“为什么?” 翟忍冬余光看到正在往出走的人,把“有个人,背叛了她”放在嘴里,对阿旺说:“把这句话记住就行了,别的不要问。” 阿旺乖巧地点了点头:“阿姐再见。” 翟忍冬:“再见。” 纪砚清出来,看了眼还没走远的阿旺,皱着眉说:“阿旺在家是不是有很多活要干?” 翟忍冬:“嗯,洗衣做饭,劈叉喂马,带弟弟妹妹。” 纪砚清:“每天这么多事,她还能有自己的时间吗?” 翟忍冬看着纪砚清难看的脸色问:“阿旺没有进步?” 翟忍冬以为阿旺母亲没有依照答应她的,尽量不给阿旺安排家务,导致阿旺腾不出时间练习。 纪砚清却说:“恰恰相反,她的进步快得让我惊讶,所以我好奇,她哪儿来的时间。” 翟忍冬想了想,说:“所有人睡着之后,醒来之前。” 纪砚清:“她不要命了?!就为了一个根本不疼爱她的虚荣男人,有必要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纪砚清的情绪爆发得很突然,和那天在藏冬说翟忍冬帮阿旺是在助纣为虐一样。 在阿旺的事上,她似乎很容易失控。 翟忍冬看着纪砚清紧绷低沉的神色,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念头在迅速滋生。她靠在车边停了几秒,说:“阿旺是为了自己。” 纪砚清蹙眉:“什么?” 翟忍冬说:“几年前,阿旺还没成年的时候,她爸就想把她嫁出去,她哭着求着说能给家里挣钱,才暂时留了下来。现在她19岁,不算小,错过电视台的这次机会,就只剩下一条路——结婚生子,一辈子围着灶台、孩子和男人转。她不想,那就只能不要命地练。” 纪砚清脸上的怒色随着翟忍冬的话渐渐沉寂。 翟忍冬说:“如果不是知道阿旺所做的努力本质是为了自己,我不可能轻易帮她。我不是真菩萨,没有普度众生的心胸。” 翟忍冬的一番话张弛有度。 纪砚清绷着脸站在夜色里,半晌,拿起挂在后视镜上的头盔说:“去趟任姐杂货铺。” 翟忍冬问:“去干什么?” 纪砚清长腿一跨,坐在翟忍冬身后:“拿个快递。” 隔天,翟忍冬才知道快递是给阿旺买的舞鞋,她脚上那双已经穿得快破洞了。 阿旺宝贝似得把新鞋抱在怀里,看一眼纪砚清,看一眼鞋,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说话。 翟忍冬说:“鞋是穿的,不是让你往怀里揣的,换上看看。” 翟忍冬今天把纪砚清送过来之后没有走,她接连两次看到过纪砚清突然爆发的情绪,心里悬起了一柄剑,有种随时可能坠落的错觉。 阿旺抱着舞鞋用力点头:“好!我马上换!” 镜子前,一字横叉坐在地上拉伸的纪砚清瞥了眼不准备走的翟忍冬,说:“翟老板,你对我是有多不放心,还要留下陪读?” 翟忍冬慢腾腾眨了一下眼睛,注视着阿旺:“没什么不放心,纪老师可以当我是在监考。” 纪砚清挑挑眉,侧身鸽子坐,下巴抬起,露出漂亮的脖颈。 …… 今天是翟忍冬第一次真正看到纪砚清的教学现场,她的确严厉,但也专业。她的柔韧度、技巧和动作的质感,每一样都无可挑剔,给阿旺示范的时候,不管是转体、跳跃,还是翻腾,她全都能游刃有余的做到完美。她就是网络上说的,天生的舞姬,有开挂的履历,辉煌的成绩,现在蜷缩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蜷缩”这个词其实不适合纪砚清,她身披光环,骄傲自信,是众多人争相追捧的光,而非坠落的星。 翟忍冬最终会选“蜷缩”这个词,是因为看着纪砚清的时候,脑子里会反复浮现出一句和她的完美格格不入的话:跳舞从头到尾就不是我喜欢的事。 第66章 不喜欢却能跳得那么好。 翟忍冬确信这?中间?存在着很多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历经痛苦才做成的?事,现在又亲口否定,还是从?头到尾的?否定,像被击溃了之后?匆忙逃离。 逃出?来的?,“蜷缩”这?个词就合适了。 翟忍冬深黑的?目光静而深,看着神色严厉的?纪砚清。 “脚背绷直,再来一遍。” “重来。” “重来。” “……” 同一个跳跃动作重复到第三十?遍的?时候,翟忍冬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不懂跳舞,但记性不错,眼神也还可以。 第七遍,从?这?遍开始,阿旺就已经能做到纪砚清的?九成,越往后?越像她,第二十?五遍的?时候,几乎和纪砚清一模一样,可纪砚清的?语气不止没有缓和,反而更加生硬。 “再来!” 第三十?六遍,阿旺没站稳,摔在了地板上。 翟忍冬压在身后?的?手迅速撑了一下,直起身体。 “脚疼吗?”纪砚清面无?表情?地站在阿旺跟前问她。 阿旺脸上全是汗,表情?隐忍:“不……” 纪砚清打断:“说实话。” 阿旺眼眶一红,哽咽着说:“疼。” “疼为什么不吭声?” “不敢?” “不想?” “还是觉得骨头没断就没事?” 纪砚清一连四个反问,问得阿旺脸上煞白一片。 翟忍冬紧抿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她信纪砚清专业,也信她内里?温柔,绝不会无?缘无?故为难阿旺。 教室里?陷入死寂。 阿旺哽咽得很小声,纪砚清脸上是暴风雨前的?阴沉压抑。 压的?不是惊雷,而是她心里?那些?带刺的?陈年旧事。 “阿旺,没退路的?人?才总想着破釜沉舟,默不作声,那是他们?不得不那么做。你有机会,有你阿姐,你怕什么?” “我……” “你阿姐就站在那儿,你试着跟她说一声脚疼,看她是会让你继续,还是马上扶你起来,安慰你一句,以后?还有机会。” “……” 阿旺被脚上的?疼痛,长久以来的?压力和纪砚清的?话触动,撑在地上哭了出?来。 “对,对不起纪老师,我就,是太害怕失败了,我不想嫁人?,不想和我妈一样,没有自我,没有尊严!” 阿旺说到最后?吼了出?来,像骤然崩裂的?闸口,洪水轰鸣着奔向谁都没有的?纪砚清。她高傲地站在原地,冰封目光纹丝不动。 走廊里?有上下课的?学生打打闹闹,和教室里?的?刺亮灯光,汹涌气氛截然不同。 翟忍冬看着纪砚清笔直也孤寂的?背影,心里?无?端一抽,针扎似得的?疼迅速蔓延开来。她放开攥着的?手,手指在空气里?蜷了一下,一步步朝教室中央走。 纪砚清听到声音,定格的?身体微微晃动,转身往墙边走。和翟忍冬相反的?方向,但在同一条轨迹上,所以不管是她们?谁一直往前走,都一定会遇上对方。 那一秒,翟忍冬抬起手,在浑身落寞,竭力藏着羡慕的?纪砚清头上轻拍了一下,说:“你都说阿旺是小孩儿了,还和小孩儿置什么气。纪老师。” 冷调的?嗓音此刻柔风拂面,像安抚。 纪砚清愣住,猛地抬头,翟忍冬已经越过她,大步走到阿旺跟前蹲下,一处处按着她的?脚背、脚踝确认情?况。 “这?样疼不疼?” “不疼。” “这?里?呢?” “有点酸。” “……” 翟忍冬问得很仔细,把所有可能的?位置和情?况都确认了一遍,才下结论:“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是你最近练得太多,导致脚踝负荷过重。” 阿旺:“真的?吗?” 翟忍冬“嗯”了声,说:“不放心的?话,我送你去镇医院。” “这?个点,镇医院哪儿来的?人?。”纪砚清的?声音突如其来 阿旺立即瑟缩着低下了头。 翟忍冬单膝下压,蹲在那儿没动。她的?视线投向眼尾,看见已经走到旁边的?纪砚清手里?拿着一瓶药油,轻踢她一脚,说:“手上就点给畜牲打针的?手艺,别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祸害人?。” 纪砚清穿的?舞鞋,踢在翟忍冬的?短靴上几乎没什么感觉,她只在余光里?看到一只脚,连踢人?脚背都绷着漂亮的?弧度。 翟忍冬从?膝头垂下去手捏了一下,起身走到旁边。 纪砚清在翟忍冬蹲过的?地方坐下,一条腿打开,支在阿旺身边,另一条折回到自己身前。她随手放下药油,微微倾身,将阿旺受伤的?左脚托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阿旺一惊,差点急哭:“纪老师!” 纪砚清按住阿旺要往回收的?脚,偏过头,单手握着瓶子拧瓶盖:“如果?你还想正常参加电视台的?选拔,就不要乱动。” 话落,纪砚清看着药油瓶子,不悦地蹙眉。 这?瓶药油是纪砚清前几天无?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发现的?,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丢弃。 因为久违的?愤怒。 出?门带瓶能舒筋活血,缓解疲劳的?药油是纪砚清养了很多年的?习惯,根深蒂固。 第67章 这?个习惯对以前的?她来说是种?身体保障,如今是死死扣住她的?枷锁,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低声嘲讽:你敢退出?吗?你能退出?吗?你没用得连自己的?意识都控制不了,还怎么和那些?你厌恶的?人?、事叫嚣着退出?? 那些?声音狠狠践踏着纪砚清的?尊严和骄傲,让她无?比愤怒,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将药油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又捡起来,擦掉沾在上面的?卸妆水,装进包里?。 以前她学跳舞,经常跳到腿脚酸疼,连路都走不了。 那些?时候,她做梦都希望有人?能给她抹上一点药油,让她好过一点。 可是没有。 她就只能忍着疼,一直忍到夜深人?静,作业都写完了,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喊疼。 咬着胳膊喊。 不出?声,用汹涌的?眼泪充当痛苦的?嘶喊。 那些?日子比纪砚清做过最惨烈的?噩梦还要恐怖。 她太熟悉那里?面的?滋味了。 阿旺和她的?处境一样又不一样。 不一样在,阿旺是为了自己学,而她是被迫;一样在,阿旺也把自己跳到走路困难。 她的?确没有翟忍冬那样的?菩萨心肠,喜欢助人?为乐,积德行善,她之所以捡回这?瓶药油,是想透过阿旺疼一疼那个曾经无?助的?自己。 可为什么连瓶盖都拧不开呢? 焦躁、低压的?情?绪转眼就将纪砚清紧紧包裹,她握住阿旺小腿的?手无?意识收得很紧。 阿旺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站在一边的?翟忍冬。 翟忍冬没有接收到,她从?站起来那秒就一直低头看着纪砚清,眼睛黑漆漆的?,寂静灰沉。 纪砚清的?情?绪在疯狂地往崩裂边缘奔涌。 到头那秒,她猛然抬手。 “……” 纪砚清错愕地看着被翟忍冬握住的?手腕,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木讷地看着翟忍冬在旁边蹲下,从?她手里?拿走药油,拧开瓶盖,然后?将她的?手翻转过来,和她的?交叠着,她的?掌心托住她的?手背,将药油瓶子在她手心磕了两下,说:“够不够?” 纪砚清浑身一震,骤然回神,后?知后?觉回忆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想摔瓶子。 这?个行为懦弱又暴力,让她羞耻难当。 可当她定睛看向翟忍冬时,却发现她只是低头看在自己手心里?。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寡淡,没有一分一毫的?探究或是嘲弄。 纪砚清胸腔里?快速涌起一股全然陌生的?情?绪——酸的?,胀的?,也是热的?,来势汹汹。她心脏一跳,条件反射从?翟忍冬那里?抽出?手。 翟忍冬抬眼:“够了?” 纪砚清搓都没搓,就将药油按在了阿旺脚上。 “够。”纪砚清说。 声音很低,嗓子有一点抖。 纪砚清自己没有丝毫察觉。 翟忍冬听到了,她的?视线在纪砚清竭力想保持平静的?脸上停了一会儿,落低到她手上。 纪砚清揉药油的?手法很专业。 面对阿旺的?脚,她除了眉心微蹙,脸上找不到任何一丝不适和嫌弃。 她的?名气、成就,她在这?个领域里?举足轻重的?地位,能做到这?个程度,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她的?人?品。 除了翟忍冬。 翟忍冬看着,脑子里?只有一个词迅速而坚决地出?现:久病成良医。 …… 教室里?很静。 纪砚清伸手不用开口,翟忍冬就会在她手心里?磕出?适量的?药油,她们?像是相识已久,默契十?足。 结束,纪砚清擦着手对阿旺说:“接下来几天尽量不要用这?只脚。” 阿旺慌张:“那我还能赶得上选拔吗?” 纪砚清:“赶得上。从?明天开始,我会针对你的?弱点反复示范、讲解,让你在脑子里?形成稳固的?意识,之后?练起来会事半功倍。” 纪砚清站起来说:“阿旺,对观众来说,一支舞只要满足了视觉就是好舞,但对内行,细节才见真章,你想吃这?碗饭,想从?一众人?里?脱颖而出?,必须先把你混搭的?风格完全剥离开,然后?二选其一。” 阿旺不假思索:“我选古典舞!” 纪砚清目光研判看着阿旺,片刻后?说:“离开这?里?之前,我会一直教你,只要你想学。” 阿旺:“我想!我想!谢谢纪老师!” 纪砚清“嗯”了声当是回应。 “今天就这?样了,回去早点休息。”纪砚清垂眸看着阿旺,沉声道:“阿旺,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次。” 阿旺无?比坚定:“嗯!我一定好好休息!” 阿旺很快抱着自己的?东西出?去。 纪砚清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几天下来,她有点累了。 心里?累。 记忆很多时候都比直面的?创伤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纪砚清身后?,翟忍冬维持着单膝下蹲的?姿势没动。 她的?呼吸很轻,脑子里?清晰地回放着一个词:离开。 纪砚清一直都记着客栈系统里?录入的?退房时间?…… 第68章 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响。 是隔壁教室在放热情?奔放的?民族乐。 纪砚清回神,吐了口气,准备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步子刚一动,脚踝上猝不及防传来温热的?紧缚感,她惊了一跳,迅速回头。 翟忍冬松开她的?脚踝,往手心里?倒着药油说:“给你也揉点。” 纪砚清五脏震动,狠狠愣住。 “你说什么?” “瓶子都拧开了,给你也揉点。” “我今天没跳几次。” “保健的?东西,用了最多无?功,不会有过。” 纪砚清静着,眼神直白到像是放空。 有人?能给她抹上一点药油,让她好过一点,是她做梦都在希望的?事。 可过去三十?多年,除开那些?必要的?理疗,她没有任何一天梦想成真。 她不得不自己去学。 学到手法接近专业的?理疗师。 今天……就这?么成了……? 纪砚清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一动不动地看着蹲在自己脚下的?人?。 翟忍冬久等不到后?面的?话,抬头看向纪砚清。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离纪砚清太近了,一次两次,积攒着,真到纪砚清走的?那天,她不确定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心态送她离开。 或者干脆不去送,反正她的?遗憾已经抹不平了,再多一样又什么关系。 可纪砚清不一样,她说了,真心想和她交朋友,而且这?辈子应该就她这?一个。 不想让她带着遗憾离开,她就不该主?动走进她,甚至只是走近。她该维持着良好平稳的?心态直到她走的?那天,然后?心平气和的?跟她说声再见,让她走得轻松自在。 她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相处之道,但她还是选择了错的?,选得几乎没有犹豫。 她就是有点疯。 从?小就是。 “给畜牲接生,有时候需要按摩。”翟忍冬看着纪砚清说:“我手上不只是打针的?手艺,按摩也行,纪老师放心。” 纪砚清静止的?瞳孔里?有微光渐渐浮现,克制的?,感动的?。她自上而下打量着翟忍冬和站在她眼睛里?的?自己,很久,倏地笑了一声,曲腿在翟忍冬跟前坐下,把右脚伸出?去说:“那就谢谢翟老板了。” 她最终还是被嫉妒打败了。 因为嫉妒有她的?弱点作为把柄。 翟忍冬说:“你先帮的?我。” 帮她教阿旺是一次。 还有她到离开也会不知道的?很多次。 翟忍冬的?手覆上纪砚清的?脚踝。 掌根下的?脚背微微绷起。 她手一按,抬起纪砚清的?脚放在自己压低的?膝盖上,精油随着她掌心的?移动,从?脚踝到脚跟,再是脚掌、脚趾,轻握,推动,反复旋转按揉。 纪砚清在酸痛与放松反复交织的?感觉里?做了一场视觉的?梦。 梦到小时候的?那个自己终于在被子里?哭出?声来。 现实却极为寂静。 纪砚清一瞬不瞬地看着握在脚上的?那双手,忽然说:“大老板,能不能让我咬一下你的?胳膊?” 翟忍冬一顿,抵在纪砚清脚心的?食指和中指关节继续向脚趾方向移动,到头,她用来固定纪砚清脚跟的?左手抬起来,横在她面前说:“怎么咬?” 纪砚清笑着推开她衣袖,看了眼她劲瘦有力的?胳膊,低头咬上去。 很用力。 翟忍冬蹙眉,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手臂上迅速堆砌。终于忍不住手抖的?时候,有水光自纪砚清眼中猝然坠落,暴裂无?声。 那个瞬间?,翟忍冬感到地动山摇,手臂上的?所有感觉都在一瞬之间?消失殆尽,她竭力回避,但似乎无?济于事的?心围笼着眼前的?人?,发了疯地想拥抱她。 第26章 翟忍冬的目光漆黑笔直, 像悬崖边的狂风,又冷又野,没有任何的掩饰和收敛。她搭在膝头的手动了一下,想立刻抬起来扶住眼前这个?不断发抖的肩膀。 看到手上的药油, 看着眼前紧守喉咙, 一声也不愿意让谁听见的人, 翟忍冬的手最终还是?只能紧紧握成拳头, 垂在膝边一动不动。 时间在极致的静默中悄然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 纪砚清松开翟忍冬,拉下她的袖子,风平浪静地把脚从她腿上收回来, 起身说:“走吧。” 她的背影依旧挺直骄傲,步子平稳均匀,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剩转身前没抬起来的头,没看向翟忍冬的眼睛在告诉她, 她刚才的确经历过一场情绪的崩溃。 翟忍冬还不知道缘由,不知道怎么解决。她看了眼被拉得服帖平整的衣袖, 去拿放在地板上药油。 手摊开,翟忍冬后?知后?觉掌心?一片刺痛。她低头扫了眼, 手心?被掐出?了一片红印, 几乎破皮出?血。 …… 翟忍冬洗过手, 站在教室门口等去换衣服的纪砚清。 不一会儿?, 她出?来,翟忍冬和往常一样接过她手里的包, 和她并排往出?走。 两人默契地选择不讨论教室里发生?的一切,但该存在的必定会在那?里, 该变质的也在悄然?背离她们设定的初衷,只是?有的人因为无力抵抗,不得不接受这种变化带来的拉扯,而有的人,还没有深究的意识。 第69章 外面?大雪漫天?遍野。 翟忍冬坐在摩托车上踩启动杆,只一次就打火成功。她换了档,单脚撑地,转而去拿头盔。 手刚碰到,还站在路边的纪砚清忽然?开口:“翟忍冬,你晚上是?不是?拍我头了?” 如常的语调,说话时微微挑眉,看起来带着些挑衅。 她的情绪已经恢复了,从离开教室到这里,只用了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翟忍冬却找不到能将自?己有了裂痕的理?智打回原形的东西,她转头看着面?前的人,只想得到她崩溃忍耐的样子,一遍遍扎着她的心?脏。 “有吗?”翟忍冬说。 纪砚清不答反问:“左手还是?右手?”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右手,你当时从我右边过去的。” 纪砚清的视线移到翟忍冬右手上。 她还没有来得及戴手套,手从头盔那?儿?收回来之后?,手腕顺势搭着摩托车的把手,手掌和手指自?然?下垂,骨骼感强烈的手背上落了几片雪,几乎和她皮肤的白融为一体。 纪砚清看着,脑子里无意识还原那?只手拍在自?己头上的感觉。 很轻。 似乎还,揉了一下。 纪砚清微愣,眼里的挑衅慢慢淡下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握住了垂在身侧的右手。 翟忍冬察觉到纪砚清的神情变化,眸光往下落了一瞬,扫过她握住的手。 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翟忍冬搭在摩托车把手的手也想握。 过去之后?,她的手腕摩擦过把手,撤回来装在口袋里说:“拍你头了又怎么样?” 纪砚清闻声一愣,恍然?回神似得松开手:“你说呢?” 翟忍冬不语。 纪砚清上前一步,抬起手,不紧不慢地向上拉着手套:“手伸出?来。” 翟忍冬动了一下嘴唇,却没说这句话。 片刻,翟忍冬伸出?离纪砚清更近的左手。 几乎同时,一声“啪”响在风雪里。 翟忍冬手心?一麻,狠狠拍了她一巴掌的纪砚清则勾唇一笑?,垂眼俯视着她说:“大老板,以后?在姐姐面?前注意点分寸。” “姐姐”两个?字纪砚清说得很挑衅,她不是?真把自?己当姐,而是?一种位居上风的警告。 翟忍冬听得清楚,心?里却仍然?因为这一声“姐姐”变得不那?么痛快。她现在理?智像危楼,摇摇欲坠。 翟忍冬脸上没什么表情,抬头盯着纪砚清一动不动。 纪砚清回视着,风吹着她松散的发髻,雪在她们还叠在一起的手上无声堆积。 翟忍冬盯到纪砚清蹙眉,快察觉出?不对的时候,开口说:“叫姐有什么好处?” 纪砚清蹙眉的动作顿住。 她之所以会主动开始这个?话题是?刚刚一片雪飞进眼睛,她下意识眨的时候感觉到了明?显的酸涩胀痛,这些感觉强势地提醒她不久之前教室里发生?过什么。 她的骄傲露出?慌张,命令她立刻想办法解决。 她就顺手找了一件可以让那?个?旁观了她的脆弱的人处于下风的事,一路说到现在,完全没想到一向嘴不饶人的她会这么接。 沉默突如其来。 纪砚清悬在空中的手感到酸时动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压着翟忍冬的手。她立刻想要撤回,却被有所预料一样的翟忍冬捏住指尖,猛地往自?己跟前拉了一把。 纪砚清没防备,面?露惊愕,微微向前踉跄了一下。 翟忍冬依旧单脚撑地,稳稳地坐在摩托车上。 纪砚清看着她,说不上来哪里怪,但就是?哪里很不顺畅。 “要不要在外面?吃饭?” 纪砚清刚站稳,就听见翟忍冬说。 说完松手,干脆利落,留下反应不过来的纪砚清手还伸在半空。 翟忍冬说:“今天?我生?日?。” 纪砚清手指轻颤,慢半拍记起翟忍冬的生?日?是?1月3号,和她差一个?月。 纪砚清蹙了一下眉心?,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心?里躁躁的,刚那?股怪异的感觉在她胸腔里游来游去。她捻了捻被翟忍冬捏过的指尖,松开手指。 是?她今天?太放纵了。 她发火,咬人,还哭,把自?己弄乱了,才会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乱得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呵。 纪砚清在心?里嘲讽自?己的突如其来的软弱,接着勾唇,笑?了一声说:“没给你准备礼物,这饭能吃?” 翟忍冬把纪砚清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红肿未消的眼睛,伸手取下头盔:“少吃两口就行?。” 纪砚清挑眉:“还挺计较。” 纪砚清熟练地戴上头盔,长腿一提,跨坐上来,照旧抓着身后?的架子,和翟忍冬拉开一段距离。 ———— 两人来吃饭的地方就是?纪砚清之前因为钱不够,差点被老板娘扣下的地方。 一见翟忍冬进来,老板娘“呦”了声,看到后?面?的纪砚清,老板娘“呦”得更高。 “今儿?不是?你生?日?么,不在店里过,跑我这儿?干嘛来了?”老板娘意味深长地往纪砚清身一瞥,“一有新?朋友,就忘老朋友?” 第70章 翟忍冬说:“刘姐家里有事,没工夫炒菜。” “行?——我给你炒——”老板娘提着茶壶往出?走,“随便找地儿?坐。” 两人在靠墙的地方坐下。 老板娘招呼了她们茶水,准备去厨房安排菜。 翟忍冬说:“姐,酒还有吗?” 老板娘:“肯定有啊,我这儿?对外可是?地道的小酒馆,怎么可能缺酒。” 老板娘问:“你要喝?” 翟忍冬:“嗯,来一壶。” 老板娘:“行?。” 老板娘快步离开。 纪砚清转着茶杯,闲聊着问:“翟老板还有酒瘾?酒量怎么样?” 翟忍冬言简意赅:“没瘾,能喝。” 纪砚清挑眉,莫名觉得这点也很翟老板,无所不能,但不主动显山露水,除非必要。 纪砚清捏着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不久,老板娘开始上菜。 可能考虑到她们只有两个?人,但又是?翟忍冬生?日?,所以端上来的都是?小份,这样品类可以做多?一点。 菜上齐,老板娘把酒和炉子提过来说:“酒已经热好了,直接喝。” 两人道谢。 翟忍冬提起酒壶:“这里的酒是?老板娘自?己酿的,要不要尝一尝?” 纪砚清伸手,将靠近自?己的酒杯推过去:“礼物没有,酒怎么都得陪好。” 翟忍冬给两人倒上。 纪砚清率先举杯,翟忍冬抬手过去,白瓷轻磕,“叮——”。 纪砚清的心?也跟着轻轻跳了一下,有什么宁静的,平和的东西在胸腔里破土,酒入喉咙的刹那?开始疯长。 纪砚清被前所未有的放松感包围,一杯接着一杯,越喝越上瘾,没发现翟忍冬除了第一下,之后?的时间里只给自?己倒酒,再没举杯,也没发现她的视线一开始只是?偶然?与她对视,慢慢地变成一瞬不瞬地注视,到最后?深得老板娘站在柜台后?不经意一瞥,紧皱起了眉头。 八九年前,翟忍冬来这个?镇上的时间还不怎么长的时候,老板娘就认识她了。 一开始是?在她这儿?喝酒,两人没什么交流,后?来翟忍冬开起客栈,跟她打听餐饮酒水方面?的事,两人才慢慢熟悉起来。 她喜欢翟忍冬,一是?因为她有本事,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做,也什么都肯做,二是?因为她有满身的故事,但能扛住故事沉重的枷锁,重新?开始。她身上那?股沉默也爆裂勇气让她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翟忍冬看人的目光总是?很轻,不熟的人甚至会觉得她凶,像今天?这样被进退拉扯,犹豫不决又好像要将骨头里那?股又野又疯劲儿?统统放出?来的模样她是?第一次见,看着…… 很危险。 老板娘放下笔,提着水壶往过走。 “吃得怎么样?”老板娘给两人的茶壶里补着热水说:“要不要给你们热热?菜还剩挺多?的。” 翟忍冬说:“不用了。” 老板娘看眼没什么表情的翟忍冬,再看眼沉默喝酒的纪砚清,盖上壶盖离开。 危险归危险,她信翟忍冬有分寸。 老板娘心?道。 纪砚清又默不作声喝了一阵子,酒壶见底。 翟忍冬熄了点在炉子里的烛火,说:“没了。” 纪砚清望住酒壶好几秒,才像是?听懂了翟忍冬的话,放下杯子评价:“酒不错。” 翟忍冬“嗯”了声,提着纪砚清的布包起身结账。 纪砚清慢吞吞跟过来,站在翟忍冬旁边说:“给我打一壶酒带回家。” 带回家? 那?不得翻山越岭啊。 老板娘看了眼脸色如常的纪砚清,用手挡着嘴,小声对翟忍冬说:“我觉得她喝多?了,你觉得呢?” 翟忍冬不用觉得,她带纪砚清过来就是?希望她喝醉,什么生?日?,借口而已,她从来不过生?日?。纪砚清喝醉了才能把心?里那?些事暂时放一放,缓口气,否则,她心?里如果绷着根弦,应该离断不远了。 翟忍冬心?里悬着的那?柄剑隐隐约约这样提醒她。 这根弦可能一直在纪砚清心?里绷着,不是?因为她才忽然?出?现的,但现在越绷越紧的原因在她——她要帮阿旺,纪砚清要帮她。她没办法让这根弦重新?松下来,那?就带她醉一场,当做补偿。 翟忍冬付了钱,对纪砚清说:“走了。” 纪砚清应一声,转身往出?走。她笔直的步子看不出?醉意,只是?踩得很轻,速度也慢。 终于走到门口,纪砚清忽然?回头,盯着翟忍冬说:“酒打了吗?” 翟忍冬拎起手里的瓶子:“打了。” 纪砚清和尊贵的女王一样,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从门口到车边,短短七八米的距离,她们走了将近五分钟。 翟忍冬单臂夹着自?己的头盔看了会儿?纪砚清,拿出?手机给老板娘打电话:“姐,车我先扔你门口,明?天?过来取。” 老板娘一听这话,连忙跑出?来说:“咋,醉得都坐不成车了?” “嗯。”翟忍冬把另一只头盔也摘下来,递给老板娘说:“这个?帮我收一下。” “唉,好。”老板娘伸手接住,问:“那?你们怎么回去?” 第71章 翟忍冬:“走回去。” “咱们这看着近,真走起来,怎么也得小半个?小时了。” “嗯,不长。” 和往后?半辈子比起来,半小时不过弹指一瞬。 翟忍冬先走了几步,让纪砚清跟在后?面?。 镇上的街灯很暗,有些灯坏了的地方,翟忍冬会等一等纪砚清,和她并排走过去。 纪砚清始终走得笔直,一路上不说话,不嫌冷,只在进房间坐在地毯上后?,拍了一下左腿,看着立在床边的翟忍冬说:“大老板,我的腿骨折了,三个?地方,但是?你看,我坚持跳完了舞,还没要人抱,没有人背,自?己走了回来。” “我是?不是?很厉害?”纪砚清笑?着说。 翟忍冬目光深黑,想象着对应的画面?,脑子里回闪着她对阿旺说的话。 疼为什么不吭声? 没退路的人才总想着破釜沉舟,默不作声。 翟忍冬一双唇渐渐绷紧,好像突然?懂了一些纪砚清厌恶跳舞的原因,懂了她突然?爆发的情绪和咬她胳膊时,掉下的眼泪——她以前也是?个?没有退路的人,而且身边一无所有。 翟忍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听见纪砚清说:“可我不想这么厉害。” “我想哭。” 短短三个?字过后?,翟忍冬听到了理?智土崩瓦解的声音,她平静地接受,抬手伸向纪砚清。 纪砚清却突然?笑?了一声:“呵。” 翟忍冬将要碰到她脸的动作戛然?而止,手悬在那?儿?,看到她在口袋里翻找东西,边找边自?言自?语:“今天?是?翟老板的生?日?,喜事,不能哭。” “找到了。” 纪砚清手里举着一枚银色的打火机,“咔”,按键按下,漆黑的房间里亮起一束蓝色的火焰,纪砚清抬起头,隔着火光看向翟忍冬:“大老板,吹蜡烛。” 雪色透过窗玻璃,在床角和地板上切割出?分明?的几何图形。 走廊里不知道哪位客人刚回来,冷得跺着脚开门。 明?明?离得很远,震动却好像顺着门缝传进来,在翟忍冬脚底撞了一下,让她被那?句“骨折”冰冻的心?脏也跟着一颤,酸软下来。 她的生?日?向来都只是?长了一岁,无关紧要,没谁记得住。 包括她自?己。 可面?前这个?人都这样了,竟然?还不忘送她一支蜡烛。 翟忍冬静着,在眼里闪着一簇火光的女人面?前蹲下,看着她迷醉的眼睛说:“防风的,吹不灭。” 女人懒懒地挑眉,即使高傲,也让人心?动:“你吹你的,我有办法让它?灭。” 翟忍冬便倾身凑近。 “呼——” 女人松开了打火机的按键,火光熄灭,一瞬间的视觉差,让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她坐在翟忍冬触手可及的地方说:“大老板,生?日?快乐。” 吐字的气息里带着浓重酒气和翟忍冬曾经想去她脖子里,去她耳后?、唇间找的香气,像毒.药,翟忍冬一口一口吞下去,仗着死前的狂欢不会被人过度批判一点点靠近,侧脸擦过她还举在半空的打火机,注视着她微张的唇。 “咚!” 打火机掉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声响,像炸.弹炸在谁的心?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翟忍冬在巨响里偏头,吻在纪砚清唇上。 纪砚清本能抿了一下,舌尖随着动作抵住翟忍冬湿热的唇缝。 翟忍冬呼吸定格。 纪砚清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她。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翟忍冬被打在唇边的潮热气息怂恿着,手从纪砚清颈部滑过,穿入她的头发,想和她靠得再近一点。 动作还没正式开始,纪砚清的身体忽然?一歪,软软地向旁边倒去。 翟忍冬的手下意识往下落,勾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揽在了臂弯里。她的呼吸很平稳,温度很高,翟忍冬隔着衣袖都觉得那?一处皮肤在隐隐发烫。 翟忍冬动作迟缓地舔了一下唇沿,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看着从纪砚清耳后?折回来的小臂——手腕自?然?下弯,手指自?然?张开,离纪砚清最近的食指几乎贴住她的嘴唇。 那?里刚刚和她有过一个?没有进行?到底的吻。 温热柔软的触感至今还没有散去。 翟忍冬低头看着,静了几秒,手指贴上去,将它?慢慢拨开。 第27章 翟忍冬低头看着, 静了几秒,手指贴上去,将纪砚清的唇慢慢拨开。 半途又戛然而止。 翟忍冬看了眼脚边的酒瓶,随手抄起来拧开, 仰起头, 隔空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翟忍冬没把酒咽下去。她勾起托着纪砚清的手臂, 将她扶到自己颈边, 随后侧身?, 对?着床尾的垃圾桶吐出一些还凉还清的酒在指肚上,抹了抹,将那根手指含进?嘴里。 翟忍冬嘴里还剩有很多酒, 张口的瞬间,酒从她嘴角溢出来, 沿着清瘦分明的下颌、颈线勾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她放任着, 将清理干净的手指在口中仔细浸润。 浸透了,才能让臂弯里的人多醉一会儿。 翟忍冬湿润的手指贴上去。 指肚神经迟钝, 触感远不如?唇明显,纪砚清那一抿过后也懒怠得不愿意再动?, 翟忍冬就只是抵着她被迫张开的唇瓣,一寸一寸, 抹过去。 第72章 她的动?作被纪砚清呼吸之间浓重?的酒气?催烧着, 慢而重?。 慢让她看起来内敛克制, 重?则显得恣睢无忌。 她动?作里强烈的矛盾感和瞳孔里深黑汹涌的浪潮交织在一起, 透着可以让一切沉沦的蛊惑力。 只是可惜,纪砚清闭着眼睛。 翟忍冬一息尚存的理智开始尽职尽责地提醒她, 再深入就是趁人之危。 她听进?去了,一点点抽离出瞳孔里的深黑, 抚平浪潮,放轻动?作,彻底退离之前,醉过去的人却忽然像是渴了贪水一样?,伸出舌头在她湿淋淋的指尖上舔了一下,湿滑柔软,伴随着一声不是那么舒服,但也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轻哼。 这一声翟忍冬似曾相?识。 像那夜梦里梦到的手往深处推时,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那一声不同于卫生间里的悄无声息,她没办法控制梦,就没办法控制自己声音,和纪砚清刚刚的声音叠着,她一顿,脖颈里无声无息的红顷刻就变成了炽烈难抑的血气?。 ———— 翌日清早醒来,纪砚清的头又晕又疼,沉得她想动?手卸了。 正愁没趁手工具的时候,门?板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叩,叩,叩。” 纪砚清警惕地抬头:“谁?” “老板。”翟忍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纪砚清一愣,脑子?里忽然放空,怎么都想不到翟忍冬这么早过来找自己的理由。 以前,她们没什么需要停在房门?口的交流,最近也只会在一起上楼时,对?接下来的长夜随意说点什么——早点休息,明天见,明天吃不吃早饭…… 明天,昨晚。 纪砚清的记忆回笼了一点。 昨晚她去集市的饭馆陪翟忍冬过生日了 翟忍冬一直吃菜,她一直喝酒,后来…… 后来她好像命令翟忍冬给自己打?一壶酒带回家???? ……就床对?面的台子?上放着。 纪砚清不知道怎的,心态莫名有点崩溃。 原因倒不是她让人办事,还用命令的口吻。 她和翟忍冬之间的相?处时至今日也还避不开挑衅,对?她用这语气?再正常不过。 她就是觉得,醉酒加要求翟忍冬那种怼天怼地,不擅长像谁低头的人给自己办事,有种无理取闹的矫情,偏还被对?方?毫无怨言地接受了。 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突然就被人宠了。 “???” 疯了吧。 什么是宠? 翟忍冬那种人会宠人?? 翟忍冬那种人宠起人来会带着强烈的反差,任谁都无法抗拒,但这个不人不该是她,也不该是其他任何人。 辛明萱已经在那儿了。 纪砚清呼吸沉闷,闭了一会儿眼睛,感觉头更疼了。 不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纪砚清拧着眉收拢思?绪,随后掀开被子?下床,简单整理仪容,披着条天青色的披肩过来开门?。 “咔。” 纪砚清扶门?看着外面的人:“老板,我欠你房费了?” 翟忍冬:“没有。” 纪砚清:“那你一大早跑来敲门??” 翟忍冬提高手里的保温桶:“刘姐煮的解酒汤,不喝我倒后院喂猪了,刘姐等着洗。” 纪砚清:“……” 耐心还能更差一点吗? 纪砚清扶着门?走到旁边:“进?来。” 翟忍冬顿了一下,才往里走。 同一间房,白天看和晚上看感觉截然不同——晚上纵容任何暧昧成型,白天勒令一切回到原位。 翟忍冬余光瞥见纪砚清坐过的地毯,勾住保温桶的手指往回蜷一下。 地毯是纪砚清之前在老街买的,厚实柔软。 翟忍冬记得自己接她往下倒的身?体,膝盖猛地跪上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硬物磕碰的不适,但回到房间,脱下衣服,她膝盖上的红怎么都褪不下去。 …… 纪砚清关了房门?,脚下一拐,往卫生间走:“我刷个牙再喝。” 翟忍冬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延迟“嗯”一声,把保温桶放在窗下的小方?桌上。 卫生间里很快传来水声和悉悉索索的刷牙声。 不一会儿,纪砚清拨着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对?有地方?坐却非要靠在窗边的翟忍冬说:“翟老板,你当初开店,让人在窗下放那么大一张罗汉榻是用来看的?” 翟忍冬:“嗯,我精挑细选,你们时看时新。” 那纪砚清无话可说。 纪砚清走过来,脱鞋上榻,盘腿坐在小方?桌边,拧开保温桶给自己倒了一杯解酒汤。 热腾腾的汤水下肚,纪砚清的五脏都好像舒展了。她轻叹一声,放松坐姿小口抿着解酒汤,神色渐渐在热意的抚慰下变得慵懒。 反观靠在窗边的翟忍冬,纪砚清笑了声,支起一只手托着下颌:“大老板,你只是站着不吭声就已经很酷了,不用再刻意凹造型。” 翟忍冬放空的目光轻闪,偏头看向纪砚清:“你昨晚喝多了。” 这个话题开始得很突然,对?头还很疼的纪砚清来说很劲爆,她托在下颌的手指本能一蜷,端起杯子?说:“我酒品怎么样??” 翟忍冬仗着纪砚清垂眼喝汤,目光笔直地打?量着她。 第73章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 回想刚才让她进?房间的反应,也很自然。 她应该不记得昨晚的事。 翟忍冬悬在空中的心脏晃了晃,落下来,然后继续往下落。她在细微但绵长的失重?感中转过头,重?新看着窗外的街道:“路走的直线,回来就睡。” 纪砚清听到这话,不露声色地吐了口气?,心说还好,颜面尚存。 纪砚清放松地喝了口解酒汤,说:“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翟忍冬:“走。” 纪砚清:“从集市一路走到镇口?” 翟忍冬说:“还想往外走,被小四叼嘴里叼回来了。” 纪砚清一愣:“你说真的?” 翟忍冬直起身?体往榻边走:“假的。” 纪砚清:“……你这张嘴到底怎么生的?” 翟忍冬拧上保温桶的盖子?,提在手里说:“这得问?我妈。” 纪砚清抹在杯沿的手指一跳,转头看着往门?口走的翟忍冬。 她提起已故母亲的时候很自然,好像这件事真的已经时过境迁。 那辛明萱又为什么要在郭大姐因为没找到女儿失望得口不择言时,说翟忍冬帮她是寄希望于她,想借此为45岁就早早离开的母亲做点什么? 狼群,滑坡,如?果不是遗憾太?重?,翟忍冬会做到那个程度? 纪砚清注视着翟忍冬,无端想知道她身?上有什么故事。 念头一起,立刻被她打?消了。 她都已经把翟忍冬咬了,也没有告诉她半句自己的故事,又怎么好意思?去探问?她的心事。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欺负翟忍冬了。 这算朋友? 没有一点平等和真诚可言。 纪砚清蹙眉,看到翟忍冬的手触到门?把时,脱口而出一声:“等一下。” 翟忍冬回头。 纪砚清却忽然后退了,她的故事一点也不光彩,和网上那些光鲜亮丽的评价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她不确定说出来之后是会被嘲笑,还是被同情,只知道不论哪一样?,她都不想要,尤其不想要翟忍冬的。 纪砚清握着杯子?的手指缩了一下,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翟忍冬这么苛刻,明明翟忍冬在她失控发火,想摔药油瓶子?的时候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她替她在阿旺跟前保住了颜面,还没有给她任何一点异样?的目光,事后更是只字不提。 她该是最好的聆听者才对?。 纪砚清百思?不解自己的苛刻,忽然觉得心里烦闷。 翟忍冬还站在门?口等着她的下文。 纪砚清只好随口抓了句,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纪砚清问?:“你有没有电脑?” 翟忍冬的目光停驻在纪砚清脸上,片刻,说:“没有。你有用?” 纪砚清:“阿旺那儿,基础动?作已经纠正得差不多了,我想导几个视频到手机里,让她观摩学习,加深感觉。” 这是真话,纪砚清便说得自然而有底气?。 翟忍冬:“柜台的电脑行?不行??” “你觉得呢?”纪砚清说:“办入住那晚,我要是没有看错,你们柜台的电脑连最基本的客房管理系统都带得艰难,你一点,直接跳回到首页了。” 纪砚清的话让翟忍冬呼吸微微一顿。 翟忍冬没想到纪砚清会观察到那么细节的东西,那天,除了从厨房门?口转身?,猝不及防和纪砚清对?视上,她始终没有主动?抬眼看过她。 原因…… 就当她脾气?差。 她没看纪砚清的时候,纪砚清竟然观察过她。 会看到什么程度,看见什么。 她不得而知。 但能从纪砚清突然放下筷子?,冷着声对?她说“贵姓”的语气?里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好印象。 翟忍冬眸子?微微颤动?,对?上纪砚清,没说柜台的电脑是今年?才换的,性能很好。 说了要解释系统为什么会突然跳回首页。 但原因,不太?好说。 是她听见了纪砚清那句“只要付钱,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住下去”的后半句,手抖点错了。 那时候,她没想过这辈子?会有和纪砚清面对?面的一天,更不敢想她会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一直住下去。 翟忍冬润了一下唇缝,说:“任姐店旁边有家?网吧,黎婧拉小丁去那儿打?过游戏,配置还行?,要不去那儿?” 纪砚清闻言目光猛地一沉,又停在半途,如?常地说:“网吧几点开门??导进?手机里的视频要先转格式,我还想剪辑一些经典片段,花的时间会很长。” 翟忍冬看着她的脸,说:“二十四小时开门?。” 纪砚清:“半小时后,楼下见。” 翟忍冬深黑的眼睛在纪砚清身?上停留片刻,应了一声。 翟忍冬拎着保温桶下楼。 黎婧端着早饭问?:“你一大早提个桶干嘛?” 翟忍冬暂时放弃对?纪砚清最后那个的眼神深思?,回黎婧:“钓鱼。” 黎婧:“嗯?现在还有鱼??鱼在哪儿???什么鱼????” 在纪砚清房间。 人鱼。 昨晚回到阁楼之后,翟忍冬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一是为自己已经土崩瓦解的自制力,二是为今天醒来。 第74章 她不知道纪砚清醉到了哪里,会对?房间里的事记得多少,她疯狂后渐渐冷静下来的心脏摇摆着,希望纪砚清记得自己的唇吻过谁的手指,又希望她对?那一幕一无所知——纪砚清对?她还没有什么意思?,她的那些行?为只会让两人好不容易才拉近的关系回到原点,甚至冰冻。 她被矛盾裹挟无法入睡,天一亮就打?电话给刘姐,让她帮忙煮了一壶解酒汤,提着,在炉边坐到纪砚清可能醒来,才上楼敲了她的房门?,想看一看她的记忆节点停在哪里。 在翟忍冬意料之中。 如?果纪砚清昨晚还有意识,不会由着她用手指那样?触摸她的嘴唇。那个力道,那么慢的速度,是在表达什么情绪,聪明人一清二楚。 同时,这个结果也在翟忍冬贪心之外。 她的疯狂和矛盾最终依然只是她一个人在顾影自怜。 翟忍冬把保温桶放到厨房,过来炉边坐着。 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纪砚清从楼上下来。 翟忍冬抬眼,看到她罕见得戴了口罩。 翟忍冬搭在食指关节上的拇指压了一下,没作声。 纪砚清走过来问?:“现在走还是等会儿?” 翟忍冬:“等会儿,刘姐在做饭。” 纪砚清看了眼厨房方?向,在翟忍冬旁边坐下。 早饭期间的一楼不那么安静。 纪砚清的视线在翟忍冬手臂上打?了几个来回,看着炉上的茶壶说:“胳膊怎么样??我昨天咬得重?。” 纪砚清其实想把这一页揭过去,她知道翟忍冬是个聪明人,看得出她的意思?。 但刚刚洗漱,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不知道在哪儿撞出一块青斑的小臂,她开始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决定把它挑开了说。 莫名其妙咬人这种事,怎么看都需要道歉。 纪砚清的舌头从尖利的齿尖上一扫而过,看向翟忍冬。 翟忍冬没什么形象地靠着椅子?,长腿支在炉子?旁边:“没破皮,所以不怎么样?。” 纪砚清松了口气?:“要是破了呢?” 翟忍冬晃了两下椅子?,将前腿砸回地上:“咬回去。” 话落,翟忍冬起身?,径直朝厨房走去。 纪砚清看着她的背影,无端觉得今天的炉子?烧得过于热。 ———— 饭后,翟忍冬骑摩托车带纪砚清来了网吧——镇上路窄,去的地方?也都不远,骑摩托车比开车更为方?便。 网吧,老板刚送走上夜机的人,正蹲在柜台后吃早饭,乍一看到翟忍冬,她惊得差点把碗打?翻。 “冬姐,你怎么来这儿??”老板问?。 翟忍冬推过去张纸币:“上网。开两台机子?。” 老板扭头一看,纪砚清正整理着头发往里走。她的口罩一直戴到眼下,只留眼睛,浅色眼珠加上厚重?的风雪气?,那感觉,啧,老板搓搓胳膊说:“谁?” 翟忍冬手搭着柜台,点了一下:“我店里的人。” 久违的身?份介绍。 纪砚清猛一下子?竟然想不起来她们刚开始那会儿是怎么相?处的。 反正哪儿哪儿都不对?付就是了。 纪砚清无声笑笑,抬头看向翟忍冬。她微侧着身?,手点柜台,动?作看起来随性潇洒,很有范儿。 老板“哦”一声,瞥着纪砚清去开机子?:“无烟区?” 翟忍冬下意识想说“嗯”,记起纪砚清昨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打?火机,她把话咽回去,扭头问?:“坐哪儿?” 纪砚清在网吧里草草扫了一圈:“有没有类似包厢那种,只限两个人坐的?” 老板了悟地打?了个响指:“情侣区。” 老板麻利地写好卡,双手递到翟忍冬跟前,一脸高深地说:“冬姐,放心,情侣区没监控。” 老板这话说得味儿浓,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能听懂,更遑论翟忍冬和纪砚清。 后者偏头看着通向二楼的金属楼梯,前者伸手接住卡,撩起眼皮说:“我是不是该打?电话举报?” “喂!你怎么这样?啊!”老板气?得拍桌子?,“我不在情侣区装监控是为了方?便你们这些小情侣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好吧!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生气?了!” 翟忍冬攥着卡,余光扫了眼已经在朝楼梯方?向走的纪砚清:“搂搂抱抱,亲亲我我,跟个女的?” 纪砚清上楼梯的动?作一顿,心说你不就喜欢女的?还跟女的睡一张床。 话到嘴边,被纪砚清咽了下去。 她胸口有一点憋闷,不那么明显,她便没在意,只在心里想着,翟忍冬能否认,就表示她不想让人知道,那她还是不当那个恶人的好。 老板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用手挡着嘴,不压着声,正大光明地跟纪砚清面前挑事儿:“姐,她嫌弃你。” 纪砚清站在楼梯上回身?,叹一口气?说:“没长在翟老板心上,我能怎么办。” 老板乐得哈哈大笑。 翟忍冬没什么表情。 纪砚清踩上更高一级金属台阶,发出“咚”一声响。 …… 情侣区在二楼。 纪砚清挑了个隐蔽的角落,帘子?一拉,与外界完全隔绝。 纪砚清从包里掏出湿巾,仔细擦了鼠标键盘,插卡开机。 第75章 等待过程中无意往旁边一看,翟忍冬已经靠在沙发椅里“睡”着了,头上戴着耳机,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是女人的歌声。 “我说去亦难留亦难怎么办, 有些话只能偷偷拿出来纪念遗憾, 我说爱亦难恨亦难分作两半, 有些人注定和寂寞相?伴……” 纪砚清知道这首歌叫《两难》,骆绪的车上经常放,她以前听不出什么感觉,因为无法感同身?受,或者就是骆绪说的,她对?那段感情没什么情绪投入。 今天…… 纪砚清握了一下鼠标,看到翟忍冬下垂的睫毛是湿的。 第28章 纪砚清握了一下?鼠标, 看到翟忍冬下垂的睫毛是湿的。 纪砚清呼吸顿时一沉,眉心紧蹙,短暂犹豫过后?,伸手抬起了翟忍冬左侧的耳机。 翟忍冬紧闭的眼睛动了一下, 没有睁开。 纪砚清:“你没事吧?” 翟忍冬:“我能有什么事?” 纪砚清朝翟忍冬折着水光的睫毛上?看了眼:“眼睛。” 翟忍冬微顿, 说:“不是?。”然后?抬手从纪砚清那儿拿过耳机, 顺势往下?一拉, 挂在脖子里。 纪砚清蹙眉看着翟忍冬, 想说“不是?什么”,话到嘴边,被她打断:“电脑屏幕太亮了。” 纪砚清一愣, 浅色的瞳孔里透出惊讶。 她只从黎婧那儿听说了翟忍冬眼睛差,怎么都没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 只是?开个机, 挑首歌的时间?而已…… 纪砚清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沉了一会儿, 她说:“眼睛有没有再?去看过?” 翟忍冬:“没用。” 纪砚清没理她想一句管八句直接结束话题的敷衍,径自问?:“在哪儿看的?” 翟忍冬默了两秒, 睁开眼睛,里面血丝密布, 水色映着荧光。 纪砚清见此心脏猛地一撞, 在突如其?来的噪意中?彻底沉下?了眼神:“翟忍冬, 这里什么环境你比我清楚, 这么耗着,你早晚看不见。” 纪砚清的声音紧绷生硬, 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翟忍冬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唇一动, 徘徊在脑子里的那句“没长在翟老板心上?,我能怎么办”顿了顿,安分下?来。 纪砚清那句话,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每一样都像刀子从翟忍冬心脏上?划过去,悄无声息的。 她知道是?自己?犯贱在先,因为贪心被酒醒后?的纪砚清遗忘,因为网吧老板意味深长的话没引起她的反应,她就又发疯了,当着纪砚清的面,拿话试探她,拿刀捅自己?。 搂搂抱抱,亲亲我我,跟个女的。 没什么毛病,她这辈子就想跟这一个女的。 可人玩笑开得游刃有余,根本不在乎她想跟谁。 这轮试探的结果完全是?她没事找事,自作自受,她活该,但被刀子划过去的心脏是?真疼,屏幕大概看她憋得难受,想帮她一把,甫一亮就是?最强的光。 她顺势而上?,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没想到会被纪砚清发现。 她生气了。 她现在舒坦了。 她一天比一天像个将要失控的疯子。 …… 翟忍冬盯着刺亮屏幕,平静地接受这个变化?:“没不管,每年都会去医院。” 纪砚清:“去哪儿的医院?” 翟忍冬捏了一下?手指,等到下?首歌开始,才说:“城里。” “医生怎么说?” “好不了。” 纪砚清拧眉:“我应该能托人联系到国内顶尖的专家?,你……” 翟忍冬:“我去的就是?最好的医院。” 纪砚清话被堵住,盯着翟忍冬不语。 翟忍冬的眼睛还被屏幕照着,疼得越来越厉害,她撑了撑,没撑住,重新闭上?说:“不看亮的,没什么影响。” 纪砚清心里的躁意越来越明显。她当然知道不看就没事,但天总要亮,人总要醒,她再?怎么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也还是?觉得翟忍冬不该是?这种虚孱脆弱的样子,可她怎么就是?成了这个样子? 纪砚清呼吸发沉,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眼睛怎么弄成这样的?” 翟忍冬侧脸被耳机抵出一个窝,过了会儿,她说:“去城里办事,遇到火灾爆炸。” 纪砚清目光一震,看着翟忍冬的表情透着轻微的惊愕。 翟忍冬说:“化?工厂爆炸。” 纪砚清搭在沙发椅扶手上?的手无意识握住,轻轻吐一口?气,心说自己?刚才一定疯了,竟然会觉得翟忍冬遇到的那场火灾爆炸和自己?几年前在酒店遇到的是?同一场。 呵。 纪砚清无奈又带着些自嘲地在心里笑了一声。 世界那么大,哪儿会有这么巧的事。 翟老板这只铁公鸡也住不起那么好的酒店。 住不起才没她运气好? 她在爆炸发生的时候被酒店工作人员舍身?护住,毫发无损,翟忍冬……应该是?自己?扛的…… 纪砚清握住扶手的力道加重。 半晌,纪砚清扶着椅子起身?,另一手越过翟忍冬,去摸显示器下?方的功能键。她的头发还没有盘,长长散散从肩膀上?滑下?去,擦过翟忍冬的脸。 翟忍冬睫毛轻颤,睁眼看着面前的人。 第76章 她的眉心还有一点紧,嘴角平直,细长手指摸到按键后?,挨个确认功能。 很快,屏幕刺亮的光就开始朝着朦胧柔和的暖色调发展。 纪砚清在31上?短暂停顿,手指再?次按下?去,将亮度调到0,这才坐回去说:“我尽量快点,你能不睁眼就不要睁眼。” 翟忍冬头偏向外侧,闭上?眼睛说:“嗯。” 时间?安静地流逝,帘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楼下?时不时传来一点动静。 纪砚清之?前没干过剪辑、转视频这种“粗活”,半天才找到趁手的软件。她先边学?边剪,把视频准备好,随后?付钱买了视频转换器的会员,将视频拖进去,等转换结果。 视频很多,软件提示需要十分钟才能转换完。 纪砚清已经坐了大半个上?午,有些坐不住,她看了眼这回是?真睡着的翟忍冬,放轻动作起身?。 二?楼依然没什么人,纪砚清找了扇还算干净的窗户站着,看向外面。 被白雪覆盖的小镇有种天然的松弛的感,静谧质朴,身?处其?中?的人能获得极大身?心放松。 纪砚清看得出神,渐渐忘了时间?。 不知道过去多久,楼下?骤然响起一道男性刺耳的辱骂。 “老子为了挣点钱供你上?学?,每天起早贪黑,玩命地找活!结果你他妈逃学?出来打游戏,还要用老子挣的钱给男人买点卡!” “老子生你养你是?让你光宗耀祖的,不是?让你出来犯贱!” “啪!” 男人的巴掌声震耳欲聋,传进纪砚清耳朵里,她突然听不到窗外咆哮的风声了,只有尖锐的耳鸣和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前一秒还映着洁白雪色的浅色瞳孔此刻一片死寂,像蛰伏的飓风。 纪砚清身?体动了一下?,走到护栏前,看着楼下?。 楼下?站着一对父女,一个暴躁,一个沉默。 周围的看客全都选择观望。 只有网吧老板见事态不对,着急忙慌跑出来,将穿着校服的女孩儿往身?后?一拉,脸色难看地说:“有话好好跟孩子说不行?” 男人暴跳如雷:“她逃学?出来打游戏,我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老板:“她没打!我这儿也不可能给未成年开机!”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不是?点卡?不是?她买的?!” “是?她买的!但她买来不是?为了打游戏,更不是?你说的什么犯贱!她是?买不起学?习资料,不得不把给同学?写?作业赚的零钱攒起来买点卡,再?拿点卡跟人换书来看!” 老板一把桌上?的书包甩男人身?上?:“一张十四块钱面值的点卡就够她跟那些真正的混子换到一整个学?期的书来看!” 老板一通吼,让一楼陷入死寂。 男人不信,当众拉开书包查看。 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课外学?习资料。 男人自知理亏,但拉不下?面子承认,骂骂咧咧地把女孩儿从老板身?后?拉出来,推搡着往外走。 他像是?看不见一个女孩儿的尊严在被践踏,眼睛里只有他至高无上?的父权。 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为什么不去学?校?” “下?午家?长会,不用去。” “你可以回家?。” “家?里门?锁着,你说只有不上?学?不跳舞的时候,我才可以回去。” “那你为什么不去跳舞?舞蹈教室的门?不会关。” “……” “你知不知道马上?就要比赛了,一天,不,荒废半天,你就有可能被别人比下?去?” “……” “你不能这么懒惰。” “走,现在去跳舞。” “你的书包呢?” “在哪儿?” “你打游戏了?” “是?不是??” “没事,你好好说,打了就打了,一两次没什么关系。” “是?不是?打了?” “嗯?” “你说话啊!” “你有跳舞的天分,未来要成为这个领域最拔尖的人,你怎么可以沉迷这种地方?!” “你是?不是?经常来?” “你来这儿除了打游戏,还干什么?” “看电视?” “交网友?” “和男的鬼混?” “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纪砚清俯瞰一楼的狼藉,瞳孔深得像两个洞,没有底,不见光。 “唉唉唉,你误会了啊,这孩子就是?找个地方写?作业。” “她说她回不去家?里,教她跳舞的老师也生病了,她没地方去,我才好心让她进来的。” “外面那么大的太阳,我总不能扔她一个人坐马路上?晒着吧。” “她都已经有中?暑的迹象了,再?晒还要不要命了。” 纪砚清抬手握住网吧铁制的护栏,上?面满是?翘起来的油漆,遮不住护栏斑驳的铁锈。 她的手掌完完全全贴上?去,来回转着。油漆不断从她指缝里飞落。 “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不说?” “什么时候中?暑的?” “现在还难不难受?” “这次是?我的问?题,我道歉,对不起。” 第77章 纪砚清冷笑一声,握在护栏上?的手猛得滑出一截,油漆和铁锈悉数被刮下?来,沾了纪砚清满手,像腐烂的肉。她看着已经恢复如初的楼下?,一字一顿:“我,不,原,谅。” 话落,手机铃声猝然响起。 纪砚清收回手,抬起她高傲的下?巴,一步步走回到桌边,拿起手机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一直关机!” 刚刚在纪砚清脑子里出现过的男声骤然从听筒里窜出来,没有任何寒暄,开场就是?愤怒的质问?。 纪砚清朝眼尾看了眼,没有温度的眼睛笑着。 “不想接就不接,不想开机就不开机。” “一直联系不上?你,还怎么确保年底的巡演正常进行?!还有明年的新舞,你准备什么时候编!” 纪砚清垂眼看着手心的铁锈和红油漆恐怖的分布,语气平静得令人害怕:“骆绪没告诉你,我已经退出舞团,以后?都不会再?跳舞了?” 愤怒的声音静了一瞬,变得阴森沉郁:“你再?说一遍。” 纪砚清嘴角挂起笑,说:“年底不会有巡演,明年也不会有新舞,以后?纪砚清这个名字和古典舞再?不会有一分一毫的瓜葛,听懂了吗?” “纪……” “嘟。” 电话挂断的瞬间?,纪砚清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就像是?弥漫在空中?的雪突然散了,风也停了,她从逼仄的世界中?心骤然踏入旷野,无边无际。 那之?后?呢? 无尽的空茫寒冷让纪砚清心里发慌,她越用力越好像握不住手机,纷乱扭曲的记忆趁机袭击她的脑子。 她看到有人拿风衣腰带不断抽打她,就因为她跳错了一个舞步; 有脚用力踩住她正在拉筋的腿,一直踩到骨折; 有手狠狠勒住她的腰,告诉她要再?瘦,跳舞才会好看; 有声音在耳边反复质问?她为什么失误,为什么不做到最好,为什么不能更好; 有门?从外面锁住她,说没拿到第一不能吃饭,不能休息; 有车从高速车道上?撞过来,她想,死了多好; …… 她被救活了。 于是?那个人又来说:“去跳舞,跳到最好。” 轻飘飘的语气落在纪砚清耳朵里像重锤在反复击打。 纪砚清手一抖,冷冰冰的手机猝然从手心滑落,她单薄的身?体随之?晃了晃,像一面快要碎裂的镜子,倒映着无数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的翟忍冬。她随手一伸就准确无误接住了她的手机,反扣在桌上?,插上?数据线,然后?抬头看着她说:“视频格式转好了,放哪个文件夹?” 她的平静像靠岸的船,远离恐怖的海。 纪砚清看着,忙乱紧缩的心一落地,眼睛就红了。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翟忍冬停顿了一会儿,扶着椅子站起来,在往她跟前走。 走来干什么呢? 看她的狼狈,还是?笑她的软弱? 密不透风的压抑情绪让纪砚清根本无法冷静地评判现在这个翟忍冬,看到她抬手,她条件反射地挥开她,大声吼道:“不要碰我!” “砰!” 翟忍冬只是?想把帘子拉起来的手猛磕在桌边。 上?来给两人送水的老板被吓了一跳,本能“嘶”了声,看向翟忍冬。她没什么表情,平静地攥住手站在那里,看纪砚清拿起包,逃似得下?楼,离开了网吧。 老板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犹犹豫豫半天,还是?提着热水壶走过来说:“冬姐,怎么了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翟忍冬动作缓慢地眨了一下?还很疼的眼睛:“没怎么,骗了她几句而已。” 顺着她的话骗她柜台的电脑不好用。 一开始就骗她,她没有电脑。 她到今天才突然想起来,她不止是?个疯子,还是?个骗子,从遇见,嘴里就没有过一句真话。 她可真是?厉害。 明明看到她在听见“网吧”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变了,还是?揪着自己?那点可怜的秘密不放,把她带来这里…… 老板被翟忍冬空寂的表情弄的心里发怵,小心翼翼地问?:“冬姐,你没事吧?” 翟忍冬像是?没听见,视线在早已经看不见人影的门?口?停着,整个人仿佛静止了,没有呼吸,看不到表情。 老板越发心慌,嘴张了又张,终于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翟忍冬倏地笑了一声,特别轻,却莫名让人身?体发寒。 老板不自觉攥紧水壶。 翟忍冬转头回来看着她说:“喜欢她,想和她搂搂抱抱,亲亲我我,最好再?接个吻,上?个床算有事吗?” “冬姐!”老板惊讶于翟忍冬露骨的用词。 翟忍冬说:“如果是?,那我在她还不知道翟忍冬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就已经有事了很多年。” 话落,翟忍冬往旁边侧一步,坐到纪砚清的位置上?,把她已经转好的视频一个个拷进手机。 老板定在旁边,心里有种眼前这个人快要被什么东西撕碎的错觉。 第29章 纪砚清从网吧出来后, 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她的腰背依旧笔直,下巴微抬保持着她的高傲,红潮退去后的眼睛也只剩下浅色的薄情。她看起来风平浪静,谁都不知道她的心脏在里面怎么拧着抽着, 更?不知道她现在的思绪有多混乱恐怖。她平静又浑噩地一直走, 走到培训中心就顺势进来等阿旺。阿旺来了, 她去包里拿手机, 却摸了个空。 第78章 一瞬间的定格, 让纪砚清理智回笼,想?起翟忍冬和她磕在桌上的手。 那么硬的桌子,她下手那么重…… 纪砚清狠狠愣住, 内疚汹涌而来,几乎压得她直不起脊背, 也就肌肉里到死都不会忘的记忆还在卖力地支撑着她端庄体面。 她是真的越来越难以理解自己的行为举止了。 口口声声说要和翟忍冬做朋友, 做唯一的朋友,可结果呢? 稍一有脾气, 全冲着她的发了。 她又不是出气筒,凭什么要遭这份罪? 她是不是, 生气了? 纪砚清忽然想?不下去了,身上努力维持的端庄模样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掐着手心, 快速往前走了两?步, 又在半途停下。 她这么恶劣, 打了人, 还把人扔下不管,现在去找, 还能解释得清楚吗? 那些阴暗窒息的过往,她也没有做好向谁诉说的准备。 她多要脸。 呵。 纪砚清极为嘲讽地低笑了一声。 没等那声落地, 不远处的玻璃门倏地被人推开,阿旺克制着满心喜悦,对来人说:“阿姐,你来了!” 翟忍冬:“嗯。”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步子也不沉不急,明确直白地往里走。 纪砚清看到,她在往自己跟前走。 纪砚清脚步后撤了一下,没能挪得动。 翟忍冬就如期地走到了她面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手机递到她跟前说:“视频拷进去了。你没说放哪儿,我就新建了一个文件夹,用你名字命的名。” 翟忍冬说得淡定平常,看起来完全没有在意网吧的事,可纪砚清却忽然觉得哪里发慌。 不在意一个人本身,才不会在意和她有关?的事…… 纪砚清嘴唇颤了一下,胸口冰凉一片。 “阿旺。” 翟忍冬叫阿旺过来,把没被接过去的手机和数据线给她,随后对纪砚清说:“我先走了,晚上来接你。” 话落,翟忍冬转身,脸从纪砚清眼睛里一点点滑过。 像电影刻意慢放的镜头,为了让告别?变得深刻。 纪砚清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淡退下去,就更?将她那一身纤细的骨骼、脖颈衬得孤高傲岸,也寂寞孤独。 阿旺失声喊了句“纪老师”。 纪砚清手一颤,条件反射伸手抓住了翟忍冬的手腕。 翟忍冬快要完全转过去的身体顿住。 纪砚清一愣,想?松开。 低头看到翟忍冬磕破了皮的手背,她行动快于脑子,用力扣紧翟忍冬,甚至还无意识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 “生气了?” 纪砚清姿态如旧,嗓音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艰涩。 翟忍冬手指微蜷,回头看着她:“我带你去的那个地方,我生什么气?” 纪砚清:“我又跟你动手了。” 翟忍冬:“意外。” “我用的力气很大。” “没多疼。” “我没道歉,没管你,就走了!” “……” 纪砚清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完全不加掩饰。 她看起来怕了。 怕她走。 翟忍冬往被攥着的手腕看了眼,停顿片刻,说:“来这儿的路,我比你熟。” 言下之意,不论如何,她都还是会来? 纪砚清紧绷的嘴角顿时一动,但没能成功抬起来。翟忍冬没有任何责怪和犹豫的态度像狂风巨浪,每一秒都在将她狠狠拍打,她的手越攥越紧,喉咙有句话堵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疯狂堆积。 炸开之前,纪砚清放弃了,松开翟忍冬的手,也放开自己的喉咙,让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今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翟忍冬那只手在身侧垂了一会儿,装进口袋:“没有。” 纪砚清:“那还在这儿陪读?不对,是监我的考。我今天状态不好,万一教错什么,可能会晚节不保。” 纪砚清笑了一声,看着翟忍冬说:“大老板帮我盯一盯?” 翟忍冬同?她对视,从她身上看到低了头的骄傲。 ———— 纪砚清先陪阿旺看了一遍视频,接着逐段暂停,亲身示范,拆分?讲解,再?让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尽情表达。 她的严格、专业、投入是激荡内心最好的保护色,周围的人看不到里面,就误以为她什么事都没有。 直到九点,阿旺多出一个小时的“加餐课”结束。 阿旺和两?人打了招呼,带着满心欢快离开。 翟忍冬靠在墙边没动。 不远处,纪砚清将手机连上音响,拔剑声锵然而出,教室里随之响起气势磅礴,激昂悲壮的战歌。 纪砚清拆了盘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化身视死如归的战士,义?无反顾冲入战场。箭矢漫天飞舞,地上的惨叫声、呐喊声混成一片。她拼杀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时被刀戟穿胸,寒光过喉,缓缓倒入尸山骨海,不甘心地看着城门被破,战旗被粉,死也死不瞑目…… 翟忍冬长久不眨,刺痛的眼睛定格在纪砚清身上,漆黑,死寂,像山羊岭下砸不碎的冻河。她被纪砚清的舞蹈拖入了那个血淋淋的战场,浓烟熏得她眼睛刺痛,无法视物,她只能凭借触觉不断地触摸,用耳朵奋力地听,穿过颓败的战鼓、号角听到了女人压抑的哭声。 第79章 翟忍冬骤然从想?象中?抽离。 刚刚经?过了一场杀伐的教室死寂萧索。 曾经?寻找到一束光,让黎明从黑暗中?醒来的纪砚清趴在镜边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掐住手心。她竭力忍耐,单薄肩膀却还是难以控制地从呼吸之间剧烈的起伏迅速变成痛哭的颤抖,一刀刀剐着翟忍冬的心脏。 上一次在这里,她手上有药油,纪砚清哭不愿意出声,她就只能把自己发了疯地想?拥抱这个人的念头断了,掐到手心几乎破皮。 今天她手上干干净净,这个人喉咙里泣不成声。 翟忍冬直起身体,笔直地走到纪砚清身边蹲下,扶住纪砚清已经?支撑不住的肩,说:“纪砚清,我想?抱你。” 那一秒,纪砚清崩溃的世界定格了。 她迟钝停止哭泣,迟钝地松开手,迟钝地抓住翟忍冬的手腕,手下有多用力,语气就有多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是第一?为什么一定要是最好?别?人的期望关?我什么事呢?是我不够好,才不配为自己活着?” 纪砚清的眼泪大颗大颗淌出来,茫然无措地问翟忍冬:“大老板,你不是说独善其身没什么不好吗?那为什么他一定要拉着我去参与他失败的人生?为什么要用我的人生去换她的人回头?爱了,不爱了,那是他们的事,他们又没爱我,我为什么要帮他们去挽回爱?大老板,为什么啊?” 纪砚清费解地抓着翟忍冬的手腕坐起来,一次次问:“为什么?” “他们不知道用一条骨折了三个地方的腿跳舞有多疼吗?” “不知道腿脚酸疼到没办法正常走路有多痛苦吗?” “不知道一眼就能看到头,没有意义?,没有惊喜,没有盼头,却必须付出全部精力去奋斗的人生有多恐怖吗?!” 纪砚清骤然爆发的情绪像山崩地裂,碎石统统堵在翟忍冬胸腔里,快把她的胸口挤炸了。她忽然就懂了纪砚清情绪的大起大落是因?为什么,理解了她一开始的敏感易怒,明白了她这几天的反反复复,也忽然懂了,她决定教阿旺之后,她们之间那段对话的分?量。 “为什么要教阿旺?”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因?为你。” “……” “的胳膊。” “你对所?有人都这好?” “我不是你,没有菩萨心肠,更?不爱助人为乐,积德行善。我挑人。” 她挑了她。 分?量那么重。 她本来就贪的心,还怎么保持冷静? 翟忍冬反握住纪砚清的手腕,眼睛很黑,看着她:“因?为他们配不上你,因?为无能的人都喜欢向下兼容,好的,是他们的情感深度鞭长莫及的。” 纪砚清:“……” 对了。 他就是无能的人,妻子为了寻找事业的第二次发展,选择离开已经?止步不前的他,他不去检讨自己,提升自己,而是寄希望于女儿,希望她有朝一日超过妻子,逼她回来。 他简直无能透顶。 可那明明是他的事,为什么要她来承担? 就因?为生在那里? 这不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 纪砚清还没有干涸的眼泪疯狂往出涌,像山洪一样迅猛地冲击着翟忍冬的心脏。 翟忍冬蹲在那儿,眼睛黑而冷,盯着彻底崩溃的纪砚清。 “咚。” 很轻一声响是翟忍冬膝盖着地的声音,她单膝跪在纪砚清面前,在她没有答应之前,按照自己心中?所?想?把她抱在了怀里。 一瞬间极端的陌生感袭来,纪砚清愣了两?秒,疯狂反抗。 翟忍冬的力量不及纪砚清,伤没好彻底,只能靠不断地加深接触范围来和她抗衡。她一只手从纪砚清背后斜上来,握着她的肩膀,另一手从她颈边穿过,扶在她后脑,将她的头用力压向自己。 这样亲密的接触无疑是火上浇油,立刻就激怒了对这个陌生动作极端抵触的纪砚清,她愤怒得浑身都在发抖,一把扼住翟忍冬的后颈将她往后一扯,大力推开。 “砰!” 翟忍冬后背狠狠撞在墙上,一刹那的闷疼混合着后颈火辣辣的刺痛——她伤口上结的痂被纪砚清那一把揭掉了。 翟忍冬疼得白了脸,弓身靠在镜面墙上,喘了一声,血就顺着颌骨流到了下巴。 纪砚清猛地定住。 翟忍冬抬手,掌根缓慢地从下巴抹到颌骨。 那儿蜿蜒血迹没了,只剩刺目的红。 翟忍冬撑了一下镜子站起来,再?次走到纪砚清面前蹲着,把左手的袖子掀上去,横在她面前说:“不喜欢被人抱的话,可以继续咬胳膊。” 纪砚清像是听不懂一样空白地盯着翟忍冬。 翟忍冬抬起手,胳膊凑到她唇边,上面印着两?道深深的齿痕。 纪砚清低头看到,脑中?嗡的一声巨响,抖着攥住翟忍冬的手腕。 “大老板……” 纪砚清嘴唇一动,倏然回神似得把翟忍冬拉到自己眼前抱住,哭得惊天动地。 她多年压抑的情绪像愤怒的长河,第一允许谁站在旁边围观,漫长又枯燥,终于奔腾到头时,那个人扶着她的头,把“你开心就好”改了改,说:“以后开心了就好。” 第80章 ———— 两?人从培训中?心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走廊里的灯只剩一盏,两?侧的教室全都黑漆漆的,早已经?人去室空,只剩觉得情况不对,没进来打扰两?人的前台小妹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叩叩。”翟忍冬曲指轻敲桌面。 前台一个激灵坐起来,揉着眼睛说:“要走了?” 翟忍冬“嗯”一声,说:“今天麻烦了。” 前台:“小事,你不和中?午一样一个人在外面冻着比什么都强。” 落后一截的纪砚清步子顿住。 难怪翟忍冬会那么及时的带着手机出现,她一直就在外面等着。 怕她发现,在大雪纷飞的外面。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脸侧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点点攥紧了手。她仍然脆弱的心脏在被什么拨弄,影影绰绰,隔着薄雾。 雾不重,根本压不住谁的思绪。 所?以当纪砚清看到挂在后视镜上的白色头盔时,立刻清醒肯定地说:“翟忍冬,饭店老板娘让你带我去银行取钱那天,你不是故意先走,跟我过不去,是去给我买头盔了对不对?” 翟忍冬抬腿,跨坐上去说:“我没带过人,没有备用头盔。” 果然…… 纪砚清已经?没有什么新词可以用来检讨自己了,对翟忍冬,她带过太多偏见,有声无声道过太多次歉,词汇量已经?耗尽了。她在摩托车油门的轰隆声中?坐上来,抬起手,贴在翟忍冬后心。 翟忍冬的身体微微紧绷。 纪砚清压下手,在她后面说:“有句话,我在决定教阿旺那天就想?说了。” 翟忍冬记得,纪砚清当时只说到“翟忍冬,你”,后面的话被阿旺母亲打断了。 “什么话?”翟忍冬问。 纪砚清说:“你明明有一副无人能及的好心肠,为什么嘴那么硬?” 被误会不解释,做好事不明说,嘴硬到明明救过黎婧一条命和她的后半辈子,却硬生生快被黎婧忘了。 这种滋味好受吗? 还是人不留名就是这个样子。 纪砚清不懂。她的手贴在翟忍冬后心,等着她的解释。 翟忍冬静了很久,说:“没你想?得那么好。” …… 两?人到藏冬的时候,一楼只开了盏小灯,窝在炉边等她们的黎婧迷迷糊糊起来说:“今天怎么这么晚的?” 翟忍冬:“临时有点事。” 黎婧“哦”一声,问她们要不要吃饭。 翟忍冬说不吃。 纪砚清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翟忍冬走在前面。听到微信声响,她的视线下意识往身后瞥。 纪砚清的脚步声没有断,应该是没看手机。 静默持续到上到三楼。 翟忍冬听到了屏幕解锁的声音,但没有熟悉的清屏声,而是纪砚清越来越慢,直到停止的脚步。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握了一下手机,回头说:“早点休息。” 纪砚清没说话,视线定格在自己手里那片亮起的屏幕上。 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再?没看过微信,每次开机都是一键清除所?有屏幕通知,不会阅读任何消息。 她最近一次用微信是和翟忍冬加好友,加完没多久就关?机了,一直到今天上午在网吧再?开,然后惯性清屏,始终没有看过微信消息。 现在,她看到了一条来自翟忍冬的。 看日期和时间,是警局,她刚结束问话出来那会儿。 她还以为那一声响又是谁的质问,所?以没看。 今天才知道是翟忍冬。 她说:【春天不远,玩得开心。】 春天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和希望,开心则是纪砚清此前最望尘莫及的事情,当这二者同?时出现,她感到心脏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不疼,裂的只是一层冰雕泥塑的灰暗外壳,裂开之后有跳动的,柔软的心脏。 纪砚清息屏手机抬头:“着不着急睡觉?” 翟忍冬不明所?以,所?以沉默不语。 纪砚清说:“不着急的话,陪我喝壶酒。你昨晚打的那壶。” 纪砚清走过来开门:“和你说说我的故事。” 和你说说我的故事,换个理解是,我打开我心上门让你进来看一看。 这对任何一段关?系来说都是莫大的进步,翟忍冬无法拒绝,跟在纪砚清后面进来,反手关?上门,在门廊里停了会儿,问:“要不要开灯?” 凡是被藏着的故事,里面多少都有点扎人的刺和丑陋的伤,剖开需要勇气。 翟忍冬不确定纪砚清愿不愿让自己看到那个比舞蹈教室里更?真实崩溃的自己。 纪砚清闻言,果然步子一顿,说:“不开。” 翟忍冬应了声,往里走。 纪砚清的房间临街,有很大一面玻璃窗,雪色和灯光一起透进来,能满足最基本视物的条件。 翟忍冬看到纪砚清脱下手套和外套,重新把头发盘上,洗了手,也让翟忍冬去洗,然后裹着披肩,拎着酒壶酒杯在床尾的地毯上坐下。 纪砚清递给翟忍冬一杯酒,说:“先陪我喝一杯。” 翟忍冬接住,看到自己的只有一个底,纪砚清的几乎倒满。 “叮。” 纪砚清晃了晃酒杯,连着几口,将一整杯酒灌入喉咙,之后靠在床尾沉默不语。 第81章 酒精在她血液里迅速蔓延,不久再?开口,声音变得沙哑潮湿:“来你这里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生活。” 纪砚清的故事只说一个开始,就让翟忍冬心底翻起滔天巨浪。 37年没有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半辈子被外力支配,像零件或是机器,需要拥有多高的品质才能保证自己不在日复一日的运转中?被磨损到无法使?用,或者报废。 翟忍冬捏着酒杯的手骨节泛白。 纪砚清却忽然勾了勾嘴角:“翟老板,以你的视角看,你觉得我的生活会有人羡慕吗?” “今天之前的视角。”纪砚清补充。 结果毫无疑问:“会。” “羡慕的人多吗?” “多。” 纪砚清一下子笑出声来,一改刚才悠徐的倒酒方式,恨不得将整个酒瓶倾倒过来。 酒崩出来洒在地毯上,湿了一大片。 纪砚清置若罔闻,一口气灌下一整杯,急促地喘了几声,捏紧酒杯说:“我真实的生活其实还不如阿旺,她至少有你,有机会被人挑走,带出去,未来充满机会,而我……” 纪砚清极为嘲讽地扯着嘴角:“我这辈子只能做一件事——跳舞,而且必须跳到最好,只要我的腿没断,人没死。” 翟忍冬的眼神深黑寂静,在狂浪的轰鸣声中?问:“为什么?” 纪砚清笑着说:“因?为我爸爱我妈啊,爱得超过他自己,超过我,超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件事。翟忍冬,你理解那种爱吗?” 翟忍冬:“不知道。” 她没见过。 纪砚清:“我不理解,我觉得他有病,病入膏肓。他没有能力跟上妻子事业发展的脚步,留不住她,就该认这个命,而不是把所?有挽回的可能寄托的女儿身上,逼她跳舞,跳到最好,跳到超过自己的妻子。他觉得这样就能让妻子服输回头,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我竟然从3岁陪他病到了现在。” 纪砚清大口大口喝着酒,酒精熏染着她的声音,也将她轮廓变得模糊不堪。 “这些年,我在确保学习不掉队的前提下,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跳舞上。” “起初是被逼的。” “我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儿,我得有个地方去,有地方睡觉对不对?” “我无数次检讨自己,是不是我不乖,不听话,不漂亮,不聪明,她才会走,他才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再?也不抱我,不对我笑,只知道比我学跳舞。” 酒精漫上纪砚清的眼睛,那里面泛起湿淋淋的红潮:“小孩子能检讨出多复杂的东西,想?到什么,她就觉得是什么,所?以我开始接受他所?有刻薄、变态的压力,努力做个让人喜欢的小孩子。” “我妈不要的那件风衣的腰带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是我跳舞还不够努力,才会跳错舞步;腿被踩骨折的时候,我觉得是我的基本功还不够扎实,才要那样拉筋;腰被狠狠勒住,快呼吸不上来的时候,我觉得是我还不够自律,才瘦不下来;不被允许睡觉、吃饭的时候,我觉得是我跳得还不够好,才没有拿到第一;在舞蹈教室后门被第二名和她的小团体打,他却只是冷眼旁边的时候,已经?不会再?错失第一的我仍然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我的脾气还不够硬,心还不够冷,才不敢还手。” 纪砚清手里的酒杯猝不及防掉在地毯上,她摇晃着捡了两?次,没捡起来,伸手去够酒瓶。 翟忍冬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纪砚清顿了两?秒,偏过头,眼神涣散:“翟老板,连你也要强迫我按照你的想?法做事吗?” 连。 肯定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和纪砚清站在一起的人;否定了,她就成了那个让纪砚清再?次变得“什么都没有”的人。 翟忍冬只能把手收回来。 纪砚清拿起酒瓶仰头灌,发软的身体逐渐支撑不住。她动作迟缓地侧过身,面对着翟忍冬坐着,将一条手臂折着搭在床边,头靠上去。 “脾气好改,反正我也没什么时间和人交往,那就干脆冷到底好了。” “我开始独来独往,谁都不理,不关?注。” “后来小有名气,也轮不到我去恭维别?人。” “从主动到被动,久而久之,我的眼睛里就再?也看不到周围的人和事。” 纪砚清充斥着醉意的眼睛闭了闭,看着翟忍冬深黑的瞳孔:“大老板,我才是真瞎。你知道吗,骆绪是我15岁就带回去的,温杳是23。我给她们富足的生活,给她们看得见的将来,我应该把我这辈子对人仅有的一点感情都给她们了吧,可她们呢?她们欺负我是个瞎子,背着我搞在一起,还反过来说我不爱她们。” 纪砚清趴在床边笑,笑得疯狂又悲伤。 “我3岁就没有人爱了,我哪儿知道爱是什么,她们想?要什么。” “大老板……” 纪砚清抓住翟忍冬的衣服,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她被悲伤重重攻击,紧紧包裹,脆弱不堪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学了太多的坏,忘了什么是好。” 翟忍冬麻木地心像被人从高空一脚踢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这样刚好,她就可以无所?畏惧。 翟忍冬抬起手,触碰纪砚清红透的眼睛:“你没忘。” 第82章 纪砚清翕张的睫毛刷过翟忍冬指尖,留下一片碎裂的水光。 翟忍冬说:“这个镇上和你接触过的人都说你好。” 纪砚清朦胧的视线看着眼前模糊的手指:“你骗我。” 翟忍冬:“没有。” “大老板,说话要讲证据。”纪砚清闭上眼睛,用她薄弱的眼皮磨蹭着翟忍冬潮湿的指尖。 翟忍冬被细腻温热的触感蛊惑,从纪砚清睫毛上移开,轻抚她的眉心、鼻骨:“你买过东西的地方,他们说你大方;你吃东西的饭店,老板娘说你斯文;舞蹈中?心的前台说你专业、敬业……店里的人就不用提了,还有阿旺,她说你温柔。” 完全陌生的词汇让纪砚清一瞬间陷入空白。 她放任酒精顺着神经?蔓延,迟钝地记起自己的好。 “我30岁就签了一份协议和一份遗嘱,把我生前死后所?有的名利都给骆绪。” “半年前,我又一次找了律师,把我的舞团给温杳。” “大老板,我好像把我所?有的好都给她们了。”纪砚清睁开眼睛,隔着翟忍冬的悬空的胳膊,看着她说:“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我才对你不好?我针对你,看轻你,还打你。” 纪砚清抓住翟忍冬的手腕,拉到腿上握着:“大老板,对不起……就为了那样两?个人,我一次两?次动手打你……” 纪砚清的语速越来越慢,眼皮沉得撑不了几秒就要闭上:“我说,和你做,朋友……唯一的,朋友……可,我对你一,点也不好……” 纪砚清猝然滚落的泪水砸翟忍冬心上,她反握住纪砚清松得快要垂下去的手,沉默了很久,说:“你对我好过。” 纪砚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翟忍冬在夜色里放肆地打量着她:“一开始是无心,后来你单独为我跳过一支舞,我才能活到现在。” 纪砚清被眼泪沉沉压着的睫毛闪了几下,没能睁开:“以后,不会再?跳了……” “那,两?个人,只是导火索……是我,跳不动了……” “大老板……” “我累了。” “好,累,好累啊。” “只是呼吸,胸口,就,疼得,难以忍受……” 纪砚清枕在胳膊上的头垂下来,被翟忍冬用胳膊肘接住。 房间里再?没有声音传来。 翟忍冬得以剖开一角的心事像火山赤炎喷薄而出,爆裂又寂静灼烧着她。她手松开纪砚清的手腕,扶上肩,顿了顿,托住她的脸,让她一点点靠入自己颈窝里。 一瞬间灼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纪砚清醉了酒的身体软若无骨,亲密地贴伏着翟忍冬,她身上的气味便隐藏不住了,一丝一缕钻入了纪砚清的呼吸。 “……柴火,香。” 纪砚清在翟忍冬颈间呢喃,本能地寻找。她被酒精浸润的唇抹过咫尺之处滚烫的脖颈、下颌,在那两?片紧绷着嘴角边嗅了嗅,半睁开眼,看到了翟忍冬瞳孔里看到席卷的狂风,和浓稠夜色搅弄在一起,像极了她花费大半年时间去观察的野马和长风,一个奔放狂野,一个内敛克制。 那是她最爱不过的搭配。 她无数次在舞台上用自己的身躯和四?肢拥抱过它们,也,亲吻它们。 纪砚清的唇贴上翟忍冬。 时间定格了。 野马在翟忍冬瞳孔里狂奔,长风将她紧紧缠绕,她不自觉张开口,一瞬间地动山摇,壓抑的q/y山呼海嘯般湧過來。她們狂熱地親吻著對方,像一場不服輸的戰爭,粗重急促的鼻息是激昂的戰鼓,撞擊吮咬的唇舌是廝殺的刀劍。 房间里低沉静谧的空气迅速燃烧起来。 烧烬了那缕柴火香,只剩下本能。 贴伏在翟忍冬身上的人仗着本就处于上风的姿態將她壓在地毯上,急迫粗魯地往她喉嚨深處吻。她舌重壓著她,像馴服那匹生於狂風的野馬一樣,強勢精準地掠奪她生澀的呼吸,再?給予綿長柔軟的撫慰,反復循環,直到她低頭臣服,輕蹭她的腳踝。 她和过去无数次一样,享受着xun服的畅快,又在长风卷起黄土,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不堪那秒,突然陷入悲伤。肩膀沉重地推拒着她,身体niu动着想?要挣脱。她的脆弱哀愁是割在翟忍冬心上的刀,翟忍冬徒手迎接,一瞬间淋漓的鲜血让空气充满危险。 危險滋生出極致的吸引力,翟忍冬被蠱惑著,瘋狂地想?要剝開她,去更?深的地方探索。她緩慢又強勢,不意外地,尋見了溪谷深處裏狂烈的暴雨,帶著……還沒有誰真正觸及過的抗拒與驚慌…… “!” 翟忍冬呼吸定格,惊喜蜂拥而至。 下一秒,纪砚清的右手一点点掐住了她的脖子:“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这样,你忘了?” “忘就忘了……” 纪砚清另一手握住那只让自己不喜欢的手腕,骤然拉离,重摔在地,赤红着双眼吼道:“骆绪,你怎么敢拿你那只动过别?人的脏手再?来动我!” 第30章 雪色、街灯, 不开灯,屋里的一切也能看清楚。 万籁俱寂。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燃烧的夜被冰冻,澎湃谷欠望变成利剑将翟忍冬猝然穿透。她疼到发麻的手被纪砚清死死摁着, 落在?她手里的脖子像是要被掐断。 翟忍冬迟钝地回忆着这一幕发生的过程,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 花了仿佛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才捕捉到一个名字:骆绪。 第83章 都这个时候了, 纪砚清潜意识里想到的人是骆绪。 15岁带她回去,到现?在?37,她超过一半的时间和那个人在?一起, 而她呢,半个多月而已。 有什?么东西在?翟忍冬终于敢剖开一角的心脏里轰然倒塌, 她望着眼前愤怒的人, 平静到呼吸都好像停止了:“好,纪砚清……” 翟忍冬像火山喷发后冷下来熔岩碎屑, 灰败一片,又像一张空白的纸, 明?明?没动纪砚清给她倒的那杯酒,却顿得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那根湿滑一片的中指攥在?手心里, 嘴唇在?颤。 “我这只手, 除了自己, 还?会动谁, 还?能去动谁?” “我躲在?阁楼破旧的卫生间里,声都不敢发。” “纪砚清……” “我连声都不敢发!” 翟忍冬推开身上?短暂清醒后意识正在?急速淡退的人, 想撑一下地起来,发软的手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她躺在?湿淋淋的地毯上?, 咽着胀痛欲裂的喉咙,被纪砚清吮咬抚慰过的舌头还?在?一阵阵发麻,身体还?能清晰回忆她的手她的舌一次次经过的战栗。 “纪砚清……” 纪砚清已经没有意识了。 翟忍冬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动作迟滞地侧过身,胳膊肘撑着地毯,一寸一寸将身体抬离地面,站在?死寂到窒息的夜色俯视地上?的人——头发散了,唇上?水痕不散,被录刂落的衣服挂在?胳膊上?,到处都是让人发疯的白和能轻易沉沦的红。翟忍冬往前走?了一步,房间里浓烈的酒精味让她眩晕,手指上?早已经失去温度却迟迟不肯风干的液体像冰覆盖着她,她浑身僵硬,胸腔里的羞耻、愤怒和痛苦撕扯崩裂,让她想要吼出声来,可最终,她只是在?胸口剧烈的起伏退下去之后,用压抑到显得扭曲的声音说:“纪砚清,世上?那么多的好地方,你为什?么偏偏要来这里?你不来,我还?能好好的,你来了……” “呵。” 翟忍冬嘲讽地笑出一声,用那只已经失去知觉的手压着刺痛的眉眼。 “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年才能躲在?这里过上?人过的日子。” 翟忍冬的心木了,吼不出来,她在?原地枯站了几?秒,转身往出走?,却没走?得了,纪砚清还?在?地上?躺着。 这样躺一夜,明?天?不可能好。 翟忍冬把她抱回床上?,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又去楼上?拿了干湿两条毛巾,一条用来吸地毯里的酒,一条浸了水清洗,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遍,直到酒味儿彻底没有了,抹一点能让她胃里舒服的柴火灰,拖着灵魂好像出离了一样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也没有大片的窗。 翟忍冬弓身靠在?门后,麻木地和黑夜对视。 今天?的黑夜也刺眼。 翟忍冬顺着门板滑下来坐在?地上?,头垂得很低,周围再浓的夜色也藏不住她满身死寂。 “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翟忍冬静止很久,机械地去掏。 “说。” “忍冬姐姐,你现?在?忙不忙?” 电话是孙奶奶的孙女金珠打过来的,她今年20,在?外地上?大学?。 翟忍冬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抬起头,后脑磕在?门板上?:“不忙。” 金珠语气焦急:“那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奶奶?奶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翟忍冬放空的目光顿了两秒,迅速收拾情绪起身:“什?么时候开始打不通的?” 金珠:“不确定。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考试,晚上?又去了图书馆,回来才给奶奶打的电话,到现?在?快一个小时。” 翟忍冬:“有没有看?监控?” 金珠急得哭:“监控连不上?网。” 翟忍冬:“我马上?过去。” 金珠:“谢谢忍冬姐姐!谢谢!” 翟忍冬不擅长安慰人,加上?今天?状态不好,没直接接话,只握着手机低声提了句:“放假了提前跟我说,我去枣林接你。” 枣林是金珠返程火车的最后一站,离镇子还?有五百多公里,坐大巴过来需要超过七个小时的时间。 金珠身体不好,受不了那么长时间的颠簸,一直是翟忍冬来回接送她,她只需要提前打声招呼就行。现?在?她没开口,翟忍冬却主动提起,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十几?年,感情的弦比什?么都紧。 金珠感激地说:“好。” 翟忍冬迅速整理行装出发。 静夜里,车声叠着马蹄声,纪砚清顿了顿,翻身朝向窗子。 ———— 压抑多年的心事终于得以出口给纪砚清带来了极大的心理抚慰和精神放松,加上?醉酒,她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才慢慢转醒醒。 纪砚清揉着沉重的额头坐起来缓了一会儿,准备起床。腿一动,不那么清爽的感觉让她僵在?原地。她愣了很长时间,也只能回忆到自己告诉了翟忍冬那些?灰暗压抑的往事,再后面,她没有一点印象。她确信自己昨晚没有做过任何带颜色的梦,那身体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s理反馈? 纪砚清看?着桌上?已经见?底的酒瓶和清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摆放整齐的酒杯,心一突,脑子里闪过翟忍冬的脸。她不是什?么不都不懂的小女生,虽然和骆绪没有过几?次亲密接触,也的确像骆绪指控的,没什?么爱意的纠缠,她们之间再激烈也不过接吻撫摸,沒有發生過實質的x行為。她对周围人事的漠不关心,很难提起那種q/y糾纏的興致;她的骄傲更不会允许她被别人随意掌控,或是对谁俯首,费尽心思去满足她的渴求。但她見過q/y爆發之後的樣子,在?某一个难眠的深夜看?电影时。那个样子就是她现?在?这幅样子。 第84章 纪砚清的视线钉在?酒瓶上?,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昨晚她房里除了翟忍冬没有别人,那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就不言而喻。 她们进行到了哪一步,怎么进行的,她一无所?知。 翟忍冬当时是什?么反应,过后怎么看?她,她也无从得知。 她只能确定一样:如?果她们之间真?的有事,一定是她主动开始的。 对感情,她从小就心存芥蒂,如?果不是她开口的,谁能接近她?还?,纪砚清烦躁地咬牙,还?让她生出这么强烈的sheng理反馈。 那个过程一定很长很激烈。 可喝一顿酒,说几?件事而已,她怎么就对着一个心里有人的人…… 辛明?萱的脸猝不及防从纪砚清脑子里闪过,她心一磕,僵在?原地。 翟忍冬是她来这里,不对,是她活到现?在?遇见?的唯一一个有胆子跟她硬碰硬,最终还?取得胜利,让她敞开心扉的人。她的胜利靠的是打针的莽劲儿,开车碾贼的疯劲儿,胸怀深广的善良劲儿,事事往人心里钻的细致劲儿和默不作声做完一切之后突然被发现?的爆裂劲儿。她的好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失去防守也不该这么恩将仇报。 纪砚清被道德和内疚凌迟的心不敢再往下想,她迅速掀开被子下床,冲进卫生间里,企图将那些?她破坏了别人感情,破坏了朋友之谊的证明?冲洗干净。 身上?干净了,心里的呢。 纪砚清握着门把的手发僵,怎么都按不下去。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等会儿在?楼下见?面,她要怎么面对翟忍冬。 时间不会因为她想不出答案就停止转动。 两点半,纪砚清拉开门,带着最坏的打算下楼。 楼下没有翟忍冬。 往常她都是提前几?分钟下来,坐下炉边等她。 纪砚清悬而不决的心忽地一坠,强烈的失重感让她眉头紧蹙。 坐在?柜台后面的黎婧忙完一抬头,立马笑着说:“纪老师,我老板今天?不在?,换小邱开车送你去培训中心哈。” 纪砚清怔住,半晌,问:“她去哪儿了?” 黎婧:“孙奶奶家。” “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 黎婧拿起账本晃了晃:“老板走?的时候留了字条,让我叫小邱过来接送你。” 话落,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年纪不大,但感觉成熟的年轻女孩儿走?进来说:“婧姐,送谁?” 黎婧双手抬起,朝纪砚清指:“我们店里的神仙,纪老师。” 小邱转头,和纪砚清对上?视线。 纪砚清大起大落的心绪本能沉下来,打量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很高,很冷,和翟忍冬的气质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翟忍冬是裹着薄膜的长刀,行事内敛,而这位小邱看?过来的时候锋芒毕露。 “走?吧。”小邱说,说完转身往出走?,半途又忽然回身,对黎婧说:“冬姐回来了,让她把车开我那儿去一趟,我给她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零件要换。” 黎婧:“打折?” 小邱:“免费。” 那黎婧可就求之不得了:“她一回来,我就让她去找你。” 小邱“嗯”了声,伸手去拉门。 纪砚清说:“不用麻烦了,我的车就在?门口停着。” 小邱回头。 黎婧急忙解释:“纪老师,我们老板交代完去向的第一句留言就是让我叫小邱接送你,她可操心你了。” 纪砚清:“翟老板多虑了,我能一路把车从盆地开到这儿,就能从这儿开到培训中心。” 黎婧:“你那个车大,不好找地方停。” 纪砚清说:“那就走?着去,走?着回。” 纪砚清清楚自己现?在?很不识好歹,但经过了那么大的事,翟忍冬一声不吭走?人就算了,她能理解,她自己都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敢下这个楼。 可实际呢? 翟忍冬这在?以德报怨? 她就不怕她被内疚折磨死? 纪砚清顶着小邱冷淡的目光和黎婧懵逼的注视拉开门出来。 外面风大雪大,纪砚清徒步往过走?。 半小时的路程对纪砚清来说真?不算什?么,她出去采风的时候经常一走?一天?,脚力很好。 偏偏人有劣根性——由奢入俭难。 走?了没一会儿,纪砚清就感到四肢冻得发麻,脸和耳朵也像被刀割了似得,一碰就疼,独独身上?热,热气裹在?厚实的衣服里散不出去,让人浑身难受。 纪砚清冷着脸走?。 蓦地,一辆和翟忍冬相似的摩托车从旁边经过,卷起一阵风雪。 纪砚清步子顿住,像被千斤巨石坠着,被湿纸裹着的心脏一提,又被狠狠摁回原处。她冰冻的目光看?着前方,恨不得掐死脑子里那个误以为翟忍冬来了,心绪忽然攀升的自己。 就这样过了三天?,往返孙奶奶家只需要一整天?时间的翟忍冬依然没有音讯。 纪砚清又一次步行回来,站在?热水下冲了近十分钟,四肢才开始有热起来的迹象。她借着热水洗漱,然后裹着披肩坐在?地毯上?更新阿旺的培训计划。 笔画在?纸上?沙沙作响。 第85章 纪砚清沉眉思考的时候,忽然味道一股淡淡的酒香。她手下一压,想起那晚恨不得把酒瓶倒过来的倒酒动作,当时有一大半酒洒在?地毯上?,但…… 纪砚清带着几?乎一清二楚的答案俯身去闻。 地毯里只有和翟忍冬头发上?一模一样的柴火香。 翟忍冬走?的那晚不止把她扶到了床上?,替她收拾了酒瓶酒杯,还?打扫了满地狼藉。 ……还?给她留了小邱。 纪砚清捏着笔的手指重到发抖。 世上?怎么会有翟忍冬这种?人? 她不是说自己不是真?菩萨,没有普度众生的心胸吗? 那对她是怎么回事? 反向报复? 真?想让她内疚而死? 那她快成功了。 纪砚清乏力地躺在?地毯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忽闪忽闪,让人心烦意乱。她破罐子破摔似得拿出手机,开机,给翟忍冬发微信。 【什?么时候回来】 没标点,没称谓。 从一个晚上?到另一个晚上?,仿佛石沉大海。 从培训中心回来的纪砚清坐在?炉边吃刘姐给她留饭的饭。 黎婧和小丁在?柜台后面看?电视。 炉膛里的火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好像自从翟忍冬离开,就再没有火舌试着要往出钻过。 ……怎么又在?想她。 想被她弄死? 纪砚清食不知味,放下筷子准备走?。 她最近的胃口越来越差,精神也像晴不了的雾霾天?,总是沉甸甸的。 起身的瞬间,一片车等倏地打在?窗上?。 纪砚清顿住。 车灯迅速靠近,很快有人下车进来。 是小邱。 黎婧奇怪:“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小邱:“我从后天?开始去县城的一家4s店帮忙,至少一周才能结束,过来是问问冬姐走?哪儿了,赶不赶得上?我给她看?车。” 黎婧说:“你直接给她打电话么。” 小邱:“打了,一直打不通。” 黎婧:“那我肯定也打不通啊。” 小丁静音电视,站起来说:“给垭口的急救站打个电话看?看?。去孙奶奶家不是要骑一段马嘛,我记得老板说过,她如?果开车带小四一起去,会把车暂时放在?垭口的急救站,那儿算是中转点,说不定能打听到点什?么。” 黎婧醍醐灌顶,立刻从电话簿里翻出急救站的号码打过去。 还?好,那边24小时有人。 “喂,你好,我这儿是西边镇上?的客栈……” 黎婧还?没说完,对方就知道了:“翟老板那儿?” 黎婧:“诶诶,是,这么晚打扰,是想问问我们老板最近有没有去过你们那儿?” 对方:“有啊,四天?前放车,三天?前栓马,小四现?在?还?在?我们后院吃草。” 黎婧捋了捋:“就是说我们老板三天?前就往回走?了?” 对方:“是啊。” “那她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店里?” “还?没回去??” 电话里的声音远了一点,有人在?交谈。 几?秒后,对方沉声说:“翟老板可能去冰川了。” 黎婧一愣,声音拔高:“一个人去的???” 对方:“走?的时候是一个人。” 黎婧疯了,挂上?电话就嚎:“她的伤才刚好一点,怎么又跑去冰川了啊!她哪次去冰川不是半死不活的回来,到底想什?么呢!” 一个刚回来的客人顺口问:“那儿很危险?” 黎婧:“雪盲、雪崩、缺氧、冰裂隙,没有方向,没有人,你说呢?!” 第31章 客人莫名其妙:“又不是我让你老板去的, 你吼我干什么?” 黎婧一愣,按捺着脾气道歉:“对不起,我刚太着急了。” 客人无所谓地耸耸肩,没?说什么就走了。 柜台前后?一剩下自己人, 黎婧又是满脸的火气:“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想死吗?!” 小?丁抽气?:“婧姐!” 从小?邱进来就站在炉边没?动的纪砚清心一沉, 脑子?里有个清晰的念头一闪而过:翟忍冬不是想死, 是想避开那?晚, 避开她…… 呵。 避得可真彻底。 纪砚清笔直地站在那?儿, 嘴在笑,眼神却?冷到了极点?。 好样的翟忍冬。 一声?不吭,一面不见, 一个道歉的机会不给就跑了。 你他妈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后?半辈子?也别?想好过是吧? 行, 不愧是你, 又疯又狠。 我她妈怎么就没?把你那?条胳膊咬断,让你想找死都端不住方向盘! 纪砚清胸口起伏, 脸色阴沉紧绷。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爆粗口,说得不假思索, 驾轻就熟。 说完瞬间,紧闭着的嘴唇上多了一丝她没?有察觉的颤抖, 持续不断, 到最后?身侧死死掐住的双手也开始发酸发抖。 柜台旁, 小?邱留下一句“我去找冬姐”, 转身就走。 吴婶快步从房间里出来说:“站着。” 吴婶因为样貌不佳,没?来这里之?前受尽白眼, 导致她一直以来自卑话少,也就纪砚清补过生日?那?天喝了点?酒才能多说几句, 其他时间连她的人都很难见到。 第86章 今天她骤然出现,语气?里还带着长辈的威严,着实将黎婧吓了一跳。 黎婧:“婶儿,老板去冰川了。” 吴婶往过走:“我听到了。” 黎婧:“那?你就一点?不急?她之?前几次去冰川,哪回不是折腾得剩下半条命才回来?这次身上还有伤……” 黎婧话留半句,脸都白了。 吴婶却?说:“忍冬知?道分寸。” 黎婧:“屁!不是,我的意思那?个地方太危险了,真碰到什么意外,人力根本对?抗不了。” 吴婶朝窗外看?了眼,说:“再等等。” 黎婧欲言又止,心急如焚地去看?小?邱。 小?邱沉默半刻,说:“明天中午还不回来,我去找。” 话落,小?邱拉门离开,没?有任何一点?犹豫。 她的干脆利索是对?下个楼、发条微信都要再三犹豫的纪砚清赤.裸裸地嘲讽。 窗外的风大片大片,风灯在晃。 纪砚清冷着脸,转身往楼梯口走。 拐上去之?前,黎婧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婶儿,老板这次真的会和以前一样,平安回来吗?” 吴婶看?了会儿外面凶残的雪和黑暗诡异的夜,语气?依旧肯定:“会。” 可事?实上,翟忍冬自己都不知?道这次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她租借的雪地摩托抛锚了,开不了,徒步走出去就更加没?有可能——上百公里的冰川,风雪狂怒着涌来,她在看?见明天的天光之?前早已经被埋在了雪里。 明知?道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来,而且是一次又一次? 翟忍冬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靠坐在雪地摩托旁边,守着两具刚从冰里凿出来的无名尸骨,沉默地说:她是真的爱积德行善。 这个镇子?上的人都信神佛庇佑,因果缘法,很多年前她来了,就也信了。 这些年生活在这里,她能帮的都会顺手帮一把,像黎婧她们,像孙奶奶和金珠,像老街卖香的,疾控中心做动作血液采样的,像阿旺,还有很多。每隔一段时间,她还会来冰川走一圈,找一找那?些被冰冻住的探险者的尸骨,凿出来,带回去,找到他们的亲人团聚,或者找一个见得着太阳的地方安葬。 她在积德,用心得连一串被风刮断的风马旗都要从雪里刨出来带回客栈。 她信自己做的好事?越多,母亲在那?个她看?不到的世?界里就能过得越好。 但这一次,她不够虔诚。 她带着愤怒进来,只想发泄。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骑过快四十次的雪地摩托才会半路抛锚,把她困在这个看?不见边际的冰川里。 翟忍冬平静地仰头看?着不见星月的雪色夜空。 夜里风声?凄厉恐怖。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妈,我以为没?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我和她见面了。” “她来的时候正直巅峰,风头正盛,还有稳定交往很多年的女朋友,可我现在只有一家?不盈利的客栈,没?钱,没?前途,没?名望,什么都没?有。” “我已经配不上她了。” “我不能看?她。” “我避开她投来的目光,转身去关门,也把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重新关进不见天日?角落。” “只关了那?几秒。” “过后?,我抢黎婧的活儿给她办入住,问她要一个确切的离开时间,好让自己知?道这一趟能见她多久。” “我把一楼最亮的几盏灯都给她开了。” “我明知?道自己需要安全距离,还是忍不住坐到她旁边,帮她生了一炉火。” “她问我名字的时候,我的嗓子?在抖。” “听到她和女朋友分手那?秒,我的第一反应是高兴,然后?才是心疼。” “我明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她了,还是觉得高兴。” “妈,我是不是自私又可怕?” “我一直都是这样。” “对?她是,对?你也是。” 翟忍冬头枕着冷冰冰的雪地摩托,雪在肩上落了一层又一层,压着她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 “知?道她晕车,我随手往头发抹一把柴火灰,就和跟踪狂一样跟她上了车。” “她的门敲不开,我翻出退烧针,和强盗一样闯进去。” “她吃饭钱不够,我急。” “我没?钱,还给她买最贵最好的头盔。” “妈,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看?到她躺在铁轨上那?晚,我是真的想过撞死那?个人,就算他什么都没?有做,我也还是想撞死他。” “她给我的披肩、衣服、补品,揉在我背上的手,明知?道会勾起心里的刺还要帮我的忙,给我的那?根生日?蜡烛,向我剥开的过去……” 翟忍冬抬起手臂搭着眼睛,嘴角绷紧,松开,绷紧,松开……最后?还是向自己妥协了一样,迟滞地咽了一口喉咙,吐出声?音。 “我想抱她。” “她被往事?纠缠得越深越痛苦,我越想走近她。” “可她不喜欢我。” “她不喜欢别?人了,也还是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主动和我接吻?” “她把我当谁?” 第87章 “妈,她把我当谁!” “……” 翟忍冬重复着最后?一句话,从疑惑到愤怒,到不甘,最后?全部都变成了墨色的寂静。 就是纪砚清哪天真来问她了,她也不敢说自己是谁。 她的过去又脏又烂,一想起来就直犯恶心。 狂风把头发吹到翟忍冬脸上,裹着雪,她的轮廓变得朦胧,模糊。 她动了一下,垂下已经冻到开始发僵的手,但没?有去管不停往脸上抽的头发,而是拉开衣领,从脖子?里摘下不知?道哪天重新戴回去的项链,悬在眼前。 项链是个身着舞裙的女人,仰身踹燕,银质的,戴的年份太久,上面已经满是划痕。 黎婧有一次看?见,撇着嘴说就是把它?扔在路上,也不会有几个人捡。 翟忍冬也这么觉得。 可就是这样一条项链,翟忍冬打了整整三个月的工,才从别?人手里买过来。 那?时候她15岁,提前考上大学,一个人坐了三天的火车,什么都没?带,也没?有钱,两手空空地跑来上学。 她的第一床被褥是辅导员买的,每天靠着勤工俭学的微薄工资度日?。 她那?么穷,哪儿买得价格虚高的周边。 还是一个刚刚成名的舞蹈演员的粉丝自己花钱做的周边,量少,银质,价格可想而知?。 她开始找工作。 没?成年很难找。 找到了工资也不高。 她只能不断问,不断试,等她好不容易攒够钱,那?个人却?说绝版了,想要的话加价。 加得很离谱。 她想了几秒,只说一句“我要”就又开始打工,从冬天开始到寒假结束,终于在来年得偿所愿。 舍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问她是不是疯了,一条银项链而已,哪儿值得她一边在繁重枯燥的学业上拿第一,一边起早贪黑去打工。 她当时说了什么? 翟忍冬盯到发虚的视线聚拢到项链上,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她说:“嗯,我是疯子?,疯子?的命不值钱。” 所以什么都敢做。 时至今日?,这种恶劣的品性还在她身体里存在着,还被用在纪砚清身上。 翟忍冬忽然有点?同情纪砚清,她来这里只是想逃避一些不愉快的现实,怎么就会遇上个她? 一无所有,却?贪得无厌,还不知?悔改。 昨晚在帐篷里躺着,她又一次回顾纪砚清喊的那?声?“骆绪”,把它?改成自己的名字,把“你怎么敢碰我”,改成“你为什么还进来”。 她就为了让自己舒坦一点?,背地里无限下作。 翟忍冬被越来越重的寒气?包裹,浑身冰冷。她像是察觉不到似得,把项链攥进手心里,平静地说:“妈,我这样的人,是会有报应的吧?” “可是一个人的路走久了,真的孤独。” 轰隆的风雪随着翟忍冬的声?音奔腾而来,像是要讲这个世?界颠覆。 远在客栈房间里的纪砚清骤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喘着气?坐了一会儿,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打火机。 “咔”一声?,黑暗中亮起蓝色的火苗。 纪砚清开机,点?进微信。 和翟忍冬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句“什么时候回来”上。 冷冰冰的文字闪在打火机微弱的光里。 纪砚清盯看?着屏幕里加粗的两个字——忍冬,又一次百思不解地问。 翟忍冬,你到底是有多生气?才会不要命的跑去那?里? 你既然那?么生气?,为什么还要在走之?前对?我的事?面面俱到?? 纪砚清呼吸加重,抿着唇冷着脸,脑子?里是舞蹈教室翟忍冬把胳膊抵到自己嘴边时挥之?不去的脸。 不是说破皮了会咬回去吗? 连夜逃跑算什么本事?! “咚!” 纪砚清一甩手,将打火机狠狠砸在罗汉榻里。 ———— 翌日?,整个藏冬都死气?沉沉的,一直到临近午饭,人慢慢多起来,才有了点?声?音。 黎婧和小?丁心不在焉地招呼人。 小?邱靠在门口,十二点?一到,她说:“我去找冬姐。” 黎婧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说:“我跟你一起去。” 小?邱:“去了可能回不来。” 黎婧笑了声?,去裹围巾:“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老板救的,真回不来就当还她了,不对?,是去陪她。她的嘴太毒了,除了我,没?人受得了。” 黎婧跟着小?邱往外走。 炉边,纪砚清在小?邱开口的那?个刹那?脚往回撤了一下,又死死踩在那?里,没?有起身。她抿着唇,握着火钳子?上的手骨节紧到泛白。 短短三四秒过去,门外骤然一声?惊呼响起,纪砚清手一抖,火钳子?狠狠磕在了桶上。 黎婧:“老板,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都快急死了!” 有人说:“这次还真有点?惊险。要不是科考队的人经过那?儿,翟老板已经被昨晚那?场暴雪埋了。” 黎婧倒吸一口凉气?:“以后?不许再去!” “咳。” 门口传来一声?气?虚的咳嗽。 纪砚清一瞬间咬紧了牙齿,过后?冷静地放下火钳子?起身,抱着双臂,下巴微抬,一身冷傲地看?向门口。 第88章 四天半不见,翟忍冬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发青,肩膀微微弓着,脚步虚浮到需要小?邱架着才能直立行走。 纪砚清脑中一空,僵在原地。 翟忍冬就那?样被架着走过来,看?见她,然后?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视线漠然地从她身上经过,上了楼。 纪砚清听着楼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高高提起的心跳慢慢沉下来,心脏像被拧着,泛起一阵阵疼。 第32章 纪砚清没意识到心脏上的不适, 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十二点十分的一楼人满为患,黎婧看到翟忍冬平安回?来,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和小丁两人跑前跑后忙得像陀螺。 黎婧给客人添好水, 提着水壶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人, 急得赶紧鞠躬道歉, 连说了两遍“对不?起”。抬头看到是纪砚清, 她一愣, 说:“纪老师,你站这儿干嘛呢?” 纪砚清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炉边站着, 橡根木头一样,脑子是空的?, 眼神也只是望着?某处虚空, 没什?么实际内容。这种感觉让她莫名的?烦躁,隐隐怒火在胸腔里迅速滋生。 纪砚清沉下呼吸, 给黎婧让路,下一秒, 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 她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肢体上重复固化的?动作,以前练体态, 她可以重复一个姿势两三个小时不?带变形的?, 可刚才就十分钟, 十分钟!她的?四肢竟然已经僵到酸疼发麻了? 纪砚清难以置信的?同?时眼神降到冰点。 黎婧吓得缩了下脖子, 弱弱地问:“纪老师,你没事?吧?” 纪砚清极慢地勾动嘴角, 一笑,温柔极了:“我能有什?么?事?, 我好得很?,倒是你老板,何止是半死不?活,我看再晚几分钟,她的?小命都得丢。” 黎婧觉得纪砚清这话说得有点狠,但她非常认同?,于是疯狂点头:“她就是活该!” 纪砚清:“……” 黎婧和翟忍冬的?这份劳资关系是不?是亲的?? 显然不?是。 纪砚清提步要走。 黎婧说:“纪老师,你还没吃饭呢!” 小丁路过,也说了句:“纪老师,你早饭就没吃,午饭再不?吃,哪儿来的?体力教阿旺。” 纪砚清后知后觉记起阿旺,心口憋了一下,有种?火发到半路突然被堵墙怼回?去的?郁抑。她的?目光扫过眼尾方向的?楼梯,沉着?脸说:“还是我平常吃的?那几样。” 黎婧忙不?迭点头:“好!小丁,你给纪老师找个地方坐!” 小丁应一声,给纪砚清找了地方,倒好热水,就去忙自己的?了。 纪砚清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抬头就是楼梯——小邱来回?跑了两趟,一趟是去厨房给翟忍冬拿吃的?,另一趟出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再回?来手?里攥着?一袋子药。 纪砚清捏了一下筷子,看到黎婧大步跑过来问:“老板的?情况很?严重??怎么?还吃上药了??” “不?是药。”小邱提起袋子,给凑着?凑着?往自己手?上盯的?黎婧看了眼,“冬姐体力透支,让我去药店买了点葡萄糖。” “这能行?不??” “冬姐让买的?,她心里有数。” 黎婧瞪眼:“什?么?有分寸啊,心里有数啊,我现在最?烦这些词,你别跟我说!” 说完黎婧眉毛一拧,不?放心地问小邱:“老板现在怎么?样?” 小邱嘴唇抿直,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那个瞬间,捏着?筷子半天?没吃一口的?纪砚清莫名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锋利阴沉,带着?怨气。 纪砚清抬头。 小邱看着?黎婧说:“不?怎么?样。” 小邱话一说完就走了,留下黎婧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追:“什?么?叫不?怎么?样啊?老板到底有没有事?嘛?” 小邱站在楼梯口回?头:“没死没缺胳膊少腿就是没事?!” 小邱给人的?感?觉确实和翟忍冬像,非常像,像是照着?她长的?一样,但因为太年轻,藏不?住一身脾气和戾气,冷脸沉声的?时候显得非常凶。 黎婧之前没见过她这样,吓得愣住,半天?没吭声。 小邱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说了声“对不?起”,放松语气:“冬姐说她后备箱有两个人,让你联系派出所找家属认领,如果没人认领就把?他们埋在一起。他们是情侣,分不?开。” 黎婧讷讷地点头:“我知道怎么?弄,你让老板放心。” 小邱“嗯”了声,快步上楼。 黎婧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匆匆把?热水壶交给小丁:“你招呼人,我给老板办点事?。” 小丁:“好,你快去吧。” 黎婧大步跑过去拉门,风雪窜进来,引得靠近门口的?人一阵轻呼。 除了纪砚清。 纪砚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空了的?楼梯,半晌,忽然皱了一下眉,放下筷子起身。 外面,黎婧已经确认好翟忍冬后备箱里的?情况,在给派出所打电话。 “唉,您好,我这儿是藏冬。” “对,镇口那个。” “我们老板又带了两个人回?来,您看方不?方便尽快过来一趟?” 第89章 “对,冰川里的?。” “好的?好的?,麻烦了,我在门口等你们。” 电话挂断,黎婧把?手?机塞进口袋,准备关尾门。 纪砚清说:“等一下。” 黎婧侧身往过看:“纪小姐,你怎么?穿这么?点就跑出来了?外面冷得很?。” 纪砚清没有回?答黎婧的?问题,径直走到车后,看了后备箱里装有白骨的?两个箱子几秒,说:“他们是谁?” “啊?”黎婧有点蒙,“尸体啊。” 纪砚清:“身份。” 黎婧摇了摇头:“不?知道。” 纪砚清转头看向黎婧。 黎婧想了想,看着?后备箱里的?尸骨说:“老板每年都会?去几次冰川,运气好的?话会?遇到和他们一样跑去探险,但再也没有出来的?人。” “老板有工具,基本上凿个四五小时就能把?骨头都凿出来,然后一路带到镇上,交给派出所去比对dna。” “比对上的?,有家属领回?去安葬,比对不?上的?去公墓。” “老板出钱给他们买地方。” 黎婧撇撇嘴,声音低下来:“我们店七八年涨不?了一回?价,赚的?就是个辛苦钱,老板全拿去给他们买墓地了。有回?是真没钱了,我账死活算不?出来,刘姐就说埋她家地里,老板只出口棺材钱,结果老板说不?行?。” 黎婧说:“纪老师,你知道为什?么?不??” 纪砚清:“为什?么??” 黎婧:“老板说背井离乡的?人只剩来处,没有归途,让他们各处各的?,他们一辈子都孤独,但要是把?他们埋一块儿,早起晚睡逢年过节的?,他们互相之间好歹能说上句话。” 黎婧笑了声,抬头看着?风雪里孤零零的?阁楼:“我老板迷信吧,人死了就一堆骨头,她都凿多少块儿了,还能不?知道?用烧的?就更少,一个盒子都装不?满,还哪儿来什?么?逢年过节。” 纪砚清短暂握了一下凉透的?手?指,按捺着?胸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澎湃的?热意,不?带偏见地说:“她不?是迷信,是尊重生命。” 黎婧笑一声,红了眼睛:“我知道,我就是心疼她。” “冰川里找人难,得碰。” “碰上了是他们运气好,老板就遭罪了。” 黎婧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她在冰天?雪地里一待三四天?,吃喝凑合,没人说话,还要费劲儿凿冰,所以每回?回?来都挺不?好的?,但我真没见过她走路都需要人架着?的?时候。” 黎婧说着?,掉了眼泪。 纪砚清看她一眼,已经蔓延至整个胸腔的?澎湃热意慢慢沉寂下来,脑子里浮现出翟忍冬进门时的?脸。 没血色,但有魅力…… 纪砚清的?思绪卡了一下,风吹过来,一半凉,一半带着?微不?可察的?热度。 是来派出所的?人刚从出开足暖气的?车上下来。 黎婧连忙过去和他们说明情况。 “就这两箱,两个人。” “骨头应该分好了吧,我老板没说,不?过她之前一直有分,这次应该也一样。”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还得麻烦您来个电话,我好看买不?买墓地。” “唉好,您慢走。” 黎婧目送白花花的?警车消失在白花花的?雪幕里,回?过来关车尾门,上锁,往店门口走。经过纪砚清,她往手?里哈着?气说:“纪老师,你要不?先进去?现在还不?到一点,离去培训中心的?时间早着?。” 纪砚清应了声,却是站在风雪里没动。 黎婧奇怪地看了纪砚清一会?儿,没敢说什?么?。她现在是不?跟纪砚清用您了,但开始怵她皱眉,特像她以前的?班主任,不?,她班主任动不?动就骂人,像个泼夫,纪老师就不?一样了,眉眼一敛,目光一沉,那压迫感?,嘶,还好他们国家不?是君主制,不?然她现在得跪。 黎婧摸摸脖子,缩回?店里。 纪砚清在空无一人的?门前站了很?久,抬头向不?见窗的?阁楼。她刚刚被卡住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往下走,想起黎婧说翟忍冬的?那些好,想起阿旺,想起那两具刚刚被带走的?尸骨,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想学跳舞的?时候,身边怎么?就没个翟老板帮我一把?。” 这个自言自语似得失落声音在她脑子里盘旋了一会?儿,被同?一个音色,但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不?甘语调盖过,“我怎么?就没和辛明萱一样,身边有个你。” “???” 纪砚清回?神的?瞬间面冷如霜,觉得自己快被这位大老板每天?往外掏,每秒往外掏,但就是掏不?尽的?魅力吃了。 好得很?。 一趟冰川英勇高尚,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回?来之后漠然置之,把?她吊得神经错乱,她…… 她活该。 一顿酒而已,她都忍了三十多年了,还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纪砚清扯动一侧唇角,嘲讽地笑了声,对着?阁楼的?墙说:“翟忍冬,要不?我也去趟冰川吧,改天?你给我收尸,我出钱给自己给你以后带回?来的?那些人买墓,咱们两清。” ———— 培训中心。 第90章 阿旺一来就注意到了纪砚清情绪的?反常,只是她专业,一旦开始教她立刻就会?变得一丝不?苟,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稍一停下,她就会?走神,表情也很?凝重,看起来心事?重重。 阿旺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在走之前问:“纪老师,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正在收拾东西的?纪砚清一顿,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卡了两秒,站起来说:“阿旺,你阿姐喜不?喜欢吃蛋糕?” 纪砚清从来没向谁低过头,印象中,道歉也只有对翟忍冬的?那一次。 她不?知道怎么?哄人,更没人哄过她。 思来想去,她唯一一次只用很?短一点时间就从阴郁情绪里拔出来的?情况是某一年脚扭伤,去医院的?急诊。 *** 那天?是阳历新年前夕,外面热热闹闹,人潮如织,连急诊都是拖家带口,吵吵嚷嚷,只有纪砚清是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金属座椅上,手?里捏着?还很?靠后的?号码纸。 几个小时前,她因为脚扭伤,错失了一次重要的?演出机会?。 听到这个消息,她爸立马急了。 急得不?是她的?脚伤得怎么?样,而是她少了一次超越她妈的?机会?。 他怒不?可遏,当着?骆绪的?面对她大声训斥,而她呢,除了冷笑,嘲讽,再没有其他反应。 偏就是这种?轻蔑,最?容易激怒一个男人早已经腐烂发臭的?自尊心。 他和小时候打她一样,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骆绪当即还了他更重的?一巴掌。 但有什?么?用,巴掌印已经有了,耳朵已经在嗡嗡了,不?是加倍还回?去,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把?要送她去医院的?骆绪拉下车,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游游荡荡,漠视所有幸福,讽刺所有甜蜜,一直到脚疼得难以忍受了,戴着?口罩过来急诊。 晚上十点的?急诊像热闹的?剧场,往来形形色色的?人带着?千奇百怪的?病例故事?,准备创造震惊中外的?医学奇迹。 她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不?想和任何跟舞台有关的?事?再扯上关系,一个人冷漠地坐着?。 坐到旁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才突然意识到晚上的?急诊可能不?叫号,要自己去排队。 可她的?脚疼得根本站不?住。 那一秒,席卷她的?不?是孤立无助,而是滔天?愤怒。 她想,要不?就这么?疼着?吧,最?好疼到截肢,疼到死,她就不?用再为了谁去跳舞。 她才24,却已经对生活里的?一切厌恶至极。 于是她一动不?动地靠着?墙,等死。 结果事?与愿违。 临近零点的?时候,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孩子过来医院找值夜班的?妈妈跨年。 可是不?巧,她妈妈被急诊主任叫去会?诊了,她只好坐在走廊里等,怀里抱着?一个小蛋糕。 纪砚清闻到了蛋糕香甜的?味道——她这辈子最?陌生的?味道,一丝一缕刺激着?她的?神经,加重她的?愤怒,直到女孩子去而复返,把?切下来的?一小块蛋糕递到她面前说:“姐姐,新年快乐。13年前的?今年,我出生了,请你吃我的?生日蛋糕。” 那一秒,纪砚清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眼睛里藏着?那么?多的?泪水,好像怎么?掉都掉不?完。 她在人前崩溃,也被那块蛋糕暂时治愈。 女孩子叫来忙完的?妈妈给她看了脚,安排了床位,留下一句“姐姐,再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但纪砚清一直记着?那块蛋糕的?味道——像忘川水,忘的?是今生痛苦的?事?。 *** 纪砚清也想给翟忍冬买一块。 不?是为了让她忘记那天?晚上的?事?。那是她的?错,她怎么?都会?还。 她是想让翟忍冬忘了她带过去的?麻烦,别再折腾自己。她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镇上的?,甚至是县城的?人都喜欢她,没必要因为一个她,把?自己弄得剩下半条命。 不?值得。 纪砚清眼瞳清浅,等阿旺的?回?答。 阿旺却说:“阿姐从来不?过生日,每年1月3号那天?,她都是一个人在山坡上待着?,待到天?亮才回?来。” 纪砚清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微愕。她听阿旺说了半天?山坡上怎么?冷,怎么?黑,最?后确认似的?问:“你说她从来不?过生日?” “对啊。”阿旺点了点头,“阿姐好像不?喜欢过生日。” 不?喜欢为什?么?要在那天?请她去吃饭? 为了安慰她? 纪砚清目光震动,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汹涌猛烈的?歉疚,沉重到……她想要逃避…… 纪砚清在教室里站了很?久,其他教室陆陆续续下课了,她才去换衣服离开。 外面的?风像刀子,空气暴力,骨头缝里都好像嵌了冰棱子,一下下刺着?疼。 纪砚清只能逼自己走快一点,再快一点,路上似乎差一点撞到电杆,她想不?起来,再回?神人已经站在了翟忍冬门口。 门边的?柱子上钉着?一盏灯。 第91章 和翟忍冬房间里的?那盏一样,用还是老式灯泡。 纪砚清在电灯下站了一会?儿,抬手?敲门。 “叩叩。” 门里很?快响起人声:“谁?” 纪砚清:“我。” 门里没了声。 静默像钢丝,藏形匿影,悬在纪砚清脚下。 纪砚清没发现,只觉得这静让人心生烦躁。 纪砚清的?眼睛钉在门板上,冷寂,紧绷。 很?久,翟忍冬终于再次开口:“有事??” 纪砚清视线一松,脱口道:“翟大老板今天?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让人架着?走的??难得见到翟大老板这么?虚弱的?样子,我不?得抓住机会?围观一下?” 话落的?瞬间,纪砚清满脸阴沉。 她是失心疯了吗?? 回?来路上明明已经把?“谈谈”两个字背得滚瓜烂熟,怎么?一到嘴边全变了味儿?? 因为阿旺那句“阿姐好像不?喜欢过生日”? 还是,被那句话勾起的?无数个翟忍冬? 她匆匆去饭店救急的?脚步和拍在她头上的?新头盔; 她抽在贼手?上的?鞭子和香摊老板突然低廉的?价格; 她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护目镜和差点撞上贼的?车轮; 她一只胳膊一只胳膊穿在她身上的?羽绒服和毫不?犹豫垫她身下的?身体; 维护她的?名誉,接受她的?道歉; 给她手?套,挡她身前; 她说“你开心就好”,然后每天?早上送晚上接,拍她的?头,也给她按摩脚; 她又一次被打,嘴里说的?还是“以后开心了就好”; 还有刚刚和解就发来的?微信:【春天?不?远,玩得开心。】 …… 纪砚清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在怀念翟忍冬的?好,她很?早就嫉妒别人有翟忍冬的?好,她正在从对周围的?人事?漠不?关心的?极端走向另一个影影绰绰的?极端。 这个极端里除了怀念和嫉妒,应该还有别的?东西,纪砚清正在对它们思考剖析,明朗之前,门里倏地传来一道声音,“我已经睡下了。” 纪砚清一愣,思绪定格,一动不?动看着?紧闭的?门板 终于,她反应过来,她被翟忍冬拒绝了。 相识以来的?第?一次。 她心一沉,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张口结舌。 空间不?大的?门口陷入死寂。 楼下有人摔着?门出去。 纪砚清一晃神,胸腔里延迟涌起强烈而复杂的?感?觉,有震惊错愕,也是意料之中,还有一些将明未明的?未知。她笔直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说:“那就不?打扰了,你早点休息。” 纪砚清转身离开。 很?快,楼下的?门开了又关,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房间里,披着?衣服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的?翟忍冬慢慢捏缩起了手?指。 房间里开着?灯,翟忍冬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打开的?论文,已经校对完了。她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没度数,用来过滤强光的?。她沉默了几秒,将投在门板上的?视线挪动到电脑上,滑动触摸板点开任务栏里闪了很?久的?微信图标。 梁老师:【这是最?终版?】 翟忍冬:【是。】 梁老师:【还是不?署名?】 翟忍冬手?指微顿,回?复:【不?署。】 聊天?界面静了几秒,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梁:【你犹豫了。为什?么??】 忍冬:【我遇到她了,她比以前更有名气,我现在一无是处。】 梁:【她?】 忍冬:【嗯。】 对话框里很?久没再有消息弹出来。 翟忍冬快速打了句“年后去看您”。 发出去之前,聊天?突然更新。 梁老师:【有时间过来找我一趟。】 翟忍冬嘴唇轻抿,半晌,回?复:【好,年一过就去。】 简要的?对话结束,翟忍冬关了电脑,连同?眼镜一起放进九斗柜最?下面的?抽屉,挂上锁。 房间重新恢复安静。 翟忍冬靠在床头,看了眼已经充好电的?手?机,伸手?拿过来。 纪砚清的?那条微信,她今天?回?来一充上电就看到,看了很?久,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删,删了打,最?终还是选择让它石沉大海。 因为她确信纪砚清会?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就算想不?起来,也一定猜得到。 那天?晚上她手?指上的?感?觉太明显,又不?可能像是清理地毯酒杯一样,帮纪砚清把?那里也清理了,那她只要有脑子就一定会?意识到自己怎么?了。 之后呢。 纪砚清如果想承认差点和她发生关系这件事?,会?在第?二天?一起来就给她打电话,而不?是隔了整整三天?才问她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又在刚刚说出那样一番想看热闹的?话。 一开始,她还以为有人终于舍得正视才会?上来。 翟忍冬上滑了一下屏幕,“什?么?时候回?来”紧随其后落回?去。 她不?清楚纪砚清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现在也没那个精力想,体力透支,低温伤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她再去揣摩谁的?心思。她只确定一样:如果说纪砚清抬头吻她那秒,她还愿意给她反悔的?机会?,让她再考虑一阵子;那她触摸到还没谁真正触及过的?抗拒与惊慌时,这件事?就再没得商量。 第92章 冰川里的?话是她的?反省。 反省过后,她还是那个翟忍冬,因为一声“骆绪”,往后只会?变本加厉。 “咔!” 翟忍冬锁屏手?机,扔在床侧,一瞬间幅度过大的?动作让她头晕目眩。 纪砚清低头缓了一会?儿,穿上外衣下楼。 光靠葡萄糖,她的?体力恢复太慢了,还需要补充一些高热量的?食物。 翟忍冬下楼的?速度很?慢,每一步都要缓,走走停停差不?多六七分钟,她的?步子定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同?样静止的?还有坐在炉边的?纪砚清。 两人对视着?。 翟忍冬走过来,看了眼纪砚清眼底未消的?烦躁和视线对上她时一闪而过的?沉郁,在她对面坐下。 那个瞬间,纪砚清的?脚明显往回?收了一下,是要起身离开的?预备动作,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心理思考,转眼的?功夫,她整个人又放松下来,笑看着?翟忍冬说:“翟老板,不?是已经睡下了?” 翟忍冬提起落在纪砚清脚上的?目光对上她,但没有说话。 静默突如其来。 翟忍冬chi裸裸的?目光让纪砚清莫名烦躁。 纪砚清蹙眉。 不?久,翟忍冬嘴唇动了一下:“那天?晚上……” 纪砚清:“那天?晚上怎么?了?” 纪砚清表面是在问翟忍冬,但飞快的?语速,生硬的?语气,打断形式的?反问,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回?避。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但就是说了。 说完之后,翟忍冬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看着?她,过去好几秒,突然叫她一声:“纪砚清。” “有种?,你永远都不?要承认。” 第33章 翟忍冬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纪砚清脸上, 她的整个脑子都在嗡嗡。 她这辈子,哭过痛过崩溃过,但从来没有窝囊过。 翟忍冬不慌不忙的神色,游刃有余的语气几乎是把她全身的骄傲扒了捏在手里把?玩。 她愤怒不已, 又不得不认。 是。 她就是没种, 就是在回避。 怎么了? 她连做人最起码的道德感也放下了, 连承担错误最基本的责任感都不要了, 就为贪她的好?。 怎么了? 没用了。 翟忍冬从?漠视到直视, 就是要逼她正视。 没什么大?不了,一个朋友而已?,没有就没有了, 她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 纪砚清心脏紧缩,像针扎, 她无?所?谓地垂了一下眼睛, 松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掐在手心里的指甲,身?体后倾靠向椅背, 双臂环胸,双腿交叠, 唇一勾,笑得戏谑又挑衅, “既然翟大?老板这么想知道, 我就不继续藏着掖着了。” 纪砚清话到一半, 手指在胳膊上不慌不忙地轻点, 上,下, 上,下…… 炉子里即将熄灭的火悄无?声息, 冷意弥漫。 翟忍冬眼神无?声,盯看着她。 纪砚清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深,直直地和翟忍冬对?视着,说:“那天晚上,我碰了你。” 话落,纪砚清看到翟忍冬寡如水的目光骤然深仄,像轰然倾倒的高山层楼,烟尘四起,又迅速陷入深不见底的幽黑寂静,紧紧捏攥着纪砚清的心脏。她满不在乎,依旧高傲地抱着她的胳膊,抬着她的下巴,字字句句直逼翟忍冬。 “怎么碰的我想不起来,那晚喝太多了,但我应该和翟大?老板说过,我这人冷血。” “具体冷到什么程度呢?” 纪砚清挑挑眉,自问自答,“对?性?都提不起什么兴致。” 这点翟忍冬比谁都清楚。 如果不是这样,纪砚清和骆绪在一起十几年,会有无?数次的水到渠成?,一时兴起,不可能还?对?她的手指那么抵触惊慌。她应该欣然接纳,然后享受的叹息,毕竟,那晚的她叫骆绪,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去而复返的惊喜交织着嫉妒一瞬间疯狂生长,在翟忍冬深色的瞳孔里燃起一把?火,烧的却是唯一能看到这一幕的纪砚清。她被?捏攥到麻木的心脏彻底静了,想说什么话只需要张一张口,“但是翟大?老板知道吗,那天晚上我shi了,第二天中午醒来,我还?是shi的。一个对?性?提不起兴致的人,因为碰了一个人shi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也是花了足足六七秒的时间才将自己冲洗干净,你说,她是怎么碰的?都碰了哪儿?会是浅尝辄止,浮光掠影吗?” 纪砚清的话chi裸带刺,没给自己留下一分的余地。她盯着翟忍冬想,爆发吧,要打要骂要绝交统统来吧,她连拖着骨折的腿跳舞都受得起,还?有什么是不行的。她本就历经淬炼金刚不坏,不需要谁温柔以待。 火炉两侧,两人的对?视野蛮而无?声。 翟忍冬下来之前随手装进口袋的手机响铃急促。 翟忍冬没管,总是情绪冷淡的胸口此刻微微起伏,她舔了一下因为缺水起了皮的唇沿,低低沉沉的嗓音在炉边响起,“反感吗?” 纪砚清一愣,眼里的挑衅有瞬间定格。 什么叫,反感吗? 不该是“你怎么那么恶心”? 纪砚清的目光冷下来,眉心紧蹙:“翟忍冬,你什么意思?” 第93章 口袋里的手机停下又响。 翟忍冬依旧只是望着纪砚清,不答反问:“不反感对?不对??” 纪砚清一顿,恼羞成?怒:“翟忍冬!” 是! 她除了内疚,完全没有想起来反感这回事! 这位大?老板看出来了吧? 对?啊,她那么细心,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何况是这么面?对?面?坐着! 她早就已?经把?她的骄傲扒了。 纪砚清冰冻的目光寒光凛凛,又想赞叹这位大?老板的厉害——杀人挫骨,手上别说是沾血了,到现?在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纪砚清意识到这点,忽然觉得身?上疼,连皮带骨,她混不在乎,兀自笔直地坐在那儿说:“翟老板,说吧,你想怎么样?” 翟忍冬想把?那晚因为一声“骆绪”骤然中止的事进行到底。 但时机还?不够。 现?在的纪砚清对?她只是不反感,还?没有占有欲和看一眼就迅速滋生的冲动,她有,所?以她要,一点就够。 这是平等,也是她对?那声“骆绪”的报复。 在那件事上,她不无?辜。 骆绪那么背叛纪砚清,她怎么刻骨铭记都正常。 而她,非要在纪砚清刚刚剖开伤疤的时候就去动她,是她活该,她不无?辜。 她就是疯。 眼里揉不了一点沙子。 翟忍冬眼里的火势渐渐慢下来。 手机第三次响起。 她想接了。 翟忍冬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顺势垂下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下一秒,目光骤沉:“怎么了?” 小邱声音发抖:“冬姐,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妹叫不醒了。” 翟忍冬:“马上。” 翟忍冬电话没挂就想起身?,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一瞬间的无?力和眩晕袭来,她撞似的弯腰撑在炉子上,发出一声重响,手机也砸在了炉子上。 纪砚清见此心一磕,胸腔里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了翟忍冬惨白的脸上,下意识起身?想扶她。 手碰上之前,翟忍冬已?经抄起手机往出走。 纪砚清的情绪转折太巨大?,反应不过来,木讷地看着明明走都走不稳,步子却还?迈得极大?的翟忍冬拉门离开,才恍然回神,想起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小邱。 火气直冲而上,烧得纪砚清只剩一声咬牙切齿的“想死就去”! 纪砚清怒到极点踢了一脚椅子,转身?上楼,不久,和不久之前进房间一样,拉开又关上,直接下来一楼将椅子扶正,推回去,然后上楼,带着满身?剖析过后的空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静夜安抚着她所?有的不适。 又被?一声沉重的“咚”骤然惊醒。 纪砚清一身?警惕坐起来,看向黑漆漆的房门。 那儿再没有其他动静。 纪砚清的眼神又沉又暗,半晌,掀开被?子下床,拿了桌上的空酒瓶往门口走。 “吱——” 走廊里的灯光随着纪砚清开门的动作一点点漫进来。 彻底清晰那秒,纪砚清瞳孔骤缩,看到满身?风雪气的翟忍冬晕倒在她门口。 纪砚清迅速镇定下来,冷眼看着,握着酒瓶的手紧了又紧。 半分钟后,酒瓶被?放在门里的地板上。 纪砚清屈膝在翟忍冬跟前蹲下,俯身?,一手从?她膝弯穿过,一手勾住后背,把?她抱了起来。 纪砚清大?步进屋,踢上门,把?翟忍冬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然后去穿衣服,给手机开机,拿出钱包里全部的现?金和一张银行卡。 前后不过五分钟。 纪砚清抱着翟忍冬下来,敲黎婧的门。 “叩叩叩!” 黎婧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谁啊?” 纪砚清:“纪砚清。” 黎婧连忙打开灯,披了件衣服过来开门。 看到晕在纪砚清臂弯里的翟忍冬,黎婧大?惊失色:“我老板怎么了?!” 纪砚清:“不知道。我现?在送她去医院,你来指路,顺便照顾她。” 黎婧嘴都在抖:“好?!” 黎婧火速折回去套衣服。 和黎婧睡一起的小丁快步出来说:“我一起去。” 纪砚清:“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你留下看店。” 小丁明白纪砚清的用意——她们店里人少,柜台就她和黎婧两个人,都去医院了,其他人连入住退房都不会办。 小丁欲言又止片刻,最终只是忧心如焚地把?翟忍冬垂下来的手放在腹部,对?纪砚清说:“麻烦您了。” 纪砚清没接话,双臂用力将翟忍冬往上托了一下,说:“把?她的头扶到我身?上” 小丁立刻扶起翟忍冬后仰在空中的头,小心翼翼放到纪砚清肩膀上,做完看到翟忍冬因为没有意识,在往下滑,她心一急,把?翟忍冬的头放到了纪砚清颈边。 纪砚清皱眉,眼尾的目光往下瞥了一瞬,没有动。 很快,黎婧出来,纪砚清抱着翟忍冬往出走。 镇医院离藏冬很近,但晚上没几个医生值班,急诊草草看了眼,给翟忍冬挂上水,吸上氧气,让她门去县医院。 纪砚清又马上往县城开。 去县城的路纪砚清走过,很差,不可能同时兼顾速度和平稳度,颠了两次,直接把?黎婧颠哭了。 第94章 黎婧:“纪老师,我老板不会有事吧?” 纪砚清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对?翟忍冬,纪砚清本来就有一摊子事攒着,突然来这么一出,她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她现?在所?有的冷静都在方向盘上。 黎婧原本也没指望纪砚清能说出什么让她把?心搁回肚子里的贴心话,她才来几天啊,对?这里的常见病根本不熟,而且她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差。 黎婧问,只是想求个心理安慰。她老板一直以来都可皮实了,走悬崖,过冰川,勇斗狼群棕熊小雪豹,受伤从?来不喊疼,可现?在,现?在…… 翟忍冬的头又一次因为颠簸差点磕车门上的时候,原本只是抽抽噎噎的黎婧开始放声大?哭。 纪砚清听着,渐渐感觉到烦躁、紧绷,心像是被?人揪着,还?是从?四面?八方一次性?过来的,她忍无?可忍,“你老板还?没死,别急着给她哭丧!” 黎婧的哭声戛然而止,扭头看了会儿双眼紧闭的翟忍冬,眼睛又开始变得模糊。 …… 之前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因为纪砚清开得猛,只用了一个半不到。 车甫一停下,就有急诊的人过来接。 纪砚清让黎婧先跟着,保持手机畅通,独自去找地方停车。 车轮压过雪的嘎吱声让人烦躁,脚一旦踩上去就好?像再也摆脱不掉那种声音的时候,纪砚清咬了一下牙,放弃什么体面?、形象,朝急诊跑。 风一下子就更狠了,纪砚清一度怀疑她的脸和耳朵是不是被?割出了口子,不然怎么一动不动都疼得她想咬牙。 不出五分钟,纪砚清在急诊找到了黎婧。 纪砚清稳了稳步子,压着急促的呼吸走过来问:“你老板呢?” 黎婧红着眼睛往里指:“里面?,医生正在给她做检查,进去了好?几个。” 话一说完,黎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嘴上说着她老板死了,她能陪葬,但其实打心底里希望她好?好?的,再活个一百年。 那么好?的人,帮了那么多人,不活着多可惜的。 黎婧越想越难受,眼泪跟没关严实的水龙头一样,掉个没完。 纪砚清心烦,绷着脸,一改平时端正的站姿,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她的心跳还?很快,一下下撞在心口,跟跑了几十公里一样,怎么压都压不住,但其实就几百米。 这种因果不符的感觉和上午那十分钟异曲同工。 纪砚清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她搭在胳膊上的手一掐,眼神也跟着冷下来。 她的胳膊酸得在抖,明显是一路神经紧绷导致的。 那手呢? 纪砚清冷冷地看了几秒,用力握住手臂。 她隐约知道手抖和什么有关——那个她正在往过走的,影影绰绰的极端。 她会把?晕在门口的翟忍冬抱起来,应该也和它有关。 但它是什么,纪砚清现?在不想想。 翟忍冬还?没回答她,她想怎么样,在她用最刺激的语言坦诚了所?有错误之后,还?是没有回答她,她想怎么样。 她现?在像被?绑了手脚吊在高空,周围狂风肆虐,她所?有的思绪都在期待坠落。 …… 里面?,医生正在给翟忍冬做急救,中途断续有护士出来让她们缴费。 纪砚清不想再跟女疯子一样跑来跑去,直接把?现?金和银行卡给了黎婧,让她去办。 黎婧来来回回五次,终于有位戴着眼镜的女医生从?里面?出来。 纪砚清快步上前问:“怎么样?” 医生看一眼她简单但时尚的穿着,说:“再拖就成?肺水肿了。” 黎婧嗓子发颤,竭力压抑着抽气声:“现?在呢?” 医生:“她应该有很丰富的登山经验,除了轻微冻伤、失温、体力透支,没什么大?问题。” 纪砚清绷着嘴唇抿了一下:“确定吗?” 年过半百,行医半生的医生面?露不悦:“什么叫确定吗?” 纪砚清说:“她今天上午就不对?劲,晚上还?出去了快三个小时。” 医生:“就是因为出去了那三个小时,人才会在这儿,不然完全可以靠她自己的经验顶过去。” 这里的医生每年都会遇到为数不少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他们总觉得我能行,我还?能坚持,最后呢?被?救了是命大?,救不了的笑着来,躺着回,一害一大?家子。 医生心里本来就对?这种人有成?见,纪砚清再来一句“晚上还?出去了三个小时”,她的气顿时不打一出来:“后面?几天好?好?卧床休养,再折腾,直接去买棺材。” 纪砚清冷脸,不满于医生的用词。 黎婧却是赶紧仰头,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全咽回去,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看好?她!” 医生很快离开。 黎婧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看到脸上罩着氧气罩子的翟忍冬就哭。 纪砚清晚几步。 黎婧余光看到,马上收了哭声,只敢咬着嘴唇小声哽。 纪砚清没管黎婧,一步步走到床边,垂视着床上的翟忍冬。 到这一秒,纪砚清才发现?她的呼吸轻得像是快要消失了,镇医院的被?子那么薄,她的呼吸那么急,一次连着一次,竟然从?被?子上看不到任何起伏。 第95章 ———— 次日一早,把?翟忍冬转到病房后,黎婧跑去给几人买早饭。 纪砚清进来病房的卫生间漱了口,用从?黎婧那儿要的皮筋绑了个花苞低丸子,洗着冷水手缓神。 昨晚,黎婧趴在翟忍冬床边断断续续睡了近四个多小时,精神还?行。 纪砚清个子高,趴不住,心里也烦,只是要了张椅子在床边一坐大?半个晚上,现?在头昏脑涨,四肢僵硬。 纪砚清关了水,手撑在水池边,低头闭眼,缓解不适。 这里的病房是三人间,翟忍冬靠窗,另外?两张床上也都有人。 黎婧自来熟地和她们聊了几句,得知她们都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结果半路倒下,计划夭折。 纪砚清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忽略来自她们的探究目光,径直朝翟忍冬床边走。 翟忍冬床头的氧气罐卖力的滚着,桌上的移动监护仪也显示正常,只有翟忍冬还?是昨晚送来的那样,双眼紧闭,呼吸短促,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打了一晚上针的手泛着青,任黎婧揣着捧着怎么捂都捂不热,像冻透了的冰块。 纪砚清低头看着,胸腔里的烦躁跟热锅边的蚂蚁一样,闷头乱撞。她狠狠地“嗤”了一声,伸手把?只盖到翟忍冬肩头的被?子扯上来,摁进脖子里。 翟忍冬枕着枕头,头被?托起,下巴就会落低。 纪砚清往下面?摁被?子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巴。她停顿两秒,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保持着自然弯曲的弧度往下落了一截,贴在翟忍冬颈部。 体温很低,心跳很慢,才几天不见,下颌线条就变得比之前还?要清楚。 纪砚清冷笑,不想被?继续吊着了,她想趁床上这女的不能反抗,就地掐死。 于是黎婧提着早饭一进来就看到纪砚清站在她老板床边,个儿高,瘦,全身?上下只有头低着,一只手装在口袋里,一只悬在半空,食指外?侧贴着她老板下颌,跟…… 黎婧想了想,跟她老板以前捡了小羊,坐门边逗小羊一样,特?随意,但特?霸气,额,纪老师还?特?阴沉。 黎婧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昨晚和她纪砚清一人占了床一边,相当于面?对?面?,她一抬头就能看到纪砚清的脸,基本上全程风雨欲来,差点没给她的魂吓跑。 她现?在还?怵着呢。 要不等等再进? 没等黎婧想好?,纪砚清已?经收回手指往出走。 黎婧来不及躲,缩着脖子朝纪砚清抬了一下手:“纪老师。” 纪砚清面?无?表情地“嗯”了声,继续往出走,看着是要离开。 黎婧忙问:“纪老师你不吃饭?” 纪砚清:“不吃。” 吃了消化不了,全堵着。 纪砚清顺着楼梯下来一楼,旁边就是急诊,有医护推着抢救床匆匆经过。 纪砚清随意扫了眼,往出走。 走到门口,她步子猛地一顿,迅速回头,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被?推进去的那个人好?像是辛明萱。 她和辛明萱虽然没有过什么实质性?接触,但她长得出众,气场也足,即使?浑身?是血躺在抢救床上,也抹不开那身?独特?的气质。 纪砚清蹙眉,转身?往急诊走。 急诊的护士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很忙,纪砚清在旁边等了三四分钟才等到一个空隙,走过来问:“刚才推进来的女人什么情况?” 护士问:“你和她什么关系?” 纪砚清想说和她没关系,想起翟忍冬,纪砚清眼神微凉。 护士瞧着发怵,补充道:“我们医院有保密规定,不能随便透露病人病情。” 纪砚清敛起外?露情绪,但嗓音依旧不太温和:“她是我朋友的女朋友。” 护士看纪砚清一眼,没多想:“追人贩子团伙的时候被?捅了一刀,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医生正在检查。” 护士话刚说完,里面?就传来“马上送手术室”之类的话,因为隔得远,纪砚清听不清楚。她在导诊台前站了一会儿,快步往住院部走。 人贩子团伙不会是什么有良知的人,他们动刀必定是朝着要命的目的去,辛明萱不可能好?过,那万一手术中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或者结果不好?,翟忍冬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真有什么事,翟忍冬今天在这儿,才知道往后怎么办。 生离死别可能恐怖,遗憾也未必轻松。 纪砚清上到四楼,迎面?遇上昨晚接诊翟忍冬的医生,她戴着口罩,眉目严肃。 医生:“我再提醒你们一次,她现?在是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再折腾,就不是我们小小一个县城医院能治得了的。” 医生话一说完就走了。 纪砚清站在楼梯口,眉头紧蹙。 辛明萱的手术时间不会短,县医院的条件又没那么好?,以翟忍冬现?在的情况,真在手术室门口冻到辛明萱出来,她也离进去差不多了。 这怪谁? 谁昨晚虚得都站不住了,还?因为一个电话就顶着风雪跑出去的? 姐姐妹妹那么多,一个两个放不下,那就自己去解决,她一个罪人哪儿来的资格对?人大?老板的事指手画脚。 纪砚清怎么上来的怎么下去。 第96章 半小时后,冷着一张脸站在了手术室门口。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 辛明萱那一刀虽然深,但没伤到重要器官,手术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被?送去观察。 纪砚清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还?好?没有叫翟忍冬,过后面?无?表情地下楼,去医院旁边的酒店开房,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晚上八点。 纪砚清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外?面?,下楼退房,过来医院,然后猝不及防地在楼梯上和翟忍冬相遇。 翟忍冬因为私自拔针,手背上挂着血,走路也摇摇晃晃,脚步虚浮,看着随时可能顺楼梯滚下去。 纪砚清声音冰冻:“干什么去?” 翟忍冬扶着楼梯轻喘:“辛姐受伤了,我下去看看。” 纪砚清的怒气跟藏冬炉子的火舌一样,噌一下冒出来,燎着她的冷静。她盯着翟忍冬干裂起皮的嘴唇冷笑一声,语气嘲讽,“翟忍冬,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深情种。” 翟忍冬抬头,冷色光打在她脸上,白得恐怖。 纪砚清说:“辛明萱就是个没伤到要害的小刀伤,手术不过花了1小时26分钟,至于把?你急得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去看她一眼?你就那么喜欢她?” 最后一句话出口,纪砚清脑子里嗡了一声,觉得哪里不对?。没等她分辨,翟忍冬已?经撑了一下扶手直起身?体。 纪砚清在楼梯拐弯的平台上站着,翟忍冬高她两级台阶。 被?俯视本来就让纪砚清不悦,翟忍冬一开口,她胸腔里的抵触情绪直接达到巅峰。 翟忍冬说:“纪砚清,你是不是吃醋了?” 第34章 翟忍冬用的疑问句, 语气和神态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她笃定得像是看进了纪砚清心里?才会得出这个结论,但这个结论对还被悬吊在高空的纪砚清来说无疑是根闷棍,猛一下子?抡过来, 她觉得自己?的头骨都要裂了, 剧痛让她愤怒, 紧接着就是说出那句“你就那么喜欢她”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嗡, 它去而?复返, 势不可挡。 纪砚清盯着?站在台阶上的人,那个没来得及思考,后来不想思考的, 影影绰绰的极端像遇见了太阳的云雾,一点点变淡, 消失。 她早就应该想到了…… 她在意翟忍冬。 在意了, 才会嫉妒黎婧“遇到她”,才会羡慕阿旺“有个她”, 才会在那个醉酒的晚上主动靠近她。 这么多年,她难得处处被谁护着?, 处处受她的好。 她抗拒过,甚至因此打她, 但其实就想她反思的, 翟忍冬的好细致入微, 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她的潜意识可能早就已经开始偏向翟忍冬了,只?是这方面的经验匮乏, 无法对号入座,更因为有辛明萱在前面死死挡着?, 她过不去,就没办法往深处想,直到现在,翟忍冬的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 吃醋。 对了,如?果她只?是单纯站在朋友的角度贪翟忍冬的好,翟忍冬现在用到的词会是嫉妒、羡慕,而?不是吃醋。 她就是在意了。 只?是可惜,她在意了的这个人心里?有别人。 为她,她急得命都不要才会站在这里?。 意识到这点,在纪砚清心里?反复出现过的酸、疼、异样?一股全脑涌过来,想要将?她淹没。 她怎么会允许。 昨晚,翟忍冬那声“有种,你?永远都不要承认”已经扒过一次她的骄傲,她不能再把做人最起码的道?德也输在她手里?——在意有女朋友的朋友,这个人对她很好。 纪砚清抱着?双臂,下巴微抬,冷声说:“翟忍冬,你?是不是把我说过的话全都忘干净了?” 翟忍冬垂视的眼里?有喜悦的光微微闪动:“什么话?” 纪砚清走近一步,自下而?上看着?翟忍冬的时候也丝毫不影响她的高傲:“果然是忘了,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我是同?性恋,但不是是个女人,我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纪砚清仰着?头,被头顶刺亮的光一照,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点问题:疼。 但是还好,她这辈子?最擅长忍受的就是疼。 于是一如?往常的轻笑在楼梯间响起,又被从楼下快速逼近的脚步声骤然打乱。 来人看到翟忍冬猛地一愣,快步过来扶她:“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好好回去休息,明萱那儿有我。” 翟忍冬脸上没什么血色,喜悦散去后的深黑目光紧随着?带了一身傲气从自己?旁边经过的纪砚清。 半晌,纪砚清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上,她的提醒还言犹在耳。 翟忍冬扶住楼梯扶手的手握紧,对来人说:“我没事。” 来人是杂货铺的任姐。 因着?翟忍冬带辛明萱去任姐店里?买过几?次东西,任姐认得她,后来无意知道?她的故事,对她心疼又佩服,经常在进货的时候买些?好东西给她。 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了起来。 今早任姐去县城赶集,在路上遇到受伤的辛明萱,赶紧把她送来医院,之后按照她交代的,去报警,接郭大姐。等她再回来医院,辛明萱已经做完手术醒了过来,身体?各项指标合格,情绪稳定,越是这样?任姐越担心——来的路上,任姐亲眼看过她失控发狂的样?子?。 第97章 所以任姐给藏冬打了个电话,想着?翟忍冬说话能说到点上,请她过来照看辛明萱再合适不过,结果小丁告诉她翟忍冬住院了。 任姐看了眼翟忍冬额角的虚汗,轻斥:“没事什么没事,赶紧回去躺着?。” 任姐要扶翟忍冬上楼。 翟忍冬抬了一下手拒绝:“不看一眼辛姐,我不放心。” 任姐皱眉,迟疑了几?秒,说:“那就快去快回。” 任姐扶着?翟忍冬下楼,虚浮的脚步一声声全进了站在墙边没有走远的纪砚清耳朵里?。 她动了一下,肩往后抵,靠着?冷冰冰的墙壁。 在意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天天被温水浇灌,怎么都要开出一两多野花,拔掉就好了。 野花而?已,根不深,拔起来轻而?易举。 只?是她注定要辜负翟忍冬的那些?好了,没人会跟一个因为私自动心就对自己?做出那种事的人做朋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她拔掉那些?野花之后的内心会有多贫瘠。 那是她生来就带着?的命,该她受着?。 就是,怎么做,才能让翟忍冬忘了那些?私心带过去的伤害。 她人真挺好的,就算一次两次扒过她的骄傲,她也还是希望她往后好好的。 纪砚清盯着?对面的墙看了很久,最后视野里?只?剩大片的白,透着?几?个刺眼的光圈。她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压了很长时间,然后把掌根的水痕抹进口袋,转身下楼,离开了医院。 ———— 翟忍冬走得慢,和任姐过来的监护室的时候,护士刚给辛明萱推完针从里?面出来。 看到两人,护士不高兴地说:“病人刚才突然情绪激动,差点扯裂伤口,要不是我们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你?们作为家属,既然来陪护了就上点心。” 任姐急声问:“现在怎么样??” 护士:“打完针睡着?了。” 护士提了一下口罩,看向穿着?病号服的翟忍冬:“你?是几?楼的?” 翟忍冬:“四?楼。” 护士:“先回去吧,她今天晚上不会再醒了。” 翟忍冬说了声“谢谢”,透过玻璃窗看向病床上的辛明萱。 “辛姐怎么弄成这样?的?”翟忍冬问。 任姐叹了口气:“一开始是找那个郭大姐的女儿,找到了,但她养父母很警觉,连夜带着?她跑路。他们是本地人,知道?哪儿好躲难走,故意带着?明萱绕圈,但好在最后追到了,孩子?也愿意见郭大姐,和她谈谈后面的事。” 任姐说到这里?,抬手捏了一下翟忍冬的肩膀说:“虽然只?是其中一个孩子?,但足够郭大姐打起精神继续生活。忍冬,你?又做了件好事。” 翟忍冬说:“人是辛姐找到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任姐看翟忍冬一眼,继续往下说:“出问题是在回来的路上,明萱说她遇到那伙人了。” 翟忍冬目光一顿,转头看向任姐:“拐辛姐妹妹那伙人?” 任姐:“嗯。” 辛明萱的事翟忍冬很清楚,她有一个妹,比她小两个月,一开始是她高中学校的同?班同?学,后来她爸离婚再结,后妈把她同?学带过来成了她妹。 辛明萱爱自己?母亲,恨只?会喝酒打牌的爸,连带的对那个后妈和没什么错的妹也看不顺眼,没少在家里?学校跟她过不去。 但对方是个寡言面冷却心好的人,会给晚回去的辛明萱留灯留门,给偏科的她总结考试重点,给罚站的她手里?塞巧克力,给体?育课上得满头大汗的她一瓶冰水,给生了病缩在床上哭的她一整夜的陪伴。辛明萱被爷爷拒绝一起生活崩溃大哭的时候,对方在旁边陪着?,说“我妈跑了,我没亲人了,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陪着?你?”;辛明萱看到她爸为了打牌卖她妈陪嫁和他大打出手的时候,对方拉开她,一板凳把她爸打进了医院。 那一板凳,她爸后来只?要喝了酒就会加倍还回去。 她哥表白不成,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这些?都是辛明萱有一天突然接到邻居的电话,说她爸她哥快把那个人打死的时候才知道?的。 辛明萱立刻从学校往回跑,还是只?看到了地上的血和一个摔烂了的圣诞礼物。 是那个人攒了半年钱买给辛明萱的。 辛明萱说她就是在那一秒忽然意识到自己?喜欢那个人的,但不论她是疯了一样?掐着?她哥的脖子?,还是拿刀砍他爸都只?得到了一个答案:那个人跑了。 跑去哪里?辛明萱不知道?,她在那座城里?兜兜转转一整年,高考都结束了,还是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那个人好像从人间蒸发了。 几?年后,辛明萱大学毕业,去了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因为表现出色,工资和职位一升再升,可她却在第三年毅然辞职。 翟忍冬问过原因,她说从一个人贩子?嘴里?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 之后,辛明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打拐上,从一个人孤军奋战到现在十五人的团队,她们分散在全国各地,让很多家庭重聚,包括即将?和女儿见面的郭大姐,但辛明萱真正想找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消息。 第98章 翟忍冬知道?那种盼了一件事很久,终于要得偿所愿时失控疯狂的心情,就像她突然遇见纪砚清,她们的行?为、理智全都会大打折扣,失去该有的冷静。 翟忍冬看着?辛明萱说:“辛姐太着?急了?” 任姐:“嗯,明萱和人贩子?打交道?十几?年,不会轻易受伤,这次完全是她不够冷静。” 任姐叹了口气:“希望、失望,明天醒来不知道?明萱会是什么样?子?。” 翟忍冬没接话。她大概知道?,应该和从纪砚清口中听?到“骆绪”后的她一样?,发一场疯,然后变本加厉。 两人沉默着?看了辛明萱一会儿,任姐扶着?翟忍冬上楼。 病房里?的其他两个人已经睡了,黎婧正缩在翟忍冬床尾打盹。 纪砚清不在。 翟忍冬在门口顿了一下,让任姐去陪辛明萱,自己?走进来上床,躺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纪砚清打电话。 能打通,但没人接。 翟忍冬踢了脚已经睡迷糊的黎婧。 黎婧惊醒:“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翟忍冬靠在床头,说:“纪砚清去哪儿了?” 黎婧打了个哈欠,困顿地说:“回藏冬了啊。” 回藏冬有近三个小时的车程,纪砚清现在肯定还在路上,那手机只?会车上——在纪砚清包里?或者口袋里?,离得很近,但没有人接。 被她那句“吃醋”惹恼了? 翟忍冬回忆着?楼梯上,她一语挑破那秒,纪砚清脸上的表情——愤怒、微惊、自嘲,然后顺从。 这个反应明明白白就是被她那句话戳中了。 存在,才会被戳中,情绪最后的落脚点才会是顺从。 可几?秒后,她再次提醒她,她不是是个女人,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的时候,又看不出来丝毫异样?。 她会错意了? 翟忍冬握着?手机走神。 黎婧精神一上来,隔着?被子?拍拍翟忍冬说:“老板,纪老师留了张银行?卡给我。” 黎婧拉开口袋上的拉链,拿出卡给翟忍冬看:“纪老师说给你?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买什么,让我不用省着?花,还说出院了给她打电话,她过来接。” 黎婧忍不住感慨:“纪老师真的好好啊。” 翟忍冬的视线定格在黎婧手中那张卡上,过了几?秒,问:“昨天是纪砚清发现我晕倒的?” “对啊。”黎婧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说:“纪老师直接抱着?你?下来敲我的门,我都快吓死了。” 翟忍冬:“她呢?” 黎婧:“昂?她什么?” 翟忍冬:“她有没有紧张。” 黎婧想了想:“没注意,过来路上我光顾着?哭了。” 翟忍冬不说话,深色的眼珠钉在黎婧身上。 黎婧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她抬手摸了摸,把拉链拉到最头,说:“应该很紧张,不然也不会坐你?床边一整晚都不睡,哦对了!” 黎婧突然往前一趴,手指着?翟忍冬的下巴说:“早上我买饭回来,看到纪老师摸你?这儿了。” 翟忍冬眼睫轻闪,问:“怎么摸的?” 黎婧坐回去,盘着?腿抱着?胸,老神在在地说:“像你?以前坐店门口摸小羊,特随意,特霸气,特阴沉。” 三个“特”后的形容词没什么直接关系。 翟忍冬想象着?那一幕,半晌,点开微信。 离医院不远的小卖部,纪砚清付了买烟的,拿着?手机往出走。 突然听?到微信提示音,她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不是黎婧。 忍冬:【你?早上是不是动我脖子?了?】 纪砚清的表情一秒变凉。 她现在对“动”、“碰”这些?字眼很敏感,像被道?德感绑了扔在火上烤油里?煎,再加上“翟忍冬”几?个字就更不得了,尤其还是被她点破真实的心思之后。 可翟忍冬到好,主动带着?“我的脖子?”找上来。 纪砚清打开车门坐上来,靠了两秒,把手机砸进副驾,去口袋里?摸打火机。 蓝色火焰亮了又灭。 纪砚清吸了口夹在唇边的烟。 很烈,也很劣。 烟味刚一入喉,纪砚清就被刺激得眉头紧蹙,剧烈咳嗽。她不信邪,继续抽,抽完继续咳,反复多次之后,纪砚清额头抵着?方向盘一动不动。 这是她第一次抽烟,和学跳舞一样?,带着?一身抗拒做到了游刃有余,同?样?也和跳舞一样?,体?会到的只?有痛苦。 纪砚清睁着?眼睛,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腿上砸,不知道?是生理不适导致的,还是别的什么。 呵。 这时候了还拽什么绕口令。 她就是心里?难受。 第一次,第一次她在意了一个人,就全搞砸了。 她的命到底是有多贱? 别人遇到个有对象的也就是求而?不得,难受几?天就过了,她直接贴脸开大,弄得两败俱伤,后半辈子?全他妈得记着?她因为在意一个人,欠了一个人。 要不把她脑子?挖了吧? 记不起来最多是她这人没道?德,记着?……她已经体?会到那种被小刀子?剌心脏的感觉了,不想一直体?会到…… 第99章 “叮。” 微信又响了一声。 纪砚清搭在方向盘的手跟着?抖了一下,烟灰折断一截,掉在她腿上。 纪砚清看了几?秒,头没抬,只?伸了手去摸手机,点开。 “啪。” 已经成型的眼泪猝不及防砸到屏幕上,显出一圈透明的纹路,里?面圈着?两个黑色的字:下颌。 忍冬:【还是下颌?】 你?早上是不是动我脖子?了? 还是下颌? 纪砚清把这两句话连起来读了有半分钟之久之后,怒气窜天而?起。 以前给她抹个药都三躲四?藏,好像她是什么见个女人就会扑上去的混账玩意。 现在一句问不出来,追问一句。 不愧是杀人不见血的翟老板,她现在内疚得想自裁。 自裁之前,她还想发疯。 纪砚清坐起来,把烟咬在嘴里?,两手捧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点的啪啪响。 【摸了又怎么样??你?是想我把手剁了,还是干脆把我骨头拆了?!】 几?秒后,微信发出。 纪砚清切出来,短信黎婧“有事打柜台电话”,关机,扔手机,下车在雪地里?捻灭烟,上车回镇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一觉睡到天明,小丁上来敲门。 纪砚清拉开门:“什么事?” 小丁说:“老板打不通你?手机,就打到了前台,让我给你?带句话。” 纪砚清冷着?脸问:“什么话?” 小丁的脸一瞬间红透,支吾半天,才蚊子?嗡嗡似得说:“你?对她有没有意思?” 纪砚清:“……?!” 一刹那的愤怒过去之后,纪砚清陷入死寂,她说不上来自己?心里?那种感觉,像柠檬酸,缩着?,也像滚刀肉,麻木,还像砧板鱼,知道?刀迟早会落下来,但猜不到会是什么时间,从哪个部位落下来。 她得承认,这一把,翟大老板完胜,她惨败。 但还是不甘心地想问一句,“她不是活菩萨吗?” 之前无所不能,这会儿怎么不显显灵,放她一条生路? 纪砚清没问,和站在门口不动的小丁说了句“还有什么事吗”,关上门直到去培训中心才下来。 第二天一样?。 第三天也是。 …… 第五天晚上,医生查完房说:“明天出院。” 黎婧谢天谢地,一送走医生,立马拿出手机给店里?打电话。 病床上,盯了手机五天,五天动静全无的翟忍冬说:“开免提。” 黎婧:“这里?是病房,有点公德心好吗?” 翟忍冬不语,只?给了黎婧一个眼神。 黎婧立刻点开免提,把手机扔在翟忍冬腿上。 “嘟——”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通。 小丁:“你?好,藏冬。” 黎婧:“小丁!是我!纪老师在吗?” 小丁:“在呢,在烤火。” 黎婧:“哦,你?……” 黎婧话到一半,手机被翟忍冬拿过去,切换成听?筒模式放在耳边说:“让她接电话。” 小丁应了句,声音拉远,“纪老师,老板电话。” 听?筒里?没有出现纪砚清的回应,但几?秒后传来了她熟悉的脚步。 “喂。” 翟忍冬朝手机方向看了眼,说:“我明天出院。” 纪砚清:“我十点到。” 短得不能再短的对话结束,听?筒里?陷入沉默。 纪砚清握了一下电话,说:“翟忍冬,明天聊聊。” 翟忍冬:“聊什么?” 纪砚清说:“那天晚上。”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拖不过去就趁早。 翟忍冬静了一秒,说:“嗯。” 次日七点,纪砚清开车从藏冬出发,九点三十就到了医院,病房里?却不见翟忍冬的人。 纪砚清问办完出院手续上来的黎婧:“你?老板呢?” 黎婧挠头:“不知道?啊,刚还在呢。我给她打电话,她这几?天手机不离身。” 黎婧麻利地掏出手机拨号。 三秒后,手机铃声在床头柜里?响起。 黎婧听?到自己?脸上传来可清楚的“啪”。 纪砚清站了一会儿,把车钥匙给黎婧,说:“你?先把东西往车上拿,我去找她。” 黎婧:“你?知道?去哪儿找吗?” 纪砚清:“不能再清楚。” 纪砚清顺着?楼梯下来三楼,去护士站问了辛明萱的病房号,顺着?往里?找。 到了。 纪砚清的步子?朝门前一拐,又倏地顿住。 “辛姐,你?已经找了她13年,确定还要找?”翟忍冬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 辛明萱:“为什么不找?” 翟忍冬:“她和你?同?龄,38,这个年纪的人没有几?个还是单身。” 辛明萱:“那又怎么样?了?” 翟忍冬:“她不是单身,你?们怎么在一起?” 辛明萱笑了声:“那是我活该,但凡我的脾气小点,早点发现她的心意,也不可能弄到现在这种地步。” 翟忍冬停顿了很久:“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辛明萱:“我这就是个小伤,你?管好自己?就行?。” 第100章 病房里?传来脚步声。 很快,门被拉开,翟忍冬猝不及防和站在墙边的纪砚清撞上视线。 翟忍冬本能往病房里?看了眼,拉上门:“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接你?出院啊。”纪砚清勾了一下唇,目光冰冷,“天不亮起床,饭没吃出门,怎么样?翟老板,我这个司机当?得还称职吗?” 翟忍冬听?出了纪砚清话里?的嘲讽,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捏:“时间还早。” 纪砚清:“可我迫不及待想和翟大老板聊一聊。” 纪砚清瞳孔里?渐渐翻起巨浪,将?她的理智掀翻之前,她转过身,往楼梯方向走。 翟忍冬看了纪砚清的背影两秒,提步跟上去,一转弯,就看到她抱着?胳膊站在窗边,明显是在等她。 翟忍冬站定:“在这儿聊?” 纪砚清:“不然呢?坐着?喝茶聊?我怕我一不小心手抖,把茶泼翟大老板脸上。” 纪砚清的语气阴沉生硬,竭力压抑着?怒气。 翟忍冬看着?她:“那天晚上……” 纪砚清:“那天晚上的事不着?急。” 同?样?的话题,又一次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个人打断,态度却截然不同?。 这次的纪砚清语气里?只?有随时可能压不住的愤怒,她的眸光很深,盯着?翟忍冬,恨不得把嘴里?的字一个个咬碎:“你?和辛明萱什么关系?” 翟忍冬目光微动,默了片刻,说:“朋友。” 纪砚清:“什么朋友?” 翟忍冬:“我的眼睛瞎过。” 纪砚清:“我知道?,我现在问的事你?和辛明萱是什么朋友。” 翟忍冬说:“刚出院的时候,我因为看不见被人跟踪,差点出事,是辛姐救了我,一路开车送我回来。” 纪砚清:“之后呢?” 翟忍冬:“她找她的人,我开我的店,偶尔见面。” 纪砚清:“你?们睡没睡过?” 翟忍冬眼睫颤了一下,有隐蔽的光在瞳孔深处浮现:“没有。” 纪砚清:“在没在谈?” 翟忍冬:“谈什么?” 纪砚清眼里?的愤怒窜出来,直逼翟忍冬:“你?说谈什么?” 翟忍冬不语,脑子?里?只?有一声“她没会错意”。 纪砚清就是吃辛明萱的醋了。 辛明萱离开藏冬那天,纪砚清看到过她们靠在车边抽烟,动作应该像接吻。她当?时还因为纪砚清除了戏谑、玩味和了然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态度产生过心理低潮。后来纪砚清又说她不是是个女人,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她的每一个态度都很明确。 她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现在她基本确定——那晚之后,纪砚清迟迟不联系她,对所发生的一切的回避,对她那句“你?是不是吃醋了”的否认,应该全和这件事有关。 纪砚清已经对她动了心思,但因为有辛明萱在前面挡着?,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 翟忍冬眼波轻晃,透出来光:“没在谈。” 纪砚清放下胳膊,向前一步,逼视着?翟忍冬:“那你?为什么去冰川?” 翟忍冬看着?她,说:“生气。” 她已经从纪砚清的表现里?触摸到了她想要的“平等”,那就可以让纪砚清知道?一点她“想怎么样?”。 纪砚清愤怒到极点,话到嘴边脱口而?出,“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喝醉酒碰了你??我让你?恶心?” 翟忍冬说:“不是。” 纪砚清一愣,后知后觉记起翟忍冬对那晚的态度——她只?问她反不反感,没有提到恶心。 她当?时不解。 现在…… 和辛明萱没睡没谈是吧。 纪砚清手重重往下一指,怒得眼睛都红了:“今天,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为什么生气?!” 翟忍冬感受到了纪砚清扑面而?来的怒火,越是这样?她越兴奋。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着?,目光笔直深黑:“因为我在睡你?的时候,你?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纪砚清狠狠怔住。 什么叫,她睡她? 主动的才会直接用一个“睡”字,被迫应该用被她睡才对啊?? 纪砚清被翟忍冬眼里?几?乎藏不住的光刺痛,有个荒唐的念头迅速在脑子?里?滋生。她瞳孔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瞬间熄灭,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翟忍冬:“因为我在睡你?的时候,你?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纪砚清:“你?睡谁?” 翟忍冬:“你?。” “清醒的?” “清醒。” “没有被强迫?” “没有。” “啪!” 纪砚清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翟忍冬头偏向一边。 从楼上下来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推着?同?伴往上走。 楼梯间还是只?有她们两个人,但已经交换了情绪,现在是纪砚清深如?寒潭,翟忍冬狂如?烈风。 翟忍冬咽了一口喉咙,动作缓慢地转过来,深黑双眼紧锁着?面前的人,“纪砚清,第一天见面,我就想睡你?。” 第35章 纪砚清嘴角难以控制地抽动着, 眼底浓烈的黑鼓荡翻涌,唇稍一动,就气?得笑了出来。 第101章 用荒唐形容这位老板哪儿够啊,她就是她之前想的, 又疯又狠, 对自己是, 对别人更是。 一面不露声色地向她展露各种好, 让她靠近, 拉她陷落,一面站在?上?帝视角,嘲讽她为什么?不承认, 有没有反感,是不是吃醋, 摸了她的脖子还是下颌, 把她耍得团团转。 她偏还就一次两次全都跳进去了。 一边怀念她的好,希望她好, 疑惑怎么?才能让她,一边纠结矛盾, 觉得自己精神错乱,恨不得掐死自己, 然后窝囊得不敢想不想想, 一边又在?短短十分钟里?站得四肢僵硬, 在?送她来医院后双手发抖, 在?站到她病床前,看着瘦削发白的脸时忍不住伸手触摸, 另一边还在?反省自己恩将仇报,在?反问?命贱, 在?体会小刀剌心,在?反复抽烟折磨自己。 她这段时间矛盾得恨不得把自己撕成几瓣。 到如今真?相大白,她一巴掌扇过去除了愤怒、耻辱,竟然还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她没破坏这个人的感情,没欠她,没完全?搞砸自己第一次的“在?意”。呵。她还没恋呢,恋爱脑就已经长出拳头大了。 纪砚清觉得自己也离疯不远了,全?是这位老板逼的。 把她掐死泄愤? 未免便宜。 而且,涉及到感情的事就怕柳暗花明,那一秒带来的威力简直势不可挡,能把一分变为两分,再?让两分加倍。 她现在?看着翟忍冬,觉得那个一点修养都没有“睡”字儿?都格外清新脱俗。 纪砚清长久地沉默着,冷风疯狂往她瞳孔里?刮。她仍然站在?低翟忍冬两级台阶的地方,冷白右手一点点抬起来,从前额到头顶,把头发统统拨到脑后,然后短促地笑出一声,猛抓住翟忍冬前襟,把她拽到几乎鼻尖相触的地方,逼视着她那双难得泛着光的眼睛,一字一顿,“想睡我?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楼梯间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黎婧放完东西?一上?来,就看到自家走悬崖,过冰川,以下省略五百字后仍然猛得不像话?的老板,被看起来更猛的纪老师揪着衣领揪到弓身弯腰,毫无?反抗余地。 这画面,这气?氛…… 黎婧自认矮子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上?去拉架除了变炮灰没有第二种可能,于是老老实实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往后退。 只退出半步,楼上?骤然传来一道声:“上?来。” 冷得黎婧腰杆立刻一挺,差点喊“是”。 黎婧在?心里?“嘤”了两声,心说到底是头衔里?带“老师”的,一开口这压迫感简直扑面而来,也不知道她老板刚才怎么?受得了的。 黎婧双手合十,幸灾乐祸半秒,磨磨蹭蹭地贴着楼梯扶手上?来,偷瞟翟忍冬。 前襟上?都留褶子印了,可见纪老师出手之猛。 “???” 脸上?怎么?有这么?深个巴掌印??? 黎婧大叫:“老板,谁打你?!谁!你?说,看我不打挖烂她的脸!” 黎婧撸着袖子义愤填膺。 翟忍冬侧身靠着楼梯扶手,朝她后方抬了抬下巴。 黎婧立马扭头,一愣,规规矩矩地放下袖子说:“纪老师,手疼不疼?” 怎么?说呢。 这几天她反复回忆纪老师送她老板来医院的情形,回忆着回忆着,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句话?——他们国家还是不是君主制不重要,纪老师像不像女王才是重点。 她吧,天生?腿软,真?不能怪她这么?轻易就屈服了强权的淫威。 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她老板把纪老师怎么?了,惹得纪老师下手这么?狠。 黎婧盯着翟忍冬的巴掌印,只是稍一想象就觉得脸蛋生?疼。 反观她老板。 疯了吧??? 不生?气?,她可太能理解了,是不敢。 可盯着纪老师的眼神肆无?忌惮,甚至有点上?去撩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脑子被抽坏了吧?! 黎婧大吃一惊,不敢继续往下想。她衣不解带的在?医院伺候翟忍冬五天,已经受够她了无?缘无?故的嘲讽和莫名其妙盯着手机不理人的模样了,再?多几天,她真?要折寿。 黎婧用力摇头把魂摇回来,目光灼灼地盯向纪砚清,等她下文。 纪砚清眼神像刀:“带你?老板去看看心脏。” 说完就走。 黎婧石化两秒,心惊胆战地趴在?楼梯扶手上?往下看:“纪老师,我老板心脏又咋了??” 纪砚清踩着台阶冷笑:“黑了。” 黑得她想挖出来一刀刀剁碎了喂猪。 ———— 回去路上?,黎婧一个人缩在?后排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真?不是她贪生?怕死,她只是从上?车就有种前面那俩大佬下一秒就会打起来的错觉。 嗯—— 也不一定。 据她的观察,今天的纪老师的确像是吃了枪药,整个人看起来又火又沉,但她老板呢,一改平时看谁都像在?嘲讽的讨厌模样,今天像是修炼千年终于得道升仙的世外高人,往副驾里?一靠,淡定又安详。 啧啧啧。 就这状态,真?打起来,也是她老板被单方面碾压吧。 第102章 “哇哈哈哈!” 黎婧一个激动笑出声来。 纪砚清抬眼,从车内后视镜扫了眼黎婧。 黎婧觉得自己不止死了,还已经凉透了。 后半程,黎婧一言不发地缩着,左看看右看看,一看到了藏冬,立马拉门下车,拎着翟忍冬的东西?丁零当?啷往里?跑,嘴里?还不停嚷嚷着“要死了要死了”,看得正在?柜台后面算账的小丁莫名其妙。 小丁抬起头问?:“老板呢?” 黎婧:“车上?。” 小丁扭头往出看:“怎么?不进来?” 说话?间,小丁把账本放进抽屉站起来,准备出去迎一迎翟忍冬。 黎婧立刻拉出:“劝你?惜命。” 小丁:“?” 黎婧说:“我觉得老板和纪老师迟早要打一架的,我还觉得这种事赶早不赶晚,可能就是现在?,所以!” 小丁惊得长大了嘴巴:“她们在?车上?打起来了??” 黎婧往椅子里?一靠,一言难尽地说:“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唉——” 黎婧一声叹气?落地,翟忍冬解开了安全?带。 “咔!” 纪砚清手一抬,又按着翟忍冬的手给她按了回去。 翟忍冬抬眼。 纪砚清偏头,浅色眼珠透着漫天的雪色:“看到翟老板的手机,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纪砚清眼皮微垂,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翟忍冬已经恢复血色的嘴唇上?:“是不是想知道我对你?有没有意思?” 对标翟忍冬那句“你?是不是吃醋了”,但主客颠倒。 翟忍冬盯着纪砚清,眼里?是答案已经非常明确的平静淡漠。 纪砚清现在?看见她这副模样就恨得牙痒。 纪砚清冷哼一声抬起手,拇指抵着翟忍冬的下唇,声音比她的眼神还要冷:“有没有意思是一回事,这个意思我想怎么?进行,进行到什么?程度是另一回事。翟忍冬,我们来日方长。” 话?落,纪砚清的拇指从翟忍冬唇上?狠狠抹过去,推门下车。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靠坐着,半晌,目光从眼眸里?投下来看向嘴唇所在?方向。 看不见,但触感异常强烈。 翟忍冬按下安全?带锁扣下车。 往前走到第二步时候,一声短促的“滴”伴随着门锁统一落下的声音,在?翟忍冬身后响起。 翟忍冬步子微顿。 已经进去藏冬的纪砚清松开“锁车键”,把车钥匙扔进口袋,曲指敲敲柜台:“来壶热茶。” 黎婧一个激灵,弹射起立:“马上?!” 黎婧跑去泡茶。 刘姐、吴婶等听说翟忍冬回来了,纷纷跑过来慰问?。 刘姐:“你?这脸怎么?回事?!” 翟忍冬:“黎婧睡懵了打的。” 黎婧想死,但不想死在?刘姐的大铁勺下面,提起热水壶就跑。 刘姐追不上?,指着她的脸骂了半天。 吴婶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问?翟忍冬:“真?没事了?” 刘姐回来:“我觉着还是不行,脸比之前小了一圈呀。” 后勤红红:“老板,你?最近还是别出门了,我感觉一阵风都能把你?刮跑。” 刘姐:“对对对!我抓紧时间,争取半个月给你?养一二十斤出来。” 黎婧咋舌:“又不是喂猪,哪儿?能长那么?快。” 黎婧话?一说完就刘姐等人的眼神围攻了。她弱弱地“哈哈”两声,给纪砚清倒上?水,说:“老板住院这五天,用最好的药,吃最贵的饭,真?没事了。哦,对了,”黎婧忽然想起来,把纪砚清的银行卡往她跟前一放,扭头对翟忍冬说,“钱都是纪老师出的,老板你?记得还。” 翟忍冬闻言转头,隔空对上?纪砚清的视线。 黎婧莫名觉得噼里?啪啦又踢里?哐啷,赶紧放下茶壶说了声“纪老师,您慢用”,脚底抹油溜走了。 刘姐几人又围着翟忍冬问?了半天,确定她是真?的康复了,才安顿她们三个去吃午饭。 一张桌上?三个人,黎婧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俩人明明面对面坐着,却好像不认识似得,不搭话?,不对视,搞得黎婧一顿饭差点吃到胃出血。 饭后,翟忍冬想走。 小丁叫了她一声,说:“小邱这几天陆续来过几次,好像找你?有事。” 翟忍冬:“我去看看。” “不行!”黎婧嗖一下冲过来,挡住翟忍冬的路,“你?忘了出院的时候,医生?怎么?说的?” 翟忍冬:“忘了。” 黎婧气?得磨牙:“医生?说!你?最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受风受寒,不要奔波劳累!” 翟忍冬垂着眼皮看向黎婧:“知不知道‘最好’什么?意思?” 黎婧直觉有诈,盯着翟忍冬不吭声。 翟忍冬说:“就是还有很?多可以活动的余地。” 说完,翟忍冬伸手把眼睛瞪成铜铃的黎婧拨开,准备出门去坐公交。 她的确还不能吹太多冷风,所以没办法骑摩托车。开车过去倒是没什么?问?题,小邱那儿?就是修车的,有的是地方停,但她不能这么?做。 小邱是个性?子很?拗的人,她既然说了要给她免费看车,就一定会一毛不收地帮她把需要换的零件全?换一遍。 第103章 她那车什么?情况心里?有数,一整套换下来,小邱半个月就白干了。她家里?有个身体不好的妹妹要养活,浪费不起这些钱。 翟忍冬拉高衣领往出走。 经过纪砚清的车时,又是一声“滴”,但这次同时出现的不是下沉的落锁声,而是上?扬的开锁。 翟忍冬回头。 纪砚清勾着车钥匙从门里?出来,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没火气?,没怒气?,只是单纯看着。 翟忍冬说:“你?看什么??” 纪砚清微挑眉,语气?里?三分挑衅:“看你?脸上?的巴掌印怎么?那么?好看。” 纪砚清拉门上?车,很?快,车子发动起来。 翟忍冬站在?旁边没动。 车窗哗啦啦降下来,纪砚清双腕搭在?方向盘上?方,细白双手自然垂下,身体前倾,偏头看着翟忍冬说:“翟老板,敢上?我的车吗?敢的话?,捎你?过去。” 赤.裸裸地宣战。 纪砚清要开始算账了。 被人耍,还是一次接着一次被耍,这种账她不止会算,还很?清楚怎么?加倍去算,就是不知道这位老板想拿什么?跟她结算。 呵。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笔账,她,纪砚清,非算不可。 她一个无?业游民,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她现在?也非常得有耐心,有兴致,陪着这位老板玩。 纪砚清勾着嘴角,身体又往下压了一点,额角抵着一侧腕骨。 翟忍冬站在?车外,垂眼和她对视。 两人中间隔着密密麻麻的飞雪。 片刻,翟忍冬拉门上?来。 同时,纪砚清坐起来,升车窗、换挡,车子快速拐上?街道。 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小邱的修车铺。 翟忍冬余光看到纪砚清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便也没吭声,径直下车往里?走。 不想,纪砚清的车也在?往里?跟,很?快绕过翟忍冬,开进了侧面的修车间。 小邱正在?忙。 听到声音,小邱从一辆半新的五菱后面站起来。 小邱摘着手套打招呼:“你?好。” 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是纪砚清,小邱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车——是停在?藏冬门前那一辆。 小邱攥着手套,语气?冷冷的:“修车?” 纪砚清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反手在?车窗玻璃上?敲了一下:“过来你?们这儿?开了四千多公里?,有些地方路况很?差,整体检查一遍,该换的换,该清洗的清洗。” 小邱说:“你?这个车贵,全?用原厂配件的话?价格不会太便宜。” 纪砚清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已经走进来的翟忍冬说:“没事,邱老板按原价收费就行。” 翟忍冬迎着纪砚清的目光,发现她在?说到“原价”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勾起的弧度变得明显了几分。 小邱:“行,我先看看情况。” 纪砚清:“有劳。” 纪砚清把车钥匙留在?车顶,转身往出走。 她走的路线笔直笔直对着翟忍冬,但相遇的时候,又只是目不斜视地经过她。 翟忍冬下意识往眼尾看。 纪砚清远离她的那侧嘴角轻勾,接着恍然大悟般吸了口气?,一脚向外摆一脚向内扣,若有似无?地贴着翟忍冬的肩膀走了两个收着细节的掰扣步,从她背后绕到身前,微微俯视着她漆黑的眼睛说:“大老板,我先走了,晚上?来接你?。” 不久之前,这话?是由?翟忍冬说的。 那天纪砚清因为网吧里?的男人和父亲的电话?情绪突然爆发,在?网吧打了翟忍冬的手,她却毫无?怨言地帮她把视频拷进手机,在?培训中心外面的雪地里?一等再?等,一直等到她开始给阿旺上?课,才和及时雨一样出现,把手机送到她手里?。 为她那声“来这儿?的路,我比你?熟”,她在?阿旺走后肆意发泄,又在?晚上?对她倾吐所有。 那时候应该是她对翟忍冬的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吧,否则怎么?会把藏了三十多年的事,一股脑全?说给她听? 结果?呢? 蓄谋已久是吧。 谁不会。 纪砚清说完即走。 小邱立刻大步走过来,问?:“你?们在?一起了??” 翟忍冬从肩上?若有似无?的触碰中回神,抬手撸了一把小邱的头发,往后走:“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操心。” 小邱:“我已经26了!” 翟忍冬“嗯”一声,取下纪砚清留在?车顶的钥匙,勾在?指尖说:“想结婚了?” 小邱:“不想!我早就和你?说了,我这辈子绝对不可能结婚!” 翟忍冬转头看向小邱,目光平静:“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 小邱猛地一愣,声音低了下来:“对不起。” 翟忍冬没接话?,指肚摩挲着纪砚清车钥匙上?的挂饰。 小邱说:“你?脸怎么?了?” 翟忍冬:“没怎么?。” 小邱想说“是不是她打的”,话?到嘴边,看出翟忍冬不想谈,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 翟忍冬说:“小丁说你?去店里?找过我几次,有事?” 小邱点了点:“我妹不舒服,一直哭着要找你?。” 第104章 翟忍冬:“我去看她。” 小邱:“不用了,你?来之前她吃了药,不到晚上?不会醒。” 翟忍冬应一声,把纪砚清的车钥匙装进口袋,拉着外套拉链说:“给我找身工作服。” 小邱微怔:“你?要帮她修车??” 翟忍冬:“不行?” “你?已经很?多年不动车了!” “现在?突然想动。” “你?才刚出院!” “拧个螺丝的劲儿?还有。” 小邱咬着牙,用力攥紧拳头看了翟忍冬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是我的客人!” 翟忍冬脱下外套,搭在?胳膊上?,淡声说:“她会是我的人。” 小邱脸上?快速闪过震惊、伤心、犹豫,最终只是低着头从翟忍冬旁边快步经过:“前阵子刚买了套新的,我去拿。” 翟忍冬没接话?,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小邱身上?。 纪砚清的车是进口车,性?能有保证,买的年份又很?短,翟忍冬和小邱只用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部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问?题。 翟忍冬换上?机油,把还不算太脏的空调滤芯拿出来清理了一下,开到旁边放着,等纪砚清过来取。 翟忍冬洗了手,换好衣服出来说:“最近生?意怎么?样?” 小邱已经回过去修那台五菱了,闻言说:“就那样。” 翟忍冬:“钱够不够用?” 小邱停了一下手里?的干磨机,好让翟忍冬能听清楚自己的声音:“够。” 翟忍冬走过来,看着她正在?进行钣金修复的位置:“不够了随时开口。” 小邱手抖了一下,还好再?次打开的干磨机没有碰到车身:“你?跟我们非亲非故,不能帮我们一辈子。” 翟忍冬伸手拨下小邱头顶的线头,说:“我无?亲无?故,把你?们当?亲人。” 小邱低头不语。 翟忍冬收回手装进口袋,看了她两秒,说:“我去歇一会儿?,最近精神不太好。” 小邱紧攥着干磨机,延迟片刻才说:“工作间不能见明火,你?去旁边,炉子烧着。” 翟忍冬:“嗯。” 翟忍冬从工作间里?出来,去了旁边小邱和妹妹生?活的地方。 很?简陋。 翟忍冬靠在?小邱奶奶留下的躺椅里?,很?快睡了过去。 自从住院,她就很?容易犯困。 护士说是每天用的药里?有助眠成分。 现在?出院,药效似乎还在?。 小邱的店不在?镇子里?面——修车要先停车,需要的空间大,镇上?找不到那么?多地方给她。 所以纪砚清从那儿?出来后,等了趟公交,一路摇摇晃晃过来培训中心。 时间刚好。 阿旺说:“纪老师,您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纪砚清正在?调整舞鞋,闻言淡淡的:“确实。” 她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能突然找到一件好玩的事,怎!么?!能!不!开!心! 阿旺看纪砚清一眼,跑去旁边拉伸。 过了会儿?,纪砚清忽然出声:“我今天有点事,六点走。” 阿旺点了点头:“您忙,您给我买的平板电脑我已经用熟了,可以自己对着视频讲解练习。您录的视频很?清楚。” 纪砚清应一声,起身帮阿旺拉伸。 三个小时转瞬即逝。 纪砚清换了衣服,坐着同一路公交过来小邱的修车铺,远远就看到小邱一动不动地站在?翟忍冬面前看她。 翟忍冬还在?躺椅里?睡着。 小邱看着她的脸,心里?像有八匹烈马在?朝不同的方向拉扯,一时远了一时近了,蓦地翟忍冬偏头,小邱眸子一缩,看到了她脸上?的巴掌印。 小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心里?的烈马像是终于达成统一了一样,奔腾着朝向翟忍冬。 小邱顺从地俯身。 嘴唇即将碰到翟忍冬脸上?的巴掌印时,余光里?忽然闪过一抹白,接着脖间一紧,被她勾着后衣领勾开。 翟忍冬坐起来,支腿弓身,闭着眼睛醒了好几秒的神,才起身说:“走了。” 小邱脱口而出:“冬姐!” 翟忍冬没有回头:“去给你?妹弄吃的。” 翟忍冬的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一点厌恶、责怪,临出去之前,她还给门口的柜子上?放了个什么?。 小邱定睛看到对折的一厚沓钱,瞬间红了眼眶。 “冬姐……” 翟忍冬像是没听见,装回口袋里?的手玩着纪砚清车钥匙的人形挂饰。 挂饰是纪砚清某一支舞里?的经典动作,脚尖起舞,轻盈飘逸,翟忍冬玩着它往出走。 走到工作间门口,翟忍冬步子一顿,看到站在?车边的纪砚清。 纪砚清像是在?等她,脸上?的表情跟撞见她和辛明萱靠在?车边抽烟那天的表情大差不差。 工作间没开大灯,光线不好,翟忍冬分辨不了差的部分是什么?。 纪砚清却已经在?小邱俯身过去的瞬间,清清楚楚地把翟忍冬从冰川回来那天,落在?自己身上?的锋利目光和来源对了起来——是小邱。小邱喜欢翟忍冬。 纪砚清细眉轻抬,朝翟忍冬走,一直走到她面前远小于正常交谈距离的地方才停下脚步:“翟老板还真?是魅力无?限。” 第105章 话?落倾身,视线笔直地勾着翟忍冬,食指也是。从她手背到指尖,钻进同一个钥匙圈里?,缓慢地绕着她指尖转一个圈,而后果?决迅速地把车钥匙勾到自己手指上?,转身就走。 快与慢的衔接极端生?硬,界限极为分明,最容易挑起心跳。 翟忍冬蜷了一下那根手指,看到纪砚清拉开车门上?车。 很?快,车灯亮起,纪砚清按了一下喇叭。 工作间三面活动板房,自带混响。 翟忍冬轻捏指尖,让到旁边。 隔壁,小邱听到声音已经出来了。 纪砚清把车停在?她面前,降下车窗说:“多少钱?” 小邱余光看了眼旁边的翟忍冬,说:“换了机油,650,清洗空调滤芯是冬姐,多少钱你?跟她算。” 纪砚清:“检查的工时费呢?” 小邱:“一小时50,你?给200,一半是冬姐的。” 句句不离冬姐。 冬姐事事没离她的车。 纪砚清搭在?方向盘的手指轻点。 后半部分正合她意。 纪砚清从包里?拿出七百五十块钱递给小邱:“你?的。你?冬姐那份……” 纪砚清话?到一半暂停,视线不紧不慢地移到翟忍冬脸上?:“我慢慢跟她算。” 灯泡橙色的光里?,两人无?声对视。 小邱仿佛站在?世界之外,眼神渐渐暗淡下来。 纪砚清朝右歪了一下头:“上?车吧大老板,说好了的,晚上?来接你?。” 纪砚清本来就有一双容易让人沦陷的桃花眼,带着似醉非醉的朦胧感,说话?的时候再?把目光钉在?一个人身上?,尽数展现她的专注,那个人基本就没得选。 翟忍冬和小邱说了声“有事直接打我电话?”,绕过车头上?车。 车子从小邱店里?开出来,十分钟后到藏冬,一楼灯火通明。 纪砚清疑惑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吃饭的时候,翟忍冬已经推开了门,只有炉边围着的那一群——藏冬上?上?下下全?部的员工。 清一色女性?,纪砚清到今天才发现。 纪砚清晚两步进来,听到刘姐对翟忍冬说:“你?最近不是受伤就是住院,太晦气?了,今天大家凑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刘姐已经做了满桌子菜,全?在?炉子上?热着。 黎婧和小丁见翟忍冬回来,正麻利地往桌上?摆。 刘姐侧头,看着正在?往里?走的纪砚清:“纪小姐,你?也来吧,今天接送忍冬辛苦了。” 纪砚清笑笑:“谢谢刘姐。” 刘姐好酒,凑一起吃饭必热酒。她给桌上?的人倒了一圈回来,像是没看到翟忍冬举在?半空的酒杯一样,抬抬酒壶,热情地问?纪砚清:“喝点?” 纪砚清原本不想喝。 那晚之后,她对“酒”这个字严重“过敏”。 抬眼看到翟忍冬捏了一下手里?空酒杯,怎么?拿起来的怎么?放回去,纪砚清拿过筷子旁的酒杯,左手托着,递到刘姐面前说:“谢谢。” 刘姐一口气?给纪砚清倒满,扭头拍拍桌子,招呼大家一起喝酒。 翟忍冬喝白水,连片茶叶都没有。 纪砚清越看越心情越好,酒就喝得格外爽快。 刘姐就喜欢她这样的,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多久,就喝了多久。 九点结束的时候,纪砚清已经有些飘了,但离醉还差得很?远。 她和翟忍冬一前一后上?楼。 翟忍冬在?后面。 纪砚清从包里?拿出钥匙,准确无?误地插进钥匙孔里?拧开锁,推开门的那秒,翟忍冬恰好从她房门口经过。 纪砚清说:“大老板。” 翟忍冬偏头,下一瞬,她的前襟被纪砚清攥住。 翟忍冬本能低头去看。 没等视线聚焦到纪砚清手上?,就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一拽,拖进了没开灯的门里?。 “咔。” 门被关上?。 翟忍冬的视线陡然陷入黑暗。 同一秒,她的前襟被松开,双手被扭到身后,手腕交叠,被纪砚清用从包上?拆下来的金属链条缠一圈卡住,另一端捏在?手里?,用力往上?一提。 “翟老板,我说过了,想睡我,也得你?有那个本事。” 女人慢悠悠中带着点狠的声音落地,翟忍冬的脸被她单手掐住,被迫张口,浓烈的酒气?和灼热的湿气?齐齐扑入口中。 第36章 翟忍冬像是被纪砚清身上的酒气灌醉了, 头有刹那的眩晕。 过后,她肩抵着卫生间门口的墙壁,透过灯光雪色,看到?了纪砚清紧闭的睫毛——和她凶猛的吻一样, 带着烧不尽的怒火。她身体里纠缠多日的内疚自责、矛盾反复和心酸不甘, 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每一次勾缠碰撞都像掠夺, 带着野蛮的力?量, 像是要将翟忍冬咬碎了吞掉。 沉重猛烈的入侵让翟忍冬无法正常呼吸,她却只是张口受着,没有任何一丝抗拒, 对自己涌动蓬勃的渴望也没有任何一丝放任。 这是她“报复”纪砚清在前,该受的, 所以这一次, 纪砚清想怎么样都行。 纪砚清察觉到?了。 酒气本就催烧着她的愤怒,翟忍冬的退让更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第106章 她手下移抵住翟忍冬的下颌, 短而有力?地向?上一抬,舌进入得更深, 齿吮咬得更重。 浓烈粘稠的纠缠声从两?人唇口想接的地方源源不断溢出来,响在玄关里。 纪砚清又?下移了几寸的手握住翟忍冬颈下的脉, 一跳一跳, 撞着她的拇指, 带来另类的刺激。她的理智被这种刺激掳劫, 提着链条的手一点点收紧,一圈圈缠入虎口。 不断缩短的链条像是困住翟忍冬的锁, 越收越紧,越紧她危险的神?经?越想挣脱。 理智却又?死死压制着她, 反复告诉她,这是该她的。 她就只能保持仰头张口的姿态,不做任何反抗。 风灯摇晃的光影让房间变得动态,微弱的“嘎吱”声中穿插着呼吸,翟忍冬被缚在身后的手渐渐扣紧了冷冰冰的链条。 …… 很久,灯影终于在夜色中沉寂下来。 纪砚清微微让开,视线从眼眸里投下来,落在翟忍冬嘴唇上。 润得透着水色。 如果此刻亮灯,一定能看到?血气充盈的红。 纪砚清被酒精勾出来的怒气暂时平息,恢复到?算账的状态。 纪砚清握在翟忍冬颈部的手抬起?来,拍了拍她的脸:“大老板,喘这么急,初吻?” 翟忍冬头偏向?一侧平复呼吸,但?没有什么效果,过了一会儿,她转回来看着纪砚清说:“不是。” 纪砚清薄雾轻笼的眼睛微眯:“初吻和谁?” 翟忍冬闭了两?秒眼睛,才又?睁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纪砚清。 深色眼珠带着天然?的攻击性和穿透力?。 纪砚清现在最烦的就是翟忍冬对她的打量和刺探。她松了一圈链条,给翟忍冬调整姿势的机会,又?在她动之前骤然?上提,逼得她肩向?后压胸向?前挺。 纪砚清在昏暗的色调里勾唇,一圈圈松开链条,但?仍牵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轻扯一下,说:“翟老板,刚那个吻够不够你的工时费?” 翟忍冬的呼吸还不那么平稳,闻言嘴唇动了动,片刻后说:“不够。” “不够?”纪砚清轻笑?,扯着链条的动作跟牵羊似的,“翟老板不止喘得急,心跳也这么快,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应该是付了翟老板双倍的酬劳才会有这个结果,怎么能说不够?” 翟忍冬瞥了眼纪砚清的手,声音沙哑:“特殊情况下,呼吸会影响心率,本质是一件事。” “是吗?”纪砚清食指关节抵住翟忍冬的下颔,拇指轻拨她的嘴唇,在它微微张开时又?偏头吻了过去?,“那就把短的补给翟老板。” 补的方式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纪砚清含住翟忍冬的下唇,轻柔地吮着,一点点润湿,细微的压迫感里携带着眷恋,才像是接吻。 翟忍冬眼发酸,像被朦胧雪色刺得。她连着阖了两?次眼,彻底闭上,唇上的感觉顿时就变得更加明显,少了激烈的碰撞、吮咬,带着酥酥麻麻的颤意,唤醒着翟忍冬最诚实的本能。 翟忍冬微微张口,捕捉纪砚清的节奏,和她同步地吮着对方的嘴唇。 真实的潮热在口齿间酝酿着,随着渐渐清晰的呼吸声和接吻声蔓延开来。 翟忍冬觉得不够了,将嘴张开来,去?找纪砚清的舌。 纪砚清却在舌尖相?抵的那个瞬间骤然?退离。 两?人唇间水银色的暧昧被拉扯出很远一段距离才绷不住断裂,一半挂在翟忍冬唇上,一半归纪砚清。 纪砚清抬手抹掉,顺势按下翟忍冬脸侧的灯光开关,在从卫生间透出来的橘色光里说:“这次应该够了吧。那翟老板请回?” 纪砚清话一说完就推门进了卫生间。 可戛然?而止的吻并没有让震荡的空气安静下来,也没有减缓翟忍冬的心跳和呼吸,她大半个脊背抵着墙,余光看着敞开的门。 很快,门里传来水声。 纪砚清慢条斯理地在水龙头下洗了手,用湿淋淋的手指整着头发。 翟忍冬套路她的时候,她不知情,躲不过,让翟忍冬赢了一回。 现在一切摊开,她没办法和翟忍冬一样,反过去?套路她,让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心动,然?后在她的心上狠狠捏一把。 毕竟!这位老板第一天见面就想睡她,该省的不该省的麻烦过程早就已经?省完了! 那她唯一能想到?的算账方式就是让这位老板吃到?又?不能完全吃到?,撩得她晕头转向?。 这位老板的心思太野了,纵容甚至是陪着她野,又?在关键时候勒紧缰绳,这种事她本来就很擅长——她在有关野马长风那支舞里,无数次尽享驯服的快gan。 那不是刚刚好? 再者,这位老板处处向?着她,事事不离她,也格外得配合。 既然?不想逃,那就尽情憋着吧。 憋不住服软了,这笔账就算完了。 纪砚清取下牙刷牙膏,不慌不忙地往出挤。 外面,翟忍冬靠了一会儿,直起?身体往里走。 准备刷牙的纪砚清闻声抬头:“账都算清楚了,翟老板还不走是什么意思?” 翟忍冬背在身后的胳膊往右推,露出提在手里缠在腕上的链条:“手。” 纪砚清扫了眼:“一按就开的活扣需要?人解?” 第107章 翟忍冬说:“柔韧度没你好,手腕弯不到?能碰到?扣的程度。” 纪砚清“嗤”一声,放下牙刷,走来门口。 纪砚清:“转身。” 翟忍冬转身。 卫生间里响起?金属链条哗啦啦的碰撞声,纪砚清随手扔在地上。 翟忍冬终于得以放松,低头揉着手腕。 纪砚清瞥她一眼,准备去?回去?刷牙。 视线转到?一半,纪砚清眼尾忽然?闪过一抹白。 她下意识回头。 翟忍冬右手撑在她身后的洗脸盆上,左手也很快跟过来,几乎是一个正面拥抱的姿势,纪砚清被迫后退一小步,身体抵住洗脸盆。 纪砚清蹙眉。 翟忍冬抬头看着她说:“我?的工时费算完了,纪老师给我?出的医药费还没有算。黎婧叮嘱我?要?还你。” 纪砚清绷着脸,目光发沉。 现在这个姿势,翟忍冬是倾身向?前的,身高上就更加不如纪砚清,可她自下而上看过来的时候,纪砚清莫名觉得她才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 纪砚清不露声色地捏了一下手指,稳着声音:“纪老师大度,不计较那点钱。” 翟忍冬:“我?小气。” 翟忍冬往前凑了一下,抬起?的头在纪砚清唇边:“我?还能喘得更急。” 纪砚清:“……?” 翟忍冬说:“想不想听?” 向?来刺人的嘴刻意放缓了声,说的是极挑战理智的话,响在逼仄的卫生间,用最暧昧的姿势,必然?就带上了势不可挡的诱惑力?。 纪砚清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不那么稳,有种……被激起?来的冲动…… 纪砚清捏着的手指猛地一紧,然?后慢慢松开。 不愧是翟老板,一个动作两?句话而已,就差点反客为主。 纪砚清单腿微曲,放松站姿,在仍能俯视翟忍冬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特色,不太想听。” “没特色……”翟忍冬重复了这个词,半晌,直起?身体说:“那就不打扰,来日方长。” 纪砚清的词。 纪砚清目光迅速收了一下,看到?翟忍冬转身离开。 不过两?三秒,外面就响起?了开门声又?被锁上。 纪砚清靠在洗脸盆上的身体动了一下,黑着脸冷哼。 楼上,翟忍冬慢吞吞地开门,脱外衣,用毛巾拂干净浮尘后挂在衣架上,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里的灯昏黄局促,还是藏不住她脖颈里惊人的血气。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抬起?右手摸了摸喉咙,嘴里吐出一声缓慢的轻喘。 这样是没特色。 那什么样才是有特色? 翟忍冬默了几秒,下巴微抬,嘴微张,看着镜子上沿干涸了的水滴,动了动喉咙。 “啊——” ———— 纪砚清洗漱结束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她照旧拿了纸笔坐在床尾的地毯上记录阿旺每日的练习情况,从中挑选优点,勾圈缺点,然?后针对性的调整第二天的训练计划。 阿旺身上除了破釜沉舟的韧劲儿,还有天然?奔放的热情,她一旦投入进去?,跳舞就不再是能拉她出牢笼的绳索,而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这点纪砚清自愧不如。她的舞蹈始终只能感动别人,感动不了自己,所以她至今也没能成?为受人尊敬的艺术家,最多被很多人喜爱。 阿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纪砚清既然?答应一直教她,就不会对她有任何保留,所以调整好计划后,纪砚清拿来手机,准备再录点教学视频给阿旺。 她每天在家的时间太长了,自己抓瞎,不如有视频指导效果好。 纪砚清开机、联网,看到?屏幕上方的横屏通知,她动作一顿,顺势点进微信。 半小时前,翟忍冬发来了两?条微信。 忍冬:【初吻和你。】 忍冬:【你喝多的那天晚上。】 不刮风的小镇万籁俱寂。 纪砚清捏着笔的手指蜷了一下,看着屏幕很久,才点开键盘:【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翟忍冬回得很快:【确定想知道?】 纪砚清:【少废话。】 翟忍冬那边静了有半分?钟之久,才又?发过来一条。 忍冬:【我?右手最长的那根手指摸到?了一个秘密:你还没人碰过。】 翟忍冬这句话有点长。 纪砚清一个字一个字往过读,读完一遍像是没读懂,又?看了一遍,然?后脑子里嗡地一声,视线都白了。 这位老板是真不怕死,还是野人基因没进化完全,或者天生爱撩架? 出口必让人火大,什么毛病。 纪砚清一张脸黑如煤灰,用力?戳着屏幕:【以后也没谁能碰。】 ———— 次日八点,纪砚清下楼吃饭。 住在她头顶的某位已经?在炉边的椅子里靠着了,炉子上坐着一壶水,马上要?开。 纪砚清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 翟忍冬偏头看向?她。 纪砚清不客气地回视。 黎婧莫名觉得恐怖,在厨房门口磨蹭半天,才顶不住刘姐的催促,端着她给翟忍冬熬的十?全大补水过来,往翟忍冬跟前一蹾,扭头问纪砚清:“纪老师,早饭吃什么?” 第108章 纪砚清说:“没胃口,不吃。” 话落,旁边传来一声“嘶”。 黎婧看着翟忍冬:“一大早的,你别找我?事。” 翟忍冬伸腿靠在椅子里,一身懒劲儿和大病初愈的虚弱劲儿愣是没挡住慢慢腾腾抬眼皮时的嘲讽劲儿。 黎婧抬手就指她鼻子:“你别说话!说了我?也不听!” 翟忍冬说:“水太烫了。” 黎婧“咦”一声,凑过来看:“不会啊,刘姐说已经?晾好了。” 翟忍冬:“那可能是我?的舌头突然?变敏感了。” 黎婧:“……” 纪砚清心说昨晚就该直接咬断。 纪砚清最终还是没拗得过黎婧,在她再三的说服下点了两?样清粥小菜,坐在桌边吃。 饭后,翟忍冬被刘姐赶回阁楼休息。 纪砚清无事可做,回到?房间看了一上午的老电影。 这一上午,楼上那位老板的脚像是被剁了一样,没有发出来任何一点声音。 午后,纪砚清看好时间去?培训中心找阿旺。 和之前一样走着去?的,但?风刀似乎没有之前利,所以在集市旁边迎面碰到?饭店老板娘的时候,她主动打了声招呼。 不想,对方像是丢了魂,两?眼无神?地和她擦肩而过。 纪砚清回头看了一会儿,推门进去?培训中心。 现在离电视台过来选人只剩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纪砚清没再让阿旺继续照着一个动作反复练,而是选了和她更契合的音乐,陪她一起?自由发挥,练练即兴能力?——电视台选人除了看外形条件、基本功,还注重临场反应。 阿旺有少数民族天然?的舞蹈触觉,表现远超纪砚清想象。 纪砚清自然?也就没吝啬语言:“阿旺,你会出去?的。” 纪砚清这话说得突然?,也不够直白。 阿旺闻言怔愣两?秒,才快速红了眼眶:“谢谢纪老师。” 纪砚清:“谢你阿姐。” 阿旺点了点头,跟着纪砚清往出走:“阿姐喜欢喝集市边上那家饭店的黄酒,等选拔结束了,我?打酒给阿姐喝。” 纪砚清听到?“老板娘”几个字,想起?了下午和她的碰面。 纪砚清步子一顿,问阿旺:“饭店老板娘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旺:“我?不知道啊,我?和友红婶不熟。纪老师想知道的话,可以问阿姐。” 纪砚清冷哼:“她在阁楼里修仙,见不到?人。” 阿旺张张嘴,指着路边的点灯说:“不是在那儿吗?” 纪砚清本能抬头。 翟忍冬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全身上下就露一双眼睛。 还有一只手。 提着刚从路边买的烤甘蔗。 阿旺快步跑到?翟忍冬跟前说:“阿姐,你不是刚出院吗?怎么不好好休息,跑来这里了?” 翟忍冬抬眼看向?前方,一开口,声音闷在刘姐堆了足足三层的围巾里:“来追个人。” 阿旺回头。 雪地里只有一个款步而来的纪砚清。 第37章 阿旺左看看右看看, 慢慢红了脸。 “阿姐,那你?继续追纪老师,我先回家了。”阿旺蚊子嗡嗡似得说。 翟忍冬:“嗯。” 阿旺又和纪砚清说了声“再见”,才狗撵似得抱着包离开。 灯下只剩翟忍冬的影子朝纪砚清追了半截。 纪砚清说:“翟老板, 这是在大街上。” 翟忍冬收回落在阿旺身上的视线, 看向纪砚清:“我知道, 刚给黎婧买了烤甘蔗。” 纪砚清:“那你?刚刚在说什么鬼话?” 翟忍冬:“人说不出来鬼话。” 纪砚清不动声色地提了一下?嘴角。 真话啊, 多勾出来点再让这位老板憋回去, 应该挺难受? 纪砚清:“行,那我听听翟老板想怎么追。” 翟忍冬:“没?什么经验,走一步看一步。” 纪砚清:“???” 这么敷衍, 她还怎么勾? 正想着,纪砚清手背上一热。 翟忍冬给黎婧买的烤甘蔗从她手背上蹭过?去, 和之前数次接送她一样, 拿走她手里的布包,说:“走吧。” 翟忍冬话一说完, 就转身朝路边走。 纪砚清捏了捏被翟忍冬拿包时不小心?勾到中指指尖,隔着口袋在手机上轻点, 说:“等一下?。” 翟忍冬站定回身,刚好?在灯杆下?, 她顺势侧身靠上去, 撑着一身的软劲儿。 出门之前, 翟忍冬被黎婧盯着吃了出院时医生给开的药, 现在药劲儿上来了,她走哪儿就想躺哪儿。 翟忍冬没?骨头似得靠着, 垂眸看了眼纪砚清踏在雪上的双脚。她步子放缓的时候,正常走路也像跳舞, 轻盈曼妙,但不夸张做作,是她已经深入习惯里的优雅气韵。 翟忍冬润了一下?唇沿,抬起眼皮。纪砚清在看她,她也看她,目光不闪不躲,笔直又坦荡。 纪砚清一直走到翟忍冬触手可及的地方?,才停下?脚步。风撩起她已经拆开的头发,飞在翟忍冬眼前。 翟忍冬本能眨眼,一明一暗的短暂变化里,眼前忽然多出一只手,脱了手套,温热干燥的手指怼上她的睫毛,说:“雪飞上来了。” 第109章 成了新的勾子。 纪砚清放在指尖,轻柔地抹着翟忍冬的睫毛。 睑缘前唇上的感?觉微不可察。 翟忍冬没?动,下?垂视线安静地落在纪砚清手心?里——感?情线深长清晰,一直延伸到食指根部?。 这类人,对待感?情忠贞不渝。 翟忍冬阖眼,睁开。 纪砚清的手指已经从她睫毛上离开,勾下?她的围巾露出嘴,视线直白地停在上面。 如果?说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那看一双唇就是对一个人最直接的生理渴望,只不过?纪砚清没?往那儿想而已。 纪砚清和黎婧在病房门口看到一样,全身上下?只有头微低着,手指抹上翟忍冬的唇:“初吻给我了,你?那个小邱怎么办?” 纪砚清抬眼,对上翟忍冬:“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翟老板搞得定?” 翟忍冬闭了一眼,这次真有雪花飞上来:“吃醋了?” 纪砚清:“吃了,翟老板说怎么办吧。” 和医院楼梯上截然不同的态度。 翟忍冬很轻地抿了一下?唇:“你?想怎么办?” 纪砚清:“我想……” 纪砚清偏头靠过?来,一瞬间的吐息中带着浓烈的热度。 翟忍冬轻抿的唇不自觉张开。 纪砚清目光落在上面,勾了勾嘴角,说:“我想,那是翟老板的魅力,我管不着。” 话落,纪砚清干脆利索地离开,一边戴手套,一边迎着雪飞来的方?向往前走。她看起来说放自如,翟忍冬垂下?眼皮看着自己胸口。 心?跳已经变快了。 翟忍冬在灯杆下?靠了几秒,吐一口气,吹化了半片雪,才把围巾提回去,跟上纪砚清。 纪砚清要去任姐的杂货铺买睡衣。 这里室外温度极低,又没?有集中供暖,单靠藏冬自己烧,室内温度提高不了多少。 纪砚清带过?来的睡衣虽然已经是她衣柜里最厚的冬款,但穿久了还是觉得冷,偏她在舞蹈室待了太多年,习惯性坐地上,盘一条腿支一条腿休息。 任姐一听是纪砚清买,连忙拿了件最贵的出来介绍:“这可是上好?的牛奶绒,你?摸摸这手感?。” 纪砚清摸了。 不怎么样。 纪砚清问:“没?有更好?的了?” 任姐:“这还不好??” 纪砚清说:“就这套了。多少钱。” 任姐:“最低220。” 翟忍冬:“100。” 任姐:“180。” 翟忍冬:“120,能行行,不行算了。” 任姐瞪着翟忍冬的眼珠子快冒火了:“150,我真不赚你?钱了!” 翟忍冬“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120块钱放在柜台上,无视任姐的眼刀,从柜台旁边扯了个黄色的大塑料下?来,装上睡衣问纪砚清:“还要不要别?的?” 纪·不知道砍价是什么东西·还能这么砍价·没?被人主动付过?钱·付完再问一句还要不要别?的·砚清看了翟忍冬几秒,忽略胸腔里微妙的感?觉,说:“再来一套群青色的。” 翟忍冬:“你?不穿深色亮色。” 纪砚清戴上手套往出走:“今天突然想穿了。” 翟忍冬静默片刻,掏钱,扯塑料袋,自助找到纪砚清所说的群青色睡衣看了看,从旁边取下?件茶白色的装进袋子,又顺手拿了双棉拖鞋,对跟在旁边的任姐说:“拖鞋当是赠品。” 这回任姐真就是一毛钱不赚,气得她咬牙:“你?以后别?来我这儿买东西了!” 翟忍冬像是没?听见,淡定地说:“下?次进货带点高档的,这种档次配不上她。” 任姐想提扫把赶人! 翟忍冬从任姐店里出来的时候,纪砚清已经走出一段,好?在她走路“端着”,步速不快,翟忍冬不用怎么跟就走到了她旁边。她在同一时间,拿出降噪耳机,只戴了翟忍冬那边的。 二?十?来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进门,例行在柜台后面追剧的黎婧和小丁齐齐站起来,前者问:“老板,你?睡觉不都是t恤长裤么,买这么多睡衣干嘛?” 小丁:“还这么厚,在被子里翻个身都难吧。” 翟忍冬:“进房间之后,上床之前穿。” 黎婧和小丁一眼。 黎婧说:“你?一个吃糠咽菜的粗人,什么时候也讲究起来了?” 翟忍冬偏头瞥了一眼,目光轻得让黎婧想炸。 炸之前听到纪砚清说:“睡衣是我的。” 黎婧一愣,“哦哦”两声,盯着翟忍冬阴阳怪气:“这么一说,还真就有点跟班那意思?了。” 说完笑眯眯地看向纪砚清:“纪老师辛苦,晚上早点休息。” 纪砚清不咸不淡地“嗯”一声,转身往楼梯方?向走。 翟忍冬慢两步。 黎婧眯着眼睛往小丁身上一靠,十?分?不屑地盯着翟忍冬:“我就说她背着我勾搭纪老师吧,还不承认。啧,拉手,叫姐,当跟班,你?小子可以啊。” 小丁看黎婧一眼,纠正:“老板是女的。” 黎婧:“女的该咋说?你?丫头?” 黎婧打?了个哆嗦,想死。 “看电视看电视。” 黎婧草草拉着小丁往回坐。 屁股刚挨上椅子,忽然想起什么,黎婧扯着嗓子就喊:“唉!我的烤甘蔗!” 第110章 楼梯上已经没?人了。 纪砚清开门,拿走翟忍冬手里的东西,“砰”一声向她送上碗闭门羹。 翟忍冬站着没?动,垂在身侧的手一握一松活动了几下?,等那股被勒出来的紧绷感?淡了,把口袋里还热乎的烤甘蔗挂纪砚清门上,转身上楼。 房间里,纪砚清抱着胳膊靠在门边,觉得某位老板拖沓的脚步声意外好?听。 纪砚清手点两下?胳膊,觉得翟忍冬应该已经上楼了,伸手打?开门,看到甘蔗一晃一晃地往外冒着热气。 ———— 次日中午。 纪砚清提着睡衣去找黎婧,她和小丁的房间大,装了洗衣机,平时翟忍冬她们洗衣服都在这儿。 黎婧欣然应允:“洗好?了,我给你?送上去。” 纪砚清道了谢,出来烤火。 不久,翟忍冬裹着围巾下?来,步子迈得很大。 小丁问:“老板,你?出去?” 翟忍冬:“去趟县城。” 小丁:“你?能开车了吗?” 翟忍冬:“小邱去县城,捎我。” 小丁点点头,送翟忍冬出门。 炉边,纪砚清搭了柴,用火钳子拨了拨,火很快烧起来,映得炉膛一片橙红。 纪砚清坐起来,叠着腿,看了会儿脚上翟忍冬买的完全可以外穿的棉拖鞋,慢腾腾靠近炉子,燎了一根炸起来的杂毛。 黎婧路过?,闻见味儿不对,勾头提醒:“纪老师,炉子旁边热得很,小心?别?把鞋烫烂了。” 纪砚清不慌不忙地应一声收回脚,在空中悠了悠,说:“知道了。” ———— 翟忍冬来的是县城警局。 之前辛明萱和郭大姐女儿的养父母已经谈好?,孩子的去留在她见过?郭大姐之后自行决定。 今天是双方?见面的日子。 那对已经年过?半百的男女却忽然反悔,没?带孩子过?来,郭大姐气急,和他们动了手,现在在警局调解。 翟忍冬让小邱在路边停车,解着安全带说:“你?去忙你?的,事情处理完了,我自己想办法回。” 小邱脱口而出:“我没?什么事。” 翟忍冬转头,目光很淡。 小邱心?虚地抓了一下?方?向盘,低声说:“我就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开这么远的路,你?才刚好?。” 翟忍冬:“不想让我开车,就不管你?妹了?她也才刚好?。” 小邱抓着方?向盘不吭声。 翟忍冬说:“她今年13,没?朋友,没?亲人,不能出门,不会做饭,你?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知道!”小邱恨恨地咬了一下?牙,偏头避开翟忍冬,声音弱下?来,“我爸来了,我不想见他。” 翟忍冬看了两秒小邱泛红的眼睛,推门下?车:“在这儿等着。” 翟忍冬快步往警局走。 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郭大姐忽然冲出来,不管不顾地往前跑,转眼就跑上了马路。 警局在镇中心?,往来车多。 翟忍冬定了一下?,大步往上追。 小邱下?车就看到这幕,失声大喊:“冬姐!回来!” 翟忍冬置若罔闻,伸手拦停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翻过?路中心?的护栏,在车冲向郭大姐的一瞬间,把她拉了回来。 第38章 “砰!” 翟忍冬的脊背撞上护栏。 护栏只起隔离作用, 没有固定在地面上?。 翟忍冬和被她拉回来的郭大姐撞上去后跟着护栏一起向后摔,身体砸在坚硬的?金属上?。 一瞬间的?疼痛袭来,翟忍冬抿了一下唇,立刻起身, 把失心一样神情呆滞的郭大姐背在背上?, 对已经跑过来的小邱说:“把郭大姐的?东西捡一捡, 那里面有她和女儿的?合照。” 小邱眼里只有翟忍冬, 跟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过来要看她的?情况。 翟忍冬说:“去捡东西。” 越短的?话越有分量。 小邱一顿, 咬着牙快步去捡东西。 翟忍冬避着车流,把郭大姐背到路边。 晚几步出来的?警察立刻过来帮忙,后面还跟着一对年过半百的?局促男女, 应该就是郭大姐女儿的?养父母。 郭大姐靠在其中一位女警身上?,两眼无神?:“她为什么不见我?我是她妈, 我找了她八年, 八年啊……” “我不信!” 郭大姐突然大喊,推开女警就要再次往马路上?跑。 “我要去找她, 我不信她不想见我!就是他们反悔,不让她来!” 女警这次有防备, 眼疾手快地把郭大姐拉回来,大声道:“我们安排人去接了, 你很快就能见到她!” 郭大姐听不见似得疯狂往前扑, 嘴里反复说着她不信。 翟忍冬看了几秒, 抬手扯下围巾递给小邱。 小邱错愕:“你已经救了她一次了!” 翟忍冬转头看向小邱, 眼神?和表情都?很静:“拿还是不拿?” 小邱执拗得不肯接。 翟忍冬直接扔在地上?。 翟忍冬今天围的?围巾是刘姐给她打?的?,大红色。 郭大姐女儿被拐那天在过周岁宴, 也穿着大红色,这个色对郭大姐来说既是希望, 也是刺激,分情况。 第111章 眼下的?情况显然是后者,所以翟忍冬不能围着。 翟忍冬快步往郭大姐旁边走。 郭大姐依旧回不了神?,手抓在女警脸上?,满是污垢的?指甲里立刻有了血。 旁边的?男警见此,直接拿出手铐,准备强行制服郭大姐。 翟忍冬在他们动手之前攥住郭大姐的?左臂,另一手捏着肩膀,用寸劲儿往下一拖。 “咔。” 郭大姐脱臼的?胳膊像是掉了一样挂在肩上?,一刹那的?剧痛让她定格,神?情呆滞地看了翟忍冬很久,才像是有了意识一样,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痛哭着靠在翟忍冬身上?。 旁边两个男警几乎看呆。 翟忍冬说:“习惯性脱臼。” 男警:“你就直接给卸下来了?!” 男警声音高得像呵斥。 翟忍冬抬眼从他脸上?扫过,没说话。 习惯性脱臼是郭大姐自?己告诉翟忍冬的?。她找女儿八年,精神?受尽折磨,很容易失控说出不该说的?话,或者像今天这样回不了神?,所以她很早就把习惯性脱臼的?事告诉了翟忍冬,说如果有万一,脱臼的?疼能让她清醒。她说自?己现在可?能丑可?能老?,但还是想保留着最起码的?人样,不然女儿见到她也不敢认她。 翟忍冬今天照着她的?话办了。 办完之后依旧攥着她那条胳膊,按摩上?臂,移到下臂,缓缓上?提,内旋,感觉到了轻微的?弹跳。 翟忍冬把郭大姐已经复位了的?胳膊放回去,说:“你女儿接来了。” 郭大姐一愣,迅速转身往过看。 一个和她有三分相似的?女孩子站在警车旁边,眼神?闪躲,浑身紧绷。 郭大姐一喜,抬脚就往过走。 女孩儿下意识往后退。 这一本能的?反应让郭大姐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女警快步走到女孩儿面前,扶着她的?脊背说:“别害怕,她是你亲生?母亲。” 女孩儿咬唇不语。 男警说:“先进去。” 一行人三三两两往警局里走。 翟忍冬余光扫了眼已经把她的?围巾捡起来的?小邱,跟在最后。 一进来,男警就安排着,想让三方?坐下来,面对面谈。 翟忍冬看了眼面色发?白的?女孩儿,说:“我和她聊聊。” 男警冷脸:“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女警是上?次给翟忍冬做笔录的?人之一,听到这话快速说:“翟老?板为人很好,让她试试吧。” 男警:“她有调解经验?” 女警:“我们有,可?我们都?聊了一上?午了,有结果?” 男警吃瘪,对翟忍冬说:“跟我过来。” 几分钟后,警局会议室。 翟忍冬和郭大姐女儿分坐两侧,一个紧张得手脚不知?道怎么放,一个靠着椅子,神?色平淡。 “为什么不见她?”翟忍冬开门见山。 女孩儿迅速看她一眼,嘴唇在颤:“不知?道怎么见。” “她是你亲妈。” “我知?道,可?是……” 女孩儿欲言又止,眼底泛起了红。 翟忍冬说:“可?是什么?” 女孩儿无措地攥着衣角,嗫嚅道:“我已经不记得她了,我现在有一个妈妈,她对我很好。” “两个人疼你不是更好?” “我,我……” 女孩儿低着头小声啜泣。 翟忍冬说:“只是多一个人无条件对你好而已,又不用你选,你为难什么?” 女孩儿的?眼泪掉下来。 桌上?就有纸,翟忍冬没递,纹丝不动地靠在椅子里,眼睛被没关的?投影仪刺得发?疼。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 半晌,翟忍冬的?声音突如其来。 “你知?道没妈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吗?” 女孩儿缩了一下,不解地抬头。 翟忍冬说:“什么都?要靠自?己,委屈藏着,想哭憋着,疼了忍着,受伤撑着,高兴了不过是吃面的?时候少嚼两口,逢年过节是房间里多了一道电视声,明?明?有住的?地方?身边有很多人却每天都?觉得自?己四海为家,出去了从来不着急回,也不在乎这次出去还能不能回……” 翟忍冬搭在椅子扶手的?右手握了一下,垂在身上?:“压力和石头一样,一块一块往上?摞,等哪天扛不住了,想死都?没人拉着。” 翟忍冬淡淡的?声音落地如惊雷。 女孩儿满脸惊愕。 翟忍冬波澜不惊地看着她:“怕吗?怕为什么不趁机给自?己双倍的?保障?” 女孩儿嘴唇一抖,大声哭了出来。 翟忍冬直起身体,把纸巾推到她面前说:“她找了你八年,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爱你。” 女孩儿哽咽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我,我不能,因为害,怕就去认她。” 翟忍冬:“那就爱她。” 女孩儿:“可?是,我真的?,不记得,她,了,一点,都?,不记得。” 翟忍冬:“不记得才要给她机会。和你有关的?记忆全在她脑子里,你给她机会了,她才能有机会让你想起来她是谁。” 女孩儿醍醐灌顶,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第112章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看着,右腕上?丑陋的?陈年旧伤疤一阵阵泛着疼。 ———— 翟忍冬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小邱还在雪地里站着,怀里抱着她的?围巾,肩上?头上?全都?是雪。 看到翟忍冬,小邱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猝然停住。 这个反应丝毫不符合她带刺的?性格。 翟忍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走过来拿围巾。 一点雪都?没沾。 翟忍冬低头围上?,说:“饿不饿?” 小邱一愣:“饿。” 翟忍冬:“开车,带你去家老?店吃私房菜。” 小邱:“嗯。” 翟忍冬点得不多,但都?是小邱爱吃的?,重盐重辣。 翟忍冬吃不了辣,一碗面下肚就只是坐在对面出神?。 “冬姐,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小邱忽然问。 翟忍冬:“想听?” 小邱捏着筷子的?手收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今天应该听不进去,能不能改天?” 翟忍冬:“改哪天?” 小邱:“大后天吧,我们认识满14年。” 翟忍冬有一瞬间的?恍惚。 小邱、辛明?萱、郭大姐、她。 她们这些人说起时间都?按年算,好像一年一年不过只是弹指一瞬,可?其实有三百多个日夜,三千多万秒。如果人的?心?境变化真的?只在一刹那,那她们的?心?脏已经起起落落了三千多万次,饱经历练,如今勉强安然无恙。 翟忍冬说:“行,后天我去找你。” 小邱:“好。” 翟忍冬:“快吃吧,等会儿送我去趟县医院。” 小邱:“你不舒服?救郭大姐的?时候撞到了?严不严重?” 翟忍冬:“不是我。去看个朋友。” 小邱松一口气,端起碗快速往嘴里扒。 翟忍冬伸手去拿茶壶,想给小邱添水。 看到不自?觉在抖的?手腕,她停了一下,换成?左手。 下午三点,县医院。 辛明?萱还在挂水,有团队成?员专门赶过来照顾她。 翟忍冬和对方?寒暄了一会儿,对方?借口给辛明?萱买晚饭,把空间留给两人。 两人话都?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天色暗下,街灯亮起的?时候,辛明?萱问翟忍冬:“心?情不好?” 翟忍冬靠在窗边:“没有。” 辛明?萱:“没有你一直恍恍惚惚的?。” 翟忍冬默了默,说:“想起一点事而已。” 辛明?萱:“什么事?” 翟忍冬回想郭大姐差点被车撞上?的?那一幕,偏头看着外面说:“我眼睁睁看着我妈死的?。” 辛明?萱心?一沉:“你尽力了。” 翟忍冬“嗯”了声:“我一直后悔我那么尽力,如果我没有,她可?能还能走得轻松一点。” 辛明?萱:“忍冬!” 翟忍冬说:“我自?私又可?怕,以前对我妈这样,现在对她这样。” 辛明?萱微顿:“你们怎么了?” 翟忍冬说:“我和她坦白了,也知?道她对我有意思。” “这不是挺好的??” “从这里开始是挺好的?,但在这之前我先动了她,过后也是我先发?的?火,想报复她,所以吊着她,逼着她。她现在知?道了,在生?气。” “感情不是靠逼的?。” “我知?道,我这两天在试着顺从她,讨好她。” “你会?” “不会。” 无意识就在挑衅。 不挑衅也不过做个跟班,没什么钱,买不起好东西给她。 这样只会原地踏步。 翟忍冬收回视线,看向辛明?萱:“你会不会?会的?话教我。” 辛明?萱:“我会就不会十几年了,连她的?人影都?没找着。” 病房里突然陷入寂静。 片刻,翟忍冬说:“你说找她睡一觉会不会好点?我问她想不想听我喘的?时候,感觉到她的?心?跳变化了,她应该想听,但说没什么特色,所以我试了试别的?。” 翟忍冬喉咙里咽了一口,看着辛明?萱说:“我的?声音偏低,叫起来很好听的?。” 辛明?萱面无表情:“我还没和谁睡过,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别刺激我。” 翟忍冬“嗯”了声,自?言自?语:“我中意她,她对我有意思,睡是迟早的?事。” 所以纪砚清说“来日方?长”,她就觉得确实该循序渐进,或者至少等她先玩够她,解了气。 贴着她肩膀的?掰扣步; 晚上?去接她; 戛然而止的?吻; 怼在她睫毛上?的?手指和撩起来又放下去的?心?跳; 故意戴上?的?耳机; 房门口的?闭门羹。 她都?还没玩几次,更没有玩什么大的?,她应该配合她继续,直到一切水到渠成?。 可?看到车朝郭大姐撞过去的?那秒,她又在想,如果一个人注定死在春天,那为什么不在冬天试着拥有她? 春天是山高水暖,花开明?艳,适合谈情说爱,可?世?上?哪儿来那么多的?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过是凑巧罢了。 第113章 能凑多少是多少。 譬如她们现在彼此心?动。 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翟忍冬靠了一会儿,说:“我先回镇上?了。” 辛明?萱被她刺激得胸口还酸着,闻言硬邦邦地说:“别再来了。” 翟忍冬顺势:“刚好最近精神?不太行。” 辛明?萱听到这话,猛地想起来她住院的?事,皱着眉问:“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去冰川?往年不都?是五六月,温度升高,雪少的?时候去?” 翟忍冬:“和你受伤的?原因差不多,急了。” 辛明?萱一愣,发?酸的?心?里泛起疼。 翟忍冬说:“去过一趟之后发?现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不过让周围的?人跟着一起难受而已。” 辛明?萱迟滞地应了一声:“我以后尽量冷静。” 让她有了这个觉悟的?翟忍冬却垂眼看着手腕想,纪砚清还要气几天?能不能今晚就结束? ———— 晚上?八点四十,纪砚清一路从培训中心?走回来,看到门口多了辆车,没熄火。 纪砚清扫了眼,往门口走。 近了,看到风灯的?光穿透车窗玻璃,投在里面——副驾放低了的?椅背里睡着翟忍冬,小邱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里交织着狂热的?恋慕和退缩。 纪砚清没觉得小邱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二十来岁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相反的?,翟忍冬什么都?知?道却不作为,更像混蛋。 呵。 之前还吊她。 纪砚清冷哼一声,想用眼神?掐死这个混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心?灵感应这回事。 纪砚清视线在翟忍冬脸上?停留的?第五秒,她睁开了眼睛,同她对视片刻,坐了起来。 翟忍冬看了眼时间,推门下车:“回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和你妹心?里痛快就行,其他的?,搞不定了给我打?电话。” 小邱后知?后觉记起家里那个不速之客,攥紧方?向盘说:“我能行!” 翟忍冬看她一眼,关上?车门。 翟忍冬目送小邱离开,进来店里的?时候,黎婧正在把刘姐给她和纪砚清留的?晚饭往出端。 因为灶下没火,刘姐走的?时候只用热水温着,黎婧摸了摸,觉得凉,拿盖子封了炉顶,把饭菜放在上?面热。 翟忍冬走过来坐下,对面是纪砚清,两人和初遇那天晚上?一样,面对面坐在炉边吃饭。 黎婧在下面拼命加柴烧火。 总算烧得空气开始发?烫了,黎婧坐起来问翟忍冬:“老?板,你今天跑去县城干嘛了?” 翟忍冬言简意赅说了郭大姐事。 黎婧叹气:“也不能全怪那个小姑娘,第一次见面没感情很正常。” 翟忍冬没说话。 黎婧撑着下巴坐了一会儿,腿被烘得实在受不了,偷偷溜去了柜台。 纪砚清也有点撑不住。她把凳子往后挪了点,侧着坐着,指尖在桌上?轻点:“翟老?板,第一次见面没感情很正常?那你当时怎么想的??” 纪砚清这话问得迂回,翟忍冬听得明?白,她把嘴里的?菜咽下去,说:“长得好。” 纪砚清侧目:“真够肤浅。” 纪砚清说完,点在桌上?的?手指蓦地顿住。 皮囊之好,能好几时,能有多深? 等她哪天老?了丑了,翟忍冬是不是就倦了? 或者只需要等到下一个合她眼缘的?人出现? 所谓睡,仅仅只是想睡? 纪砚清手指在滚烫的?桌上?用力压了一下,收回来,起身离开。 翟忍冬看着她的?背影,手腕上?的?旧伤疤还在一阵一阵刺着疼。 听到筷子掉落的?声音,黎婧探头往过看:“咋了老?板?” 翟忍冬:“你说呢?” 黎婧:“我不说。” 翟忍冬:“炉子是用来烤火的?,不是烤肉。” 黎婧撇撇嘴,坐回去。 翟忍冬握着手腕活动了几下,捡起筷子继续吃饭。 翟忍冬上?楼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经过纪砚清门口,她的?脚步顿了很久。 “叩叩。” 门里传来声音:“哪位?” 翟忍冬:“我。” 里面静了一会儿,门被拉开。 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休息的?纪砚清站在灯下说:“什么事?” 翟忍冬:“想不想听点有特色的?声音?” 这话耳熟,但纪砚清心?里不痛快,没去想,只抱了个胳膊说:“什么声音?” 翟忍冬走进纪砚清房间,反手推上?门,于一片暗色里凑在她耳边,微微张口,吐出一声缠绵销魂的?夜鸣。 第39章 翟忍冬那一声是热的响的, 持续过程缠绵婉转撩人心扉,开始和结束又意外得畅快利索。 纪砚清是舞台上?的强者,挑选的对手、搭档也都是强者,她骨子?里?钟情那种不拖泥带水的果决, 于?是不意外的, 她的思绪被翟忍冬干脆的那一声劫持, 它便直直钻进了她的耳朵, 引得她浑身战栗。 完全陌生?的感觉。 纪砚清一顿, 理智顷刻回笼:“翟老板,你什么意思?” 翟忍冬视线往纪砚清绷着颈部看了眼,后退一步靠着门说:“表面意思——你喜欢听?。” 第114章 纪砚清:“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了?” “没看到, 感觉到的,”翟忍冬说, “你刚才抖了。” 纪砚清又?一次被看破揭穿, 脸上?的表情沉下来,眼神笔直地盯着翟忍冬:“有人靠近的正常反应而已。” 翟忍冬:“正常反应……” 翟忍冬抬手, 从纪砚清脸侧经过。 纪砚清的视线本能往过瞥,却发现翟忍冬真的只是经过, 然后贴到墙上?摸索着,“啪”, 玄关的灯猝不及防亮起来。 纪砚清无法适应, 闭上?眼睛偏头躲避。 一两秒的功夫。 翟忍冬说:“正常反应耳朵会红?” 纪砚清定了一下, 头向回转:“翟忍冬, 你专门过来找事儿的?” 最后一个音落下,纪砚清的视线对上?翟忍冬。 翟忍冬没直接看她, 而是眼皮稍垂了一点,眼珠微侧, 在看她的耳朵,像在挑她的弱点。 纪砚清盯着翟忍冬,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翟忍冬像是有了预感,抬眼看过去?。 纪砚清正不紧不慢地往她跟前走,走过来站定,说:“我的耳朵很红?” 不红。 但如果她后面?的目的还想达成,就只能说:“红。” 纪砚清:“没开灯的时候,你怎么知道?” 翟忍冬:“猜的。那晚在卫生?间,我说我还能chuan得更急的时候,你嘴上?否认,但心跳加速了。情绪反应导致的心跳加速,耳朵可能也受到了影响,会变红。” 纪砚清:“所以你今天就换了个更狠的花样来验证?” 翟忍冬不语。 沉默表示默认。 纪砚清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被翟忍冬这么一挑衅,火气立刻就上?来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抬手捂住翟忍冬那双总想要把人穿透的黑色眼睛,另一手扶在她颈侧,拇指抵了一下她的下巴。 翟忍冬抬头,脖颈里?拉出?清晰的美人筋。纪砚清视而不见,偏头在她喉咙处说:“信不信我咬断它,让你后半辈子?彻底闭嘴?” 翟忍冬眼睫轻颤,说:“不信。” 纪砚清凑近,张口。翟忍冬随之?仰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和先前相差无几的音。 差的是真实性?和真实背后本能的克制。 这一道音才更符合翟忍冬的性?子?,响起来时带着微不可察的震动。 就在纪砚清唇下。 她不自觉地抿了一下,舌尖扫过翟忍冬的喉咙。 “啪。” 玄关恢复到它原本的暗色。 翟忍冬手仍贴在开关上?,偏低的嗓音在暗色里?变得有些模糊:“继续。” 继续什么? 咬? 再?咬真要见血。 翟忍冬明明知道,还让她继续。 她就那么不怕死? 还是,就那么想看她陷落? 纪砚清落在翟忍冬耳后的目光凉下来。 她陷落了,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睡她。 是这样吧。 做梦。 纪砚清发狠地咬了翟忍冬一口,又?骤然慢下来,唇舌并用?,耐心十足地撩拨着她的神经。 她不信翟忍冬忍得了。在这里?接吻那晚,她就完全笃定。 忍不了,结局就未可知。 纪砚清的左手仍然捂着翟忍冬的眼睛,掌心偶尔有她的睫毛刷过,轻得像是搔痒,从皮肤传到纪砚清的唇齿,她半睁的眼睛阖了两下,从翟忍冬耳后落到肩上?。 翟忍冬穿着粗线条的宽松毛衣,领口大,锁骨半露,肩颈交界处平得看不出?任何一点会拉低美感的斜方肌影子?,只有突然将头偏向另一侧时绷直的线条,清瘦却有力,充满了蠱惑力和x張力。 纪砚清的视线定格般停了几秒,伸手拉開翟忍冬的衣領,吻上?去?。 翟忍冬攥紧手,眼底浮起湿热的雾气,围拢着她理?智,也熏染着她的嗓子?,她从喉咙底沉沉说了句,“想不想動我?” 翟忍冬话落,纪砚清的手已经速翻过她毛衣扯下心衣。翟忍冬的身体在一瞬之?间绷紧。 纪砚清从重到轻,吻回到她唇上?,一下一下地吻着她微微张开的唇缝:“翟老板,什么感覺?” 够不够沦陷?够不够失去?理?智?够不够低头认错? 纪砚清迫不及待想知道翟忍冬的回答。 翟忍冬张了张口,说:“没感覺。” 纪砚清一剎緊握。翟忍冬本能地弓身,却被捂住眼睛的手用?力挡住:“这样呢?或者,这样?” 纪砚清漫不经心地撥弄了一下,问:“还是没有?” 翟忍冬的呼吸早已經亂了節奏,一开口,声音竟然还能保持平稳:“這裏的神經不太敏銳,你可以換個地方。” 纪砚清轻笑:“谢大老板提醒。” 纪砚清的手往下走,過腰,過腹,游刃有余地在翟忍冬的反馈下进行调整、发现,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引入自己的节奏,引入纪砚清并不打?算触及的秘密之?地,所以骤然触摸到一片濕潤那秒,纪砚清浑身一震,回过神来,几乎是气极地想离开。 翟忍冬早有预料,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说:“就剩這裏了,確定不試一試?” 试是输,不是还是个输!纪砚清毫不犹豫地选择和她“同归于?尽”,不想,玄关里?突然陷入寂静。 第115章 纪砚清放下捂住在翟忍冬眼睛的手,看着她说:“大老板,原来你也没人動过。”其实这是很显而易见的结论,翟忍冬连初吻都是她的,还有什么会属于?别人,但默认和说出?来能获得的心理?优越感截然不同。 纪砚清突然就不那么气了,神情挑衅地盯看着翟忍冬,手也不遑多让。 翟忍冬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等你。” 纪砚清:“?” 等你来动? 纪砚清没听?过什么缠绵悱恻的感情段子?,翟忍冬的话也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没有丰沛的情绪晕染,最多只算直抒胸臆,可纪砚清的心却忽然跳了一下,有隐秘陌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快速增长,顷刻就漫过了喉咙。她被那股膨胀汹涌的情绪逼着靠近翟忍冬,手也同步向li,在翟忍冬炽热的气息中问:“翟忍冬,除了长得好,我还有哪些地方值得你这么纡尊降贵,费尽心思?” 说,只要翟忍冬能说出?来一点她满意的,她就考虑放过她。 纪砚清笔直地注视翟忍冬。 翟忍冬也看着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寂静舞台、深夜河边、学校礼堂、街头、门外,还有,大雪的路边……她看着一辆白色的车子?渐行渐远,哭都哭不出?来。 那天冷到了骨子?里?。 她一个人,送走了身边唯一爱她的人。 送向不见天日的牢笼,葬送了她一辈子?。 她却一点也不怪她,弥留之?际想的全是她往后怎么办。 “忍冬,你不能靠一个人的名字活一辈子?,喜欢她就想想办法去?见她。” “我去?了,带了一束她喜欢的百合,可她有别人,我看到她们在接吻。” “那你怎么办?妈一走,你就又?是一个人了。” “我不知道。” “你要不要试着换个人,昨天梁……” “妈,我只要她。” 翟忍冬目光震动,手腕上?的伤疤像是被再?次剖开一样,一瞬间的凉意闪过,她抓在纪砚清腕上?的那只手一松,握住她的下巴就偏头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主动让纪砚清有片刻空白,她被推在墙上?,唇舌之?间蛮横的吮吻又?野又?疯,深得像是要吃了她,但没任何一丝那种浓烈到会让她心跳加速的情绪…… 纪砚清猝然回神,沉而静的双眼盯着翟忍冬。 连个“走一步看一步追她”那种敷衍的理?由都不愿意找是吧。 就这么迫不及待? 行啊。 纪砚清手的幅度速度带上?了怒气和凉意,另一手贴在翟忍冬颈下,她的心跳隔着筋骨撞在她手指上?,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所有情绪戛然而止。 翟忍冬定着,睁眼看着纪砚清。 纪砚清说:“想骗就骗,想吊就吊,想shui就shui,翟老板,你当?我是什么?” 纪砚清后退一步拉开门,站在光里?,看着暗处翟忍冬说:“别让我请。” 翟忍冬衣服还乱着,呼吸急促。她在纪砚清冷冰冰的目光中闭了闭眼,直起身体往出?走。 纪砚清面?无表情地等她离开后推上?门,握着门把一动不动。 ……她也不是非要这么对待一个数次帮过她,救过她,护过她的人。 如果翟忍冬什么都没为她做过,可能上?一次在这里?,她就已经和她进行到底了,隔天该干嘛干嘛,走的时候不拖泥带水。她真不是什么温良恭谦的好人,做得出?这样的事。 可翟忍冬偏就是为她做了很多,一件两件跟小钉锤一样,敲开她心脏外面?那层冰雕泥塑的灰暗外壳,让她不自觉的向她靠拢。 她已经被翟忍冬逼得往前走过太多步了。医院的楼梯上?,一切被披露出?来那秒,她除了气愤,也如释重负。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否则翟忍冬不可能只是挨一个耳光那么简单,她的账也不会是用?靠近她,吻她来算。 但她的脾气是真差,还心胸狭隘,爱斤斤计较。 翟忍冬如果说不出?来她哪点好,那她宁愿在账清算结束之?后,回退到朋友的状态,或者干脆回到最开始的关系。 她可怜,没被人爱过。 她几乎倾尽手里?的一切爱过两个人,还被那两人背叛了。 所以这次,她就是要把自己摆在第一位,行就行,不行她绝不留情。 “咔!” 纪砚清拧上?防盗锁,大步走到床边仰面?躺下。 刚才动翟忍冬的时候,她不知不觉进入状态了,前所未有的汹涌情绪现在还在她身体里?堆积着。她不屑z/w,只是攥着手躺在那里?,躺到楼上?的脚步声消失在床边,才起身去?卫生?间清理?自己。 此时的时间已经走过了十一点。 在九斗柜前站了快半个小时的翟忍冬翻起反扣柜面?上?的相框,看着才44岁就已经白发满头的母亲说:“妈,我能告诉她14岁的翟忍冬差点杀人吗?” ———— 次日中午,纪砚清和翟忍冬一前一后下楼。 看到翟忍冬,纪砚清没再?和前两天一样主动招她,也没说完,就让过她去?了炉边。 后来吃饭,翟忍冬在厨房,纪砚清在桌边。 两点半出?门,翟忍冬穿戴严实,手里?拿着摩托车钥匙站在门口,纪砚清像是没看见,手套一戴就走进了大风里?。 第116章 今天没雪,反而更冷。 隔天有雪,温度也不会回升。 培训中心,阿旺和往常一样换好衣服,在旁边拉伸。 纪砚清调好音响偏头,不经意看到了阿旺后领口处露来的一块青紫痕迹。她眼眶一收,快速走过来拉开了阿旺的衣领。 背上?纵横交错的全是淤青。 “怎么回事?”纪砚清的声音阴沉冰冷。 阿旺淡淡的,像是放弃了一样:“我爸给我说了个男人,我不想嫁,他拿火棍打?的。” “你没还手?” “我不是阿姐,不敢还手,也不知道怎么还手。” “那就活活受着?!” 纪砚清的指甲掐在手心,脑子?里?年幼的纪砚清站着一动不动,被风衣腰带一次次抽在身上?。 风衣腰带不会留下和阿旺一样扎眼的青紫,但疼,疼得她麻木到现在才想起来出?声。 “去?换衣服。”纪砚清说。 阿旺抬头:“换什么衣服?” 纪砚清:“来穿的什么换什么。” 阿旺一愣,脸就白了:“您不想教我了?电视台的人马上?就来了,我一定要选上?,纪老师,我一定选上?!求您再?教我几天!求求您了!” 阿旺的恳求一声接着一声。 纪砚清面?无表情。 跳舞。 有人被困在里?面?一辈子?出?不去?,有人却拼了命地想往里?挤。 它真的能救命吗? ……可能吧。 纪砚清看着阿旺说:“以你现在的水平,只要选人当?天正常发挥就一定能选上?,不用?急在这两天。” 阿旺眼泪直流:“真的吗?” 纪砚清:“真的,所以现在跟我去?医院,到选人那天能恢复多少是多少,尽量不要让这些伤影响你的发挥。” 阿旺发青的嘴唇抖了又?抖,最后只是突然扑过来,抱着纪砚清失声痛哭。 纪砚清站着,垂在身侧的手捏了一下,抬起来摸了摸阿旺的头,就像当?年幻想的,有个人来摸一摸自己。 ———— 医院,阿旺的伤比纪砚清预计的轻,可能她爸也顾忌着电视台选人,没下狠手。 纪砚清帮阿旺拿了药,在街边叫了辆三蹦子?,把她带来藏冬。 现在还早,阿旺回去?也是干活,还不如在藏冬烤烤火,让刘姐给做点吃的。 黎婧正在忙,乍一看纪砚清回来,惊讶地问:“纪老师,今天怎么这早的?” 看到跟在后面?,眼睛还红的阿旺,黎婧明白点什么,立刻笑着说:“你们先找地方坐,我马上?过来!” 纪砚清应了声,带着阿旺往里?走。 走到炉边,要给阿旺拉椅子?的时候,纪砚清手一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不坐桌子?坐炉边。 除了心思,她的行为也在潜移默化得向翟忍冬靠拢。 这让她低压的情绪立时就翻滚了起来,但因为有阿旺在,她没表现出?来。 很快,黎婧提着热水壶过来,说:“纪老师,你们是单坐着,还是点点什么?” 纪砚清:“阿旺上?次吃的东西,让刘姐再?做一份。” 阿旺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吃过午饭了。” 黎婧笑笑:“刘姐忙着呢,等她忙完给你做就快到晚饭了,先喝水。” 黎婧给阿旺和纪砚清倒上?水,提着水壶要走。 纪砚清忽然说:“你老板呢?” 黎婧:“去?小邱那儿了,刚走。” 纪砚清:“去?干什么?” 黎婧想了想,念念叨叨地说:“没开车,肯定不是修车,小邱妹妹也没什么事了,那肯定不是看她妹。” “应该是去?找小邱闲聊吧。”黎婧撇撇嘴,酸溜溜地说:“她们认识十几年,可亲了。” 纪砚清一手托一手握,扶着茶杯不语。 难怪翟忍冬对小邱的感情不接受也不拒绝,情分在那儿摆着呢。 呵。 吊还是会翟老板会吊,老的,小的,没一个逃得过她。 纪砚清冷着脸把茶杯放在炉子?上?,想起身上?楼。 余光扫见阿旺,她定了一下,转头过去?。 阿旺身体下压,胳膊缩在腿上?,整个人看起来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眼泪却跟断线珠子?似得,一直往下掉。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放空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纪砚清蹙眉。 阿旺的心理?状态已经不行了,晚上?回家之?后,她爸再?做点什么,或者明天后天再?把她打?一顿,她可能就撑不到电视台的人过来了。 这件事要尽快解决。 纪砚清步子?一转出?门,在公交站等了一会儿,招收拦下车,竟然是她来这里?第二天坐的那趟公交。 司机一眼认出?她,连忙捂住投币口说:“你是忍冬店里?的人,不用?投币。” 纪砚清嘴唇动了一下,说:“谢谢。” 纪砚清往车厢里?看了眼,在前排坐下。 你是我的店里?的人。 翟忍冬用?这话骗了多少人,骗了她多少次。 她刚才再?次听?到,第一反应竟然是有光可沾的骄傲。 一个被人沾光沾习惯了,从来不想着要去?靠谁的人,竟然开始借另一个人光,这代表什么? 第117章 纪砚清烦躁地拨了一把头发,看向窗外。 车子?走走停停,花了快半小时才到小邱的店。 纪砚清下来往里?走,远远就看到小邱抱住翟忍冬说了句,“冬姐,我喜欢你。” ———— 翟忍冬曲腿靠在墙边,装在口袋里?的手没有动,没有拉开小邱,也没有回抱。 小邱发泄着在翟忍冬肩上?哭。 冷风顺着墙根窜上?来,吹得翟忍冬肩上?冰凉一片。 这片凉意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变成两个人拥抱着,相互取暖,所以小邱哭得再?崩溃,翟忍冬也没有给她语言或者肢体的安慰。 徒增幻想而已。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之?久,小邱红着眼睛退开,说:“冬姐,你是不是嫌我初中毕业没文?化,才不喜欢我?你那么厉害,在那么大的……” “小邱,”翟忍冬打?断,“和这个没关系。” 小邱:“那是为什么?” 翟忍冬:“因为我在你之?前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小邱:“她差点害死你!” 翟忍冬:“我说了,我去?冰川是因为我性?格里?的缺陷,和她有关系,但不是最根本的因果关系。” 小邱语塞,不甘心地咬了一下牙说:“就因为她救过你,你就喜欢她?” 翟忍冬:“是。” 小邱:“那你也救过我妹,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翟忍冬说:“一,我救的是你妹,不是你,二,我没说你不能喜欢我,只说我不会接受她之?外的任何人。” 翟忍冬的话清楚明白,不留余地。 小邱发白的脸上?一阵阵透着绝望:“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翟忍冬说:“没有。” 小邱手发软,看着翟忍冬,嘴唇在颤:“14年也没有可能?” 翟忍冬:“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说你一开始为什么喜欢我?” 翟忍冬:“小邱,听?清楚,我说的是一开始。” 小邱面?上?一慌,避开了翟忍冬的视线。 翟忍冬:“不敢说?” 小邱攥着发软的手,片刻,倔强地抬起头说:“没什么不敢!我就是为了报恩!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坐在山坡上?发呆,我心疼你,想着陪你!我怕哪天一眼不见,你又?像我发现你的时候一样,满手的血倒在雪地里?,跟死了一样!冬姐……” 小邱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12岁,我在那么大的城里?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帮了我,15岁再?去?,还是你在。你让我妈多活了三年,让我妹活到现在,这么大的恩情,我不可能不感激你,可我那时候身无分文?,根本还不起。” “那也不能是拿你自己还。” “……后来不是了。” 小邱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你出?钱帮我开店;知道我妹离不开人,就自己去?县城学修车,学会了回来教我;你还给我钱,让我和我妹能活下去?……我每天睁眼闭眼全是你的好,那些好就像慢性?毒.药,我从感激你到真的喜欢你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翟忍冬沉默了,很久,才说:“你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心里?有人,何必费这个功夫。” 小邱:“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小邱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就意识到错了,慌忙道歉,“对不起!冬姐,我……” 翟忍冬:“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没说错,我们那时候确实不是一路人——她是海报挂在楼上?,我一个穷学生?,每天起早贪黑,口袋里?干干净净。后来我们差点成为一路人,现在依旧分道扬镳,可那又?怎么样?她就在我心里?,到死也在。” 小邱不可置信地看着翟忍冬,咬紧牙,不知道究竟是痛苦还是愤怒,只在翟忍冬转身要走的时候,不甘心地喊了一句,“那她喜欢你吗?!” 翟忍冬步子?顿住,想起纪砚清这两天的回避和冷淡。她好像在慢慢把对她的那些“意思”回收。 小邱看出?翟忍冬迟疑,立刻说:“喜欢我就放弃!” 翟忍冬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看着前方的路:“我不会放弃。” 话落,翟忍冬提起围巾,离开了小邱的店铺,一路走走停停,从天微沉想到天全黑,推开了培训中心的玻璃门。 前台一愣,说:“冬姐,你怎么来了?” 翟忍冬:“接人。” 前台:“她三点多就带着阿旺走了啊,你不知道?” 翟忍冬:“去?哪儿了?” 前台摇了摇头:“走的时候脸色特别不好。” 翟忍冬“嗯”了声,往出?走,走到半途停了一下,掏出?手机给纪砚清打?微信语音——她还没有纪砚清的电话。 枯燥的提示音一声接着一声,很快出?现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的提示。 翟忍冬挂了继续打?。 第二次终于?接通,里?面?却只有纪砚清奄奄一息的咳嗽。 翟忍冬的步子?在雪地里?定格:“在哪儿?” 纪砚清:“咳,饭,咳咳,饭……” “都把路腾开!友红婶的饭店着火了,消防马上?来,要进车!赶紧腾!” 有人站在集市的门下大喊。 冷风涌动,翟忍冬握了一下手机:“撑五分钟,最多五分钟,听?明白了吗?纪砚清,就等我五分钟。” 第118章 一句话的时间,翟忍冬已经跑进了集市。 路上?站满了人,翟忍冬不记得自己撞到过几个,谁给她白眼,谁和她搭话,到饭店的时候,火已经烧到隔壁了。 翟忍冬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大步往里?跑。 有人拉住她喊:“你疯了!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里?面?煤气罐、面?粉、油、酒堆满了,你现在进去?就是送命!” 翟忍冬回头,深黑瞳孔里?带着冷静的疯狂:“我的命就在里?面?。” 对方被震住,手一抖,眼睁睁看着翟忍冬一头扎进火里?。 火烧起来的地方,纪砚清抱着昏迷不醒老板娘缩在墙根。 纪砚清刚才的意识已经非常薄弱,如果不是手机突然响起来,她被惊醒,现在已经晕在了浓烟里?。 翟忍冬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充满了安全感。 纪砚清蜷缩着,迟滞地想起铁轨旁,她抓着那件白色的羽绒服,从雪雾里?朝自己走过来的画面?——表情很淡,步子?很稳,周围风雪狂怒,风哨声尖锐恐怖,她却像是察觉不到一样,笔直漆黑的眼睛只看着一个方向——她在的方向。 “呵,咳咳咳……” 那时候就心动了吧。 只是她这人高?傲,脾气又?差,不愿意往那里?想。 现在倒是想了,想得矫情又?较真,非得要她一句真心话。 纪砚清忍不住笑,周围却浓烟滚滚,她的嘴稍微一动就咳得撕心裂肺。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把唯一一块湿抹布——老板娘用?来洗锅的抹布,捂回到老板娘口鼻上?——刚才她咳嗽得幅度太大,抹布移位了。 纪砚清躺着,耳边回放着翟忍冬的话。 五分钟…… 她不是在小邱那儿吗,那么远,五分钟怎么过来? 她既然没有推开小邱,又?为什么要让她等五分钟? 纪砚清想起那一幕,心口忽然疼得厉害,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嫉妒的,或者,难受的。 难受的吧。 不然怎么会看到一辆车就跑上?去?,一路冷着脸坐到集市,站了几分钟,忽然想起老板娘说她的店是地道的酒馆,就草率决定过来喝一杯。 ———— 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正要关门。 看到纪砚清,老板娘顿了一下:“吃饭?” 纪砚清:“喝酒。” 老板娘看她两秒,让过门口的位置说:“进来吧。” 老板娘给纪砚清热了酒,坐在旁边问她:“怎么了?” 纪砚清笑着摇摇头,反问:“老板娘怎么了?” 老板娘:“我能怎么?” 纪砚清看了眼她的脸:“前几天见你就不太好,今天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 “是吗?”老板娘用?力搓了搓脸,问:“现在呢?” 纪砚清:“心事藏不住。” 老板娘笑了一声,低声说:“是吧。” 老板娘翻了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点酒,喝了几口:“今天是我姑娘忌日。” 纪砚清抿酒的动作定住,片刻,放下杯子?说:“抱歉。” 老板娘摇了摇头:“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没那么多忌讳。” 纪砚清欲言又?止。 老板娘主动说:“我姑娘是村医。那会儿也是下雪天,她挺着个大肚子?去?给别人接生?,道不好走,掉悬崖里?了。忍冬和派出?所、救援队的人下去?找了好几天才找到,带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没合上?。” 老板娘杯子?里?的酒洒出?来,纪砚清握了一下她剧烈发抖的手腕。 老板娘笑笑,说:“没事,就是心疼我姑娘最后那几个小时怎么过的。她到死都在治病救人,最后却落得个死不瞑目。你说这老天爷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说他不公平吧,他让我姑娘生?前受人尊敬,死后也不寂寞,逢年过节的,总有人去?看她;可你要说他公平,他又?不让好人长命。唉,弄不明白。” 老板娘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抹了抹眼睛,说:“光喝酒容易醉,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纪砚清想说不用?。 没等开口,老板娘已经起身离开,背影跌跌撞撞的,路都走不稳。 纪砚清想问不敢问,兀自坐在桌边喝酒。 酒上?头,意识就变顿了。 纪砚清再?次想起来老板娘的时候,她已经进去?厨房快一个小时。 厨房另一面?是空地,抽油烟机朝着那边,把已经烧起来的浓烟全吸到了外面?,店里?很难闻到,加上?厨房离得远,动静很难传到前厅,所以当?纪砚清察觉到不对,一路找过来的时候,火势已经非常猛烈,还不断有酒坛子?炸开,加重火势。 老板娘晕倒在灶下,身上?的衣服已经烧了起来。 纪砚清当?机立断拿了灶台上?的湿抹布捂住老板娘的口鼻,拖着她贴墙往出?退。 退到一半,烧久了的横梁突然垮下来,砸在橱柜上?,橱柜支撑不住往下倒。 纪砚清一顿,想起翟忍冬把她从铁轨上?拉起来那天的动作,立刻一脚踩住旁边的面?粉袋子?,双手抓住老板娘的衣服,猛往后一扯。 老板娘没被砸中,纪砚清的脚卡下面?了,动不了,出?不去?,她还以为这次只剩等死。 第119章 ———— 她就只是等着,稳定的情绪和上?一次在酒店遇到火灾时一样,至于?心态…… 上?一次,她想的是:死是种解脱。 这一次,她想:她死了,翟忍冬会不会难过。 挺可笑的。 不接受她的主动,又?不甘心她马上?就忘。 她这种人……活该没人爱吧…… 纪砚清咳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口鼻上?陡然传来一片凉意。 纪砚清眼皮动了动,艰难地撑开一条缝。 翟忍冬扯断了一半湿围巾给她,另一半自己留着,正在推卡住她脚的橱柜。 橱柜是实木的,非常大,一般人根本推不动。 翟忍冬肩膀顶上?去?的时候,像水浇在火上?,发出?刺耳“滋啦”声。她全部在乎,用?尽全力往上?推,但仍然只能推动分毫。 她的身体才刚好,没那么大力气。 可好像有那么大的勇气。 纪砚清怔愣又?错愕地看着,反应过来的时候,沉得几乎抬不起来的手已经顺着地伸过去?,扯了一下翟忍冬的裤腿。 翟忍冬的动作戛然而止,快速退回到纪砚清身边蹲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火光烟雾中的对视其实看不清什么,纪砚清现在的意识也不那么清醒。 可似乎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环境模糊了她心里?的那本账,让她此刻看到的听?到的,只剩下有个人在为她奋不顾身。 真真正正为她。 她从前没有,遇见这个人之?后比比皆是。 纪砚清的眼睛被烟熏得发酸。她说不了话,手指勾回来指了指更好救的老板娘。 翟忍冬懂了她的意思。 翟忍冬没有任何犹豫地把老板娘扶起来,迅速把老板娘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另一手用?力抱了一下纪砚清的肩:“再?等我两分钟!” 话落,翟忍冬抱着老板娘往出?走,身后是接连不断的倾塌声,可她不能回头。 她想要在两分钟内再?回来,就只能用?尽全力往前走。 纪砚清给她算着时间,心里?想着,她死了,翟忍冬一定会难过。 她从刚才那个短暂,但紧到她骨头发疼的拥抱里?感觉到了。 一清二楚。 抽油烟机早已经被烧断了线,停止工作,厨房里?浓烟滚滚,只有猩红的火带不断往出?冲。 火苗越升越高?。 墙根的酒坛骤然炸开,一秒就将火引到纪砚清身上?。 同一秒,她被翟忍冬湿到滴水的外套裹住。 翟忍冬把纪砚清扶起来靠着墙,立刻转手拿起脚边的小型千斤顶,放到橱柜下面?,一脚踹进去?卡着,回头对纪砚清说:“橱柜马上?就要快烧断了,顶起来之?后在半空撑不住,你看准了把脚抽出?来。” 就一次。 错过了,断裂的实木橱柜会砸上?纪砚清的脚。 翟忍冬知道,但她说得没有任何的煽情犹豫。 纪砚清也知道,只说了一个字:“按。” 说得气若游丝,但坚定不移。 翟忍冬立刻按下按压杆。 每按一次,千斤顶就升高?一点。 纪砚清试着活动脚。 橱柜轰然砸下的瞬间,翟忍冬抱起已经抽出?脚的纪砚清大步往出?走,烈火追着她们,带着一道巨大的轰鸣。 那一声震得纪砚清耳朵都在嗡嗡,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冲击,就像那年在酒店。 她睁不开眼睛,抵在翟忍冬胸前的手一点一点抓紧了她的衣服。 外面?,消防和救护车都已经来了。 翟忍冬把纪砚清抱过去?,言简意赅说了情况,退到一边靠着。她虽然浑身湿透,但脸色平静,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有熟人过来给她递干外套,她都是说了声“谢谢”才伸手接住,可几秒后,她慢慢弯了腰,手撑在膝盖上?,呼吸急得像跑了几万米。 ———— 纪砚清的问题不大,只是吸了烟,医护给她做了胸外按压,吸了一会儿氧就醒了。 醒来没看到翟忍冬,纪砚清问旁边的医护:“救我的人呢?” 医护愣下:“哦,你说翟老板啊,回店里?了。她为了救你们,第一次往身上?浇了一整桶水,第二次直接蹲水缸里?泡透了才进去?的。这么冷的天,风又?大,她还在这儿待着的话,早冻僵了。” 纪砚清迟缓地应了声,目光落在头顶的灯上?,沉默着出?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纪砚清摘掉氧气罩,坐起来说:“我没事了,谢谢。” 医护只来得及说句“唉”,纪砚清就弯腰下了车。 纪砚清走到路边,给了看热的三蹦子?一百块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去?藏冬。 三蹦子?喜上?眉梢,一把将油门拧到底。 到的时候,黎婧正戴着帽子?往出?跑,准备替翟忍冬去?照顾纪砚清。 猛地看到她就在路边,黎婧定了一下,以为自己看岔了。 直到纪砚清出?声:“你老板呢?” 黎婧没搞明白情况。 她老板明明说纪老师被烟呛晕了啊,怎么看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 不对! 纪老师的精神明显不好,衣服也脏得很! 第120章 黎婧伸手就要去?扶纪砚清。 纪砚清抬手躲了一下,重复:“你老板呢?” 黎婧懵着:“她房间。” 纪砚清“嗯”一声,上?楼,敲门,没人回应,只有门口两个湿漉漉的脚印在告诉她,翟忍冬确实回来了。 纪砚清顿了两秒,握住门把往下按。 翟忍冬果然忘了锁门,可见进去?得有多匆忙,身上?有多冷。 纪砚清推门进来,上?了锁,在有水声的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打?开。 正在冲热水澡的翟忍冬怔住。 过了两三秒,才想起来要去?扯浴巾,关水龙头。 纪砚清又?立即把热水打?开,浇在翟忍冬泛着青身上?,另一手用?力抓住她刚触到浴巾的手,说:“翟忍冬,回答我一个人问题。” 翟忍冬蜷了一下手指,说:“什么问题?” 纪砚清:“你说的睡是一ye情,一段路,还是一辈子??” 第40章 水溅在纪砚清身上, 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她用力攥着翟忍冬的手,眼神笔直地看着她:“翟忍冬,我就要你一句话, 应该不?难。” 翟忍冬说:“不难。” 纪砚清向前走了一步, 声音低下来:“那就告诉我, 你是只?想跟我有一夜.情, 走一段路, 还是想跟我一辈子?” “翟忍冬,今天只要你说了,我就信。” 除此?之外, 没有其他任何要求。 她不?信自己还能遇到第?二个翟忍冬这样的人——敢在她崩溃的时候,迎着她的刺抱她, 也敢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 不?要命救她。 既然机会只?有一次,她想抓住。 她已经浑浑噩噩浪费了37年, 什么狭隘计较,这次要把自己摆在第?一次位, 听起来是种自我保护,其实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继续之前的人生——没有跳出来的意识, 没有改变的勇气, 太失败了。 可怜是外部强加给她标签, 失败是她主动选择。 她自诩骄傲, 又怎么会允许失败缚住手脚。 她想要一段轰轰烈烈的人生,恣意奔放, 想爱就爱。 她来这里是为?了看一看天堂的样子,寄希望于死后的轻松自在, 现在她看过不?一样的人间,想托付后半生给翟忍冬,去体验疯狂的今生。 纪砚清说:“翟忍冬,我想跟你谈场恋爱,在这里,从?现在开始,不?问前因,不?管后路,你敢吗?” 翟忍冬望着纪砚清的眼睛,寂静心?跳撞在胸口:“因为?我救了你?” 纪砚清:“因为?早在铁轨上,你就救了我,我就对你心?动;因为?刚刚在火场,你为?我拼过命。” “吊桥效应?” “我管?” 纪砚清握着翟忍冬的手用力朝后一拉,翟忍冬被迫靠近。纪砚清和她对视着,于近在咫尺的地方说:“我疯了,你逼的,还敢跟我shui吗?” 纪砚清不?假思索的回答和提问震耳欲聋。 翟忍冬静了一秒,反握住她的手,说:“身上太涼了,用熱水沖好像沒多大效果,紀老師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纪砚清一顿,嘴角迅速勾起來吻在翟忍冬唇上,同時握著她的手勾開外套的一顆扣子:“你来。” 翟忍冬抬手,不?過須臾,兩具成熟的身體就緊緊擁抱在了一起,一冰冷一火熱,溫度快速傳遞著,q/y激烈地交換著,互動著,翟忍冬冷冰冰的身體很快便由內向外,自主地開始散發熱度。 从?卫生间到房间,纪砚清俯身在翟忍冬眼前,濡湿手指摩挲着她泛红的眼角:“差点?忘了,我们大老板眼睛不?好,不?能直视亮光。我把灯关了?” 翟忍冬眼睫翕张着,闭了一下:“不?用。” “正和我意。”纪砚清轻笑一声,低头吻翟忍冬的唇,“今天想看无所不?能的大老板哭,给吗?” 翟忍冬很轻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唇缝:“各凭本事。” 纪砚清挑眉,忽然发现自己爱极了这位老板怼天怼地的模样,她的舌急迫而靈活地闖入翟忍冬口中,又一次將她的呼吸攪亂後,低在她耳邊說:“既然是各憑本事,那?就有勞大老板轉個身,免得明天起來,有人拿燈太刺眼說事。” 翟忍冬“嗯”了声,说:“直接关了吧。” 这么不?愿意服输?不?愧是翟老板。 纪砚清起身,按下床头的开关,再回来的时候,翟忍冬已經轉過去背對著她。 不?一樣的角度帶來的感官刺激截然不?同。 翟忍冬额头抵着手臂,视线不?清地往后看了眼,看到纪砚清撑在身侧的左腕,借了天窗隐隐的一点?雪光,衬得轮廓异常清瘦。翟忍冬知道不?是这样,她的手很有力量,和看不?见的那?只?一样,带着四两拨千斤的震撼之势。 翟忍冬的眼睫上慢慢有了潮氣,明顯到可以被人觸摸之前,她背手抓住纪砚清的小臂,问:“我是谁?” 纪砚清轻笑:“这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翟忍冬手下移,扣入纪砚清指间,重复道:“我是谁?” 纪砚清眉一拢,蓦地想起医院台阶上翟忍冬那?句“因为?我在shui你的时候,你喊的是别人的名字”。那?种情境之下被当做别人,就是不?爱也会备受打击。 纪砚清俯身碰了一下翟忍冬的耳朵,说:“头偏过来。” 第121章 翟忍冬垫着额头的手抓了一下,转向右侧。 纪砚清吻过来,温柔至极:“你是翟忍冬,是我想拉着后半辈子一起去疯去狂的女?人。” 这句话翟忍冬从?小等到大,从?放弃到重拾,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她低低地应了声,神经随着跳动心?脏打得更开,接纳度更高,也绷离得更快。 ———— 隔天中午,纪砚清是被自己咳醒的,睡了一夜,她被咽熏过的喉咙反而更不?舒服。 纪砚清皱眉躺了一会儿,转头看到身边还在熟睡的翟忍冬。她脑子里有几秒空白,觉得像做梦。 她们之间的发展太快了。 仔细想一想,从?头到尾都只?是她在卡着那?一步,过去了,自然该干柴烈火水到渠成。 纪砚清在天窗透进来的一方光里笑出声。 翟忍冬紧闭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 纪砚清转头看着她:“什么感觉?” 翟忍冬:“什么什么感觉?” 纪砚清唏嘘:“翻脸不?认人?” 翟忍冬说:“翻身。” 说话间,翟忍冬侧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 床头柜离得有点?远,翟忍需要撑起来很多才能够得到。她刚起来,脑子还不?那?么清醒,忘了她们昨天折腾得太晚精力耗尽,所以结束直接就睡了,没去找衣服穿。她这一撑,后背的淤青一览无余。 纪砚清看到,直接给翟忍冬摁趴在床上说:“你背上怎么回事?!” 翟忍冬后背的淤青是一道一道的,绝不?可能是昨天爆炸留下的。她能直接回来店里,也侧面说明她没受伤,不?然她昨晚不?会按着她弄那?么久。 难怪昨晚出尔反尔,一开始不?让关灯,后来又让关。 纪砚清越看越恨得牙痒:“你又干什么?!” 翟忍冬默了两秒,说:“郭大姐过马路没留神,我拉了她一把,撞护栏上了。” 翟忍冬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纪砚清想上手直接掐死。 “翟忍冬,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是吧?”纪砚清恨恨地说。 翟忍冬抿了一下嘴唇。 以前的确是。 她出门从?不?着急回,更不?怕出去回不?来。 这种心?态持续的时间太久,已经成了潜意识。 以后…… 翟忍冬回头看着满面愠色的纪砚清说:“以后我惜命。” 纪砚清:“信你还不?如信这世上有鬼。” 纪砚清咬上翟忍冬的嘴唇,恨不?得给她嘴咬烂,看她以后还怎么口出狂言,言而无信。 翟忍冬一声不?吭地配合着。 她们之间经历过的吻似乎都是这样,一开始猛烈深入,再慢慢安静下来。 纪砚清一下一下吻着翟忍冬微张的唇缝说:“没有下次。” 这次,算了。 她这位老板在郭大姐那?儿放了对母亲的遗憾,怪不?了她。 紀硯清的舌進入翟忍冬口中,帶著輕柔地安撫。 翟忍冬感受得到,這種安撫讓她有種心?臟滿脹的感覺,回應不?自覺得就變得熱烈起來。 纪砚清十幾個小時前才剛剛體會過g/c的痛快,哪兒抵得住翟忍冬的主動。她輕車熟路的下去,点?了一下问:“还是趴着?” 翟忍冬“嗯”了声:“懒得动。” 纪砚清几乎是乐了,想顺她意,却忽然顿了一下,在翟忍冬唇边问:“多点?行吗?” 翟忍冬和她对视两秒,把头偏到另一边,淡淡地说:“嗯。” 纪砚清目光一深,这次开始即极点?,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是黎婧:“老板!你起没起?!” 翟忍冬神经猛地一紧,纪砚清被迫停在那?儿。她伸手拨开翟忍冬脸侧的头发,用气声说:“不?回黎婧?” 翟忍冬吐了口气,尽力淡淡的:“没起。” 黎婧:“赶紧起!纪老师的门又敲不?开了!你是不?是会算卦啊?上次纪老师发烧,你叮嘱我及时敲她的门确认情况,这次你一说,果然又没敲开!你这个神棍!” 黎婧一番嚷嚷传进来,把翟忍冬的底儿掏了个干干净净。 纪砚清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片刻,用膝盖顶开她的腿:“回话。” 翟忍冬抓着手机的手紧了一下骨节泛白,但开口,声音仍然稳稳当当:“她没事。” 黎婧:“你都没起,你怎么知道没事?你昨天通知我去集市接纪老师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咣咣咣!” 黎婧像是在拿拳头砸门:“刘姐给纪老师炖了汤,你赶紧去叫纪老师喝!” 翟忍冬已经说不?出来话。 纪砚清怀疑黎婧叫不?起翟忍冬不?会走,权衡片刻,她清了清嗓子,在翟忍冬意识到什么,慢慢看过来的目光中张口:“告诉刘姐,我二十分?钟后下去。” 门口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黎婧仓皇逃窜的脚步声。 纪砚清盯着翟忍冬被拨开头发后一览无余的脖子,微眯着眼睛问:“脖子红是因为?过敏?” 翟忍冬没说话。 纪砚清俯身靠近:“对我过敏?” 翟忍冬口齿间只?有越来越急的呼吸。 纪砚清作?势往外:“那?我走。” 第122章 翟忍冬:“骗你的。” 纪砚清唇角一勾,让一切严丝合缝:“大老板,我发现了,跟你不?能来硬的,你耳根软,还喜欢被吊。” …… 二十分?钟不?多不?少,纪砚清和翟忍冬一起下来。 黎婧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又转,一言难尽地看着翟忍冬说:“我算是看透你了,欺软怕硬,一天天就知道骂我,一到纪老师这儿立马乖得跟什么似得,巴巴往上贴,啧,人心?叵测啊,太叵测了。” 翟忍冬:“有意见?” 黎婧双臂在身前比圆:“意见这么大!” 翟忍冬说:“憋着。” 黎婧想把热在炉子上的汤泼她脸上。 喝完汤,吃饭完,纪砚清本打算喝会儿茶,就和往常一样去培训中心?找阿旺。 不?想柜台的电话忽然响了,黎婧三两句接完,快步走过来对一起坐在炉边的翟忍冬说:“老板,阿旺说她不?参加电视台的选拔了。这什么情况啊?不?都没几天了??” 翟忍冬靠着椅背没动,深黑目光盯着炉膛里的火光。 黎婧急呼呼地看纪砚清。 纪砚清放下交叠的腿,对翟忍冬说:“大老板,我想找事儿,跟不?跟我去?” 翟忍冬抬起眼皮回视纪砚清,片刻,说:“你找,我办。” 纪砚清红唇一弯,心?想以前鬼迷了心?窍,才要和翟忍冬做朋友。 这种从?不?扫兴,不?废话,有事直接干的人落谁手里是谁的便宜。 第41章 阿旺家在镇子另一头向东延伸出去的山下, 路比较远,翟忍冬不能骑摩托车吹风,纪砚清就开了车,路上经过不少狭窄的巷道, 是真难走, 即便纪砚清一直看着路有心理准备, 也还是被颠得晕头转向。 又一次从坑里上来, 纪砚清对靠在副驾里闭目养眼睛的翟忍冬说:“你?们这儿的路就不能修修?” 翟忍冬:“穷。” 纪砚清:“……” 行。 刚来那?会儿, 翟忍冬带她去银行取钱,走的路跟这差不多?。 门面上的路都没人修,巷子里的就更不用提。 纪砚清忍了两秒, 没忍住:“没别的路了?” 翟忍冬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右拐。” 纪砚清看了眼后视镜确认情况, 随即打方向拐弯。 路突然就平了。 非常突然。 更突然的是纪砚清开了几分钟之后经过银行。 纪砚清食指轻敲方向盘, 说:“大老板。” 大老板:“嗯?” 纪砚清:“有好路,你?非要带我?上坡入坑?” 大老板言简意赅:“抄近路, 省油。” 纪砚清说:“去银行那?次也是?” 纪砚清对方向敏感,记性也不错, 走过的路基本能记个七七八八,脑子里有地图。她不认为从集市的饭店到集市旁边的银行有近路可抄, 还是绕到巷子里抄, 就记得那?天的摩托车坐到她两腿僵硬发软, 下去的时候差点跪地上。 大老板闻言顿了一下, 淡淡道:“不是。” 纪砚清:“那?是?” 大老板说:“随便绕了段。” 纪砚清哼笑?:“我?就知道。” 这位老板惦记人的方式一样比一样匪夷所思。 纪砚清想想就来气,鬼知道她那?天怎么撑下来的。 看到不远处的大坑, 纪砚清嘴角一提,笔直笔直地往过开。 很?快, 副驾传来一声“咣”,声音有点大。 纪砚清润了一下唇,余光瞥见头磕门?柱上的大老板一动不动地继续磕着。 纪砚清:“……” 十分钟后,两人到了阿旺家。 纪砚清把车停在路边,和翟忍冬并肩往里走。 两人个儿都高,模样也长得好,一个有刻在骨子里的端庄,一个手插衣兜围巾高提天生冷淡,风格迥异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很?养眼,引来不少围观。 纪砚清没在意,勾着车钥匙的食指捻了两个来回后抬起来,用指关节蹭了蹭翟忍冬磕过门?柱的额角。 翟忍冬侧目。 下一秒,纪砚清感到腕上一紧,被翟忍冬拉下来攥着,朝前快走几步,翟忍冬骤然抬脚,猛朝阿旺父亲的心窝踹过去。 阿旺父亲痛呼一声,抓着火棍倒在柴火堆里。 纪砚清这才发现他在打阿旺,阿旺站着一动不动,两眼无神。 纪砚清蹙眉。翟忍冬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腕。 纪砚清一顿,转头看向翟忍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纪砚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纪砚清走到阿旺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阿旺木讷地转头看着纪砚清,半晌才像是回神了一样崩溃大哭:“纪老师,我?去不了了,去不不了……” 阿旺不断重复。 纪砚清冷冰冰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翟忍冬朝阿旺父亲跟前走了两步,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棍:“这点彩礼就让你?动起卖女儿的心思了?” 阿旺父亲疼得表情扭曲,说不出来话。 翟忍冬用火棍怼着他一侧肩,硬生生把他从侧身蜷缩怼成?痛苦仰躺:“这么算,阿旺初中?毕业做活到现在,给你?的钱足够买她自己?几次,你?又凭什么再收一份钱,把她卖给别人?” 第123章 阿旺父亲目眦欲裂:“什么叫卖?!你?出去打听打听,我?给她找的婆家要钱有钱,要声望有声望,哪一点委屈她了?!” 翟忍冬:“她不愿意这点。” 阿旺父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不愿意!” “父母之命……”翟忍冬抬起火棍,眼神无声,“你?知道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罪吗?” 阿旺父亲胸口?疼得厉害,没听清,满脸怒色站起来说:“你?说什么?” “不知道我?给你?讲讲,”翟忍冬淡淡道,“这个罪判得不重,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而已,真把人逼死了,也不过两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阿旺父亲变了脸色。 翟忍冬说:“有‘婚姻’两个字保护的犯罪都是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不用太担心。” “我?是为她好!”阿旺父亲强词夺理。 翟忍冬没接他的话:“知道你?以?前打阿旺,我?为什么从来不管吗?” 阿旺父亲一愣,突然心慌:“谁告诉我?打她了,你?别在这儿胡说!” 翟忍冬:“因?为我?在让阿旺留报警的证据,就用你?强行换给她旧手机。那?个手机像素差,但拍个人脸没什么问?题。” 阿旺父亲攥着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对翟忍冬的恐惧,声音发抖:“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我?是他爸……” 翟忍冬:“今天还多?了人证物证,你?猜猜,这个牢你?坐不坐得成??” 阿旺父亲本能要去找阿旺抢手机,翟忍冬一火棍抽他腿弯,纪砚清抱住阿旺后退。 翟忍冬对跪在地上,痛苦难当的阿旺父亲说:“阿旺不是我?,她胆子小,不敢跟你?动手就算了,还念你?小时候带她看病的好,所以?一直不想跟你?撕破脸,可你?如果?非不要脸,你?问?问?她,现在还想不想继续忍着。” 阿旺脱口?而出:“不想!” 阿旺父亲暴怒:“你?这个赔钱货!合着外人整老子?老子怕你??!你?别忘了,你?弟弟妹妹还……” 阿旺:“他们又不是我?生的,关我?什么事!” 阿旺父亲彻底被激怒,拾起来要打阿旺。 翟忍冬抬腿就是一脚,给他踹出了三四米远,撞到放在桌上的水桶。水桶晃了两下,直直扣了他一身的冷水。 纪砚清觉得痛快极了。 阿旺也激动得浑身发抖。 翟忍冬却依旧淡淡的:“退彩礼,让阿旺做自己?想做的,或者你?蹲大牢,阿旺想做什么什么,两条路,你?自己?选。” 说完,翟忍冬把火棍扔进柴火堆里,手往兜里一装,向后转身。 看到还抱着阿旺,一手将她的头护在自己?颈边的纪砚清,翟忍冬目光微动,走过来说:“阿旺,后天我?和纪老师接你?去县城。” 电视台选人在县城。 阿旺直起身体,感激地看了眼纪砚清,抬头回翟忍冬的话:“我?一定好好准备!” 翟忍冬“嗯”了声,对纪砚清说:“走吧。” 纪砚清欲言又止。 翟忍冬已经越过她出去。 纪砚清只能跟着出来。 等车从巷子里出来,开上大路,纪砚清靠边停车说:“你?就这么放着阿旺,不怕她再挨打?” 翟忍冬:“他不敢再打。” 纪砚清:“你?怎么知道?” 翟忍冬回了三个字:“窝囊废。” 只敢窝里横。 等哪天窝里也横不下去了,就会彻底闭嘴。 翟忍冬说:“阿旺录的视频都在我?这儿,他找不到不敢轻举妄动。” 纪砚清一双眼紧锁着翟忍冬:“你?就不怕他回头找你?麻烦?” 翟忍冬:“他不会。” 纪砚清没听懂:“不会?” 翟忍冬说:“我?是这里最早有车的,阿旺爷爷过世前那?天晚上,我?送他去的医院。那?个男人仅有的一个优点就是孝顺,所以?他只要不死,就得一直记着我?及时把他爸送到医院接受治疗,他才有机会在他爸回光返照的时候,跟他说上几句告别的话。” 翟忍冬:“这里的人信仰很?重。对他来说,能让他爸走得安心是大善。” 纪砚清明白了,目光却更冷更沉。 一处好,处处坏,是不是窝囊的男人都有这个特点? 阿旺父亲的好是孝顺,她父亲是对爱情执着。 然后他们就能仗着这一点好,心安理得的对她们不好。 呵。 真够可怜的。 纪砚清冷笑?。 翟忍冬知道纪砚清在想什么,默了一会儿,她说:“回去我?开车。” 纪砚清挑眉:“大老板这是在小瞧我??” 翟忍冬:“不应该?” 纪砚清身体后倾靠着椅背,右手懒洋洋地搭着扶手箱:“托大老板的福,我?现在想起他更多?是可怜,没那?么强烈的愤怒。” 堵不如疏。 有些事剖开了,剖到底了,似乎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愤怒了。 纪砚清有种感觉,如果?那?个人一直不出现在她面前,她总有一天会彻底忘记从前。 纪砚清笑?了一声,转头看着翟忍冬说:“这么一说,我?还没有正式感谢过翟老板。说吧,想要什么?” 第124章 翟忍冬注视着纪砚清,确定她的神色没有异样后,挪开视线看着前方说:“想要一个避得开坑的大度司机。” 讽刺谁呢? 纪砚清:“谁先挖的坑?” 翟忍冬:“过路的。”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不得不说,这位老板在怼人上天分极高,但…… 嘴唇极软。 纪砚清直白地打量着翟忍冬的侧脸,立体分明,有点冷,有点酷,“这里最早有车的,这么听起来,大老板以?前很?风光啊。” 翟忍冬刚刚闭上的眼睛动了一下,说:“车是藏冬上一任老板留下的。” 纪砚清:“上一任?” 翟忍冬:“嗯,年轻时候背井离乡过来开店,老了落叶归根,把店留给她看着顺眼的人——我?。” 纪砚清说:“何止顺眼。” 根本就是雪里刺玫,又扎又刺激。 翟忍冬说:“她给我?车,给我?店,我?学点经营技巧,顺手捡几个人,就慢慢开起来了。” 说得轻巧。 服务业面对的是形形色色的人,哪儿那?么好做。 纪砚清侧身,胳膊肘撑在方向盘上,手指托着下颌:“大老板,我?发现你?身上有股举重若轻的淡定劲儿,还有一张刀子嘴和一块豆腐心。” 翟忍冬偏头:“夸我??” 纪砚清:“不然呢?” 翟忍冬:“就记得纪老师拿巴掌扇我?,没习惯被夸。” 纪砚清气笑?:“臭毛病,旧账都要翻这么狠。” 纪砚清骂完,突然伸手抓着翟忍冬的前襟把她拉过来,然后手上移,握住她的下颌轻轻往上一抬,吻在她唇上说:“我?的大老板打起人渣很?帅。” 第42章 午后的吻带着限定的慵懒味道, 不激烈,不深入,却意外得长。两人分开的时?候,唇线都已经被吮得有些模糊, 暧昧的红晕出去, 鼻息交错, 一缕一缕催烧着车里的空气, 只是可?惜, 她们现在还在大街上,即使周围空无?一人,也不能?肆意妄为。 纪砚清坐回去缓了一会儿, 问:“等会儿有没有别的事?” 翟忍冬说:“没有。” 声音里透着哑,像事后, 说起话来完全不收着。 纪砚清转头:“不想24小时?之内被睡三次就克制点。” 翟忍冬闭着眼睛顿了两秒, 微微张口?,一声真正的事后音完全发出来之前被纪砚清伸手捂住:“你是真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是吧?” 翟忍冬纠正:“不是不知道怎么写, 是没连在?一起写过?。” 纪砚清拇指往旁边一侧,左右并行捏了两下翟忍冬的腮帮子:“也就嘴厉害点, 真关了门,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 “唉, 我?说你之前怎么想的?”纪砚清突然好奇。 翟忍冬:“什么怎么想的?” 纪砚清:“别装傻。” 翟忍冬整个?接吻过?程都装在?口?袋里没出来的手搓了一下, 拇指压着食指关节, 想起早前那?晚被纪砚清砸在?地上的手腕, 说:“你不喜欢被人动。” 纪砚清一愣,再次捏住翟忍冬的腮帮子, 看她的嘴被动嘟起和冷淡长相截然不同?的幅度:“的确有点排斥,个?性原因, 长期以来被人捧着的原因,应该也和对象是谁有关。” 翟忍冬淡淡的:“嗯。” 纪砚清把她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你不一样?,所以你下次可?以试试。” 翟忍冬:“我?怎么不一样??” 纪砚清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她整了整,说:“你让我?有冲动,也让我?心动。” 翟忍冬和她对视着,有那?么一两秒没有呼吸:“你在?说情话?” 纪砚清微怔,大方道:“你说是就是。” 大家?都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也都是聪明人,有些东西明知道藏不住就不必浪费那?个?功夫。 翟忍冬生理?性吞咽了一口?,视线从纪砚清包上扫过?:“之前微信里,我?说你以前没人动过?,你说以后也不会有人动。” 纪砚清:“气话,被你气的,你好好想想你那?天晚上做了什么。” 大概病急乱投医的蠢事。 翟忍冬偏了一下头,把脸从纪砚清手里解救出来,淡定地说:“我?现在?觉得‘懒得动’是个?好词,躺着都有人伺候。” 纪砚清轻嗤:“哪天受不了了,别求我?停。” 纪砚清坐回去换挡:“没事干的话,陪我?去加个?油,后天去县城油不够。” 翟忍冬应了声,按键把座位调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躺着。 纪砚清无?语:“大老板,你是第一个?敢用我?,还用得这么明目张胆,心安理?得的人。” 大老板把围巾摊开盖在?身上,嗓音低哑地说:“也是最?后一个?。” 纪砚清挑挑眉,觉得这话说得恰到好处。 ———— 去县城当天,纪砚清和翟忍冬五点半就去接了阿旺,一路上安全为主,车速压得比较慢,前前后后花了三小时?才终于赶到剧院。 此时?的排练厅已经挤满了人,都是来参加选拔的。 纪砚清简单叮嘱阿旺几句,就让她去热身拉伸,和翟忍冬过?来礼堂,找了个?地方坐着等开始——待会儿的选拔在?礼堂进行。 第125章 等待过?程中,纪砚清身侧忽然压下来一片阴影。 纪砚清抬头。 这次省台春晚的总导演白林一脸激动地说:“纪老师,竟然真的是您!我?还以为认错了,一直不敢过?来打招呼!您怎么会在?这儿?!” 纪砚清今年的巡演有到过?这个?镇子所属的市,白林是省歌剧舞剧院的青年导演,纪砚清和她打过?几天交道。 纪砚清起身和白林握手:“随便走走。” 白林:“随便走走就能?到这儿可?见缘分!您今天务必做我?们的评委!” 纪砚清:“我?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在?这儿,再者,我?今天是陪朋友的妹妹过?来的,真要去当评委,还把她选上了,有人会说你们的选拔不公平。” 白林失望,但也理?解,很?快调整好表情问:“您说的朋友的妹妹是哪位?” 纪砚清:“说了影响你们打分。等她真选上了,再介绍给你。” 白林笑了:“果然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纪老师。” 白林说:“行,那?您先坐着,结束之后一定卖我?个?面子,让我?请您吃饭。您之前的几场演出给我?们市文旅创了不少收,一直没机会好好感谢您。” 纪砚清稍犹豫,说:“白导破费了。” 白林:“能?请到您是我?的荣幸。” 马上到九点,白林简短地和纪砚清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开。 纪砚清伸手去压自动回弹椅。 压了个?空。 纪砚清回头。 翟忍冬和在?藏冬炉边一样?,没什么形象的伸着腿靠在?椅子里,一手装在?口?袋,一手压着她的椅子。 纪砚清不是第一次被人伺候得这么到位,但莫名地,这位老板看似随手一拨,连半分视线都没往里添的冷淡让她心一软,看了那?只手很?久,才在?她抬一下食指又点回去时?恍然回神,捋着裤腿坐下。 同?时?,翟忍冬收回手。 纪砚清侧身靠向她:“以前没少给人压椅子吧。” 翟忍冬:“第一次。” 纪砚清:“第一次手法这么娴熟?” 翟忍冬:“天生领悟力强。” 说完,翟忍冬坐起来脱外套。她的头发松松散散地绑着,外套脱掉之后露出整个?脖颈,清瘦流畅,浑然天成。 翟忍冬把外套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弯腰去系鞋带。这个?动作?要低头,棘突更高的某一节颈椎就有了明显的骨性突出感。 纪砚清低下头,吻在?翟忍冬那?块骨头上。 翟忍冬系鞋带的动作?顿住。 纪砚清低声重复她刚才的话:“天生领悟力强,忽然发现还可?以吻一个?人这里。” …… 电视台的选拔分组进行。 如纪砚清先前所料,有命题作?文,也有临场发挥。 阿旺在?第五组,音乐放出来的第一秒,纪砚清笑了声,侧身对翟忍冬说:“老板,请你喝东西,赏不赏脸?” 翟忍冬看了眼台上脱胎换骨一样?充满自信的阿旺,淡声:“赏。” 两人从后门出来,纪砚清放开声音问翟忍冬:“想喝什么?” 翟忍冬:“随便。” 纪砚清斜她一眼:“多?少近点地主之谊吧,大老板。” 翟忍冬:“不是你请?” 纪砚清:“是我?请,但我?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请哪里,现在?在?合理?求助女朋友。” 翟忍冬默了默,说:“剧院旁边有家?甜茶馆。” 翟忍冬下一步迈得大,伸手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挡在?旁边,纪砚清和她擦肩而过?往出走的时?候看到她耳根微微泛红。 纪砚清舌尖在?上颚顶了一下,忽然也觉得“女朋友”几个?有点生疏拗口?。她和骆绪之间从来都只叫纪老师、骆总或骆绪,没什么亲昵爱称。 纪砚清站在?台阶上等翟忍冬过?来了,说:“大老板,陪我?练习练习。” 翟忍冬:“练习什么?” 纪砚清:“说‘你是我?女朋友’。” 翟忍冬:“……” 翟忍冬一身冷淡地走下台阶,往茶馆走,半个?字也没给纪砚清留。 纪砚清看她半天才笑了声,自言自语道:“还35,15的小姑娘都没这么能?害羞。” 纪砚清提步跟上。 甜茶馆离剧院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老板是个?看起来很?精干的本地女人。 翟忍冬似乎和她认识,一进门两人就熟稔地聊了起来。说的本地话,纪砚清听不懂,站了一会儿,她走到旁边去看独具地域文化特色的壁画。 不久,老板叫人过?来招呼翟忍冬。 翟忍冬和来人说:“等一下。” 来人:“唉,好的!” 翟忍冬侧一步,叫了声看壁画看得正投入的纪砚清:“纪老师。” 翟忍冬和纪砚清说话很?少带主语,纪砚清闻声稍顿,才回头看她:“怎么了?” 翟忍冬收回视线,对老板娘说:“她是我?女朋友。” 纪砚清眸光动了一下,心跳忽然有了声音,视线里,老板娘和年轻的服务生似乎都在?和她招呼,她却好像只能?看得到翟忍冬,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语气也一样?干脆利索:“一楼还是二楼?” 第126章 纪砚清一时?没有回答,好一会儿了,转头看了眼一楼的情况,说:“二楼。” 两人被服务员领着上楼。 纪砚清挑了靠窗的一桌坐下,翟忍冬在?她对面。 片刻,纪砚清在?桌下踢了脚看着外面的翟忍冬。 翟忍冬转头看向纪砚清,后者说:“坐过?来。” 这边都是带靠背的双人长木椅,过?去倒是能?坐下…… 翟忍冬起身坐过?去。 纪砚清长腿交叠,身子一侧,靠在?了翟忍冬肩上,“刚在?楼下,你不经同?意就把我?名声坏了,我?只能?勉为其难接受新身份,现在?合理?享用。” 今天没雪,窗边阳光正好,落在?纪砚清顺滑的发丝上形成大片光晕,刺得翟忍冬眼睛疼。 翟忍冬闭了一下,又垂眼看过?去,“你不担心阿旺?” 纪砚清:“那?只曲子我?陪她练过?,她闭着眼睛都能?跳好。” 翟忍冬淡淡地“嗯”了声。 纪砚清轻笑:“她命里该有转机。” 纪砚清原本想说“她命里有你,就该有这个?转机”,话到嘴边突然觉得矫情。 阿旺有翟忍冬这话,她已经想过?、说过?不止一次,反复提没什么意思,只会显得她缺。 服务员提了壶甜茶上来,翻开两只玻璃杯,一人一杯。 纪砚清就着靠在?翟忍冬肩上的姿势喝了口?。 茶味很?浓厚,但太甜了,不适合她。 纪砚清兴致缺缺地放下杯子,看着高远的天空出神。 不久困意来袭,纪砚清靠在?翟忍冬肩上的头点了一下。翟忍冬抬手,手腕抵着她的额头。 纪砚清很?快睡了过?去。 可?能?是天边光暖的缘故,她梦到的小时?候大变模样?。 她每天不再是天亮之前出门,天黑之前回家?,一整天见不到太阳,她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休息,只是坐着不动就好像非常开心。 她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每天定时?定点接她下课,风雨无?阻陪她参加比赛。那?个?女孩子没骑摩托车,也不爱说话,就是和她走在?一起,四季如一日。 于是,梦里那?个?年幼的纪砚清岁月静好,窗边这个?连省台春晚总导演都要恭维的纪砚清被眼泪打湿了眼眶。 翟忍冬已经抬了快两个?小时?的手蜷了一下,移下来,用手背挡着她的眼睛。 ———— 电视台的选拔结束是在?十二点,阿旺第一时?间给翟忍冬打了电话:“阿姐,我?选上了!第一名!” 翟忍冬低声:“恭喜。” 阿旺欢欣雀跃,不停地在?和翟忍冬说细节。 二楼寂静,衬得她的声音突兀。 翟忍冬想打断,出声之前,还抬着的手被纪砚清拉下来,说:“去剧院。” 翟忍冬看了眼神色如常的纪砚清,对阿旺说:“我?和纪老师现在?过?去。” 阿旺:“嗯!我?等你们!” 翟忍冬把手机装回口?袋,准备起身。 纪砚清拉了她一把,等她看向自己了,挑着眉说:“大老板,我?刚才做了个?梦。” 翟忍冬:“梦到了什么?” 纪砚清:“梦到我?们小时?候见过?。” 翟忍冬很?轻地抿了一下嘴唇,问:“在?哪儿?” 纪砚清说:“我?学跳舞的地方。” 翟忍冬和她对视片刻,说:“我?对跳舞一窍不通,不可?能?去那?儿。” 纪砚清气笑:“你会不会抓重点?” 翟忍冬说:“不会。” 纪砚清冷哼一声,催她起来。 纪砚清和翟忍冬回到剧院的时?候,被选上的人正在?签合同?,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两人便在?后门口?坐着等。 吵嚷之间,纪砚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顺手拿出来看。 “我?接个?电话。”纪砚清说。 话落,纪砚清起身离开。 翟忍冬看到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顿了一下,拿起来往出走。 纪砚清果然来了外面:“什么事?” 骆绪说:“你去西北了?” 纪砚清蹙眉:“你怎么知道?” 骆绪:“白林说的。” 纪砚清就知道藏不住。 今天是骆绪,明天会有更多?人,她在?这里的消息很?快就会被所有关注她的人知道。 纪砚清心生烦躁:“找我?什么事?” 骆绪说:“白林选上的人里有没有你带过?去的那?个??” “你想做什么?” “签给我?。” 纪砚清冷脸:“你什么意思?” 骆绪:“用最?快的速度让她成名,你知道我?擅长这个?。” 纪砚清:“我?也知道你反感关系户。现在?怎么回事?底线不要了,规矩不要了?骆绪,别告诉我?,你后悔了,想吃回头草。” 骆绪说:“你在?帮她,我?欠你。” “你想还我??这一点够?” “你想要什么?” 纪砚清不假思索:“我?要你离我?远一点。” 纪砚清话一说完就准备挂电话,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她迅速转头看过?去,莫名有种出轨被抓的心虚。 第127章 第一次被这位老板听到“骆绪”,她们针锋相对了不知道多?久;第二次,这位老板直接跑去冰川。 纪砚清真怕了她了,完全不想有第三次。 纪砚清忖了忖,打开免提,叫了声已经拿着衣服走过?来的人:“大老板。” 翟忍冬看她一眼,没吭声。 纪砚清故意:“不像上次一样?给我?穿上?” 翟忍冬和她戏谑的目光对视半刻,抖开衣服走到身后。 纪砚清微微侧身,伸了一只手进去。 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开口?:“你在?和谁说话?” 纪砚清:“我?现任。” 骆绪静了有两三秒才说:“你喜欢她?” 纪砚清笑了:“不喜欢能?跟她在?一起?”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刚在?一起。” 纪砚清说完,短暂停顿,补了一句:“打算一直在?一起。” 电话那?头彻底陷入安静。 纪砚清看了眼,点击挂断,把手机递给翟忍冬,去穿另一只袖子。 “大老板,之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纪砚清突然说。 翟忍冬:“什么问题?” 纪砚清转身,直视着翟忍冬的眼睛:“你是只想跟我?有一夜.情,走一段路,还是想跟我?一辈子?” 刚刚和骆绪说到“一直在?一起”的时?候,纪砚清才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她已经从翟忍冬的行动里知道了答案,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一次。 翟忍冬把这句话忘得一干二净。 那?天的惊喜太猝不及防,她表面冷静,脑子里其实翻江倒海,想不了太多?事。 翟忍冬回视着纪砚清,她身上有正午的阳光。 翟忍冬看着那?片阳光说:“哪天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了,我?就不和你处了。” 第43章 大地微微颤栗, 也可能是纪砚清的心脏被翟忍冬那句话?惊动。 她在某个瞬间想,就算铁轨旁、饭店里的心动全都是吊桥效应,那这一刻也真真正正是因?为翟忍冬这个人。 谁不爱听好话?还是用心修饰过的。 她不问前因?,不管后路, 是不想继续那些无谓的纠缠, 并不表示她不需要?被人示好, 相反的, 她应该就缺这种淡却充满了可信度的明示——也许是人品性格的原因?, 日升日落这种比“一辈子”还要虚无缥缈的话?从翟忍冬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深信不疑。 纪砚清放任心跳加速,向前走了一步,看到站立在翟忍冬眼中的自己:“大老板这不是会好好说话??” 翟忍冬:“和纪老师一样, 偶尔因?人而异。” “以前还因?过谁而异?” “今天第一次。” 纪砚清轻笑,有种在这里和她热吻的冲动, 最?终还是忍住了, 毕竟剧院的门头对着街,被人看到了, 可能会骂她们有伤风化。 纪砚清浅色的眼瞳里有光缓缓透入,笼着翟忍冬:“大老板, 你的意思我懂了,我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 但等会儿进去, 还是要?委屈大老板只做我的朋友。” 礼堂里人多口杂, 里面有不少认识纪砚清的, 晚点白?林的饭局就更不用说,同行的没人不知道她, 所以她没办法和茶馆的翟忍冬一样,光明正大地在介绍她时带着一个“女”字。 网络流言太锋利了, 刀刃真的对准翟忍冬的时候,她的店就开不下去了,可她的店里收留了黎婧、小丁、吴婶……她收留了那么?多人,她们各有各的难处,需要?有一片结实的瓦继续替她们遮风挡雨。 那她就只能暂时委屈着翟忍冬。 翟忍冬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直接说我是跟阿旺一起?的,和你没关系。” 纪砚清挑眉。听着怎么?像气?话?? 翟忍冬说:“不属猴,不喜欢被人围观。” 的确。 说是纪砚清的朋友,必定要?被问怎么?认识,关系如?何,还会被特?别关照,翟忍冬一看就不是喜欢这种场合的人。 纪砚清说:“不生气??” 翟忍冬:“生了你哄?” 纪砚清:“也不是不可能。” 翟忍冬说:“生了。” 纪砚清:“没看出来,不哄。” 说话?间,纪砚清转身往回走,嘴角的笑是对某位老板越来越上道的表扬,但不想让她知道。 这位老板的嘴太能煞风景了,她暂时不想破坏维持了大半天的好心情。 两人一前一后回来礼堂的时候,阿旺已经?签完了合同,正四处找她们。 看到纪砚清,阿旺立刻跑过来向她报喜:“纪老师,我没有辜负您!我选上了!” 白?林一听,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纪老师的影子,没想到真是她带出来的!纪老师,现?在可以给我介绍了吧,阿旺以第一名的成绩选上了!” 纪砚清言简意赅:“阿旺身上有民族舞的热情奔放,也有古典舞的丰富细腻,选对路,她以后必成大器。” 白?林:“不用等以后,这次春晚我就能让她大放异彩!” 阿旺喜上眉梢:“谢谢纪老师!谢谢白?导!” 白?林客套两句,问纪砚清:“我让人定了饭店,现?在过去?” 纪砚清:“能不能多带两个人?” 第128章 白?林:“我知道阿旺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谁?” 纪砚清回头,翟忍冬恰好走过来。 纪砚清说:“她。” 白?林:“这位是?” 纪砚清看了眼走到自己旁边的翟忍冬,说:“是偶遇,但不是过客。” 还是不太想让这位老板过分委屈。 对骆绪,她尚且没在熟人面前遮遮掩掩,又?怎么?好意思把这位老板藏着掖着。 她信白?林是个明白?人,她既然含糊用词了,白?林就不会到处宣扬。 白?林一个导演,想象力毋庸置疑,她几乎是在两人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就全?明白?了,更不用说纪砚清话?出口时,对面那位的目光变化——从淡漠到深烈不过一瞬间的事,很克制,也很直白?。 明白?之后,白?林就知道自己犯错了。 早上确认纪砚清在这里之后,她给骆绪发了条微信,问她方不方便一起?吃顿便饭,聊个合作。 她听说过骆绪和纪砚清的关系,又?隐隐约约听说骆绪这几天在附近出差,所以下意识以为她们是一路。 现?在看来,骆绪回的那句“下午返程,不方便”并不是借口。 这种事不太好当面道歉,尤其是当着现?任的面。 白?林只能暂时放着,先安排了人带纪砚清她们去饭店,自己紧随其后。 县城的饭店规格有限,白?林先干了几杯以示招待不周,随后才和纪砚清闲聊起?那次演出。 两人都是搞创作的,聊起?来没边没际,怎么?都能接住,但对其他人就不那么?友好。 白?林是个玲珑的人,过一会儿就会主动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 “纪老师,您怎么?会想着教阿旺?”白?林问。 纪砚清指尖捻着酒杯。 她教阿旺的理由很多,一开始是为翟忍冬,后来同情过阿旺的处境,看到过她的决心,偶尔,也是透过她安慰幼年的自己。 这种理由说起?来复杂。 纪砚清短暂思忖,不答反问:“白?导只说阿旺好不好?” 白?林直接比了个大拇指:“纪老师教出来的自然没得说。” 纪砚清:“那以后有什么?好机会,还请白?导别忘了阿旺。” 这就是纪砚清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喜欢走关系,却答应白?林吃饭的原因?。 她想让阿旺乘着白?林这道风彻底摆脱困境。 她会这么?做,一方面是阿旺和以前那个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处境相似,有恻隐之心,另一方面是翟忍冬。 对阿旺父亲,翟忍冬应该是算无?遗漏了,但狗急了都会跳墙,又?怎么?能对人抱有十?分的把握。 想一劳永逸,而不是事情发生一次,暴力解决一次,堆砌矛盾,她就只能破例。 白?林不知道前因?后果,在谨慎分析纪砚清的话?。 旁边喝酒上头的副导演却已经?脱口而出:“机会不就是骆总一句话?的事?骆总有本事,纪老师又?是骆总的枕边人,晚上回家了,随便吹吹枕边风,阿旺就能成为下一个温杳,哪儿轮得到……” “罗追!”白?林冷脸,“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罗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端着杯子起?身:“纪老师,我喝多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纪砚清唇一动,包厢里出现?的却是翟忍冬的声音:“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罗追怔住,很快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你什么?意思?!” 在座只有白?林知道翟忍冬和纪砚清的关系,所以罗追根本没把翟忍冬放在眼里,只当她和阿旺一样,是穷乡僻壤里出来求她们赏个出头机会的。 翟忍冬抬起?眼皮,目光很轻,透着让纪砚清久违的冷淡和嘲讽:“意思是,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 罗追:“你……” “砰!”白?林一巴掌拍在桌上,冷声道:“罗导喝多了,来个人送他回酒店。” 立刻有人站起?来去扶罗追。 罗追不服气?地瞪着翟忍冬。 翟忍冬靠着椅背,一只手装在口袋,另一只搭在桌边,不紧不慢地上下翻转手机。 纪砚清听着桌上一轻一重交替出现?的动静,突然觉得手里的糙酒都变温润醇厚了。 纪砚清转头,看着翟忍冬手背上一隐一现?的清利筋骨,说:“大老板,喝一杯?” 翟忍冬靠坐姿势不动,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拿起?旁边的茶杯,只是随意一抬就碰到了纪砚清的酒杯。 纪砚清挑了挑眉毛。 大老板拽起?来让人着迷。 很快,罗追离开,白?林立刻向纪砚清举杯致歉:“纪老师,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担待。” 纪砚清心情好,无?所谓地笑了笑:“一,骆总是骆总,我是我;二,机会固然可以主动追着一个人跑,但没有能力接住也无?济于事。” 纪砚清一句话?撇清了自己和骆绪的关系,也否定了温杳成名全?靠骆绪的流言。 她不是圣母,这么?说不是为了帮她们两个,而是她自己。 温杳是她一手带出来,温杳被诋毁,她自然也跑不掉,还有可能传得更难听,比如?罗追刚刚那句枕边风。 第129章 她以前其实无?所谓,上了台,她是靠实力的,还是靠关系一目了然;现?在她就更不在乎,反正已经?退出了,名字淡下去是迟早的事,但她旁边这位老板似乎很不喜欢她被人针对。 这位老板还能很能吃醋。 那她就不得不解释一句了。 纪砚清勾唇举杯:“阿旺日后还要?请白?导多费心。” 白?林:“纪老师哪里的话?,难得捞到块宝,我巴不得马上揣兜里藏着。” 白?林一口干了酒,脸上依旧难看,后面就没了什么?闲聊的心思,但又?不能一直冷着。想了想,她说:“我听说今年年底没有演出,是真的?” 纪砚清:“真的。” “那粉丝可就难受了。”白?林说:“我侄女是纪老师的粉丝,听她说群里的人到现?在都不相信,还在等官方消息。” 纪砚清眉心微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正式宣布退出,一来她的社交账号一直是骆绪打理,她没有随时分享动态的意识;二来…… 纪砚清抿唇,有些说不上来自己的主观态度。 她厌恶跳舞这点毋庸置疑,一直以来坚持在做,不过是……被驯化了…… 纪砚清意识到这点,眸光陡然变得阴沉。 不经?意瞥见往自己茶杯里倒水的那只手,她定了定神,恢复如?初。 过去这些年,她尽全?力演好了每一个舞台,对得起?任何一个粉丝的票钱,但对他们没有强烈的义务感,才想不起?来要?给他们交代。 可她隐约记得有一年夏天,她因?为中暑取消了当地的三?场演出——她怕硬撑会有瑕疵。 骆绪对此没什么?意见,直接安排人退票,报销车旅费,发放补偿,善后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所以粉丝的情绪都还算稳定,说什么?。 除了一位。 离开那天,她的车子经?过广电大剧院,看到剧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原本不会留意。剧院所在的地段虽然不算繁华,但也人来人往,一个人站在那里而已,没什么?特?别。 直到温杳开口,“纪老师,她知道演出取消了,还是每天都来,从开始一直站到结束。” 纪砚清想不起?来自己的当时反应。 她应该回头看了。 那会儿车子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她只能看到那个人抬头看着剧院大门的侧影,高高瘦瘦,旁若无?物。 纪砚清的思绪忽然变得不那么?平静。 她只记得要?给粉丝责任感,忘了他们之中有人真心爱她…… 纪砚清捏着酒杯喝了一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对她来说非常陌生,她试着忽略、压制,没什么?用。 纪砚清松开酒杯,接了白?林几句话?,拿出手机给骆绪发信息。 【我微博的账号密码是多少?】 骆绪没有马上回。 纪砚清等到饭局结束,手机也还是没有动静。她看了几秒,习惯性关机,扔进包里,然后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理了理头发,往出走。 出来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人,抬头看着对面楼上已经?挂起?来的新年灯笼。 纪砚清呼吸一顿,有个瞬间将她和剧院外面那个身影对在了一起?,很快又?笑着摇了摇头。 翟老板对跳舞一窍不通,哪儿会顶着四十?多度的天,在剧院门口一站三?天,太傻了。 但不可否认,翟老板冷调的气?质让站她不论站在哪里都很养眼。 纪砚清站在门口,肆无?忌惮地目光打量了翟忍冬好一会儿,才慢步往过走。 翟忍冬似乎在出神。 纪砚清都走到她身后了,也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纪砚清心念一动,手从翟忍冬腰侧穿过抱住她,下巴磕着她一侧肩膀,笑了声说:“大老板动口不动手怎么?也那么?帅?” 第44章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翟忍冬恍然回神?, 本能抓住箍在腰上的胳膊要动手。她手底下一瞬间的寸劲不是?开玩笑。 纪砚清吃疼地“嘶”了声,用力把翟忍冬往怀里一捞,有点?上火地低斥:“是我!” 翟忍冬的警惕心立刻淡了,随之?而来的是陌生又异常亲密的姿势带来的紧绷感?——背后拥抱, 这个动作纪砚清在chuang上也做过, 左手从她身前斜上去抓着她的右肩, 用力把她?往怀里扣。她?以为那个姿势已经足够亲密, 现在…… 感?觉截然不同。 翟忍冬脖颈里有热度迅速漫上来, 她?偏了一下头,没避开纪砚清一直被吹过来的头发。 纪砚清放松手臂,但仍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说:“想什么呢你, 警惕性这么低。” 翟忍冬:“没什么。” 纪砚清:“没什么你跟丢了魂一样。” 翟忍冬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头,说:“魂要?真?丢了, 你人现在已经让我撂地上, 起不来了。” 纪砚清轻嗤:“你试试。” 纪砚清说完,还是?觉得翟忍冬刚才的状态不正常。她?略一反思, 磕在翟忍冬肩上下巴抬起头,转头看?她?:“生气了?” 罗追那什么枕边人, 枕边风,她?听着?都恶心, 别说这位随身带着?醋坛子的老板。 差不多快把自己溺死了吧? 纪砚清猜测。 翟忍冬说:“没有。” 第130章 纪砚清不信:“我看?看?。” 纪砚清抬起一只手握着?翟忍冬的下颌, 把她?脸往自己这边转。 转到一半, 纪砚清手上忽然有了阻力。 纪砚清抬眸看?了眼翟忍冬, 发现她?的视线定格在斜前方。 纪砚清蹙眉,顺着?翟忍冬视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 骆绪刚从干净得仿佛在发光的商务上下来, 一身质地精良的西装配大衣,像是?不知道这里多少度一样。她?似乎一直这样, 一年四季西装熨帖,像在报复小时候的狼狈。 呵。 记不起来小时候的事,倒是?一点?没忘小时候受过的苦。 纪砚清的好心情在看?到骆绪那秒就已经烟消云散,她?松开翟忍冬的下颌,箍在她?腰上的胳膊也垂下来,冷冷看?着?正在朝这边走的骆绪。 翟忍冬的目光从眼眸里投下来,看?了眼空了的腰。 再抬起时,骆绪已经走得很近,笔直目光打量着?她?。 翟忍冬全身上下加起来可能都不如骆绪一件外套贵,但她?的回视不卑不亢,沉静淡定。 很快,骆绪在纪砚清面前站定。 翟忍冬说:“我去车上等你。” 这话听着?明显是?要?回避。 纪砚清蹙眉。 她?不觉得翟忍冬现在的身份需要?回避,再者,这种情况下,她?要?答应翟忍冬回避是?把她?置于何地? 不如前任? 不配知道她?和前任的事? 这位老板想什么呢? 纪砚清脸色难看?。 翟忍冬说:“你喝了酒,回去不能开车,阿旺又不会,只能我开。我药还没停,早上五点?起床到现在有点?困,这么开车容易出事。我去补会儿?觉。” 翟忍冬的解释合情合理?。 纪砚清拧着?眉观察翟忍冬片刻,确定她?脸上没什么异常表情后,眉心的褶子才算是?淡了点?。 翟忍冬便转身离开。 纪砚清却忽然说:“等一下。” 翟忍冬刚动的步子停住。 纪砚清伸手撩了一下她?的围巾,说:“解下来给我,冷。” 翟忍冬没从纪砚清身上看?出来分毫冷的意思,更不觉得她?会喜欢扎眼的大红色。 对视片刻,翟忍冬把围巾解下来,递给纪砚清:“走了。” 纪砚清勾着?嘴角,懒怠怠地“嗯”一声,抬手围围巾。 “方不方便坐下聊一会儿??”骆绪说。 纪砚清嘴角的弧度淡下去,垂手面对着?她?:“有人在等,不方便。” “骆总怎么会在这里?”纪砚清反问。 骆绪说:“附近出差。” 纪砚清:“附近,那就是?不在这里,有什么事值得骆总不辞辛苦亲自跑一趟?” 骆绪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机,递给纪砚清:“你的微博已经登录了。” “原来骆总是?专程来送快递的,可惜了,我只要?账号密码。” “里面的sim卡卡号就是?账号,你选本机登录,有卡可以随时修改密码。” 纪砚清不接:“卡给我。” 骆绪抬着?手不动,两人僵持着?,良久,骆绪把手机收回去,用自己那支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拿个能拆手机卡的东西过来。” 电话挂断,纪砚清已经侧身看?向路对面的大红灯笼。 骆绪把自己的手机装回口袋,说:“需不需要?我让人编辑好文案发给你?” 纪砚清嗤笑:“你真?当我离了你生活不能自理??” 骆绪没在意纪砚清的嘲讽,兀自说:“已经有粉丝在猜了,声明慎重点?能降低对粉丝的伤害。” “伤害?”纪砚清笑了,“骆绪,凭良心讲,我的事瞒过你吗?” 骆绪:“没有。” 纪砚清:“没有你怎么敢跟我用‘伤害’这个词?在跳舞这件事上,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不是?吗?你说我不爱你,好,那你爱我吗?爱我却不支持我的决定,反过来说我伤害别人?骆绪,以后再想指责别人的时候,麻烦先?反思反思自己够不够资格。” 骆绪没说话,把手机递给已经走过来的助理?:“卡拆出来。” 助理?应声接住,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把sim拆出卡递给骆绪,顺便朝纪砚清打了声招呼:“纪老师。” 纪砚清冷着?脸,没有回应。 骆绪示意助理?先?走,把卡攥在手里说:“是?我对不起你。” 纪砚清:“你今天?跪这儿?,我就原谅你。” 骆绪缺乏感?情的双眼注视着?满目无情的纪砚清,片刻,说:“那个女孩儿?的事,你再考虑考虑。白?林是?事业单位,想弄个人进去没那么容易,即使进去了也难出头,体制内有体制内的规矩要?遵守,但那个女孩儿?没有几年可以浪费。” 纪砚清冷笑:“我帮她?不过是?因为我在意的那个人想帮她?,现在既然帮完了就结束了,没有售后,更不可能因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她?,去领你一份人情。” 纪砚清的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她?帮阿旺的确和翟忍冬有关;假的是?,没有售后。 她?很清楚骆绪的本事,阿旺真?跟着?她?,不出一年就能名声大噪。 第131章 但她?不会答应。 阿旺性格太软,见到生人连话都说不利索,可舞团是?全商业化的运营模式,不可能让她?永远躲在幕后,至于白?林那儿?,事业单位固然有死板的规矩要?遵守,但需要?面对的东西也相对单纯,所以两相比较,她?更愿意让阿旺去白?林那儿?。 什么出头难。 那可是?已经没有退路的阿旺,哪怕只是?为了自救,她?也会拼尽全力逼自己跳到人前头去。 她?能走的路,她?早在白?林邀请吃饭时的那个短暂犹豫中?就已经想好了,和骆绪多费的口舌不过是?让她?看?清她?的态度,日后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纪砚清伸手:“卡。” 骆绪把sim卡放在纪砚清手上,说:“注意身体,尽量不要?感?冒发烧,你……” “骆绪,”纪砚清直视着?骆绪的眼睛,一字一顿,“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已经结束了吗?” 骆绪默了半秒,说:“对不起。” 纪砚清:“我说了,你今天?跪这儿?,我就原谅你。” 骆绪一刀切的短发被大风刮乱,她?停了一会儿?,抬手拨回耳后,说:“再见。” 纪砚清微笑:“应该是?请你彻底滚出我的视线。” 骆绪看?了眼纪砚清,转身离开。 纪砚清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嘲讽地弧度慢慢压下来,脑子里涌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空茫。 她?的前辈子好像真?的一无所有。 爱没有,恨似乎也淡了。 就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之?前,她?面对这个15岁捡回去,19岁在一起,到现在已经相处了23年的人还是?一点?就炸的状态,现在连恨都是?心平气和地说出来。 是?真?的没爱过,才能这么拿得起放得下? 没爱过,为什么要?把身前名身后事全交给她?? 纪砚清想不明白?,空茫趁机裹挟着?寒风钻进裤腿,她?连骨缝都觉得冷。 纪砚清低了一下头,躲风。 下巴压到材质没那么好,甚至有点?扎人的围巾时,她?一顿,脑子里闪过翟忍冬的脸,抑郁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纪砚清把围巾提过鼻尖,准备去找那位无所不能到连她?的情绪都能轻易左右的大老板。 转身瞬间,路边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车喇叭声。 “滴!” 纪砚清抬眼,看?到翟忍冬把车停在路边。 车窗玻璃封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要?降下来的意思,刚那一声喇叭似乎也按得短促用力。 纪砚清挑挑眉,想起骆绪来之?前,她?和翟忍冬那段没结束的对话——生气了。 这么看?起来,真?有点?那意思了。 刚说去补觉不会也是?反话吧? 纪砚清隔着?围巾摸了摸鼻尖,拉开车门上车,动手、开口之?前,听到了后排阿旺的声音,“纪老师。” 纪砚清“嗯”了声,把嘴边的话咽回去,伸手拉下安全带。 车上一时无声。 对向而过的商务车上,骆绪视线看?向眼尾一闪而过的车子,很久没动。 助理?欲言又止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骆总,给纪老师的文案还发吗?” 骆绪延迟一秒,说:“不发了。” 助理?:“万一纪老师没考虑周到,惹恼了粉丝怎么办?自从七年前取消那三场演出开始,纪老师经常无意之?间询问粉丝的情况,暗示后勤下雨派伞,天?热派水,现在已经成了后勤必备的工作之?一,粉丝也因为这些细节越来越喜欢纪老师,只有纪老师自己还陷在对跳舞这件事先?入为主的偏见里,始终没有察觉。等她?哪天?发现自己心里有粉丝,却因为一条不谨慎的声明让粉丝失望了,心里肯定会难受。” 骆绪看?着?窗外没说话。 助理?:“骆总,纪老师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我见过她?哭。” 骆绪看?着?街头一个陌生女人脖子里的红色围巾,沉默半刻说:“走吧。” 助理?:“骆总。” 骆绪:“走。” 助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让司机开车。 另一边的纪砚清解开围巾放在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整齐的针脚。 车里空调开得足,渐渐地,纪砚清酒劲儿?上来,靠着?椅背睡了过去,再醒来天?已经全黑了,驾驶位没有翟忍冬。 纪砚清揉着?眉心坐起来,看?到了风灯下立着?的人。两手插兜,头微低,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纪砚清就是?觉得她?不太高兴。 呵。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于观察人了? 对啊。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注身边的人了。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看?了会儿?翟忍冬,拿着?她?的围巾下车。 听到开门声,翟忍冬身形一动,径直越过纪砚清,继续往后走。 纪砚清:“干什么去?” 翟忍冬:“熄火。” 翟忍冬侧身上车,熄了火,锁上车门。 黎婧刚好拉开店门,抄着?手站在门口说:“纪老师,你可算睡醒了,我进进出出都看?你三回了,饭菜搁炉子上差点?烤干。” 第132章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走过来,接走了她?手里的围巾:“怎么不叫我?” 黎婧:“老板不让叫啊。” 说完瞥了眼正在进门的翟忍冬,叨咕着?说:“不叫就不叫么,自个儿?进来总行吧?也不进,干站那儿?守着?,就不怕冻成冰棍。” 黎婧一言难尽地摇摇头,小声吐槽:“外面又没狼叼人好吧,穷担心个什么劲儿?。” 纪砚清往门里跨的步子一顿,抬头看?着?已经坐到炉边的翟忍冬,心里隐隐的有些热胀。 这位老板嘴硬心软,勾起人来比狐狸精还容易让人晕头转向。 纪砚清和翟忍冬洗了手,坐在炉边吃饭的时候,黎婧就在旁边守着?,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添柴,存在感?刷满。 纪砚清看?了她?两回,说:“你要?不要?去柜台看?个电视,歇一会儿??” 黎婧猛拍一把胸脯:“我一点?也不累!阿旺今天?的成功是?满满一盆鸡血打在了我身上!” 纪砚清:“……” 想和大老板单独说个话怎么这么难的。 纪砚清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在楼下消了会儿?食,总算看?到翟忍冬有上楼的意思。 纪砚清和她?一起。 经过房门口的时候,纪砚清拉住翟忍冬的手腕说:“大老板,聊一聊?” 翟忍冬回头:“聊什么?” 纪砚清开了门,把翟忍冬拉进来,在突如其来的暗色里说:“聊一聊我们大老板是?不是?生气了,再聊一聊我们大老板喜欢被人怎么哄。” 纪砚清换了身舒适的居家服,随手勾开翟忍冬的羽绒服拉链,把她?摁在床尾的地毯上坐着?,接着?长腿一跨,坐她?身上说:“我19岁就和骆绪在一起了。” 死亡开局。 纪砚清明显感?觉到翟忍冬扶在自己腰上的手紧了一瞬。 可她?能怎么办? 只有把醋坛子彻底打碎了,日后才不会再翻。 纪砚清食指关节抵了一下翟忍冬下颌骨,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对于跳舞,我一边厌恶一边又不得不做到最?好,心理?压力很大。” “每次我拿了奖,或者取得什么了有分量的成绩,那些掌声和欢呼就会像超分贝的噪音一样在我脑子里响,不停响,没日没夜地响。” “我想靠抽烟发泄,又不想让那东西进我嘴里。” “我矫情,觉得它臭。” “我就只是?点?着?。” “一开始有用。” “但它让人上瘾,不一日一日加量,很快就失去效果了。” “我越来越受不了那个声音。” “最?烦躁的时候,我把头皮抓出了血。” 腰上的手骤然箍紧。 纪砚清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风平浪静地说:“当时被骆绪发现,她?告诉了我另外一种发泄方式。” 纪砚清拇指摩挲在翟忍冬唇上,说:“接吻,怎么激烈怎么接。” 纪砚清短促地笑了声,抬眸看?着?翟忍冬的眼睛:“其实一开始并不打算只是?接吻,大家都是?成年人,情y才是?最?好的发泄方式这点?心知肚明,我们……” 纪砚清话到一半,猝不及防被翟忍冬勾过脖子堵住了嘴。她?今天?的吻很粗魯,深得紀硯清被迫大張開口才能勉強接住。 急促的喘息很快在夜色裏響起。 紀硯清呼吸不暢,很長時間都沒有太多意識,等到翟忍冬離開,她?已經被她?放在了床上。 翟忍冬手撐在她?臉側,低頭俯視著她?。 纪砚清笑了声,抬手摸着?翟忍冬紧绷的嘴角。 “这就受不了了?” “我和她?在一起快二十年,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身体接触,我们几乎都有,嗯!” 翟忍冬毫無征兆握過來的手,讓紀硯清低哼一聲,身子打著顫。她?仰起脖子,良久,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大老板,手太凉了。” 翟忍冬变本加厉。她?手上很有劲儿?,纪砚清想象着?她?手背上随着?张合动作一下清晰一下模糊的筋骨,神?经min感?到了极点?。她?硬拖着?一丝理?智,继续说:“但就是?差最?后一步。我对那种粘稠糾纏的事情提不起兴致,骄傲更不允许我被那种感?觉掌控,或是?费尽心思去满足谁。大老板,我就是?有些人在背后说的那种清高到不可一世?的人,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翟忍冬不语,低頭吻紀硯清的脖子身體,手心裏是?她?清晰的顫栗。她?密不透風地占據著,某個瞬間往下看?了眼,看?到紀硯清勾起小腿,把最?後那層薄薄的防護從腳踝上扯了下來。 這個發現讓翟忍冬的眼眶一下子燒得發紅。她?紧握的手掌被纪砚清覆住,听见她?说:“大老板,你讓我不止有興致,還有深不見底的探索欲,那晚我甚至想,整個手掌都被你弄濕了才好。” 纪砚清的话是?倒在火上的油,吹在火上的风,翟忍冬用力拉开她?的手按在旁边,唇低过去。 纪砚清渾身一繃,死死飯扣住了翟忍冬的手腕。情緒在她?神?經裏迅速堆砌生長,她?極輕地呼了一聲,低頭看?著恨不得把自己咬碎了吞下去的人,“难怪说话不算话,‘懒得动’还真?是?个好词。”骨頭都好像被烤酥了,腳趾也似乎在用力,但,感?觉还是?差点?意思——不够大老板发泄不快。 第133章 纪砚清呼吸着?,嗓音漸啞:“下去。” 翟忍冬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重复:“下去。” 翟忍冬抿了一下嘴唇,頭低下去。 …… 地板上有东西掉落。 翟忍冬又抽了几张纸出来。 纪砚清仰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高兴了?” 翟忍冬:“高兴什么?” 纪砚清头发凌乱,目光缓缓聚焦在她?脸上:“枕边人,是?你,枕边风,只会向你吹。对我,她?有的你现在也有,她?没有的,你还有。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翟忍冬顿一秒,“嗯”了声,淡淡地说:“谁告诉我生气是?因为这个?” 纪砚清:“???” 纪砚清现在的脑子是?一团浆糊,她?抬起手,软绵绵地扯着?翟忍冬的衣领,把她?扯到自己眼跟前说:“不是?这个,是?什么?” 翟忍冬说:“你今天?为了阿旺,或者说为了我,向人低头,被人看?轻。” 纪砚清:“白?林,罗追?你生气是?因为这个?” 翟忍冬:“嗯。” “你还有脸‘嗯’?!”纪砚清咬牙,“既然和骆绪没关系,为什么不及时打断我?”她?还以为翟忍冬那些带着?怒气的触碰是?因为嫉妒! 翟忍冬却说:“你看?起来很想让知道你们的事,我不过顺你心意。” 纪砚清:“翟忍冬!你又骗我!” 翟忍冬:“骗你一次,我以后不再记着?你对着?我叫过骆绪的名字。” 纪砚清心一跳,抓得翟忍冬衣领更紧:“谁先?套路的我?!” 翟忍冬:“我。” “那你怎么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 “没讨价还价,刚才真?的因为那些话生气了。” “再信你,我跟你姓!” “你无处发泄,把头皮抓出血的时候,我不在。” “……” 纪砚清愣住。 翟忍冬深深吻她?,吮咬她?的嘴唇,碰触她?的舌尖。 她?以为不打扰,把什么都藏在自己心里就是?对纪砚清最?好的选择,却忘了去看?一看?她?光鲜背后的伤痕。 ……她?一开始忙着?生存,后来忙着?逃避,没那么多的精力想到这里。 翟忍冬抬头看?着?纪砚清的眼睛说:“下次抓我头发。” 纪砚清胸腔里的酸涩汹涌澎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很怕谁突然温柔,尤其是?翟忍冬这种硬惯了,反差太让人难以招架了,她?连生气竟然都是?偏着?她?的,她?…… 纪砚清一把推开的翟忍冬的脸,侧身背对她?。 翟忍冬没防备,静了几秒才转回去看?着?纪砚清。 她?的肩膀在抖。 翟忍冬说:“哭了?” 纪砚清:“眼瞎?” 翟忍冬:“嗯。” 纪砚清:“……” 纪砚清被梗得没心情多愁善感?,翻身摁着?翟忍冬的肩膀,把她?摁平在床上说:“翟忍冬,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从生活到感?情,以后你再敢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跑去冰川里送死,我先?动手掐死你!” 翟忍冬看?着?纪砚清,黑而长的睫毛在暧昧未散的空气里轻颤。 故意叫她?,让她?帮穿衣服给骆绪听的电话; 饭局上她?是?她?,骆绪是?骆绪的解释; 当着?骆绪要?她?的围巾; 回来讲她?和骆绪的关系; …… 除开为了她?向人低头,被人看?轻,纪砚清今天?一整天?都在想办法让她?不误会。 纪砚清的心在向她?靠拢,越来越近了。 这个认知让翟忍冬还没有完全平复的心跳渐渐失去控制,她?放在身侧手蜷了一下,扶上纪砚清的腰。 纪砚清微微一抖,半眯着?眼看?她?。 翟忍冬说:“刚刚的口感?很好,还能再有吗?” 第45章 纪砚清:“???” 她们是在同一个频道交流吗? 还口感很好?。 纪砚清的脊背都让翟忍冬这四个字说麻了?, 她胸腔里仅剩的一点感动霎时?间?化为乌有,咬牙憋住那些已经产生了就抹不掉的酸胀情绪,盯看着翟忍冬。她唇上的水色还很明显,下巴也沾了?一点, 舌头?虽然看不见…… 想象更加要命。 纪砚清撑在翟忍冬身侧的左膝不受控制地往上提了?一下, 压到翟忍冬的手?指。 翟忍冬垂眸往过看。没等视线聚焦, 蓦地被纪砚清扯来披肩蒙住眼睛:“我敞开一切给你?, 生怕你?不够发泄, 你?倒好?,一套一套全玩明?白了?是?吧?!” 翟忍冬说:“过程太短,没明?白。” 纪砚清:“?”怪她定力不行?? ……又岔话题! 纪砚清忍着一口气威胁:“你?别得寸进尺!” 翟忍冬说:“没得寸进尺。” 翟忍冬在纪砚清充满危险地注视中抬起手?, 摸索着扶住她刚刚提上来的那条腿,说:“情不自?禁。” 纪砚清摁在翟忍冬肩上的手?收紧, 差点没在翟忍冬手?扶上来那个瞬间?抖出来。她绷紧腿, 两秒后慢半拍回味起翟忍冬说在最后的四个字。她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134章 “情不自?禁”这种词可以是?轻浮放浪的, 也可以是?情感最直白地吐露。 翟忍冬显然不是?前?者,她唇上留的, 下巴沾的,舌尖吮过她的时?候也许猛烈粗鲁, 没什么技巧, 但纯粹专注, 满载对她的渴望和占有欲。那三分多钟里, 她是?谁,做什么, 是?否功成名就对翟忍冬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影响力,她就不必和外界那些人一样对她恭维讨好?, 只是?单纯地,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心里的愤怒。 愤怒源自?于对她这个人的疼惜,而不是?她没有拿到第一,或者她受伤了?不能跳舞。 纪砚清沉默片刻,突然捞起翟忍冬的下巴吻过去。她口齿间?她的味道还很浓烈,顺着紧密相抵的舌尖传递到神经里,她也体会到了?那种情不自?禁的失控。 纪砚清手?从?翟忍冬肩上滑下来,握住她的手?腕往上提。提过头?顶了?,推开她微微弯曲的手?指,一根根从?指缝里穿过,与她十指相扣,吻得更加深入。 如此好?像还是?不够。 似乎非要把这个人紧紧握在手?心里,才能找到那种绝对的……安全感…… 纪砚清被这个陌生的词汇震得心脏猛然一跳,胸腔里早已经淡下去的酸胀感卷土重来,翻了?不止一两倍,她在汹涌的情绪中变换姿势,右手?从?翟忍冬腰侧穿过,捞起她比想象中单薄很多的身体拥在怀里,左手?从?她指间?缓缓退离,滑过掌根,掀开衣袖,想握住她的手?腕。 刚碰到,纪砚清腕上骤然一紧,被翟忍冬反握住了?。从?那秒开始,翟忍冬唇舌间?的回应突然变得温柔缱绻,像安抚。 纪砚清半抬起眼睛,带着四散的潮气。 不知道吻了?多久,纪砚清退离开来,看着翟忍冬微抬起头?喘息时?下颌更加清瘦的线条说:“刚说的话记住没有?” 关?于冰川,关?于送死。 纪砚清说:“翟忍冬,‘哪天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了?,我就不和你?处了?’,这话是?你?说的,请你?先说到做到,否则我真的有可能亲手?掐死你?。” 翟忍冬眸子半阖,灯光雪色从?窗玻璃上透进来,照得她鼻梁直挺,轮廓锋利又漂亮。 “嗯。”翟忍冬说。 纪砚清拇指压她喉咙:“多几个字能要你?的命?” 翟忍冬:“要不了?命,但会因为气息不稳发出让你?心跳加速的声音。” 纪砚清敛眸,想起几天前?翟忍冬敲开她房门?时?,在她耳边发出的那一声。 纪砚清危险地盯着翟忍冬:“大老板挺会,有经验?” 翟忍冬说:“嗯。” 纪砚清目光骤深。 翟忍冬说:“对着镜子练过。” 纪砚清:“练来干什么?” 翟忍冬:“给你?听。” 纪砚清:“……” 这位老板不开口则以,开口多是?致命一击。 纪砚清还压在翟忍冬喉咙上的拇指抹了?抹:“叫一声。” 翟忍冬:“叫了?,还能有吗?” 纪砚清:“有什么?” 翟忍冬视线往纪砚清腰以下扫了?眼,没说话。 纪砚清哼笑:“不是?说懒得动?” 翟忍冬:“是?没动,轻重缓急有你?抓我的头?发。” 此抓非彼抓。 纪砚清抹在翟忍冬喉咙上的手?指蜷了?一下,顺势勾开她的衣领,看着下面已经红透的脖子说:“说几句话就红了?,大老板,你?到底是?纯情还是?se情?” 翟忍冬说:“只动口,应该算纯情。” 纪砚清俯身,吻在她肩窝里。 …… 翟忍冬回来自?己房间?是?在一个小?时?候之后。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来开灯,取下九斗柜最下层的锁,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电脑和眼镜一动不动。 今天在路边,她会看着路对面的灯笼出神,除了?纪砚清因为她和阿旺被人看轻,还和罗追那句“骆总有本事”有关?。 她一开始遇见纪砚清就知道她们之间?的身份差距,那时?候她勉强理智地选择了?回避,后来一次次的接触让她失控,到现在几乎忘了?纪砚清是?楼上耀眼的海报,而她今年?35,口袋里依旧没有几个钱,也没有光鲜的职业。 她能确定纪砚清不在乎这些。 她也没有过度纠结金钱地位和感情的关?系。 可如果她一直一无所有,纪砚清却又越来越在意她,往后喜欢她,爱她,那就免不了?因为她遇见下一个罗追,下下一个罗追。 她的世界里只有一颗孤独的树,因为纪砚清长?满了?天空,她就站在她那棵树的最高点,应该乘风而起,而不是?向谁弯腰。 翟忍冬坐在床边,支腿弓身,看着抽屉里的电脑。 很久,翟忍冬低了?一下头?,又快速抬起来,伸手?拉开旁边的抽屉。 里面有很厚一沓票根,一条忘了?哪天刻意摘下来,不想让纪砚清看见的项链和一张纪砚清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她16岁,已经是?舞台上闪亮的新星,她日日夜夜仰望着,才能熬过那个冬天。 那个她把母亲送向牢笼,冷到了?骨子里的冬天。 然后,顺利在来年?夏天考上大学,两手?空空地带着她那个人去到她在城市,看着她海报,听着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 第135章 ———— 翌日天没亮,纪砚清就被街上的人声吵醒了?。她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发现是?有人家要嫁女儿,来来往往都是?往那家去的亲友。 这算是?纪砚清来到这里之后遇见的第一桩喜事。她忽然来了?兴致,迅速洗漱梳妆,换了?身衣服,边回复白林昨天深夜发来的道歉微信边往楼下走。 刚走到二楼,纪砚清就听见了?黎婧的声音,跟劝祖宗一样,说:“衣服不换就不换了?,咱人长?得好?,能补上,但口红好?歹抹一个吧?提气色。” 纪砚清挑眉,让谁抹口红? 黎婧说:“你?瞅瞅你?这张脸,昨晚做贼去了?吗?白得跟鬼一样。” 纪砚清蹙眉,迅速打完剩下的字发出去,把手?机装进口袋往下走。 炉边,翟忍冬双眼紧闭靠在椅子里,根本没把黎婧的话听进耳朵。 黎婧撸了?袖子就要跟她干架,被小?丁拦了?一把。 小?丁坐在翟忍冬旁边,好?声好?气地说:“老板,刘姐跟我们的关?系那么好?,你?既然答应了?她会陪曲莎出嫁,就不好?食言。结婚可是?曲莎一辈子的大事。” 小?丁说完,翟忍冬紧闭的嘴唇终于动了?一下:“眼睛疼,再歇五分钟。” 黎婧一听这话,忽然就急了?:“怎么又眼睛疼,你?昨晚干嘛了??” 看了?几乎一夜的电脑。 只是?看着,什么都没做。 黎婧打电话叫她下楼,说今天是?刘姐女儿——曲莎婚礼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发现已经五点了?。她对着强光一夜的眼睛疼得一动就掉眼泪,很不舒服。 纪砚清听到翟忍冬的话步子一停,快步折回楼上。 再下来的时?候,翟忍冬的五分钟还没到,依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里。 黎婧和小?丁看到纪砚清过来,齐齐喊了?声“纪老师”。 纪砚清:“嗯。” 纪砚清抬手?按住要睁眼的翟忍冬:“别动。” 翟忍冬微顿,还没完全离开椅子的身体靠回去,感觉到眼皮上投下一片阴影,接着左眼的上下眼皮被纪砚清用手?指撑开,一滴冰凉的液体对着瞳孔滴下来。 纪砚清说:“缓解疲劳的眼药水。” 翟忍冬住院那阵子,她每天下午到晚上在培训中心教阿旺,上午在房间?里看舞剧,一看几个小?时?,她的眼睛受不了?,顺手?在网上买过一瓶眼药水,效果还不错。 纪砚清指肚压着翟忍冬的眼皮揉了?揉,换到另一边。 翟忍冬靠着一动不动。 黎婧在旁边都看惊了?,掐着小?丁的胳膊疯狂眨眼——纪老师也太温柔了?,她们老板也太识相了?!我的天!但凡今天是?她上手?,手?可能已经不在了?! 黎婧的眼神上蹿下跳。 纪砚清不紧不慢地拧上瓶盖,问翟忍冬:“感觉怎么样?” 一开始酸、涩,那个劲儿过了?之后整个眼睛都放松了?。 翟忍冬说:“还行?。” 纪砚清弯腰把眼药水塞进翟忍冬口袋:“还行?就按时?滴。这个眼药水除了?应急,还有一点治疗效果。” 翟忍冬“嗯”了?声,多余的眼药水混着生理性眼泪猝然从?眼角滚下。 纪砚清侧身抽了?张纸,按在翟忍冬眼角,然后抬头?看着黎婧:“曲莎是?谁?” 黎婧:“刘姐女儿。” 黎婧脑子一转,心生一计:“两月前?刘姐就和老板说了?陪曲莎出嫁的事儿,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现在不换衣服不化妆。” 黎婧小?报告打得光明?正?大,添油加醋。 她可还记得医院楼梯上,纪老师抽她老板耳光,她老板都不敢说话的画面,今天不过是?换衣服化妆这种小?事,只要纪老师肯出马,一定妥妥的! 小?丁扯黎婧袖子:“老板都说了?眼睛疼,不是?故意不配合。” 黎婧不听,巴巴地盯着纪砚清。 纪砚清低头?看翟忍冬:“想不想去?” 翟忍冬:“没说不去。” 哈哈哈哈!看!还得是?纪老师! 黎婧张着嘴不出声,笑得相当神经病。 纪砚清扫一眼桌上的化妆品问:“谁的?” 黎婧:“我的!超级贵!光这个口红就35!” 纪砚清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黎婧:“我房间?的桌上有个白色的梳妆盒,拿下来。” 黎婧接住钥匙,平静地问:“纪老师,你?是?不是?看不上我的化妆品?” 纪砚清说:“是?。” 黎婧扭身就走,背影要多愤怒有多愤怒。 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纪老师才来多久,竟然就被她老板带坏了?! 啊啊啊!想咬人! 黎婧扭头?咬了?口楼梯扶手?。 不到三分钟,黎婧就带着东西下来。 纪砚清打开盒子拿出一支眉笔,移开压在翟忍冬眼睛的纸巾说:“能不能化?” 翟忍冬嘴唇抿了?一下:“嗯。” 黎婧差点跳起来。 这什么匪夷所思的服从?性啊! 简直脱胎换骨! 纪砚清只是?微不可察地勾勾嘴角,伸手?拨开翟忍冬额前?的头?发,拇指压着她一侧眉。 第136章 第一天见,她就觉得这位老板长?得有侵略性,像裹了?层薄膜的长?刀,锋芒不露,也寒光不减,后来发现她说话的时?候还喜欢垂点眼皮,带点刺,就这样的,没点口才真能让她说哭。 今天就当她为民除害了?…… 也不是?。 她纯粹想满足个人的好?奇心,看看这位老板和蔼可亲起来是?什么模样。 纪砚清微微俯身,捏着眉笔一笔一划。 翟忍冬的眉毛黑而浓密,眉尾上挑下弯的程度都不是?很大,粗平浓重之中略带一丝英气,很衬她的气质。 可纪砚清今天偏就不按她的长?相来。眉笔天然的墨色在眉峰微微上提,接着稍稍下压,流畅地带到眉尾,然后填一填,补一补,后退两步打量着她。 纪砚清忍不住“啧”一声,心说这位不化妆的老板之前?到底糟了?多少自?己的美色。 她今天非要看到全部。 不用那么浓,也不必粉底修饰,顺着她优越的轮廓描一描就行?。 纪砚清快速放下眉笔,换了?眼线笔。 黎婧和小?丁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准备,早就走了?。 纪砚清换了?个方向,曲腿靠在炉上的桌边,心无旁骛打扮翟忍冬。 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纪砚清放下唇刷,和已经坐起来的翟忍冬对视片刻,忽然伸手?捏着她下巴晃了?晃,说:“大老板,我到今天才真正?知道‘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 纪砚清话落倾身,吻在翟忍冬唇上。 刚从?库房里跑出来的黎婧看到这一幕,脑子裂了?又裂。 唉,我,不是?,唉,我老板怎么就被给女的给亲了?! 第46章 被个?女的亲了竟然一点都不反抗! 还?…… 嗯??? 黎婧定睛一看, 在心里大喊了声“我的天”! 她老板抬头的时?候,下颌和脖子里拉出来的线条也太性感了!回应的时?候,下巴动的幅度好大!还?有纪老师那手?!磨蹭喉咙什么的真的太色情了好吗! 黎婧觉得自己要熟了。 纪砚清还?在?加火:“大老板,舌头别那么?用力, 让我一下。” 黎婧一个?激灵, 死死咬住了嘴。 不是! 她们老年人接个?吻都?这么?干柴烈火吗?! 哦。 老祖宗说了, 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 黎婧手?一抖, 怀里的东西踢里哐啷掉一地, 吓得小丁赶紧跑出来问她咋回事?。 黎婧朝着同时?看过来的纪砚清和翟忍冬尬笑一声?,烫嘴似得说:“你们继续亲,亲够了通知我, 我拿今天要用的衣服首饰给老板。” 黎婧话一说完,也不管掉在?地上的东西, 推着小丁就往库房里走。 小丁很茫然:“什么?亲?谁和谁亲?” 黎婧心慌里透着一丝兴奋:“亲嘴儿的亲!咱老板和纪老师亲!” 小丁:“我要看。” 黎婧:“小孩子家家看什么?看!” 黎婧一把?给还?大自己一月的小丁拖回库房, 锁了门?。 炉边一倚一坐的两个?人静了有三四秒,纪砚清才回头看着已经靠回椅子里的翟忍冬说:“能搞得定?” 翟忍冬:“黎婧属金鱼, 等会儿出来就忘了。” 纪砚清:“小丁呢?” 翟忍冬:“来这儿以前是网上画插画的,画的同人图比我们露骨。” 纪砚清压在?桌边的手?指点了两下, 问:“你看过?” 翟忍冬垂下眼皮看了纪砚清一眼,又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没看过。” “那你怎么?知道她画得露骨?还?比我们露骨?” “猜的。” “我们在?楼上的时?候不够露骨?” “……” “我们前的后的都?有过了, 你还?想怎么?露骨?” “…………” 纪砚清脚尖抬起, 磕了下翟忍冬的鞋子:“是不是看过?” 翟忍冬:“不多。” 纪砚清:“都?有什么??” 翟忍冬在?椅背上枕了两秒, 闭上眼睛说:“千奇百怪的姿势, 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纪砚清细眉轻挑,莫名有点想看。视线不经意从翟忍冬唇上扫过, 她微微向前倾身?,说:“还?亲吗?” 翟忍冬:“接亲。” 纪砚清:“嗯?” 翟忍冬:“的来了。” 啧。 一眼不看, 又成那个?开口就让人上火的翟老板了。 纪砚清转身?过去收拾梳妆盒。 黎婧和小丁也听到车声?了,两人拉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在?门?口观望。 纪砚清头不抬,说:“亲完了,出来吧。” 黎婧:“这么?快!我老板是不是不行?啊?” 纪砚清抬眼:“你最?近的日子是不是有点好?” 黎婧立马闭嘴,一把?搂起先前掉在?地上的东西往过走。 纪砚清看到是身?新衣服,顺口问:“这是你老板今天要穿的?” 黎婧:“对!刘姐专门?给她买的!” 纪砚清随手?翻了两下,果断放弃要帮忙的念头,对翟忍冬说:“大老板,动一动了。” 大老板慢慢腾腾坐起来,瞥了黎婧一眼。 第137章 黎婧立马抬头望天。 翟忍冬懒得上去,就近在?黎婧和小丁房间换衣服。 当地的传统服饰穿起来比较繁琐,小丁手?巧有耐心,自告奋勇跟进来帮忙。 边帮忙边看翟忍冬,眼神比手?还?忙。 终于穿好,翟忍冬开门?见山地问:“有话要说?” 小丁的脸刷一下红了,支吾半天才蚊子嗡嗡似得说:“老板,你知道怎么?和同性,那个?,就是,嗯,那个?睡觉吗?” 翟忍冬调整腰带的手?一顿,低头看向小丁。 脸比猴屁股红,胆比猴胆子大。 小丁说:“要不要我给你画个?本子?我这方面理论还?挺多的。” 翟忍冬:“不用。” 小丁:“那……” “咔。” “砰!” 小丁看着被翟忍冬拉开又摔上的门?,急呼呼地补着后面的话:“你不会怎么?办呀。” 她来这里快五年,都?没见过她老板和谁拉手?,哪儿会跟人睡觉呀,但是纪老师刚才亲她老板的时?候,看起来真的特别想跟她睡一觉。 她在?观察人的肢体动作这方面还?蛮厉害的,绝对不会看错。 纪老师想睡,她老板不会。 纪老师会不会觉得扫兴,不要她老板啊? 她老板以前很不容易的,难得遇到纪老师这么?好一个?人。 小丁跺了跺脚,垂头丧气地往出走。 外面,纪砚清突然听到一声?摔门?声?,本能转头去看,就见翟忍冬木着一张脸,依旧将那身?传统服饰穿出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她的瘦高身?形和冷调气质太适合蓝白配色了,衬得臃肿冬装都?分外飘逸,就是这个?情绪…… 纪砚清手?里捏着刘姐给翟忍冬准备的耳饰问:“怎么?了?” 翟忍冬:“没怎么?。” 纪砚清看一眼翟忍冬,看一眼晚几步出来,情绪更加低落的小丁,捏了捏耳坠说:“有没有耳洞?” 翟忍冬微顿,再开口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声?音略沉:“小时?候用针戳过两个?,很多年不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透开。”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的侧脸,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毛,说:“大老板现在?已经很漂亮了,再打扮怕是要盖过新娘子的风头,耳坠就不戴了。” 纪砚清随手?拨开梳妆盒,把?耳坠扔了进去。 很轻的一声?,落在?翟忍冬心上,像大海上闪烁的流火,赤红发烫。 纪砚清放完耳坠就去和也已经起来的吴婶、红红几人说话了。 翟忍冬沉默着看她一会儿,对黎婧和小丁说:“走吧。” 纪砚清:“我也去。” 翟忍冬和她对视一眼,说:“我跟婚车,你带着黎婧和小丁。” 纪砚清:“吴婶她们呢?” 吴婶说:“我们看店。” 说话间,吴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纪砚清面前:“忍冬今天事?情多,就麻烦纪小姐帮我们随个?礼。” 纪砚清抬手?接住:“一定带到。” 吴婶:“唉,好,快去吧。天还?没亮,路上开慢一点。” 纪砚清应一声?,转身?往出走。 翟忍冬已经出去热车了。 纪砚清手?里的红包轻磕裤腿,叫了声?“小丁”。 小丁立刻停下来等她:“纪老师有什么?事?吗?” 纪砚清用下巴指指门?外:“你老板怎么?了?换衣服就几分钟的时?间,出来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小丁脸上一红,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 “没有。” 纪砚清不语,浅色眼珠紧锁着小丁。 小丁撑不住,快速道:“我老板没跟谁谈过恋爱,没经验,纪老师你千万不要嫌弃她!她以前真的特别不容易!” 小丁说完就跑,留下纪砚清目光微沉。 做一个?人的初恋,这种好事?不管落谁身?上都?只?会高兴吧,和嫌弃有什么?关?系? 回忆起小丁最?后那句“不容易”,和她让阿旺在?店门?口跳舞那天,小丁拉黎婧衣袖,阻止她追问翟忍冬私事?时?的画面,纪砚清捏了一下红包,装进口袋。 小丁应该知道翟忍冬一些事?,这些事?就是她刚刚说的,很不容易。 ———— 几人到刘姐家的时?候,道吉祥的人正在?主持送嫁仪式。 这会儿没翟忍冬什么?事?,她双臂环胸往墙边一靠,谁都?懒得理。 纪砚清没见过当地的传统婚礼,看得倒是挺投入。 纪砚清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闭目养神的翟忍冬,说:“你们这里不是应该骑马接亲?” 翟忍冬刚才差点睡着,反应比较慢,等她捋明?白纪砚清的问题,准备回时?,黎婧已经凑过来了:“曲莎夫家那村子离咱们这儿一百多公里呢,骑马来回黄花菜都?凉了。接亲时?间,新娘子进门?时?间那可都?是卜算好的,差不得。” 纪砚清“嗯”了声?,侧身?靠近翟忍冬,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昨晚没睡好?” 翟忍冬:“没睡。” 纪砚清皱眉。 翟忍冬说:“今天事?儿多,记流程。” 第138章 纪砚清看翟忍冬一秒,侧一步站到她身?后,低声?说:“靠着我睡会儿。等下有人找了,我叫你。” 纪砚清为了方便翟忍冬直接靠,那一步侧得不是很远,身?体稍一动就会若有似无地碰到翟忍冬脊背。 翟忍冬眼睫颤了一下,往后靠。 只?靠了身?体,头还?在?墙上。 纪砚清轻抬肩膀:“靠就好好靠。” 翟忍冬朝眼尾方向看了眼,头枕过去。 她们之?间离得过于近,身?高又差得不多,翟忍冬这一枕,脸直接抵上了纪砚清的脖子。 纪砚清垂眸看过去,半晌,摘了手?套挡着翟忍冬露在?外面的唇和下巴。 今天的大老板太亮眼,不论谁多看一眼,她都?觉得自己吃亏了。 ———— 送嫁仪式不长,二十来分钟就结束了。 曲莎边哭边往出走。 翟忍冬没等纪砚清叫,闻声?直起身?体说:“路上不好走,开慢点。” 翟忍冬睡了二十分钟,精神没见好,声?音反而哑了。 纪砚清抓住她的手?腕说:“撑得住?” 翟忍冬:“嗯,车上还?能睡两个?多小时?。” 纪砚清往翟忍冬手?里塞了两块巧克力,快速道:“让黎婧找刘姐要的,好不好吃的多少?对付一点。” 纪砚清之?前没太留意,昨天听到翟忍冬说药还?没停,才忽然意识到她最?近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怎么?好。今天更像是一副随时?可能晕倒的疲惫样子,几乎是一靠过来就睡着了。 她不知道这二十分钟和两块巧克力能起多大作用,但有怎么?都?比没有强。 翟忍冬握了一下.体温还?很明?显的巧克力,说:“这身?衣服没口袋,装不了。” 纪砚清敛眉不语。 片刻,纪砚清拿起巧克力,剥开一块往翟忍冬嘴里塞一块,塞完之?后把?锡纸朝手?里一团,命令她:“吃下去。” 翟忍冬嘴里甜得发腻,油灯投下的光影在?她脸上轻轻晃动,她看着纪砚清说:“嗯。” 翟忍冬精神不济,连带地吃东西也慢。差不多两分钟,她随手?拿了瓶热在?炉子上的牛奶,灌下去半瓶说:“走了。” 纪砚清应一声?,目送翟忍冬上了婚车。 不久,婚车出发。 纪砚清几人跟在?后面。 今天是个?晴天,星月和朝阳隐隐的轮廓同行?。 出了村子,黎婧忽然降下车窗,猛朝外面挥手?:“小邱!小邱……” 直接从家里走的小邱一脚油门?和她们并排,往车里看了眼,问:“冬姐呢?” 黎婧:“她送嫁,坐婚车。” 小邱:“我去追她。” 小邱话一说完,就踩油门?超过了她们。 纪砚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点两下,依旧以平稳为主。 两个?半小时?后,接亲队伍终于到了男方家所在?的村子,村口有敬酒人迎候,能喝酒的喝了酒,再往里走一段就到了目的地。男方家已经准备妥当,新娘子第一脚踩在?垫子上,脚下是这片土地上世代相传的吉祥图案。 后续的入门?典礼繁琐重复,加上人多,纪砚清的兴致就不那么?高了。她百无聊赖地站在?人群之?外,只?是随便一抬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翟忍冬。不远不近地陪在?新娘子旁边,态度和“热情”两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但也没有丝毫的敷衍。她的反应很快,条理清晰,情绪稳定,遇到任何突发情况都?能稳中?有序地接住。她就是黎婧说的,扛得住事?。 这样的翟忍冬很难不让人为她侧目。 纪砚清眼神落拓直白地看了翟忍冬一会儿,快步往出走。 再回来,手?里多了一台相机。 她也是忽然想起来后备箱里有这东西,更幸运的是,电池满格。 纪砚清打开相机,镜头甫一聚焦,翟忍冬就在?中?央,不疾不徐,从容稳重,抬眼的时?候,像茫茫长夜从四方围拢,酝酿着一场黑色的大火。 让她燃烧的那颗火种会是什么?? 她吗? 纪砚清手?晃了一下,镜头前闪过黎婧的脸,焦点虚晃。 纪砚清放下相机。 黎婧拉着小丁兴奋地说:“纪老师,你可以帮我和小丁拍点照片吗?我俩都?好久没出来玩了!” 纪砚清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视线也是先从翟忍冬身?上滑过才对准黎婧:“当然可以。” 黎婧立马拉着小丁摆pose。 黎婧爱热闹,找着找着往人堆里挤。 “纪老师,这里!” 黎婧朝纪砚清挥手?。 纪砚清隔着镜头,游刃有余地找到了她和小丁。 拍完去下一个?地方打卡。 黎婧的精力和她易燃易炸的脾气非常匹配,一口气拍了二十多张才兴冲冲地往过跑,想看效果。 “纪老师纪老师,怎么?样?我上相不?!”黎婧眉飞色舞地问。 纪砚清退出照片预览,说:“还?行?。” 黎婧:“太好了!回去发我!我要洗出来挂在?床头!” 小丁:“挂床头一睁眼就能看到,是不是有点恐怖?” 黎婧:“自己的脸有什么?好恐怖的!我不止要挂,还?要放大了挂!哈哈哈!” 第139章 不远处,入门?典礼结束,一群人鱼贯进屋,去看献礼仪式。 黎婧也拉起小丁往里挤,只?有纪砚清站着没动。等所有人都?走远了,她再次打开照片预览。 从尾到头,再返过来。 “呵。” 纪砚清短促地笑出一声?,看着照片里只?有翟忍冬清晰的脸。 刚刚给黎婧和小丁拍的那二十几张照片里,她们的确都?被镜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但最?后定焦全部在?翟忍冬脸上。 这是纪砚清无意识的操作,必定有它特别的意思。 纪砚清抬头看着已经空了大门?,忽然想起昨晚对自己的那两句反问。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于观察人了?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注身?边的人了? 应该是从遇见翟忍冬开始,一点一点积累,到现在?因为心里有了一个?人,视线就离不开她一秒。她从对周围的人、事?漠不关?心到视线离不开一个?人一秒,中?间只?隔了一个?翟忍冬。 翟忍冬,翟忍冬,纪砚清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句句没离开翟忍冬。 怎么?就不腻呢? 纪砚清心里软了一下,轻笑:“长得好。” 人更好。 纪砚清掀开门?帘进来屋里,男家正在?向新娘子和送亲的人献礼。翟忍冬也在?其中?。因为个?儿高,有人过来的时?候她要弯点腰,低点头,这副姿态明?明?是她不喜欢,或者说不擅长的,她却做得没有抗拒不悦。 反差是她骨子里的良善。 纪砚清忽然有些好奇,是什么?过往塑造了她坚硬的外表,小丁说的那些不容易又指什么?。 献礼仪式结束,新娘新郎被送进洞房,想闹的跟进去继续闹,不想闹的凑一凑,在?外面吃喝玩乐。 翟忍冬还?在?忙。 纪砚清无所事?事?地拎着相机给黎婧和小丁补照片。她倒是不介意黎婧知道前面那些照片的真相后咋呼,主要是机会难得,真没给她们拍到好照片,日后想起来多少?会有点可惜。她们和曲莎的关?系看起来不错,应该要留下一些纪念。 阿旺今天也在?。她被电视台选上的事?已经传开了,有人撺掇着她的跳舞,她只?是稍一扭捏就应下了。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她的旋转跳跃信手?拈来。 曲莎看着她自信的样子,眼泪直掉。 阿旺跳完一支舞,赶紧过来找她,两人坐在?角落里,背对着一众人说话。 “阿旺姐,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吧?” “不知道,我想离开。” “真好,离开了就不用听家里安排早早嫁人,给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男人生孩子养孩子,在?个?不熟的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一辈子。” “你别这样想,你妈给你说的这家条件好,对方人也踏实。你看看今天的婚礼多丰盛的,她是真心爱你疼你才希望你结婚,不像我,我爸只?想拿我换彩礼。”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辈子围着锅碗瓢盆,男人孩子。” “曲莎……” 曲莎拉着阿旺的手?,无不羡慕地说:“阿旺姐,你真的好厉害啊,省电视台都?能选上。” 阿旺摇了摇头:“是我运气好,遇到了阿姐和纪老师。” 曲莎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我们这儿要是能多点阿姐和纪老师这样的人就好了。我小时?候也爱跳舞。” 阿旺不擅长安慰人,不知道怎么?接这种假设的话,只?是手?忙脚乱地拿袖子给曲莎擦眼泪。 门?边,纪砚清已经站了一会儿,手?腕上缠着相机带,听着两人的对话。 余光看到眼熟的那个?人进来,纪砚清唇角一提,相机朝向她:“大老板,抬个?头。” 翟忍冬本能抬头。 “咔。” 从窗边斜进来的阳光洒了翟忍冬满身?。 翟忍冬被照得眼睛不舒服,偏头闭了一下才往过走。 半路却突然被人叫住。 翟忍冬深黑的眸子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下巴轻抬,让她去忙。 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隔着人群、酒歌,不带任何一点缠绵悱恻的纠结犹豫,但翟忍冬干脆利索地转身?未必就不能击中?谁的心脏。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就是看上翟忍冬这个?又疯又野,不拖泥带水的脾气了。 最?近还?有新发现。 纪砚清的视线从翟忍冬爱泛红的颈部扫过,随手?捏了几张她的背影,拎着相机往外面走。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白雪黄沙,冰川矗立在?若隐若现的远方,神秘又震撼。 纪砚清站在?大风里望着,渐渐走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邱的声?音忽然从门?里传来。 “冬姐,你今天很漂亮。” 纪砚清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整理被吹乱的头发。 翟忍冬说:“他走了没有?” 小邱:“没有。他想把?我带走。” “带你一个??” “嗯。” “你妹呢?” “自生自灭。” “你答应了?” “不可能。” “不可能就尽快处理好,每天担惊受怕对你妹的病没好处。” 第140章 “我知道。” 翟忍冬似乎要走,小邱快速叫了她一声?:“冬姐!”然后静了几秒,低声?说:“对不起,那天的话给你添麻烦了。” 翟忍冬淡淡“嗯”了声?,就再听不到说话声?。 倒是脚步声?越来越清楚。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有人从屋里出来,大步往前走。 纪砚清轻笑:“大老板,找什么?呢?这么?急的。” 翟忍冬步子一顿,回头看到纪砚清就站在?墙边。 粗糙黄土和她质地精良的茶白色衣服很不相衬。 翟忍冬走过来问:“吃了没有?” 纪砚清:“全是鱼肉荤腥,吃不了。” 翟忍冬说:“石锅鸡还?行?,吃的话,我给你弄一碗出来。” 纪砚清挑着眉笑:“以前怎么?没发现翟老板这么?会心疼人?最?近才学的?” 翟忍冬不说话,黑静的一双眼睛看过来,纪砚清就再清楚不过。 越清楚,她越想知道这好翟忍冬还?有没有给别人。 纪砚清拉着翟忍冬走到九十度拐角的另一边,把?她推在?墙上,说:“小邱喜欢你?” 翟忍冬润了下一上午没碰水的嘴唇:“嗯。” 纪砚清:“你不喜欢她。” 完完全全的肯定句。 翟忍冬还?是那个?字:“嗯。” 纪砚清忽然冷了脸,右脚往前踏一步,踩在?翟忍冬双脚之?间,膝盖强势地挤开她的腿,靠得她很近:“那她抱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推开她?” 第47章 纪砚清一手撑墙, 一手掐着翟忍冬的腰,浅色眼珠里同时透着天光和屋檐下的阴影,矛盾感让她看起来充满了危险。 翟忍冬支在地上的右脚往回撤了一点,膝盖微弯:“你怎么知道小邱抱了我?” 纪砚清轻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看到了?” “难不成做梦梦的?” 纪砚清掐在翟忍冬腰上的手猝然?收紧, 看着她本能?垂眼往下看的动作说:“我本来是去找你商量阿旺家里的事, 结果一下车就看到出情深似海的表白大戏。” “认识十?几年是吧?”纪砚清掐在翟忍冬腰上手上移, 压在她心口处, “你这里真就没她?” 翟忍冬浅浅的心跳隔着筋骨、衣服撞在纪砚清掌心, 她本能?地拢了一下手掌。 一刹那的紧缚感似曾相识。 翟忍冬瞥了一眼纪砚清的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那天你身上的酒味很重?, 你会出现?在刘姐店里是去喝酒的?” 话题突然?回转,纪砚清凑近翟忍冬, 气息不远不近地落在她嘴唇上:“现?在是我在问你。” 翟忍冬“嗯”了声?, 仍旧自我:“你去喝酒是因为看到小邱抱了我。” 翟忍冬嗓音偏低,自带审判者的优势, 她用这种声?音把疑问句改成肯定句的时候,根本没给?对方留狡辩的机会。她们的关系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 也没必要?再为明摆着的事浪费口舌。 纪砚清笔直地回视着翟忍冬,说:“是。” 几乎是她话音落地的同时, 翟忍冬的目光动了一下, 像一笔墨色甩上去, 她那对深色的瞳孔顿时变得又浓又黑, 总是抿直的嘴角也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弧度,非常非常淡, 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纪砚清的心跳却猝不及防撞上胸口。 这应该是她认识翟忍冬到现?在, 第一次看见她笑。 其实离笑还差得很远,就那一点弧度,根本不够看,再被翟忍冬本就有?棱有?角的线条一削弱,被越发浓黑的目光一渲染,那个笑立刻就透出浓浓的侵略性,张力十?足。 纪砚清差点陷进去。 后知后觉想到翟忍冬身上会出现?这些变化的原因,纪砚清极低的眼神里带上了警告。 翟忍冬像是看不见,直直迎视着她:“纪老?师,你对我的在意应该比你发现?的多很多。” 果然?。 翟忍冬眼神的变化,嘴角的笑意果然?是因为捕捉到了这个点,她这个反应勉强可以被称之为“双向奔赴”。 纪砚清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想到导致这个结果被揭开的根本原因,她又恨得牙痒,“是,我是比想象的更在意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你,今天的视线甚至一秒都离不开你,可你呢?你给?我的回应就是一边想睡我,套路我,吊着我,一边不拒绝小邱喜欢你?翟忍冬……” 纪砚清话到一半,忽然?被翟忍冬按着后颈吻住。 她偏头过来的那个瞬间气息太强烈了,纪砚清脑中一空,本能?地伸出舌頭和她攪在一起。 于是,翟忍冬只是有?点烈的吻带上了疯野的味道,蛮横地逼纪砚清大張開口,直往深處吻。 不过四五秒的时间,纪砚清就感觉呼吸不暢,胸腔開始發脹,喉嚨裏不自覺地發出一些音。 这些音让翟忍冬变本加厉。她似乎就喜欢看纪砚清失控的样子。纪砚清枕骨处的头发倏地被她抓住,一瞬间细微的痛感带来下意识的停顿。 就是那个短暂的间隙里,翟忍冬没有?任何阻碍地含吮住了纪砚清的舌。 软到让人站立不稳的触感以极为缓慢地速度从舌上舌下一起滑过,带着真实的压迫感,像一道刺亮的光在纪砚清眼前骤然?炸开,她一把将翟忍冬推回到墙上,拇指抹过断裂之后垂落在她下巴上的水色。 第141章 纪砚清眼眸沉暗,盯着翟忍冬:“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拒绝她?” 翟忍冬嘴唇微张,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着:“你只看了开头?” 难不成还要?看到结尾? 她又不是铁打的心脏,第一次中意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保持冷静? 就因为这个人,她烟了抽,掉了眼泪,现?在一回想起她被人抱住却不拒绝的画面也还是觉得火大。 她是常喝酒,家里有?很多酒,可她什么时候为个女人借酒浇愁过?这个人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套路过她,现?在被揭穿了,依然?王顾左右而言他,只顾自己?开心自己?笑,死活不给?她一个明确答案。 行。 她奉陪。 纪砚清攥着翟忍冬的手腕大步走到路边,开门上车,一路往太阳会落下的方向开。 开到荒无人迹的旷野了,纪砚清猛一脚刹车踩下,换档,拉手刹,从驾驶位跨到副驾,一直将翟忍冬的座位调到最?后,然?後撥開她一條腿,單膝半跪在她腿側,手一掐,舌頭直入她被迫張開的口中。 车厢里立时响起让壮阔雪山也黯然?失色吮吻声?。 纪砚清摸索著從扶手箱裏找到濕巾,擦幹凈手,帶著潮濕的涼意長驅直進。 翟忍冬渾身一震,用力抓住了纪砚清的手腕。 “冬姐漂亮。” “我辛辛苦苦打扮出来的人,情敌说漂亮。” 纪砚清轻哼:“是挺漂亮,待会儿还能?更漂亮。” 翟忍冬倏地抬头闭了一下眼,很久才能?发出声?音:“座位可以踩吗?” 纪砚清:“踩。” 翟忍冬提上来一条腿,踩在座位边缘,膝盖稍向外偏,纪砚清能?用的空间立刻就翻倍了。她毫不犹豫地充分利用,看着翟忍冬控制不住在抖的睫毛说:“翟忍冬,你天生就这么喜欢挑衅?” 翟忍冬空着的手搭上膝盖,缓了几秒,说:“差不多。” 纪砚清:“那我就不得不还给?你一句话,‘翟忍冬,有?种你今天一个正?面答案都不要?给?我’。” 话落,翟忍冬膝头的手猝然?紧握,拇指死死压着关节。 不过几十?秒的功夫,翟忍冬本能?回拢的膝盖碰到纪砚清胳膊,被她用手肘挡开。 纪砚清低头吻着翟忍冬绷直的嘴角,在她唇边轻笑:“看来翟老?板很喜欢今天的氛围,那我怎么好扫兴。” 纪砚清短暂离开,并進食指。翟忍冬瞳孔微微震动,浓稠墨色一点一点化在斜进来的阳光里。 翟忍冬睁着眼睛,能?清楚看到墨色消失的过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迅速。彻底陷入整片的金色之前,她搭在膝头那只手忽然?抬起来,将纪砚清的身体用力扣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拒绝了。” 然?后一切骤然?紧绷,再慢慢静止。 纪砚清俯身在翟忍冬脸侧,回味着她那三个字。 “之前为什么不拒绝?” “小邱没明说,我没理由提。” “十?几年都不明说的事,为什么突然?就向你表白了?” “慌了。” “因为什么慌了?” “你。” 翟忍冬等?在嘴边一样脱口而出的话,让纪砚清有?片刻停顿,过后她抬眼看着翟忍冬弥散了一层水雾的眼睛,说:“为什么因为我慌?” 翟忍冬:“我说我喜欢你。” ———— 从冰川回来那天,留在阁楼里照顾翟忍冬的只有?小邱。 小邱的脾气本来就直,又偏向翟忍冬,看到她连换衣服的力气都使?不出来的时候不可能?不急。 “冬姐!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跑去冰川!”小邱站在卫生间门口质问。 翟忍冬只是抬手脱一件毛衣的功夫就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她弓身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回应不了小邱的话。 小邱急得口不择言:“你是不是又想死?!” “是不是?!” 小邱用力拍了一下卫生间紧闭的门:“这次不在山坡上拿刀割,跑去冰川里自生自灭谁都发现?不了是吗?!” 翟忍冬想说不是,但喉咙里喘得根本发不声?音。她撑在膝盖上手动了动,想站起来继续换衣服。 换了衣服躺下,她就能?勉强缓过来一点。 不想身体刚一动就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短暂失去意识。 恢复是在十?几分钟之后。 小邱站在床边,双眼通红。 “冬姐……” “都十?一年了,天大的债你都该还完了不是吗?”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我……” 小邱微顿,用力咬了一下牙说:“我、黎婧、小丁……我们这些人的生活都是你一把一把拉回到正?轨上的,你自己?最?后却没过得去,让我们怎么想?给?你陪……” “小邱,”翟忍冬打断,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来,“我没想做什么。” 小邱:“那你为什么突然?跑去冰川?!” 翟忍冬嘴唇轻抿,不想把那些还没有?着落的事情摆出来给?谁看。 小邱却执拗地盯着翟忍冬一动不动,非要?一个明确答案。 对峙良久,翟忍冬如实说:“我遇到那个人了。” 小邱错愕不已:“谁?” 第142章 翟忍冬:“你知道。” 小邱脸上煞白一片:“她在哪儿?” 翟忍冬:“楼下。我故意安排她住在我楼下。” 翟忍冬说:“以前她身边有?人,我喜欢她,现?在没人,更喜欢她。” 翟忍冬忽略那声?“骆绪”带来的刺激,只从根源里找问题:“可你看看我这样子,我有?哪一点是配得上她的?我生气矛盾,火又不能?冲着她发,所以我去了冰川。那里没人,我能?冷静地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邱嘴唇在颤,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怎么办?” 翟忍冬说:“她既然?来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带走,什么都不留下。” ———— 阁楼里的对话,翟忍冬省略了,只告诉纪砚清一声?“我喜欢你”。 从一开始的“你是我店里的人”到不声?不响的套路,到一次次岔开的话题,到现?在明明白白的一声?“我喜欢你”。 纪砚清听着,本来就被车厢里的浓烈气氛搅乱的心跳一刹升至极点。 翟忍冬的脾气性格太不适合表白了,好像爱情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就该是沉默无语的,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话修饰,所以纪砚清本能?的以为剧院门口那句日升日落就是她语言能?力的全部。 刚刚那句完全出乎纪砚清的意料。 她的用词那么直白,说得那么干脆,在纪砚清的火气一路攀升,长久集聚时骤然?出口,令她脚下一个踉跄,仿佛摔进春天的原野,周围有?盛开的花,碧色的湖和满天星斗。 纪砚清目不转睛地盯看着翟忍冬:“再说一遍。” 翟忍冬偏头:“我喜欢你。” 纪砚清快速扫了眼翟忍冬如期变红的脖颈,把她脸拨回来:“再说。” 血气已经强势地漫过了翟忍冬的耳根,她面上依旧平静:“我喜欢你。” 纪砚清還停在深處的手指輕顫,一瞬间酸了眼眶,她硬生生憋回去,看著被她那一下輕顫弄得轻抿嘴唇的翟忍冬说:“大老?板,你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这个“喜欢”很狭义。 但对于一个从小就在反问“我是不是不乖,不听话,不漂亮,不聪明,她才会走,他才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再也不抱我,不对我笑”的人来说,这一声?足够填补她心里大部分的缺口。 她还要?听:“大老?板,继续说。” 翟忍冬:“我喜欢你。” 一遍接着一遍。 纪砚清用最?溫柔纏綿的行動回應著翟忍冬,同時敏銳地控製那個臨界把時間拖得足夠長,直到確定她們全都獲得滿足才讓一切轟然?而至,來勢兇猛。之后,车厢里迎来长久沉默。 纪砚清稍微放低椅背,压坐在翟忍冬腿上,然?后身体前倾趴在她身上,指肚一下下蹭着她的脖子,“小邱为什么会喜欢你?” 翟忍冬紧闭的眼睛动了一下,掐头去尾:“前几年去城里办事遇到小邱在酒店当?保安,她那会儿刚成年,身边带着个花钱如流水的妹妹,吃喝都是问题,我就顺手带回来,给?她开了个修车的店。她一开始只是感激我。” 纪砚清轻笑:“我们大老?板果然?是菩萨心肠。” 翟忍冬静了两秒,睁开眼睛:“不是。” 纪砚清:“嗯?” 翟忍冬:“我穷过,知道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感觉。我妈走了之后,我和小邱一样无亲无故。我对她好是因为感同身受,把她当?亲妹。” 翟忍冬突如其来的吐露让纪砚清反应不及,她的手指在翟忍冬颈边贴了很久才移下来,一条手臂搂着她的腰,另一条从脊背斜上去,五指张开,一部分握在翟忍冬后颈,一部分托起她的头,以一个极为怜爱的动作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说:“纪老?师就一个跳舞的,手里钱不算多,但以你的花销来说,就是下半辈子躺着不动,也完全足够。” 纪砚清原本想说“我养你”,话到嘴边被喉咙里延迟出现?的胀痛堵住,忽然?觉得“养”这种字放在翟忍冬身上太俗气了。 这个外冷内热的女人即使?拮据也帮了那多人。 她就像初见那天,奔驰在狂风暴雪的野马,与寂静同行,但充满力量。 纪砚清抱紧她说:“大老?板,今早之后你就该知道,我靠得住。” 第48章 纪砚清和翟忍冬回来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男家屋里该散的人都已经散了,剩下的都是些酒蒙子,凑一堆喝得正好。 黎婧是其中之?一,叨叨了翟忍冬半天才终于看到她, 扯开嗓子就喊:“老板!过来喝酒!” 黎婧的酒量比她的饭碗浅, 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时候, 差点一脑袋栽翟忍冬身上。 纪砚清下?意识伸手去怼黎婧脑门——她个子矮, 直接栽过来得栽翟忍冬胸口。不想关键时候, 黎婧竟然稳住了,还很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纪砚清,把她手腕推开盯着翟忍冬。五官紧皱, 眉毛挤得相当抽象。 半晌,黎婧“啧”一声, 用手挡着嘴往过凑。 凑的是纪砚清跟前?。 “纪老师, 手下?留点情吧,我老板口红都让你亲花了。” 纪砚清眉毛一抬, 心说竟然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 纪砚清转头看向翟忍冬。 第143章 翟忍冬显然也听到了黎婧的话,已经扯了纸巾在?蹭嘴唇。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纪砚清仔细一看, 勾着车钥匙的手指蜷了起来。 大老板哪儿是口红被亲花了,是亲得多了狠了, 唇线模糊泛红了。 还好黎婧已经喝上了头, 看不了太细, 不然今天这场婚礼的高chao会出现在?此?刻, 由黎婧那?张嘴创造。 纪砚清捏了一下?车钥匙的弹簧按钮,钥齿弹出, 接着伸手,用钥齿磕了下?翟忍冬的手背。 翟忍冬扭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低声说:“不是口红。” 翟忍冬动作一顿, 把纸巾在?手里团了两下?装进口袋。嘴唇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放着,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麻烦。 纪砚清正犯愁的时候,小?丁从背包里摸出来个一次性口罩,看着翟忍冬张口又闭上,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 纪砚清说:“给我。” 小?丁立刻双手递上。 纪砚清三两下?拆开包装,一边挂翟忍冬左耳上,她适时地捞起另一边往右耳拉。 黎婧一看,不得了地说:“等你喝酒等半天了,你戴口罩干嘛?!” 黎婧说着就要去薅翟忍冬的口罩。 纪砚清这回?拦住了:“你老板出院才多久,你好意思让她喝酒?” 黎婧稀里糊涂的,听话只听后?半截:“她今天可是重要配角,不喝酒像话吗?” 不像话。 但?真不能喝,既遭围观,又伤身体。 短暂思考,纪砚清说:“我能不能替?” 黎婧的大眼?睛眨了两下?,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里一砸,激动地说:“那?可太能了!赶紧赶紧!” 黎婧突然就不晃了,麻利地跑去给纪砚清拿新杯子。 翟忍冬捏着口罩鼻夹,说:“结婚用的酒后?劲儿大。” 纪砚清:“那?就更不能让你喝。从认识到现在?,就没见你身体好过。” 话一说完,纪砚清就加入了酒局。她的衣着气?质和这里太不搭了,一开始没人敢劝她酒,也就黎婧喝上了头胆子正,候着候着给纪砚清倒。 纪砚清来者不拒,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慢慢地气?氛就打开了,有人试探着问纪砚清是哪里来的,做什?么的,她能说的说,不想说的模糊处理,态度友善又从容。 小?丁站在?翟忍冬旁边看着,忍不住感叹:“纪老师好好啊,我刚还担心她会不习惯我们这里粗糙的交流方式,现在?看起来完全多余。” 翟忍冬没说话,双臂环胸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看纪砚清的侧脸。 她即使坐在?发旧掉漆的矮桌旁,也依旧光鲜漂亮。 但?这一秒,她不再是大楼上可望不可及的海报,她真真实实的,就在?她的生活里。 ———— 酒局是在?一个半小?时后?散的,这里的村镇分散,来的都是走?了远路的,不能太晚回?去。 翟忍冬让小?丁和酒基本醒了的黎婧去和曲莎打招呼,自己同纪砚清往出走?。 纪砚清喝得不少,但?也许是喝得慢的缘故,身上看不出来一点醉意,反倒是酒后?放缓的步子让她看起来绰约多姿,每一步都像分花拂柳而?来,很吸引目光。 走?到车边,纪砚清开了后?备箱,在?里面翻找东西。 翟忍冬问:“找什?么?” “这个。”纪砚清拿出个圆形的金属盒子拧开,里面是半透明的淡黄色膏体,她用无名指刮了薄薄一层,对翟忍冬说:“站过来点。” 翟忍冬往前?走?了一小?步,被打开的车尾门挡住。 纪砚清勾下?她的口罩,无名指轻轻抹在?她唇上。 “唇膏,抹了能舒服点。”纪砚清说。 翟忍冬的唇沿已经红得发烫了,亏她能面不改色地忍一个多小?时。 “喝酒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今天接的吻也不是非常多吧,后?来都是你在?喘,我听着,偶尔吻一吻你的脖子,在?那?儿听你的声音。”纪砚清点了一下?翟忍冬的嘴唇,说:“那?你说,你的嘴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翟忍冬言简意赅:“皮薄。” 纪砚清抬眼?:“脖子尤其薄?说句话都红。” “哦哦哦!我知道了!”黎婧突然跳出来,指着翟忍冬嚷,“给纪老师打退烧针的第二天,你耳根红不是因为发烧,是想起来摸了纪老师的屁股!” 翟忍冬突然面无表情。 纪砚清指尖一顿,垂眸看了眼?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 小?丁脸上都快充血了,捂住黎婧的嘴就往后?拖。 纪砚清余光看到两人消失时,又刮了一点唇膏出来抹在?翟忍冬唇上:“我怎么记得是摸胸?” 翟忍冬不语,口袋里的手捻了捻,握在?一起。 纪砚清问她:“手感怎么样?” 翟忍冬:“就记得脖子挨了一巴掌,疼。” 纪砚清轻哼,用力在?她唇上抹了一下?:“哑巴的下?场,活该。” 翟忍冬:“昨晚知道什?么手感了。” 纪砚清:“……” 昨晚差点被她掐出印儿,再没手感就可以剁去喂猪了。 纪砚清说:“怎么样?” 第144章 翟忍冬:“听细节还是概述。” 纪砚清:“都听。” 翟忍冬偏头在?纪砚清指关节轻吻了一下?。 纪砚清手指轻颤。翟忍冬拉下?尾门,说:“走?了,纪老师。” 纪老师想打人。 ———— 回?去路上,翟忍冬开车,纪砚清坐在?副驾拍夕阳,黎婧和小?丁在?后?排刷剧。也不知道是什?么绝世好剧,两人从开始看就一直笑。 纪砚清起初觉得聒噪,后?来习惯了,竟然比翟忍冬还早发现两个人突然蔫儿了。 纪砚清曲指敲了下?副驾的车窗,说:“怎么了?” 翟忍冬:“什?么怎么了?” 纪砚清轻笑:“没问你。” 翟忍冬转头看了眼?纪砚清,听见她说:“你店里的两位小?朋友突然不吭声了,不像她们的风格。” 翟忍冬闻言抬眼?,视线从车内后?视镜上一扫而?过。 黎婧恰好也在?后?视镜里看翟忍冬。 目光对上的瞬间,翟忍冬说:“有话说话。” 黎婧下?意识把手机往口袋里藏,她旁边的小?丁则浑身发抖,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纪砚清回?头看到这幕,皱着眉叫她:“小?丁?” 小?丁脱口而?出:“我没抄袭!” 小?丁的声音非常大,突然炸在?车厢里,惊了黎婧一跳。 翟忍冬立刻靠边停车,单手扶着方向盘往后?看:“想起以前?的事了?” 小?丁回?神似得抖了一下?:“嗯……” 翟忍冬:“刚看了什?么?” 小?丁下?意识看向纪砚清,满脸惊慌,甫一对上她又迅速躲开。 纪砚清隐约意识到什?么,没等往下?想,翟忍冬已经朝黎婧伸手:“手机。” 黎婧的第一反应是捂口袋。 翟忍冬说:“别等我自己动手。” 黎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顶住翟忍冬深黑的眼?睛,把手机递了过去。 翟忍冬不是有事会直接表现脸上的人,所?以纪砚清没办法从她的表情里分析她看到了什?么。她直接问:“和我有关?” 翟忍冬没和黎婧一样躲躲藏藏:“电视台选人的现场照片被传到网上了,有你。” 纪砚清微愣,转眼?又笑了起来:“评论说我什?么?” 黎婧:“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越掩饰越有鬼。 纪砚清不闪不躲地看着翟忍冬。 翟忍冬下?滑屏幕,把评论拉回?到最前?,然后?手一转,把手机给了纪砚清。 【纪砚清这是在?做什?么?我眼?睛瞎了吧?她宁愿跑去一个地图上只有名字的地方教一个没有任何舞台经验的新人,也不愿意开巡演是吧?】 【想再出一个温杳?这姐野心够大的。】 【马上就过年了,多少人等着看她,她却一声不吭跑那?个鬼地方是疯了吗?】 【巡演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天天溜粉丝,可以可以。】 【等个真相。】 这是纪砚清第一次直面网络评论,她看得很认真,自然看得也慢。 车厢里的沉默让黎婧和小?丁如坐针毡,尤其是被网络流言一步步逼到这里的小?丁。 她被骂那?会儿微博才刚上线,注册人数也就几千万,都能把她逼得不敢出门不敢碰手机,现在?已经一两亿了,传播速度可想而?知。她刚才看到一些评论说得很难听,比之?前?骂她抄袭还难听。 小?丁心急如焚:“老板……” 翟忍冬靠在?座椅里,看着前?方灰蒙蒙的天:“嗯。” 小?丁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眼?眶发红:“微博很可怕的。” 话落,车厢里传来一声轻短的笑,纪砚清手向后?扬,把黎婧的手机递出去,语调轻松如常:“还行吧,没骂什?么太过分的。” 黎婧:“那?是你没看到后?面!” 黎婧话一说完就用力抽自己一嘴巴,直接抽麻了。 车厢里陷入沉默。 翟忍冬手搭上档位杆,说:“走??” 纪砚清:“走?。” 车子很快动了起来,一路上再没有人说话。 纪砚清继续拿着相机拍暮色,一直拍到什?么都看不见才说:“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翟忍冬应了声,逐渐放慢车速。 几人回?到藏冬的时候刚过六点半,纪砚清还在?睡。 翟忍冬用眼?神示意黎婧和小?丁下?车不用锁门,独自在?车上陪纪砚清。她腿上放着反扣的手机。中途突然醒来从包里拿的,换了张卡,靠在?座位里默不作声看了很久。 蓦地一动,手机晃了晃,顺着纪砚清的腿往下?滑。 翟忍冬本能伸手接住,看到压在?手心里的屏幕泛着白光。 翟忍冬短暂犹豫,把屏幕转了过来。 界面停在?微博私信上,系统提示有136条未读,露出来的几条纪砚清已经看过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这么多粉丝都不如下?一个温杳让你…】 【纪老师,年底真的没有巡演了吗?…】 【出来说句话很难?】 【之?前?在?医院偶遇,我还以为你受伤…】 第145章 【纪老师,您还好吗?】 【粉丝都是奔着你去的,你不在?,舞…】 私信显示的内容有限,但?足够翟忍冬猜到省略号里是什?么。她没往下?翻,只是抬眼?看了一会儿纪砚清紧蹙的眉头,把手机放回?到她腿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砚清醒来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偏头看着闭眼?靠在?座位里的翟忍冬说:“又不叫我。” 翟忍冬:“时间还早。” “几点了?” “七点。” 纪砚清“嗯”一声,锁屏手机放回?包里,和翟忍冬先后?下?车。 看到翟忍冬在?关后?排的门,纪砚清步子一顿,伸手拉开自己这边的。 果然没锁。 是怕吵醒她吧。 纪砚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位老板的细心始终无人能及。 她以前?不觉得有多好,现在?随时随地心里发软。 两人进来的时候,一楼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吃饭,黎婧已经让厨房把她们的弄好了,几人凑一桌,草草吃过之?后?各忙各的。 纪砚清和翟忍冬一起上楼。 走?到纪砚清房门口,翟忍冬忽然出声:“一个人行?” 翟忍冬这话问得突然,还没头没尾。 纪砚清想了想,倏地就笑了:“有什?么不行,但?……” 纪砚清开了锁,推门进去说:“既然大老板开口了,还是进来陪我一会儿吧。” 翟忍冬提步往里走?。 纪砚清没让她走?得太远,刚够关门就拉住她的小?臂,一手推上门,一手把她推在?墙上,向前?走?一步抱住她的腰,侧脸贴在?她颈边。 翟忍冬有片刻静止,然后?抬手回?抱住了纪砚清。 那?个瞬间,纪砚清整个人抖了一下?,环在?翟忍冬腰上的胳膊收紧:“大老板,告诉你一个秘密。” 翟忍冬:“什?么秘密?” 纪砚清:“你是三岁之?后?,第一个抱我的人。铁轨上那?个也算,所?以严格说起来,我对你的感情变化从那?天就开始了。” 只是前?面有太多次的针锋相对,她对感情也不那?么敏锐,才荒唐地说要做什?么朋友。 纪砚清一条手臂斜上来,紧贴着翟忍冬的脊背,同时脸在?她脖颈里动了动,靠得更近:“这么说起来,我在?医院楼梯上打你那?个耳光是不是有点冤?” 翟忍冬:“冤的话,有没有补偿?” 纪砚清抬头,吻在?翟忍冬脸上。 很轻,没有任何的情.欲加持,但?就是这种纯粹才最容易打动人心。 翟忍冬喉咙里很慢地咽了一口,说:“微博上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纪砚清还在?吻翟忍冬的脸,闻言微顿,在?她嘴角碰了一下?,偏头靠回?颈边:“直说。” 翟忍冬“嗯”了一声:“不用太在?意粉丝的话。粉丝只是想从你身上获得特?定的东西,你给了,义?务就尽到了,不用提供额外的感情需求。你身上只有作为公众人的社会责任,已经承担了。”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承担了?” “……黎婧说的。” 翟忍冬:“慈善捐款,公益演出,给残障人士提供工作岗位,给被家暴的女性提供法律援助,贫困生奖学金,送到山里的卫生巾……这些都是。” 纪砚清笑了:“没你想得那?么好。”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纪砚清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或者说话,只道:“我只用适当地出钱、出人,真正办事的是骆绪。” 和她爸。 他不止希望她的专业超过她妈,名誉也要超过,好像所?有事情都压她一头了,她就会回?头。 纪砚清说:“我没外面传得那?么好。” 翟忍冬:“粉丝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他们看到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那?你觉得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我不再跳舞吗?” “不能。” “不能,你不阻止我直说?” “你不喜欢跳舞。” 纪砚清一愣,倏地笑了。 差点忘了,这位老板早早就和她说过的,“你开心就好”,她只在?乎她,不关注别人。 纪砚清心里发软,抬头吻翟忍冬的脖子:“大老板,如果粉丝闹起来,你有一半责任。你怂恿我。” 翟忍冬说:“刚刚好。” 纪砚清:“嗯?” 翟忍冬:“你就不用一人面对。” 纪砚清的吻戛然而?止,贴在?翟忍冬脊背上的手指扣紧又松开,喉咙里干涩发紧。她说:“哑巴不可怕,就怕哑巴说情话。” 再硬的人也能让她融化。 翟忍冬没反驳,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等纪砚清恢复平静了,说:“想好了再发,你的粉丝过百万了,怎么都会有一两个极端的接受不了。” 纪砚清抬头:“这么了解?以前?也粉过人?” 翟忍冬眸子微微颤动,开口之?前?,纪砚清先笑了:“你这脾气?怎么可能追星。” 光是随时掌握偶像动态这点,这位老板都懒得。 动态…… 纪砚清直起身体,沉声道:“网上一发,很快就会有人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第146章 翟忍冬突然落空的手握了一下?装进口袋,声音淡淡的:“我开店近十年,什?么没见过,想来的尽管来。” 纪砚清挑眉,浅色瞳孔里涌起灼灼热度:“大老板,你知道你身上这股子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淡定有多迷人吗?” 翟忍冬:“多迷人?” 纪砚清凑近,说:“今晚不想让你上楼。” 不让上楼也只是把她按在?床上吻了一会儿,问清楚她在?车边没说的手感,评价了自己从她那?儿感受到的潮湿、柔软,还会猛烈而?有节奏的骤然紧缩的强烈手感而?已,没做更多。 她们今天起得早,一折腾一整天,能坚持洗了澡再上床已经非常有毅力了。 纪砚清拉开翟忍冬的胳膊,侧身靠在?她肩上说:“大老板,晚安。” 翟忍冬:“晚安。” 纪砚清很快睡了过去,绵长平稳的呼吸隔着单薄t恤打在?翟忍冬肩上,她把纪砚清往身边勾了勾,脑子里想的不是粉丝来怎么应对,而?是那?个腿骨折了,也要逼她跳舞的人来了,她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动手。 第49章 次日?早上?, 纪砚清有很?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眼前的情况。从有记忆起,她就没在谁怀里醒来过,更不可能主动往她身边靠。 但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 翟忍冬的t恤已经被卷到了腹部,她一条胳膊在翟忍冬身侧缩着, 一条搭在她胸前, 半个手掌隔着t恤压在一侧, 触感软得让无人醒来的清晨也没办法保持静谧。 纪砚清手掌下移, 熟悉地握了一下, 抬头看着微微抿唇的翟忍冬。她还在熟睡,呼吸均匀,侧面骨相生得无可挑剔。 她像旷野里的树。 不说花不是她比不上?花, 是树更低调,更舒展, 更有生命力。 纪砚清抬起手, 食指若有似无地描着翟忍冬的鼻梁、嘴唇、下颌,抹了抹脖颈里的吻痕。 这个吻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的, 淡得几乎察觉不了。 纪砚清恶趣味地想,深到藏不住消不了就好了, 这样就没人敢再抱着这个人说喜欢她。 纪砚清想到就这么做了,翻身撑在翟忍冬身边, 把她的脸拨向一边, 深深吮咬着她脖颈里拉出来的清瘦线条。 翟忍冬在细微的刺痛中醒来, 本?能偏头去看。 纪砚清拇指抵了一下她的下颌:“偏着。” 翟忍冬做到一半的动作停了半秒, 头完全?转向窗边,看着外面朦胧的天光。 安静的房间里顿时只剩让人浮想联翩的亲吻声。 纪砚清被翟忍冬脖颈里的血色和温度招引着, 身体里渐渐有了贪念,一想到昨天在车上?那一个多小时, 她又?只能让吻停在这里。 昨天有点过了,后来帮这位老板清理的时候,她看到有一点红。 这位老板却只是无所?谓地拿走她想扔进车门储物?格的纸巾,装入口袋,说:“等一会儿再回。” 这位老板这么善解人意,她又?怎么好意思太过分。 纪砚清吻了吻翟忍冬脖颈里已?经非常明显的吻痕,抬起头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翟忍冬:“友红姐的店需要重新装修,我过去盯一眼。她人还在医院。” 纪砚清想起那天的大火,沉声问?:“她怎么样?” 翟忍冬:“你处理得很?迅速,友红姐除了轻微烧伤,没别的问?题,她晕倒是因为忧思过度。” 纪砚清想起老板娘和她说的女儿的故事,一时无言。 片刻,纪砚清坐起来,习惯性盘一条腿,支一条腿,胳膊肘抵在膝头,手托住脖颈说:“对?大多数人来说,村医和大城市里的名医没办法相提并论,但对?这里的人来说,老板娘的女儿是不是可以用‘伟大’来形容?” 翟忍冬:“嗯,她救过很?多条命。” 纪砚清:“她应该被更多人知道。” “知道”的方式可以有很?多,最先浮现在纪砚清脑子里的是编一支舞,讲她的故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纪砚清否定了。 她既然决定在微博上?直说,就不该再沾这些东西,拖拖拉拉的,永远都结束不了。 “呜——” 蓦地听到火车鸣笛。 纪砚清转头看了眼窗外,说:“你们可以多做做宣传,这里有火车,外面的人能进来。” 进来了,就能看到他们的故事,或者村医,或者疾控中心的动物?血液采样,或者这家店里收留的人,或者这位老板从?冰川里带回来的尸骨,或者仅仅只是曲莎喜欢,最后却没跳成的舞。 这里应该有很?多故事,她正在慢慢发?现。 纪砚清低头看着翟忍冬波澜不惊的脸,脑子里萌生了一个乐观的念头:也许,她的照片被发?在网上?并不是完全?的坏事,至少可以吸引一些人发?现这里,来到这里。 纪砚清忽然笑了。 乐观。 这个词似乎还不错。 翟忍冬说:“火车只能到指定的地方,有些人进来还要再走五百多公里。” 纪砚清:“谁?” 翟忍冬:“金珠,孙奶奶的孙女,她在外地上?大学,三天后回来。” 纪砚清对?孙奶奶有印象,翟忍冬骑马给她送过过冬过年的东西。 翟忍冬说:“金珠的火车只能到枣林,再往过要换乘,不在同一个站,时间也差了将?近一天。她身体不好,在火车站睡一晚上?受不了。” 第147章 纪砚清:“为什么不住酒店?” 翟忍冬:“贵。” 纪砚清默然,她还没有完全?习惯这里的经济水平。 纪砚清问?:“那她怎么回?” 翟忍冬说:“我接。” 花一天时间去枣林,在火车站旁边住一晚,再花一天时间带金珠来藏冬,让她在这儿休息一晚,第二天送她回家。 翟忍冬接送金珠一次需要整整三天的时间,往常都是她一个人赶路,这次,纪砚清说:“我和你一起。” 翟忍冬:“要在车上?待十五个小时以上?。” 纪砚清:“那就更得去了。” 纪砚清伸手点了点翟忍冬的嘴唇,说:“一个人的路难走,多个说话的就没那么累了。” 纪砚清的话像软刺猝不及防扎在翟忍冬心上?,有一点痛感,更多的是骤缩瞬间带来的酸涩,她又?一次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那你怎么办?妈一走,你就又?是一个人了。” 她以前不知道怎么办,现在逐渐笃定:她有人陪。陪着她的,就是她一直想要的那个人。 两人隔天中午就出发?了,一人开一半路,晚上?七点到的枣林。 枣林在下雪。 翟忍冬已?经提前和常住那家宾馆的老板打?了招呼,两人直接开车过来办入住,之?后在房间里稍作休整,步行到火车站旁边的集市闲逛。 现在虽然才十二月底,集市上?也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年味十足。 纪砚清和翟忍冬一人一个口罩,走哪儿看哪儿——纪砚清戴口罩是因为枣林相对?繁华,她的消息又?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翟忍冬的口罩则是纪砚清把她堵在墙边硬戴的,原因无他。 “药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放你出去野。” 枣林算是附近的一个交通枢纽,集市上?大半是外地面孔,所?以即使纪砚清穿得与当地人格格不入,也没有引起太大关注。她一路上?走走停停,习惯性把那些有特色的画面拍下来存档,顺便询问?翟忍冬当地的风土人情。 翟忍冬话不多,但重点突出,是个很?好的向导。 “那边是什么?”纪砚清看着一条人很?多的街道问?。 翟忍冬:“古玩市场,运气?好的话,能低价淘到好东西。” 纪砚清来了兴致:“去看看。” 纪砚清延续着她逛老街时的“肥羊”形象,走哪儿都有人凑上?来推销,转头看到跟在旁边的翟忍冬,又?会突然收敛起来。 纪砚清走到半路发?现这点,身体往后一靠,抵着翟忍冬的肩膀,在她脸旁边说悄悄话:“我怎么有种?带保镖出来的感觉?” 翟忍冬:“一前一后走的也不像朋友。” 纪砚清挑眉,接着右手一抬,从?翟忍冬臂弯里穿过,说:“这样呢?”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手握了一下:“不冷?” 怎么不冷。 纪砚清没想到会来集市,所?以早上?出发?的时候没戴手套,这会儿手晾在冷风里,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了。 翟忍冬掏出手握了握纪砚清的,一起装进口袋。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纪砚清有片刻晃神,定睛看到某位老板淡定如斯的脸,她笑了一声,说:“这是手,握松点。” 翟忍冬松了手上?的力道,下一秒,指缝被撑开,纪砚清在口袋里和她十指相扣。 床下的亲密关系对?她们来说都还陌生,每次发?生都能带来不一样的心理变化,就像大雪和春日?同时落入脖颈,本?能想躲又?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纪砚清扭头看着路边的商贩说:“别看我,看路。” 翟忍冬眨了一下眼睛,把挂在睫毛上?的雪片融化在眼睛里,看向前方拥挤的街道。 纪砚清今天的购物?欲不是很?高,从?头走到尾,也不过在一个寡言少语的大姐面前短暂停留。 走到头,嘈杂街道突然变得寂静。 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一个年轻女人手捧戒指,拦住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女人,说:“从?南到北,我追了你整整一年,可以在一起了吗?” 女人话音落下的同时,纪砚清感觉到和翟忍冬扣在一起的指根隐隐发?疼,偏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目光果然也比平时更深。 纪砚清默了一会儿,侧身靠近翟忍冬,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我几分钟,去个卫生间。” 翟忍冬:“我陪你去。” 纪砚清:“不用,就几步路。” 纪砚清抽出手往回折。 路上?人多,不过六七米,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堆里。 翟忍冬收回视线看向刚刚说话的女人,她简单直接又?执著热烈的告白并没有引起围观人群的共鸣,多的只是对?“同性恋”的窃窃私语。 翟忍冬听着,想起某一年的剧院,她拿着被人撞进泥里的票根去卫生间清理,听到的两个工作人员的对?话。 “你听没听说纪砚清的事?” “什么事?” “她是同性恋啊。” “不会吧!” “怎么不会,另一半就是她的舞团所?属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板,叫骆什么,我记不清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 “领导那儿呗,嗤,他一边恶心同性恋,一边把纪砚清当祖宗招呼,我看他也挺恶心。” 第148章 “哈哈哈,跟同性恋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唉,你说纪砚清脱光了跟个女的滚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鬼知道……” “鬼知道”后面是两个人崩溃的尖叫。 翟忍冬抓着她们的头发?向后一扯,看着镜子里惊恐的脸说:“长嘴是用来说人话的,说不了不如闭上?。” 话落,翟忍冬把她们的头按到开了冷水的龙头下面。 十二月天,冷水刺骨,不论两个人怎么尖叫,翟忍冬都只是表情寡淡地看着,一直到演出即将?开始。 翟忍冬松开手,关了一边的水龙头,在另一边沾湿纸巾,仔细擦着票根上?的泥。 这件事出了卫生间就没人再提。 她们惹不起当时风头正盛的纪砚清,但关于她的议论不会就此停止,就像那张怎么都处理不干净的票。 翟忍冬从?那天起,开始忌讳有关同性恋负面评价,不管和纪砚清有没有关系。 此刻突然听到,她瞳孔里的黑渐渐漫出来,和夜色融为一体,又?骤然缩回深处。 去而复返的纪砚清把手重新放进了翟忍冬的口袋,拉着她走到没灯的树下,往她中指上?套了个冷冰冰的东西,说:“这样是不是就不羡慕了?” 翟忍冬深黑的目光紧锁着纪砚清,片刻,从?口袋里掏出手,看到了中指上?的复古戒指——纪砚清一路过来唯一一次停顿看过的东西。现在套在她手上?。她刚才说去卫生间,不过是为了买它,仅仅因为误会她羡慕别人。 纪砚清说:“翟忍冬,我没正儿八经和谁谈过,以前也不太关注周围的人事,很?不擅长揣测谁的心思,所?以你以后再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说,不要让我去猜。” 猜到了,是她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猜不到,应该也不会变成疙瘩。 翟忍冬不是计较的人。 可她是第一个抱她,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没满足她,可能会成为她心里的疙瘩。 这话太煽情,纪砚清不想说。 她们之?间更适合直截了当的相处。 纪砚清捏着翟忍冬的中指,拉向自己?:“能不能做到有话直说?” 翟忍冬的情绪被指间的意外收获俘获,停顿很?久才说:“现在开始生效?” 纪砚清:“现在。” 翟忍冬勾了一下中指,说:“重新戴一次。” 纪砚清一愣,笑着摘下戒指,碰了碰翟忍冬的指尖,一点点戴进去,说:“满意了?” 翟忍冬不语,偏头吻在纪砚清唇上?。 她又?在发?疯了。 一边忌讳谁拿“同性恋”诋毁纪砚清,一边在人满为患的街头,拉她往深渊里坠。 ———— 两人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接到金珠的。 金珠长得浓眉大眼,性格却很?软,她一看到纪砚清就认出她是谁了,但是拽着背包半天才敢开口:“这个姐姐是不是网上?……” “是我女朋友。”翟忍冬打?断。 一句话同时惊了两个人,纪砚清是意料之?中的惊喜,金珠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反应过来后,金珠腼腆喊了声“姐姐好”,声音轻轻软软的,纪砚清很?受用,于是闲聊着问?:“就这一个小包,没别的行李了?” 金珠点了点头:“忍冬姐姐送我回家要骑很?长一段路的马,带太多行李不方便。” 这话提醒了纪砚清,她和翟忍冬走在一起,说:“明天我开车送你们一段。” 一是让翟忍冬少吹点冷风,二是很?久没看她骑马了,心痒。 翟忍冬没拒绝。 所?以隔天一早三人就下楼吃早饭,然后带上?刘姐准备的午饭出发?。 纪砚清一路往西,开了近两个小时,把车停在山脚下。 再往前是崎岖陡峭的山路,过来路上?听金珠说,中间有一段毗邻深不见底的悬崖。 翟忍冬把栓在车后面的小四牵过来,扶着金珠上?马。 纪砚清随口问?:“为什么叫它小四?” 翟忍冬:“四条腿。” 纪砚清:“……”还能更草率吗? 金珠忍着笑说:“忍冬姐姐骗你的,叫小四是因为它在年初四出生。冬天下的小马很?难活,小四争气?,在大雪天里站起来了,所?以姐姐叫它小四。” 原来还是个励志的名字。 纪砚清瞥了眼翟忍冬,看到她在戴护目镜——她第一次赔给她的那个,镜片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 纪砚清用指关节磕了一下,说:“放着好的不戴,非要拿划过的?” 翟忍冬:“随手拿的,没留意。” 翟忍冬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得纪砚清甚至没看清楚她怎么上?去的,就听到小四兴奋地叫了一声,跺着前蹄。 翟忍冬拽着缰绳说:“顺利的话,我四点到这儿,你先回店里。” 纪砚清抱着胳膊仰头看她:“如果我非要在这儿等呢?” 金珠:“这里可能一整天都没人经过,一个人待着很?无聊。” 纪砚清挑挑眉,隔着护目镜和翟忍冬对?视:“知道有人一定会来,再多无聊也只会变成坐立难安的焦灼。” 纪砚清的声音悠徐温吞,响在涌动的山风里。 翟忍冬攥了一下马鞭,说:“我尽快。” 第149章 话落,纪砚清被大风卷起的尘土迷了眼,她下意识闭着眼睛偏头,再睁开的时候,两人一马已?经走出很?远。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果决干脆的背影,笑了一声,心里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也不知道回头看我一眼。” 纪砚清回来车上?,锁了车门,调整座椅到更为舒适的角度靠着,将?手机连上?车载蓝牙,听着经典老歌打?发?时间。 老歌值得字句斟酌。 纪砚清听着听着困意来袭,靠在座椅里睡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太阳逐渐滑过中天,开始西落。 纪砚清在4点的闹铃里动了动身体,从?沉睡中醒来,透过落满黄沙的挡风玻璃看着前方。 太阳悬在两山之?间,背光的山体是深邃的黑,延伸到无尽远方的路是炽烈的红,有人身披夕阳,踏着空旷的路,如期归来。 纪砚清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她快速坐起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只能看到模糊轮廓的翟忍冬。她骑马的身体舒展而充满力量,和环拥的山,脚下的雪,身后的夕阳浑然成景,仿佛天生就该立于这种?可以天地为场的地方,快马扬鞭,任性洒脱。 纪砚清抬手将?驾驶位的玻璃升降键按到底,黄沙被风吹进来,她视若无睹,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归路上?奔驰的人。 很?快,马蹄声出现在纪砚清耳边,她将?手伸出窗外,捞了一把狂风。 翟忍冬远远看见,扬鞭又?落,掀起的衣袂在那片风里猎猎作响。 距离拉近得很?快,翟忍冬却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 越是这样纪砚清越兴奋。 她被困在舞蹈教室三十多年的灵魂好像得到了释放一样,随着一声声马蹄在自由里狂奔。 翟忍冬猛地勒马停在她身旁那秒,她双手撑住车门,身体从?车窗探出。 小四的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踏下。 同一秒,翟忍冬拽着缰绳侧身,和纪砚清吻在一起。 夕阳在她们身侧补了一片静谧的光。 她们在大风里吻得火热又?疯狂。 良久,纪砚清抓着翟忍冬的前襟开口:“翟忍冬……” “嗯。” “我来这里是因为一段旅游博主的打?卡视频,视频拍在春夏,和我在这里真正看到的景色没有一处一样。我以为我不会喜欢。” “现在呢?” “你让我喜欢,你身后的人、事、物?让我心动。” 翟忍冬侧身下马,站在纪砚清面前,握着马鞭的手拨开吹在她唇上?的头发?,说:“那是好事。” 的确。 她到37,才终于有了自己?做主的“喜欢”,像从?佛祖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恩赐,在她胸腔翻涌着,久久难以平复。 纪砚清用力握住翟忍冬的手腕,说:“我想和你zuo/ai。” 翟忍冬:“在这里?” 纪砚清笑了声,推开护目镜看着翟忍冬的眼睛:“太脏了,回去做,去你那儿,或者在我那儿,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翟忍冬:“嗯。” 翟忍冬和来时一样,把小四拴在车后面,坐上?纪砚清的副驾。 一路上?的沉默波涛汹涌,到店里时戛然而止。 小丁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一看到两人回来,立刻走过来对?先下车的翟忍冬说:“有人找纪老师。” 翟忍冬:“男的女的?” 小丁说:“女的,纪老师的粉丝,看起来不像是要闹事。” 第50章 “来得比我想象的快。”纪砚清锁上车门往过走。 翟忍冬转头看着她说:“你要见?” 纪砚清:“为什么不见?这件事里, 我有什么?错?” 纪砚清笑了?声,把车钥匙递给翟忍冬:“就算有错,也不能事事让你挡我前面。翟忍冬,你是我交的女朋友, 不是我请的保镖, 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说完, 纪砚清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转头看向小丁:“人在哪儿?” 小丁:“我和黎婧房间。” 纪砚清:“带我去?见。” 小丁点点头, 看了?眼?翟忍冬,快步领着纪砚清往里走。 来的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很?年轻, 一看到纪砚清出现立刻站起来,激动地和她打招呼:“纪老师, 您好!终于见到您本人了?!好漂亮!” 纪砚清说了?声“谢谢”, 开门见山:“你来找我是为了?微博上的事?” 女孩儿看着晚一步进?来,屈腿靠在墙边的翟忍冬欲言又止。 纪砚清说:“我的事, 没一个字是她不能听?的。如果你不想让她听?,那就请回。” 女孩儿连忙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砚清不语, 等着她的下文?。 女孩儿舔了?舔嘴唇,再?开口时, 语气变得异常小心:“纪老师, 您还好吗?” 纪砚清蹙眉。 这句话, 有人在微博私信问过她。 纪砚清说:“你是不是在微博上给我发?过私信?” 女孩儿点了?点头:“一直收不到您的回复, 我有点担心,就私自找过来了?, 希望没给您添麻烦。” 这个情况和纪砚清料想得截然不同,她已经准好的话忽然就派不上用场。 静默片刻, 纪砚清说:“我很?好。” 第150章 女孩儿面露喜色:“嗯嗯,那就好!我还担心您遇到了?什么?儿,路上一直发?愁!” “啊对了?!忘了?介绍我自己!”女孩儿昂着头,笑容明艳,“我叫陈格,我女朋友叫谭星,她是您的铁粉!” 纪砚清厘不清现在的情况,就势顺着陈格的话说:“谢谢她的喜欢。” 陈格抿唇,笑得甜蜜:“星星从中学开始喜欢您,特别?特别?喜欢,您的每一支舞她都会跳,每一场演出她都有关注,只不过那时候我们的学业太?重了?,不能经常去?看现场,有点遗憾,所以考上大学之后,星星报复性追过您很?多场演出。她真的特别?喜欢您,很?喜欢,有时候一天之内提您的名字比我这个女朋友还多。我小心眼?,没少因为这个和她闹别?扭,哈哈哈!” 陈格抬眼?看着纪砚清,满脸期待地问:“纪老师,您今年还会有演出吗?我们等好久了?!” 话题到这儿勉强算是回到正轨,纪砚清已经含在嘴里很?久的答案脱口而出:“不会。” “明年呢?” “也不会。我以后不会再?跳舞。” 陈格的表情短暂定格,很?快恢复正常:“为什么?呀?” 纪砚清:“私人原因,无可奉告。” “没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 陈格笑着说:“没事,您那么?好,对自己的作品那么?负责,不跳一定有不跳的原因,我们理解。” 陈格拉过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本子,上面夹着笔:“可以麻烦您帮我签个名吗?” 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她过去?很?少直接接触粉丝,不知?道粉丝对她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但纵观微博上的评论和私信,她对陈格的出现心存疑虑。 陈格的表现和网络风向太?格格不入了?。 不经意记起剧院门口那个高瘦的侧影,纪砚清心头微动。 也许陈格、谭星和那个人一样,真情实感地喜欢着她,顺带地喜欢她的一切。 纪砚清接住纸笔说:“只签名?” 陈格闻言,眼?里迅速泛起亮光:“还想请您写一句话!” 纪砚清:“什么?话?” 陈格笑一声,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至极:“星星,我想你了?。” 纪砚清的字儿潇洒漂亮,写完之后递还给陈格,说:“谢谢你们的喜欢。” 真计较起来,她对这份喜欢其?实受之有愧,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她已经真真切切触摸到了?自由,就想一直自由下去?。 把本子紧紧抱在怀里的陈格却真诚坚定地说:“您值得我们喜欢!” 说完,陈格扬唇笑道:“我就不打扰您了?,祝您以后一切顺利。我去?办个入住,在附近玩几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膝盖厚的雪,星星也没见过。” 陈格拉起背包往外走。她的性格和黎婧很?像,风风火火地,老远就能听?到她在喊黎婧办入住。 纪砚清回身看着被陈格顺手带上的门,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应该不是烦躁或者迟疑,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对此,她不会有任何?的愧疚和犹豫。 她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现在只是合理维权,所以她把每个字都说得心安理得,笃定干脆。 陈格也完全理解。 她退出的第一步走得非常顺利。 但为什么?,她的心像浮在空中一样,一点也不踏实…… “吃不吃晚饭?”靠在墙边的翟忍冬忽然出声。 纪砚清恍然回神,勾着嘴角朝她看过去?,不答反问:“有没有失望?” 翟忍冬:“失望什么??” 纪砚清:“我没和粉丝打起来。” 翟忍冬后肩抵了?一下墙,伸手拉门:“打起来也轮不到你。” 纪砚清眸光微敛,走到翟忍冬跟前:“你还是没听?明白我在门口说的话。” 翟忍冬说:“明白了?。” 纪砚清:“明白你刚才什么?意思?” 翟忍冬:“我真要是你请的保镖,对不起,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选择惜命,我这人道德感有时候为零,但不巧,我不是,我是你交的女朋友,所以你遇到危险,我只有一个选择……” 翟忍冬深黑的眸子直视着纪砚清,说:“为你不要命。” 话落,翟忍冬按下门把。 “砰!” 刚开就被纪砚清握着手腕推上。 纪砚清欺身上前,膝盖抵着翟忍冬的:“你以前真没和谁谈过?” 翟忍冬抬眼?。 纪砚清灼灼的目光紧锁着她:“没谈过,怎么?做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让我着迷的?” 她越来越没办法在翟忍冬面前保持矜持和骄傲了?。 翟忍冬就像个装满宝藏的木头盒子,表面上看起来古旧朴素,甚至有让人望而却步的霜灰尘土,但内里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样都恰到好处地在她心上。 她有些控制不了?。 纪砚清伸手抹了?抹翟忍冬肩上的黄沙,视线垂落在她唇上:“大老板,晚饭少吃一顿撑得住吗?” 翟忍冬靠着墙壁,淡淡的:“嗯。” 两人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出来,中途被黎婧拦住说了?几句话,然后上楼、开门,熱切地吻著彼此,剝開對方的衣服,磕磕絆絆地洗了?澡來到床上。 第151章 纪砚清一面和翟忍冬接吻,一面熟稔地尋找著吹頭發時,那些從她身體裏悄然冷寂下去?的渴望,將它們一點點喚醒。她的手从翟忍冬肩上滑过,顺着胳膊下来想握她的手腕。又是刚碰到就被翟忍冬用力?反握住。 纪砚清擡眼?看她,喘得厲害:“手不讓動,這個呢?” 纪砚清另一手點了?點翟忍冬的膝蓋。翟忍冬眼?眸半闔緩緩支起左膝,然後被靠近,被試探。女性的相同之處終於找到恰當的角度緊緊相貼那秒,兩人俱是一頓,全然陌生的刺激頃刻就傳遍了?全身。 紀硯清腿發麻,低頭看著嘴唇微抿,將小臂搭在眼?睛上的翟忍冬:“不喜歡?” 翟忍冬握在紀硯清腕上的手收緊,聲音裏透著啞:“没有。” 纪砚清:“那怎么?不睁眼??” 翟忍冬悬空的手指蜷了?一下,说:“灯太?亮了?。” 纪砚清:“我去?关灯。” 翟忍冬拉回纪砚清想抬起来的手,撐著的腿微微用力?帶動身體上擡,不留一絲余地地和紀硯清貼在一起。 那個瞬間,紀硯清扶在翟忍冬膝頭的手繃直又曲起,喉嚨破了?似得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音,傳進翟忍冬耳朵裏,她循著方才的路徑退離又靠近,間或地留一留,從紀硯清身上研磨而過,也被她溫柔又緊密地回應。 她們不必張口,就讓還不那麽濃烈的夜色有了?獨屬於自己的聲音,單一而有節奏。 再?后来,天黑了?,下着雨。 有人坐在水上写信,有人看着流水品读。 直到玫瑰开了?,月光遍地。 纪砚清低頭親吻翟忍冬潮濕的眼?睛,说:“大老板,以后你来,或者我去?,一直一起過夜怎麽樣?” 翟忍冬胸口起伏,嗓音啞極了?:“嗯。” “说‘好’。” “……好。” 纪砚清笑了?声,问:“换床单该找谁?” 翟忍冬离开眼?睛后搭在额头上的手动了?一下,说:“我给黎婧发?微信。” 翟忍冬起身坐在床边,从地上的一堆衣服里找手机。她背上的血气还很?明显,纪砚清过来抱着她,一下下亲吻着她的肩膀,“大老板,想不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翟忍冬打开微信找黎婧:“讨厌?” 纪砚清笑道:“那是到店,我在路上见过你。” 翟忍冬敲键盘的手指微顿,视线从眼?尾扫过:“哪条路?” 纪砚清:“来你们镇的路。” 纪砚清抱紧翟忍冬,侧脸靠在她后肩上,回忆着初见那天的画面,“你骑着马从树林里出来,一转眼?就走出很?远,我只能远远看到一个背影——拽着缰绳,侧身去?捞被大风扯掉的围巾。就像你今天侧身和我接吻,从容又洒脱。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人的核心挺稳,马骑得挺彪,一定长得很?有侵略性,到哪儿哪儿是自己的主场。” 翟忍冬微信发?完,息屏手机说:“现在呢?” 纪砚清轻笑一声,下巴磕在翟忍冬肩上,偏头看着她说:“我比你密集的次數还不够说明问题?” 翟忍冬:“不够。” 纪砚清挑眉,右手從翟忍冬胸前經過,把她的臉撥向自己,吻了?吻她的唇,以潮濕的氣聲说:“你就是躺着也能找到自己的主场。” “叩叩!” 敲门声猝不及防在纪砚清的尾音里响起。 翟忍冬说:“放门口。” 黎婧一声没吭,放下东西?就跑,脚步声乱得像狗撵。 纪砚清乐了?:“你和她说了?什么??” 翟忍冬:“实话实话。” 纪砚清:“……” 那不得是她們把床單睡濕了??? 纪砚清唏嘘:“这位老板,你做事还能更野一点吗?” 老板说:“能。” 然后,纪砚清就看到这位老板随手拾起身衣服套上,去?拿床单。 ……衣服是她的,裏面是空的。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的背影微微蹙眉,倏地拉住了?她的右手。 翟忍冬下意识握了?一下,回头看纪砚清。 纪砚清说:“你有个毛病。” 翟忍冬:“什么?毛病?” 纪砚清:“不管远还是近,你走了?就是走了?,没人叫,你就不知?道回头看一看。” 翟忍冬:“……” 可能是。 她走的路上一直没什么?好东西?,就没有回头去?看的习惯。 纪砚清说:“下次记得看我一眼?。我第一次把一个人放进?心里,你就当我矫情。” 这话本身就很?矫情,像年轻的姑娘春心萌动,处处都要受到妥善关注。 她今年37,不该这样。 但话到嘴边自己就冒出来了?,她只控制住了?枣林集市的煽情,没忘记山脚下的失落。 纪砚清无奈地笑了?笑,松开翟忍冬的手:“去?拿床单。” 翟忍冬没动,深黑目光注视着纪砚清。 纪砚清支腿托着脖颈:“发?什么?愣呢?” 翟忍冬说:“看你一眼?。” 纪砚清一愣,绷着脚踢她:“我说的下次。快走。” 翟忍冬转身往出走。 纪砚清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停不下来。 该怎么?描述呢。 第152章 这位老板偶尔透露出来的生涩,譬如爱泛红的脖子,譬如刚刚说到就要立刻做到,比她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淡定竟然还要让人心动。 像奔驰的烈马心甘情愿为你低头,做你的不二之臣。 ———— 困极的两人关了?灯就睡,夜里大大小小的动静全部被屏蔽在对方的体温和呼吸之外。 本以为是个安稳夜。 凌晨三点,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一切。 黎婧满声恐惧地在打电话里喊:“老板,你让我留意的那个女孩儿自杀了?!” 翟忍冬:“我马上下去?。” 纪砚清听?到声音惊醒:“哪个女孩儿?” 翟忍冬已经在穿衣服了?,闻言微顿:“陈格。” 让黎婧拿床单上来的时候,翟忍冬在微信上提醒过一句。 黎婧说陈格性格开朗,能有什么?事,让她别?杞人忧天。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错——陈格心里有事。 陈格的女朋友谭星才是纪砚清的粉丝,今天来的却不是她。 陈格能说想谭星,就表示她们有一阵没见。 纪砚清说不再?跳舞时,陈格从定格到接受的表情变化太?快,像是早有预料,且做好了?准备。 旁观者清。 陈格的这些异样,翟忍冬都看到了?,也猜到可能会出问题,但没想到会是以自杀这种激烈的方式,在今晚就发?生。 她还以为至少要等陈格看过她和谭星都没看过的雪。 床上,纪砚清听?到“陈格”两个字,神色有片刻定格,过后迅速掀开被子下来,和翟忍冬一起去?看陈格。 陈格住二楼,去?她房间的途中没有人。 夜太?静了?,她们匆促的脚步声就显得有些恐怖,一脚一脚全部像踏在心脏上。 两人过来的时候,黎婧已经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口。 纪砚清和翟忍冬直接往里走。 看到陈格满身是血倒在卫生间里那秒,纪砚清脑中一空,视线发?白,下一秒,跌进?了?一个温暖又有力?的怀抱。 翟忍冬回身抱住纪砚清,挡着她的眼?睛,将她转了?个方向,朝着不那么?宽敞的房间,说:“去?陈格的行李箱里找点住院能带的东西?,其?他有我。” 话落,翟忍冬把纪砚清往房间里推了?一下,快步进?去?卫生间换小丁。 纪砚清一晃神,本能想往回折。 步子一动又立刻止住。 纪砚清顿了?一秒,大步走到墙边,和黎婧一起收拾陈格的行李。 卫生间里翟忍冬在说话:“止血带。” 小丁:“止血带是什么??” 翟忍冬:“药箱给我。” 卫生间里传来翻动东西?的声音,之后陷入寂静。 纪砚清收拾好东西?,准备先下去?开车的时候从卫生间门口经过,看见翟忍冬跪压在满是血的瓷砖上,给已经休克的陈格止血。她冷静得不像一个人,像无所不能的神。 割腕镇上能处理。 翟忍冬开车只用了?五分?钟,就把陈格送到了?急诊。 镇医院的设施更加简陋,走廊里阴冷空寂,只有一张掉漆的木质长椅。 翟忍冬靠在长椅旁边的墙上接黎婧电话。 黎婧声音很?大,周围很?静,翟忍冬不开免提,纪砚清也能听?到。 “老板,我找到陈格的微博。” “她真有个女朋友叫谭星,但已经去?世了?。” 纪砚清一愣,掐在指关节上的力?道下意识重了?。 翟忍冬:“怎么?去?世的?” 黎婧心里发?慌,组织不好语言,直接照着陈格的微博念:“我们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星星带着我连夜逃跑,路上遇到意外,星星只顾保护我,把自己忘了?。那天是我们认识17周年,正式在一起2周年,我们20岁了?。” 翟忍冬:“现在呢?” 黎婧:“现在什么??” “她们几岁?” “如果微博上的生日?没错,26。” 翟忍冬:“这6年她怎么?过来的?” 黎婧迅速翻了?一会儿微博,声音哽咽了?:“上学、上班,带着星星追纪老师的演出。” “她在最后一条微博里问星星,如果纪老师不跳舞了?,她能不能去?找她。” “老板,她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纪砚清脑中“嗡”地一声,忽然就懂了?陈格来这里的真实原因:跳舞的纪砚清是浮在水上的一根稻草,她在,陈格就还有东西?可以抓,她不在…… “天亮之前,把所有有血的地方清理干净。” 纪砚清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和枣林火车站的集市一样,装进?口袋里。她恍然回神,看着已经挂断电话的翟忍冬,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问她:“冷不冷?” 一瞬间,她本就落不到实处的心脏像高chao涌起,把所有情绪都推到了?喉咙口,胀得像是要炸开。她迅速回握住翟忍冬的手,抵在墙根的那只脚一动,又踩回去?,最后还是转了?个方向,和翟忍冬面对面站着,低头靠上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对她那么?重要,我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粉丝。” “你今天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 第153章 “我本来就不喜欢跳舞,不可能花更多心思在那上面。”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我不是突然决定不跳的,半年前就有想法,只是有些事还想处理得再?好一点。” “……” 这点翟忍冬不知?道,她把手机装进?口袋,抬手抱住了?纪砚清。 纪砚清身上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翟忍冬胳膊收紧,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右手抬起来摸了?摸她没来及梳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颈边。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纪砚清浑身发?抖,她在眩晕中闭了?一眼?,用力?抱住翟忍冬:“万一她死了?……” “她不会。”翟忍冬扶在纪砚清脑后的手穿入发?根,轻轻摩挲着她,“我说不会,就一定不会。” 翟忍冬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淡,响在纪砚清耳边却比什么?都要可靠。她一张口,堵在喉咙里的情绪蜂拥而至,翟忍冬脖颈里立刻就有了?湿意。 “我是不是错了??” “没有。” “我不负责任。” “没有。” 相反的,她真的温柔。 刚来没多久就给店里所有的人送了?礼物,还给刘姐买齐了?四季的衣服。 这些都是证明。 她还爱哭。 爱哭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翟忍冬说:“你太?负责任了?,太?好了?,她们才会把你当成救命的药。” 纪砚清的眼?泪滚下来,紧紧抱住了?翟忍冬。 走廊里很?快响起压抑的哽咽。 值班护士急匆匆过来问两人血型的时候,纪砚清又立刻冷静下来,说:“我是b型。” 纪砚清被带去?给陈格输血。 从天黑到微微有光。 再?出来的时候,纪砚清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她没事了?。”纪砚清看着翟忍冬,浅色瞳孔里映照晃动的灯影,“大老板,今天又是你挡在我面前,我是不是可以收回在店门口说的话了??好像没什么?用。” 翟忍冬:“不用收,我没听?到。” 纪砚清偏头轻笑一声,再?转回来的时候眼?眶微微泛红:“大老板,为什么?你在人命面前都能那么?冷静笃定?”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右手紧握,嘴唇动一下,听?见纪砚清说:“你以前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翟忍冬心脏紧缩。 她问的是她吃了?多少苦,而不是你怎么?那么?冷血。 她这句话带着绝对的偏袒,一经出口,直击心脏。 翟忍冬咬了?一下牙关,把喉咙里那股正在迅速上涌的酸涩感觉咽下去?,说:“店开得久了?,什么?情况都会碰到。” 纪砚清走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看着翟忍冬的眼?睛:“大老板,你好像真的无所不能。”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欣赏。 翟忍冬听?着,指甲掐在手心里,半晌才开口:“小丁马上到,我们去?车上等。” 纪砚清“嗯”了?声:“抽的血有点多,还真累了?。” 翟忍冬直起身体,看着她苍白的脸:“背,还是抱?” 纪砚清一愣,倏地笑了?出来:“背吧。一直想不起来从铁轨到上车那段,你是怎么?背我的,今天再?来一次,看能不能回忆起来。” 纪砚清话落的同时,翟忍冬已经屈膝在她面前,把她拉到了?背上。 身体悬空的瞬间,纪砚清心脏狠狠跳了?一下,用力?搂住了?翟忍冬的脖子。 她还是回忆不起来铁轨那天,但记住了?今天的感觉——像菩萨不需要香火,就会让一个人在尘世获得幸福。 ———— 两人等到小丁来换,才开着车往回走。 街上已经陆续有人出来,翟忍冬开不快,走走停停的摇晃感让靠在椅背里的纪砚清陷入沉睡。 然后噩梦就来了?。 纪砚清反复梦到自己学跳舞的那个过程,梦到风衣腰带抽在身上出了?血,很?多,一直在往下淌,她捂不住就醒不来。 翟忍冬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 黎婧上上下下送了?几次饭,全都没看到她醒。 黎婧不甘心地抹了?一把眼?泪:“怎么?回事嘛,纪老师又没什么?错,为什么?是她受这个罪?” 翟忍冬没说话。 静了?一会儿,翟忍冬从药箱里掰出半片安眠药,混在水里,给纪砚清灌了?下去?。 没多久,她出门一趟回来,手里拿着生理盐水、葡萄糖酸钙和输液管。 太?阳东升又西?落,兵荒马乱的一天即将结束时,纪砚清终于从模糊的梦里艰难醒来。 纪砚清头晕得厉害,硬撑着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翟忍冬房间。挂在阁楼中央的灯泡亮着,没有人。 纪砚清回想起凌晨卫生间里的那一幕,心里一阵阵发?着慌。 胃是情绪器官,她忍耐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吐。 纪砚清掀被子下床。 头转过去?看到九斗柜下层没关严实的抽屉,她顿了?顿,想把挂在外面的黑色项链绳帮翟忍冬放进?去?。 这条项链似乎对她很?重要。 抽屉拉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纪砚清目光剧烈震动,再?也挪不动半分?。 第154章 很?久,因为放心不下纪砚清,没有回家?的刘姐端着饭菜上来。 看到纪砚清醒了?,她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是不是饿了??我做了?……” “刘姐。” 纪砚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刘姐一愣,不自觉也放小了?声音:“唉。” 纪砚清问:“翟忍冬呢?” 刘姐说:“小邱那儿有点急事,她刚过去?。” 纪砚清“嗯”了?声,捏着自己16岁的照片站起来,问:“那你知?道翟忍冬以前的事吗?知?道的话,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 小邱家?一片狼藉,她手里拿着修车的扳手,对父亲邱明德怒目而视:“你生不出来孩子那是你的报应,我为什么?要被你扔了?,再?回去?给你养老!” 邱明德一脸凶相:“我让你跟我回去?是给你好日?子过,你别?不是好歹!” 小邱冷笑:“我快饿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让我跟你回去??我没钱给小妹看病跪在医生面前求他给我几片药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让我跟你回去??!” 邱明德:“你没给我打电话!” 小邱:“我没打,还是你不接,你摸着良心说!” 邱明德不耐烦了?:“我懒得跟你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再?迟赶不上车了?!” 小邱一字一顿:“你,做,梦!你的尸体就是烂在地上,我也不会给你烧一张纸!” 邱明德气急,猛一把抢过小邱的扳手扔在地上,拖着她往出走。 一直站在门口的妹妹看到这幕,想都没想就跑出来,拿拳头捶邱明德,拿牙咬他的手。 邱明德怒斥:“滚开!” 妹妹死抓着不松:“你放开小邱!” 小邱急了?:“回房间去?!” 妹妹不听?,用力?咬上邱明德手腕,疼得邱明德抬胳膊一甩,把她整个人摔在地上。 小邱双目赤红:“邱明德!我抱她都要小心翼翼,你怎么?敢这么?摔她!” 邱明德对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的小女儿视若无睹,继续把小邱往出拖。 小邱浑身阴沉冰冷。 走到门口,小邱抄起劈柴的斧头,骤然朝邱明德挥过去?。 邱明德立刻松开小邱,暴跳如雷:“你疯了??!” 小邱一语不发?地攥着斧头朝他走。 邱明德突然慌了?,被逼得节节后退:“你别?乱来,我是你爸。” 小邱置若罔闻。 邱明德脚下一个踉跄踩空台阶,肥胖的身体狠狠砸在地上。 小邱走到邱明德面前俯视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只有姐,没有爸。” 话落抬手,被翟忍冬握住手腕扯到身后。 小邱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冬姐……” 几乎同时,路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刹车,纪砚清失声大喊:“翟忍冬!” 翟忍冬抬至半空的车载灭火器停住。 纪砚清大步跑过来抢走灭火器扔在地上,冷声呵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刚才是想打死他吗?!你是不是疯了?!” 纪砚清的声音里充斥着愤怒,尾音有一点抖。 翟忍冬手动了?一下,松开小邱,转身看到纪砚清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翟忍冬看着她,嘴唇轻颤,片刻后说:“……你怕我?” 第51章 纪砚清怀疑自己幻听了。 怕? 一次次救她、护她, 让她着迷,心甘情愿陷入爱情的人,她怕? 是她在这段关系里表现得不够坚定,没得到她的信任, 还是有人?心里就这么想?她? 纪砚清脸上的愤怒一瞬间冰封, 冷漠地盯着翟忍冬:“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翟忍冬恍然回神似得张了一下口。 纪砚清说:“翟忍冬, 你信不信人?前我也敢抽你。” 纪砚清一开口, 翟忍冬就感?到自己脸上重重挨了一下, 从脸一直疼到心脏。 她说错话了,因为心里无人?知晓的自卑和恐惧。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站着,半晌, 把没有准备好任何?话的嘴闭上了。 纪砚清脸上沉得没有一点温度:“前脚才说过可以为了我不要命的人?,我怕?翟忍冬, 你当我是什么人??” “让开。”纪砚清冷声。 翟忍冬侧脸的骨骼动?了一下, 没作声。 纪砚清面无表情?地和她对峙。 片刻,翟忍冬往旁边侧一步让开路。 纪砚清冰寒的视线盯着她身后的小邱:“斧头。” 小邱看着面前并不熟悉的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第一反应是听话, 第二反应才是反驳,结果话没出口, 被纪砚清强行拿走了斧头。 “跟什么人?学什么样, 能耐。”纪砚清不留情?面地嘲讽, “还不去看屋里那个!” 小邱猛然想?起妹妹, 拔腿就往屋里跑。 纪砚清偏头看向翟忍冬,嘴角的笑因为怒气而生硬发冷:“不是能么, 不去看看屋里那个什么情?况,好决定是拿灭火器砸死他, 还是拿斧头砍死他?” 纪砚清说完回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邱明德:“你谁?” 纪砚清沉眸冷脸时充满了压迫感?,和翟忍冬身上的狠、疯完全不一样,前者让人?发慌,后者让人?恐惧。此刻她手里拎着斧背生锈,但斧刃锋利的斧头,和端庄外?形很不衬,但就是这种违和带来了让人?脊背发凉的危险气质,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扬她着高贵的头颅,和吃西餐一样优雅地把那柄斧头砍在他的脖子里。 第155章 邱明德外?强中干,慌了神:“邱,邱旗她爸。” 纪砚清:“她不是无亲无故,你算哪门?子的爸?” “我之前日子不好,不想?让她跟着我受苦才把她扔老家,现在来接她了。” “接几?个?” “……” 纪砚清拎着斧头往前走:“一个?她答应跟你走了?” 邱明德惊恐地往后躲。 纪砚清说:“没答应,你跑来这儿干什么?想?用强的?还是抢的?” 邱明德:“你别过来!” 纪砚清真就站住了,表情?没什么起伏,语气也一如开始:“我别的没有,就钱多,时间多,认识的人?多,你要不要试试跟我打官司,看是邱旗被判跟你走,还是你被判每个月给里面那个生活费,给她治病。” 邱明德脊背发寒,声音发抖:“我们父女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被某个没良心的东西传染了,喜欢多管闲事。” “管不到别人?家里。” 纪砚清:“说的是。” 纪砚清把斧头换到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帮你打110,让警察告诉你弃养患病的孩子会判几?年。” “滴。” 第一声按键声响。 “对了,你弃养小邱的时候,她成年了没有?没成年的话,你罪加一等。” 第二声按键声响。 邱明德爬起来就跑。 纪砚清看着他让人?作呕的背影,眼神一霎沉入谷底。 同时,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道熟稔的女声:“纪老师,好久不见啊,有什么新指示?” 纪砚清把手机放至耳边,沉声道:“江闻,遗弃罪的法条熟不熟?” 江闻:“不能再熟。” 纪砚清:“帮我打个官司。” “要求。” “坐牢,能坐多少年就让他坐多少年。” 江闻:“了解。晚点把原告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先问?问?什么情?况。” 纪砚清手上没有小邱的联系方式,想?到翟忍冬,她的火一下子冒上了头:“明天?给你,今晚有比账要算。” 江闻刚进?律所?就认识了纪砚清,到现在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说话,很生动?,很不像她。 江闻静了两秒,说:“一个多月不见,你不一样了,那边的什么改变了你?” 纪砚清转身看着破破旧旧的老房子,这次真的在咬牙切齿:“一个拿她的全部在爱我,却不信我的混蛋!” ———— 二十多分钟前,翟忍冬的阁楼。 刘姐欲言又止,显然不愿意提起翟忍冬的事。 纪砚清说:“我和翟忍冬在交往,对她来说不算外?人?,另外?……” 纪砚清举起了手里的照片:“我的照片,我个人?形象的项链,我演出的门?票。翟忍冬这个抽屉里放的全是和我有关的东西,我有权知道原因。” 纪砚清态度明确。 刘姐见躲不过去,犹豫片刻走过来,看着她手里的照片说:“忍冬生得不好,又因为是女孩子,小时候没少受罪,但她那个脾气你也看到了,硬得很。跟看不上她的人?硬碰硬,她小时候能有什么好日子?” 只这一句就让纪砚清喉咙一涩,捏紧了照片。 刘姐叹口气,心疼地说:“忍冬长身体那会儿,吃个鸡毛菜都算是过年。菜是她妈找了没人?去的荒地偷偷种了,每天?来回走两三里,掐一点给她拌着吃。” 纪砚清难以想?象那个灰暗苦涩的画面。 第一天?见,她就听到翟忍冬问?黎婧要鸡毛菜,后来警局,翟忍冬护了她,她请吃饭,翟忍冬还是要鸡毛菜。 她想?到那个菜会是翟忍冬爱的,但没想?到会是这种爱。 刘姐说:“你这张照片是忍冬14岁拿到的,她那会儿……” 刘姐停了一会儿,说:“不太好过。” 纪砚清:“怎么不好过?” 刘姐:“她爸没了,她妈不得已也让人?拉走,她那一年可怜得连鸡毛菜都没得吃。” 那不就是一无所?有? 她才14岁…… 纪砚清手发抖,听见自己问?:“她怎么拿到照片的?” 翟忍冬14岁的时候,她不过16,名气没大到天?南海北都有她的照片。 刘姐抬眼看着纪砚清说:“纪小姐你心善,给忍冬学校的女孩子捐过卫生巾,照片是和卫生巾一起发到忍冬手里的。这东西现在没什么,对那会儿的忍冬来说可太重要了,她不用一到月经期就请假不上学,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用抠着吃饭的钱去买卫生纸,一饿好几?顿。” 纪砚清愕然。 曲莎结婚那天?,翟忍冬在车上说她穷过,知道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感?觉。她在这种事上没有经验,当时具象不了那种穷,所?以她固然心疼,表达到行动?上也不过是想?养她,没有更多。 现在…… 纪砚清手发软,快捏不住轻飘飘一张照片。 刘姐说:“可以说忍冬的14岁是看着纪小姐你的照片过来的,她就记得你,所?以来年考大学,考去了你那儿找你。” 刘姐笑了一声,让沉重语气变得轻松:“本人?肯定见不到,不过纪小姐你厉害,17岁那会儿已经出名了,家乡有很多你的海报,忍冬好找,随便在街头转一转,可能就看到你了。她有你陪着念书,有你发给贫困生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的工资吃饭,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 第156章 哗—— 纪砚清到底还是没捏住照片,眼睁睁看它打着晃儿掉在了地上。 刘姐急得连忙去捡。 弯腰看到床边的项链和票根,刘姐顿了顿,拾起照片拍干净,放回抽屉里,转头看着项链说:“这条项链是忍冬去你那儿的第二年,打了一整个冬天?的工,才从你那些老粉丝手里高价买来的。” 纪砚清身形晃动?,下意识想?扶墙壁,却什么都没碰到。 刘姐说:“忍冬15岁就能考上大学,多聪明的,可为了这条项链,她明知道老板们都忌讳未成年,还是只拿三分之一的工资给人?打工,知道项链不值那个价,还是由着人?一抬再抬。” 纪砚清心都木了,侧身靠在九斗柜上,几?乎站不住:“为什么一定要买这条项链?” 没有设计感?,非官方,冬天?戴着冷冰冰的,有什么好? 刘姐说:“忍冬想?每天?都能见到你,但是贫困生不能追星,这是认定条件之一。忍冬想?要勤工俭学的工作,就不能把照片摆在外?面让人?看见。不给别人?看见,她也就得少看。项链不一样,她藏着,谁还能去扯她的衣服?那她不就能随时戴着?” 刘姐摸了摸已经很久项链绳,欣慰地说:“忍冬宿舍的女孩子都好,清楚她买的项链是明星周边,也没告到老师那儿去,不然她的贫困生资格得被取消。” “取消倒是没什么,忍冬不是喜欢不劳而获的性格,那点钱她能靠自己挣。” “她就是想?要写?了纪小姐你名字的贫困生奖学金证书。” “年年以第一的成绩去学校礼堂领你发的奖学金,看着你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会让她觉得自己离你越来越近了。” 纪砚清空空如也的胃里一阵阵难受起来,每一次上涌,呕吐感?都异常强烈。她忍着,脊背笔直地靠着九斗柜,“如果我没记错,我给贫困生的奖学金一学期有2000,这些钱省着用,应该能挤出来买项链的部分。” 那样不就不用带着未成年的身份白?白?给人?欺负? 刘姐笑了:“拿你给的钱买你的东西,忍冬做不出来那种事。” 纪砚清:“……” 也是,翟忍冬那个人?…… 有时候很傻。 纪砚清看着床边一摞都摞不稳的近四十张票根,胸口酸胀发疼,要炸似得堵着。 那年她取消演出,在剧院门?口空等的人?真的是翟忍冬。 她在那三张票上写?了:今年没见到她。 一笔一划,写?得时候,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刘姐说:“忍冬一遇到你的事,聪明劲儿就全没有了。她早早就知道你有对象,还是忍不住记着你,年年去看你。” 纪砚清如五雷轰顶,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有几?秒时间完全听不见刘姐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张没张口。等那股轰鸣过去,她的声音都在抖:“她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姐想?了想?:“二十二三吧,那会儿忍冬毕业了,工作也算体面,才敢去找你表白?,结果……” 刘姐叹了口气,说:“在车边看到你和对象亲嘴。” 纪砚清面无血色地张着嘴,眼底发红。 见她的第一面。 第一面。 看到她别人?接吻…… 翟忍冬怎么走的?往后怎么一年一年去见她的? 心里不疼吗? 刘姐:“说忍冬胆小,是很胆小,把你放在心里那么多年都不敢出声;说她胆大,她也是真的胆大,中意一个有对象的人?,打算中意一辈子,谁给她介绍人?,她都不见。” 纪砚清站不住,笔直的脊背慢慢弯下来,最终双手撑着膝盖一动?不动?。 ——房门?口她和骆绪的电话。 “我说了,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你对那个人?是铁了心要一刀两断,还是不甘心想?重修旧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耳朵没聋,眼睛没瞎,恰好从这里经过。” ——老板娘的饭店门?口 “你说过,就这两个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铁轨救她那晚 “你为什么怕我和你有交集?” “我又不图你什么。” “我不是谁。” ——疾控中心回来 “没错,我是同性恋,但不是是个女人?,我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纪砚清眨眼的瞬间,眼泪狠狠砸在了地上。 这些话,翟忍冬是怎么说出口的,怎么听进?耳朵的? 这个骗子! 一次次拿“你是我店里的人?”当幌子,背地里想?尽办法维护她的名誉、她的安全。 她不是爱发疯吗? 她一次次仗着她的喜欢欺负她,打她的时候,她怎么不疯? 她说做朋友的时候,她怎么不疯? 火场里救她的时候怎么不疯? 被她喊骆绪的时候怎么不疯? 疯了。 一个人?跑去冰川里送死。 她早就发过疯。 譬如铁轨旁,差点撞死那个贼,也可能给她打退烧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才会那么不管不顾地闯进?去按着她,怕她真像黎婧说的,“快烧死了”…… 纪砚清浑身发冷,喉咙像被寒冰堵着,一阵阵疼得发麻。 第157章 刘姐看她这样,无不担心地说:“纪小姐,你没事吧?” 纪砚清摇了摇头,嗓音艰涩:“你知道这些事,是不是早就知道我?” 刘姐面上一慌,连忙解释:“忍冬让我瞒着你没什么坏心思?!” 纪砚清嗤笑:“呵。” 她的确没什么坏心思?。 她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对她处处忍让,真就是活菩萨转世。 刘姐看到纪砚清这副模样,越发慌乱:“忍冬就是怕你觉得她有病,才让我装作不认识你。” 纪砚清不语。 14岁到现在。 面都没见过的人?,有对象的人?,她喜欢到现在。 她哪儿是有病,是傻子疯子,是一笔一刀把“翟忍冬”三个字硬生生刻进?她心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混蛋! 纪砚清抓起九斗柜上的钥匙就往出走。 ———— 她当时想?的是,今天?不让那个哑巴好好开口说话,名字倒过来写?。谁曾想?一路上油门?踩到底追过来,看到的却是她拦下小邱的斧头,扬起了自己手里那个灭火器的画面。 那一秒,她的心几?乎跳出喉咙,恐惧像蛇缠着她的身体。 她不敢想?象翟忍冬那一下真砸下去要付出什么代价,只有没了谭星之后的陈格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怔愣错愕,然后欣然接受了那种激进?的感?情?。 她太缺爱了。 翟忍冬又太大方。 这么好一个人?,她有什么是不能为她做的。 呵。 她用一段对话的时间,彻底为一个人?沦陷,可这个人?呢? 觉得她怕她。 挺好。 纪砚清冷眼看着从屋里出来的翟忍冬,和江闻说了声“尽快”,挂断电话:“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 翟忍冬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我没想?打死他。” 最多砸断他一条腿,一只手,让他断了再动?小邱和她妹的念头。 他理?亏在前,不敢告,这口哑巴亏非吃下去不可。 纪砚清接受,继续问?:“还有什么?” 翟忍冬:“刚才,对不起。” 纪砚清:“解释。” 翟忍冬嘴唇轻抿,没有说话,沉默迅速蔓延,像是要把没有尽头的天?也填满。 纪砚清冷笑:“翟忍冬,有本事骨头一直就这么硬下去。” 话落,纪砚清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翟忍冬看着她愤怒的背影,有几?秒喉咙里是有话的,但最终只是收回视线,把口袋里响了很久的手机拿出来。 “刘姐。” 刘姐长叹:“纪小姐发现你抽屉里那些东西了。” 翟忍冬握着手机的手扣紧:“问?了?” 刘姐:“问?了,我只说了和那些东西有关的事,别的没提。” 翟忍冬:“……嗯。” 刘姐犹豫不决,半晌,还是忍不住说:“我看纪小姐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跟她多说点?你觉得那件事是你的错,可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你只是想?被逼到头了,没办法。” 翟忍冬不语。 电话里静了很久,刘姐无可奈何?地说:“忍冬,我们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怕你。” 翟忍冬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下,慢慢蜷缩起来,想?起暗无天?日的14岁。 “老师,我不想?和翟忍冬坐一起。” “为什么啊?忍冬学习好,能帮助你。” “我……我爸说她跟老男人?睡过,身上有传染病,她还是个杀人?犯……” “她一个人?,没钱,又不种地,吃什么啊?” “人?肉。” “什么?!” “嘘,她过来了!千万不要和她对视!” “你别,别过来。” “你的钢笔掉了。” “不是我的!你别过来!” “啊——!” “滚出村子!” “滚出去!” 沉寂的记忆在翟忍冬脑子里横冲直撞,还有小孩子看到她时惊恐的哭声,砸在她身上的石头和半夜从门?下扔进?屋里的火。 她的14岁就是这么过来的,被人?嫌弃,让人?害怕。 那些愤怒的,发抖的声音是抹不平的伤疤,早就不疼了,但会永远存在。她想?风平浪静地活下去就只能藏着掖着,怕人?看见,怕谁害怕。 她不是无所?不能,也没谁想?得那么好。 有时候她卑微得像挂在海报上的土,随便哪阵风来了抖一抖,她就有可能失去继续攀附的机会。 可这个机会,是她仅有的机会,她冒不起太多的险。 …… 翟忍冬低头看着掩在袖子的右腕,很久,说:“我想?一想?。” 刘姐:“唉,你,算了,纪小姐去找你了,我看她车开得快,你一会儿看到她了,跟她好好说话,别让她着急。这么开车危险得很。” 翟忍冬一愣,大步往路边走。 来时十几?分钟的路,她和纪砚清一样,回去只用了七八分钟。 还是没追上她。 翟忍冬一路跑到纪砚清门?口,抿唇缓着呼吸,胸口起伏。她压了一下手指,抬起来敲门?。 “叩叩。” “叩叩。” 门?里没有一点声音。 第158章 翟忍冬两脚一空,往下坠。她又抬手敲了第三次,没有奇迹出现。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站着。 站到腿开始发麻的时候,敲了第四次。 “……” 翟忍冬转身上楼。 阁楼门?口的灯一年四季亮着。 翟忍冬没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她接到小邱的电话立刻就走了,钥匙还在床柜头上放着。 她以为很快就能回来,连抽屉都没关好。 翟忍冬脚步微动?,想?再去敲一次纪砚清的门?。 视线还没从门?板上完全挪开的时候,锁子上陡然传来一声响,纪砚清的脸出现在门?后:“想?去哪儿?” 翟忍冬的心和遇见那晚,一推开门?就看见纪砚清站在柜台旁边那秒一样,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次次重而快地撞着胸骨。 “找你。”她说。 纪砚清冷笑:“我都怕你了,你还找我干什么?有人?吓在死你店里,你的生意还怎么做?” 翟忍冬深却不静了的视线看着纪砚清,张口欲言。 纪砚清现在一个带刺的字都不想?听,她脾气差,真的会抽人?,所?以看到翟忍冬依旧波澜不惊的表情?,她立刻火上心头,在她开口之前一把將她扯進來扒了衣服,推在床上,直接往她最不經事的地方吻,又重又狠,翟忍冬沒到半分鐘就抖著抓緊了被子。 纪砚清沒給她一秒緩沖的機會,早已經洗過,用熱水浸泡得沒有一點涼意的手指猝然深入,看她抿緊了嘴唇。 纪砚清恨恨地掐着翟忍冬的脸,不让她忍。 “我怕你?” “怕你绞尽脑汁对我好?怕你不要命救我?怕你事事提防,没让我发烧烧死,没让陈格变成我这辈子过不去的噩梦?还是怕你太喜欢我?!” 纪砚清接連不斷,連呼吸的空間都不想?給翟忍冬。 她要哑巴出声! 有声就行。 不然她掐在哑巴脸上的手,真有可能掐上她的脖子。 “翟忍冬,14岁到现在啊,你明明知道自己这些年对我做了什么,我来之后,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你心里一清二楚。” “现在我也明明白?白?。” “你还怎么敢问?我是不是怕你?” “我在你心里真就一点担当都没有,只会享受,不知道付出?” “不是……” “那是什么?”纪砚清懲罰式地又一次不讓翟忍冬平復就把她的右膝壓在胸前,慢卻滿地逼她繼續說話。 翟忍冬眼眶燒得發紅,聲音發啞:“把你放在心里的时间太长了……你突然过来……” 翟忍冬猛地抓住壓在膝蓋上的手,眼睫輕顫。 纪砚清:“继续说!” 翟忍冬斷續地吸了口氣:“我不知道怎么放你走。” 纪砚清:“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翟忍冬:“你没说,是我尝过甜头之后,突然不会冒险了。” 纪砚清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读书那会儿也是个聪明人?,会做阅读理?解。 翟忍冬的话直白?翻译过来,应该还是和“怕”有关,但不是觉得她会怕她,而是怕她会怕她。 这句话里还是有不信任的成分在。 可用“把你放在心里的时间太长了”这个前提带一带,纪砚清只看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是低头的傻子,恨不得把腿弯了跪自己面前。 纪砚清心里重重一拧,湿了眼眶。 这么拽的一个人?…… “翟忍冬,就几?包卫生巾而已,值得你这样?” 翟忍冬抓在被子上右手紧握着,嗓子里过度急促的气息堵得喉咙几?乎发不出声:“不止。” 纪砚清听不清,俯身过来,问?:“什么?” 翟忍冬的气息太不稳定,闭眼偏了一会儿头,转回来说:“还是我能熬过14岁那个冬天?的炭火、饭菜。” 没有这些,她考不上大学,等不到母亲回来,不能送她最后一程,不会割开手腕见到了母亲,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人?间。 开始也许只是一个契机。 但不开始,哪儿来的往后。 开始了就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越堆越重。 翟忍冬说:“14岁那年的雪大得压塌过很多房子,我住的就是其中一间。没有你,我活不下来。” 纪砚清:“!” 纪砚清大张着口,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这个人?的14岁无依无靠,手里就一张她的照片,一路揣着,找她,等她,看她跟别人?接吻。 苦不苦啊? 但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怨言和不满,只是放下她的冷静,瞻前顾后得怕她会怕她。 她这辈子从来没被谁这么偏爱过…… 纪砚清的眼泪猝然滚下,砸在翟忍冬唇上。她松開翟忍冬的腿,濕擰手指捧著她的臉,一字一顿,“翟忍冬,你怕我干什么?我都爱上你了,这辈子还能去哪儿?” 第52章 低矮阁楼里的杂音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只剩纪砚清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的声音。 明?明只砸在翟忍冬唇上,却仿佛砸在心脏,她?的眼尾迅速泛起一抹红,尝到了满唇咸涩。 从“针锋相对”到“做朋友”, 到“有意思?”, 到“喜欢”, 到刚刚的“爱上”。 第159章 她们之间的关系递进严格来说只用了一个多月, 可?她?听到“爱”这个字的时候, 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些被人嫌弃、惧怕的日子在迅速往后退,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的翟忍冬被人大步追上,那个人试探着勾了一下她?的手指, 还?不知道冷热,就坚定地牵住了她整只手。 她?震惊地看着那个人的目光慢慢凝成水, 里面流淌着孤寂苍白的陈年。 流淌过的斑驳痕迹在被她?的语言一点点修复。 “我们就这样好好的行不行?不要有什么意外, 不要成为下一个谭星和陈格,一个人的意外, 对另一个来说太恐怖了。”纪砚清低头吻翟忍冬,汹涌又?酸涩, “我刚来的时候,连朋友都?只想交你一个, 我对自己这辈子没抱什么希望, 可?现在我爱上你了。” “翟忍冬, 我爱上你了。” “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的, 活到谁都?活不到的年纪,把过去没有体验过的快乐全部体验一遍。” “忍冬……” 纪砚清忽然改变的称呼像嘴唇碰破在玫瑰的刺上, 一瞬间的感官惊心动?魄,她?却还?在放大, “我有很多事想做,和你一起做,所以你心疼心疼我行不行?别再做让我担心的事。我也是个硬骨头,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撑过前面那些年的?忍冬,硬骨头的人看到悬崖是会?往下跳的,就像陈格。” 陈格…… 卫生间里的血腥画面猝不及防从翟忍冬脑子里闪过,她?猛地一惊,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纪砚清最后这句话的分量太重,像是破釜沉舟的交付。 那是要多爱才敢这么做? 翟忍冬看着纪砚清熟悉又?好像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眉眼,手软得几乎扣不住她?的胳膊。 下一秒,纪砚清的泪水砸进她?眼睛里,她?本能闭了一下,爱意在黑暗中疯狂涌现。 翟忍冬按着纪砚清后颈吻过去,胸口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像狂风吹向野火,一瞬间就烧透了纪砚清岌岌可?危的理智。她?迅速拉开翟忍冬禁锢着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另一手从她?颈边穿过,短而用力地托起她?的脖颈,在她?被动?抬高下巴那秒,舌头迫切地深入她?口中,占据了她?全部的呼吸。 房间里的声?音激烈而疯狂,她?们把好的坏的,以前的现在的,把所有情绪都?融入了唇舌之间,忘情地吻着对方,也狂热地索取,本能地占有。赤诚相对那秒,纪砚清仍湿的手指在翟忍冬肩窝抹了抹,惯性地顺着手臂落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和之前一样,翟忍冬立即反手抓住了纪砚清,却又?在骤然握紧之后慢慢卸下力道,由她?随意控制。 纪砚清呼吸微顿。 翟忍冬这个变化给她?带来的情绪价值太高了,像是把最后一点傲气也变成了软肋交给她?处置。她?現在的喜怒幾乎全在翟忍冬身上,她?的任何一點肯定、迎合都?是絕佳的助燃劑,劇烈燃燒著她?的y/w。她?像被扔進了奔騰翻湧的熱浪裏,不由自主地拉低翟忍冬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在她?頸邊說:“大老板,我也想要你的。” 翟忍冬却是本能蜷起了手指。她?的潜意识还?谨遵着之前对纪砚清的评价:她?的光環和驕傲那麽重,不該處於下風,不該被誰弄到失去控製。即使真的情難自禁,也該和上次一樣,是那個人俯首親吻她?的聖地,為她?奉上快樂,而不是強勢入侵,讓她?潰不成軍。 对纪砚清,她?骨头再硬也藏不住少时的困窘和长久追逐形成的仰视习惯。 她?的这些弱点从初见那晚不敢正眼看纪砚清就可?窥一斑,只是她?这人疯,很多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还?怎么控制对她?根深蒂固的渴望,于是想碰她?就碰她?,想逼她?就逼她?,从不露怯。 今天突然回忆起14岁,被她?发现了14岁,那个小心翼翼将她?藏着,疯狂追着的翟忍冬就藏不住了。 那个翟忍冬视她?为一盆炭火、一餐饭食,维持着基本生命,也是一盏提在高空的精神明?灯,映照着向前的路。 明?灯应该永远高悬,而不是为谁坠落。 纪砚清却说:“我想要你的全部。你可?以跪着爱我,没有问题,我就缺你这样一个放下一切来偏爱我的人,让我被爱包围,重活一次,但你也必须敢站着俯视我,支配我,占有我,让我为你要生要死,破碎重聚。翟忍冬,不要忘了,我第一眼会?注意到你,是因为你足够特别,往后会?一点一点爱上你,是因为你足够的强。它们是你身体里的一部分,我要你,就要你的全部。” 纪砚清暗啞波動的聲音幾乎被蓬勃y/w燒去了全部氣勢,可?一声?声?响在翟忍冬耳边却带着振聋反馈之态。 她?看到明?灯甘愿放下骄傲,在她?怀中坠落,热烈滚烫。 翟忍冬的理智一瞬之间倾覆,微微發抖的指關節擡起輕觸:“沒洗,不幹凈。” 纪砚清因為她?那一下猛地弓起腰背,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清晰享受,毫不克製。過去之後,紀硯清立刻拉起翟忍冬,大步朝衛生間走。 “哗——” 花灑裏的水流從冷到熱,澆灌著兩人瀕臨爆發的情緒。 紀硯清披著浴巾靠在冷冰冰的墻壁上,翟忍冬一手護著她?的頭,一手撫摸她?y/w的起點,滾滾熱氣讓本就不大的衛生間變得更加逼仄。 第160章 紀硯清呼吸困難,緊扣著翟忍冬的手臂提示她?:“可?以了。” 翟忍冬:“嗯。” 话音落下的同时,紀硯清的時間被動停滯,呼吸也消失了,只有心跳越來越快,身體越來越熱,終於如?願得到翟忍冬的全部那秒,紀硯清極慢地弓身到她?肩上,呼吸輕緩小心,“大老板,你什么时候学?会?温柔了?” 翟忍冬浅而慢:“不喜欢?” 纪砚清:“不喜欢。” 翟忍冬漆黑如?墨的眼眸眨了眨,说:“知道了。” …… 玻璃門上水汽厚重,紀硯清白皙有力的胳膊環著翟忍冬的脊背、脖頸,在源源不斷的流水中緊扣又?放松。她?仰了一下頭顱,又?趴回翟忍冬肩上,打著顫說:“爱我这样吗?” 翟忍冬:“爱。” 纪砚清:“多爱?” 翟忍冬偏头吻她?手臂上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如?果?时间重来,我会?在二十来岁去见你的那天,走过去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愿不愿意移情别恋。” 數次爆發後已經疲憊不堪的理智在這個瞬間再次高漲,紀硯清抓著翟忍冬的頭發,在她?唇上劇烈喘息:“忍冬,嘴張開一點。” 翟忍冬眼眸半闔,在離開紀硯清時張開,等到她?的舌頭強勢抵入她?口中,狠狠吮吸時再猝然返回。 一切配合恰到好處,不容於火的水就熱烈燃燒起來。 纪砚清抽给陈格的血已经到了规定的极限,很多——那里面有她?的后怕,她?无?法保留。加上今天一整天没吃饭,体能很差,结束是被翟忍冬抱回去的。 翟忍冬热了刘姐走时留下的饭,给纪砚清喂了小半碗,剩下的自己吃完,和她?一觉睡到次日中午。 雪色从天窗斜进来,朦胧静谧。 纪砚清侧身躺着,翟忍冬从身后拥住她?,呼吸一道道打在她?头发上。 纪砚清放在枕边的手稍一动?,翟忍冬就醒了,搭在她?腰上的手熟练拢紧,让两人之间没有一点距离。 纪砚清对睁眼就有亲密很受用,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拿起翟忍冬昨晚从地上捡起来放在床头的项链,说:“这条项链我没收了,不喜欢。” 翟忍冬睁眼看了两秒,说:“嗯。” 纪砚清转身过来对着翟忍冬:“在一起那天说好了的,不问前因,昨天还?是没忍住,但我不后悔对你食言。大老板,以后我们敞开了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拦。” 翟忍冬闻言,搭在纪砚清腰上的右手动?了一下。 她?昨晚有个瞬间不想藏了,可?纪砚清没想追问,现在没等到她?去整理思?绪,组织语言,纪砚清热烈的吻就落了下来。 短暂的中午在单纯又?极端亲密的亲吻中悄然结束。 两人一起下楼,准备吃了饭去医院看陈格。 连接阁楼的楼梯走到一半,纪砚清忽然朝翟忍冬伸手:“手机给我。” 翟忍冬没说什么,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递过去。 纪砚清打开相机对准翟忍冬,然后凑过去吻她?的脸。 “咔。” 画面定格。 纪砚清把照片设置成翟忍冬的手机桌面,装回她?口袋里说:“以后你打开手机就能看到我在主动?爱你,不用再追着我跑,也不用藏着掖着怕谁看见。” ———— 陈格轻生的念头还?很重,小丁寸步不敢离。 看到纪砚清和翟忍冬过来,小丁叹着气说:“从醒来就不吃不喝不说话,怎么劝都?没用。” 纪砚清眉心紧蹙:“你先去吃饭。” 小丁点点头,拿着帽子离开。 纪砚清在陈格床边站了一会?儿,说:“她?在生死关头护住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过去。” 陈格像是听不见,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纪砚清说:“我知道你难受,我现在也爱上了一个人,昨天想到可?能要没有她?那秒,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接受了和你一样激进的感情。” 陈格灰败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纪砚清说:“所以我不劝你一定要按照她?的意思?生,我没有那个立场和资格。我敢说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的处理方式只会?比你更激烈。这没什么难理解的,一句我们爱她?们完全足够。” 陈格的目光剧烈震动?,眼底迅速浮起水光:“他们说我有病……” 纪砚清:“有病怎么了?病在我们自己身体里,妨碍谁了?” 陈格惊愕无?言。 纪砚清说:“你只用问一个人的意见。” 陈格嘴唇颤得厉害:“……谁?” 纪砚清握住翟忍冬的手,紧紧扣着:“谭星。” 纪砚清说:“这里离天很近,你去问一问她?想让你过去找她?,还?是暂时留下,等下一个相遇的契机。相遇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非要面对面站着才算。” 陈格被纪砚清的话击中,陡然陷入空白,很久,才又?张口:“去哪里问?” 纪砚清转头看着翟忍冬。这里她?没她?熟。 翟忍冬却没动?,她?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纪砚清刚才的话,像惊雷在身体里炸响,她?的五脏全都?在为她?颤抖。 第161章 “大老板?” 纪砚清捏了一下翟忍冬的手。 翟忍冬指尖轻颤,对陈格说:“出?了镇,往东走十公里有一处山坡,等雪都?化了,你会?看到天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陈格:“雪什么时候化?春天?” 翟忍冬:“严格来说,我们这里的春天是你们的夏天。” 陈格:“那不是还?要等很久?” 翟忍冬:“6年你都?等了,还?怕6个月。” 陈格瞳孔一缩,眼泪猝然滚落。 …… 小丁回来得很快。 纪砚清仍旧握着翟忍冬的手,和她?从住院楼里出?来。 纪砚清说:“不经过你同意,就给你招了一个麻烦,有没有意见?” 如?黎婧所说,藏冬藏住了很多人过不去的冬天,那里一定有别处没有的东西,所以她?想用6个月的试一试,看能不能也藏着陈格的冬天。 翟忍冬说:“一般有老板娘的店都?是老板娘说了算。” 纪砚清一愣,笑倒在翟忍冬身上。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纪砚清一直在看手机。 翟忍冬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为什么不问我?” 纪砚清思?绪不那么集中,闻言反问:“问你什么?” 翟忍冬:“问我想让你去找我,还?是让你暂时留下。” 纪砚清点在手机上的拇指一顿,抬头看向翟忍冬:“这个问题在我们这里不成立,我昨晚才说了,我要和你长长久久的,活到谁都?活不到的年纪。” 翟忍冬:“不是每对恋人的生命都?能完全同步。” 纪砚清挑眉,和翟忍冬对视片刻,说:“那你怎么想?” 翟忍冬说:“你跟我走。” 一个人的日子她?过过两段,一段生离,一段死别,看不见和不能看见的滋味她?都?尝过——长得天好像不会?再亮,冬天不会?结束。 来到这里之后,她?信神佛和天堂。 那不如?在意外来临时和她?一起走,去另一个世界永生。 纪砚清不能更爱这个回答,好像生死忌讳于她?们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开始,那还?有什么可?怕? 纪砚清抬手就握着翟忍冬脖子吻过去,危险又?极端畅快。 结束,纪砚清说:“身份证号给我一下。” 翟忍冬微微喘着,报了身份证号。 纪砚清快速点着手机屏幕。 快走到车边的时候,纪砚清手冷得实在受不了,把手机扔给翟忍冬,说:“盯着短信。” 翟忍冬:“什么短信?” 纪砚清:“等会?儿就知道了。” 纪砚清绕到翟忍冬身后,以环抱的姿势将双手装进她?口袋里暖着。 不久,短信提醒响起。 翟忍冬看到了机票预订成功的信息,一周后从枣林出?发,到纪砚清出?生、成名的城市。她?们一起。 翟忍冬握了一下手机,问:“定机票干什么?” 纪砚清装在翟忍冬口袋里的手向内推,抱住她?,然后趴在她?肩上笑了一声?,说:“带你去谈恋爱。” 第53章 说完带翟忍冬去谈恋爱的当天下午, 纪砚清就开始忙了,但不是?忙着打包行李,做恋爱攻略,而是?和黎婧、被红红从医院换回来的小丁围着炉子说话。 具体说的什么, 翟忍冬不得而知, 她只是?正常从几?人旁边经过, 黎婧和小丁就会立刻正襟危坐, 防她像防贼。 晚上?, 纪砚清没给翟忍冬问的机会,一直在聊微信。 翟忍冬无意之间看到过一眼,对方的头像和杂货铺任姐的很像。 两人聊到快十点才结束。 纪砚清匆匆放下手机去?洗澡护肤, 一切结束已经凌晨了,做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敞开了的情绪被积压着, 紧贴的身体还在不断制造y/w。 次日天没亮, 纪砚清就拉开翟忍冬搂着自己的手,翻身吻她, 脫她的衣服,用最單一激烈的方式和她消磨了很?長時間。 纪砚清一点不休息就准备走?的时候, 天才刚亮。翟忍冬呼吸缓慢,喉咙发干, 问:“这么早去?哪儿?” 纪砚清拇指蹭了蹭翟忍冬膝盖上?还没有完全褪下去?的红说:“办点私事。” 翟忍冬:“什么私事?” 纪砚清挑眉:“才谈几?天就管起我来了?” 纪砚清拇指推过去?, 手掌顺势握住翟忍冬的膝盖。 翟忍冬下意识往过扫了眼, 支在床上?的脚微微往上?提。 纪砚清见此, 本来没什么特?别目的的心一动?,另一手撑在床上?, 侧身靠近翟忍冬:“跪着的感觉不错,明天继续。” 说完, 纪砚清移开手,俯身吻在翟忍冬膝头。 纪砚清吃完早饭就出?门?了,带着小?丁,两人行色匆匆。 翟忍冬靠在门?边看纪砚清倒车离开的时候,别说是?招呼,纪砚清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翟忍冬靠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柜台后?鬼迷日眼的黎婧。 黎婧:“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下午就开始频繁往返藏冬和任姐的杂货铺,每次都要带回来点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放进纪砚清房间。 第二天开始,直接拿三轮车往回拉。 翟忍冬闲的没事,良心发现,吃糖似得把药吃了,起身往三轮车边走?。 第162章 黎婧张嘴就嚷:“唉唉唉!你这人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啊!这是?纪老师的东西,你别乱看,走?开走?开!” 黎婧伸手拨翟忍冬。 没拨动?一点,还被她清黑寂静的眼神吓得脊背一凉,扯着嗓子喊吴婶过来帮忙抬东西。 翟忍冬看着两人进进出?出?,再抬起眼皮看一眼纪砚清空着的车位,有种被孤立了的感觉。 中午,黎婧咬着笔头趴在柜台后?面盘十二月的账。 翟忍冬无所事事,长腿一伸,坐在炉边数火星爆裂的次数。 数到第八次,有两个?人进来。 黎婧放下笔,热情地问:“您好,住店还是?吃饭?” 两人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在里面打量了一圈,高个?儿地说:“环境这么差,不可能在这儿吧。” 矮的:“我们把整条街都转了,就这家还算干净。” 高的略一思?索,问黎婧:“你们这儿有没有住一个?跳舞的女人?” 黎婧心一磕,镇定地说:“我们不过问客人的职业。” 矮的:“长相?总记得吧?你们这儿看起来也?没多少客人,住久点的怎么都记住了。” 黎婧微微笑,心里在骂爹。 什么叫没多少客人?! 那是?因为她们品质高,不会什么客都接好吗! 矮的说:“她身高173,体重不到47,长得很?漂亮,喜欢穿浅色衣服。” 黎婧:“没印象。” 高的:“你再想想。” 黎婧:“真没有。” 矮的不高兴了:“你都没想怎么知道没有?” 黎婧被识破,头有些麻。 这俩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来找纪老师肯定没好事。 咋办?! 黎婧心急如焚,没等想好怎么接话,旁边忽然传来慢慢腾腾的脚步声。 翟忍冬走?过来,隔着柜台站在两人跟前:“住店拿身份证,吃饭找地方坐,不住不吃左转出?门?。” 翟忍冬没表情的时候,只是?正常抬眼都会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这会儿还双手插兜,目光寡淡,两人顿时变了脸色。 矮的扯了一下高的衣服。 高的稳住心神说:“吃饭。” 翟忍冬:“厨子家里有喜事,来不了。”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高的脸色难看:“那就住店。” 翟忍冬:“客满。” 高的都惊了:“客满怎么没挂牌?!” 翟忍冬:“穷乡僻壤,没那东西。” 高的:“你……!” 矮的急忙拉住高的,小?声说:“算了,我们走?吧,这里的人太粗鲁了,一言不合就想打人的样子。” 黎婧:“你说谁?” 翟忍冬:“我。” 说话的翟忍冬垂着眼皮。 说完抬眼,放慢了的速度,轻得透出?凉意的眼神和黑到犀利的眼珠落入两人眼底,两人脸上?立刻露出?惊恐,胡乱拉着对方的手离开了藏冬。 黎婧探头往外看:“什么玩意儿!人话都不会说!” 黎婧不高兴地叨叨了两句,扭头问:“唉老板,你说他们找纪老师想干嘛?” 翟忍冬:“不知道。” 黎婧:“不知道你就往出?轰?!” 翟忍冬:“要不你叫回来一起过年?” 黎婧:“还是?算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黎婧盯着翟忍冬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屏幕朝外放在柜台上?。 “什么啊?”黎婧好奇地跑去?过看。 客满。 亮红亮红的两个?字在屏幕里滚动?播放。 生意还做不做不了?! 黎婧看翟忍冬是?不想做了,门?神似得靠坐在椅子里,来人了先看面相?,看顺眼的踢一脚黎婧去?接,看不顺眼的下巴一抬,用眼神指指手机,让对方自行体会。黎婧眼睁睁看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都让她吓走?了,简直离谱。 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三天,翟忍冬才把手机收了。 黎婧嘲讽她怎么不继续,她说:“五天足够想找的人找过来,不来的,以后?不会再来。” 黎婧醍醐灌顶,延迟朝翟忍冬竖了根大拇指。 翟忍冬拿着围巾往出?走?。 黎婧:“你干嘛去??” 翟忍冬瞥她一眼,淡淡道:“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黎婧:“……” 纪老师怎么会看上?这么小?肚鸡肠的女人啊!究竟是?视力的退化,还是?人性的扭曲! 黎婧摆摆手,优哉游哉地说:“也?可能是?有些热锅上?的蚂蚁快被烤焦了,哇哈哈哈!” 翟忍冬隔着紧闭的门?板回头看了眼,考虑要不要重新招个?前台。 翟忍冬围上?围巾,步行过来集市盯饭店的装修。 过去?这三天,纪砚清每天带着小?丁早出?晚归,很?忙。回来店里了,两人也?是?草草吃完饭就进去?纪砚清房间待着,一直待到晚上?十一二点,小?丁下去?,纪砚清上?来阁楼找翟忍冬,和她在墙边、床上?、卫生间……任何她当时在的地方接一会儿吻,去?洗漱收拾,然后?上?来床上?跟翟忍冬说一声“抱我”,枕着她的胳膊就睡。 这三天,她们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说要“明天继续”的,自然也?没再继续,相?处模式和谈恋爱没有半毛钱关系。 第163章 翟忍冬曲腿在已经差不多复原的楼梯旁边靠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搜索。 “恋爱新鲜期多久” “同性恋爱新鲜期多久” 搜索结果都很?空泛。 翟忍冬停了几?秒,继续加限定词。 “和同性姐姐的恋爱新鲜期多久” 没有对应的搜索结果。 翟忍冬清除搜索记录,把手机装进口袋,拉起围巾往回走?。 到藏冬的时候,纪砚清和小?丁也?刚回来。 纪砚清原本在和小?丁说话,一看到翟忍冬进来立刻停下,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喝水。 翟忍冬看纪砚清一眼,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翟忍冬说:“今天回来挺早。” 小?丁已经躲了。 纪砚清捧着杯子说:“是?挺早。你去?哪儿了?” 翟忍冬:“集市盯装修。” “还没完?” “快了。” 然后?,对话骤然结束,空气陷入寂静。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握着手机,左脚踩着炉子的底座,片刻后?说:“饿不饿?” 纪砚清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来。 这位老板是?在没话找话吧? 真能憋。 换成她,有人前脚说要带她谈恋爱,后?脚就把她晾着不管,她过不了当晚就能给她堵了,问得一清二楚。 这位老板呢,算上?今天,已经憋四天半了吧,看着怪可怜的,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纪砚清不动?声色地清了一下嗓子,说:“饿了。” 翟忍冬起身:“我去?让刘姐弄饭。” 纪砚清“嗯”了声,目送翟忍冬进去?厨房,下一秒,极为克制的笑声从纪砚清喉咙里溢出?来,她只是?看一眼翟忍冬踩过炉子底座,眼神里的爱意就浓得像是?要淌出?来。 四天,第一次恋爱的她也?有点憋不住了,尤其?是?面对仿佛转性一样主动?得不可思?议的某位老板。 纪砚清盯着炉子底座,心里琢磨着,今晚是?不是?要适当地安抚安抚? 主要是?给自己找点安慰。 她的定力跟那位老板比起来可差太远了。 饭后?,纪砚清照旧带着小?丁上?楼。 刚起来,手腕就被翟忍冬握住。 纪砚清和小?丁同时回头,前者说:“大老板什么吩咐?” 翟忍冬抬头看着纪砚清,嘴唇很?轻地抿了一下,说:“没吩咐,问个?问题。” 纪砚清:“什么问题?” 翟忍冬:“晚上?有没有时间和我谈恋爱?” 纪砚清心一跳,差点当着其?他客人的面儿激吻翟忍冬。 这位老板是?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还是?不清楚她的定力? 这么撩要不要命了。 不要命也?得先把在办的事情办完。 纪砚清咬一下牙,把已经涌到嘴边的情绪咽回去?,淡定地说:“过几?天再说,我的事情还没办完。” 翟忍冬靠坐在椅子里,和纪砚清对视两秒,说:“在给我准备惊喜?” 纪砚清挑眉:“猜到了也?不许说。” 翟忍冬:“封口费。” 纪砚清:“多少?” 翟忍冬:“四秒。” 纪砚清:“???” 钱还能用秒来计算? 翟忍冬松开纪砚清的手,伸出?去?:“牵我的手四秒。” 纪砚清一愣,几?乎是?乐了:“就这?” 翟忍冬伸着手不语。 纪砚清立刻握住翟忍冬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四目相?对。 眼里只有对方的时候,四秒也?能被拉得无限长。 纪砚清俯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心跳一次次加速,快如擂鼓。 结束那秒,她一点也?舍不得松手,但还是?意犹未尽地抹了抹翟忍冬食指关节,说:“走?了。” 翟忍冬:“嗯。” 纪砚清和小?丁上?楼。 一进门?,小?丁就搓了搓手,委婉地说:“纪老师,我老板没谈过恋爱,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她?她很?少直接说自己想要什么,刚才能说出?来,肯定是?很?想很?想和你谈恋爱。” 纪砚清无声地笑了笑,低头看着做到一半的礼物说:“我知道,但我给她的和她给我的差太多了,我想做足了准备再去?和她谈。我想看看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曲莎结婚那天的不算,她想看翟忍冬真真正正大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这个?愿望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实现,她有心理准备,也?必须要有实际行动?。 小?丁想起自打认识翟忍冬就没见她笑过,眼眶倏地一红,说:“我老板现在好幸福啊。” 纪砚清轻笑一声,抬头看她:“她幸福了,你呢?” 小?丁微怔:“我怎么了?” 纪砚清:“不想继续当小?画家了?” 小?丁脸上?一白,声音在抖:“不想。” 纪砚清坐上?罗汉榻,看着电脑里画到一半的图说:“小?丁,不是?你的错,就不该你躲。你看你多有才华的,我只是?看着这些草图,就觉得我经过了你老板的14岁,和15岁的她在街头相?遇,亲手发16、7岁的她奖学金,等她成年了,走?到她面前说‘同学,我是?隔壁的学姐,要和我谈恋爱吗’。” 第164章 纪砚清说:“小?丁,你的画不只是?静态图像,里面的故事感很?强烈,不应该就这么放弃。” 小?丁眼睛通红:“我知道我很?厉害,但是?网上?的流言更厉害。” 纪砚清笑了:“有你老板在,你怕什么?想想最近来找我的那些人,有见到我吗?” 小?丁摇了摇头。 纪砚清:“那你怕什么?说句夸张的,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会先所有人一步抬手撑住,伤不到你。她就是?那种人。” 小?丁鼻子一抽,掉了眼泪:“但是?纪老师你会心疼。” 纪砚清一愣,笑出?声来:“对,我会心疼,所以你最好自己想清楚,别让我的人因为你受伤。” “干活。”纪砚清说。 小?丁抹抹眼泪过来,往过走?。 纪砚清忽然说:“你以前画的同人图还能找到吗?” 小?丁:“……啊?” 纪砚清:“你刚不是?说我最近有点欺负你老板吗,我学点花样去?哄她。” 小?丁:“…………啊??” 纪砚清说:“不好学?” 小?丁面红耳赤地说:“也?不是?不好学,就,我老板可能做不到。” 纪砚清:“做不到?” 小?丁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她的筋骨不够软。” “这样啊,”纪砚清放在桌上?手点了点,说:“你看我够吗?” 小?丁捏着笔:“画完这些图我就去?找。” 纪砚清:“谢谢。” 小?丁脸能烧起来。 纪砚清在楼下洗漱好上?来是?在十一点,门?里门?外的灯照旧亮着,每天等她的翟忍冬却已经睡下,侧身朝着她一会儿要睡的那边。 纪砚清挑挑眉,掀开被子上?来:“睡着了?” 翟忍冬伸手抱住纪砚清:“嗯” 纪砚清:“现在是?梦游?” 翟忍冬:“嗯。” 纪砚清:“那不论我等会儿对你做什么,你第二天都不会记得?” 翟忍冬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你想做什么?” 纪砚清手从被子里出?来,把衣服放在枕边:“想把‘明天’没能继续的继续了。” 第54章 翟忍冬做任何事都很干脆。 静谧的阁楼里透着雪光, 翟忍冬额头抵着手背,另一手和纪砚清十指紧扣,在某个瞬间往后看了?一眼,问?她:“一定要藏着?” 纪砚清低头吻在翟忍冬後肩, 思緒混沌得厲害, 闻言反问?:“藏着什么?” 翟忍冬半闔的?眼睛睜開一秒, 又控製不住似得垂下:“给我的惊喜。” 纪砚清说:“一定要藏着。” 翟忍冬:“为……” 声音骤然中断, 只剩自然流动的?夜。 翟忍冬听着, “什么”兩個字被喉嚨裏稀薄緊促的?氣息擁堵著,很久沒都能說出來,但纪砚清听懂了?, 她的?吻从翟忍冬后肩到?耳后,说:“脸转过来。” 翟忍冬被额头压着的?手蜷了?一下, 右脸慢慢转向纪砚清。纪砚清吻在她微张的?嘴角, 声音比黑色的?夜还低:“就藏这一次。” 翟忍冬:“没,必要……” 纪砚清:“有, 很有。” 纪砚清抽离和翟忍冬扣在一起手,从前?方绕过握住她的?肩膀, 拥抱着她,稳定自己, 好留出所有精力去推动夜色迅速走向喧嚣:“有来有往的?才是爱情?, 你总要让我追你一次才勉强算得上公平。” 翟忍冬半闔的?眼睛驟然緊閉, 聲音是被呼吸強行推出來的?, 不受她控製:“不需,要……” 纪砚清:“这是我的?事?, 不由你说了?算,现在你也说不出来。忍冬, 好好享受。” 纪砚清很少这么叫翟忍冬,生?疏的?亲密给她带来别样的?触动,从耳朵根到?神经梢。 翟忍冬支撐著的?膝蓋逐漸不那麽穩定。紀硯清扶她下來,離開的?手握了?一下她的?腰,到?身後:“忍冬,我们之?间那么多种方式,知道我为什么独独要继续这种吗?” 翟忍冬断字的?频率比刚才更加明显:“为……什,么?” 纪砚清笑了?一声,重?新吻在翟忍冬後肩上:“因为我喜欢你用力时脊背和腿上透出来的?力量感。你不知道你的?声音和你的?克制同时处出现时有多迷人?,我却能从你骨骼、肌肉运动的?轨迹中看得一清二楚,太惊艳了?。”纪砚清的?激动从语言传递到?动作,很快就听到?了?翟忍冬的?声音。她的?唇从翟忍冬肩上离开,迷恋地?看着她清晰有力的?肩骨:“这么野的?一个人?,这么无所不能的?一个人?,她就在我手里,由我掌控。忍冬,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翟忍冬知道。她从纪砚清身上真真切切地?看到?过,像山海的?呼啸,巍峨壮阔又柔韧美丽,带着强烈的?矛盾感,让人?一眼就能为之?疯狂。 今夜,這份集視覺、聽覺、觸覺於一身的?瘋狂歸紀硯清所有。 ———— 隔天一整天,纪砚清都和小丁在房间里待着,只有饭点出来。 之?后两天也是。 出发去枣林的?前?一天下午,翟忍冬五点从集市回来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少,只用半个小时就收拾好了?,剩下纪砚清的?,她靠在墙边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纪砚清打电话。 第165章 关机。 她们明天早上五点就要从镇上出发去枣林,晚上没有太多时间收拾行李。 思忖片刻,翟忍冬下楼敲纪砚清的?门。 “叩叩。” “等一下。” 门里传来小丁的?声音。 很快,门被打开。 翟忍冬往里看了?眼:“她没在?” 小丁:“嗯!去山羊岭了?,纪老师让你七点去山羊岭下的?河边找她!” 翟忍冬收回视线看向小丁。 小丁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现在才五点半,你等一个小时再出发,不然纪老师准备不及!” 翟忍冬:“她准备什么?” 小丁神秘兮地?摇了?摇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翟忍冬无声半秒,问?:“我现在能不能进去她房间了??” 这话说得…… 小丁挠挠脖子,继续摇头:“不能。用过的?东西还没收拾,纪老师说你们从山羊岭回来的?时候才能解禁。” 翟忍冬不动,黑漆漆目光看得小丁心虚,半晌,翟忍冬“嗯”一声,转身离开。 小丁松一口?气,连忙锁上门下楼。 翟忍冬在楼上等着,一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拿着车钥匙出门往山羊岭走。 去山羊领的?路一如既往地?难走,翟忍冬浑不在乎,左手扶着方向盘,右肘压着扶手箱,身体自然地?陷在座椅里,随着起伏坑洼的?路摇晃颠簸。 她经常开这条路,哪里有坑哪里是埂一清二楚。 往常她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开到?山羊领,今天本来还能更快,但因为走时小丁的?叮嘱,她只能刻意?压着速度,开到?最后比摩托车还慢。 山羊领下是贯穿整个小镇的?长河,背山,很空旷,一到?冬天长风不尽。 翟忍冬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裹着围巾往河边走。 七点的?天已经黑透,能见度不足十米。 翟忍冬从河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大片的?黑,狂风吹着雪气,不见纪砚清的?身影。 翟忍冬站着,脑子里是24岁的?冬天——她坐在南方没有结冰的?另一条河边,看到?微醺的?纪砚清独身一人?在河岸上跳舞,跳得是野马长风,跳得肆意?奔放,从狂热到?消逝,再到?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涌现,她手腕上迟迟没有愈合的?伤口?忽然就不疼了?。她经过有纪砚清照片的?14岁,于10年后又一次从她身上获得新生?。她从那天起,正式接受了?母亲离世,自己将永远孤身一人?的?事?实,也正式和腐朽破败的?过去划清界限,开始了?对纪砚清长达十一年的?暗恋。 那之?前?的?岁月太暗太忙,她对纪砚清的?感情?掺杂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譬如感激、依恋、追逐……把那些东西都丢掉了?,才是全心全意?的?爱情?,所以她从那时算起。 今天她又一次站在河边,心境截然不同,没了?对生?的?迷茫,全身心都是热切的?爱恋。 翟忍冬走上冰冻的?河面,被大风推着向前?。 走出十数米,朦胧雪气里终于出现了?纪砚清模糊的?轮廓,她以不见尽头的?冰面为舞台,长发飞扬,步伐轻盈,像是被长风吹到?翟忍冬身边的?一样,捧起她脸,透过时光,疼惜地?打量她14岁的?眉眼、脸庞,将她拥入怀里,手穿入发丝,让她低头在自己颈里,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疼爱,陪她度过那个漫长的?冬天,迎来春日暖阳,夏日炎炎。 然后骤然离开,踏上独属于纪砚清的?高台,去迎接十七岁的?盛世。她带着傲视一切的?自信,在掌声和鲜花中起舞,温柔坚韧,妖冶魅惑,优雅高贵,灵动飘逸……她以曼妙灵动的?肢体讲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和自然的?更替迭代,徐徐收尾时,视线在一人?身上定格,看着她,认识她,记住15岁的?她,在16、7时,走近她,从身后高高托起她的?下巴,向无穷深空展示她的?优秀,也吸引她狂热地?追逐。 一步步追过成年的?线。 “咔。” 打火机弹向高空,短暂定格,猝然坠落,烈火在它落入柴堆那秒轰然而起,像冬夜在狂风里熊熊燃烧。 纪砚清踏着火光款步而来,站在翟忍冬面前?说:“你好,我叫纪砚清,谈恋爱吗?”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站着,让火一瞬之?间烧起来的?汽油味飘散在空气里,一点也不刺鼻。 这是纪砚清第?二次单独为她跳一支舞。 和上一次的?窥视不同,今天她是她舞蹈里的?主角,她所有的?情?绪、眼神和动作都紧紧围拢着她,不带只言片语,她就读懂了?一切。 火光在她眼睛里疯狂跳跃,像一条漫长的?路,原本空寂寒冷,只有一间被大雪压塌的?土房,纪砚清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带她重?来一次,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 翟忍冬胸腔里胀得发疼,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来,脑子却空白如纸,找不到?缓解的?办法。她有个瞬间想弯腰,最终只是笔直地?站着,手掐着食指关节,说:“谈。” 纪砚清笑出一声,伸手将额前?的?头发统统拨到?后面:“直接说要带你谈恋爱,和反问?你要不要谈恋爱还是有点区别,我现在的?心跳太快了?,说话声音有没有抖?” 第166章 翟忍冬说:“有。” 很清楚,像被大风刮乱的?,和她的?骄傲自信一点也不相符。 纪砚清却笑得更浓:“抖就好,追人?要有追人?的?紧张感,尤其是等她答案的?时候。” 纪砚清说:“抬头往前?看。” 翟忍冬落在纪砚清翻飞发丝上的?视线微顿,抬起眼皮。 冰面上的?火还在烧,原本黑寂的?天空被烧得火红炽烈。 纪砚清在急促紧密的?爆裂声中说:“你看,冬天能烧起来。” 比夏天还要热烈。 纪砚清伸手抱住翟忍冬,一只手横在腰后,一只斜上来,拍了?拍她微微发抖的?肩背:“都过去了?,14岁,15岁,16岁……忍冬,你的?冬天烧起来了?。” 坍塌的?房屋会在烈火中重?塑。 鸡毛菜会在灰烬里重?新开始生?长。 她们会在黎明到?来之?前?相识相爱,然后黑夜就不再漫长孤寂。 翟忍冬听不到?风声了?,只有火光在跳,刺得她眼睛发疼。她静静地?看着,短暂地?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反而更加模糊,“这就是给我惊喜?” 纪砚清:“惊喜的?一半。” 翟忍冬:“另一半是什么?” 纪砚清拉着翟忍冬岸边走,从地?上拾起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这是另一半。” “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牛皮纸包得很仔细。 翟忍冬拆了?一层还有一层,全都剥开了?,才看到?一本相册,封面是山脚下她们一车一马,在夕阳里接吻。 翟忍冬垂眼看着,很久都没有动作。她把拆下来的?牛皮纸装进口?袋,喉咙里很慢地?吞咽了?一口?,说:“那天没人?给我们拍照。” “但我能回忆。”纪砚清说:“有人?回忆清晰,有人?画笔精准,就没有什么是记录不了?的?。” 翟忍冬愣了?几秒,才发现封面上的?不是照片,而是和照片几乎没有差别的?手绘。 翟忍冬忽然想起每天和纪砚清一起早出晚归的?小丁。 纪砚清说:“小丁每天在这里看我编舞,抓她觉得最有故事?感的?画面画下来,等回去藏冬了?,我们一起调整细节,打印成照片。” 照片里的?情?景大多数是纪砚清的?想象。 翟忍冬翻到?第?二页就知道了?,因为下面的?时间轴是95年,她14岁,从塌在大雪里的?土屋中出来,和37岁的?纪砚清遥遥相望。纪砚清向前?伸着手,在招呼她走过去。 纪砚清说:“舞蹈是一瞬间的?记忆,照片才能永存,我送了?你瞬间,也要送你永恒。” 翟忍冬压在相册边缘的?手指捏紧:“你的?年龄错了?。” 纪砚清:“故意?的?。十几岁的?我自身都难保,还怎么保护你?” 尽管和翟忍冬吐露过去的?那个晚上,她说过她很好,纪砚清还是不喜欢37岁之?前?的?自己。 那个纪砚清只有光环,但没有血肉,不能给任何人?带去温暖。 37岁是她人?生?的?分水岭。 有人?和她共享了?压抑的?过去,让她敞开怀抱,她就轻了?起来,有能力和精力疼惜她,爱护她,陪她从小长到?大。 翟忍冬一页一页翻过去。 十几岁的?交集明明一次也不存在,却好像就在她脑子里,如纪砚清在房间里和小丁描绘的?,如她刚才跳的?,清晰生?动,历历在目。 她在被人?为创造出来的?记忆一段一段填满。 最后一页是99年的?翟忍冬,18岁,走在夏日街头,身后跟着从海报里走下来的?人?。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像是进入了?那个颠倒的?世界,抬头问?跟着她的?人?:“为什么跟着我?” 纪砚清笑了?一声,走上前?:“想要你的?初吻、初ye、初次恋爱。” 话落,纪砚清偏头吻过来,和翟忍冬的?鼻息交錯在火紅的?夜裏,瘋狂而迷亂。她們從大火吻到?周圍的?一切陷入冷寂,帶著蓬勃旺盛的?y/w回到?閣樓裏,繼續燃燒。 紀硯清仰面看著今夜依舊跪著,卻看不到?脊背的?人?,嗓音破碎:“忍冬,緩,一點……” 翟忍冬应了?,下一秒卻是握緊紀硯清貼在自己腰側的?左腳踝,提過肩膀,手下移扶上她的?微微彎曲的?膝蓋,陡然用身體將她整條左腿壓下,讓她濕淋淋顫巍巍的?美毫無保留地?暴露在自己眼前?。 …… 隔天早上,纪砚清累得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起床出门的?,浑浑噩噩地?在车上睡到?半路才懒怠地?打了?个哈欠,偏头看着在开车的?翟忍冬说:“大老板,你是真的?猛。” 快十二点折腾完,下去三楼给她收拾行李,回来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起床帮她洗漱穿衣。 后来下楼也是她抱的?? 纪砚清完全记不起来。 纪砚清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儿?,说:“你歇一会儿?,我开。” 翟忍冬:“不用。” 纪砚清:“你不累?” 翟忍冬:“还行。” 纪砚清不行,眨个眼的?功夫,她就又想睡了?。 纪砚清困倦地?说:“别硬撑。” 第167章 翟忍冬:“嗯,开不了?的?话,我会靠边停。” 纪砚清很久才应一声,再次陷入沉睡。 两人?在枣林的?机场吃了?饭,走vip通道登机。 纪砚清给翟忍冬要了?杯果汁喝下,说:“把拖鞋换上睡一会儿?。” 翟忍冬“嗯”了?声,弯腰换一次性拖鞋。 纪砚清已经在车上睡饱了?,这会儿?漫不经心地?喝着咖啡看翟忍冬。她的?目光过于直白热烈,翟忍冬换好鞋后问?:“看我干什么?” 纪砚清:“下飞机后有几个小时见不到?,现在提前?看。” 翟忍冬:“为什么会见不到??” 纪砚清挑眉不答,冲翟忍冬抬抬下巴,说:“睡觉。” 翟忍冬看她半晌,身体后倾靠进舒适的?座椅里。 纪砚清帮翟忍冬调了?椅背高度,又顺手把毯子提过肩膀,看到?她不过一两分钟就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是飞机开始降落。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翟忍冬微微抿唇,睁开眼睛。 纪砚清说:“醒了?。” 翟忍冬:“嗯。” 纪砚清说:“出航站楼之?后,我们分开走。” 翟忍冬一顿,转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说:“车我已经安排好了?,司机知道送你去哪儿?。” 翟忍冬:“你呢?” 纪砚清红唇轻勾:“秘密。” 翟忍冬被秘密带着,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浑然不觉走了?多远。 等她再有反应,人?已经站在了?剧院的?检票口?。 工作人?员笑着说:“女士,这边检票。” 翟忍冬有片刻晃神,说:“抱歉,我走错了?。” 这个剧院她来过无数次,一开始没钱,就只是在门外等开始等散场,后来条件好点,才能买票进来,每次坐在后排的?角落里,谁都发现不了?。 她最近一次来是今年夏天,连着看了?纪砚清三场演出。 那时候她们还是陌生?人?,现在已经爱得如火如荼。 翟忍冬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安检门,徘徊在胸腔里二十来年的?沉默一点一点消失,推着行李往出走。 工作人?员连忙提高声音说:“今天有您想看演出,您要不在口?袋里找一找票?” 翟忍冬的?步子猛然停住,握着行李箱的?手紧了?一下,松开拉手伸进口?袋。 ……真的?有票。 翟忍冬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把票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舞剧《野马长风》 日期/data:2009-08-08 区域/section:一楼 1st floor 时间/time:19:30 周五 排/row:1 座/seat:1 票面信息和七年前?取消的?那三场中首场一模一样,连背景图案都分毫不差,只不过七年前?那个是机打,这张是手绘,空白地?方有纪砚清的?笔迹。 “来自2016年的?女朋友,很荣幸邀请你和2009年的?我认识一场。” 第55章 过安检后的路线和往年一样, 翟忍冬随便走着就能找到歌剧厅。 进来之后,翟忍冬照旧坐在后排的角落,等着开场。她的行李箱不算大?,但也占地儿, 所?以本能地岔开腿, 尽可能把行李箱往自己跟前放, 不?挡别人进出的路。她右小臂搭着行李箱的拉手, 随时准备让出更多的路, 但一直没有人从她眼前经过,只是离开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过来了一个工作人员, “女士,您的座位在1排1, 这里是26排39。”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左手捏了一下票根, 起身说:“谢谢提醒。” 工作人员面带微笑:“您客气。” 翟忍冬顺着台阶从一楼最高下到一楼最低,从最角落走到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顿了两?秒,拿出口袋里的票根。 1排1座。 她在检票口看的时候默念过一遍, 竟然没有发现?,潜意识以为还是七年前那张最终被作废了的票。 翟忍冬垂眼看着, 观众席的灯光暗下去, 两?侧屏幕开始播放出品单位信息那秒, 她才像是有了真实感, 思绪迟滞地确认着眼前这一幕:今天这台舞剧是纪砚清专门为她准备的,为了弥补七年前的那个缺口。 但其实, 即使纪砚清没有取消那一年的演出,她也看不?到她。 在河边遇到纪砚清的第二年开始, 翟忍冬每年七月中旬到八月中旬会在这里待一个月,中间在不?完全固定的时间,但绝对?固定的位置看三场纪砚清的演出。 2009年的演出开始之前,翟忍冬出了一点意外——火灾里伤到眼睛,瞎了。 ———— 2009年。 盆地的夏季潮湿闷热,翟忍冬步行半小时回来宾馆的时候,短袖几乎湿透。她草草洗了个澡,坐在桌边忙碌。 今天是她过来的第十一天,每天准时出门准时回,做着一成不?变的事。 忙到晚上八点,翟忍冬盖上笔,开窗吹了一会风,例行拿出手?机给藏冬打电话,询问店里的情况。 没什么大?事发生。 翟忍冬挂上电话,一动不?动地靠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星级酒店。 纪砚清住在那里。 她在这里有自己的房子,但粉丝群里的人说她最近一直住酒店。 第168章 有人猜测她和家里闹矛盾了,有人说她的名气?和收入已经到了可以把酒店当家,享受最佳服务的程度。 翟忍冬握着手?机,脑子里出现?的是那个和纪砚清在车边接吻的女人。 她们应该住在一起,那纪砚清离家出走更可能和她有关。她连接吻都面无表情,不?像是会对?谁妥协服软的人,如?果吵架,纪砚清会不?会吃亏?会不?会哭? 翟忍冬不?知道,她对?纪砚清熟悉得能倒背她从成名到现?在拿的每一个奖项,出席的每一场重量级演出,同时也对?她也陌生得除了长相?名字、出生年月和身高体?重之外的东西一无所?知。翟忍冬只确定她没有想象中坚强。 那年,河边那支舞跳完,她趴在膝盖上很久都没有抬头,也没有声音,但起身离开的时候,翟忍冬看到她双眼通红。 她看起来很需要?谁让着,爱着,走过去哄一哄,又在微微抬起下巴时,倨傲得连能吞噬一切的夜色都无法靠近。 翟忍冬已经踏出去的步子就只能定在原地,一步步目送她走远,之后几年,再没有在河边遇到过她。 没遇到的那几年,翟忍冬的脾气?越来越好——相?较之前而言。 潜意识里,她在为未来某一天能让着纪砚清做准备,但其实心里清楚,两?个世界的人能走到一条路的概率几乎为零。 就算奇迹出现?,她们走到一起了,她也没有立场对?一个有女朋友的人献殷勤。 回忆让翟忍冬轻烟一样的目光显得遥远,她被热风吹得流了汗,沉默地看着渐渐陷入夜色的大?楼。 很久,翟忍冬把手?机装进口袋,从背包里找出一只口罩,戴着出了门。 从宾馆到酒店要?走将近二十分钟。 翟忍冬在酒店对?面的路上站定时候已经临近十二点,街上空无一人。她抬起头,不?声不?响地从二楼看到顶层。 没有一盏灯还亮着。 意料之中的事。 即使亮着,她也没理由走上去敲门。 翟忍冬后退一步靠着灯杆,心里没有太大?起伏。 再过一周,她就能在剧院见到纪砚清。 不?知道那时候她有没有和女朋友和好。 希望和好了。 没吵最好。 吵了最好也是那个人先向?她低头。 和好了,她们是会先接吻,还是直接发生关系。 ……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紧握,收回视线看着地面。 有蛐蛐一步一步从灯下跳过。 跳进草丛里的时候,翟忍冬直起身体?往回走。 走到十字路口,一声惊呼打破了凌晨的寂静。 “着火了!” 那个瞬间翟忍冬心脏忽地一沉,想都没想就跑上了还是红灯的斑马线。 经过的出租车司机应该骂了她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她记不?清楚了,一口气?从酒店1楼爬楼梯到23楼的过程中,不?知道撞了多少往下逃的房客。 她用力甩开挡在前面只知道喊“来人”和“怎么办”的工作人员,踹开那扇烧着大?火的门,看到了昏迷在墙根的纪砚清。 翟忍冬大?步过去扑灭纪砚清裤腿上的火,把她抱到走廊没有浓烟的地方,解开胸衣、腰带,叫她的名字,“纪砚清?纪砚清。” 纪砚清没有回应。翟忍冬伸手?没在她颈动脉摸到搏动的迹象。 翟忍冬立刻跪在地上,双手?叠在纪砚清胸上按压,又俯身给她渡气?,不?断交换重复。 那几分钟里,翟忍冬冷静到脑子放空,她能做出所?有的反应都是本能。 终于看到纪砚清的胸口开始自主起伏那秒,她一晃神,跨过陌生人的界限,手?抖着把纪砚清扶起来抱在了怀里。 翟忍冬在火的燃烧声中张开口,喉咙像是被烟熏了,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来:“没事了,没事了……” 话落,前方不?远处骤然炸起一道巨大?的轰鸣,酒店堆放在工作间的易燃物?爆炸了,翟忍冬只来得及护住纪砚清,正脸被巨大?的热浪和窜出来的火冲到,眼睛立刻就失去了光感。 强烈的痛感、灼烧感和化学制剂燃烧时的刺激让翟忍冬难以忍受地闷哼出一声。她顾不?上,甫一缓过来就抱起纪砚清,摸索着找到楼梯,下楼,把她放在没有摄像头,但很快就会有人的经过的一楼拐角,试了一下她的鼻息,然后混在大?堂吵嚷的人声里,悄然离开。 从酒店门口走到路边,正常人只需要?十几秒,翟忍冬走了将近五分钟。她又站在路边等了几分钟,听到有人经过的时候,拿着手?机转向?对?方说:“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拨个电话?” 对?方警惕性?高:“你自己不?能拨吗?” 翟忍冬说:“我看不?见。” 对?方一愣,接住手?机说:“拨给谁?” 翟忍冬:“任数。” 对?方很快从通讯录里找到任数的电话拨出去,把手?机还给翟忍冬。 翟忍冬:“谢谢。” 对?方:“不?用谢。” 对?方欲言又止片刻,听到电话接通才提步离开。 翟忍冬说:“小数,梁老师在不?在家?” 任数:“在啊,姐姐你这么晚找我妈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第169章 翟忍冬:“我看不?见了,想麻烦梁老师带我去趟医院。” 任数失声惊叫:“怎么会看不?见?!妈!妈!梁轶!” 任数心急如?焚地去叫人。 不?到二十分钟,翟忍冬被梁轶送来医院,医生的结论明确也简单:“外伤能好,视力也能恢复,但以后会很敏感,强光、风、烟尘刺激,可能只是看个太阳,角膜就会受到刺激,出现?流泪、疼痛等症状。” 翟忍冬只沉默很短一点时间,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在医院住院一周。 这一周,火灾的事上了新闻。 酒店被暂时查封。 放火的人也抓到了,是个年轻男人,因为太喜欢纪砚清,想先烧死她,再去给她陪葬。 翟忍冬同病房的人是纪砚清粉丝,看到新闻后大?骂着说:“神经病啊!要?不?是酒店工作人在危急关头舍身护住纪老师,她指不?定伤成什么样!” 翟忍冬微顿,问:“酒店的人救了她?” 病友:“对?啊,官方这么说的。” 翟忍冬应了声,没再说话。把纪砚清放在一楼拐角那秒,她就已经做好了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打算,她不?是纪砚清什么人,眼睛也瞎了,在她那儿留下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翟忍冬问:“她现?在怎么样?” 粉丝:“一点事没有,真的太幸运了!” 翟忍冬:“嗯。” 粉丝:“纪老师已经回家了,有粉丝拍到她旁边有个女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翟忍冬:“……嗯。” 出院那天,翟忍冬让梁轶帮忙叫了一辆去剧院的车——纪砚清为期三天的演出开始了。 送翟忍冬去坐车的时候,梁轶叹了一声说:“忍冬,救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你是靠手?靠眼睛吃饭的,眼睛不?行,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翟忍冬:“不?救她,我也回不?来。” 梁轶拧眉:“救了,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她就那么重要??” 翟忍冬还没有光感的眼睛动了一下,掀开右手?的手?串:“没有她,这道疤愈合不?了。” 梁轶哑口无言,送翟忍冬去坐车。 到剧院,翟忍冬才听说了演出取消的事。她没去领主办方发放的补偿,只是在剧院门口站着,连着三天,每天从开始站到结束,一动不?动。 她看不?见路,怕走远了找不?过来。 ———— 2009年的这个缺口是翟忍冬自己撕的,她用自己的方式补了,纪砚清不?必再补一次,她却在今天拿出了最大?的爱意和歉意。 翟忍冬坐在第一排中央,连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在狂风里奔走,穷尽一切寻找着即将消失的生命力,赋予它新生。 音乐停止,舞台上的人定格,然后笑了一声,往舞台边缘走,“大?老板,过来。” 翟忍冬起身往过走。 纪砚清走到舞台边坐着,照旧盘一条腿,支一条腿,趴在膝盖上喘着说:“最近太懈怠了,跳完竟然觉得胸口疼,不?知道大?老板有没有什么批评指正的?” 翟忍冬仰头看着她:“没有,很完美。” “真话假话?” “真话。” 纪砚清笑出一声,色彩鲜明的舞台妆让人惊艳。 “那你高不?高兴?” 纪砚清懒洋洋地抬起手?,细瘦食指挑着翟忍冬的下巴:“谈恋爱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除了跳舞似乎也没什么特长,只能按部就班找一点你可能喜欢的东西送给你。这么谈,你高不?高兴?” 翟忍冬说:“嗯。” 纪砚清挑眉:“嗯是什么意思?” 翟忍冬说:“高兴。” 纪砚清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浓。她将身体?往下压住常人难有的角度,伸手?搂住翟忍冬的脖子说:“抱我下去。” 翟忍冬不?语,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勾住纪砚清的腿,把她抱了下来。 纪砚清站稳却没有松手?,反而将翟忍冬抱得更紧,只穿了薄薄一层演出服的身体?紧贴着她,说:“我也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我以前跳舞只对?舞台和要?在那上面呈现?的故事感情充沛,对?台下的人,我全程漠不?关心。今天不?一样。大?老板,今天这90分钟,我跳得很快乐,一想到你就在台下,我整颗心都在跳。” 这种异样从进剧院就开始出现?了。 纪砚清起初以为是紧张,后来发现?是兴奋。 要?在爱的人面前,在没有死角的舞台和灯光下展示自己,那个事实让她无比兴奋。 她的心跳到现?在都还很快。 纪砚清忽略掺杂在其中的沉闷和疼痛,对?翟忍冬说:“大?老板,你摸一摸我的心跳。” 翟忍冬抬手?贴在纪砚清后心,手?掌被撞得一阵阵发麻。 两?人拥抱着在台下站了很久。 纪砚清换回自己的衣服,和剧院的人道了谢,找到先一步出来,等在门口的翟忍冬说:“接下来是粉丝和偶像独处时间。” 剧院门前都是路,翟忍冬问:“去哪儿独处?” 纪砚清:“我家。” 不?是和骆绪那个。 回来之前,纪砚清委托江闻帮她重新置办了一处住宅。 第170章 两?人打车过来。 纪砚清远远就看到小区门口停了一车,江闻抱着胳膊靠在车边。 纪砚清让司机停车,下来说:“江闻。” 翟忍冬关车门的动作一顿,转头看过去。江闻回应过纪砚清之后,恰好也在看翟忍冬。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江闻皱了一下眉,立刻恢复,问纪砚清:“不?是四点多的飞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纪砚清侧身看着往过走的翟忍冬,等她站到自己旁边了,牵住她的手?说:“和她谈恋爱去了。” 第56章 江闻看向翟忍冬, 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地定了片刻,说:“这位就是你?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要算账的?人?” 纪砚清:“是。” 江闻:“算清楚了?” 纪砚清:“不能更清楚。” 江闻:“结果?” 纪砚清勾唇,抬起和翟忍冬牵在一起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江闻抱在?胳膊手握了一下, 不露声色地直起身体?朝翟忍冬伸出右手:“久仰。” 翟忍冬不知道?两人刚才的?对?话是指什么, 和江闻在?昏黄的?路灯下对?视半秒, 伸手握住她:“幸会?。” 纪砚清问江闻:“你?怎么在?这儿?” 江闻:“刚忙完, 从你?这儿路过, 本来想上去?跟你?打声招呼,结果电话没人接,敲门没人开。” 纪砚清:“大门密码你?设置的?, 不会?进?去?等?” 江闻:“你?特意强调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我直接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怎么办?” 纪砚清压着翟忍冬中指关节的?动作一重, 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她今天和这位老板分开了近五个小时, 刚才不算还不感觉有什么,现在?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说得非常贴切。 纪砚清忍住了, 说:“晚饭吃了吗?” 江闻耸了耸肩,叹气:“钱不好挣, 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纪砚清:“我们也没吃。上去?坐一会?儿,我点外卖。” 江闻:“点什么外卖, 今天就让我这个没当成厨子的?厨二代好好给你?们露一手。” 江闻转身去?拉车门:“上车。” 纪砚清没客气, 牵着翟忍冬坐上后排。 纪砚清今天是第一次来这个小区, 江闻停好车后, 在?前?面给她带路。 门打开,纪砚清顺着宽敞的?玄关走进?来, 草草在?客厅里打量了几眼,问翟忍冬:“满不满意?” 江闻正在?换鞋, 闻言抬头:“你?委托我买的?房子,这话不该我问你??” 纪砚清:“我买来跟她住的?,她满意是所有结果的?必要?前?提。” 江闻站起来看翟忍冬一眼没说话,卷着袖子进?了厨房。 不久,带着翟忍冬参观完的?纪砚清进?来,问:“有没有水?” 江闻:“冰箱旁边。” 知道?她们今天回来,江闻挤着午饭时间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 纪砚清拿刀子划开包装,拆出瓶水来,站在?冰箱旁边喝。 江闻看她一眼,继续切牛肉:“你?爸看到网上的?消息,气中风了。” 纪砚清微顿。 37岁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以后,自然也没想过那个人的?将来。 今天骤然听到他中风的?消息,她不能说完全没有反应,至少有刚刚个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过后立刻变得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伤心,也没有太多高兴,她好像真的?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忘了过去?,忘了他。 “呵。” 纪砚清垂眼轻笑。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外面那位老板。 又想和她接吻了。 刚刚把?她堵在?卧室门口?索要?的?那个还差得很远。 江闻听到纪砚清的?笑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你?不去?看看?” 纪砚清把?随手拎着还没有放回去?的?刀晃了两下,说:“那是他的?报应,我为什么要?去?看?” 江闻:“他好歹把?你?养大了。” 纪砚清把?刀勾回手心里握住,猛朝纯净水的?包装盒上一扎:“嗯,所以我会?帮他付医药费,让他躺着也能长命百岁。” 纪砚清把?“躺着”两个字咬得很重。 江闻看了眼整个没入纸盒里的?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纪砚清放松地喝着水。 余光看到江闻在?拿辣椒,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黎婧的?声音,“我一吃辣就长痘,我们老板更惨,光是闻见?那味儿就能吐二里地。” 纪砚清说:“今天的?菜不要?放辣椒。” 江闻:“那还能吃吗?” 纪砚清:“为什么不能?” 江闻抬眼:“又和外面那位有关?” 纪砚清挑眉不语。 江闻:“纪老师,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迁就人了?” 纪砚清:“爱上她之?后。”然后纠正:“只会?迁就她。” 江闻唏嘘不已:“你?们就认识一个多月,真能爱成这样?” 纪砚清垂手捏着水瓶:“不是一个月,是她的?14岁到现在?。” 江闻刀一偏,差点切在?手上。等她稳住心神往过看到时候,纪砚清已经转身离开了厨房。 第171章 江闻看了那个方向很久,才又收回视线继续切菜。 外面,翟忍冬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一动不动。 纪砚清懒慢地走过去?来,绕过翟忍冬,靠在?她正前?方的?玻璃上说:“在?看什么?” 翟忍冬:“没什么。” 纪砚清抬手抓着翟忍冬的?衣领,把?她拉到眼前?,说:“现在?呢?” 翟忍冬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纪砚清脸上。她的?舞台妆还没有卸,近距离看着的?时候颜色冲击很强烈,有一种超越物种界限的?和谐与惊艳,好像她本身就是摸不到的?长风,勒不住的?野马,此刻为了心爱的?人具象自己,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命令她:“看我。” ———— 吃饭的?时候,纪砚清顺口?和江闻聊起了邱明德的?事。 翟忍冬听着,逐渐从两人的?对?话里明白了那句“这位就是你?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要?算账的?人”发生在?什么时候——她想拿灭火器砸邱明德那个晚上。纪砚清即使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也不忘打电话给江闻,帮她解决麻烦。 江闻说:“按照我现在?了解的?情况,两年应该没得跑。” 纪砚清已经有点喝上头了,一改在?外面时端庄笔直的?模样,和坐舞蹈室的?地板一样坐在?椅子上,左肘抵着支起的?那侧膝盖,头靠在?小臂上,曼声道?:“太短了。” 江闻:“我会?尽快安排好这边的?工作过去?一趟,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纪砚清抬起手,和江闻碰杯:“谢了。” 江闻佯装惊讶:“纪大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谢谢’。出去?一趟良心发现了?” 纪砚清:“可能吧。” 江闻:“那地方还真是个风水宝地。” 纪砚清:“主要?是人。” 纪砚清靠在?胳膊上,看着翟忍冬笑。 江闻顺着纪砚清的?视线看过去?,听见?她说:“这位老板人美?心善,把?我传染了。” 是么? 从小区外面遇见?到现在?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没露出一个多余表情的?人和“人美?心善”有关系? 人美?心善的?人会?把?“我还没满14周岁,故意杀人会?判几年”说得和吃饭喝水一样冷静? 江闻敛眸喝了一口?酒,视线回到纪砚清身上:“讲讲。” 纪砚清:“讲什么?” 江闻:“这位老板怎么把?你?当宝。” 纪砚清刚淡下去?的?笑容立刻就浓了,看着翟忍冬的?视线软得能掐出水:“细节是她给我的?,只能我知道?。” 江闻:“大致呢?” 纪砚清想了想,拖着声音:“大致就是——她生得怎么这么好看。” 江闻:“……” 断片了吧,说话跳成这样。 ……故意在?秀恩爱。 纪砚清垂手点点自己的?椅子,说:“大老板,我们已经五个多小时没见?面了,坐到我身边来。” 翟忍冬忽略江闻再次投过来的?视线,挪到紧挨纪砚清的?地方。 纪砚清抬手抚上翟忍冬的?脸:“她眉毛生得好看,眼睛也好看,还有鼻子……” 纪砚清一路抚一路赞美?。 她的?眼神也醉着,像雪里的?大火,烧过冰川上的?月亮,有意落在?翟忍冬嘴唇上时顿了顿,用手指点一滴红酒抹上去?,立刻就透出了强烈的?暧昧与缠绵。 江闻看着纪砚清和脾气完全不符的?动作,捏在?酒杯的?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翟忍冬抬眼,对?上了江闻漆黑的?目光。 纪砚清即使醉了,也不允许自己放进?心里的?人去?看别人,她不太高兴地拨过翟忍冬脸,一对?上她的?眼,声音立刻就软了,“大老板,想和你?接吻了。” 纪砚清湿润的?手指轻拨翟忍冬下唇,下一秒,勾住她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一触即离,不带任何欲望。 在?江闻看来,她会?当自己这个外人的?面这么失礼,纯粹只是五个多小时没见?自己的?心上人,情难自禁了。 醉了都能情难自禁的?人,可见?有多爱。 江闻沉默片刻,忽地屈指敲了两下桌面说:“纪老师,纪小姐,我还没走呢,注意点形象?” 纪砚清闻言瞥江闻一眼,原本只是懒洋洋在?翟忍冬身上的?动作变了变,捞起她一条胳膊挽着,有一下没一下玩着她的?手指,语气飞扬跋扈:“这叫调情,懂?” 江闻作为一个46岁仍然没有初恋的?事业脑,完全不想懂这种会?把?一个总是抱着胳膊,抬着下巴,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变得这么黏黏糊糊的?东西,太可怕了。 江闻喝了一大口?酒压惊。 后半程,纪砚清始终靠在?翟忍冬身上,和江闻闲聊着喝酒。 喝到最后是被?翟忍冬抱进?房间的?。 江闻收拾好餐桌准备走的?时候,翟忍冬刚好从卧室出来,两人对?视片刻,翟忍冬率先开口?:“江律师,好久不见?。” 江闻笑了笑:“是啊,二十多年了,第一眼差点没出来。” 江闻走到翟忍冬面前?,又一次向她伸出了右手:“好久不见?。” 第172章 翟忍冬抬手回握。 江闻:“你?那时候瘦得皮包骨头,个子也小,现在?……” 江闻上下打量翟忍冬一番,笑看着她说:“长大了,眼睛里有温度了。” 翟忍冬不语。 江闻笑过之?后,神情和语气立刻变得严肃:“你?和纪砚清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 翟忍冬眼神无声,深黑寂静:“重要??” 江闻:“重要?。14岁的?夏天,你?在?我们律所楼下等了一周就为见?我一面,见?了却不是让我帮你?打官司,而是问我一句不满14周岁杀人会?判几年。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 江闻眉心紧蹙,沉声道?:“我觉得恐怖。纪砚清不止是我的?客户,也是我朋友,我突然看到一个曾经让我觉得恐怖的?人,现在?让我朋友爱得一秒都好像离不开,不可能不担心,尤其?,这个人可能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处心积虑靠近她。” 江闻硕士导师的?妻子是纪砚清的?老师,两人很早就认识了。 江闻天生反骨,纪砚清越不想搭理她,她越没事找事,每次在?老师家见?面都要?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把?她惹毛。 有次被?师母看见?,把?她叫进?书房聊了半个小时,她才知道?纪砚清小小年纪就对?人那么冷漠的?原因,往后越来越爱招她,但换了方式:投其?所好——她联系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一起接一些公益案件,帮助那些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女孩子解决困难,然后有意无意在?纪砚清面前?提起。 纪砚清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是认可的?。 她其?实渴望被?人爱,得不到,给别人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抚慰。 于是慢慢地,两人就能心平气和地坐下说几句话,她也逐渐把?公益律师这个身份当了真,一直做到今天。 翟忍冬当年会?找上她,就是因为事先已经找遍了这里所有的?律师,被?所有人拒绝了,原因:她拿不出一毛钱的?咨询费。 那她的?接待对?翟忍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而她这盆炭当时已经和纪砚清的?名字连在?了一起——她是纪砚清请的?公益律师,纪砚清出钱,她免费帮需要?援助的?女性打官司。 这点翟忍冬清楚。 她带翟忍冬上楼之?前?,翟忍冬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纪砚清的?小卡跟她确认了,“咨询的?费用是不是她帮我出?” 这句话放在?当时,她完全没有多想,今天听到纪砚清说出那句“不是一个多月,是从14岁到现在?”时,她立刻就想到了“处心积虑”这个词。 翟忍冬没有否认:“是。” 江闻目光骤深:“目的?。” 翟忍冬:“一开始是感激。” “现在?呢?” “爱她。” “感激居多还是爱居多?” “冲突?” 江闻:“她今晚的?每一个表现都让我觉得她想要?的?是爱情。” 翟忍冬:“从感激里滋生出来的?爱,不是更忠诚?” 江闻一瞬不瞬地盯看着翟忍冬,很久才挪开了钉在?她身上的?视线:“这方面我还真没什么经验,回答不了。” 翟忍冬:“但你?不想让她跟我这种危险的?人在?一起。” 江闻笑了:“你?很善于观察,不过这次猜错了。” 江闻坦言:“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没权利干涉,况且,我后来查过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问我那个问题。”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不经意握了一下。 江闻说:“抱歉,你?那个问题太让我震惊了,我不能不防着。” 翟忍冬:“情理之?中。” 江闻:“谢谢理解。其?实不查,我也该想到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闻回忆着在?律所楼下遇见?翟忍冬的?那个夏天,说:“一个馒头馊了都要?掰开吃两顿的?小孩儿,肯分出自己仅有的?食物给流浪狗,她能坏到哪儿去?。” 再者,还有纪砚清在?电话里说的?那句“一个拿她的?全部在?爱我,却不信我的?混蛋”,她就算不信翟忍冬,也该信纪砚清不是恋爱脑。 江闻偏头指指餐桌上没收拾的?酒,笑着说:“喝一杯?聊聊你?是怎么把?她当宝,怎么拿你?的?全部在?爱她的?。” ———— 次日?,纪砚清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到身旁没有翟忍冬时愣了一秒,立刻坐起来,看见?了她贴在?枕头上的?便签纸。 【醒了给我打电话。】 纪砚清立刻拿起就放在?便签纸旁边的?手机给翟忍冬打电话。 只响一声就被?接通:“醒了。” 纪砚清:“哪儿呢?” 翟忍冬:“楼下。” 纪砚清掀开被?子,快步走来客厅阳台。 翟忍冬果然在?楼前?的?灯杆下靠着。 纪砚清哼笑一声,轻斥:“一大早就跑出去?招蜂引蝶?” 翟忍冬抬头看着窗边的?人:“嗯,招你?。” 纪砚清挑眉:“怎么招?” 翟忍冬:“等你?收拾好了找我约会?。” “家里没地方让你?等?” 第173章 “有。” “那你杵楼下?” “以前住学校宿舍,经常看到别人这么等女朋友。” 纪砚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里莫名一跳,嘴角勾了起来:“等我半小时。” 第57章 纪砚清说半小时, 实际只用二十八分钟就下来了,出楼门的瞬间放慢匆促脚步,挺直因为心急而微微前倾的身体,不紧不慢往路对面的翟忍冬跟前走。 翟忍冬一直看着楼门方向, 自然就一直看着她。她那双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眸子一旦专注起来, 任何一个行走在她目光里的人恐怕都无法抵抗拒。 纪砚清微扬起眉, 肆意享受, 大片阳光趁机落入她浅色的瞳孔里, 铺在她脸上:“我有那么好看吗?眼睛都看直了。” 翟忍冬:“有。” 声音淡淡的,但几乎没有思考。 纪砚清嘴角不露声色地提了一下又压回去,说:“半小时要洗漱, 挑衣服,没时间化妆, 今天全靠自身美貌撑着。” 翟忍冬说:“撑住了。” 纪砚清轻瞥翟忍冬一眼, 在她面前站定:“今天嘴上抹蜜了?” 翟忍冬:“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纪砚清直接偏头吻上去,却是在她口中, 而非昨晚唇上的情不自禁。 晨光轻柔透亮,白云浮动。 纪砚清吻到翟忍冬的气息乱了才离开她说:“果真是甜的。” 翟忍冬抿了一下嘴唇, 靠着没动。 纪砚清的视线从她唇上扫过,说:“去哪儿约会?” 翟忍冬:“不是你带我谈恋爱?” 嘶。 被某人电话里反客为主的操作撩忘记了。 纪砚清抱起胳膊上下扫视翟忍冬——身上有股很浓的寒气, 可见等了有多久, 但没玩手机, 没乱看, 脸上没一点等到后期的不耐烦。她比那些二十左右的小年轻尊重感情得多。 不对。 纪砚清被阳光穿透的浅色瞳孔紧锁着翟忍冬,无比笃定:即使这位老板今天只有二十左右, 也依然会是这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她是高空的云,深海的水, 有多数人无法企及的静,也有藏于深处的野。 这是经过时间淬炼后的性子。 之前的呢? 纪砚清忽然想看一看。 “你大学哪个学校的?”纪砚清问。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压着食指关节:“东华路那边。” 纪砚清一愣,嘴角的弧度深了:“还真是我们学校隔壁。” 只不过她不是学姐。 之前是她草率了。 这位老板十五岁就考上了大学,她空长她两岁,那时候却还是高中,往后的时间差不能改变,她这辈子就不可能成为这位老板的学姐。 有点失望。 纪砚清脚微动,磕了下翟忍冬鞋尖:“年纪比我小,上学比我好。翟忍冬,我不高兴。” 翟忍冬和纪砚清对视半秒,低头看向她磕过自己的那只脚:“我的错?” 纪砚清:“你不按年纪走,当然是你错。” 翟忍冬抬眼看向纪砚清:“你想怎么样?” 纪砚清手指在胳膊上点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叫声‘学姐’我听听。” “咔。” 翟忍冬压得食指指根弹响:“想都别想。” 话落,翟忍冬后肩在灯杆上一抵,直起身体走人,那嚣张模样,啧,很翟老板。 纪砚清偏头瞧她:“你们宿舍楼下等女朋友的那些人都是等到就撂下不管了?” 翟忍冬步子顿住。 纪砚清弯唇。这听话模样就很不翟老板了,但很女朋友。 纪砚清故意放慢步子走到翟忍冬旁边,牵住她的垂在身侧的左手说:“去你们学校转一转。” 找一找从前的你,和那个你谈个单纯又炽热的校园恋爱。 翟忍冬:“寒假进不去。” 纪砚清后知后觉记起这点。她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那就去我们学校。” 和高中那个我谈个青涩又刺激的禁忌恋爱。 ———— 纪砚清在本地几乎无人不知,她刚走到传达室,值班大爷就拉开玻璃窗,激动地说:“哎呀,我刚才还以为眼花了,没想到真是你!” 纪砚清客气地寒暄两句,开门见山道:“最近还能进学校吗?我想带个朋友进去转转。” 老大爷连声说:“能能能!” 老大爷拿出访客记录本说:“在这儿登记个信息!” 纪砚清应一声,拿起笔登记。 很快,两人进来学校。 纪砚清对这里的印象其实不深,她那时候忙着跳舞,忙着学习,忙着独来独往,谁都不理不关注,好让自己的脾气硬一点,心冷一点。她甚至想不起来去教室的路是哪一条。 纪砚清的步子逐渐慢下来。 走到岔路口,她无奈地笑了一声,想告诉翟忍冬她失算了,她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适合谈恋爱的地方,转身却看见翟忍冬落后自己五六米,手机正对着她。 纪砚清:“偷拍我?” 翟忍冬点下拍照:“拍风景。” 纪砚清挑眉,拖着腔调:“是吗?我确认一下。” 第174章 纪砚清折回到翟忍冬面前?,伸手去?拿她的手机。 翟忍冬躲开。 纪砚清动作一顿,继续去?拿,翟忍冬继续躲,从?左手到右手,从?垂着到举起?,从?身前?到身后,纪砚清终于抓到手机那秒,后肩倏地一沉,整个人往前?倾,跌进了翟忍冬怀里,她本能?停在半空的手则已经被翟忍冬引着,从?她腰侧穿过,环着她,像极了拥抱。 这里的冬天没?有大雪,阳光像是?静止在翟忍冬肩上。 纪砚清垂眼看?着,慢慢明白?过来什么。她视线一挪,对上翟忍冬依旧漆黑的眼睛:“想要我抱直说?,这么迂回可不是?翟老板的作风。” 翟忍冬回视着纪砚清,借用她昨晚的话:“这叫调情,懂?” 纪砚清哼笑了一声,上前?一小步紧贴着翟忍冬,同时将悬空的手臂落在她腰上,下巴压着她的肩,懒散放松地趴在她怀里,点了两下手机屏幕:“锁屏密码。” 翟忍冬:“四个0。” 纪砚清点击输入,成功解锁。 翟忍冬的手机还是?相机模式。 纪砚清从?左下角的缩略图进入相册,第一张就是?不久之前?转身过来的她。 纪砚清看?了眼,手腕往回折,用手机磕了下翟忍冬后颈:“拍风景?” 翟忍冬:“嗯。” 纪砚清:“我是?风景?” 翟忍冬:“这里最好的风景。” 纪砚清一愣,平静的心跳猝不及防被冬阳曝晒。她看?见路两边的银杏树已经秃了,草地微微泛黄,偶尔一道冬风经过,卷着路沿下的落叶。 她的确是?这里最好的风景,以前?藏着掖着,只在同学那里留下了“清高”两个字,现在…… 纪砚清低头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背着光,面部?轮廓看?起?来不那么清楚,但朦胧有朦胧的美,翟忍冬还从?透亮天空招了一束七色光过来,刚刚好打在她的头发上。 这是?翟忍冬视角下的她,没?有一点舞台上的风光,可谁又敢再说?她清高,说?她和幸福不熟。 纪砚清忽然有点贪心了:“你那会儿就在我隔壁,喜欢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来了,她一开始可能?还是?会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欺负她,但只要稍微一久,她就一定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爱上她。 爱上了,就有人跟她说?“你开心就好”,不必管其他人怎么想,不必把前?头那么多年给另一个人,就能?真的陪着她上学、长大,而不用靠一支编出来的舞和一本想出来的相册。 纪砚清说?:“翟忍冬,你的嚣张不是?刻在骨子里吗?那会儿怎么不敢招我,不敢把我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了堵在我学校门口,跟我说?‘纪砚清,有种你永远都不要承认’。翟忍冬,你那会儿为什么不敢?” 翟忍冬:“那会儿还不喜欢你。” 纪砚清松开翟忍冬,盯着她的眼睛里充满危险:“你再说?一次。” 翟忍冬:“十来岁的时候太?忙了,没?时间想那么多。” 纪砚清心一坠,慢半拍想起?她那时候连生存都很困难。 纪砚清喉咙发涩,心疼了。 没?等?开口说?点什么,就又听见翟忍冬说?:“但不是?没?来找你。” 纪砚清微顿,目光迅速变得灼热:“什么时候来的?” 翟忍冬手装进口袋,说?:“没?固定时间,哪天有空哪天就来了。” 纪砚清:“我们学校半封闭,你进不来。” 翟忍冬:“嗯。” 纪砚清:“那你在哪儿?” 翟忍冬和纪砚清对视一眼,转身看?向?隔壁大学里的某栋教学楼:“三楼往上的自习室都能?看?到这里。” 她没?事的时候会找一个靠窗的位置背书,背到纪砚清她们下晚自习了,在灯光夜色里找一找她。 找到了只看?她。 找不到就把那些模糊的身影全部?都目送走了再继续看?书,一直看?到宿舍快熄灯。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一年。 一年后纪砚清高考,北上去?了最好的艺术学校。 翟忍冬说?:“北上的车票太?贵了,我买不起?。” 她就只剩下她的海报。 纪砚清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一幕,喉咙就堵得像是?要炸。她咬了一下牙关,把那股酸涩咽下去?,说?:“那会儿我们穿校服,一堆人走在一起?,你能?谁能?分得清谁?” 翟忍冬:“看?走路。” 纪砚清的仪态在那个活泼好动的年纪很罕见,是?她身上最明显的标志,翟忍冬靠那个标志找到过她很多次。 纪砚清听着翟忍冬的话,忽然想,跳舞带给她的好像不全是?坏处,至少在面对翟忍冬的时候不全是?。 纪砚清默了一秒,收敛思绪说?:“我穿校服好看?吗?” 话一说?完,她就笑了:“晚上看?不清楚,白?天没?见过,你……” 翟忍冬:“白?天见过。” 纪砚清一愣,问:“什么时候?在哪儿?” 翟忍冬:“你毕业。教学楼前?。” 知道再不去?见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翟忍冬短暂犹豫后,在纪砚清毕业那天翘课来了她们学校——那天因为要拍毕业照,她们学校半开放,很容易进来。 第175章 翟忍冬一路快走找到高三的教学楼,远远看?着纪砚清站在最后一排中央拍毕业照。她被阳光偏爱,不笑也很漂亮。拍完之后,和三五成群继续合照的同学分开,一个人往出走。 走的是?最近的林荫道,翟忍冬就在其中一颗树下站着。 纪砚清身穿夏季校服,和她擦肩而过。 纪砚清错愕。 原来她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下一秒,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我没?理你。” 翟忍冬:“理了。” 纪砚清:“不可能?。” 翟忍冬的长相是?万里挑一的,她看?过一定会有印象。 翟忍冬说?:“你看?过去?的时候,我躲了。” 纪砚清:“为什么要躲?你考来这座城市不就是?为了找我?” 翟忍冬“嗯”了一声,看?着不远处的教学楼说?:“躲是?春心萌动那秒的下意识反应。” 那一秒开始在纪砚清往过走,持续在她走过来的那一段路,爆发在她看?过来的那个刹那。 翟忍冬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已经做出了最本能?诚实的反应。 第58章 纪砚清望着风平浪静的翟忍冬, 有很?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她对眼前这个人的印象太固化了,偶尔从她身上察觉到?的“纯情”、“傻”不过是情绪刚刚好?走到?了那里,没有继续往下?延伸,而这一秒, 她放任自己悲观地想:她那一躲是不是一直躲到?了喜欢她喜欢得控制不了, 才会跑去找她表白??是不是一直躲到了带上整个人?整颗心, 却只能看着她和别人接吻?是不是一直躲到?了她出?现, 她分手, 她终于失去所有理智? 纪砚清短促地笑了一声,心里疼得发慌。她想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翟忍冬了,抬手推了一下?她的脸, 照旧问:“傻不傻?” 翟忍冬被推得看向一边林荫道——那条她们在夏天擦肩而过,冬天秃了的林荫道。 翟忍冬平静的视线虚了一瞬, 好?像透过时?间看见了纪砚清正在一步步走远。躲在树后的那个翟忍冬心跳还很?快, 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加快,就被生?来的疯癫驱使着跟上去。她口袋里装着一片一片撕下?来的向日葵、蓝绣球花瓣和一朵朵满天星, 不远不近洒在纪砚清走过的路上,祝她一举夺魁、前程锦绣, 有朝一日亮如满天星斗。 后来的卫生?翟忍冬没来得及打扫。 大风一吹,那条路干干净净, 好?像纪砚清从来没走过, 她从来没来过。 那一秒, 她麻木了16年的心脏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酸和疼, 然后她生?为人?该有的感情就复活了,往后一点一点爱上了一个人?, 一次一次帮助了很?多人?,到?现在能被人?戏言一句“人?美心善”, 而不是“吃人?肉”的怪物。 那她还傻吗? 她是幸运得无?人?能及。 翟忍冬胸腔里微不可察的波动起了又?落,一开口就还是那个嘴不饶人?的翟老板:“纪老师见多识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反抗,眼神威胁。” 纪砚清:“???” 纪砚清前一秒还丰富的情绪被气得烟消云散,怎么?给翟忍冬脸推走的怎么?给她扭回来,说:“你还能更煞风景一点吗?” 纪砚清把翟忍冬往粗壮的梧桐树上一堆,盯看着她的眼睛:“见多识广的纪老师今天就亲自教教你见到?喜欢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说完,纪砚清偏头吻了上去。 不带一丝克制。 校园里的风吹着,没在两人?身上吹出?来半点十来岁该有的青涩、毛躁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纪砚清欣然接受。 她深吻着面前的人?,还是觉得成年人?的直爽奔放更适合她们。 她们都不年轻了,没有很?多时?间可以?拿来浪费。 所以?从当天下?午开始,纪砚清就把两人?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早出?晚归带着翟忍冬看景购物,吃烛光晚餐,在海景餐厅的露台上拥抱接吻。 恋爱里该有的物质她们有,该有的浪漫和仪式感,她们也不缺,所以?即使纪砚清每天必须戴着口罩出?行,也丝毫不觉得累赘。她的好?心情里只有越来越娴熟的牵手和越来越频繁的亲吻,好?像怎么?都不够。 第六天,纪砚清挑了一部午夜场的老电影。 两人?原打算晚上十一点再?出?发?,不想午休进行到?一半,纪砚清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的好?梦被搅乱,不耐烦地踢了一脚翟忍冬,说:“接电话。” 翟忍冬被纪砚清抱着动不了,手伸出?去够了很?久才在电话挂断前接通:“你好?。” 对方很?明显静了一下?,确认:“请问这是纪砚清纪老师的手机吗?” 翟忍冬:“是。” 对方立刻放开了声音:“您好?,我这边是lars chan的助理……” 对方话到?一半,手机忽然被清醒过来的纪砚清拿走了。 纪砚清说了声“稍等”,静音手机,命令翟忍冬:“把耳朵捂上。” 翟忍冬看纪砚清两秒,翻身侧躺,右耳压在枕头上。 纪砚清一抬手捂住她的左耳,然后解除静音:“你好?,我是纪砚清。” 对方:“纪老师您好?,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来拿。需要给您预约时?间吗?” 第176章 纪砚清不假思索:“不用,我三个小时?后到?。” 对方:“好?的,没问题,我马上去回复lars。” 简短的电话结束,纪砚清立刻掀开被子下?床。 翟忍冬坐起来,看着把居家服脱在床尾凳上,赤.身裸.体往卫生?间走的纪砚清说:“三个小时?后去哪儿?” 纪砚清回头:“不是让你把耳朵捂上?” 翟忍冬:“你捂的。” 没捂住。 纪砚清自动补齐后半句,说:“去外面的卫生?间洗澡,洗完我给你化妆。”说完拉上卫生?间的门,里面立刻传来水声。 翟忍冬靠在床头听了一会儿,起身之前,门突然被拉开,纪砚清湿淋淋地站在门边说:“穿那件全蕾丝的黑色连体内衣。” 前几天逛街,纪砚清心血来潮要给翟忍冬买衣服,里里外外都买了,这是其中一件。 对于这件,纪砚清在店里给的评价是简约高级,隔天晚上亲自动手脱的时?候用了一句“大老板,你知道你有多性?感吗”,那一晚就变得意外得热、长。 翟忍冬撑在床边的手指微动,说:“嗯。” 纪砚清洗澡没翟忍冬快,出?来的时?候,翟忍冬已经吹干了头发?,正靠在梳妆台边等着给她吹。 纪砚清走过来坐下?,一边精致护肤,一边享受来自女朋友的专属服务。 翟忍冬问:“等会儿去哪儿?” 纪砚清:“保密。” 翟忍冬抬眸在镜子里和纪砚清对视一眼,手指穿入她的头发?。 纪砚清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加速护肤速度。 不久之后,纪砚清提来比藏冬那个大了不止两倍的梳妆盒给两人?化妆,然后弄头发?,换衣服,满意地在衣帽镜前欣赏片刻自己带着新?中式元素的长裙,对靠在墙边的翟忍冬说:“出?发?。” 翟忍冬直起身体往出?走。她今天穿的是纪砚清亲自挑的宽松休闲装——浅色系的t恤、长裤、羊绒大衣,简单大方,随性?感觉很?适合翟忍冬。 路上纪砚清开车。一路往郊区开。 到?目的地,翟忍冬才知道她们来的是一家国内的高奢品牌工作室,每天只接待少量高级会员。 纪砚清不是,但工作人?员依然对她礼遇有加。 翟忍冬的好?奇心没那么?重,没问。 纪砚清主动说:“这个工作室的主营业务之一是高级成衣,下?面有一个新?中式的子品牌,我是代?言人?,我的舞蹈是一部分设计的灵感来源。” 话落,一位年逾七旬,但风采依旧的女士迎上来说:“小纪,好?久不见啊。” 纪砚清闻声,嘴角微微一扬,立刻就成了那个光环加身的纪老师:“好?久不见。” 陈雎迫不及待地说:“来看看东西满不满意!” 纪砚清:“您帮我设计演出?配饰十几年,就没有不满意的时?候。” 陈雎:“这次不一样!” 陈雎想起什?么?似得调转视线,一对上翟忍冬,马上变得端庄持重:“想必这位就是翟老板,久仰。” 翟忍冬对这声招呼和招呼里的内容毫无?防备。纪砚清适时?说:“这位是lars chan,陈雎,著名珠宝设计师。” 翟忍冬说:“您好?。” 陈雎直白?地打量了波澜不惊的翟忍冬片刻,说:“跟我来。” 陈雎带着两人?过来自己的工作间,将一个白?色的首饰盒推到?两人?中间说:“谁来打开?” 纪砚清:“我。” 陈雎将首饰盒推过去。 纪砚清侧了个角度打开,没让翟忍冬看见里面的东西。 陈雎问:“怎么?样?” 纪砚清细白?的食指从链子上抚过,说:“我问问她。” 纪砚清将首饰盒转向翟忍冬。 里面是一条银色的项链,和纪砚清没收翟忍冬的那条除了颜色相似,其他再?没有任何一点相同。 陈雎说:“小纪和我描述你的时?候用的是裹了薄膜的长刀,雪里的刺玫,奔腾的野马,狂乱的长风……她用了很?多词来形容你,还不愿意删减,可我不能把这些元素都放到?我设计里,这会违背她给我另外一个词‘简单’。所以?我让她给我一个总结,她说以?前你的眼里都是她,以?后她希望你一看到?这条项链就知道她心里全是你。” 陈雎笑了一声,说:“我认识小纪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她跟我提演出?以?外的合作,自然不能拒绝。我熬了个大夜,第二天就给了她设计思路,结果被她否了。” 陈雎笑着摇头,想起自己作废的手稿。 纪砚清说:“神话故事里的仙草太不接地气了,我这位老板是有颗菩萨心肠不假,但活在人?间,我想要俗气的,随处可见的东西。” 纪砚清偏头看着翟忍冬说:“触手可及的才有真实感。” 所以?玫瑰俗气吗? 可能吧。 但却是最能代?表爱情的东西。 翟忍冬低头看着被陈雎抽离了俗气,只剩火焰一样狂热,又?被银色衬出?寂静的玫瑰浑身带刺,被长风拥抱。 带刺的玫瑰,只有长风能给它最紧密的拥抱。 不仅不疼,还透着一种充满危险的疯狂。 纪砚清很?满意。 第177章 刚定稿的时?候,陈雎说“长风”是配角,“玫瑰”在哪里,是何种姿态,它就在哪里,以?那种姿态追随着它。陈雎问她能接受给别人?做配角,她说舞台上不能,对翟忍冬没什?么?不能。 呵。 她浑身每一处都陷入她的时?候,不正是肉眼可见版的她心里全是她。 纪砚清手指在叠着的腿上轻点,抬眼问翟忍:“大老板,还满意满吗?” 翟忍冬目光一顿,恍然回神似得说:“嗯。” 说完短暂安静,补了一句,“很?漂亮。” 纪砚清闻言,本就不低的嘴角立时?提了起来。 这位老板的说话方式,她可太熟悉了。 “嗯”是肯定,不命令不多说。 今天能主动补充后面那三个字,可见满意程度。 纪砚清放下?叠着腿,起身走到?翟忍冬身后,随即微微倾身,右手从她脸侧经过,拿起盒子里的项链说:“把你那条来路不明的项链收走那天,我就打算送你一条官方认证过的。” 陈雎的小助理眼明心亮,见纪砚清要给翟忍冬戴项链,立刻走过来,想帮她把翟忍冬头发?拨起来,结果手还没碰到?就被纪砚清用眼神婉拒了。 小助理转而拿了镜子,放在翟忍冬面前。 纪砚清把项链装进口袋,拿了陈雎一支铅笔,盘起的翟忍冬头发?,说:“之前一直担心今年赶不上,就没告诉你,现在想想,是我低估了陈老师的实力。” 陈雎笑道:“我怎么?觉得是太重要了,才不敢随随便?便?就下?结论?” 纪砚清笑而不语,从口袋里拿出?项链给翟忍冬戴。 翟忍冬后颈的伤疤还在恢复期,有几道深得至今明显。 纪砚清的目光从上面一扫而过,微弓着上身扣s扣,扣好?之后食指轻拨延长链上坠着的玫瑰花瓣和紧紧缠绕她的长风,笑了一声,松开翟忍冬的头发?,理理妥当,抬眼和她在镜子里对视。 陈雎是个极有眼色和情调的人?,确定纪砚清能帮翟忍冬戴好?项链后,就带着小助理走了,偌大的工作间里顿时?只剩下?一站一坐的两位主角。 纪砚清便?不压着了,伸手转过翟忍冬的椅子,让她面对自己,接着向上抵了一下?她的下?巴,单指将她的圆领t恤勾成大v领,看着带刺玫瑰和浩荡长风在她胸骨窝里缠绵。 太具视觉美感了。 纪砚清指肚顺着拉开的领口摩挲着翟忍冬的皮肤、锁骨,看它们一点一点泛起血气,又?被翟忍冬眼里平静的黑削弱气势。 这一幕反差极具具蛊惑力。 纪砚清忍不住俯身,一手撑在翟忍冬身后的桌上,一手扶在她腰侧,隔着薄薄一层t恤磨蹭着下?面那件将她紧紧包裹着的蕾丝连体内衣。 翟忍冬的身体微微紧绷。 纪砚清没做更多,毕竟是在外面,她的面子可以?不要,但不能让这位老板给谁留下?话柄。她只是低头将她胸骨窝里的玫瑰含进嘴里润着,确定它完全湿了才不舍地松开,抬头在翟忍冬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大老板,会哭吗?” 纪砚清偏头碰了碰翟忍冬的耳垂,声音更轻:“你就是最烈的马,今晚我也要将你变成雨后惹人?怜爱的玫瑰。” 颤抖着,被她拥入怀里。 往后有一个地方肆意地展露脆弱,躲避风雨,或者仅仅只是绽放着,就能让那个注视了二十多年的人?为她神魂颠倒。 第59章 纪砚清和翟忍冬没有单独在陈雎工作间?待太久, 该说的话说完了,该表达的感情表达到了,两人就一起出来。 小助理?扭头看到,立刻走过来说:“纪老师, 刚才郑老师来过一趟, 见您在忙就没进去打扰。她说您忙完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腾出几?分钟给她?聊点事情。” 郑老师, 郑芒, 纪砚清代言的那个服装品牌的负责人。 纪砚清知道郑芒要找她聊什么。 退圈的微博,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发。 没想好怎么发。 除了郑芒这种?和她?有?利益纠葛的,她?不能用草草一段退圈声明, 让她?的心血付诸东流,还有?陈格。 一想到陈格, 想到背后可能还有?很?多个靠她?“过冬”的翟忍冬, 她?那?段反反复复编辑过很?多遍文字就发不出去。 她?把这件事拖得太久了,肯定会?对郑芒这边有?影响。 纪砚清微微蹙眉, 说:“现在过去?” 小助理?:“您方便的话就现在。” 纪砚清:“方便。” 小助理?:“您这边请。” 小助理?带着?两人往楼上走。 到了,纪砚清进去找郑芒, 翟忍冬坐在一玻璃之隔的沙发上等她?。 郑芒是个爽快的人,纪砚清也没有?含糊其辞, 所以即使两人聊的是“分手”, 氛围也没有?丝毫的剑拔弩张。纪砚清不经?意转头, 看到翟忍冬又在拍自?己, 索性将整个椅子转向她?,配合地摆了个姿势。 翟忍冬一顿, 连着?捏了三张。 这三张照片肉眼看不出来任何差别,翟忍冬却没有?删其中任何一张, 她?来回看了两遍,一起存进前几?天创建的图集。里面是她?拍的纪砚清所有?的照片,还有?一张纪砚清拍的——阁楼的楼梯上,她?吻她?的脸。 第178章 翟忍冬点开放大,低头看着?。纪砚清和郑芒聊了近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她?依旧维持着?支腿弓身的姿势,完全没有?关注到周围的变化。 纪砚清挑了挑眉,和送她?出来的郑芒说:“你忙吧,我一会?儿自?己走。” 郑芒顺着?纪砚清的视线看了眼翟忍冬:“有?机会?一起吃饭。” 纪砚清应下,提步往翟忍冬身边走。 “人还没照片好看?”纪砚清忽然出声。 翟忍冬握着?手机的动作一紧,顺势息屏放进口袋里,起身说:“聊完了?” 纪砚清:“再不完,有?人就要变成望妻石了。” 纪砚清抱着?胳膊,颇有?兴致地问?:“你最近怎么那?么喜欢拍我?家里拍,路上拍,白天拍,晚上拍……” 翟忍冬:“晚上没拍。” 这是重点? 纪砚清:“为什么一直拍我?” 翟忍冬:“你说呢?” 纪砚清笔直地盯了翟忍冬两秒,忽然一勾嘴角:“喜欢我喜欢得不受控制?” “纪老师。” 旁边有?人经?过,和纪砚清打了声招呼。 纪砚清客气地回应,话音落下同时,听见翟忍冬说:“嗯,喜欢你喜欢得不受控制。” 声音淡淡的,一点也不像说情话,但猝不及防落进纪砚清耳朵里,她?的心跳一顿,慢慢就乱了节奏,跟打鼓似得,一下下跳得很?重,紧接着?就是失重感带来的强烈慌张,像坐过山车。 奇了怪了,她?都没去过游乐场,竟然知道坐过山什么感觉。 纪砚清忽然想笑,她?这颗被翟忍冬的小钉锤敲开了冰雕泥塑外壳的心脏似乎越来越不争气了,动不动就为她?心动。 感觉还不错。 纪砚清说:“大老板,请继续保持嘴抹蜜的状态,随时随地和我调情。” ———— 两人回到市区的时候临近八点,纪砚清有?点饿——她?不吃晚饭的习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刘姐改了。 纪砚清开着?车说:“在外面吃吧。” 一是节省时间?,二是之前那?条银项链对翟忍冬太重要了,她?补送只能更加郑重其事,这才在今天出门的时候给翟忍冬也化了妆。 化了就不能浪费她?的美貌。 她?现在急需一些私密又有?情调的空间?好好欣赏她?。 想到这里,纪砚清没等翟忍冬说行还是不行,就直接看着?后视镜变了道,然后在路口拐弯,来了附近的一家观景餐厅。 这家餐厅的装修很?有?格调,座位都是私密性极强的小包间?,最适合情侣约会?。 纪砚清点了餐,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看对面的翟忍冬。 翟忍冬则偏头看着?半座城市里闪烁的灯火。 那?些光明明科技文明的成果,纪砚清看久了却觉得那?是从她?眼睛里落下的目光,寂静执着?,夜晚熄灭了,她?也依旧亮着?。 “叩叩。” 服务员进来上菜。 纪砚清被打断,垂眼整了整裙子。 服务员说:“菜已经?上齐了,您慢用。” 两人:“谢谢。” 很?快,小包厢里又只剩下纪砚清和翟忍冬。 两人吃饭的时候话都不多,今天也没有?酒,桌上就显得格外安静。 吃到后面,纪砚清有?些无?聊地说:“郑芒今天找我是确认我还会?不会?回去舞团,或者去其他地方继续跳舞。” 翟忍冬:“你怎么说?” 纪砚清:“照实。” 纪砚清喝了口水,指尖轻点杯子:“郑芒不会?告我违约,但要我在这期合同结束后再正式宣布退出。” 翟忍冬:“嗯,避开过年的销售高?峰能降低损失。” 纪砚清:“这都知道?” 翟忍冬放下筷子看向纪砚清:“真不再跳了?” 纪砚清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早就知道?” 翟忍冬短暂沉默,说:“以后怎么打算?” 纪砚清:“不会?一直坐吃山空,但也的确没想。” 纪砚清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不太想变。” 翟忍冬:“后面还有?很?多年。” 不可能一成不变。 纪砚清当然知道,只是奇怪在藏冬的时候只需要“她?开心就好”的人,怎么忽然就关注她?的以后了。 纪砚清叠腿靠向椅背,故意说:“听你这话的意思,不想一直跟我谈恋爱?” 翟忍冬:“不想。” 纪砚清:“嗯?” 翟忍冬:“就不会?问?你‘以后’。” 现实终归是现实,她?们这几?天的恋爱基础全部来自?于纪砚清前面那?些年积攒的现实,从来没有?摆脱过。 摆脱不了,迟早就要面对。 她?不在乎纪砚清最终会?怎么选,一直谈,或者有?了新目标忙得三天两头见不上都行——感情只是把两个独立的个体联系在一起,从来不会?让她?们各自?放弃一部分,或者谁放弃全部去迎合、同步。 她?今天说出来,只是不想下次再有?一个人问?纪砚清‘以后’的时候,她?还是会?和在郑芒办公室一样,犹豫到出神。 纪砚清一开始在她?的生命里出场,就带着?满身的骄傲和自?信,这些东西是独属于她?的,舞台只是她?用来展示骄傲的途径,不是赋予她?骄傲的源头,那?她?的骄傲就不应该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变化。 第179章 纪砚清不知道翟忍冬看见过自?己犹豫的样子,但略一思考就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以后”是明朗的,她?们之间?的一切才能稳定且持续地发展。 未知会?导致无?法预估的意外,意外总让人措手不及。 纪砚清想了想,看着?对面一身潇洒精英范儿的翟忍冬说:“如果我最后决定回来这里,你会?跟我一起回来吗?” 刘姐说过,翟忍冬二十二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体面的工作,她?是东华路出来的,双一流综合类名牌大学,在校期间?拿过很?多第一。如果她?没有?去藏冬,一直留在这里发展,现在的成就应该不比她?差。 纪砚清有?个瞬间?忽然想知道事业有?成的翟忍冬会?是什么样子,话便脱口而出。 翟忍冬一顿,刚刚装进口袋里的右手紧握。 纪砚清说:“犹豫了。这就对了。” 她?可不打算要一个长着?恋爱脑的女朋友,或者画饼大师。 再者,翟忍冬会?放弃这里去藏冬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多说无?益。 刚才那?个问?题是她?还没有?习惯翟忍冬化妆的样子,被她?的美色迷惑,得意忘形了。 纪砚清握住杯子想喝水。 翟忍冬忽然说:“你想让我来的话,我会?试一试,你不想,我不会?。” 翟忍冬的补充让纪砚清脑中有?片刻放空,很?快笑了一声,说:“刚想夸你拎得清,没有?恋爱脑到丢掉自?己,怎么转头就打脸了?” 纪砚清的笑淡下去,郑重其事地看着?翟忍冬说:“我不想,至少目前是。你送金珠回家那?天,我就觉得你天生该立于那?种?可以天地为场,快马扬鞭的地方,至于我,我喜欢你就该放任你,而不是把你叫回来这个没有?马,也没有?辽阔天地的钢筋世?界里困着?。” 不过,“以后”还是得想。 纪砚清偏头看了眼灯笼模糊之后形成的一团团红,说:“我们先?过年,年后我会?好好想一想,给你一个绝对满意的‘以后’。翟忍冬,你配我把你作为主要前提考虑一切,这是你为我付出那?么多应得的,所以请你务必记住,我是想看一看那?个从东华路出来的,事业有?成的你,而且是潜意识想知道,但我更喜欢我亲自?遇到的,这个满身黄土,不知道‘低头’两个字怎么写的你,没有?第二。以后再敢说什么我想不想,你试不试,你等着?。” 纪砚清话落,包厢里换了音乐。 翟忍冬握着?的手动了一下才发现攥得太紧,关节已经?开始发酸了,她?依旧握着?,说:“知道了。” 纪砚清在桌下踢她?:“我那?么一大段话就换你一句‘知道了’?” 翟忍冬:“还应该有?什么?” 纪砚清:“自?己想。” 翟忍冬想了很?久,说:“我很?爱你。” 像春雷炸在麦田里,一瞬间?就将墨绿烧成了赤红。 纪砚清心跳剧烈,灼灼的目光里燃起无?形的火光:“翟老板,你最近什么情况啊,嘴一天比一天甜。” 翟忍冬重新拿起筷子,淡定地说:“没什么情况,哑巴开口,正常发挥而已。” 纪砚清:“再发挥两句。” 翟忍冬:“多了腻。” “我又不嫌你。” “我嫌。” “……” 两人吃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半,纪砚清去卫生间?补妆,翟忍冬在能看到夜景的玻璃墙边等她?。 这面墙是来去卫生间?的必经?之路。 翟忍冬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谈及纪砚清的名字。 “刚才补妆的那?个人是纪砚清吧?” “嗤,不是她?还能是谁,和小时候一样装。” “听说她?以后不跳舞了?” “跳不跳关我们屁事。” “不关我的事对,关你吧。” “我怎么了?” “还在舞蹈教室那?会?儿,你想考个第一名让你爷爷高?兴,结果纪砚清没让你,你就拉着?我们把她?堵后门口的事儿忘了?” 文嫚欣赏新做美甲的动作一顿,嗤笑道:“还真忘了。” 伍嫱推开包厢的门,说:“你那?一巴掌够狠的,我看她?的脸当时就肿了。” 文嫚:“你们后来扯她?头发,掐她?身上没比我好哪儿去吧。” 伍嫱的笑声消失在门里。 翟忍冬风平浪静地偏头看着?外面。 半晌,翟忍冬拿出口罩挂在耳朵上,直起身体往不远处的包厢走。 手刚碰到门把,被人握住。 翟忍冬转头看到了纪砚清。 门里,文嫚的声音很?清楚:“你看看她?刚从镜子里看我们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属癞蛤蟆,眼睛都快长头顶了。她?就一烂跳舞的,再牛逼不也是扭着?身子供人赏玩的,有?什么了不起。早知道当时就该多扇……” 纪砚清红唇轻勾,推开门往里走。 文嫚话到一半看见有?人闯进来,张口就想骂。 没等看清楚,“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扇了过来,她?半个头都好像在嗡嗡。 纪砚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神情呆滞的文嫚,说:“刚才没准备好,重来一次。” 第180章 话落,又是一声“啪”。 终于反应过来的文嫚失声尖叫:“纪砚清,你是不是有?病?!” 转头对上已经?惊呆了的伍嫱,文嫚疯了一样大喊:“还不去叫他们餐厅的经?理?!” 伍嫱连忙起身。 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一声“咔”。 翟忍冬锁了门,转身靠在门板上,两手插兜。 翟忍冬的口罩还戴着?。 纪砚清刚刚进门的时候在她?鼻梁上捏了一下,提醒她?:“戴好了,垃圾不配看到的你脸。” 所以这会?儿她?只露着?一双眼睛,深黑冷寂,杀伤力不要太大。 伍嫱定住。 身后传来纪砚清的声音:“你躲什么?本来刚才那?个打完就没事了,你这一躲,我又得重来。” “神经?病!” 文嫚大骂着?站起来,想还手。 翟忍冬身形微动,还没离开门板,就看到纪砚清一个侧身,巴掌紧跟上去,扇得文嫚撞着?桌子跌坐在地上,完全陷入怔愣状态。 第60章 伍嫱已经看傻了。 在她的印象里, 纪砚清眼睛里除了跳舞,再没有第二?件事,平时有人说她,排挤她, 她全当看不到?, 懒都懒得理会, 这才会让走哪儿都喜欢被捧着的文嫚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四处跟人说她装。 她依然懒得搭理。 今天再见, 却跟变了个人一样?,打完文嫚之后,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抽出张湿巾擦手, 她脸上的表情?明明很淡,仔细看过去又凉得没有起伏和温度, 像在看某种冷冰冰的物件, 和靠在门上那位简直如出一辙。 伍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翟忍冬挪动视线,朝她看过去。她立刻失声喊道:“我什么都没做, 都是文嫚怂恿我们欺负纪砚清的!” 这一声让文嫚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想骂, 又陡然闭嘴,满脸惊恐地盯着纪砚清。她嘴在笑, 眼?神却冷淡, 指间勾着一支白色的修眉刀。 “你想干什么?!”文嫚浑身在抖。 修眉刀在纪砚清指间转了半圈, 刀头朝文嫚。 文嫚脸上一白, 本能?往后退,手压到?碎了的碟子, 立刻冒出血。 伍嫱看得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纪砚清不语,拇指微微一顶,掀开了修眉刀的盖子。 伍嫱大惊失色,拼命往墙角缩,哭得眼?泪鼻涕一堆:“除了嘴上便宜,我也没对你做过什么……” 纪砚清:“我对你做什么了?” 纪砚清在唯一一张还正着的椅子上坐下,细长手指捏住外套上的一颗扣子,用刀削过去。 几束线齐齐断开,让伍嫱和文嫚不寒而栗。 纪砚清却只是把削下来的扣子扔地上,抬起眼?皮说:“别怕,突然发现这颗扣子上的字是‘文’,不想要了而已。” 伍嫱和文嫚骨头都吓软了。 纪砚清收起修眉刀,叠腿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两个人。 刚在门口提醒某位老板戴好口罩的时候,她乖乖由她将鼻夹捏到?最紧,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包厢里没监控,走?廊里有。” 那只要锁上门,就没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了什么。 但只要她想,所?有人都可以?知道地上这俩究竟是什么东西。 纪砚清说:“想看看网民?会怎么对待一个曾经因?为能?力不行,跑去霸凌知名舞蹈演员的人吗?” 伍嫱现在是小?学老师,最忌讳“霸凌”这种词,她一听到?纪砚清的话,连忙哭着爬过来,用力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纪砚清似笑非笑。 伍嫱立刻去拉文嫚:“道歉啊!” 文嫚颓然又愤怒。她爸已经退休了,真把事情?闹大让她爸晚节不保,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她嫁的那个靠她爸关系步步高升,只会窝里横的狗男人肯定也不会放过她。 文嫚恨得牙痒,半晌,咬着牙说:“对不起!” 纪砚清:“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文嫚怒目而视:“对!不!起!” 纪砚清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站起来说:“文嫚,记着,以?前我没那个时间关注你的龌龊心思,以?后我打你不挑时间。” 文嫚尖叫:“你就不怕你粉丝知道你打人?!” 纪砚清笑了一声,指指门口的翟忍冬:“她是我的粉丝,要不你现在就问问她?” 文嫚愣住。 翟忍冬抵着门板的左脚往下踩,直起身体说:“纪老师从来不打狗。” 文嫚:“???” 翟忍冬说完,为纪砚清拉开门,等在旁边。 纪砚清视线对上翟忍冬,眉毛一挑,嘴角一勾,眉目之间透着清晰的骄矜。这种情?绪放别人身上,翟忍冬深黑的目光动都不会动一下,放纪砚清这儿,她一动不动。 纪砚清的嚣张来源于她的自信,有棱角,有气势,和她的骄傲放在一起恰如其分。 翟忍冬跟在纪砚清后面出来,拉上门,接着拉住她扇过文嫚的那只手,拇指摩挲在她手心里。 翟忍冬的动作很轻,难得一见的温柔。 纪砚清反手握住翟忍冬,两人一起进?入电梯。 第181章 里面没人。 纪砚清说:“大老板,你知道有人陪着一起发疯的感觉有多痛快吗?” 翟忍冬:“多痛快?” 纪砚清拉起翟忍冬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心脏快撞出来了。” 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情?绪从开始到?高涨到?平息,没有任何?一秒的磕绊、扫兴。 纪砚清快速拉下翟忍冬的口罩,话到?嘴边脱口而出:“大老板,你我就是天生一对。” 同样?的话,温杳刚刚也说过,对着骆绪。 她们今晚在这里应酬。 猛地看到?纪砚清,温杳第一时间想上去打招呼,却被骆绪拦住。两人不露声色地看她和翟忍冬进?去包厢再出来,温杳说:“她们天生一对。” 骆绪没接话。 温杳转头看向?骆绪:“纪老师和之前不一样?了,她开始关心自己,关注别人。” 骆绪依旧没有出声。 温杳皱眉的神情?和纪砚清如出一辙,片刻,从骆绪风平浪静的脸上收回视线,说:“纪向?明每天疯了一样?复健,护工根本拦不住。” 电梯在负二?停下。 已经在5楼电梯口等了很久的骆绪助理这才伸手按了“上。” 骆绪走?过来:“让护工不要拦着。” 助理一愣,说:“明白。” 骆绪走?进?电梯。 温杳站在外面不动。 半晌,电梯发出报警提醒,温杳在刺耳的滴滴声中说:“骆绪,我后悔了,我们就这样?了行不行?” ———— 回去路上纪砚清开车。 她的情?绪还很高昂,如果不是市区内限速,她想在平整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开出山道的自由畅快。 可惜没有如果。 纪砚清只能?将情?绪积攒在胸腔里,越堆越多,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将准备换鞋的翟忍冬推到?墙上接吻。 翟忍冬路上走?了一会儿神,没有立刻回应。 纪砚清一只手垫在翟忍冬后脑,抓着她的头发轻轻用力,强迫她集中精神。 翟忍冬不自觉地张开口,纪砚清立刻将舌头搅入她口中,还是觉得不够表达“有人陪自己一起疯”带来的痛快,就更没办法平息那句“天生一对”脱口而出时带来的短暂寂静和震撼。 纪砚清和翟忍冬交换方?向?靠在卫生间门口的墙上,微微向?下拉她的头发。 翟忍冬隨著紀硯清手上的力道離開,胸口起起伏伏。 紀硯清把玄關的燈打開,紅潤的唇動了動,在翟忍冬耳邊說了幾個字。聲音很輕,翟忍冬握在她腕上的手卻驀地一緊,單膝跪在地板上,撩起她的長裙,停頓了幾秒,伸手撥開純白色的v-string吻上去。 春天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疯长,春雨开始淅淅沥沥,翟忍冬咽下流落的第一滴露水時,鳥鳴春水俱下,壯觀而震撼。 紀硯清高昂頭顱忍不住低下來去看,長裙如同迷霧將山水隱匿,又留下依稀可辨的輪廓,招引著她。她顫抖著撥開,驚心動魄的視覺撞上觸覺,一瞬間地動山搖,頭暈目眩。 手机响了几秒断掉。 纪砚清只来得及在屏幕陷入黑暗之前看到?“江闻”两个字,她剛剛攀過高山蹚過涔水的腿還在發抖,搖搖晃晃地吻著那個打開了春天的人,“充电器。” 翟忍冬“嗯”了声,口齿间熟悉的味道让纪砚清失心一样?闭上了眼?睛,就看不见怎么从玄关走?到?房间的,怎么找到?了充电器,怎么被翟忍冬擦干净手。她的视线从开机动画上挪开,看向?镜子。 里面有她的眼?神和翟忍冬的背影。 翟忍冬的t恤、长裤和大衣都已经没有了,只剩出门前纪砚清要求她穿的那件。右側肩帶脫落,下方?搭扣解得只剩下唯一一個。紀硯清低頭吻她的耳垂,右膝輕輕蹭了一下她的膝蓋,挪動到?裏側,托著她的腿向?上擡。擡高到?梳妝臺之後,扶著她的腳踝,幫她踩穩在桌面上,然後緩慢地摩挲,在她難以?克製的顫抖中說:“大老板,小?丁小?看你了,她说她的那些图你做不到?,这不是可以??”还做得游刃有余。 说完,纪砚清倏地笑了一声,倾身在翟忍冬肩上:“也可能?是因?为我把小?丁的图简化了。” 小?丁的图里,那條腿是要過肩的,很具視覺沖擊。 纪砚清不禁惋惜。情?緒還沒有完全表達到?臉上时肩上猝然一重,翟忍冬的呼吸克製而急促:“原图是不是这样??” 纪砚清看着镜子,神經幾乎炸開,未征詢翟忍冬的意見就猝然穿入。 翟忍冬喉嚨深處溢出一絲輕短的音,深深低頭在紀硯清肩上,手指緊扣著她的胳膊。 這麽點響對紀硯清來說顯然不夠。 紀硯清吻她項鏈上的玫瑰,耐心而溫柔,吻到?它濕淋淋像是承受不住了,屈腿弓身吻她的玫瑰,狂熱而猛烈,連同深處的刺激一起,不給她一點喘息的機會。结束亦是开始,开始离结束越来越近,一次次不知疲倦地叠加,加倍。 翟忍冬摳抓在梳妝臺邊緣的手忍不住抓住了紀硯清的頭發。紀硯清在感覺到?頭皮上細微的拉扯時順著她的意思停了兩秒,然後猝不及防地張口將她緊緊包裹。一瞬間該有的懵神恍惚,紀硯清完全沒有給翟忍冬留。翟忍冬几乎听不见电话铃响,纪砚清已经接通,“喂。” 第182章 江闻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纪砚清起身抱住翟忍冬,濡湿手指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最近吧。” 江闻:“具体时间定了说一声,我和你们一起。” 纪砚清:“你去干什么?” 江闻:“去了解了解你那位老板的妹妹到?底什么情?况,让她爹多坐几年牢啊,你忘了?” 纪砚清:“忘了。” 江闻:“……” 纪砚清擡腿接住翟忍冬已經支撐到?了極限,正在緩緩往下滑的腿,一點一點放回到?地上,对江闻说:“晚点给你微信。” 江闻:“ok。” 简短的电话挂断,纪砚清把手机扔回桌上,稍稍离开翟忍冬,两手撑在梳妆台上看她的眼?睛:“睫毛湿了。” 但离哭还差得很远。 这不符合纪砚清给自己的承诺。 纪砚清吻了吻翟忍冬的嘴角,说:“休息好了吗?” 翟忍冬胸口的起伏還很劇烈,聞言抿了一下嘴唇。 纪砚清说:“没有?” 纪砚清扶着翟忍冬转了个方?向?,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將最後一顆搭扣解開,说:“刚刚好。” 鏡子裏交匯的視線一剎燒了起來。 翟忍冬看了眼?镜子右下角映照出来的手机,说:“我想拍你。” 纪砚清一愣,笑了:“现在你是主角,确定能?拍到?我?如果确定,我没意见。” 翟忍冬紧扣的手指松开,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 午夜十二?点,纪砚清亲吻着翟忍冬湿润的眼?眶,和她商量江闻在电话里的事。 翟忍冬气息不稳,静了两秒才说:“马上过年了。” 纪砚清:“有问题?” 翟忍冬:“你要在我们那儿过年?” 纪砚清:“我现在就一个你,不在你那儿过年在哪儿过?” 翟忍冬闪着碎光的眼?睫轻颤,说:“明天。” 纪砚清:“好,明天。” 两人说走?就走?,隔天早上五点和和江闻在机场会合。 江闻坐两人前面,行李一放好就扭身过来,手里拿着手机。 纪砚清叠着腿,莫名地问:“你怎么也拍我?” 江闻:“我那是拍你?我是拍坠入爱河之后变成粘人精的纪老师。” 纪砚清垂眸看了眼?翟忍冬刚刚被自己捏住的手指,把她脸拨向?江闻镜头,说:“多拍几张。” 江闻:“……” 没有狗粮创造狗粮,她真好绝一女的。 第61章 三人的飞机八点半到枣林, 从那儿开车回镇子刚好能赶上晚饭。 纪砚清把这个安排告诉江闻的时候,江闻信誓旦旦地让纪砚清和翟忍冬歇着,说回去路上她开车,好充分感受西北的山路, 结果上车没几分钟就被颠得脸发白, 半路还吐了?一次, 理想彻底泡汤。 傍晚五点, 几人终于到了藏冬。 纪砚清回头看到江闻左一道右一道被安全?带勒着蜷缩在后排, 像极了?尸体。 纪砚清“嘶”了?声,说:“还能起来吗?” 江闻抬了?抬眼皮,气若游丝:“不?太能。” 纪砚清:“我去找人抬你。” 纪砚清一下?车就看到了?听见?声音, 风风火火跑出来的黎婧和小丁。 “纪老师好!”两?人齐声打招呼。 纪砚清“嗯”了?声,偏头往后排一指:“后排有你老板拉回来的人民币, 比较娇气, 热情招待一下?。” 黎婧两?眼放光,火速跑过去拉门。 “嚯!” 黎婧伸出手?指在江闻鼻子?底下?试了?试, 问正从后备箱里卸行李的翟忍冬:“老板,这人民币咱敢收吗?看起来确实贵贵的, 但,妈呀!” 黎婧一声惊叫, 跳到小丁身上, 惊恐地看着刚才想扒拉她的人民币扶着额头坐起来, 扭头往过看。 我, 我,我她爹的! 人类的脸能白成这样?? 黎婧扔下?小丁就跑。 小丁左看看右看看, 局促地问已经从车里出来的江闻:“姐,需要帮忙吗?” 江闻脚踩地的瞬间感觉飘飘欲仙, 她伸出因为太虚而凉到没朋友的食指,在小丁脑门上怼了?一下?,给她微微低着的头怼起来,说:“阿姨。” 小丁迷茫:“嗯?” 江闻说:“叫阿姨。” 小丁:“……阿姨,诶!” 小丁在被压成肉饼之前,使?出吃奶的劲儿接住了?晕过来的江闻,大声喊翟忍冬:“老板!人民币死了?!” 人民币在她耳朵边上轻哼一声,说:“这么喜欢人民币,就不?能盼人民币点好?” 小丁张张嘴,对闻声看过来的翟忍冬说:“人民币又活了?。” 饭点的一楼人很多,炉子?边更?是围了?一圈。 全?是店里的人。 早一步跑回来的黎婧看到翟忍冬几人进来,立刻龇着牙嚷嚷:“老板,红红出息了?!” 翟忍冬一手?一个行李箱,没等全?部拎进门,纪砚清已经先她一步问:“怎么出息了??” 黎婧:“红红拿到成人自考的录取通知书?了?!” 黎婧说得满脸得意,与有荣焉:“她也?太能憋了?!从最后一科考完到现在都快三个多月了?,竟然一个字没提!” 第183章 红红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怕有什么意外嘛。” 黎婧:“现在踏实了?吧!” 红红:“踏实了?。” 纪砚清走过来说:“恭喜。” 红红笑得合不?拢嘴:“谢谢纪老师。” 纪砚清问:“几月开学?” 红红:“三月。” 黎婧“哎呀”一声,咋咋呼呼地说:“那我们岂不?是没后勤了??” 一把江闻安顿好就逃过来的小丁说:“招么。” 黎婧:“不?想店里有陌生人。” “那你兼着?” “领一份工资干两?份活,多累的。” “让老板给你涨。” “她都穷成鬼了?,能给我涨几毛钱。” 小丁说:“你事儿真多。” 黎婧瞪眼:“唉!你这个过气小画家现在跟我说话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 小丁抿抿嘴巴,小声道:“才没过气,微博注册一周粉丝就过千了?。” 黎婧听不?清,要往小丁跟前凑,动作做到一半,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声:“我行吗?” 一众人同时回头。 手?腕上的伤和极端情绪已经基本恢复的陈格站在不?远处说:“我大学学的酒店管理,一毕业就进了?五星酒店工作,能力应该还可以。” “来我们这儿大材小用?了?。” 这话是暂时把行李放到柜台后,刚刚过来的翟忍冬说的。 陈格转头看她,等她走近了?说:“但是这儿离星星近,还有我们都喜欢的大雪。” 翟忍冬和陈格对视片刻,继续往炉边走:“黎婧,安排一下?。” 黎婧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哑谜,还懵着:“安排什么?” 小丁说:“陈格的住宿和工作。” 黎婧恍然大悟:“哦哦,没问题!” 黎婧说着就去拉陈格。 她对这人印象还挺好的,第一天?接触就有种臭味相投的亲切感! 翟忍冬走过来看了?眼红红的通知书?,说:“和金珠一个地方,以后开学放假你们约着时间给我打电话,一次就接送了?。” 翟忍冬说完,把通知书?还给红红。 红红双手?接住,眼眶忽然就红了?:“谢谢老板,当初要不?你收留我,别说是考大学了?,我连最基本的安稳日子?可能都过不?上。” 翟忍冬难得好好说话:“以后会越来越好。” 红红重?重?点头:“嗯!”然后抽了?抽鼻子?,说:“郭大姐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一个女儿;小丁注册了?微博,准备重?新开始画画;我也?考上了?大学。店里的人好像都越来越好了?。我拿到通知书?的时候还有点担心就老板你依然是一个人,刚听黎婧说了?你和纪老师的事,我放心了?。” 红红的视线在纪砚清和翟忍冬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看着翟忍冬说:“老板,你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翟忍冬:“嗯。” 纪砚清瞥翟忍冬一眼,心说这位老板又开始她的冷酷寡言了?。 还是只?对她话密又甜? 纪砚清笑了?一声,伸手?挠了?挠翟忍冬下?巴,对红红说:“放心上你的学,你老板后半辈子?交给我想不?好都难。” 红红点头如捣蒜:“谢谢纪老师!” 纪砚清偏头瞧着淡定如斯的某老板:“不?用?谢,我应该做的。” 纪砚清一句话引得众人乐不?可支。 在场谁能想到她们走悬崖,过冰川,勇斗狼群棕熊小雪豹,猛得不?像话的老板有一天?能被人这么挠着,宠着。 炉边的人商量着晚上吃顿大的,庆祝红红考上大学。 江闻勉强缓过神来,仔细扫了?一圈,问:“小邱是哪个?” 纪砚清见?翟忍冬在和小丁说话,侧步过来回江闻:“小邱不?是店里的人,不?在这儿。” “那她在哪儿?” “镇外面。” “远不?远?” “开车不?远。” 江闻说:“方不?方便现在带我去?” 纪砚清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老式钟表:“马上吃饭了?。” “今天?晚两?个小时。”翟忍冬走过来说:“晚上帮红红庆祝,店里的人都会留下?吃完饭,人多。” 要准备的自然也?多,再者?,客人点的餐也?要排她们前面,所以她们现在还有很多空闲时间。 纪砚清一听就明白了?,她说:“那我们快去快回。” 翟忍冬“嗯”了?声,先一步去柜台拿车钥匙。 到了?小邱家,翟忍冬作为中间人介绍小邱和江闻认识,以及,“江律师是纪老师的朋友,她专门帮你联系的。” 小邱看了?眼纪砚清,不?自然地说:“谢谢。” 纪砚清没说客套的话:“江律师接过很多类似的案子?,经验丰富,你有什么诉求尽管和她提,另外,她是公益律师,不?用?考虑费用?问题。” 纪砚清话里的一二全?是小邱急需的,她之前对纪砚清就是有再多的芥蒂,这会儿也?不?能不?为她的慷慨和周到动容。 小邱抿了?一下?嘴唇,低声说:“知道了?。” 纪砚清笑笑没说话,和翟忍冬出来外面。 外面风雪正急。 第184章 翟忍冬拉高衣领在屋檐下?站着。 纪砚清走到她后面,和去镇医院看望陈格那天?一样?,从后面半抱着她,双手?塞她口袋里焐着,然后微微弓身,下?巴搭着她的肩。 纪砚清吹开飘在翟忍冬衣领上的雪花,看着她鬓角那绺被寒风反复撩起的碎发说:“就隔了?四千公里,我们那儿艳阳高照,你们这儿冰天?雪地,像是两?个世界。” 翟忍冬:“雪天?过去就一样?了?。” 纪砚清挑挑眉,莫名?不?想让风雪那么快过去。快两?个月了?,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寒冷,现在甚至在反过来享受寒冷带个她的亲密关系,又怎么舍得让它那么快过去。 屋檐下?的电灯很暗,还被柱子?挡了?一大半,只?有朦胧雪色映照着翟忍冬的脸。纪砚清看了?一会儿她被模糊光影打磨过的柔和轮廓,忽然说:“头转过来。” 翟忍冬照做。 纪砚清直起身体和她接吻,没什么情欲的围攻,就是爱意发生了?,便情不?自禁地吻了?。 照旧开始得激烈,极具侵略性,再慢慢缓和。 纪砚清一下?一下?碰着翟忍冬的嘴角唇缝,心血来潮地说:“去给我堆个雪人。来你们镇这么久,天?天?被雪冻,一次都没玩过。” 翟忍冬:“堆大的小的?” 纪砚清:“大的。” 翟忍冬:“什么样?的?” 纪砚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翟忍冬十指相扣的双手?夹了?一下?她的指根,说:“你这样?的。” 话落,纪砚清的手?机猝不?及防响起来,她嫌冷,松开翟忍冬一只?手?说:“帮我看下?是谁。” 翟忍冬反手?从纪砚清口袋拿出手?机:“白林。” 纪砚清立刻接住手?机,说:“我去炉子?那儿接。” 白林和纪砚清目前就阿旺这一个交集,她主动打电话过来多半是说阿旺的事,不?会太短,她站在屋檐下?接完手?得冻僵。 纪砚清转身进门。 翟忍冬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等唇口间湿滑柔软的感觉完全?消失了?,才扣上羽绒服的帽子?,往风雪里走。 走得比以往走过的任何一段路都慢。 白林的这个电话如纪砚清所料,聊的是阿旺,打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结束。 白林说阿旺很努力,能力也?出众,但心态太不?稳定了?,经常在排练的时候晃神,做错动作,站错站位,导致整个排练被打断。 这种情况出现一次两?次还行,毕竟阿旺是新人,紧张点在所难免。 频率高了?,难免有人对她提出质疑。 白林是这次省台春晚的总导演,要以大局为重?,但又是真的觉得阿旺是可造之材,加上之前答应纪砚清的——多给阿旺机会,这才在今天?的排练结束之后给纪砚清打了?这个电话。 纪砚清说她会尽快找阿旺聊聊,看是不?是有什么客观原因。 白林:“麻烦您了?,还请尽快。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时间耽搁不?起。” 纪砚清:“明白。费心了?。” 电话挂断,纪砚清的目光沉下?来,心里几乎笃定阿旺的反常和她父亲有关。她找出阿旺的电话,拨了?过去。 只?响一声就被阿旺接听:“纪老师。” 阿旺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纪砚清视线朝眼尾瞥了?一瞬:“最近状态怎么样??” 阿旺支吾片刻,说:“不?太好。” “原因。” “越想做好压力越大。” “扛不?住,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对不?起。” 纪砚清嗓音冷淡:“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想想你阿姐。她为了?你,不?止一次和你父亲动手?,你最后真要被人退回来,她会变成一个笑话。” 阿旺喉咙里一堵,克制着想哭的冲动说:“我会努力克服的!” 纪砚清:“注意劳逸结合,晚上早点休息。” 纪砚清提醒:“节目上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说完,她停了?半秒,抬眼看向屋外:“其他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你阿姐,我们在一起。” 阿旺一开口,声音彻底哽咽了?:“谢谢纪老师。” 纪砚清“嗯”了?声挂断电话,靠在椅背里没动。 阿旺最近一直在省里排练,她父亲接触不?到。 应该是她想多了?,没什么事。 纪砚清收起手?机起身。 半个小时了?,可以开始验收某位老板堆雪人的成果。 纪砚清慢慢腾腾往出走。 出来看到翟忍冬真堆了?个“她那样?的”雪人,还把围巾给它了?,纪砚清着实惊了?一跳。 这到底是多强大的执行力啊。 纪砚清走到近处发现雪人竟然有鼻子?有眼,堆得跟真的一样?。她不?禁感叹:“翟老板,你学过吧。” 翟忍冬说:“刚学的。” “刚学的你堆这么好?” “手?巧。” 确实。 卫生间里那次,她手?指上四两?拨千斤的动作可太销魂了?。 纪砚清不?合时宜地抬起右脚,脚尖轻磕翟忍冬鞋跟:“可惜带不?回去。” 第185章 翟忍冬:“我帮你们拍照。” 纪砚清睨她:“见?缝插针地拍我,手?机内存还够不?够用??” 翟忍冬拿着手?机后退,镜头对准已经站到雪人旁边的纪砚清:“能拍你到老。” 纪砚清一愣,笑出声来。 翟忍冬对着她的脸按下?了?十连拍。 二楼,江闻还在和小邱、妹妹聊着。 纪砚清穷极无聊地玩了?一会儿雪人的围巾,想起来问:“红红是怎么到藏冬的?” 翟忍冬说:“辛姐送来的。” 辛明萱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红红的时候,她不?过14,差点被卖给一个50岁的老光棍。 按理,辛明萱救了?人之后会直接送警局,后续寻亲是警察的人,但红红不?想回家。 她说被拐是继父的主意,怕她和亲生儿子?共享教育资源。 辛明萱就把红红送来了?藏冬。 前几年红红没成年,翟忍冬给她找了?一些初高中的书?,让她空了?看一看,别真成文盲。 看书?之余,红红会帮着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当伙食费。 后来成年,管了?后勤。 她聪明,没几天?就把上上下?下?一摊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刘姐看着,叹了?声她命不?好,不?然以后准有大出息。 翟忍冬听着刘姐的话,当时没说什么,隔天?就给了?红红自考的报名?费和参考书?,让她自己考虑。 红红考虑了?,也?考上了?。 纪砚清笑着说:“大老板,你那里真的是藏冬。” 藏住了?一个又一个寒冰不?化的冬天?。 她的冬天?也?在。 在眼前这位老板的手?心里,由执行力强大的她亲自监管,就再无卷入重?来的重?来。 纪砚清也?没想什么,心跳就又变得很快,她无奈地勾了?一下?雪人的食指,说:“江闻那儿应该还得一会儿,你先陪我去趟银行。” 翟忍冬:“这么晚去银行干什么?” 纪砚清把翟忍冬的围巾从雪人脖子?里摘下?来,摸了?摸,有点潮,便没给翟忍冬围,随手?拎着说:“难得店里出个秀才,老板娘不?得表示表示?” 纪砚清说完率先转身往车边走。 翟忍冬看了?眼雪人被纪砚清勾过的食指,提步跟上去,勾住她的食指。 纪砚清还没下?去多久的嘴角立时又高高扬起:“大老板,你最近有点积极。” 从语言到行动,每一样?都很积极,像移动的蜜糖罐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翟忍冬说:“名?家名?言——处对象不?积极,思想大有问题。” 纪砚清没听说过,虚心请教:“哪位名?家的名?言?” 翟忍冬拉开车门,侧身看着纪砚清说:“你那位。” 第62章 纪砚清和翟忍冬取完钱回来的时候, 江闻还在和小?邱聊。 两人便没上去打扰,在车上等着。 临近八点?的时候,翟忍冬摘下纪砚清分给她的蓝牙耳机,说:“我去看看。” 纪砚清懒得动, 叠腿靠坐在副驾里, 用眼神指了指杯架上的塑料袋:“东西带着。” 翟忍冬把那只耳机塞进纪砚清耳朵, 拎起塑料袋下车。 翟忍冬熟门熟路地上来二?楼。 江闻恰好?起身。 翟忍冬问:“聊完了?” 江闻:“完了。” 江闻收起录音笔, 让准备送她?的小?邱留步, 说:“照顾好?你妹妹,剩下的我来处理。” 小?邱:“麻烦了。” 江闻:“不用客气,后面再想起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小?邱:“好?。” 江闻提着包往出?走。 翟忍冬看了眼床上已经睡着的妹妹, 把塑料袋递给小?邱:“脸皴了,这是她?给你买的擦脸油, 早晚抹点?, 漂漂亮亮过?年。” 小?邱原本在回忆江闻交代她?的事,闻言一愣, 眼眶迅速泛起了红。 对小?邱这种在夹缝里偷生的人来说,细节最可怕, 不知不觉就能把她?身上用来自保的壳凿出?来一个洞。 就像现在,连翟忍冬都没给她?买过?的东西?, 被她?曾经敌视过?的人关注到了, 那种感觉比直直在她?心脏上捅一刀的后劲儿?还大。 小?邱倔强地攥着手不接:“非亲非故, 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小?邱的语气听着很忘恩负义, 表情同样不怎么友善,也就越来越红的眼睛在不遗余力地出?卖她?。 翟忍冬看了眼, 随手把袋子?放在床边说:“不是对你好?,是因为我, 对你爱屋及乌。” 小?邱错愕地抬头,半晌,动了动嘴唇,小?声?说:“谢谢。” 翟忍冬没吭声?,转身离开。 小?邱定定地看着翟忍冬,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伸手拨开了床边的黄色塑料袋。 里面除了两?盒擦脸油,还有一支冻疮膏。 小?邱勾着塑料袋的手抖了一下,把冻疮拿出?来往妹妹耳朵上抹。 “小?邱……不想吃药……” 妹妹即使睡着了也抗拒药味儿?,偏偏冻疮膏的味儿?很冲。 小?邱搓着她?耳朵上的冻疮,轻声?说:“乖,忍一忍,这回能好?。” 第186章 楼下,江闻听到脚步声?回头:“小?邱妹妹之前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 翟忍冬言简意赅:“六岁。明年还有一次。” “医院你找的?” “嗯。” “钱也是你想办法?解决的?” “医院联系的救助基金,不是我。” 江闻点?了点?头,说:“炉子?好?像快灭了。” 翟忍冬走过?来搭了足够的柴,和江闻一起离开。 车上,纪砚清快刷完一部短剧才看到两?人上来,她?收起手机问江闻:“聊得怎么样?” 江闻坐在后排,两?手环胸:“基本聊清楚了,遗弃罪最多判五年,太便宜邱明德了。” 纪砚清:“不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江闻:“能,但需要证据。小?邱和我说了几个人,明天我去见一见,看能不能搜集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纪砚清“嗯”了声?,没再说话。 车上一时陷入安静。 经过?一个避不开的大坑时,翟忍冬伸手在纪砚清身前护了一下,说:“小?心。” 下一秒,没人管,没人提醒的江闻一头撞门框上,发出?“咣”的一声?响。 江闻就很无?语,就很想旁边也坐个人。 几人不早不晚,刚好?赶上刘姐把晚饭准备妥当的时候回来。 大家一起举杯庆祝红红考上大学?,之后各自闲聊着吃喝。 翟忍冬靠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厚的红包递给红红,说:“四年的学?费在这儿?了,生活费自己赚。” 红红一愣,连忙摆手:“这也这太多了,我不能收!” 翟忍冬随手一抬,把钱包扔在红红腿上:“我没这么多钱,你老板娘给的,不想要去找她?。” 红红转头看向纪砚清,眼睛红得像兔子?。 纪砚清叠着腿,悬空的那侧脚尖挨着翟忍冬小?腿,慢条斯理地扫一眼她?,对红红说:“你是她?娘家人,这钱就当是我贿赂你的,以后多在她?面前说我好?话。” 红红的眼泪珠子?滚下来,抽着鼻子?说:“哪儿?用我说呀,一晚上了,老板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纪砚清后知后觉,似乎这位老板除了吃饭,回人酒,就是看她?。 纪砚清低笑几声?,偏头瞧着已经被当面揭穿了还在看她?的翟忍冬,慢悠悠用脚尖蹭着她?的腿。 酒过?三巡,江闻飘了,揉着头要去睡觉。 她?的入住还没办,翟忍冬看了眼抱着垃圾桶吐的黎婧,起身说:“身份证。” 江闻递出?去。 不久,翟忍冬推着江闻的行?李箱,送她?上楼。 再下来的时候,纪砚清已经坐到了炉边,炉门开着,火光在她?脸上跳。 翟忍冬走过?来说:“累了?” 纪砚清是刘姐唯一认可的酒搭子?,晚上被她?拉着喝了不少,反应比较慢。 突然听到翟忍冬的声?音,她?看了很久拉长在地上的影子?才抬起头。 “有点?。”纪砚清说。 翟忍冬:“上楼。” 纪砚清笑着朝翟忍冬伸手:“拉我一把。” 翟忍冬握住纪砚清,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一瞬间的姿态变化让纪砚清头晕目眩,她?顺势靠到翟忍冬身上,手扶着她?的腰。 两?人突如其来的亲密引得一众人拍桌子?起哄。 翟忍冬像是没听见,问了纪砚清句“能不能自己走”,就要和她?上楼。 黎婧“嗖”一下跑过?来拦住:“游戏都还没开始呢好?吧,不能走。” 翟忍冬垂眼看向黎婧。 黎婧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梗着脖子?说:“你别想威胁我,游戏面前人人平等!” 翟忍冬:“什么游戏?” “昂?”黎婧看了眼小?丁刚拿过?来的牌,“还没想好?。” 翟忍冬:“我们认输。” 黎婧:“唉?” 流程走得有点?快啊。 黎婧咂摸片刻,说:“认输也有惩罚。” 翟忍冬:“说。” 黎婧欠兮兮的目光在翟忍冬和纪砚清之间流转一个来回,跳到桌边说:“你俩亲一个!” 她?可还记得曲莎结婚那天早上围观到的亲嘴儿?场面,超养眼好?吧。 还想看! 黎婧暗戳戳怼小?丁一胳膊,让她?说话。 早就喝高了的小?丁抿了口小?酒,脸蛋红扑扑的:“舌吻到出?声?就行?了,剩下的你们留着回房间做。” 都舌吻出?声?了,还“就行?了”? 黎婧咋舌:“小?画家,你好?辣。” 小?丁腼腆地舔了舔嘴唇,盯着纪砚清和翟忍冬。 纪砚清已经缓过?神来了。她?今晚的兴致还不错,仔细考虑了一下黎婧和小?丁的话,转头问翟忍冬:“你亲还是我亲?” 黎婧两?眼冒光:“嗷嗷嗷!纪老师亲!纪老师亲!” 当众盖章确认,以后她?老板就不是店里最高的个儿?了,哈哈哈哈! 黎婧兴奋到变形。 翟忍冬轻飘飘扫黎婧一眼,就着和纪砚清并肩的站位,偏头在她?下颌靠近耳朵的地方碰了一下。 一楼短暂安静。 翟忍冬还偏着的视线落在纪砚清没了口红,颜色反而更加吸引人的唇上,又克制地收敛回去,再次偏头碰上她?裸露的脖颈。 第187章 时间非常短。 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翟忍冬就已经离开纪砚清,拉着她?往楼梯方向走。 黎婧慢半拍摸摸自己的脖子?,莫名觉得她?老板后头亲的这下好?色。 何止是色。 那个瞬间,纪砚清浑身的神经都在颤栗,不知道?是因为在人前,还是某人依靠着她?又在淡定撩拨她?的矛盾姿势,或者仅仅只是轻得不可思议。 纪砚清忍耐着,一阁楼立刻拉住要去开灯的翟忍冬,单手勾着她?的后颈,把她?勾到自己颈边,说:“留个印儿?。” ———— 之后一段时间,江闻忙着收集证据,写诉状,整个过?程很顺利。 月底,纪砚清、翟忍冬两?人送江闻来了县法?院提交起诉状和相关材料,顺便赶了个大集,陪江闻置办年货——江闻准备在这儿?过?年,原因:这里没人催婚。 江闻做律师二?十几年,穷得就剩下钱,花起来完全不收着,比刚来那会儿?的纪砚清逛街还要像“羊”。她?一开始还以为周围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都是因为她?花钱不眨眼。 经过?一家店,她?快速确认了一下斜前方投过?来的视线,问纪砚清:“认识?” 纪砚清:“嗯?” 正在给翟忍冬看围巾的纪砚清顺着江闻的视线看过?去,撞上了阿旺母亲。 阿旺母亲立刻躲开。 纪砚清蹙眉,阿旺竟然也在。今天都农历22了,这个节骨眼上,阿旺不在省里排练节目,跑回来干什么? 纪砚清把围巾放回去,冷着脸往过?走。 翟忍冬刚把江闻给小?丁买的电脑放到车上过?来,看了眼纪砚清不太好?的脸色问:“怎么了?” 江闻冲不远处抬了抬下巴。 阿旺父亲指着一对很富贵的耳坠对阿旺横眉怒目:“让你试一下能要你的命?!” 阿旺现在是有自信了,但面对辱骂根深蒂固的怯弱并没有消失,尤其是在人满为患的集市,她?一瞬之间羞得满脸通红,唯唯诺诺地说:“买了浪费,我没机会戴,演出?有专门的配饰。” 阿旺父亲不听,直接扯过?她?的耳朵,想往上穿。 翟忍冬唇线拉直,深色瞳孔在正午十二?点?的太阳下竟然不透一点?光。 江闻看着,不禁打了个寒颤,下一秒又看到她?变得风平浪静。 江闻一顿,下意识去看纪砚清,果然见她?伸出?去的手刚刚好?挡住了阿旺的耳朵,接着抬眼,眼神带着极淡的凉意:“干什么呢?” 阿旺父亲条件反射撤回手说:“过?,过?年了,给孩子?买点?首饰喜庆点?。” “她?不想要。” “……我就是让她?试一试。” 纪砚清垂手握住阿旺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旁边说:“她?不想试。” 阿旺父亲的表情肉眼可见狠了一瞬,扔下耳坠说:“不想试拉倒,不识好?歹!” 话落,阿旺父亲推搡着阿旺母亲离开。 阿旺母亲中途回了一次头,这次看的是江闻。 江闻:“她?认识我?” 翟忍冬:“不认识。” 江闻:“那她?看我干什么?” 翟忍冬:“不知道?。” 江闻看着阿旺母亲消失在人流里的背影,提步跟上已经离开的翟忍冬。 买首饰的摊位旁边,纪砚清抱着胳膊,冷声?问阿旺:“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阿旺:“最后一次彩排已经结束了,有几天假。” “放假不好?好?休息,跑来赶集?” “置办年货,家里人手不够。” “你是要离开这里的人,够不够关你什么事?” “……我妈打电话让我回来帮忙。” 阿旺母亲在变成现在这副麻木的样子?之前护过?阿旺很多年,她?恨她?现在,也忘不了她?之前,所?以不能对她?的话完全不予理会。 纪砚清看不懂阿旺局促之下的矛盾,她?对自己母亲没什么印象,唯一清楚的是她?为了事业不要她?,所?以她?只是冷冷地盯着阿旺说:“我最后一次问你,家里到底有没有事?” 阿旺不假思索:“没有。” 相反的,这次回来她?爸不骂她?蠢、懒了,也不让她?做家务,对她?好?得出?奇。 她?偷偷在背后问过?母亲原因,母亲说可能是看上她?以后有出?息,能给家里挣钱。 她?不会给。 但那是以后的事,目前没有什么。 阿旺肯定地说:“没有事。” 纪砚清盯看阿旺片刻,说:“尽快回省里去。” 阿旺:“好?。” 纪砚清转身要走。 阿旺急忙出?声?:“纪老师,等一下!” 纪砚清回头。 阿旺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牛角梳说:“过?年我应该不在这儿?,礼物就提前送您和阿姐了。新年快乐。” 纪砚清垂眼,看到阿旺手里的梳子?光亮如漆,边角圆润,价格应该不便宜。 纪砚清:“哪儿?来的钱?” 阿旺:“以前攒的。” 纪砚清:“攒了多久?” 阿旺支吾半天,才红着脸说:“快一年。” 她?在镇上做工的钱要全部上交,攒钱都是几十块,十几块的攒,很难。 第188章 纪砚清没再说什么,收了阿旺的梳子?说:“新年快乐。” 阿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我最近的状态很稳定,白林老师说,如果这次春晚我表现得好?,可以安排我参加省歌舞剧院明年的招聘,先从临时演员做起,慢慢找机会转正。” 纪砚清“嗯”了声?,把梳子?装进走过?来的翟忍冬口袋:“加油。” 阿旺:“谢谢纪老师。纪老师再见,阿姐再见。” 阿旺快步去追父母。 翟忍冬没说话,余光从阿旺父亲拿过?的那对耳坠上扫过?,猝不及防对上了江闻。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片刻,各自转开。 纪砚清说:“先去吃饭吧。” 江闻正有此意:“哪儿?有吃饭的地方?” 翟忍冬:“往前走一百米,有条烟火巷子?。” 几人逛着往过?走。 江闻这几天都在藏冬跟着纪砚清她?们一起吃饭,没什么辣椒,想这一口想得厉害,拿起菜单就给自己点?了两?盘解馋。 饭到一半,翟忍冬去了卫生间。 江闻借口接电话跟过?来,想问问她?在集市上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还没走到门口,江闻就听见了模模糊糊的呕吐声?。她?脚下一顿,加快步子?。 不久,翟忍冬从卫生间的隔间里出?来,脸上很白。 江闻沉声?:“怎么回事?” 翟忍冬走到洗手池前漱口,用手指抹掉挂在下巴上的水,说:“辣椒味儿?闻的。” 江闻惊讶,她?还以为翟忍冬不吃辣椒是字面意思,怎么都没想到只是闻一闻都不行?。 江闻问:“先天的?” 翟忍冬:“不是。” 江闻快步走到翟忍冬身边:“那是怎么弄的?” 翟忍冬垂眼看着面盆里的水珠,淡淡道?:“小?时候被灌过?几个月的辣椒水和观音庙的香灰,说能变成男孩儿?。” 江闻:“愚昧!” 江闻的视线从翟忍冬耳朵上迅速扫过?,问:“耳坠呢?为了让你变男孩儿?,不准你戴?” 翟忍冬:“刚好?相反。” 翟忍冬侧身靠在墙边,说:“耳坠是我的嫁妆之一,耳洞穿出?血也必须戴上。” 江闻:“简直有病!” 话落,江闻想到什么,脸色骤然变得凝重:“你想杀人的心思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的?” 翟忍冬:“是。” 江闻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在得到肯定答案那秒惊愕不已。 翟忍冬那时候才14岁啊,离法?定年龄还有那么多年。 她?的性别一直在被嫌弃,好?不容易吃着辣椒水和香灰长大一点?了,又猝不及防直面了这个性别带来的丑陋现实。 她?能先去找一个律师问问未成年杀人会判多少年来权衡利弊,已经理智得超过?了绝大多数人。 江闻想起那年拿到的资料,欲言又止了很久才说:“纪砚清知不知道??” 翟忍冬:“不知道?。我的事,她?只知道?和她?有关的那部分,其他的一无?所?知。” 江闻:“你准不准备告诉她??” 翟忍冬:“之前有个瞬间想说,现在没什么比她?开心更重要。” “翟忍冬……” “先回去了。” 江闻一动不动地看着翟忍冬风平浪静的背影。 良久,轻叹一声?跟上。 她?就没见过?能把软和硬,爱和恨,还有……开心和痛苦杂糅得比翟忍冬更好?的人…… ———— 几人傍晚才回来镇上。 小?丁已经缩在门口等了很久。 见车子?过?来,小?丁连忙跑上前说:“纪老师,有人找你。” 纪砚清:“又是粉丝?” 小?丁摇头,一看到从后排下来的江闻,立马跟耗子?见猫一样躲到纪砚清旁边,小?声?说:“黎婧说好?像是市文旅的。” 纪砚清蹙眉:“人在哪儿??” 小?丁:“一楼坐着喝茶呢。” 纪砚清:“我去看看。” 纪砚清把包递给绕过?来的翟忍冬,往门口走。 小?丁生怕自己落单,撒丫子?就要追。 步子?刚动,被江闻拎小?鸡似得勾着衣领拎回来,说:“人俩一个塞一个高,你过?去就是一家三口的第三口。” 小?丁舔舔嘴唇,小?声?说:“是么?” 江闻把小?丁拎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盯了几秒,问她?:“你多高?” 小?丁:“一米五八。” 江闻:“矮得还挺有分寸。” 小?丁真诚地问:“矮能有什么分寸?” 江闻说:“称手。” 话落,手一抬,挂在了小?丁脖子?上。 小?丁一不小?心又让江闻的胳膊怼矮了两?公分,心说这人果然有喜欢压人的毛病,以后得躲她?远点?。她?现在拿架子?上面几排的酒就已经很费劲儿?,再矮点?得跳起来够。 客栈里。 市文旅局局长张成茂一看到纪砚清进来,立刻起身相迎:“纪老师,好?久不见啊,您的风采更胜之前。” 纪砚清:“您过?奖了。好?久不见。” 纪砚清和张成茂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大概今年五月,纪砚清巡演到这个小?镇所?属的市,张成茂亲自接待了她?,想请她?帮忙制作一台旅游主题的歌舞剧作为城市印象,为本土的旅游业做宣传,同时也能推广民族文化。 第189章 纪砚清当时没有答应。 理由很简单,她那时候已经把舞团给了温杳,正在为退出做准备。 现在…… 纪砚清在张成茂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您亲自来这儿有什么指教?” 张成茂:“指教不敢,还是之前歌舞剧的事。” 果然。 纪砚清:“我已经明确拒绝了。” 张成茂:“嗯,我知道。您放心,我这次过来不是非要您承诺什么,是我的助理小孙给我看了您在这里的微博,小白,白林,前几天见我也提到了您教一个女孩儿跳舞的事,她说您对跳舞很有热情,所以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趁着路过这里,找您再争取争取。” 张成茂:“小孙。” 张成茂的助理小孙立刻把一叠宣传册放在了纪砚清面前。 张成茂说:“这是我们市所有的景点介绍,您空了可以翻一翻,有几个地方应该不比一线城市的五星景点差,但那下面的人就是您在这个镇上看到的,有时候吃水还要靠天。” 张成茂放下一切架子,对纪砚清用“您”,还亲自给她添了茶:“我从02年被调到县上至今,已经13年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办法发展各地文旅。是取得了一点成绩,但离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我想再努力努力。” 纪砚清:“您花了13年都办不到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成茂:“您千万不要低估自己的影响力,只是网上几张偷拍的照片而已,镇上的旅游人次就较上个月翻了几乎一倍。这还是在淡季,如果旺季,只会更多。” 纪砚清抿茶不语。 之前和跟翟忍冬聊起饭店老板娘的村医女儿时,她脑子里萌生过一个乐观的念头:也许,她的照片被发在网上并不是完全的坏事,至少可以吸引一些人发现这里,来到这里,发现这里的故事——“伟大”的村医,疾控中心的动物血液采样,她脚下这家店里收留的人,她那位老板从冰川里带回来的尸骨,曲莎喜欢最后却没跳成的舞…… 这里有很多故事值得被发现。 她希望故事里的人被更多人知道。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的第一个想法是:编一支舞,讲她的故事。 又立刻被她否定了。 现在,张成茂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 张成茂说:“您的舞蹈很有感染力,如果您能为我们量身打造一台旅游主题的歌舞剧,我有信心把它做成国内文旅近五年的标杆项目。” “您抬举我了。” “是不是抬举,要试一试才知道。” 纪砚清轻笑:“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张成茂:“当然。我今天只请您卖个面子,把这些宣传册翻一翻。” 话到这个份上,纪砚清还能说什么。 纪砚清:“一定。” 张成茂起身告辞:“马上到饭时,我就不继续打扰了。很高兴能和您见面。” 纪砚清:“我也是。” 纪砚清送张成茂离开。 回来的时候,宣传册还整整齐齐在桌上放着。 纪砚清随手翻了两页,被黎婧叫去吃饭。 今天的菜有刘姐专门炒给江闻的,辣椒味儿很呛人。 江闻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的翟忍冬。 可能是离得远的缘故,翟忍冬脸上没什么变化,反倒是纪砚清挑着眉说:“往哪儿看呢?” 江闻顺势抬抬下巴。 纪砚清回头,小丁一见江闻就跑。 纪砚清意味深长地转回来看着江闻:“你把小画家怎么了?” 江闻:“我比你更想知道。” 江闻手点着桌子,忽然问:“什么声音?” 纪砚清也听到了,像是在放炮。 翟忍冬拿着筷子过来,说:“庙会。明天正式开始,今晚会唱一晚上经。” 黎婧神出鬼没:“还会放烟花!” 江闻:“庙会不应该在正月?” 黎婧:“今年规模大,会从年前一直持续到正月,一共十五天。” 黎婧很是熟稔地解释:“今晚的活动稍微多一点,后面几天都算预热,中规中矩,等到除夕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江闻了然,捏着筷子思考了几秒,问纪砚清:“等会儿去转转?” 纪砚清:“行啊。” 她还真没有逛过庙会。 黎婧热心提醒:“去的时候多换点零钱,庙会上都是一两块的小活动,找不开毛爷爷。” 江闻:“零钱在哪儿换?” 江闻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黎婧就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厚沓要存银行但又懒得跑路的零钱:“这儿,手续费百分之一。” 江闻:“……” 这家店好像没一个正常人。 饭后,几人步行来了老街后面的寺庙。 这座寺庙始建于明朝,距离现在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是当地有名的古寺之一。附近镇上的信众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远的早几天就已经搭起了帐篷,这会儿纷纷盘腿坐在寺庙下面的广场上,和庙里德高望重的僧侣们一起唱经。 数以千计的人坐在一起唱经,震撼程度可想而知。 第190章 纪砚清即使没有任何信仰,也在这一刻被浓烈的香火气感染了,全神贯注注视着广场的人。余光里有人影闪过?,她?反应不及,忽然感到头上一重。 烧完香回来的翟忍冬走到纪砚清旁边站着,压在头上的手揉了一下,说:“摸顶赐福。” 纪砚清哼笑:“修行?够了?” 翟忍冬收回手:“提前预支。” 纪砚清笑着瞥她?:“刚才烧香和佛祖说什么了,这么久。” 少说也有半个小?时。 翟忍冬:“求祂老人家保佑我后半辈子?大富大贵。” 纪砚清信她?才怪。 没等开口反驳,翟忍冬说:“手。” 纪砚清一顿,垂眼看到翟忍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红色的金刚结手绳。 纪砚清意识到什么,问:“刚去那么久,是编手绳了?” 翟忍冬:“功德不够,排队求的。” 纪砚清:“现在承认功德不够了。” 纪砚清听着整齐划一的唱经声?,决定入乡随俗,伸出?左手给翟忍冬戴手绳。 不经意想到金刚结的寓意——保平安,纪砚清手指一蜷,说:“我来来回回都在镇上,不需要保什么平安,你戴。” 以后每一次骑马经过?悬崖的时候都平平安安。 纪砚清去拿手绳。 翟忍冬躲开,说:“我有。” 翟忍冬手背朝上,掀开了右手的袖子?:“寺里主持开了光的。” 纪砚清低头看着翟忍冬腕上的黑玛瑙手串,目光在暗色光里深了一瞬又恢复如常,重新把手伸出?去。 江闻拍完千人唱经的震撼场面,过?来拍翟忍冬给纪砚清戴手绳,背景是万盏油灯摆出?来的一个个吉祥图案。 江闻问:“能不能和灯一起拍照?” 翟忍冬:“能。” 江闻立刻说:“走,给你们拍照,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这个没成为摄影师的摄一代的手艺。” 纪砚清:“厨二?代,摄一代,江律师兴趣挺广。” 江闻:“一般广。” 几人绕开人群往过?走。 广场的另一侧明灯吐着火舌,犹如神明踏着繁星降落,度化一切苦厄。 江闻是个很合格的摄影师,就是嘴有点?碎。 “这位老板,旁边那个是你老婆不是你仇人,笑一个行?吗?” “纪老师,眼神拉丝了,收敛点?。” “两?个1站在一起,谁搂谁腰看着都别扭。” “你俩能不能别对视了,太刺激,对一个没高chao过?的大龄女性很不友好?。” “……” “抬头。”江闻忽然在镜头后说。 两?人本能抬头。 下一秒,升至顶点?的烟花在夜空里炸开,连同长明不灭的油灯一起,照亮了两?人的脸。 纪砚清在后续的噼啪声?中说:“大老板,真不给笑一个?” 翟忍冬自然抿合的嘴唇动了一下,片刻,低头看着纪砚清,说:“看清楚了。” 话落,翟忍冬的嘴角慢慢有了弧度,像新月眺望枕着青草的鹿,白云从太阳中飞来,即此便是天上——人间。 ———— 三人转到人开始散,才有了往回走的意思。 半途,纪砚清的步子?忽然顿住。 翟忍冬顺着纪砚清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在绕着寺庙磕长头的老板娘,口中念诵着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翟忍冬说:“我们找到友红姐女儿?的时候,她?眼睛没闭上。友红姐怕她?下辈子?不如意,经常拜佛,短途的几个小?时,长途的几个月。” 纪砚清眉头微蹙:“有用吗?” 翟忍冬的视线从纪砚清腕上扫过?,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不还是虚无?缥缈,这辈子?什么结果都看不到? 还不如清明中元,多几个人,多为她?女儿?上几炷香,求个现世的热闹。 多几个人…… 镇上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人。 村医的故事即使家喻户晓也就这几个人知道?。 “发什么愣呢?”江闻见两?人停着不走,退回来说。 纪砚清:“没什么。” 纪砚清率先转身。 江闻和翟忍冬对视了一眼,跟在后面。 十点?的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冷风裹着雪。 纪砚清回来之后洗了个热水澡,看了会儿?手机,依然毫无?睡意。 今晚的经要念一夜。 她?一听到北方隐隐约约的声?音,脑子?里就会出?现绕着寺庙磕长头的老板娘,怎么忽视都不起作用。 不久,翟忍冬洗完澡出?来,看纪砚清一眼说:“还不睡?” 纪砚清闭了一下眼睛,侧身用手托着额角:“你没来,我怎么‘睡’?” 没开灯的阁楼里只有一扇天窗透着雪光。 纪砚清见证过?翟忍冬眼底的水雾起了又淡时,俯身在她?耳边说:“大老板,我想看一看夜里的雪怎么下。” 后来,她?就在翟忍冬身上,透过?天窗看雪,翟忍冬在她?身体里,看天窗上模糊的她?们。 …… 次日,老板娘的饭店重新开张,她?还在磕长头,翟忍冬带着小?丁过?去帮忙。 纪砚清无?所?事事地睡到自然醒,转头看见了床头柜上的宣传册。 第191章 第一份就是壮阔神秘的冰川雪山。 这里有世界各地的科考队,源源不断的冒险者,还有不留名不留痕,凭着一双手带出?来许多人的翟忍冬。 冰川是这个小?镇的象征,它为人熟知了,这里的人、事就也会慢慢为人熟知。 纪砚清一页页翻着,半小?时后穿戴整齐下来,对黎婧说:“我出?去一趟,下午回来。” 黎婧:“去哪儿?啊?” 纪砚清握着车钥匙说:“随便走走。” 纪砚清来了冰川,在下面走走停停,拍了近两?个小?时,然后回到车上,透过?挡风玻璃看着隐藏在雪雾里的神秘之境。它静得像是一座圣山,能洗涤心灵,净化罪恶,满足人对一切的渴望,站在外面的人永远都想象不到它的冰冷残忍,不知道?它每年都要吞噬多少生命,困蹇多少尸骨。 她?那位老板知道?。 她?进去那里的时候都面对过?什么? 雪盲? 冰裂隙? 雪崩? 没有路的冰雪。 没有头的空寂。 纪砚清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收紧。 某种程度上,她?那位老板和老板娘的村医女儿?一样伟大,该被更多人知道?,可是跳舞……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真的不想再跳了,为别人跳了那么多年,她?太累了。 而且,马上就到春天了,她?有一件事要在春天做,做完之后,她?就是想跳也不能继续。 那时候谁还会记得她?,她?又能影响到谁? 人都是健忘的。 纪砚清抓抠着方向盘,片刻,义无?反顾地掉头往回走。 进镇子?没几分钟,一辆对向驶来的车子?和纪砚清擦肩而过?,速度很快,她?偏头去看后视镜的时候才发现是翟忍冬。 纪砚清蹙眉,立即在路边刹车,给翟忍冬打电话。 没人接。 纪砚清果断扔下手机掉头,去追翟忍冬。起初没有方向,开始频繁拐弯的时候,纪砚清忽然觉得熟悉——这条路是去阿旺家的路。 纪砚清心莫名一沉,加快速度。 还是没有在路上追到翟忍冬。 纪砚清快速下车往翟忍冬停在阿旺家门前的车里看了眼,没有人。她?径直朝阿旺家走,手碰到挡风门帘的时候,翟忍冬的声?音猝不及防从里面传出?来:“我们是人不是牲口,不是你想卖就能随便找个人卖了。” 第63章 阿旺父亲对着翟忍冬那声“我们”愣了一秒, 急赤白脸地?反驳:“你别血口喷人!这次是阿旺自己回来的,我一个字都没有逼她?!” “是吗?”翟忍冬黑色的眼睛看向阿旺母亲,“阿旺真是自愿的?” 阿旺母亲嘴还没有动,就被阿旺父亲一巴掌打得跌倒在了地?上, 完完全全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阿旺父亲踩着她的领大骂:“是不是你打?电话叫她?来的?!嘴怎么那么贱的!” 说着又是一巴掌。 翟忍冬脊背笔直, 走到不肯换衣服去见面, 被扯得衣不蔽体的阿旺跟前?, 脱了外套盖着她?。 一刹那的温暖让失心一样的阿旺如梦初醒, 崩溃地?拉住翟忍冬的手求她?:“阿姐,我不想嫁!不想!” 翟忍冬淡淡的:“不想,为什么不反抗?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管得了你的婚丧嫁娶?” 翟忍冬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阿旺脸上,她?一瞬间头晕目眩, 后知后觉记起, 自己目前?得到的一切都是翟忍冬和纪砚清帮了忙的,随即意识到, 自己即使已经在这个镇上小有名气,也还是改不了遇事就慌神, 去求别人的软弱习惯。她?从来没有真正?的自信过,主动过, 勇敢过。 阿旺浑身发冷, 颓然地?松开了翟忍冬。 翟忍冬手装进口袋, 抬眼看着火炉旁的阿旺父亲:“第一步, 背着她?把?日?子定了,第二步是不是说服, 说服不了就像现在这样,逼她?换了衣服找上门去, 做出一副自愿的假象,其实不过是你想让生米煮成熟饭,断了她?的退路?” 阿旺父亲被戳穿,想起翟忍冬上次在这里说的话——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罪,判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阿旺父亲面上一慌,张口欲言:“我……” 翟忍冬打?断:“你们男的是不是都觉得一个女性的名声、身子就是她?的一切,没了,她?就脏了,不管那个人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她?就只能咬碎了牙跟他?一辈子?” “是不是这样?” 翟忍冬深黑的瞳孔平静到让人不寒而栗:“到底谁脏?” 翟忍冬字字珠玑的话让阿旺父亲恼羞成怒:“他?们已经订婚了,睡一起是迟早的事!” 翟忍冬:“怎么订的?什么时候订的?谁和谁订的?” 阿旺父亲:“我跟她?妈都在!该争取的全帮她?争取到了,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翟忍冬:“懂什么是看不头的痛苦和绝望。” 翟忍冬话音落地?,阿旺母亲脸上一白,过去数不清的日?夜在脑子里迅速回闪——做不完的饭,洗不完的衣服,没有任何前?戏的夫妻关系,没有间隙的生育和哺乳……太窒息了。 阿旺母亲的指甲一点点抠进土里,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翟老板,你救一救阿旺!救救她?!” 第192章 集市上看到纪砚清的时候,她?就想过去求她?。 可是才挨过打?的身子太疼了,她?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到现在差点害得阿旺和她?当年?一样,肚子里有了娃娃,不嫁也得嫁。 阿旺母亲手脚并用爬到翟忍冬面前?,拉着她?的衣服肯求她?救一救自己女儿。 翟忍冬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 她?说过,她?会帮阿旺是因为知道她?所做的努力本质是为了自己,而不是顺从谁的命令,那她?帮她?等于帮了以前?孤立无?援的自己,不需要什么回报。 但要阿旺的配合。 一味退缩、忍让,只知道求助的人,她?不想帮了,也帮不了了。 她?就一个外人,打?了这里个任何一个人,即使他?是人渣,也不叫“家暴”,不受法律“保护”,可这些人其实和她?非亲非故,阁楼里那个才是她?该重?视的人。 她?不喜欢她?为了别人的事发疯。 “翟老板……” “你救救阿旺吧。” 阿旺母亲恳求。 阿旺父亲过来拉扯她?,把?她?甩在地?上,拳头密集地?往下落。 “你在说什么蠢话!” “这些彩礼,你就是不眠不休干一辈子也挣不到,你知不知道!” “等她?挣?我们死了,你看她?能不能挣到这么多?钱!” “我送她?过去是去享福的!” …… 阿旺母亲被打?的第一反应还是抱头蜷缩,一声不吭。 低矮阴暗的空间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辱骂和拳脚,阿旺看着,像看到了一个个恐怖无?助的小时候,她?颓然的目光里渐渐浮现起惊惧,从面无?表情的翟忍冬身上一扫而过时,骤然陷入冷寂。 纪老师说得对,她?不能对不起阿姐,不能让阿姐因为她?不争气变成一个笑话。 这个村里就属阿姐话最少,就属她?最好。 阿旺抬手穿好翟忍冬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站起来。她?的腿、胳膊还在剧烈打?抖,弯腰捡起不久之前?抽在自己身上的火棍,将它紧紧握在手里那秒,一切开始加速。 阿旺大步走到凶狠的男人身后,一棍子抡他?后颈,疼得他?大骂一声,回头就要反扑。 阿旺母亲被这一幕惊呆了,下一秒,条件反射箍住他?的脖子,咬他?耳朵。 一口下去用尽全力。 “啊!” 男人的惨叫让人作呕,更让人兴奋。 阿旺一棍子一棍子抡他?腿上、胳膊上,全是肉少的地?方,打?着疼。她?以前?不知道,刚刚攥着火棍从翟忍冬旁边经过,她?低声说:“婚内,不打?死就行了。” 她?一愣,忽然就想起来以前?挨完打?的身体哪儿最疼。 她?就照着那里打?。 那些地?方就是打?烂了,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皮肉伤,最多?躺几天?,不用上医院花“冤枉钱”。 阿旺彻底陷入暴戾带来的痛快里。 “咔!” 火棍没挨几下就从中间断开。 阿旺父亲得到喘息机会,猛一脚踹开阿旺,同时将阿旺母亲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掰开,反抓住她?的头发,疯了一样往地?上砸,“你个婊子婆娘,竟然敢打?我!是不是短命了啊!他?妈的贱货!老子今天?不整死你,跟你姓!” 阿旺母亲被撞得头发晕,连着挨了好几下。 阿旺从那一脚里缓过来,赤手空拳就朝他?扑。 阿旺母亲错愕不已,下一秒,不知道从哪里的力气,奋力将能顶自己两个魁梧男人推开,大声喊道:“你已经害了我一辈子,别想再害我女儿一辈子!” 阿旺父亲撞在案板上,握住厨刀,暴怒而起。 翟忍冬本能想往前?走。 没等脚抬起来,阿旺母亲一板凳砸阿旺父亲手上,阿旺一脚踹他?胸口。 阿旺腿上有优秀舞者出色的爆发力,有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气和母亲身上去而复返的保护力,那一脚比任何时候都重?,踹得阿旺父亲直直后退,肥硕的身体撞在墙上,顿了一秒,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混乱的暴戾变成死寂。 阿旺母亲回过神来,抖着手往过走。 走到一半,翟忍冬从她?身边经过,蹲在阿旺父亲旁边确认情况,片刻,说:“死不了。” 阿旺母亲悬着的心落下,一瞬间涕泪横流:“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遇到这么个畜牲!在外面吃喝嫖赌,一回来大打?出手!阿旺生下来还没一个月,就差点让他?喝醉了捂死,我,我……” 阿旺母亲毫无?征兆地?在刚刚站起来的翟忍冬跟前?跪下:“翟老板,你们店里是不是来了个律师?我在集市上看到的时候不敢确认,一回来就打?听了,她?就是律师!你让她?帮我离婚行不行?只要能离婚,我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 翟忍冬说:“你离不了。” “离得了!” “你有五个孩子,两个成年?,两个上学,还有一个在吃奶,离了,你拿什么养他?们?” 阿旺母亲陡然定住。 翟忍冬说:“你不会是第一次想到离婚,但没有哪次真的敢离婚。你每次退缩都有一个同样理?由?——要不是为了孩子,要不是为了你们。” 第193章 你们都一样。 翟忍冬看着阿旺母亲的脸,脑子里想到的是已故的母亲。 她?和阿旺母亲一样又截然不同。她?从来没有麻木过,一直在抗争、逃离,甚至不惜拿死亡去换一身自由?。她?是翟忍冬见过最勇敢的女人,却?还是在她?放学回来,抖着喊出一声“妈”的时候,把?已经到嘴边的农药藏起来,捧着她?的脸说:“我女儿这么好看,还次次考第一,我该给?她?什么奖励呢?蛋糕好不好?有很多?水果的蛋糕。” 那天?翟忍冬八岁了,吃到了人生第一个蛋糕。 她?母亲卖了一只鸡换的。 隔天?因为那个蛋糕被打?得在床上躺了两月。 往后依然固执地?用她?的全部给?翟忍冬买过第一条裙子,第一双皮鞋,第一个花夹子,第一支冰淇淋……也因为一时心软藏起那瓶农药,失去了自由?的机会,第一次被打?得尿失禁,第一次在成年?之后掉牙…… “母爱”这种东西坚强又软弱,断不了,受到的打?击只会变本加厉,日?复一日?。 阿旺已经意识到了,斩钉截铁地?对母亲说:“我能养活自己,我们有手有脚,能一起养活弟弟妹妹,你再说为了我们就是逃避,是你自己害怕!我们不会感激你,只会看不起你,恨你害了我们一辈子!” 阿旺母亲闻言,攥着翟忍冬裤子的指尖骤然一顿,抬头看向阿旺。 阿旺哽咽着说:“妈,我们一起去省里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一定争气!” 阿旺母亲麻木的心脏一下一下跳了起来,半晌,用力点头:“好!” 阿旺扶起母亲,要去找江闻。 翟忍冬把?刚拿出来的手机装回口袋,说:“她?三分钟后到。” 翟忍冬来的路上给?江闻打?过电话。 以前?,她?在被逼得失去所有退路的时候,想到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杀人。 最后发现,弊远大于利。 她?没办法给?阿旺和她?母亲任何意见,只能想到江闻。 江闻从小邱那儿过来,刚刚发微信给?她?,还需要三分钟。 翟忍冬说:“先找人送他?医院。” 他?现在还不会死,放久了不一定,那时候阿旺要负法律责任。 就算只是正?当防卫,也要八年?。 阿旺连忙提着衣服往出跑,门帘掀开的刹那步子猛然顿住。 “纪老师……” 翟忍冬脑中轰隆一声巨响,耳边陷入死寂。她?迟钝地?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站在她?面前?,风平浪静地?说:“大老板,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翟忍冬思绪定格,听见自己说:“我没动手。” 纪砚清:“我知道,我指别的。” 翟忍冬:“……” 果然听到了。 翟忍冬看着面前?的人,模模糊糊听不清周围的动静,好像有人进来了,大步走到她?旁边说:“晚点我告诉你。” 纪砚清的视线转向江闻。 翟忍冬嘴唇动了一下,说:“不用,我自己说。” 江闻:“翟忍冬!” 翟忍冬的那些事她?一个旁观者都不忍心回忆,何况翟忍冬亲历。 翟忍冬却?静静地?看着纪砚清说:“我只是没她?想得那么好,不是坏得十恶不赦。” 第64章 翟忍冬出生一个在男权至上的地方, 从?出生那秒就注定?了不受宠爱,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备受折磨。 刚出生,她差点被爷爷溺死在瓦盆里; 一岁,被扔在野狗野狼频繁出没的山沟; 二岁, 喝了半年的辣椒水和香灰, 没?能长出男孩儿的?特征; 三岁, 被剃光了头发, 穿男孩儿的?衣服; 四岁, 爷爷死了,村里来了一个?神棍,给了他爸一颗能让女孩儿变男孩儿的?灵药, 她吃得没?了半条命; 五岁,知道她不可?能变成男孩儿, 爷爷的?花椒粒随便在她耳垂上碾几下就用针穿了过去, 也那么穿过耳洞的?奶奶看着她耳朵上的?血,差点哭瞎眼睛; 六岁, 她想上学?,奶奶和妈妈就背着其他人让她上学?, 她被打得一只耳朵聋了半个?月; 八岁跳级到五年级,一书包书全被烧了; 十二岁上高中?, 每天来回?走七八公里的?山路; 十四岁, 老师说她只要正常发挥就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近十年唯一的?一个?。 也是那一年, 她突然被定?了亲。 对方年过四十,有?传染病, 村里没?一个?人敢靠近他,但他能把房产、田地、存款全拿出来做彩礼, 那就有?人敢把她卖过去。 粗硬耳坠硬生生穿过耳洞的?时候,翟忍冬其实没?什么感?觉。 她被灌了一整瓶白酒,晕得很彻底。 后来是村里的?流言告诉她,被赶去集市上买东西的?奶奶和妈妈觉得不对,半路折返才把她从?那个?男人家里抢了回?来。 抢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所以即使她们?三个?都清楚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也还是堵不住村里人那句“她跟老男人睡过,身上有?传染病”。 奶奶抢她的?时候被推了一把,每天躺在炕上听着那些莫须有?的?流言,没?熬几天就走了。 第194章 走得没?什么痛苦,只是担心没?人护着她们?母女,她们?往后怎么办。 翟忍冬想了很久。 用书包背着书和几个?馒头一路找着去了城里,找到江闻,问了她一句,“我还没?满14周岁,故意杀人会判几年?” 如果不会很长,她想杀了那个?男人。 如果长,她还是想杀了那个?男人,就当是还母亲一个?自由——如果不是因为放不下她,那瓶农药早就把自由给母亲了。 江闻没?回?答她,只是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她不觉得一个?外人能帮到别人的?“家务事”,于是原路返回?,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个?他吃白席,喝到烂醉的?下午,从?柴房里找出他最常用的?,被磨得最亮的?锄头,朝着他的?头高高举起,狠狠落下。 经过的?村民看见了,她母亲也看见了,一把抢过锄头,把她拉出去打了一个?耳光。 “你?想干什么?!” “啊?!”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翟忍冬的?平静让闻声赶来的?村民恐惧:“我想要他的?命。” 这话被他听到了。 毫不意外,她和母亲都挨了打。 母亲护着她,伤得很重,到冬天才勉强能下地走路。 那年的?雪罕见得大。 第一次模拟考,翟忍冬考出全县第一那天,一向偏爱她的?女老师却没?有?笑着夸她,而是面色凝重地骑自行车,把她送回?了家。 路上,老师说她爸死了,她妈失手杀的?。 她只来得及看到满地的?血和拉走母亲的?警车,白色的?,她站在大雪的?路边看着它渐行渐远,哭都哭不出来。 她一个?人,送走了身边唯一爱她的?人。 送向不见天日?的?牢笼,葬送了她一辈子。 从?那天起,翟忍冬成了村里人避之不及的?蛇蝎,大人小孩儿都在说她有?传染病,说她杀人,说她吃人肉。 她没?吃,只是每天天不亮出门上学?,黑了回?来,和从?警局领回?来后放在屋子中?央的?尸体住在一起。 冬天尸体腐烂得很慢。 翟忍冬每天都会去看一眼,看它什么时候才会发烂、发臭、生蛆…… 一个?月后,大雪压塌房子,他亲自架上去的?房梁把他的?尸体埋了。 翟忍冬从?雪里土里刨出自己?的?和母亲的?东西,住进了没?有?灯的?柴房,里面养着一只羊。 以前,母亲每天早上会挤羊奶给她喝,那之后她有?它陪着,才没?有?真的?变成一个?哑巴。 来年春天,母亲的?案子判了:防卫过当,八年。 其实谁都知道,她是故意的?。 但谁都不知道,她故意杀人是怕翟忍冬第二次举起锄头。 翟忍冬知道。 翟忍冬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舅舅觉得她可?怕,带着母亲的?东西离开后,再没?有?出现过。 翟忍冬照旧白天出门,晚上回?家,在夏天如愿考上了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天,她去看了母亲。 母亲很高兴,看了贴在玻璃上的?通知书很久,说:“忍冬,妈只后悔没?早点杀了他。只有?奶奶养大你?的?话,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笑,不说话。” 母亲哽咽:“你?这么出去,怎么和人相处?” 翟忍冬平静得不像个?人:“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母亲落了泪:“往后你?去哪儿啊?” 翟忍冬把通知书放回?去,换了纪砚清那张和卫生巾一起发到手里的?照片贴在玻璃上,说:“去找她。” 第65章 翟忍冬卖羊换了路费, 两手空空地去找那个只存在?于照片里的人,此后多年?,再没有回去。 现在?,她靠在?阁楼的墙边, 用最简洁的语言, 以不带任何心理活动的叙述向纪砚清描述了自己的童年?、少年?, 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纪砚清却觉得胸口疼得已经发木了, 心跳都好像是被动的, 一下一下,迟钝又沉重。 她生在?七十?年?代末,翟忍冬生在?八十?年?代初, 那个年?代对女性是还不怎么公平,可?她怎么都想不到翟忍冬的经历会是这样。 她还以为刘姐话里的“她爸没了, 她妈不得已也?让人拉走了”, 仅仅只是温和的字面意思…… 转念记起自己前头那三十?多年?,她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有的人自私起来根本不是人。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波澜无惊的脸, 心跳像海绵吸满了水,沉到窒息。 她面前的这个人太?能?憋了, 看得见的伤,要人用沾满酒精的棉球狠狠拨开才啃克制地吭出一声, 看不见的, 即使剥开了, 也?固执地不肯向外流一滴血。 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使然?。 习惯才最可?怕。 纪砚清用力咬了一下牙关, 不让心疼冲破理智,竭力平静地问?:“是不是忘了什么?” 翟忍冬刚刚经历过寒冬暴雪的思绪荒凉无际, 闻言静了片刻,才说?:“忘了什么?” 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松开, 冰凉指尖碰到翟忍冬的手背,掀开衣袖碰到腕骨,向内侧挪动。 第195章 翟忍冬一顿,下意识想去抓纪砚清的手。 纪砚清比她更?快抓住她的手腕,拇指压在?旧却无比清晰的疤痕上?。 一瞬间,拍打在?墙壁上?的狂风都好像停了。 纪砚清说?:“大老板,不是只有你的眼睛一整晚一整晚的离不开我,早在?曲莎结婚那天,我就和你说?了,我现在?的视线一秒都离不开你。集市上?你看耳坠的眼神,你吃饭吃到一半离开又回来反而更?白的脸,江闻发现桌上?的辣椒看向你的视线……我全都看在?眼里,但听到你和江闻说?‘没什么比她开心最重要’,我就不能?问?,也?不舍得问?。” 早在?她们第一次接吻,她用背包链条捆住翟忍冬手腕那晚,她就发现了那道疤。 那晚,她为了发泄心中不快一次次提高的链条在?不知不觉中掀开过翟忍冬的衣袖,只是她们那时候各怀心思,吻得激烈,没有留意。 直到翟忍冬转身?背对她,让她帮忙解开链条。 她那样的人割腕,得是多大的事?。 她就是敢说?,已经喜欢上?她的她也?未必敢听。 所以曲莎婚礼那么重要的事?,她只是稍一犹豫,她就找了个借口说?耳坠不戴了; 所以即使小丁明明白白说?了她以前不容易,她也?只是心里想知道,没有当面去问?; 所以发生关系时,她想握她的手,她就给她握; 所以决定在?一起那天,她说?过一句“不问?前因”——既是不纠缠,不浪费时间,也?是不主动剖开她的伤疤。 她前头荒废了太?多年?,感情的细腻程度可?能?差她很远,才没能?表现出很多让她意愿敞开心扉的行为,她认,可?以继续努力,但在?此之前,她已经知道爱里应该包括纵容、接受和心疼。 那既然?她不想说?,她就不问?。 在?阁楼里把票根、项链和照片拿给刘姐的那天,是她太?震惊了忍不住。 今天,她不想忍了。 纪砚清面上?镇定,握在?翟忍冬腕上?的力道重到发疼。 “后来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纪砚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翟忍冬在?她唇上?看了一眼,说?:“我妈回来的时候我毕业,我想让她过好日子,她没等到就过世了。” 翟忍冬知道自己不必为一时冲动举起的那把锄头道歉,母亲明明白白说?她只后悔没早点杀死那个人,没怪过她。 但不道歉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 母亲为什么杀人是只有她知道的秘密,所以从警车把母亲从她眼前带走那秒开始,她的人生就只剩下等母亲回来,赔偿她。 那个念头是吊着她一根线。 唯一一根。 有一天突然?断了,她的四肢、躯体、灵魂就随之倒了 她找了很久继续往前走的理由,全部都无功而返,那等着她的路就只剩下一条。 纪砚清浑身?发冷,终于绷不住的时候猛地弯下腰大口喘息,像从翟忍冬的十?四岁一路狂奔到了二十?二三,她去找她表白。 如果成了…… 如果成了,她是不是就还有一个继续的理由? 她一出现,就在?她生命里占据了极大的分量,有那个本事?留住她。 却没有。 纪砚清的心口太?疼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地板上?砸。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纪砚清迅速直起身?体,用力抱住了翟忍冬。 “对不起,忍冬。” “对不起……” 纪砚清反复道歉,每一个字里都带着不甘和心疼。 翟忍冬荒凉无际的思绪渐渐被润湿,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在?河边单独为我跳过一支舞,我才能?活到现在?。” 纪砚清猝然?愣住。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 她喝了酒,和翟忍冬吐露心事?那晚! 纪砚清的眼泪猝不及防滚进?了翟忍冬脖子里。 那么早,她就像她表达过爱意了,她却说?“以后不会再跳了”。 怎么可?以。 纪砚清愣着,从她心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后怕,在?翟忍冬开口时撞上?张成茂留给她的那个难题,微微一震,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翟忍冬:“你问?我明明有一副无人能?及的好心肠,为什么嘴那么硬的时候,我说?没你想得那么好是真的,我……” “我想再为你跳一支舞。”纪砚清打断,语速很快,“我想继续跳舞,为你。” 或者,还想为你们这里的故事?。 故事?只是附带的。 她的舞是这个人生命里的主角之一,不可?以散场。 “翟忍冬,我要继续跳舞。”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就算要把前头那些年?经历的枯燥、痛苦全部再经历一遍,也?要继续跳。 纪砚清摸着翟忍冬单薄的脊背,轻声说?:“这次换你做我的主角。” 我的每一个跳跃都一定是奔向你的,每一个拥抱,臂弯里都一定有你。 我的主角要让全世界看到。 翟忍冬站在?墙里,却好像被墙外的风雪迷了眼,很久才说?:“好。” 第196章 纪砚清抬起翟忍冬的手腕,低头吻她腕上?的伤疤,又怕弄疼了她,只敢轻轻地碰一碰。這遠不夠緩解她胸腔裏脹得快要炸裂的疼痛。她擡頭吻翟忍冬的唇,混亂的氣息和攪纏撕扯她的理智,她停不下來,就沒有時間去洗手。 那还有什么方式? 纪砚清思緒一動,草草拉開九鬥櫃上?面的抽屜看了眼——裏面有她們在?縣城趕集那天,背著江聞去買的東西。紀硯清看到那秒,瞳孔裏迅速燃起了一把火,问?:“消毒了?” 翟忍冬:“嗯。” 纪砚清拿出來,脫了滿身?衣服又穿上?剛剛拿出來的這件,扶著翟忍冬膝蓋,低頭下去熱切地吻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密厚重,翟忍冬抓摳著床單,看到墻上?那只鐘表裏的分針沒走過兩格。紀硯清上?來抱緊她,借著那陣高昂又流暢的情緒,和她一樣陌生地摸索著,從試探到嚴絲合縫的貼合。 纪砚清停下來,吻了吻翟忍冬耳後滾燙的皮膚:“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翟忍冬:“……没有。” 纪砚清開始找合適的節奏。 delete 纪砚清握緊翟忍冬的腰,偏頭吻她的脖頸:“這裏沒別人,可?以出聲。”再大都行。 翟忍冬依舊抿唇不語,只有呼吸更?促。 纪砚清说?:“最近不是总对我甜言蜜言,有问?必答,现在?不听话了?” 纪砚清一半耐心十?足一半強硬無比,某个瞬间超出極限的摸索让翟忍冬猛地弓起腰背,唇间極輕的一聲。紀硯清被蠱惑也?被鼓舞,勢必要讓她的克製全部碎裂在?今晚。 從仰躺到俯趴,記不清多少次。翟忍冬的喉嚨徹底失去防守那秒,紀硯清俯身?吻著她的脊背,说?:“就这样喊,喊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 夜深人静,纪砚清抬手蹭了蹭翟忍冬还湿的睫毛,靠在?床头把张成茂留下的宣传册逐一翻看了一遍,筛选出有价值的作为舞剧内容备选。 歌舞剧不是简简单单的三五分钟独舞,是一个城市的印象,内容要广泛而富有特?色,编排要恰当而紧凑流畅,所以第一幕,她想放在?神秘危险的冰川——那个在?绝望里寻找希望的地方。 纪砚清开始在?翟忍冬的陪同?下,每天往返冰川。她们不上?去,只是绕着冰川一直往前开,从各个角度去拍摄它,记录它的每一幕变化。 除夕当天也?去了。 纪砚清坐在?副驾,用纸笔画下她脑子里想到舞剧场景,一幕接着一幕,灵感喷涌,一气呵成。 画到整个本子见底的时候,纪砚清静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余,才把笔挂在?用来垫纸的夹子上?,问?翟忍冬:“几点了?” 翟忍冬:“一点半。” 三个小时,不长不短。 她在?脑子里跳了一支舞,看到玄冬遇见三春,冥色遇见日光,空寂也?终于变成鸟鸣那秒,死遇见了生,她看到被埋在?雪里的攀登者于绝处逢生,带着无声的震撼和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的心跳得很快,像雷鸣,而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攀登者,她的主角…… 纪砚清偏头看着,说?:“两次单独给你跳舞好像都是晚上?,想不想看白天的?” 翟忍冬安静久了走神得厉害,闻言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看?” 纪砚清推开门下车,活动拉伸,回忆着已经能?倒背如流的第一幕。 十?二分钟后,冰川下的大雪里出现了它前面上?万年?,后面无数年?都不会出现绝色。 纪砚清明明一身?清冷的茶白,却在?空无人迹的山野里跳尽了春色和生命,连最后那个拥抱自己,拥抱大雪的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温度。 翟忍冬靠在?车边看了一动不动的纪砚清很久,攥着她的羽绒服过来,说?:“累了?” 纪砚清垂眸看了眼自己异常激烈的心跳:“没有。”就是好像越来越不适应这里的寒冷和海拔了,运动量稍微一大就喘得厉害。 翟忍冬走到风来的方向,替纪砚清挡着风,展开她的羽绒服。 纪砚清侧身?去穿,沉慢目光盯看着隐藏在?雪雾里的冰川。 半晌,纪砚清忽然?问?:“那里面有什么?” 翟忍冬:“人进?去,有几十?吨重的冰雪,有深不见底的裂缝;人不进?去,有地表径流,水系发育,有变化的植被类型,古老的生态文明。” 纪砚清试着理解。 人进?去:在?冰川找死。 不进?去:被冰川养育。 矛盾又合理。 她不知道这部分,就没能?画出来这部分,所以即使她刚刚跳得绝对顺畅,也?还是觉得差点什么——她现在?的编舞还只是一具空壳,连翟忍冬所说?最基本的矛盾感都没有。 纪砚清蹙眉。 也?许只有看过冰川真实的样子,她才能?找到串联一切的那缕灵魂。 纪砚清果断地说?:“带我进?去一次。” 翟忍冬动作微顿:“去哪儿?” 纪砚清说?:“冰川。” “哗——” 翟忍冬将纪砚清的拉链拉到头,不咸不淡地说?:“天还没黑,少做点梦。” 一句话,纪砚清情绪全无,转身?跟上?往车边走的翟忍冬:“我说?真的,只靠想象创造出来的舞蹈打动不了任何人。”能?也?打动不了她自己,更?配不上?她的主角。 第197章 翟忍冬拉门的动作停住。 不久,纪砚清走到副驾,隔着车子和翟忍冬对视。 “咔。” 翟忍冬拉开门说?:“暴雪期还没过。” 纪砚清一愣,抬头看向远方,雪雾果然?又厚了。 纪砚清坐上?副驾说?:“什么时候过?” 翟忍冬:“三四月雨雪会减少,五六月温度升高,有一段窗口期。” 纪砚清眉心紧蹙,片刻说?:“那就五六月去。” 翟忍冬已经换挡,踩下油门。 ———— 两人回来藏冬的时候,黎婧、小丁几人已经把对联贴好了,灯笼也?挂上?了,只等晚上?吃团圆饭。 江闻惹了回小丁,没惹得动,懒洋洋地坐在?炉边烤火。 把鞋尖烤焦了。 江闻又一次很无语,见纪砚清过来,把脚伸出去说?:“不放警示牌,我是不是得让你老板赔我一双新的?” 纪砚清挑眉:“人不行却嫌路不平,江律师好本事?。” 江闻被嘲讽,脸色平平地扫了眼纪砚清:“你赔也?不是不行。” 纪砚清嘴一动,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黎婧打断:“老板,你竟然?买电子产品,要与时俱进?啊?不得了。” 纪砚清和江闻不约而同?看向旁边的翟忍冬。 翟忍冬收起手机,没等抬眼,黎婧已经感受到威胁自己跑了。 纪砚清问?:“在?买什么?” 翟忍冬:“电子警示牌。” 江闻:“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祝翟老板新的一年?生意红红火火,财源广进?。” 翟忍冬说?:“没搜到给成年?人的。” 江闻:“?” 翟忍冬:“有点脑子的都懂,不用警示。” 江闻:“……” 纪砚清笑倒在?翟忍冬身?上?。 久违又熟悉的翟大老板啊,在?这年?的最后一天又看到了。 她们的下一个年?一定五谷丰登,幸福美满。 纪砚清勾住翟忍冬的手指,说?:“晚上?是不是要给黎婧她们发红包?” 翟忍冬:“嗯。” 纪砚清:“我发。” 话落,藏冬的门被人推开。 纪砚清本能?往过看,裹着寒气进?来的小丁和她对视一眼,低声对跟在?后面的妹妹说?了句什么,就见她提着一袋子烟花朝炉边走。 一直走到翟忍冬跟前,说?:“冬姐姐,我们来过年?了。” 这是惯例。 小邱和妹妹就两个人,又住在?镇子外面,太?冷清了,不叫过年?。 翟忍冬接住烟花,递给已经识相跑过来的黎婧,说?:“叫你姐过来坐。” 妹妹立刻朝小邱招手:“小邱,快来!” 炉子边,翟忍冬和纪砚清挨在?一起坐在?炉门前,江闻在?右边,靠近翟忍冬,小邱过来只能?坐左边,抬眼就是纪砚清。 小邱不自然?地说?:“新年?快乐。” 纪砚清挑挑眉,笑道:“新年?快乐。红包还没准备好,等会儿给你发。” 小邱面色僵硬:“不用。年?一过,我就27了。” 纪砚清双腿交叠,漫不经心地玩着翟忍冬的手指,说?:“还小。” 突然?多了几口人,到晚上?吃饭一桌差点坐不下。 江闻余光往旁边要开溜的小丁身?上?一瞥,胳膊肘搭上?她的肩膀:“我是猫啊,你一见我就跑。” 小丁打了个哆嗦,弱弱地说?:“哪儿有。” 江闻:“哪儿都有。” 小丁:“你不要胡说?。” 江闻:“行,那你说?说?,你刚准备干什么去?” 小丁:“领红包。” 江闻:“嗯?” 江闻抬头看过去,纪砚清还真在?发红包。她在?翟忍冬包好的红包里添了点,穿着专门为新年?准备的衣服,盘了发,化了妆,听一声“老板娘,新年?快乐”,发一个红包。 新年?的热闹氛围在?炉边缓缓拉开帷幕。 一众人从吃吃喝喝玩游戏,从八点闹腾到十?一点,跑来外面放烟花,花里胡哨的。纪砚清只点了几根仙女棒,江闻在?兼职摄影师,没功夫放,翟忍冬…… 纪砚清转头看到风灯下什么都没有参与的翟忍冬,把已经冷掉的仙女棒尾巴扔进?垃圾桶,隔着人群叫了声,“大老板。” 一众人原地定格,炯炯有神地看看纪砚清,看看翟忍冬。 翟忍冬:“嗯?” 纪砚清:“见没见过纪老师撒娇?” 翟忍冬嘴唇轻抿。 黎婧第一个喊道:“没见过!” 她一喊,周围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纪砚清让她们腾开点路,在?路的这头看着终点的人,提醒她:“等会儿接着点我。” 然?后笑了一声,带着烟火味儿浓烈的冬风向她奔过去,轻盈地跳跃。 翟忍冬本能?伸手勾住纪砚清挂在?自己腰上?的腿,在?风灯下转了个圈。 那一秒的时间是被慢放的。 纪砚清忽然?理解了影视剧里奔跑而来的拥抱为什么都要转一个圈,固然?有惯性作祟,更?多的是对那个瞬间的珍视——背景虚化了的转动里,她们眼中只有彼此,且时间被无限拉长。 第198章 纪砚清捧着翟忍冬的脸:“大老板,新年?快乐。” 门前的起哄声一下子就高过了正?热闹的新年?庙会。 翟忍冬在?一浪接一浪的欢呼中,说?:“新年?快乐。” 纪砚清:“给个专属称呼。” 翟忍冬的第一反应是“纪老师”,话到嘴边被她堵住:“想个没人叫过的。” 翟忍冬仰视着纪砚清,用来迎接新年?的红色风灯在?她身?后。 江闻的镜头对准她们,高声道:“小丁同?学有话要说?!” 小丁一喝酒就变得格外稳,老神在?在?地清了清嗓子说?:“对女朋友的称呼一般有这么几种?……” 翟忍冬:“喂。” 纪砚清眯眼,目光危险:“嗯?” 翟忍冬说?:“以前只和海报认识,海报都在?街上?,叫‘喂’没人知道我在?叫谁,在?和谁说?话,这样不会被你粉丝打,不会被谁觉得我有病。” 翟忍冬用玩笑的口吻,平静的声音说?着跌宕深厚的故事?。 纪砚清一愣,轻轻柔柔地“唉”了声,抱住她说?:“我们都只有对方,一直在?一起吧。” 翟忍冬:“好。” 江闻把她们之间的每一句都录了下来,包括零点的十?指相扣。 第66章 小丁走过来说:“老板和纪老师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哭?” 相机后的江闻猛地顿住, 很快又恢复如常:“什么哭,这叫感动。” 小丁肯定地说:“不是。” 江闻结束拍摄,扭头看向把娃娃脸皱成包子褶的小丁:“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虫,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 小丁:“我?会画画, 人像画得很好。” 江闻:“所以呢?” 小丁:“我?能看懂你的眼神。” 江闻提起的嘴角慢慢压了下?来。 一旁, 黎婧大声嚷嚷着要去庙会逛通宵, 被红红婉拒, 跑去骚扰已经完全融入藏冬的陈格。 陈格一口答应。 前一秒还热热闹闹的门?口, 在黎婧的吆喝下?,走的走,散的散, 很快就变得冷清。 纪砚清第一次这么过年,意犹未尽——往年她都是?一个人在大得空旷的家里喝酒, 骆绪和温杳从?不劝她, 也不闹腾,年没有一点年味。 今年难得开心?, 她问江闻:“再去喝几?杯?” 江闻的视线从?小丁身上挪开,问翟忍冬:“她都快成酒鬼了, 你不管管?” 翟忍冬:“管不了。” 江闻唏嘘:“那就惯着?” 翟忍冬:“陪着。” 江闻无言以对,提步往里走。 半路, 江闻忽然折回来, 弯腰在小丁面?前说:“小画家, 要不你再看看我?什?么眼神?” 小丁被突然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 一动不动看着,几?秒后, 舔了一下?嘴唇说:“看上我?的眼神。” 江闻:“???” 小丁说:“我?以前画的想和对方睡觉,把她弄哭、求饶的姐姐的眼神就是?你看我?的眼神。” 江闻:“…………”她一个直女在听什?么女同的玄幻发言?嗯??这家伙也是?女同??? 江闻嘴角抽动, 很客气?地用两?根手指把小丁嘴巴捏住,说:“以后喝酒少话说,想说话就别喝酒。” 小丁张不了嘴,大眼睛无辜地眨了两?下?,眨得江闻差点从?猫变成耗子。 ———— 纪砚清和江闻喝着酒闲聊,到?两?点多才结束。 此时的小镇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纪砚清和翟忍冬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楚。 “是?一道。”纪砚清说。 翟忍冬回头:“什?么?” 纪砚清:“两?个人,一道脚步声。” 纪砚清的眼波在阁楼昏暗的灯光下?流淌得很慢,笑的时候像花开了:“大老板,我?们?完全同步了。” 好像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才从?针锋相对走到?这一步。 纪砚清勾动嘴角,仰视着高自己一级台阶的人:“以前我?就算是?站在最高领台上,心?里也没什?么波动,现在一看到?你就心?跳加速。大老板,你给我?的爱情治愈又惊险。” 翟忍冬:“怕吗?” 纪砚清笑出声来:“怕就不跟你来了。上楼。” 翟忍冬“嗯”了声,握紧了纪砚清的手。 纪砚清步子慢,一路拖着翟忍冬的手回到?阁楼,在床尾躺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站在九斗柜旁的翟忍冬后面?,软绵绵地抱着她问:“在做什?么?” 翟忍冬说:“刘姐知道我?们?晚上会吹冷风,走的时候留了一锅姜汤。” 纪砚清垂眼看着被翟忍冬倒在杯子里的汤,搂在她腰上的胳膊慢慢收紧:“刘姐把你们?当她自己的孩子照顾。” 不管她这么做是?出于心?疼、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有她,这里的小孩子就是?回来再晚也都有口饭吃。 纪砚清问:“哪个是?我?的?” 翟忍冬端起一杯递到?她嘴边。她懒得动,趴在翟忍冬肩上把姜汤喝了。 很快,纪砚清的身上开始变热,眼神则更加懒散,不经意扫过杂物后面?露出一角的相框,她顿了顿,伸手去拿。 第199章 翟忍冬正在喝自己那份姜汤,反应过来的时候,相框已经被纪砚清翻开了。 九斗柜边有片刻寂静。 纪砚清看了一会儿幼年的翟忍冬,视线挪到?她旁边的女人身上——很漂亮,翟忍冬的眉眼就是?照着她生的,但目光不如她温柔。 如果不是?她,翟忍冬的结局无法想象。 纪砚清想到?这里,蓦地抱紧翟忍冬,说:“阿姨怎么过世的?” 翟忍冬放杯子的动作一顿,说:“意外。” 纪砚清:“带我?去见见她。” 纪砚清不想等:“明天去?” 翟忍冬:“明天见不到?。” 纪砚清:“为什?么?她不在这里?” 翟忍冬:“在。” 翟忍冬把两?只杯子叠在一起,看向照片里的人:“我?妈一辈子都不知道自由是?什?么,不想死了也被困在小小一块黄土里。” 她就带着她的骨灰找了一整年,找到?这个一望无际的地方,把她的骨灰从?山坡上撒下?去。 下?面?有绿宝石一样的湖水,野花遍地,风很轻云很淡。 她说她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想她了,就抬头看一看她,但,“明天不是?晴天。”看不到?星星。 翟忍冬说的时候,狂风猝不及防拍在墙上。 纪砚清抱着翟忍冬的手一紧,忽然想起阿旺说过的话:阿姐从?来不过生日?,每年1月3号那天,她都是?一个人在山坡上待着,待到?天亮才回来。 今年她没去,为了陪不高兴的她。 她明明讨厌过生日?,却是?以过生日?为由去陪她,为此,连山坡上的母亲都没有见。 纪砚清心?里泛起疼,偏头蹭着翟忍冬的侧脸说:“那就等天晴。” ———— 两?人睡下?没多久,新年的鞭炮声就响了。 通宵玩回来的黎婧、陈格等人在楼下?张罗好早饭,挨个拍门?往出叫,结果就是?一桌子人打哈欠的打哈欠,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就是?没人吃饭。 也就翟忍冬还清醒点,端着碗稀粥给靠在自己肩上的纪砚清喂。 纪砚清只吃小半碗就说饱了,要上去睡觉。 黎婧:“睡什?么觉啊!一会儿组团去看戏!” 江闻半死不活地靠在椅背里,抬起一边眼皮:“什?么戏?” 黎婧:“地方戏,我?们?这儿的特色,你们?肯定没看过!” 江闻还挺有兴趣:“远不远?” 黎婧说:“坐公交一小时。” 江闻:“不去。” 一小时后,翟忍冬站在公交车的投币箱旁边,上来一个投一次币。公交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笑眯眯地数人头:“整好儿七个。” 翟忍冬:“还有一个。” 司机:“唉?” 司机探头往出看,去换衣服的纪砚清姗姗来迟。 司机一眼认出她是?谁,等她走近了,热情地说:“也去看戏?” 纪砚清和捏了几?枚钢镚,曲腿靠在扶手上的翟忍冬对视一眼,朝她伸出手:“嗯,凑个热闹。” 翟忍冬握住纪砚清,拉她上台阶。 纪砚清笑看着司机:“我?是?翟老板的人,今天这车票……” 司机爽快地说:“免了!” 黎婧郁闷:“怎么不给我?免?” 司机按键关?门?:“你村里的人,不是?忍冬的人。” 说完,司机“咔”一声掰过档位杆。 与此同时,纪砚清背上多出一只手,扶住了她差点因为惯性跌出去的身体。和上次的一触即离截然不同,这次它顺着她的脊背滑下?来,搂住了她的腰。 纪砚清红唇微勾,曲指敲了敲某人装进口袋的另一只手。 翟忍冬把手拿出来摊开。 纪砚清从?她手心?拿了两?枚钢镚,丢进投币箱。 “当啷!” 纪砚清说:“新年好。” 司机一顿,哈哈大笑:“新年好!” 车子依旧摇摇晃晃,颠得游刃有余,没几?分钟,江闻的脸就白了:“两?辆车在门?口停着,非得坐公交?” 黎婧:“凑热闹就得大家一起,开车多没意思?的!” 关?键江闻现在想跳车。 想起临出门?前某位小画家鬼鬼祟祟的小动作,江闻用胳膊肘怼怼坐在旁边的她:“口袋是?不是?有橘子?” 小丁捂紧口袋,眼神防备:“没有。” 江闻:“那你口袋里鼓鼓囊囊装的什?么?” 小丁:“手。” 江闻盯着小丁捂在口袋外面?的手,嘴一动,小丁立刻补充:“套。” 江闻慢腾腾“哦”一声,说:“律师做事看证据,我?摸一摸确认下?。” 小丁现在也想跳车了。 坐在紧后面?一排的纪砚清猝不及防看了场预热戏,早起那点困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抬了一下?肩,问不能一直看雪,闭目靠着自己的翟忍冬:“翻个旧账。” 翟忍冬:“说。” 纪砚清:“我?来这儿的第二天坐公交去山羊岭,你刚好也上车,当时是?真有事出门?,还是?故意跟着我??” 翟忍冬:“还是?。” “知道我?会晕车?” “嗯。” “怎么知道的?” 第200章 “看你新闻。” 果然。 那“睡着”必然也是?假的。 真能装。 至于头发上的香…… 纪砚清瞥翟忍冬一眼,说:“头发上的香真是?天生的?” 纪砚清这句纯属明知故问,她们?每天同床共枕睡在一起,翟忍冬头发上真要有什?么天生的香味,她还能不知道?但谁让这位老板以前爱骗她,现在自己想办法填坑吧。 翟忍冬被颠得晃了一下?,说:“不是?。” 纪砚清:“那是?什?么?” 翟忍冬:“炉子下?面?随便抓的一把灰。” 纪砚清:“……就这?” 可惜她买香的那五十块钱了。 怪谁? 纪砚清低低地笑一声。 怪她那时候心?思?太重?,看这位老板做什?么都要脑补出来一二三四。 纪砚清问:“今天抓没抓灰?” 翟忍冬:“嗯。” 纪砚清:“前阵子不是?会好好说话了,怎么突然又变高冷了?还没养成习惯?” 翟忍冬:“抓了。” 纪砚清的声音忽然低下?来,说:“我?闻闻。” 话落,女人细软的手指从?翟忍冬耳尖经过,勾下?一绺头发,放在鼻端轻嗅。 翟忍冬说:“这里的头发是?你的味道。” 纪砚清一顿,垂眸看到?了靠进自己肩窝的翟忍冬,头紧挨着她的脖子,沾的自然是?她的味道。 ———— 地方戏有特色是?有特色,奈何?听不懂。 江闻看了没几?分钟就走了——去当黎婧几?人的财神奶,让她们?想玩什?么玩什?么,想吃什?么随便买。 纪砚清其实也听不懂,但只是?作为对地方文化的尊重?,她也坐得住,还看得全神贯注。 中午,她们?在戏台子底下?随便吃了点。 下?午来了附近的景点。 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景点,不在张成茂留下?的那些?宣传里,但蓝冰奇景很抓人眼球。 几?人走走停停,在蓝色的河面?上拍照放风。 傍晚,天突然放晴了。 黎婧高兴地往冰面?上一躺,摊开四肢大笑:“天晴了!春天要来了!哈哈哈!春天要来啦!” 纪砚清抬头看到?一颗星星从?云层里冒出来,握住翟忍冬的手说:“现在去山坡上看你母亲还来得及吗?” 翟忍冬:“来得及。” 纪砚清:“那扔下?她们?先跑?” 两?人对视一眼。 余光里返程的公交正缓缓靠近。 纪砚清掏出两?人装在翟忍冬口袋里的手,轻轻一拉,山风便呼啸着和她们?一起狂奔。 跑到?路边,公交刚好停下?。 翟忍冬上去投币,纪砚清大口喘了几?次,忽略胸腔里异常猛烈的心?跳,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几?个人大声喊道:“我?们?去私奔!回去的时候不用等我?们?!” 这一刻,她放下?了所有的端庄矜持,忽然觉得最纯粹质朴的就是?最让她心?动的,她想给“继续跳舞”加一个前提:在这里。 她想在这里继续跳舞,陪着心?爱的人。 纪砚清接住翟忍冬递出来的手,用力握紧,借着她手上的劲儿跳上车。 山路踏着月光,像船在银色河面?,颠簸着,穿过了起伏不定的时间海,在幸福里靠岸。 纪砚清站在山坡上问:“为什?么会挑在这里送你母亲离开?” 翟忍冬:“离得近。” 纪砚清抬头,星空仿佛触手可及。 她忽然就理解了旅游博主那条视频的标题——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抬头就能看见。 死亡好像就不那么可怕了。 ……不可怕怎么会自杀。 纪砚清握紧翟忍冬的手,问她:“阿姨在哪儿?” 翟忍冬:“我?看哪儿她就在哪里。” 纪砚清看向翟忍冬看着的方向。 那里有一片星河,光芒温柔而永恒。 纪砚清看着,忽然想起某一天傍晚和江闻在炉边的谈话。 “你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第一眼。” “14岁到?35岁,二十多年了,她的长相没变?” “变了,但因为当时的印象太深刻,容易回忆。” “她去找你那天是?什?么样子?” “很瘦,短袖洗得发旧,背着一包书,几?个馊了的馒头,在太阳底下?喂流浪狗。” “面?对那些?事,她慌了吗?有没有害怕?” “没有。”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江闻说:“她是?那种事情越大越冷静的人,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 纪砚清:“但什?么?” 江闻:“一点也不坏,不然我?也不会明知道她曾经有过那么阴暗一个想法,却不阻止她和你在一起。她对一个人好起来,能把命搭上。” 纪砚清笑了出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话,这位老板亲口和她说话。 翟忍冬听到?纪砚清笑,转头看她:“怎么了?” 纪砚清说:“第一次见到?这么密集的星星,在想,会不会突然出现一颗流星。” 第201章 “你喜欢流星?” “以前不喜欢,现在想许愿。” 翟忍冬拿出手机对准天空,几?秒后,把屏幕转向纪砚清:“流星雨。” 纪砚清低头,看到?了满屏的流星尾巴:“怎么做到?的?” 翟忍冬:“拍的时候手抖一下?。” 纪砚清一愣,放声大笑。 那一秒,翟忍冬看到?整个山坡的风为她伫立,星星闪了闪,流星从?深蓝里滑过。 纪砚清双手合十,满身虔诚:“阿姨,我?想和您的女儿长命百岁,白头偕老。请您保佑我?们?。” ———— 这里的公交七八点就停运了,纪砚清上车没多久就给江闻发了信息,让她十点过去接她们?。 江闻坐在炉子边看着时间,见差不多了,去柜台要纪砚清的车钥匙。 小丁给她钥匙的同时,还给了她几?张内存卡:“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但我?确定你是?真心?在给我?老板和纪老师拍照,那我?就不问了。这些?是?我?买的内存卡,麻烦你多拍一点,好的坏的都不要删,我?老板以前不拍照,照片太少了。” 江闻皱着眉看了小丁几?秒,拿走卡说:“我?能有什?么秘密,不过是?狗粮吃多了,心?里苦。” 小丁:“哦。” 江闻:“哦什?么哦,我?都46岁高龄了,还不能嫉妒一下?那些?随时随地都在秀恩爱的臭情侣?” 江闻拿车钥匙敲小丁的头:“小孩子家家的,脑子里少装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个儿就是?这么压矮的。” 话落,江闻拿着车钥匙和内存卡出门?。她在车上换了一张,把换下?那张和之前已经存满的几?张放在一起,驱车去接两?人。 十公里不算远,但因为路况不好,江闻开了近二十分钟才到?。 两?人已经在路边等着。 江闻把车停在她们?旁边。翟忍冬拉开车门?让纪砚清先上,自己从?另一边绕上来。 纪砚清指挥江闻:“空调打高点。” 江闻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但主动和被命令完全是?两?码事,她抬手一拨,阴阳怪气?地说:“既当免费律师,又当免费司机,也不知道我?来这儿图什?么?” 纪砚清:“图过年没人催婚。” 江闻一时无法反驳,憋了几?秒,说:“年过完就该回去了,一摊子事等着。” 纪砚清:“打算什?么时候走?” 江闻:“小邱那边立案,阿旺母亲离婚。” 纪砚清:“那还得一阵吧。” 江闻:“嗯。” 车上的温度渐渐起来,纪砚清身上一暖和,困意就来了,偏头靠着翟忍冬很快睡过去。 到?藏冬的时候,纪砚清已经睡得很沉。 翟忍冬放轻动作让她暂时靠着座椅,推门?下?车。 江闻递过来一个盒子:“这几?张卡里都是?你们?的照片和视频。” 翟忍冬接住,说:“谢谢。” 江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在翟忍冬把纪砚清抱出来后,替她关?了后排的门?。 很轻的一声,还是?把纪砚清吵醒了。 纪砚清沉甸甸的眼皮动了动,没能睁开,索性抬手搂住翟忍冬的脖子靠得更近,然后在她被风吹了一天,已经散下?来的头发上嗅了嗅,说:“这次是?你的味道。” 第67章 初二开始, 镇上的外地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都?是?来旅游的。 藏冬难得满客,黎婧、小丁她们自然不能再和年初一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玩,每天窝在店里忙得长吁短叹。 纪砚清、翟忍冬和江闻则每天不是在去景点的路上, 就是?在景点里逛。景点有些是?张成茂的宣传册里推荐的, 有些是翟忍冬个人觉得对纪砚清编舞有帮助的。她们三个人一路同行, 翟忍冬和江闻换着开车, 纪砚清坐在副驾奋笔疾书, 把脑子里想?到的画面?一一记录下来。有时候赶不上回去,她们就幕天席地,睡在帐篷里, 听着山风,说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 今天难得提前返程。 经过山羊岭的时?候, 纪砚清忽然心?血来潮, 说去河边待一会儿——这是?她到这里后,来的第?一个地方, 意义多?少有点特别。 翟忍冬闻言,直接打方向盘往过开。 二比一, 江闻就算快累死了?,又能说什么? 江闻有气无力地靠在后排。 看到一辆车从旁边经过,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 说:“翟老?板, 你们这儿是?真?火了?, 这么晚还有车在路上晃。” 翟忍冬扫了?眼后视镜,是?本地牌照, 不是?游客。 翟忍冬把车停在了?河边。 河面?上,江闻靠在椅子里, 看着好像不知道“疲惫”两个字怎么写的翟忍冬在捡柴生火。纪砚清在江闻旁边坐着,戴着帽子、口罩,脖子里堆着翟忍冬的围巾,身上还盖了?厚厚一条毛毯。江闻怎么看怎么羡慕,扭头看到她晕晕欲睡的模样,江闻目光一顿,挤兑的话没有出口。 她这段时?间又动脑子又动脚,累得够呛,但又不愿意从薄薄几页宣传册里去找灵感,太?表面?了?。她的责任心?应该是?天生的,外界因素扭曲过她的处境,但没有动摇她的根本。 很快,火生起来,山风吹着火舌,烧得很快。 第202章 翟忍冬走到纪砚清旁边叫她:“纪老?师?纪老?师……” 叫到第?三声?,纪砚清才困倦地睁开眼睛,入目就是?火光在翟忍冬侧身跳,把她不爱笑的脸都?烧红了?。 纪砚清一时?没忍住,凑过去吻她,比冰面?上呼呼的大火还要热烈。 江闻打开相机拍了?几张,起身走到远处,把空间留给她们。 她们大大方方地接受。 过了?差不多?三四分钟,让人?沸腾的深吻才慢慢结束。 翟忍冬单膝跪在冰面?上,手扶着纪砚清的腿。纪砚清倾身趴在她肩上,喘得有些急。 “呵。” 纪砚清忽然想?到什么,笑了?一声?靠回椅子里,看着山羊岭下不见尽头的冻河说:“刚来这儿的时?候我很暴躁。” 正?在往过走的江闻步子微顿。 纪砚清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看向前?方赤红的火堆:“整个人?很空,身体里有种无所适从的烦躁,一点就炸。” 应该还有愤怒得不到发泄的压抑。 重到什么程度呢? 火车开过来了?,她一点也不想?躲。 其实至今她都?不知道自己?那秒到底在想?什么,可能是?身体连同脑子都?已经冻麻了?,想?不起来要躲,可能是?极端的空茫在某个瞬间滋生的强大负面?情绪把她困住了?,根本不想?躲,可能…… 纪砚清望着蹲在火堆边加柴的翟忍冬,拢了?拢毯子。 可能,她当时?仅仅只是?不想?接受这个人?对自己?是?真?心?的事实。 纪砚清抬手摸了?摸胸口。 有点酸。 刚开始那会儿,她真?把这位老?板欺负惨了?。 现在因为有她,她目标明确,动力十足。 纪砚清嘴角迅速勾起,掀开毯子说:“我给你们跳舞。” 江闻:“不行!” 江闻的话脱口而出。 刚一说完,她就察觉到了?纪砚清投过来的视线,“为什么不行?” 江闻:“冰面?上站都?站不稳,怎么跳舞?万一摔了?,脚扭了?,你十天半个月估计都?不能动。” 纪砚清挑了?挑眉,伸手扯下帽子:“能不能跳,你可以问?问?翟老?板。” 江闻立刻看向翟忍冬,目光很沉。 翟忍冬却只是?低头拨着火,说:“能跳。” 说话间,纪砚清已经把身上多?余的东西扔在椅子上,去热身了?。 对翟忍冬,她笃定又默契。 江闻快步走到翟忍冬旁边,压着声?说:“这十来天,她全在路上,体力消耗有多?大,你不知道?冰面?上跳舞难度有多?高,你不清楚?还是?你看不到这里的风有多?大,温度有多?低?” 翟忍冬把手里的干柴扔进火堆里,站起来说:“知道,清楚,看得到。” “那你还让她跳?” “她想?跳。” “想?跳你就让她跳?” “是?。”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现在很开心?。” 翟忍冬不假思索的话让江闻无言以对,她默了?默,把初一那晚欲言又止的话说了?出来:“马上立春了?。” 翟忍冬:“我知道。” “她得回去。” “我知道。” 话落,翟忍冬绕过江闻去拿相机,换上一张新卡,拍纪砚清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纪砚清今晚跳的是?她为张成茂那台歌舞剧排的第?三幕,相较于第?一幕情绪的递进和爆发,这一幕从头到尾都?是?热情的,热烈的,质朴的,原生态的,情绪始终高昂。 江闻看着,紧攥的手没有一秒松开。 终于结束,翟忍冬把相机放回到椅子上,拿着围巾、帽子那一堆去找纪砚清。 江闻无意识偏头看了?眼…… 相机背带变形了?。 可见攥着它的人?刚刚使了?多?大力气。 神色表情,走路姿势为什么还是?那么不紧不慢? 哦,忘了?。 那个人?是?那种事儿越大越冷静的人?。 翟忍冬走到纪砚清面?前?,帮她围围巾。 纪砚清闭了?一下眼睛,长长吐出口气,说:“过个年感觉一下子过老?了?,体力越来越差。” 这会儿的风跟鬼哭一样,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快炸了?一样。 翟忍冬说:“太?累了?而已。” 纪砚清想?想?也是?,由着翟忍冬帮她把帽子戴好了?说:“等歌舞剧的事忙完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翟忍冬:“什么好消息。” 纪砚清:“到时?候就知道了?。” 纪砚清说完就准备走,手却忽然被翟忍冬握住。 纪砚清回头。 翟忍冬黑色的瞳孔静得让人?无法忽视。 纪砚清抬手戳她睫毛:“别这么看我。” 太?乖了?。 她不忍心?拒绝。 翟忍冬却是?一动不动。 纪砚清无奈:“就不能为下个新年保留一点神秘感?” 翟忍冬:“新年不需要神秘感。” 总结、计划,新年全都?是?透明的。 纪砚清被盯得没了?脾气,妥协道:“好消息是?:我不会回去,我想?留在这里,一直和你谈恋爱,一直给你跳舞。” 第203章 纪砚清笑了?声?,有些支撑不住似得靠在翟忍冬身上说:“刚来那会儿确实觉得跳累了?,跳不动了?,也……” 纪砚清组织了?一下措辞,说:“有一点客观原因——一行干得久了?,多?少都?会有出现点小毛病。” 翟忍冬握着纪砚清的手收紧。 纪砚清安抚般蹭了?蹭她的脸颊,笑道:“放心?,能克服,就是?需要一点时?间,受一点罪。” 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在春天去处理这个小毛病。 不严重,但即使处理得漂亮干净也会影响她的状态,要想?恢复到巅峰,她需要把之前?那种看不到头苦再吃一遍。 太?恐怖了?。 她在对舞蹈还没有百分百的坚定之前?,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也不想?做,所以她在张成茂找上门时?拒绝了?他,所以不管翟忍冬问?几次,她都?说不想?再跳。 现在不一样了?。 纪砚清说:“有你,我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翟忍冬嘴唇动了?动,片刻,说:“嗯。” 纪砚清:“具体以什么方式留下,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到时?你帮我想?想??” 翟忍冬:“好。” 纪砚清轻笑一声?,离开翟忍冬:“我会留下,留在你边,这么好一个好消息,你就不能表现得激动点?” 翟忍冬看了?纪砚清两秒,握着她的下巴吻上去,又重又深,带着不加掩饰的占有欲,以及鲜少有的主动,每一样都?让纪砚清爱极了?,立刻搂住她的脖子热情回应。 这一秒,山风再狂,也吹不冷她們對對方強烈的渴望。澎湃的yu望在她們身體裏爆發,一路堆砌。閣樓的門甫一關上,她們就又吻到一起,有關性有關愛,直抒胸臆。紀硯清只能勉強擠出一個間隙说:“洗澡。” 翟忍冬深入在紀硯清口中的舌頓了?頓,重重吮吻著她的。很久,才一点点退离开说:“你先去。” 纪砚清:“如果我说想?和你一起呢?” 翟忍冬拉她进了?卫生间。 半小时?后出来,纪砚清一身的痛快,眼皮都?好像是?软的,抬了?好几次才勉强抬起来一点,看到翟忍冬在翻药箱。过会儿端着水,手心?里有一片药,坐在床边说:“吃了?。” 纪砚清:“什么药?” 翟忍冬:“预防发烧的。你今晚跳舞出汗了?。” 好像是?。 纪砚清要了?翟忍冬一只手,被她拉着坐起来,看着她手心?里的药片说:“这回不二话不说,直接摁住打针了??” 翟忍冬一顿,想?起很久之前?的那晚,说:“也不是?不可以。” 纪砚清轻斥:“下手那么狠,我疼了?整整三天,你知不知道?” 翟忍冬:“不知道。” 嗯?? 纪砚清危险地眯眼。 翟忍冬:“你没说。” 那时?候她们什么关系,她说这种话还要不要面?子了?? 现在么…… 她的报复心?忽然起来了?。 纪砚清不露声?色地吃了?药,在翟忍冬起身要去放杯子那秒,猛地把她拉回來摁在床上,说:“大老?板,你最能忍是?不是??” 翟忍冬目光微动。 纪砚清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俯身吻她下颌:“今晚我們一起數數你的極限在第?幾次。” 纪砚清照著小丁畫裏畫的,將翟忍冬的手和同側的腳綁在一起,讓她失去行動力,接著松花色發帶蒙眼,讓她失去判斷力。 之后,一切陷入长久的安静。 某一刻,猝不及防的吻落在下方,翟忍冬抿緊了?唇,看到明明是?月光卻迅猛如野獸,處於戰鬥狀態,一秒也不肯松懈。她被步步緊逼,一腳踏空跌入寂靜小溪,漂泊著,漸漸湍急,漸漸有了?水鳴,又在即將匯入大河,戛然而止。 纪砚清说:“一。” 然后輕舟入水,槳在深處撩撥,有時停頓,有時在一個方位反復,沒有規律,不得而見,於是?無法掌控的失控很快就到了?“二,三……五,六……”,和“一”一样,只精準無誤地停於藕花深處,不入廣闊長河,即便那裏有大地和水的歌謠,美景逼人?而來。 無限逼近,無法觸及,又無限循環。 大地開始微微震動。 紀硯清解了?捆縛她的繩索,轉而用?手去安撫,從緊繃的腰腹到柔軟的胸脯到幹澀的喉嚨,用?力鎖住她想?擡起來的手腕,再變換節奏,輕輕地往她血氣滿溢的脖子裏吹一口氣,说:“大老?板,还不哭啊,十三了?。” …… 十一点。 纪砚清侧身在翟忍冬旁边,沉沉睡了?过去。 翟忍冬靠在床头看了?她一会儿,发软的脚踩在地板上,弯腰从九斗柜最下层拿出电脑——待机模式,电源甫一按下,屏幕就亮了?起来。 翟忍冬滑动触摸板,打开了?最小化的文件。 ———— 翌日,纪砚清忽然一阵心?慌,从睡梦里惊醒。她皱着眉睁开眼睛,没看到旁边有人?,倒是?卫生间里的灯亮着。 纪砚清抿唇缓了?几秒呼吸,披着衣服坐起来。 视线扫过床尾,纪砚清顿了?顿。 电源适配器? 第204章 纪砚清伸手够过来看了?眼。 电脑上的,还很热,证明用?电脑的人?不止用?了?一两分钟。 卫生间里传来脚步声?。 下一秒,翟忍冬从卫生间里出来。 看到纪砚清手里的电源,她步子一顿,听见纪砚清说:“你眼睛怎么回事?” 这个话题和翟忍冬脑子里想?的截然不同。 她以为纪砚清要问?电源——刚才有几分钟,她的眼睛疼得看不清,忘了?把电源收起来。 之前?,她和纪砚清说没有电脑。 没电脑,哪儿来的电源。 翟忍冬的视线从纪砚清手上挪开,对上她:“有点疼。” 纪砚清:“疼你还看电脑?” 纪砚清冷着脸掀开被子,去拿九斗柜上的眼药水:“还不过来。” 翟忍冬走到床边坐下。 纪砚清火大地把她按倒在自己?腿上,拧开眼药水,帮她滴。 滴了?两遍。 最后按摩在翟忍冬眼周,动作很轻柔,话是?一点都?不客气:“不是?没电脑?我就该把你这张嘴缝了?。” 翟忍冬没作声?。 纪砚清说:“看了?多?久?” 翟忍冬:“没多?久。” 纪砚清冷哼:“不能看就别看,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 翟忍冬:“黎婧催16年的计划。” 纪砚清惊讶:“你们还有计划?我还以为就一个草台班子,撑到哪天是?哪天。” 翟忍冬:“以前?是?。今年多?了?个陈格。” 纪砚清明白了?——陈格是?学酒店管理的,还在五星酒店工作过,就翟忍冬她们这种懒散的工作,以及服务态度,放陈格手下估计活不过一天。 纪砚清轻提膝盖晃了?下翟忍冬的脑袋,问?:“眼睛怎么样了??” 翟忍冬:“差不多?。” 纪砚清又揉了?一会儿才让她起来,边往卫生间走边说:“饭店老?板娘女儿过世的地方这里远不远?” 翟忍冬:“开车两个小时?。” 还行。 纪砚清说:“今天我想?去那儿看看。既然是?城市印象,她的故事就该被大家知道。” 翟忍冬起身:“我让刘姐提前?准备午饭。” 今天照旧是?三个人?一起出发。 江闻心?情不错,在车里放了?歌,说:“立案了?,邱明德很快就会收到法院传票。” 纪砚清:“小邱那儿准备好了??” 江闻:“放心?,那姑娘急躁是?急躁,正?事上没问?题。” 纪砚清:“这是?自然,也不看看跟谁长大的。” 江闻:“跟谁?” 纪砚清嘴角一动,江闻就知道了?,立刻说:“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唉,翟老?板,接下来怎么开?”江闻毫无技巧地岔开话题。 翟忍冬抬起眼皮:“前?面?还有别的路?” 江闻:“没有了?。”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悬崖边,再往前?是?只有够一人?通过的绝壁。 翟忍冬说:“往前?七年,这条路上没安全绳,走过去了?是?命大,走不过去天意。阿嘉出事后,县政府才拨款加了?安全绳。” 一条沿山壁钉着的铁链,想?过路的人?带根绳子穿过铁链,另一头绑在身上,就算是?安全绳。 纪砚清神色严肃地站在崖边,看着紧挨山壁那一条窄窄的路,无法想?象当时?已经怀孕的阿嘉是?怎么走上去的。她只是?站在七年后,有了?安全绳的崖边看一看,就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好像风稍微大一点,就能将那条路上的人?吹入悬崖。 翟忍冬提着一瓶白酒和一捆登山绳说:“我去帮友红姐看看阿嘉。” 纪砚清:“你要上去?” 翟忍冬:“嗯。” 纪砚清:“我也去。” 江闻:“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 她来这里快二十天了?,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里孤独又强韧的生命力。 翟忍冬没拒绝,从后备箱里又找了?两条短点的安全绳给两人?系上,在前?面?带路。 翟忍冬提醒:“不要同时?松开两个扣。” 纪砚清和江闻异口同声?:“明白。” 翟忍冬提着酒走了?上去。 纪砚清紧随其后。 踏上去的第?一感觉是?晕,很快心?脏跳了?起来,四肢却因为曝露在野风里,迅速失去温度,变得麻木,紧贴山体的脊背就更不用?说。 纪砚清用?力闭上眼睛缓解冰了?带来的僵硬,一晃神,贴着山壁的手被翟忍冬握住。 她的手还很热。 翟忍冬说:“走不了?,我们就回头。” 纪砚清不假思索:“不回头。” 回头就和冰川一样,只能跳出来糊弄外行的皮毛,没有任何一点意义。 只有真?正?感受过,她才能完整、真?实地向下一个人?传达这里的惊险恐怖,让他们从中感受阿嘉的勇敢无畏。 那才是?舞蹈的意义。 纪砚清睁开眼睛说:“走。” 翟忍冬看她一秒,松开了?手:“山那边住得很分散,没有固定的医疗点,只能村医熟记每一个患者的情况,定期巡诊,送药。” 第205章 翟忍冬的话分散了?纪砚清的紧张情绪,她的心?跳逐渐变得规律,问?:“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呢?” 翟忍冬:“找地方给诊所打电话,那儿24小时?有人?值班。” “阿嘉就是?遇到的突发情况?” “嗯。” 翟忍冬看着脚下被冰雪覆盖的深谷,说:“正?常情况下,产妇离预产期还有一周的时?候就会住到诊所。阿嘉负责的那个还有一个月,出门摔了?。” 纪砚清心?口发凉:“她最后怎么样了??” 她的医生没能过去,她还能靠谁? 翟忍冬说:“别的医生去了?。” 纪砚清错愕:“在明知道已经有人?出事的情况下,还有人?敢去?” 翟忍冬:“不去就是?两条人?命。” 纪砚清一愣,胸腔里爆发了?前?所未有敬畏、震撼和感动。 和与国际接轨的大都?市比起来,这里的人?、事也许微末如尘,但设身处地去理解他们,认识他们之后,她看到了?平凡的伟大。 翟忍冬说:“到了?。” 纪砚清停下脚步看过去。 翟忍冬站的地方和她们一路走过的并没有任何差别,可它就是?吞噬过一条人?命。 也许是?很多?条。 翟忍冬把酒倒在瓶盖里,洒向深谷。 这里的风很大,薄薄一杯酒并不能落到它想?落到的地方,但随风飞散未尝不是?自然赋予亡灵的自由、豁达。 纪砚清脑子里忽然有了?这一幕舞剧清晰完整的画面?,她快速对翟忍冬说:“我知道怎么跳了?!” 她必须马上回去把脑子里的东西记录下来。 这一秒,纪砚清彻底忘了?来时?的恐惧,对翟忍冬说了?句“帮我感谢阿嘉”,立即和走在最后的江闻交换位置,往回折。 她对跳舞从来没有过这么迫切的渴望,坐上车,拿到纸笔那秒,她整个人?都?在抖,但丝毫不影响她正?如井喷的灵感。 纪砚清全身心?投入创作,对外界的风沙飞雪置若罔闻。 旁边忽然停下一辆本地牌照的车,下来一个步子不稳的人?的时?候,她没看见。 那个人?走过来拉开她的车门,狂风卷着雪花涌进来的时?候,她依然只是?低着头奋笔疾书,没有任何反应。 车里的空调温度很高,雪一落到纸上就化了?,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纪砚清下笔快而重,不经意从圆点上经过划破了?纸。 她一顿,意识到什么,抬起了?头。 中风了?的纪远林头歪向左肩,嘴角挂着让人?作呕的口水,磕磕绊绊地说:“别,怕,爸知,知道你累了?,以,后不,不逼你跳,跳舞。爸带你,你去个,好,地方,我们重,重新,开始。” 纪砚清目光冰冻,冷冷地说:“我跟你没什么好重新开始的。” 纪远林:“有,有……” 纪砚清蹙眉,看到纪远林还正?常的右手里拿着一块湿淋淋的布,风一吹,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冲入纪砚清鼻腔,还有一点甜。 纪砚清猛地捏紧笔,一胳膊抡向纪远林。 纪砚清坐着,还是?在车里,姿势空间全部受限,轻而易举就被纪远林抓住,用?抖动的身体压在车门上,同时?,湿布死死捂住了?纪砚清的口鼻。 眩晕感席卷而来,眨眼纪砚清就失去了?意识。 不远处,江闻和纪砚清已经折回来,正?在拆安全绳。 骤然听到轰隆的油门声?,两人?同时?一顿,往过看。 她们过来开的是?纪砚清的车,这会儿旁边又停了?一辆,和昨晚江闻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 江闻心?蓦地一坠,看到纪砚清的车笔直地朝她们冲过来。 江闻第?一反应是?躲。 翟忍冬步子一动,迎着车子狂奔。 第68章 看到翟忍冬的动作, 江闻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后?知后?觉纪砚清可能在车上。车速越来越快,直冲向她们…… 身后?的山崖?! 江闻猝然回头,一愣, 失声大喊:“山崖!” 翟忍冬在看见车动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也在那一秒确定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她迎上去, 笔直寂静的目光锁着狂飙而来的车子?, 在和它擦肩而过的刹那猛地握住门把。 一瞬间巨大的惯性几乎将她的胳膊和身体撕裂。 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深黑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像此刻悬崖边的狂风,冷到彻骨就是极致的死寂。 翟忍冬被车子?拖着往前滑。 江闻浑身冰冻, 在理智和奇迹之间疯狂拉扯半秒,嘶声喊道:“放手!” 不可能救下来的! “放手!翟忍冬!” 翟忍冬置若罔闻, 用力?去拉车门?。 锁了。 意料之中的事。 小邱说过纪砚清的车好, 就算人忘了锁,系统也会在速度起来之后?自动上锁。 她就是试一试。 试的时候抬头看向副驾, 知道自己也没有猜错另一件事:纪砚清在车上——双目紧闭靠在副驾里,没有一点意识。 纪远林余光看到翟忍冬, 面目狰狞地握紧方向盘,猛向她那边打。 翟忍冬撞上车身, 差点被甩出去, 骨裂似得剧痛迅速传遍全身, 她没有反应, 只是注视着车里的人,用力?捶打车窗。 第206章 “纪砚清!纪砚清……” 纪砚清没有一丝反应。 江闻看着近在咫尺的山崖, 理智崩溃:“翟忍冬,放手啊!你不能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江闻这话只有群山在回应。 回的, 和她吼的一模一样,一声接一声。 江闻愣了愣,脚下踉跄。 “翟忍冬……你明明知道……已经不值得了啊……” 翟忍冬耳边连风声都听到不了了,又怎么会听到江闻的话。她伸手抓住行李架,车身颠簸时,借势踩着门?把跳上车顶。 那儿上有临时在小邱店里装的车顶行李箱,里面放着各种应急工具,应对最近的频繁出行。 翟忍冬找到冰镐,身上没解的安全绳从行李架穿过,只扣一道,就将双手全部离开,握住冰镐,举高?到身后?,骤然砸下。 车窗玻璃上立刻出现了蛛丝网。 纪远林扭头看到,发狠地踩了一脚刹车。 翟忍冬全身上下只有一根安全绳固定,整个?人被甩在挡风玻璃上。 下一秒,车子?又猛地窜出。 翟忍冬的身体?狠狠磕过后?视镜,从挡风玻璃上滑下来,她忽略腰上的剧痛,迅速抬手用冰镐勾住行李架,身体?悬空挂在车边。 接连两次的撞击让翟忍冬的骨肉疼到麻木。她看一眼前方,离悬崖越来越近了,怎么都来不及…… 那又怎么样。 翟忍冬提起左胳膊,手肘用力?砸向已经被冰镐砸开裂缝的玻璃。 “砰!” “砰!” “……” 车子?窜出悬崖那秒,纪砚清沉似千斤的眼皮睁开一条缝,看到碎玻璃凌乱密集的纹路上炸开了血色的花,一朵压着一朵,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山崖下的风冷得像冰刀。 纪远林尘埃落定般松开油门?和方向盘,靠在座位里笑。 这个?瞬间万籁俱寂,风哨又仿佛异常凄厉。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 只有翟忍冬的手肘还在不断砸向车窗玻璃,一次接着一次,车头撞上半山腰的岩石,发出一声巨响那秒,车窗终于破开一个?洞。 翟忍冬一秒不停,继续用力?。玻璃溅到纪砚清脸上,划开一道口子?,她没有丝毫反应,趁机钻进去的冷风却惊醒了纪远林。 纪远林怒急攻心,头几乎歪到肩膀,挣扎要?去拉纪砚清的安全带,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手刚触到,玻璃渣飞溅,扎在他眼球上。 “啊!” 纪远林的惨叫被狂风撕碎。 翟忍冬像是没有看见,没有听见,车窗碎裂的一刹那,立刻抓住纪砚清的衣服,将她拉出副驾,然后?松开冰镐,抱住纪砚清,用力?摁下安全绳锁扣,脚蹬向车身的同时,将纪砚清的头按进怀里,护着她撞在坚硬的山壁上。 几乎同一秒,车冲入崖底,发出“轰”一声巨响。 翟忍冬紧抱着纪砚清往下滚,被一块大石挡住。她的脊背带着强大的惯性和两个?人的重量撞上去,闷哼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巨响之后?是连续的翻滚声,在山谷里回荡了几秒,彻底消失,周围只剩尖锐的寒风。 翟忍冬摸索着,碰了碰纪砚清颈下的脉,确定和夜晚沉睡时一样平稳后?,动作迟缓地把她的头放到自己身边,躺在碎石堆上一动不动。 江闻正在找下山的路。 她刚刚给小邱打了电话,小邱说山下有通向崖底的路,蹚一条河就能到。 放晴很久的天又飘起了雪,漫山遍野。 翟忍冬看了一会儿坐起来,平静地靠着石壁,纪砚清安稳地躺在她腿上,一切都很祥和。 如?果没有纪远林不断拍打车门?的声音…… 翟忍冬静如?止水的目光看着那个?方向,唇缝里毫无征兆地溢出一口鲜血,顺着下巴迅速往下流。 没滴到纪砚清脸上。 她还是干干净净的,只有被碎玻璃渣划破的那道伤下挂着一片长长短短的血迹。 翟忍冬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慢慢抬起来,在纪砚清脸上抹了抹,把她脸上的血迹抹成她某一个?舞台的特?效妆,低头看了一会儿,抬高?手,抹过自己下巴里的血。 纪远林还在拍打车门?,嘴里呜呜啊啊的声音听不清楚。 翟忍冬动作轻柔地把纪砚清放在地上,起身往车边走。 走到半途想起什?么,翟忍冬步子?一顿,摘了脖子?里的围巾,往回折。 这条围巾是纪砚清在县城的集市上给她买的,和她其中一条披肩的颜色一样,月白色。 买来的时候,纪砚清命令她不可以和对刘姐给她打的那条围巾一样,随便扔地上,更不可以和对她自己买的围巾一样,随便缠手上,前者沾灰,后?者沾血。 今天一次,她全做了。 她抬起纪砚清的头,小心翼翼地把围巾垫在碎石上,给纪砚清枕一半,脖子?里围一半,确定她不会吸到冷风后?才又起身往车边走。 车已经被撞得看不出本?来样子?。 刚刚冲下来的时候滚了几圈,正着怼在山壁上,大半个?车头陷了进去。 翟忍冬一步步走到驾驶位,拉开车门?,看着里面的人——左半身不受控地抽动着,口水混着从脸上淌下的血水流得满衣领都是,看着让人反胃。 第207章 翟忍冬伸出同样在不受控制发抖的左手,和不久之前抓纪砚清一样,同样抓着的纪远林的前襟,却不是抱着他护着他,而是拖下车的。 一直拖到远处的空地扔下,低头俯视着他。 翟忍冬的眼神深黑而平静,说:“你想干什?么?” 纪远林在车子?撞击过程中受了重伤,加上中风,嘴里有千万句话想说也出不了口,一张脸挣得扭曲狰狞。 翟忍冬抬起脚,踩住他还能动的右手,碾着手腕:“知道她不能帮你达成心愿了,想拉着她给你陪葬?” 纪远林疼得身体?蜷缩,越想张口说话,口水流得越厉害。 翟忍冬撤回脚,说:“是不是觉得老天爷都在眷顾你,刚好留了右半边身体?给你开车用?” 翟忍冬不紧不慢地走到车边,取下还卡在行李架上的冰镐,在纪远林惊恐的目光中走回来,尖头朝下,将冰镐砸进他右膝。 一瞬间,惨叫声响彻山谷。 翟忍冬像是听不见,面无表情地拔出冰镐:“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对你这种人好,我只确定它以前对我不好,我觉得那是我的命,我受着,现在……” 翟忍冬抬头看了眼躺在冷风里的纪砚清,淡淡地说:“我们谁都别想好。” 话落,翟忍冬举起的冰镐极速砸下,把纪远林的右手钉在了地上。 纪远林又是一声惨叫,疼得几乎晕厥。 翟忍冬无动于衷地看着,在浓重的血腥味涌上来的那秒抿了一下嘴唇,把它咽下去,一点点在纪远林面前蹲下,说:“你都和她说什?么了?她知道的,还是她不知道的?” 纪远林疼得意识模糊,眼睛不断往上翻。 翟忍冬手掐上他的脖子?:“没人告诉你,春天之前,谁都不能打扰她吗?” 纪远林脸上迅速胀出血色,胡乱抽动的左手试图去掰翟忍冬的手。力?道轻得像挠痒,没有丝毫作用,抓在翟忍冬腕上只让她觉得恶心。她确定这只手以前可能打过纪砚清,可能大声呵斥过她,刚应该和右手一起砸碎。 翟忍冬想了想,车顶的行李箱里没有第二根冰镐。 可惜了。 翟忍冬垂眼看着即将陷入昏迷的纪远林,半晌,说:“你想死是吗?” “我成全你。” “翟忍冬!” 江闻错愕的声音在深谷里骤然出现。 翟忍冬一顿,想起很多?年前,母亲急火攻心地斥责。 “你想干什?么?!” “啊?!”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这些话,母亲说不了第二次了,但纪砚清可以,说不定还会在说完之后?抽她一个?耳光。 不划算。 春天很快就到了,她得开开心心地走。 翟忍冬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松开纪远林。 江闻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住翟忍冬的手,把她拉起来质问:“你想干什?么?!你刚刚想干什?么?!” 翟忍冬看着江闻,风平浪静:“掐死他。” 江闻:“你疯了?!” 翟忍冬:“没有。” 江闻:“那你怎么敢掐死他!” 翟忍冬静默着,很久,淡声说:“春天还没到,我的照片还没拍够,谁都不能打扰。” 江闻狠狠一怔,手上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紧随其后?的小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步跑到纪砚清身边确认情况。 她还没醒,呼吸安稳得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午睡,和嘴唇上沾着血,平静到让人觉得恐怖的翟忍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明明江闻说她们是一起掉下来的。 小邱抬头望着不远处脊背笔直的人,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她只是有一种错觉,如?果纪砚清死了,站着的那个?人现在不会还是站着,或者不会再站很久。 小邱心口一紧,浑身凉透。 江闻站在翟忍冬面前,嗓音艰涩地说:“翟忍冬……你真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翟忍冬抽出手装进口袋,说:“没问过她的意见,不敢。” 江闻低声发笑:“你有什?么不敢,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胆子?更大,对自己更狠的人。” 第69章 翟忍冬闻言一顿, 抬头看向大雪里陡直如刀的悬崖,天光从山体的夹缝中切下来,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翟忍冬后知后觉手肘疼、侧腰疼、脊背疼……浑身每一个处都疼,连皮带骨, 好像内脏全部碎了, 骨头没有一处完好, 血腥气正在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往上翻。她已经咽不下去了, 全部在喉咙里堆着, 一开口就会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翟忍冬没开?口,只是平静地收回视线,步子一动, 朝纪砚清走。 江闻看到她左手抖得很厉害,手肘处的衣服已经烂了, 半条袖子浸着血, 走到第三步的时候,血液猝不及防流下来, 在她青紫一片的手背上勾出两道蜿蜒的痕迹,异常扎眼。 江闻一秒都看不下去。 头一转看到已经晕过去的纪远林, 江闻想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或者喂狼喂狗, 或者活活冻死?, 怎么都行。 转念想到这里不是真正?的绝地, 人能进来就?能发现?他的尸体, 那时候不管事情?起因是什么,翟忍冬都会因为砸碎了他的膝盖和手掌, 身上留下污点。 第208章 太得不偿失了。 江闻只?能忍着怒火,拿出?手机打?110。只?要?这个电话够及时, 事情?原委够清楚,她就?有办法让翟忍冬和纪砚清成?为最干净完美的受害人。 “嘟,嘟……”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 江闻条理清楚地复述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幕。 翟忍冬已经快走到纪砚清身边了,剩下最后一步的时候,她缓慢虚浮的步子突然顿住,唇缝里快速溢出?血。 “冬姐!!” 小邱一个激灵,快步过来要?扶翟忍冬。 翟忍冬抬了一下手拒绝,只?让血沾满唇缝,没有任何一滴流下来。 这一幕更让小邱恐惧。 “冬姐,你别这样好不好?她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我先送你去医院!” 翟忍冬置若罔闻,拖着更慢的步子走到纪砚清跟前蹲下,把落在她眉眼上、头发上的雪一点点扫干净了,俯身要?去抱她。 小邱立刻伸手:“我来。”翟忍冬现?在根本没有抱谁的力气! “啪。” 小邱还没碰到纪砚清,手腕就?被翟忍冬握住,一瞬间?的冰冷和紧缚感袭来,带着隐忍的颤意,像绷到极限的弦,曝露在刀刃下,下一秒就?会锵然断裂。 小邱脸上一白,快速抬头看向翟忍冬。 却只?看到她波澜不惊地注视地上的纪砚清,身上有股平静的疯感。 小邱狠狠一怔,莫名的恐惧像无形手掌,紧攥住她的心脏。 小邱唇在抖:“冬姐……” 翟忍冬松开?小邱已经停下的手,想说“我自己来”,嘴唇甫一动,一大?口血猛地吐了出?来。 小邱大?惊失色:“冬姐!!” 江闻闻声脸色骤变,握着刚刚挂断的电话大?步走过来,看到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盯着吐在纪砚清围巾上的血,身上透着……震耳欲聋的死?寂…… 对! 就?是震耳欲聋的死?寂,沉默的暴戾! 江闻胆战心惊,想说话,可等她真的蹲下来,看到翟忍冬的眼睛时,那里面只?有无边无际的宁静。 让人恐惧的宁静。 江闻浑身发寒,任何劝说的话都出?不了口,紧绷视线盯看着翟忍冬。她和给纪砚清垫围巾时一样,动作轻柔地抬起她的头,把围巾取下来,围回到自己脖子里,然后再次俯身,把纪砚清抱了起来。 纪砚清很轻,身上没有一两?多余的重量。 上一次翟忍冬抱她没费什么力气,这次她抵在碎石上的那侧膝盖抖了整整五秒,才能抱着她站起来,往深谷外面走。 回过神来的江闻抬头看着翟忍冬发抖的步子,很久才能发出?一丝声音:“你能不能让我们也?做点什么?就?这么干看着……” 真有点什么事,她们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翟忍冬闻言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停下,说:“她说的,带我谈恋爱。我后来又查过一次,初恋的保鲜期至少有三个月,还没到,我还很喜欢她……” 翟忍冬停了一秒,重复:“很喜欢。” 然后说:“不想把她的事假手别人。抱歉。” 说完,翟忍冬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小邱站在旁边死?死?咬牙,数着翟忍冬的步子,看着她脚下越来越长的停顿,忍无可忍地抹了一下眼睛,大?步往过追。 追到一半,前方骤然传来一声重响,翟忍冬和纪砚清齐齐摔在了碎石上。 纪砚清还昏迷着,没什么感觉。翟忍冬晕过去之前,手护住了纪砚清的头。 ———— 纪砚清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她把小时候经历过的事全部重新经历了一遍。 可能是成?年人对痛苦更加敏锐,对痛苦的界定更加广泛,这一次她觉得异常恐怖、窒息——骨折过的腿耷拉着,像被抽了筋;风衣腰带抽过的地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挨过耳光的脸像火烧,耳中嗡鸣不止…… 她被痛苦紧紧包裹,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却一声也?喊不出?来,于是痛苦翻倍、反复,一转眼,她坐在了空寂冰冷的铁轨上,火车开?过来那秒,她不再只?是沉默地看着,而是站起来,走到铁轨中央,平静地迎接死?亡。 最后关头,她被一个人拉开?。 然后白茫茫的荒野变成?了没有尽头的血色。 纪砚清呼吸一滞,从噩梦里惊醒,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她大?张着口呼吸,目光涣散,满脑子空白地盯了陌生的天花板很久,记忆才开?始一点点回笼。 纪远林来了,说不再逼她跳舞,然后迷晕了她。 再然后呢?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难受,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好像看到过什么——蛛丝网一样的车窗玻璃,谁的胳膊肘砸向玻璃发出?的重响,还有……血色的花…… 纪砚清愣了愣,陡然坐起来,一瞬间?强烈的眩晕让她呻.吟出?声,摇晃着跌回去,胸口剧烈起伏。 那个地方没有别人,能救她,会救她的只?有翟忍冬。 她是不要?命了吗?? 她明明知道?阿嘉是怎么死?的,她是怎么找到阿嘉的,找到的时候,阿嘉是什么模样——死?不瞑目。 她明明知道?!还怎么敢去救她! 纪砚清的冷静和理智在这个瞬间?悉数崩塌,愤怒一闪而过,被胸腔里的剧痛和窒息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她掀开?被子下床,脚触地的刹那软得支撑不住,直直摔倒在地上,扯掉了手背上的针。 第209章 血立刻冒出?来,刺痛席卷而来。 纪砚清什么都顾不上,发软发抖的手抠抓着床沿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走廊里传来江闻和骆绪的声音。 江闻:“你怎么会在这儿?” 骆绪:“带纪远林回去。” 江闻声音里有了火:“他不是应该在疗养院,有你的人看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骆绪:“我的问题。这段时间?纪远林一直在复健,我让人不要?拦……” “不要?拦?!”江闻竭力压着声音,语气讽刺到了极点,“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翟忍冬在,纪砚清可能已经死?了!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纪砚清救下来?!知不知道?,她明知道?已经不可能了,不值得了,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是什么模样?!又知不知道?她活生生把胳膊肘砸到了骨裂,把内脏撞到了破裂,还在想办法护着纪砚清!!” “骆绪!” 江闻深呼吸,声音沉到了谷底:“纪砚清15岁带你回去,16岁才以一张照片的形式出?现?在翟忍冬眼前,她是后来的,纪砚清其实没特别给过她什么好,只?是恰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一下而已,还是台上台下,隔着永远也?摸不到的距离。只?是这样而已,她就?敢拿自己的命赌纪砚清能活,你呢?你让人不要?拦着纪远林复健安的什么心?” 骆绪总是寡情?的脸上依旧表情?单薄:“不会有第二次。” “第二次?” 这话是纪砚清说的。 江闻一愣,错愕地回头看向病房门口。 纪砚清面无血色,步子挪动得很慢,短短五六米的距离她走了将近半分?钟才站在骆绪面前,说:“是我有第二条命来活,还是她有第二条命去死??” 话落,纪砚清身形晃动,站立不住,一直没出?声的温杳下意识要?扶。 纪砚清用力打?开?,冰冻的目光地盯着她说:“滚。” 温杳目光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纪砚清扶了一下墙站稳,脊背挺直,下巴微微抬起的时候就?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纪砚清:“这辈子,别在我看到你们这两?张脸,否则我给你们的,一样一样,要?你们连本带利全部还回来。” 温杳:“纪老师……” 纪砚清现?在没有任何废话的心情?和时间?,转头看着江闻说:“她在哪儿?” 江闻面上一僵,欲言又止。 纪砚清说:“死?了?” 江闻脱口道?:“怎么可能!” 纪砚清:“那她在哪儿?” 江闻咬了一下牙,说:“重症,现?在不能探视。” 纪砚清:“只?是在外面或者附近看一看呢?” 江闻:“……可以。” 纪砚清“嗯”了声,说:“你带我过去。” 江闻只?能照做。她看着面前这个纪砚清就?像在看山崖下的翟忍冬,身上有一股藏而不发的疯劲儿,周围的人不顺着她,她有的是办法自己做,可她现?在站都站不稳,哪儿来的力气。 江闻认命地带路。 纪砚清走得很慢,一点一点经过骆绪和温杳,步子忽然顿住。 江闻本能回头,看到纪砚清原地转身,同时抬起右臂,淌血的手背狠狠从骆绪脸上扇过去。扇得她头偏向一边,脸上除了迅速泛起的红,还有一道?狰狞的血迹。 纪砚清一寸一寸抬起眼皮,瞳孔里烧着冰霜冻雪:“骆绪,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第70章 纪砚清和翟忍冬不同, 她的脾气向来都是外放的,即使此刻脸白如纸,头发凌乱,也还是在眼神冷下来那秒, 透出轰然爆裂的怒气。她打过骆绪的那只手掐着?她?的脸, 把她?拧回来看着?自己:“我给你家, 给你钱, 给你机会, 让你从名字都记不起来到现在功成名就?,我哪儿亏待你了?” “不爱你?” 纪砚清瞳孔里烧着扭曲的火。 “你说?得对,我就?是不爱你, 一天,一分, 一秒都不爱。” “我没那个?时间、心情, 也没发现那个让我沦陷的契机、氛围。” 纪砚清掐在骆绪脸上的手重到骨节发白。 骆绪只是沉默又平静地站着?,没有一点得体尊贵, 说?一不二的骆总的气势。她?旁边,温杳在一瞬而过的震惊过后左右徘徊半晌, 还是忍不住出声:“纪老师,你别这样……” “哪样?”纪砚清冷笑?着?, 骤然掐紧骆绪的脸, “这就?心疼了?我呢?你是听不到江闻说?我心里的那个?骨头裂了, 内脏破了, 还是觉得她?的命就?该这么?贱?” 温杳:“不是。” “不是什么??” “纪老师……” 温杳眼眶发红,看着?摇摇欲坠的纪砚清说?:“你别生?气, 注意身体。” 纪砚清嘲讽得笑?出声来:“注意身体?我死了不是正合你们的意?” 纪砚清盯向骆绪的眼睛,口中每一个?字都是夹杂着?尖锐的恨意:“骆绪, 你扪心自问?,除了在我烦躁,痛苦,压力大的时候适时出现,给我感官上的痛快,你还主?动为我做过什么??送我礼物有吗?哄我开心有吗?或者仅仅只是在我情绪崩溃哭的时候过来抱一抱我,你有吗?” 第210章 “你没有。”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主?动,连接吻都只是你出现了,我走过去。” 纪砚清回忆着?她?们之间那些激烈到几乎只差最后一步的吻,和与翟忍冬的比较着?,分辨着?,“以前,我从来不觉得这种?状态有什么?问?题,我这人毛病大、强势、易燃易炸,就?要你们所有人都顺我意,所有事都顺我的心,所以你不主?动我反而觉得正常。我潜意识以为你只是不敢惹我。” “翟忍冬呢?” “她?见过无数次我把脾气摆在脸上的样子?,还是敢主?动往我身边走。” “她?就?不怕?” “呵。” 纪砚清脑子?里闪过翟忍冬的模样,笑?得双目发红:“我一开始真当她?不怕,我以为是她?那人疯,胆子?大。现在和你放在一起?比比,我才?知道她?不过是比你多了一身对我的欲.望,没什问?题。” “有欲.望才?会主?动靠近,才?叫爱。” “而你,没有。” 纪砚清眼睛里泛着?猩红的光,幽深可?怖:“哪怕只是接吻,你寡淡的表现也可?能在某个?没有留意到的瞬间,让我觉得自己再继续下去就?是在强.奸。” 那她?还会继续吗? 她?做得出来这种?事吗? 如果对象是现在这个?翟忍冬,毫无疑问?她?做得出来。她?敢拿全部换那个?人留在她?身边,包括做人最起?码的道德。那个?人太狠了,一次两次往她?心脏里烙着?她?的名字,到现在,她?已经完全放不开了。 可?如果换做骆绪,换做任何一个?无法让她?找到沦陷的契机、氛围的人,她?的骄傲就?成了她?所有愤怒、压抑、痛苦情绪的最后一道底线,她?做不出来。 她?也是个?疯狂的人,要冲动,要热情。 除了翟忍冬,没谁给过她?发疯的机会。 于是,她?和骆绪就?变成了近二十年?的相处,还留有不可?思议的“清白”,变成了愿意把身前名身后事全交给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她?。 “骆绪,我不爱你。” 纪砚清无比清醒地说?。 这个?问?题从她?来这里的第二天就?一直纠缠着?她?,她?问?过自己,问?过翟忍冬,有时明确,有时模糊,到现在真真正正爱上一个?人,她?幡然醒悟。 “你身上没有让我心动的东西。” “可?能有,但你没给我。” “就?像现在,我死里逃生?,惊惧担心,我需要安慰,需要拥抱,你明明就?站在这里,却什么?都没有给我。” “过去一直都是这样。” “你从来不主?动,每一次都等着?我去要,才?会顺我的意思给我。” “你不吝啬,我就?以为那是爱情。” “你不主?动,我的骄傲就?不允许我去强取。” “我们就?那么?耗着?,一耗快二十年?,你遇到了温杳,把你所有的主?动和热情都给了她?。” “那么?骆绪,我问?你,你爱我吗?” “算了。” 纪砚清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现在爱一个?人爱得死心塌地,明明白白,不需要任何纠结。 纪砚清看着?骆绪,语气渐渐从愤怒尖锐到风平浪静,再到冰冷阴沉:“在这份一塌糊涂的感情上我们半斤八两,谁都不无辜,其他方面?我自认没有任何一点亏待你,对不起?你,可?你现在想干什么??” 纪砚清目光阴郁锋利,掐紧骆绪的脸逼视着?她?:“我懒得管你和谁在一起?,爱她?爱到什么?程度,只有一点,哪天翟忍冬因为你出事了,我要你们一起?给你陪葬。” 话落,纪砚清用力将?骆绪甩在墙上,转身离开,心里一半平静一半空寂。 15岁到37岁,她?的22年?今天彻底结束了。 没有爱情她?不可?惜,它也许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至于别的…… 她?这里捡一个?,那里捡一个?,把她?们带回去,给她?们家和她?能给的全部,不是闲的没事可?做,更不是有多慷慨,她?是想顺理成章地给自己也找一个?家,里面?的人不会逼她?,骂她?,打她?,有人说?起?,也不过是“看,她?多善良,帮了一个?又一个?”,而不是“啧,家都要拿外人来凑”,那时候,她?一点不可?怜。 这么?一想,来这里的第二天,骆绪电话里有句话说?得不完全错:她?跟她?们在一起?,是想将?密不透风的生?活撕开一点缝隙。 她?的确是有私心,对她?们不怎么?关注。 但签下那些协议的时候,她?拿的是真心,是作?为姐姐妹妹,拿自己的全部给她?们的将?来做保障——骆绪的签在30岁,她?正是当打之年?,最有价值的就?是“名”;温杳的签在在半年?前,她?查出来一点问?题,自知不能再带着?她?继续跳舞,给她?铺路,那就?送她?一个?舞团,让她?不争不抢就?能做主?角。 她?就?是那位老板在她?说?起?陈年?旧事,说?到崩溃时哄的:她?很好。 全给了别人。 她?们还不领情。 …… 走廊里恢复安静。 第211章 温杳消化着?纪砚清那些话,很久,问?:“你没爱过纪老师?” 骆绪低头靠在墙上,没有一点声音。 温杳抓着?她?的手臂问?:“你说?话啊!你跟在纪老师身边那么?多年?,怎么?会,骆绪!” 温杳失声惊叫,看到骆绪的鼻血在疯狂往下流,意识也在急速丧失。她?立刻拿出手机给骆绪助理打电话:“马上进来!骆绪高反了,比上次严重!对!三楼,东……” 温杳话到一半,骆绪倒在了地上。 ———— 重症外面?有几排金属座椅,一到冬天凉得怎么?都暖不热。 小邱坐了一会儿起?来,靠在墙上往门禁严格的玻璃门里看。 看不到翟忍冬在哪儿。 忽然听到脚步声,小邱下意识回头,看到了江闻和脚步虚浮的纪砚清。 江闻说?:“坐会儿。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过了,见不到人。”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看着?门里,半晌,像是累了一样扶着?椅背要往下坐。 小邱快步往过走:“等一下。” 小邱展开翟忍冬的围巾,把有血的那面?叠进里面?,放在椅子?上垫着?,说?:“太凉了,坐这上面?。” 小邱的语气还很不自然,说?完,低声补了句:“冬姐在的话,肯定会这么?做。她?很心疼你。” 是吧。 纪砚清嘴角一动,笑?容如常地说?:“谢谢。” 小邱:“不用。” 纪砚清在围巾上坐下,上面?没有翟忍冬的体温,但一点也不冷。 小邱抿了抿嘴唇,站在旁边说?:“冬姐底子?好,很快就?能出来。” 纪砚清“嗯”了声,停顿半刻,抬头看着?小邱:“你是在安慰我?” 纪砚清依旧笑?着?,语气里有些逗弄的意思。 小邱却没丝毫没觉得生?气。她?的视线从纪砚清手上扫过,低低地说?:“你看起?来很需要安慰。” 纪砚清一愣,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苍白无色,抖得像筛子?。 刚竟然没发现。 “呵。” 纪砚清自嘲又无奈地笑?了声,想把手握起?来。 动作?做到一半,毫无征兆的一滴水珠从眼睛里落下来,砸碎在地上,很快就?是第二滴,第三滴…… 周围没有一点声。 有人几乎在恐惧的长河里溺亡。 小邱偏头咬着?牙,等喉咙里那股强烈的胀痛淡下去一点了,从口袋里拿出翟忍冬的手机,递到纪砚清面?前,说?:“冬姐转院的时候清醒过一会儿,让我把手机交给你保管。说?如果你情绪稳定,就?什么?都不用说?,如果哭了,提醒你打开手机。” 纪砚清陷在沉重窒息的情绪里抽不出来,空白很久才?抬起?头,在扭曲的水色中看到了恐惧的形状,又被手机圆润的轮廓取代,只剩屏幕亮起?后的那片温柔色——她?站在阁楼的楼梯上亲吻翟忍冬的脸颊。 她?当时只把这张照片调了桌面?,翟忍冬后面?又调了锁屏,生?怕谁看不见。 纪砚清心里的恐惧后怕忽然就?散了。 她?要的爱就?该是这样不择手段,直截了当,又疯又狂的,其他的,她?一个?都看不上。 纪砚清握住手机,在快要暗下去的屏幕上双击点亮,看着?里面?的人,问?:“手机里有什么??” 小邱:“不知道。” 纪砚清“嗯”了声,输入密码打开,界面?立刻变成一片漆黑,她?愣了愣,在成片的黑色中找到了无数道白。 是那晚去山坡上看那位老板的母亲,她?故意“手抖”,拍下的满屏“流星”。 今天她?趁着?短暂清醒,在下方的空白里写:纪老师,许个?愿,我帮你实现,什么?愿望都可?以。 纪砚清心狠狠一震,情绪再度崩溃,这次不是基于恐惧,而是能让她?战胜一切恐惧的强大的爱意。她?紧握着?手机,一字一句:“大老板,请你,一定好好爱我。” 请你一定平安无事,才?能好好爱我。 第71章 翟忍冬住在市医院。 晚上, 江闻在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想让纪砚清过去休息。 纪砚清的情况简单,就一点皮外伤,醒了观察观察, 没什么异常就能出院。但她吸了浓度很高的乙.醚, 精神还很差, 江闻不可能让她整晚守在医院。这里温度低, 又不能躺, 她受不了。 小邱说:“这儿有我?和江律师,你尽快把精神养好再来换我们。” 纪砚清知道自?己现在逞能是添乱,但就在刚刚, 护士通知她们晚上留个人在医院,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需要及时告知家属。这个通知从侧面传达给纪砚清一个信息:翟忍冬的情况可能会恶化。 那她还怎么走? 可是不走, 不过是多留一份担心给那位老板。 那位老板的心思?多重的,全用在她身上。 纪砚清沉默了一会儿, 转头看?着小邱,说:“你?再用第三方的口吻跟我?说一说她的态度。” 纪砚清这话没头没尾, 小邱一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纪砚清说:“她会让我?留,还是让我?走, 就用你?给我?垫围巾时的句式。” 小邱一顿, 说:“冬姐在的话, 肯定希望你?先照顾好自?己。” 第212章 纪砚清:“好, 我?去休息,今晚麻烦你?和江闻了。” 纪砚清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小邱心口发涩。 谁都知道这个晚上可能惊险, 纪砚清理智地离开比执拗地守着更需要勇气?。 冬姐给她的细致,她在做对等?地回应。 换成她, 一点也做不到。 她们只是这样看?着,就很般配。 小邱抿了一下嘴唇,说:“没事,我?本来就瞌睡少?。” 纪砚清:“你?妹呢?扔下她一个人可以?” 小邱:“黎婧带去客栈了,那儿人多,都能陪她。” 纪砚清“嗯”了声,说:“谢谢。” 小邱:“不客气?。” 江闻临时买了日用品和换洗衣物,送纪砚清到酒店。 纪砚清洗漱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说:“江闻,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弄半片安眠药?我?想听她的好好照顾自?己,但是一想到她心里就疼。我?睡不着。” 江闻认识纪砚清二十几年,不是没见过她崩溃无助的模样,但像今天这样平静地,主动地向一个人说自?己“不行”,她是第一次见。 比激烈地爆发更让她难受。 江闻立刻拿起手机说:“好。” 江闻跑了两家药店,没有意外,都不卖安眠药。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江闻折回到第一家说:“给我?一瓶维生素,白色药片。” 就像翟忍冬留给纪砚清的那片“流星雨”,她也许很容易哄。 容易到只需要挂一个翟忍冬的名?头就行。 江闻拿着维生素回来。 纪砚清吃下去之后果然睡着了。 江闻在沙发上草草对付几个小时就过来医院换小邱,次日一早,小邱再和纪砚清一起过来医院。 纪砚清步子很急:“她怎么样?” 江闻:“没事了,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纪砚清悬着心骤然放下来,一时之间竟做不出反应。 江闻说:“那可是你?看?上的人,你?知道她有厉害。” 纪砚清一愣,笑出声来:“嗯,我?知道,她无所?不能。” 纪砚清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常闭玻璃门,说:“晚上醒过没有?” 江闻:“醒过,护士说她问了你?。” 纪砚清:“问我?什么?” 江闻:“有没有在外面。” 纪砚清目光猛地晃了一瞬:“她要我?在?” 江闻停下吃早餐的动作,摇了摇头:“不是要你?在,是怕你?在。” 护士当时告诉江闻说,翟忍冬知道纪砚清没在外面守着才安心睡着的时候,江闻的反应其实不是很大,毕竟那是她不要命也要救的人,真耗这儿,耗得也是她的心头血,是得好好睡下才能放心。 后来一个人坐着,江闻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翟忍冬的脾气?太?硬了,杀人她不怕,死?她也不怕,偏偏心又太?软,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想的还是纪砚清有没有好好睡觉。 睡觉啊,这么简单细节的事她都要惦记。 横竖她脾气?硬才能护住纪砚清,心软也是为了她。而纪砚清呢,向来脾气?坏,现在却是从第三个人嘴里说出的一句“冬姐在的话”,她都肯听,一片维生素,她就能睡。 这么爱的两个人,以后…… “纪远林在哪儿?”纪砚清忽然说。 江闻思?绪被打断,立刻冷了脸:“病房里躺着。” 纪砚清:“带我?去见他。” 江闻:“见他干什么?” 纪砚清:“看?他还剩几口气?。” 确定了,她才知道该怎么让他后半辈子生不如死?。 江闻不知道纪砚清怎么想的,但见她态度坚决,只能草草收拾剩下的早饭,带她去找纪远林。 纪远林的病房是骆绪安排的,单人间。 江闻站在床边说:“他本来只是左半边身体活动困难,翟老板一冰镐砸下去,他右膝不可能完全恢复,加上上一次中风没有恢复好,就情绪激动、剧烈运动,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运气?好,以后再想站起来是痴人说梦。” 江闻说着,忽然想起骆绪那句“这段时间纪远林一直在复健,我?让人不要拦”。 这里的医生明确说过,中风之后不能马上剧烈运动,会加重病情。 骆绪是故意的? 江闻蹙眉,没等?继续往下想,病房里忽然传出来纪远林痛苦的声音。 江闻立刻收拢视线往过看?。 纪砚清笔直地站着,眼皮垂下,手机怼在纪远林右膝上,面无表情地往下碾。 纪远林说不了话,嘴里只有磕磕绊绊几个音,听着很瘆人。 纪砚清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碾着他粉碎性骨折的膝盖说:“你?该庆幸她没事,不然我?手里现在拿的会是剪刀,哦——” 纪砚清抬起眼皮看?着从床头垂下来的氧气?管说:“拔氧气?管好像不用剪刀。” 纪砚清嘴角挂着笑,手机一点点离开纪远林的膝盖,在他的神色肉眼可见放松下来那秒,骤然砸下。 纪远林浑身抖动,目眦欲裂。 纪砚清只是挑了挑眉,像是闲聊一样一下一下用手机磕着他只剩生理性抖动的膝盖说:“既然她没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往后我?会好好赡养你?,让你?后半辈子孤苦无依,但能长命百岁。” 第213章 话落,纪砚清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她将手机扔回口袋里,转身看?着江闻说:“当时报警了?” 江闻:“报了,但以他现在的情况,即使最后判刑,也是监外执行,没什么意义。” 纪砚清:“那就不必费这个心了,我?会给他找一个最合适的去处。” 江闻:“哪儿?” 纪砚清:“精神病院。” 每天躺在床上做一个清醒的疯子,还有比这更有趣的晚年吗? 纪砚清想不到。 江闻也想不到,可她毕竟和纪元远林有血缘,这么做…… 低头看?到纪远林满目的憎恨,江闻觉得纪砚清这么做刚刚好。 人善被人欺。 想从夹缝里找到出路,有时候伦理道德感就不能太?强,三观价值不能太?完美。 她们又不是圣人,不必心中时常敞亮。 江闻和纪砚清出来,接了个电话——律所?的,让她回去一趟。 纪砚清说:“你?去忙。我?没什么事了,能照顾她。” 江闻:“行,有事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忙完就会过来,还有小邱的事。” 纪砚清:“谢谢。” 江闻:“跟我?客气?什么。” 两人一起下楼。 纪砚清原本想直接去找小邱,记起翟忍冬放在酒店里充电的手机,她步子一转,进入电梯。 她想在“流星雨”下再许几个愿,求那位老板往后半生只有开心快乐,再无波折坎坷。 昨天她太?紧绷了,许愿的时候只想到自?己,今天给那位老板补上。 出来看?到江闻从一辆车上下来,温杳紧随其后,纪砚清步子顿住。 江闻沉声说:“你?们也该庆幸翟忍冬没事,不然不止你?们要给她陪葬,纪砚清也会。” 温杳惊愕失色,慢慢攥紧了提在手里的保温桶:“对不起……” 江闻没接话,打着电话大步离开。 纪砚清看?了眼,顺着台阶往下走。 江闻的话好像没错。 之前?她只顾担心那位老板,没往深了想,现在回忆回忆,她能那么平静地问出“死?了”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可能已?经有了打算。 那是她给自?己的后路。 有路可退,她还有什么好慌的? 纪砚清摩挲着口袋里的项链和戒指——她之前?送给翟忍冬的,笑得从容不迫。 骆绪的助理送完东西下来,往路边看?了眼,说:“那个是不是纪老师?” 已?经走到门口的温杳迅速回头,只看?到纪砚清衣服一角。 温杳攥了攥保温桶,走进医院。 病房里,骆绪正在打工作电话。打了足足半个小时,温杳忍无可忍的时候,才看?到她终于挂断。 温杳立刻走到床边质问:“高原肺水肿,可能出现肺部?感染、心力衰竭、脑水肿等?并发症,要避免熬夜,避免劳累,医生说的这些话你?都忘了?也忘了上次咳了多长时间才好?” 骆绪偏头戴上眼镜,滑动着笔记本触摸板说:“我?有分?寸。” 温杳:“你?有分?寸,那个姐姐就不会到现在还在重症躺着!” 温杳的话脱口而出。 说完一顿,看?到向来泰山崩于顶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骆绪停住了动作。 温杳心头一紧,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留一半提一半,说:“我?去给纪老师送饭。” 温杳从病房里出来,在门口站了很久,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更不用说是吃饭。 一瞬间,温杳又后悔了。 恨不得把时间拨回到两个月前?,她和骆绪只是纪砚清捡回来的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翟忍冬只是西北边陲一个自?由自?在的客栈老板。她们会在命运的安排里自?生自?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寝食难安。 温杳抓紧保温桶去找纪砚清,她已?经拿完手机回来了,就在重症外面的椅子上坐着,一眼就能看?到。 温杳犹豫了一会儿,提着保温桶往过走。 小邱出去买饭了,温杳在她之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把保温桶放在中间空着的座位上,说:“纪老师,这里面都是你?平时爱吃的,你?……” 纪砚清:“滚。” 温杳拧盖子的动作顿住,片刻,继续说:“你?多少?吃一点,才有力气?继续等?。” “咔。” 纪砚清息屏翟忍冬的手机,抬头看?向温杳:“我?说滚,听不懂?” 纪砚清的声音没收着,周围又静,她不留情面的话一出口,立刻有好奇的目光投向温杳。 温杳没觉得尴尬,她很清楚纪砚清的脾气?,早几年没少?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她已?经习惯了,甚至喜欢她这么管自?己,因为知道那里面没有一点恶意,相反的,她在意的,才会费口舌去训斥,可今天,不一样了…… 纪老师真的不想看?见她。 温杳手发抖,放下刚刚拧开的盖子起身。 纪砚清:“把你?的东西带走。” 温杳一怔,看?着纪砚清透出病气?的脸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弯腰把保温桶盖上,提着离开。 走到半路,两个女?孩儿认出温杳,激动地说:“我?们可以和您合张影吗??” 第214章 温杳婉拒:“这里是医院,不合适。” 两人虽然失望,但没坚持,其中一人担心地问:“您怎么会在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温杳:“没有。” “那是纪老师不舒服???”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对方如释重负,转念想到什么,又立刻绷紧了神经:“纪老师会继续跳舞的,对吗?网上的传闻都是假的,对不对?” 这个话题开始得突然,温杳下意识朝眼尾方向看?了眼,放低声音:“不管纪老师做什么决定都一定是深思?熟虑了的,你?们既然喜欢她就该支持她所?有的决定。” 对方:“那是当然!” 说完,神情忽然变得低落:“可是我?们真的好喜欢纪老师啊,希望她能一直跳下去。” 谁会不希望。 温杳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她几乎是跟着纪砚清长大的,比任何人都知道她舞蹈的价值。她走,会是很多人的遗憾;不走,一辈子都只是跳舞的机器。 那还不如走。 温杳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两人连声点头:“好的好的!” 很快,温杳离开,两个女?孩儿也上了电梯,周围恢复安静。 纪砚清握着翟忍冬的手机很久,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登录微博发布了一条更新。 【我?想过离开,是她一步一步把我?带回来的。 现在她需要我?,我?需要一点时间。 等?我?们都准备好,我?就会回来。 晚点见。 一定。】 纪砚清的微博一发出去,就收到了评论。 【她是谁???骆???】 纪砚清看?了两秒,点开回复:我?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常绿缠绕藤本植物,适应性强,不择土质,耐旱耐涝根深,因凌冬不凋谢而得名?,她叫忍冬。 第72章 回复成功发出去的那秒, 纪砚清心里有些涩。 刚确定关系那会儿,那位老板说起“女朋友”三个字,血气?一下子?就?从脖子?爬到了耳朵根,纯情得不得了, 但还是向很多人这么介绍过她。 她从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 而她呢? 今天才是正儿八经第一次, 一步到位。 这么大的步子?应该会引起很多非议。 有什么关系? 她的人, 她继续跳舞的决心, 全是那位老板救回来的, 那位老板还是她未来舞台上的主角,迟早要由她正式介绍。 那不如就?今天——她正式决定继续跳舞。 这应该算是她舞蹈生涯的一个分水岭,往前, 她被禁锢在别人的期望里,只是一个会跳舞的机器, 往后, 她为自己?。 这么重要的一个日子?,必须要有那位老板的参与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纪砚清嘴角上扬, 果决坚定地收起了手机。 楼下,小邱正看到群消息。 藏冬的员工群, 因为小邱妹妹最近在藏冬住,黎婧要随时向小邱汇报她的情况, 就?把小邱也拉了进来。 黎婧:【啊?啊?啊?纪老师之前竟然想过不跳舞??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小丁】 小丁:【欲言又止, 不想和?傻子?说话.jpg】 小丁:【欢迎纪老师携女友归来, 她叫忍冬】 陈格:【欢迎纪老师携女友归来, 她叫忍冬】 …… 下面?的队形异常整齐。 小邱顿了顿,点开键盘:【欢迎纪老师携女友归来, 她叫忍冬】 网上正在迅速发?酵的非议并没有影响到大家私下的狂欢。 包括温杳。 看到微博那秒,她高兴得几乎叫出来。 蓦地听到一声“啪”, 抬头看见骆绪手指间的笔掉在桌上,温杳如梦初醒似的心里一沉,握紧手机说:“你?是不想让纪老师继续跳舞,还是在嫉妒那个姐姐能让纪老师继续跳舞?” 骆绪转手拿起笔不语。 温杳:“纪老师那么讨厌跳舞,现在爱上了一个人,就?愿意为她继续,你?心里不难受?” 骆绪依旧沉默。 温杳:“骆绪,你?真的不爱纪老师?” 说话的温杳一动不动看着?骆绪,某个瞬间,她似乎看到骆绪捏紧了手里的笔。 可等她想去细看的时候,还是只有满身的冷漠。 骆绪凉薄的嘴唇动了动,说:“不爱。” 温杳一瞬间怒上心头:“不爱为什么浪费她那么多年?!” 骆绪说:“天生坏种。” 温杳一愣,表情跌入冰点,她从墙边的沙发?上站起来,咬着?牙说:“我是疯了才会答应跟你?在一起!” ———— 市医院的重症只有每天下午三点可以探视。探视的时候,外走廊不超过三个人,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入室的只能有一个,最多十五分钟。 这个唯一的机会自然是纪砚清的,她在医护的指导下穿了隔离服和?鞋套,戴上口?罩、帽子?去见翟忍冬。 进去之前,纪砚清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步子?除了有一点急切,不见半分沉重。 可等真的看到翟忍冬身上的伤疤青紫、管线仪器,她站在离病床还有三四米的地方再难挪动一步。 第215章 她始终想象不到那天画面?。 因为见过,切身感?受过绝壁悬崖的恐怖,她始终无法想象翟忍冬是怎么把她截断在黄泉路口?的。 沿途那些可怕的东西,常人根本没有办法理性面?对,更遑论去那里找生路。 看到翟忍冬的这一秒,她隐隐约约懂了。 这位老板…… 呵。 她不是常人。 她比常人擅长?说到做到——“你?是我在交往的女朋友,所以你?遇到危险,我只有一个选择,为你?不要命。” 纪砚清低下头呼吸,胸口?一起一伏。 其他来探视的家属早已经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正在和?他们?小声说话。 她那个还是一个人。 纪砚清动作?艰涩地吞咽了一口?,再抬起头时眼?眶红得厉害。她走到床边,看着?双目紧闭,身上贴着?电极贴的翟忍冬,轻声叫她,“大老板?” 护士从旁边经过,好心提醒纪砚清:“她刚用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纪砚清克制着?心里坠崖似的的失落,说:“谢谢。” 护士已经走远了,没有回复纪砚清。 纪砚清在床旁边站着?,想拉一拉翟忍冬的手,或者摸一摸她脸。目光扫过一处处伤后,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心脏被强烈的疼痛一次次翻搅,一直到探视时间到的提示音响,才恍然回神似得攥了一下手,俯身在翟忍冬脸旁说:“这次你?虽然又害我担心了,但我不骂你?,也不打你?,唯一一个要求:你?乖一点,听医生的话,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快点好起来见我,知道了吗?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个女朋友叫忍冬,你?不能让我下次出现是一个人。” 回应纪砚清的只有翟忍冬平稳的呼吸和?仪器规律的“滴”,猝不及防响在纪砚清耳边,尖锐得她心脏紧缩,眼?泪难以控制地涌出来,落在翟忍冬脸上,她被病气?浸染,失去光泽的睫毛动了动,在纪砚清直起身体?那秒,勾住了她的小指。 纪砚清离开的步子?猝然停驻,脑中一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真实的体?温一点点传过来时,纪砚清迅速回头去看。 病床上,翟忍冬艰难地半睁开眼?睛看着?她,说:“知,道,了……”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足够将纪砚清醒来之后,一时愤怒,一时恐惧,一时又被深深的爱意折服的跌撞的情绪震碎。她的脊背依旧笔直,姿态依旧骄傲,眼?泪却是顺流的河,汹涌激荡,不受控制。 翟忍冬手上没有力气?,越想用力勾住纪砚清的手指越勾不住,将要跌下去的时候,有人紧紧握住了她。 纪砚清放任自己?的体?面?和?狼狈混在一起,命令翟忍冬:“知道了就?把眼?睛闭上!谁让你?强行醒过来的!” 探视的人已经走完了,周围没有交谈声,纪砚清这一声就?显得大。 翟忍冬很慢地闭上眼?睛,在纪砚清以为她不会有力气?再睁开的时候,她的目光又一次看过来,断续地说:“出去了……不要哭……” 声音依旧轻得气?若游丝,说完那秒就?彻底陷入了昏睡。 纪砚清收到护士的催促,放开翟忍冬的手,一路冷静地出来,脱隔离服、鞋套、口?罩……然后侧身靠着?墙壁,慢慢弯下腰,抓着?胸口?的衣服,延迟回味着?那里感?受到的轰轰烈烈的爱意。 小邱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提着?纪砚清的包过来说:“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纪砚清“嗯”了声接住包,没有抬头。 小邱转身离开。 纪砚清又靠了一会儿才从包里拿出镜子?、纸巾整理自己?,随后取出又一次响起来的手机。 没什么重要的电话,是她半年多前就?设定的备忘到了:立春之后去医院。 明天就?立春了。 纪砚清点开日历,在一个月后的惊蛰重新添加备忘。 一个月后,那位老板的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到时和?她一起去。 她是家属,要替她签字。 纪砚清把手机扔回包里,顺手拿出翟忍冬的。 有两通未接,一通来自金珠,一通是未知号码,归属地是纪砚清的家乡。 纪砚清微顿,点开那个号码看了眼?,按下回拨。 没有人接。 纪砚清只好切回来打给金珠。 金珠很快接通:“忍冬姐姐,新年好。” 纪砚清:“是我。她身体?不舒服,不方便接电话。” 金珠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电话都接不了,是很严重吗?” 纪砚清:“嗯。” 金珠:“在哪儿?我去看!” 纪砚清:“很远,你?不用过来。” “你?打电话给她,是不是因为快开学了?”纪砚清问。 金珠没否认,说:“我坐大巴去枣林。” 纪砚清:“不用,你?想办法到山脚就?行,我不会骑马,在山脚接你?。” 金珠想拒绝。 翟忍冬接送她只是人情,不是义务。 现在她不舒服,就?不能再劳烦她,更不能劳烦她的女朋友。 结果金珠话没出口?就?被纪砚清打断了:“几号的车?具体?时间。” 纪砚清问话的时候,语气?会有一点强势,和?翟忍冬总是平平静静的感?觉不一样。 第216章 金珠胆子?小,一听到她的话,下意识说:“21号晚上九点。奶奶最近有点感?冒,我和?辅导员请了一周假,晚点过去。” 纪砚清:“行,21号中午十二点,在山脚下等我。” 金珠:“谢谢姐姐。” 纪砚清:“不客气?。” 纪砚清含糊其辞,和?金珠聊了几句翟忍冬的情况,收起手机往出走。 之后几天,她每天定时定点去重症看翟忍冬,其他时间要么在医院守着?,要么在酒店里编舞。 回去继续跳舞的话,她已经在微博说了,就?想尽快回去,带着?她生活里的主角和?舞台上的主角一起。 但冰川部分她怎么编都不如意。 还是要进去一趟才行。 纪砚清看着?窗外时有时无的雪眉头紧蹙。 现在才二月,还有整整一个季度的时间,才可能等到去冰川的恰当?时机。 那时候她的身体?正处在恢复期,跳不出绝对完美的动作?。 可真要等到恢复期过,至少需要一两年。 她赶不上这个二月,就?要在一两年后才能带翟忍冬和?她的世界正式见面?。 有点不甘心,但也不是不能等。 纪砚清放下笔,准备收拾东西去叫小邱吃早饭。小邱舍不得花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都在凑合。 起身的刹那,纪砚清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绞痛。她猛地晃了一下,手撑住桌面?,眼?前发?白,心跳快得整个人发?慌。 江闻走后,她没有再吃过安眠药,晚上睡得很不踏实,严重的时候,几乎是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早上起床就?会有这种感?觉。 对这个异常,她简单上网查过,症状和?高反,以及之前的体?检结果都对得上,问题不大,避免劳累就?能缓解。 纪砚清闭着?眼?睛缓了几分钟,去换衣服。 换到一半,忽然接到小邱的电话:“护工说冬姐转普通病房了,让我们?等会儿直接去内科住院楼7楼。” 纪砚清心下高兴,一开口?语调都变得轻松:“好,等会儿门口?见。” 纪砚清加快速度,和?小邱没吃早饭,直接过来医院。 这个点的电梯人满为患,两人等了两趟才终于等到,一路走走停停,到六楼的时候,有孕妇被人扶着?在等电梯,表情很痛苦。 小邱见此,脚下本能一动,想让。转念想到纪砚清也着?急见翟忍冬,又把步子?收了回去。 纪砚清余光看到小邱的动作?,说:“剩一层了,走楼梯。” 话落,纪砚清先一步出去。 小邱在电梯门出现自动关闭的趋势之前,抬手按了下开门键,提步跟上纪砚清。 电梯厅旁边就?是楼梯,两人拐上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咳嗽。 纪砚清蹙眉,莫名觉得这声音在哪儿听过。 抬头看到靠在窗边听电话的骆绪,纪砚清立刻想起来了——她到镇上的第二天早上,和?骆绪打过一个电话,骆绪当?时在咳。她和?骆绪相?处的二十几年里,几乎没见过她生病,突然咳一声,难免给她留下印象。 没什么意义的印象。 纪砚清只当?没看到骆绪熨帖西装下的病号服,大步从她旁边经过上了楼。 护工已经把翟忍冬安顿好了。 纪砚清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翟忍冬,翟忍冬也看着?她,周围的人、物一瞬间全都变成了背景板,两人安静地对视着?,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到嘴边,只是纪砚清很轻的一声询问,“身上还疼不疼?” 翟忍冬说:“有点。” 纪砚清:“活该。” 话一出口?,纪砚清的眼?眶通红一片,一切骄傲、不满都变成了心有余悸的怨怼:“你?就?那么不怕死?” 翟忍冬润了一下干涩的唇沿,抬手握在纪砚清指尖:“你?说了不骂我。” 纪砚清:“反悔了。” 翟忍冬:“那你?骂,我听着?。” 纪砚清却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舍不得。她直愣愣地看了病床上的人很久,把手塞进她的手心里握紧,声音里带着?清晰的颤抖,“我已经把你?介绍给所有认识我的人了,你?以后只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随时随地陪我秀恩爱,懂?” 翟忍冬:“懂。” 纪砚清:“有人骂我,你?要站出来保护我。” 翟忍冬:“好。” 纪砚清:“有人贬低我,你?要我无条件赞美我。” 翟忍冬:“好。” 纪砚清的眼?泪滚下来,想起这几天在网上看到的对翟忍冬不友善的猜测,俯身在她肩上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跑去骂你?,贬低你?,你?要和?一开始怼我一样,淡定欠扁地跟他们?说,‘我是她纪砚清这辈子?求着?也要在一起的人,管你?看不看得上’,记得住?” 翟忍冬衣领里湿淋淋的,全是纪砚清的眼?泪,像淌在翟忍冬心上,她一开口?,声音也变得潮湿不堪:“记得住。” “以后多爱自己?一点,记得住?” “……记得住。” “要平平安安的。” “嗯。” 病房里渐渐没了声音,只剩纪砚清克制的哭泣。 小邱靠在门外听着?,想收回之前和?翟忍冬表白,被她拒绝时那句口?不择言的话——“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第217章 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关系,最后走到一起就?行了。 路就?在脚下,努力努力,总能走到。 小邱直起身体?离开。 病房里,纪砚清哭了很久才恢复冷静。她的体?面?骄傲早被泛红的眼?睛和?鼻头消磨没了,懒得去找,侧身坐在床边,一下下抚摸着?翟忍冬下颌里的擦伤。 翟忍冬说:“这几天没睡好?” 纪砚清:“怎么看出来的?” 翟忍冬:“黑眼?圈。” 纪砚清动作?一顿,表情有些僵硬:“不美了?” 她可以接受在爱人面?前丢掉体?面?,但不能丑。 翟忍冬说:“美。” 纪砚清:“敷衍。” 翟忍冬:“情人眼?里出西施。” 纪砚清心里美了,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翟忍冬说着?话。 不久,翟忍冬的药劲上来,眼?皮开始变沉。 纪砚清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说:“明天开始,我有三天不在,小邱留下照顾你?。” 翟忍冬:“有事?” 纪砚清:“送金珠。” 翟忍冬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睁开眼?睛:“很远。” 纪砚清:“远你?不也一个人接送了那么多次?” 纪砚清摸摸翟忍冬还没有一点精神的睫毛,让她闭上眼?睛,说:“你?才刚出来,我不想走,但也不想让你?对金珠食言。你?是无所不能的大老板,凡事说到做到。” 那她就?只能暂时离开几天,替她去送金珠。 翟忍冬意识模糊,过了几秒才说:“……嗯。”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熟睡的模样,眼?眶湿了又干,起起落落多天的心脏慢慢落回到实处。她动作?轻柔地帮翟忍冬把被子?掖好,俯身吻了吻她紧抿的嘴角,说:“大老板,乖乖睡。路你?已经踩好了,我就?顺着?去帮你?送一送,很快回来。” ———— 纪砚清第二天天没亮就?走了,刚刚好赶在十二点接到金珠。 同一时间的医院,小邱按照纪砚清交代的去给翟忍冬买饭。 这个点上下楼的人多,光电梯,小邱就?要等至少十分钟,所以翟忍冬突然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下意识以为小邱忘了拿东西才回来得这么快。 翟忍冬睁开眼?睛往过看,却是骆绪,她一刀切的短发?整整齐齐,淡妆、西服、高跟鞋,如果不是西服衣领藏不住病号服,谁都不会相?信她还在住院。 翟忍冬瞳孔里的日光淡下去,只剩纯色的黑,直视着?骆绪走到床边。 两人之间没有陌生人初次见面?的客套。 骆绪说:“抱歉。” 翟忍冬:“我拆东墙补西墙,说一件藏一件,到现在还没告诉她我是做什么的,我妈到底怎么死的,是为了让她开心,不是听你?一句差点让她送命的‘抱歉’。” 骆绪:“这次是我判断失误。” 她不让人拦着?纪远林复建是想让他自己?死——出血点刚止住就?进行高强度的复健,对恢复有害无利。 结果却事与愿违。 骆绪说:“以后纪远林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威胁。” 翟忍冬:“这点我比你?清楚。” 翟忍冬和?骆绪都不是遇事就?炸的性格,即使此刻针对锋相?对,也依旧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翟忍冬裹着?衣服坐起来,说:“剩下的事我自己?来,不需要你?插手。” 骆绪目光凉薄冷淡,两人对视着?,很久,骆绪平静地开口?:“好。” 第73章 纪砚清送完金珠当天就赶来了市医院,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住院部寂静无?声。 小邱看到纪砚清进来,立刻从陪护床上起来,拿着外套说:“我去酒店。” 纪砚清:“这几天辛苦了。” 小邱:“没什么, 冬姐事?儿少, 我就给她买了几顿饭。” 小邱很快离开。 纪砚清放下东西走到床边, 借着床头的灯光打量熟睡中?的翟忍冬。她脸上的病气还?很浓, 下颌的伤口已经结痂变成了暗红色, 眉骨上方也有?一道,比较深,暗色灯影落下来的时候衬得她沉默又脆弱。 纪砚清心疼了, 侧身在?床边坐下,指肚轻轻描摹着翟忍冬一场大病下来, 越发?清瘦的轮廓。 翟忍冬感受到纪砚清的气息, 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回来了。” 纪砚清偏头看着翟忍冬, 声音很轻:“嗯,刚到。” “累不累?” “你说呢?” 真正上路, 纪砚清才知道翟忍冬的厉害。 那一路太长了,没有?人, 没有?声, 车子一开七八个小时, 漫长得好像怎么都到不了终点。她开到最?后, 精神很难集中?起来,只能?在?路边停了休息, 顺口问金珠,翟忍冬每次接送她是什么状态。 金珠想了想, 说:“很平常,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忍冬姐姐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脾气。” 纪砚清“嗯”了声,没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翟忍冬一次又一次因为自己的事?情爆发?。 她有?脾气。 不发?则以,一发?不可收拾。 纪砚清摊开手掌摸了摸翟忍冬的脸说:“这几天怎么样?” 翟忍冬:“没怎么样,医生护士说什么,我听什么。” 第218章 纪砚清挑了挑眉:“真的?” 翟忍冬:“不信去问小邱。” 纪砚清:“信。” 仔细看看,翟忍冬的气色确实比她走那天好了点,就?是手肘的骨裂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内出血…… 纪砚清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掀开翟忍冬的被子、衣服,低头看着她腹部缝了针的地方。 她还?在?昏迷的时候,翟忍冬就?做了腹腔镜手术,微创,但还?是缝了三针,以后会留个浅浅的疤,时刻提醒她当时的凶险。 纪砚清盯着那处望了很久,没说煽情多余的话,只俯身下来轻柔地吻了吻,替翟忍冬拉好衣服、被子,说:“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翟忍冬最?近的精神不怎么好,眼皮闪了闪,就?沉睡过?去。 纪砚清放轻动作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回来病房里听着翟忍冬的呼吸,终于有?了个难得安稳的夜晚,一觉睡到天明。 ———— 翟忍冬又住了两周的院才被允许回家休养。 当天,黎婧几人在?店门口等得望眼欲穿。 终于看到开车去接人的任姐出现,黎婧眼睛一下子红了,急匆匆跑过?来拉开车门,说:“老板,你怎么回事?嘛,年?还?没过?完就?跑去住院。呜,开局送命题,以后指不定?咋样。” 刘姐一出来就?听到这话,气得在?黎婧脊背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你别乌鸦嘴!” 黎婧慢半拍反应过?来,连忙“呸呸呸”,扶着翟忍冬下来,问:“现在?怎么样了?” 翟忍冬抬抬打着石膏的左臂:“行动不能?自理。” 黎婧:“我伺候你!” 纪砚清从车尾绕过?来,瞥她一眼说:“你伺候谁?” 黎婧“嘿嘿”两声:“您伺候,您伺候。” 翟忍冬被店里的人轮番慰问了一遍,和纪砚清上来阁楼。这里将近二?十天没有?人住,纪砚清进来之后下意识去摸柜子,结果没摸到一点灰尘。 翟忍冬说:“吴婶会定?期上来打扫。” 纪砚清转头看她:“黎婧要伺候你,吴婶定?期帮你打扫卫生,刘姐关?注你的饮食……你这样算不算店里的团宠?” 翟忍冬在?床边坐下:“人美心善,魅力藏不住。” 翟忍冬久违的欠扁语气一下子就?把气氛拉回到了从前。 纪砚清心里阴霾一扫而空,在?她旁边坐下,吐了口气,说:“才二?十天而已,好像二?十年?。” 长得她都觉得这间?房有?些陌生了。 这种感觉不太好,纪砚清皱了皱眉,转头看着翟忍冬说:“接吻吗?” 翟忍冬落下地板上的目光輕晃,偏頭過去吻在?紀硯清唇上。 熱情一觸即發。 紀硯清擡手握在?翟忍冬後頸,將吻變得深切厚重,房間裏很快出現唇齒糾纏的曖昧,呼吸聲也起來了,傳遞著不加掩飾的yu望。紀硯清另一手從翟忍冬衣服下擺伸進去,貪戀地撫摸她的身體,感受到迅速升高的體溫和突如其來的緊繃。她給的這些反饋很好,換做平時,紀硯清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份高漲的熱情進行到底,今天不行,醫生說她的身體要2到3個月才能?完全恢復。 紀硯清只能?克製著,替翟忍冬拉好文胸,指肚沿著邊緣蹭了蹭,離開她说:“收拾收拾,下去吃饭。” 話落,紀硯清準備起身,手卻忽然被翟忍冬握住。 翟忍冬的氣息還很不穩,望著紀硯清說:“没意思?” 天方夜谭。纪砚清將翟忍冬的手帶向自己:“要你不確認好了,再?來問我這話?” 翟忍冬:“那為什麽离开?”纪砚清挑眉:“你現在?這身體狀況ok?” 翟忍冬嘴唇動了動,慢慢松開紀硯清,下一秒,又猝然緊握。 纪砚清不解。翟忍冬说:“我幫你。” 纪砚清眼眶微瞇,身體還沒有?淡下去的渴望頃刻暴漲,由著翟忍冬擡手去解她的扣子。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翟忍冬跪坐在?紀硯清面前,深黑目光緊鎖著那片孕育著流水迢迢的叢林幽谷。 紀硯清雙手撐在?床邊,身體懶洋洋地後傾著,用分開在?翟忍冬身側的腿踢了踢她:“好看嗎?” 翟忍冬:“嗯。”纪砚清勾唇:“讓它更好看。” 翟忍应一声,冬低頭吻了上去。紀硯清立刻像是醉了一樣半闔上眼睛,頭顱仰起,只剩腳趾尖還點著地。翟忍冬舌靈活而有?力,只用很短幾十秒的時間就?看到紀硯清扣在?床邊手指緊到泛了白。她平復著,抓住翟忍冬的頭發:“继续。” 翟忍冬微頓,低頭回去。這次帶上了手。紀硯清抓緊她的頭發,喉嚨裏完全敞開。她沈寂已久的神經太敏感了,根本控製不住,胸腔裏的心跳也快得讓她腦中?空白,她想不出任何克製的方式來表達此刻的愉快,只剩本能?在?盡情享受,堆砌,等待,然後噴湧而出。 紀硯清楞住了,過去足足六七秒的時間,視線才有?了焦點,一寸寸聚焦到翟忍冬臉上,看著她掛在?她下巴上的水。透亮極了。她的唇微微抿著,像是不能?開口。 紀硯清想到某種可能?,撐在?床邊的右手驀地緊了一下,擡起來握住翟忍冬的下巴,说:“吐了。” 翟忍冬擡眼同紀硯清對視著,喉嚨一動,吞了下去。chi裸裸地挑釁,紀硯清非但不生氣,反而覺得早已經超標的心跳在?那個瞬間又創新高,快得她幾乎承受不住。她握在?翟忍冬下巴上的拇指抹了抹,傾身靠近:“好吃吗?” 第219章 …… 纪砚清在?衛生間裏洗澡收拾自己的時候,翟忍冬穷极无?聊下来一楼烤火。 黎婧现在?看翟忍冬有?病秧子滤镜,一会儿端茶递水,一会儿嘘寒问暖,烦得翟忍冬到最?后嘴都懒得张,一见?她过?来就?给她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黎婧体会了几秒,猛一拍脑门,说:“有?你快递!” “任姐老早就?送过?来了,你不是一直没回来么,我就?放库房了,差点放忘。” 黎婧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仓库跑,不久,抱着一个纸盒子过?来说:“要不要我帮你拆?” 翟忍冬看了眼快递单上的物品明细,说:“不用了。” 黎婧:“哦。” 黎婧被好奇心支配着,一步三回头地往柜台走。 走到半路大步折回来,指着翟忍冬刚从盒子里拿出来的运动摄像机说:“这就?是你除夕那天上网搜的电子产品吧!我当时虽然只扫了一眼,但好巧不巧扫到了价格!贼美丽!” “是不是把买裤衩的钱都搭进去了?”黎婧挤眉弄眼地说。 翟忍冬瞟她一眼,拆了包装盒和快递盒,弯腰打开炉门扔进去烧。 黎婧拉着椅子可劲儿往翟忍冬跟前凑:“所以老板,你斥巨资买这个运动摄像机是要干嘛?真准备与?时俱进啦?怎么进?拍段子,提升咱们客栈的知名度吗?你看我这形象能?不能?当个女主角?” 黎婧一口气问了五个问题,差点把自己问背过?气去。她用力拍了拍胸口,抄起给翟忍冬倒的茶就?往嘴里灌。 完了炯炯有?神地盯着翟忍冬。 翟忍冬说:“没准备与?时俱进,买来内部消化的。” 黎婧:“昂?” 翟忍冬拿起摄像机说:“拍我对象。” 翟忍冬一句话不止让黎婧的女主梦泡了汤,还?被狠狠塞了一把狗粮,顿时郁闷地瘪着嘴说:“我看江律师有?事?没事?就?给你们拍照片,那么多还?不够?啧,还?录像,臭情侣的小把戏。” 翟忍冬:“不服?” 黎婧按照经验推断翟忍冬这话肯定?有?诈,还?是梗着脖子说:“不服!” 翟忍冬:“改天给你介绍一个。” 黎婧:“???” 啥情况? 她老板竟然没怼她,还?好心地要给她介绍女朋友?? 这不科学! 黎婧眯眼盯着起身往柜台走的翟忍冬,企图从她的背影看出来阴谋的影子。 完全没有?。 黎婧就?纳了闷了,怀疑翟忍冬这趟住院伤的不是胳膊,而是脑子,不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的? 黎婧心里慌慌地,甫一看到翟忍冬回头,立刻绷紧了皮。 翟忍冬只是站在?空桌子旁边,扬了扬手里的运动摄像机说:“帮我保密。” 黎婧没懂:“保什么密?” 翟忍冬说:“给她的惊喜,准备好之前,帮我保密。” 黎婧:“什么惊喜?” 翟忍冬垂手把摄像机装进口袋,说:“保密。” 第74章 纪砚清收拾好下来的时候, 没在一楼看见翟忍冬。 说好的下来烤火呢? 纪砚清抱着胳膊站在炉边打量片刻,问?被刘姐投喂结束,打着饱嗝从厨房里出来的小丁:“你们老板呢?” 小丁探头看一眼,指着外面说:“屋檐下头。” 纪砚清转头看到窗边露出来的半个人影, 皱起了眉头。 最近镇上的天气?很差, 一天到晚灰蒙蒙的, 大?风不停, 随时要?降温下雪。 翟忍冬一个里外全是伤的病号, 没有一点爱自己的自觉。 纪砚清垂手往出走。 墙边,翟忍冬听到开门声一动没动。 纪砚清顺着她的视线抬头。 天上除了黑压压的云,还有什么好?看的? 纪砚清走到翟忍冬跟前站定, 抬手碰了碰她的脸。 凉得跟冰棍一样。 纪砚清立时冷了脸,另一只手也抬起来, 捂着翟忍冬的脸说:“一回来就放飞, 我是不是该去?镇医院给你申请个床位,多关你几天?” 纪砚清刚洗过澡, 手还很热。 翟忍冬不知道是舒服得,还是眼睛不好?, 看东西久了习惯性闭一会儿,纪砚清手捂上来的时候, 她阖上了眼睛, 说:“黎婧太吵了, 待里面烦。” 纪砚清偏头, 面无表情地看向柜台后?面的黎婧。黎婧隔着玻璃都感觉到脊背猛地一凉,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黎婧怂怂地跑了。 纪砚清收回视线看向已经睁开眼睛的翟忍冬。她的瞳孔黑得纯粹, 情绪淡得可?怜,让不熟的人觉得危险, 熟了么,像极端偏心?的镜子,只倒映愿意正眼瞧的那个人。 纪砚清看着那里面的自己,玩心?一上来,用手掌挤压着翟忍冬的脸说:“刚在看什么?” 翟忍冬:“没什么。” 纪砚清:“没什么,我开门出来的时候,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翟忍冬:“走神?。” 纪砚清:“现在回来了?” 翟忍冬的嘴被纪砚清挤的嘟起来,没吭声。 纪砚清心?知这种?情况下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会有些嗲,不符合翟老板的人设,偏就是要?恶趣味地找茬:“哑巴了?” 第220章 翟忍冬看着她,淡定地说:“肥(回)来了。” 果然。 “哈哈哈。”纪砚清乐不可?支地揉着翟忍冬脸说:“怎么能这么可?爱?嗯?翟老板,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可?爱?” 纪砚清说着低头吻在翟忍冬唇上,只是碰一下就迅速离开,很快又低头过去?,像在玩。 街上偶尔有人经过看她们一眼。 两人置若罔闻。 玩够了,纪砚清松开翟忍冬,看着她脸上被挤压出来的红晕说:“没事别往冷风里站,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折腾不起。后?面黎婧再骚扰你,跟我说一声,我处理。” 说曹操曹操到,黎婧好?奇地趴在门口?问?:“处理什么?” 纪砚清转头看向黎婧:“你。” 黎婧扒住门板,眼神?警惕:“我干嘛了,要?处理我?” 纪砚清:“你现在想干嘛?” 黎婧龇牙:“发出一则友情提示:纪老师你的房子前阵子就到期了,我自作主张把你并?到我老板那儿了,没问?题吧?” 纪砚清挑眉:“没问?题。” 黎婧:“那麻烦尽快搬走,我要?给你房间进人挣钱!挣钱!” 黎婧说完摔上门,大?声吐槽:“一个个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就会浪费!” 纪砚清:“……” 纪砚清静默半晌,转回来看着翟忍冬说:“你是怎么受得了她的?” 一惊一乍就算了,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老板、老板娘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怼。 翟忍冬说:“受不了了,在等你处理。” 纪砚清瞥翟忍冬一眼,轻笑?:“顺杆子爬挺快。” 纪砚清扭身往里走。 走到门口?,心?口?没来由的一阵绞痛,纪砚清步子顿住。 翟忍冬问?:“怎么了?” 纪砚清胸腔里憋着口?气?,等那阵不适过去?了,才说:“还记不记得之?前和你说我有点小毛病?” 翟忍冬睫毛微动,说:“记得。” 纪砚清笑?了声,抬起手按在胸口?:“这儿的毛病,长了个东西,切掉就行?了。” 翟忍冬:“嗯。” 纪砚清佯装惊讶:“心?脏上的毛病,你反应这么平淡?” 翟忍冬:“你说了,能克服。” 纪砚清笑?一笑?就点了头:“对,能克服。” 她本?身就没打算吓翟忍冬。 这位老板为她受的罪已经够多了,往后?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才是她对着她手机里那片“流星”求的。 纪砚清说:“我办入住的时候,给你留了个春天的期限,就是打算那会儿去?做手术。现在你身体不好?,我决定缓一缓,照顾你到能自由活动了,让你陪着我去?,替我签字。所以翟老板,你现在责任重大?,确定还要?有事没事跑冷风里吹着?” 话落,冷风猝不及防拍过来,把翟忍冬的碎发拍了满脸。 纪砚清立刻拉她到自己旁边,替她挡着风,神?情戏谑:“看吧,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 “老天爷有没有告诉你们再不进来吃饭,就把你们那份拿去?喂猪了?”黎婧神?出鬼没地趴在门缝里说,幽幽地,纪砚清被吓了一跳,推门就想处理她。 手抬到一半,忽然翟忍冬握住。 有点紧。 纪砚清低头看了眼。 翟忍冬说:“真让我跟着?” 没头没尾的话。 纪砚清:“什么跟着?” 翟忍冬:“跟你去?医院。” 纪砚清:“废话。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就没发现我有点泪失禁体质?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万一我怕了,你又不在,我找谁哭去??” 翟忍冬像是本?能一样“嗯”了声,看着纪砚清,片刻,说:“说好?了。” 纪砚清好?笑?,这么婆婆妈妈也太不翟老板了。转念想到什么,她心?头一紧,反握住翟忍冬的手说:“面上淡定,心?里是不是还是有点害怕?” 翟忍冬的头发在脸上乱飞。 纪砚清抬手帮她拨开,然后?微偏着头,仔细帮她夹到耳后?,顺手抚着她鬓角被吹乱的发丝。 “没有。”翟忍冬说。 纪砚清还抚在翟忍冬鬓角的手指顿住,抬眼看她。 这话是骗鬼呢。 14岁到35岁,那么多年的惦记,那么重的情分,换成普通人都要?慌一慌,何况翟忍冬这种?把所有的疯狂、愤怒、脾气?全压在一个人身上的人。 她的“没有”只是能忍。 纪砚清百分百确定。 纪砚清手垂下来,指关节抵了一下翟忍冬的下颌:“说好?了。” 纪砚清:“我打算谷雨过了走,走的时候一定带着你。” 翟忍冬没再说话,被纪砚清拉着进来店里吃饭。 她们前脚坐下,江闻后?脚就搓着手推门进来。 乍一看到小丁直勾勾的眼神?,江闻表情发僵。她真的怕了这个小画家了,深更半夜突然加她微信就算了,打过来的语音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 ———— 三?天前。 小丁一加上江闻的微信,就给她打了个语音电话:“江律师,晚上好?,我在给我们老板画本?子。” 江闻晚上和人谈事,喝了点酒,拖着嗓子问?:“什么本?子?” 第221章 小丁说:“谈恋爱的本?子,放在以前叫春宫图。” 江闻一愣,酒都让小丁给吓醒了:“你没事画这东西干嘛?你老板名花有主,你别惦记她!” 小丁:“没惦记她。” “那你画这东西干嘛?” “我们老板没谈过恋爱,性生活经验为零,我担心?她在纪老师那儿吃亏。” 小丁补充:“不是说纪老师会欺负我老板,就是,纪老师之?前问?我要?过一些图,看完之?后?,她还是比较喜欢做上位者,但是,那个,图还挺难的,我得教教我们老板怎么配合。” 江闻听得头大?,让小丁说重点。 小丁:“我刚才画完一看,主角是你的脸。” 江闻:“???” 小丁:“我的职业素养很不错的,从来不会把三?次元的脸带进图里。” 江闻:“所以,我,的,脸,是怎么回事?” 小丁那边静了两秒,说:“我可?能也有点看上你了,刚才画的时候,我脑子里想象的sp对象是你。” 江闻:“sp什么玩意?” 小丁:“spank,打屁股。你跪着,我打你。” 江闻手一抖,手机掉在地上,半天没捡得起来。 ———— 自那之?后?,江闻一看到、听到“丁”字儿就头皮发麻。 小丁却跟来了劲一样,有事没事就上微信撩拨江闻,说话之?单纯露骨,江闻那张老脸不知道在私下里红了多少回。她要?不是还有事儿,打死都不想再来这个地方。 江闻表面镇定地避开小丁的注视,往里走。 纪砚清问?:“律所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江闻:“处理不完。” 纪砚清:“那你怎么跑回来了?” 江闻:“邱明德的案子快开庭了,提前过来准备。” 江闻在纪砚清旁边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菜:“加我一个还够不够吃?” 纪砚清睨她:“专门挑着饭点过来的?” 江闻:“你当呢。吃过这里的菜之?后?,再吃什么都不得劲儿,就等这口?。” 纪砚清哼笑?:“付钱了吗?” 江闻:“从我的律师费里扣。今年你还没……” 江闻话到一半卡住。 小丁把自己的碗端过来放在江闻跟前说:“我吃过小灶了,不饿,你吃我的。” 江闻一听到小丁的声音,整个脑子里都在嗡嗡。 她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这么不经逗。 不是,她也没怎么逗啊,就口?袋里摸了个橘子。 唉,说不清楚。 江闻如坐针毡地说:“不用了,我凑合吃几口?菜就行?。” “吃饭哪儿能凑合。”刘姐端着个大?瓷碗过来,说:“我刚炖的骨头,一人一块。” 黎婧两眼放光,撸起袖子就抢。不小心?对上对面的翟忍冬,她良心?一动,把刚拿起来的肉骨头放进翟忍冬碟子里,毕恭毕敬地说:“老板,你先。” 纪砚清看了眼翟忍冬刚拿起来的筷子:“你不是不吃肉骨头?” 黎婧抢答:“怎么可?能!整个店里就属我老板小灶吃得多!” 纪砚清转头看向黎婧:“我怎么记得你老板看一眼就想吐?” 就在她来藏冬那晚,翟忍冬亲口?说过这话,害得她当时还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黑店。 黎婧想起这事儿,恍然大?悟地摆了一下手:“嗨!那次是她尸体看多了,心?理有阴影!” 纪砚清:“什么尸体?” 黎婧:“还没有被野兽吃完的动物尸体。” “你还记得我因为一只斑头雁,给保护站打过电话不?”黎婧说。 纪砚清:“记得。” 黎婧:“我能就近找镇旁边的保护站,而不是找县城的林业部?门,是因为我们这儿珍惜动物多,那死的肯定也多啊。都是人干的。” 黎婧叹口?气?说:“有人猎杀就得有人保护,不然迟早灭绝。这不就有了保护站。我们老板和保护站的人认识,有时候路过会给他们送点菜啊油啊,米面这些,来来去?去?的,碰见个血腥现场很正常。” 原来如此?。 纪砚清偏头看着正在啃骨头的翟忍冬,说:“原来是被吓得。” 黎婧:“对,就是吓得!我们老板的胆子还不如小老鼠!嘎嘎嘎!” 昂? 这么小的胆子怎么走悬崖,过冰川,勇斗狼群棕熊小雪豹的? 黎婧纳闷。 翟忍冬被她刚那阵鸭子笑?笑?得抬起了头。 黎婧立马闭嘴坐回去?装死。 纪砚清碰碰翟忍冬的肩膀,说:“空了带我去?保护站转转。” 翟忍冬:“去?那儿干什么?” 纪砚清:“题材不错,看能不能加到这次的歌舞剧里。加进去?了,以后?就不用你给他们送菜送油送米面。” 确实。 流量的红利可?以涵盖方方面面。 纪砚清和翟忍冬都是说干就干的性格,第二天一早,翟忍冬就联系了保护站,和纪砚清开车过去?。 保护站的人还在巡山,个把月才能回来,站里只有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儿——前队员的遗孤和几个守门的。 小女孩年纪小,但从小长在保护站,对这里的人和故事倒背如流,纪砚清和她一聊就是大?半天。 第222章 结束的时候,纪砚清往队员冷冰冰的褥子下面压了点钱,出来找翟忍冬。她和昨天靠在窗边抬头看天的动作一样,正靠在车边看。 纪砚清觉得奇怪,她真不记得翟忍冬还有观察天象的爱好?。 纪砚清戴上手套往过走。 半途手机忽然响起来,纪砚清顺手拿出来看了眼。 是白林。 纪砚清滑动接听:“白导。” 白林激动不已:“张局那台歌舞剧,您真打算做??” 纪砚清:“嗯,大?致思路已经有了。” 白林:“太好?了!这边我对接!您什么时候方便了,我带人过去?找您聊聊!” 纪砚清:“月底之?前随时。” 白林:“行?!我马上去?调人,最迟晚上给您答复!” 纪砚清:“不着急,我今天又有一个新想法,捋顺之?后?,我找个电脑整理整理,和之?前的一起发给你。等你看过之?后?再聊,效率应该会更高。” 白林:“没问?题!我上半年主要?就盯这事儿了!” 纪砚清:“好?,那回头细聊。” 两人寒暄片刻,挂了电话。 纪砚清把手机装进口?袋,集中视线再看向车边的时候,翟忍冬却不在那儿了。 纪砚清皱了皱眉,往过走。 车子四周没有,车里也没有。 纪砚清看了眼前方的山坡,提步往过走。 翟忍冬竟然真的在下面。 纪砚清迎风拨了拨头发,问?:“跑下面干什么去?了?” 翟忍冬抬头:“等你来收情人节礼物。” 纪砚清一愣,快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2月14日。 今天竟然是情人节。 纪砚清无奈:“我忘了。” 最近她一门心?思全在照顾翟忍冬和歌舞剧上,完全没留意这些琐碎事。 这可?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 纪砚清头疼:“怎么办?现在带你去?过还来得及吗?” 翟忍冬:“来得及。” 纪砚清立刻道:“说个地方。” 翟忍冬右脚微抬,点了一下地:“这里。” 纪砚清拉开视线打量,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山,脚下是灰扑扑的地,盖了一层白霜,除此?之?外,这里再没有什么特别。 纪砚清:“你确定?” 翟忍冬:“确定。” 纪砚清只好?收起手机,顺着斜坡往下走。 坡有些陡,上面积雪未消。 纪砚清谨小慎微走到最后?,还是没稳得住,摇晃着轻呼一声,本?能伸开手臂稳定身体。 伸出去?的手被翟忍冬握住,轻轻一拉,纪砚清便跌进了翟忍冬怀里。 即使翟忍冬现在只有一只手能动,依然可?靠有力,充满了安全感。 纪砚清顺势靠着,搂住翟忍冬的腰,再次说:“这地方什么都没有,你确定要?在这里过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 翟忍冬:“确定。” 纪砚清轻笑?:“你还真是没有一点物欲追求。别人谈个恋爱红包鲜花,礼物不断,你就一群山一个人。” 翟忍冬:“还有一片看不到头的冰凌花。” 纪砚清:“嗯?冰凌花?” 翟忍冬单手抱着纪砚清转了个方向,让她背对山坡,说:“从我们脚下开始,抬头往前看。” 纪砚清不知道翟忍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聚焦到她们脚下,蓦地一震,浅色瞳孔里迅速泛起灿烂盛大?的光。 这一秒,纪砚清才发现坡下是壮美无边的旷野,黑色的山离她们还很远很远,灰扑扑的地上盖的也不是霜,而是晶莹剔透的冰凌花,从她们脚下开始,随着一点一点抬起的视线,从局促的一片,猝然延伸到一望无际的远方——独立顽强,清冽迷人,生长在旷野里的,数不尽数看不到头的冰凌花。 这种?纯自然馈赠的美太震撼了。 纪砚清不可?思议地说:“你事先知道??” 翟忍冬:“嗯,但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纪砚清:“如果来了之?后?发现没有呢?” 翟忍冬松开纪砚清,后?退一步,手伸进口?袋又出来,说:“那就送你一朵林海雪莲。” 话落,翟忍冬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朵嫩黄色的小花。她说:“这个也是冰凌花。” 花开得正好?,风一吹,晃了晃,要?从翟忍冬手心?里跌落。 纪砚清本?能伸手挡住。 翟忍冬翻手,把花倒进纪砚清手心?里,说:“情人节快乐。” 第75章 纪砚清和翟忍冬回?来客栈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八点,刘姐给她们留了饭菜。两人吃完后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和江闻闲聊,后来被炉火烤得昏昏欲睡了, 才拖沓着步子上楼。 “有没有书?”纪砚清一进房门就问。 翟忍冬脱外套的动作微顿, 视线从床下一扫而?过, 说:“没?有。” 纪砚清:“一本都没有?” 纪砚清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翟忍冬送她的那朵冰凌花, 说:“随便什么书都行?, 我夹个干花。” 翟忍冬:“红红那儿有自考的参考书,我找她拿几本。” 纪砚清:“你坐着,我去。” 纪砚清顺手帮翟忍冬脱了外套挂起来, 说:“你先去洗漱,小心点胳膊。” 第223章 翟忍冬“嗯”了声, 目送纪砚清出去。 纪砚清走得快, 不过三?四秒的时间?,外面就再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翟忍冬回?身走到床边蹲下, 掀开垂下来的床单,低头看着床下一摞一摞板砖一样厚的书, 一捆一捆塑料绳扎着的杂志和一箱一箱打印出来的资料。 片刻,翟忍冬拉来旁边的纸箱子挡住那些东西, 去卫生间?洗漱。 纪砚清回?来得很快。 翟忍冬脸上挂着水,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 她正坐在桌边夹干花——上身微弓, 神情专注,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细致。 翟忍冬走过来问:“夹这?个干什么?” 纪砚清:“一,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朵花;二,你们这?儿冰凌花不算常见, 能被你遇见是缘分,能在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被你遇见,是天大的缘分。我不好好把它保存起来,怎么对?得起你和这?天大的缘分?” “唉唉唉,你脸上的水!”纪砚清恼火地拨开翟忍冬,扯了张纸巾过来沾滴在书上的水。 还好没?滴在她的花上,不然?今天有这?位老板好看。 纪砚清把花拿出来换了本干书夹好,然?后放到桌角,用其他书压着,这?才起身数落捣乱的翟忍冬:“你最?近被伺候惯了是吧,洗脸等擦水,洗澡等穿衣,公主病都养出来了。” 纪砚清嘴上挤兑,手上却?已经抽出了擦脸巾,眼疾手快地托了一下翟忍冬的下巴,沾干净那滴摇摇欲坠的水珠子。 再是脸上。 从额头到眉眼、鼻梁骨……最?后蹭一蹭她的耳廓,扔掉潮湿的擦脸巾去拿护肤品。 “一会?儿你先睡,不用等我。”纪砚清说。 翟忍冬:“你还有事?” 纪砚清替翟忍冬抹好爽肤水和精华,拿来面霜罐儿,挖出来一些,点在她额头和两颊:“嗯,今天的想法比较多,需要一点时间?整理。” 翟忍冬:“我陪你。” 纪砚清:“不累?” 翟忍冬:“今天来回?都是你开车,我一直在休息。” 纪砚清笑笑,再次挖出来一指头面霜,点在翟忍冬的鼻尖和下巴上:“行?,那等会?儿躺床上陪我。” 翟忍冬还在恢复初期,纪砚清一点也不想让她劳累。 翟忍冬应一声,闭上眼睛,让纪砚清帮自己抹面霜。 抹完脸上,纪砚清会?顺手给翟忍冬带带脖子。翟忍冬仰着头,纪砚清垂着眼,手从她修长漂亮的脖颈里一一次次经过后,凑过去嗅了嗅,偏头轻吻,说:“去吧。” 翟忍冬掀被子上床。 纪砚清洗漱过后就开始忙碌。 阁楼低矮,空间?有限,纪砚清跳不开,只是在脑子里想象着那些画面,偶尔抬手、转圈,游刃有余地记录着她舞蹈里的故事。 翟忍冬把纪砚清的枕头拉过来垫着,躺在床上陪她。 春日的小镇风小了,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纪砚清蹙眉、展颜的声音。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看着,视线偶尔放空,但一秒也没?有离开。 十一点过半,纪砚清终于收拾了纸笔,拆开头发?上床。 翟忍冬已经把纪砚清的枕头放回?了原位,她侧身躺下的时候,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毫无疑问是翟忍冬枕她枕头时留下的,明明和她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她偏就是觉得特别,像红酒倾倒在雪地里,清冽又醉人。 纪砚清习惯性搭上翟忍冬腰的手臂动了动,说:“转身背对?我。” 翟忍冬不明所?以?,但还是在和纪砚清对?视一眼后翻了个身。 纪砚清立刻从后面抱上来,身体紧贴着翟忍冬的脊背,在她后颈深嗅一口,吻她低头时微微凸出的某一节颈椎,说:“晚安。” 翟忍冬短暂静默:“能不能晚几分钟晚安?” 纪砚清已经闭上了眼睛,声音很懒:“嗯?” 翟忍冬拉下纪砚清的手,挑开自己的棉质长裤:“你还没?送我情人节礼物。” 纪砚清猝不及防触摸到一片柔软毛发?的手指轻颤,抬起了眼皮:“想要这?个?” 翟忍冬:“还有六分钟。” 纪砚清轻笑,手继续下移,左膝拨开翟忍冬并拢的腿,说:“足够。” 潮湿的巷道很快下起雨,莺燕躲进屋檐里,长歌不歇,纪砚清漫步于巷道,脚下的土地黑暗却?异常温暖。她耐心地拖延着,在午夜十二点终于到来那秒,畅快地感受细雨狂乱的颤栗。 “大老板,情人节快乐。” 之后一夜无梦。 纪砚清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上午十点,怀里自然?不会?有蜷缩着剧烈喘息的翟忍冬。她闭上眼睛吐了口气,想不起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嗜睡的。 纪砚清掀开被子起床。 翟忍冬像是算着一样,刚刚好赶在她洗漱结束的上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醒了。” 纪砚清:“嗯。” 纪砚清从卫生间?里出来。她的手还占着——在涂抹护手霜,遂就着翟忍冬的手喝了口热粥。 暖意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纪砚清舒服地叹出一声,说:“刘姐的小灶比五星酒店里温不温热不热的餐食养嘴得多。” 翟忍冬:“是吗?我试试。” 纪砚清抬眼。 第224章 黎婧昨儿个可才说了,藏冬里就属翟忍冬小灶吃得多,她还用试? 纪砚清盯看着翟忍冬。 下一秒,对?面的人忽然?凑近,碰了碰她的嘴角,挤开她的唇,勾住她的舌头一寸寸吮吻而?过。 “……” 纪砚清在抹护手霜的手还抬着,意犹未尽。 某位惹完事的老板却?已经不慌不忙舔了舔自己的唇,回?味片刻,说:“确实养嘴。” 纯属废话。 恋爱里的人,接吻不养嘴,还有什么养嘴? 喝完粥,翟忍冬下去送碗,纪砚清在包里找口红。她这?阵子基本都在医院,休息不好,导致气色都差了,想抹点口红提提色。 翻了半天没?翻到,纪砚清一股脑把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这?才发?现翟忍冬的身份证、各种诊疗单、缴费单、买饭的小票等,全在包塞着,几乎把她的包塞满。 她一样样往出挑,该扔的扔,该重新归置的重新归置。 看到许久没?碰过,但依旧习惯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纪砚清顿了顿,“咚”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一只打火机,一包烟是以?前那个她的标配,现在完全不需要。 进门看到这?幕的翟忍冬却?是步子一停,走过来捡起打火机说:“怎么扔了?” 纪砚清:“我又不抽烟,现在的情绪也很稳定,用不着它了。” 翟忍冬:“送我。” 纪砚清眼睛微眯,想起某一天的车边,某位老板和她的辛姐并排靠着抽烟的画面。 纪砚清回?过头,凉飕飕地说:“把烟戒了。” 翟忍冬把打火机装进口袋,说:“没?瘾。” 纪砚清:“那也不许抽。” 翟忍冬察觉到纪砚清语气里的不对?劲,抬头看向她。 纪砚清抬着下巴,垂着眼皮,一脸的骄矜:“更不许别的女人在你嘴边点烟,违者……” 翟忍冬:“怎么样?” 纪砚清:“摁床上,大刑伺候。” 纪砚清的神情充满危险。 翟忍冬看着她静默良久,拿出手机说:“我给辛姐打个电话,看她最?近方不方便过来陪我抽根烟。” 纪砚清立时破功,大笑着拍了一下翟忍冬真去拿手机的手说:“别来劲。去,把电脑拿出来,我用一会?儿。”纪砚清说。 翟忍冬刚刚碰到手机的指尖轻颤,说:“好。” 翟忍冬去拿电脑。 纪砚清继续收拾。 翟忍冬的电脑不算高端,开机花了十三?秒。 进入桌面那个瞬间?,她用余光扫了眼还在忙碌的纪砚清,手指滑过触摸板,点击,隐藏了e盘的所?有的文件夹。 不久,纪砚清走过来说:“我前阵子找人给你代购了点补品,快递已经送到任姐那儿了,你让黎婧想办法拿回?来。” “东西比较多,她一个人估计提不动。”纪砚清提醒。 翟忍冬:“有三?轮车。” 纪砚清“嗯”了声,投入工作。 她今天要整理好张成茂那台歌舞剧的初步方案发?给白林,工作量很大。 翟忍冬在旁边陪了一会?儿,收到黎婧的微信,让她和纪砚清下去一趟。 翟忍冬:【什么事?】 黎婧:【阿旺来了,说是要和她妈,弟弟妹妹离开这?儿去省里。】 黎婧:【他们这?一走,估计就不咋回?来了,想跟你和纪老师道别。】 意料之中的事。 翟忍冬住院期间?,江闻来过电话,说阿旺父母已经顺利离婚了。 阿旺父亲“卖”女儿在前,被离婚在后,丢尽颜面,在巷子里待不下去,连夜跑了。 没?人知道他跑去了哪儿,江闻只说,“他敢回?来,每个月1000的抚养费就一毛不能少。” 1000块对?这?里的人来说不算小数目,阿旺父亲肯定拿不出来,那阿旺和母亲、弟弟妹妹以?后的日子就算是安生了。 翟忍冬点开键盘回?复:【马上。】 翟忍冬收起手机看向纪砚清。她正聚精会?神注视着屏幕。 翟忍冬没?打扰,放轻动作下楼。纪砚清没?有一点察觉。 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纪砚清眉头紧蹙,死活想不起来年初一看的那场戏的名?字。她顺手点开浏览器搜索。 浏览器上一次应该是异常关闭。 纪砚清甫一打开,就有至少二十个标签同时开始加载,太多了,导致浏览器卡顿,关都关不掉。 纪砚清只能干等着。 须臾,浏览器最?后一次显示过的页面加载成功。 是个全英文的页面,显示着一篇公开的文章。 纪砚清的英文不算差,但也仅仅只是日常交流没?有困难,对?于行?业之外的专业词汇,她的认知很有限,看了加粗的文章标题半晌,也只认出了心脏病。 这?个词对?纪砚清来说不算重,但敏感,她握着鼠标的手无意识跳了一下,切到下一个页面。 一样是在查询心脏病。 下一个,下下一个……全都是。 纪砚清的呼吸渐渐沉下,想起年初某一天早上醒来,被子上发?热的电源和翟忍冬泛红的眼睛,第六感立刻像是爆炸了一样,催促她点开浏览器的历史?搜索记录。 这?是在窥探翟忍冬的隐私。 第225章 翟忍冬只是她的女朋友,也解释了那天眼睛泛红的原因是因为要写客栈的管理计划给陈格,她不应再怀疑什么。 昨天在门口,翟忍冬“婆婆妈妈”的反应从纪砚清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果断点开了历史?搜索记录。 她不想窥探那位老板的私心,只想知道女朋友为自己担心了多久。 ……年初就开始了。 年前也有??? 纪砚清心猛地一沉,迅速滚动鼠标滚轮下拉。 上万条的记录。 最?早一次是她们刚从她的家乡回?来。 但那时候,她并没?有说自己身体出的是什么问题。 不对?。 那时候,她还没?告诉翟忍冬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第76章 阿旺没看到纪砚清下来, 多少还是有点失望。她能有改变现状的勇气、底气和看得见的将来,几乎全是靠纪砚清的帮助,不跟她说一声?“谢谢”,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翟忍冬:“她不在乎这些。” 阿旺失落地点了点头, 向翟忍冬送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 感谢她这些年对自己的好。 翟忍冬也?是一样, 不管阿旺说到哪儿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语气, 不怎么在乎。 两人坐在炉边聊了近一个?小时, 翟忍冬起身送阿旺一家离开。 再进来的时候,黎婧说:“老板,吃午饭了, 叫下纪老师!” 翟忍冬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转身上楼。 阁楼里还是翟忍冬离开时的样子, 纪砚清端坐在电脑前, 桌上散着张成茂留下的宣传册和满是图形、文字的草稿纸。 听到开门声?,纪砚清快速敲击键盘的双手?停下, 抬头看向翟忍冬:“不声?不响干什么去了?” 翟忍冬言简意赅说了阿旺的事。 纪砚清:“主要还是她命里有这个?转折,没有的, 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纪砚清的嗓音不高。 话一说完,翟忍冬没有马上接, 阁楼里显得静。 纪砚清用睫毛膏仔细刷过又定了型的浓密睫毛垂了半秒, 立刻抬起来, 神色如常地在其中?一份宣传册上轻点, 说:“县里的景区有高山蹦极?” 翟忍冬曲腿靠在墙边:“嗯。” 纪砚清:“看起来很刺激,改天?带我去玩一次?” 说话的纪砚清一瞬不瞬注视着翟忍冬。她的性格似乎是改变不了了, 听到什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饶是这样, 纪砚清还是先?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否定,才听见她说:“好。” 纪砚清点在宣传册上的手?指控制不住抠紧。 从不扫兴的翟老板为什么会犹豫呢? 蹦极而已,不危险,不费力,只是有一些刺激而已——对心脏。 这谁都知道,所以她才会故意问起。 现在和预料的一样,看到了翟老板的否定。 这个?否定会是对谁? 纪砚清说:“医生说你?的身体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完全恢复,看来这次只能我玩,你?看着了。” 翟忍冬:“蹦极没什么运动量,不影响。” “好像是。”纪砚清挑挑眉,说:“你?真就一点不怕?” 翟忍冬:“没有安全绳的悬崖都走过了。” 纪砚清:“不愧是翟老板。” 这么一点刺激不在话下,她的心脏应该很健康。 啊,对了,她才刚从市医院回来,出院前的检查是她一项一项陪着做的,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她刚刚的否定应该不是对她自己。 剩下的…… 纪砚清松开手?指,抹了抹宣传册上的图片:“你?觉得我行吗?” 翟忍冬弯腰捡笔的动作顿住。 纪砚清看到这幕眼眶紧缩,翟忍冬一动,她也?立刻笑出一声?,重新开始敲击键盘:“这个?问题没意义。蹦极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我现在没有,等把多出来的那块东西切掉了再说吧。” “来得及,对吗?”纪砚清说。 说完她就后悔了。 翟忍冬只是查了一些心脏病的信息而已,查的是心脏癌症又怎么样,罕见、恶性又怎么样,和她之前的体检结果完全不一样,她只是一个?良性的小疙瘩,影响不大,她怕什么?问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图什么?明知道她害怕,还这么套她的话干什么?刚才自己否定自己的提问,不是做的很好,为什么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纪砚清对自己的不理性愤怒又生气,她用力咬了一下牙,把所有多余的情绪咽下去,迅速补救:“这个?项目看起来还挺危险的,很难不让人担心它哪天?突然就会被举报到停止运营。” 翟忍冬捡到笔,直起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纪砚清。 半晌,没等到回答的纪砚清抬眼,翟忍冬垂眸,说:“不会。这个?项目已经?安全运营五六年了,没出过事。” 纪砚清笑笑:“那就好。” 说话间,翟忍冬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接听:“马上。”然后挂上电话,对纪砚清说:“吃午饭了。” “这么快。”纪砚清看了眼时间,不禁感叹,“看来今天?的工作量完不成了。” 纪砚清说:“电脑明天?再借我一天?。” 翟忍冬:“嗯。” 纪砚清保存文件,待机电脑,和翟忍冬下楼。 第226章 江闻已经?被小丁叫下来了,几人吃着饭闲聊。 江闻对翟忍冬说:“邱明德的案子后天?开庭,你?能去?” 翟忍冬话没出口被纪砚清截住:“她一个?病号,你?叫她去干什么?” 江闻无语:“不是我叫她去,是你?女朋友,你?大老板提前给我发微信,让我到时叫着她。” 纪砚清转头看向翟忍冬:“你?想?去?” 翟忍冬没否认:“小邱急躁,可能会沉不住气。” 纪砚清想?了想?:“你?好好在店里休息,我去。别看我,这事没得商量。” 纪砚清一锤子定音,隔天?又忙了一天?,次日一早和江闻出发去县法院。 邱明德的案子是非公开审理,纪砚清不能旁听。这是江闻在路上告诉她的,她觉得,刚刚好。 到法院后,江闻对纪砚清说:“你?在附近找个?地方?歇着,我们这儿的时间不会太短。” 纪砚清“嗯”一声?,叮嘱小邱:“不要急,不要发火,相信江闻。” 小邱:“知道了。” 纪砚清抬抬下巴,示意小邱跟江闻进去。 纪砚清站在车边目送她们到看不见后转身上车,导航“县医院”。 她去那儿没什么特别的事。 真没有。 就是最近越来越嗜睡,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频繁,想?去确认一下那个?小疙瘩有没有长?大而已。 没什么要紧的。 纪砚清很平静地说服着自己,油门无意识越踩越重。 另一边的翟忍冬已经?把车停在了冰川下,帮她把雪地摩托拖过来的乔吉看了眼她左臂,担心地说:“现在这天?气,正常人进去都走不远,你?确定能行?” 翟忍冬:“我不走远。” 翟忍冬把运动摄像机卡在车头上,说:“就在山腰拍几段。” 乔吉见翟忍冬单手?不方?便?,麻利地帮她固定摄像机:“拍这个?干嘛?” 翟忍冬:“送人。” 乔吉:“什么人啊,非得现在送?” 翟忍冬跨坐上摩托,拉下护目镜说:“非得现在。” 话落,雪地摩托疾驰而去。 乔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意外状况发生才转身往翟忍冬车边走。他得在这儿一直等到翟忍冬下来,再把雪地摩托拖回去。 翟忍冬副驾有张纸,乔吉随手?拿起来看了眼,脊背一片冰凉。 纸上是人目前能到的,冰川的完整线路,每一个?重要节点翟忍冬都备注了拍摄内容,她明显是想?进去,而且是一直走到头! 乔吉心惊胆颤地回头。 翟忍冬已经?消失在了风雪里。 乔吉手?发抖,手?忙脚乱地想?给救援队打电话。 不经?意看到写在最下面的一行小字,乔吉高悬的心慢慢放下。 【不要让她哭 不要走远】 翟忍冬把纪砚清的话听进去了。 按照记忆画下那条线路之后,她想?了很久,在一个?完美的舞台和翟忍冬平安无事的天?秤上衡量了很久,笃定纪砚清会选后者,那她就不能冒险,只能在山腰的安全区域拍一些素材给她去找灵感。 这些素材行就行,不行了…… 翟忍冬只是搭在把手?的左手?忽然扶了一下,避开一个?处深坑。 过坑时突如其来的颠簸累及手?肘,她抿紧了嘴唇,下一秒,又拧动油门加速,试图借住外力拍摄出冰川深处的狂风暴雪。 效果比翟忍冬想?象得好。 她把视频从摄像机里导出来,存进手?机,开车往回赶。 到藏冬门口的时候,两对头发花白?的夫妻快步走过来说:“你?好,请问你?是不是翟忍冬?” 翟忍冬推上车门:“是。” 其中?一位女士的眼泪猝然滚落,踉跄着走过来,要给翟忍冬下跪。 翟忍冬单手?扶住:“有话说话。” 女人老泪纵横:“警局的人说是你?找到我女儿的,十?年,快十?年了,我们一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是你?找到她,把她从冰川里带回来的,一块儿骨头都没有少。姑娘,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你?,我女儿这辈子都不能入土为安。” “还有我儿子。”另一个?女人哽咽着说。 翟忍冬明白?了,这四?个?人是她从冰川里带回来的那对情侣的父母。 翟忍冬撤回手?说:“举手?之劳。” 还夹带有私心——积德行善,让母亲在那个?她看不到的世?界里过得好一点。 那一次还有情绪——气纪砚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喊骆绪的名字。 那么不纯粹的一件善事,犯不着谢。 女孩儿母亲却?说:“对我们来说恩德如山。” “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无心工作,无心生活,整天?浑浑噩噩地,就差一死。” “姑娘,真的谢谢你?。” “谢谢。” …… 四?人连番道谢。 翟忍冬回绝不了,只拒收了他们送的锦旗和钱,锁上车子往店里走。 走到门口,两个?年轻女孩儿犹豫着上前,一人说:“你?就是纪老师微博上说的那个?忍冬,她的女朋友?” “我们刚才听到你?的名字了。”另一人补充。 第227章 翟忍冬推门的动作停住,想?起纪砚清在市医院的交代:如果有一天?有人跑去骂你?,贬低你?,你?要和一开始怼我一样,淡定欠扁地跟他们说,‘我是她纪砚清这辈子求着也?要在一起的人,管你?看不看得上’,记得住? 翟忍冬虽然没上网细看,却?也?知道网上对她们的关系如果全都是正面声?音,纪砚清不会这么交代,那今天?来的,就未必是送祝福的。 翟忍冬说:“有问题?” 两个?女孩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一开始不知道你?是谁,天?马行空各种乱猜,刚刚看清楚了!你?配得上纪老师!你?和纪老师一样好!” “我们虽然不知道纪老师微博上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既然说是你?一步一步带她回来的,就请你?一定带她回到我们面前,多久我们都等!拜托!” 说话的女孩儿脸上是殷切真诚的期待。 翟忍冬看着她,良久,问:“你?们接受她的作品有瑕疵吗?”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 两人对视一眼,说:“我们接受,纪老师也?不会接受,这个?问题不成立。” 翟忍冬握着车钥匙的手?收紧,“嗯”了声?,推门进来。黎婧和她打招呼,她像是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地上楼洗漱,换衣服,坐在床边看了很久的冰川视频,切出来给纪砚清发微信。 翟忍冬:【怎么样?】 纪砚清刚从医院出来,站在路边的垃圾桶前,手?里捏着一叠报告纸,一袋药。她习惯性去口袋里找打火机,里里外外摸了遍都没摸到的时候才想?起来打火机已经?给翟忍冬了。 纪砚清抽出手?,失心一样站了好几秒,把报告纸一张一张撕了扔进垃圾桶,然后去拆药。 拆一盒扔一盒。 拆到倒数第?二盒的时候,手?指轻颤,取出来一片闻了闻。 和那晚从山羊岭的河边回去,翟忍冬给她的“预防发烧”的药味道一样。 她当时是傻了么? 竟然真觉得发烧和感冒一样,可以预防。 这么明显的常识错误。 纪砚清攥紧手?。小小一片药在手?心里没什么存在感,她却?觉得棱角生硬,硌得手?心发疼。彻底攥不住的时候,她把药倒进嘴里吞下去,大步往车边走。 走了二十?多分钟没看到车,纪砚清步子猛地顿住,后知后觉自己走错了方?向。她茫然地站在冷风里,肩膀沉得像是压了两座山,重得她忍不住弯腰、喘息。 蓦地手?机响起,纪砚清浑身一激灵,迅速把正在模糊视线的水光逼回去,大步往回折。 半小时后上了车,她冷静镇定地点火,把空调拧到最大,系上安全带,才拿出手?机查看。 就是翟忍冬发来的那条微信——“怎么样”。 短短三个?字,纪砚清读了将近五分钟,点开键盘回复:【有江闻在,不会有任何意外。】 “对方?正在输入…” 翟忍冬:【什么时候回来?】 纪砚清:【怎么,想?我了?】 翟忍冬:【嗯。】 翟忍冬:【今天?你?粉丝来店里了,说我配得上你?,你?在医院教我的那句话应该用不上。】 纪砚清:【啧,牙尖嘴利的翟老板没机会发挥了。】 翟忍冬:【晚上回来,送你?个?东西。】 纪砚清:【什么东西?】 翟忍冬:【惊喜。】 纪砚清:【不透露?】 翟忍冬:【不透露。】 纪砚清:【看来我只能尽快回去。】 翟忍冬:【我等你?。】 我等你?。 对热恋中?的情侣来说,这三个?字带来的情绪价值应该是喜悦、期待和满足,纪砚清却?忽然握紧手?机,泪湿眼眶,胸腔里充斥着愤怒、不甘和迷茫。她点在键盘上的手?指抬了又落,落了又抬,最终只是回复了一个?什么情绪都没有透露的表情:【/ok】 翟忍冬静静地看着。 很久,拿起九斗柜上的打火机下楼。 “又出去?”黎婧瞪眼睛说。 翟忍冬和早上出门一样,还是那句话:“不要告诉纪砚清。” 黎婧:“知道知道,你?要给纪老师准备惊喜么。这回出去多久?” 翟忍冬:“二十?分钟。” 就买个?东西。 任姐听到翟忍冬要烟,无不惊讶地说:“你?竟然抽烟??” 翟忍冬:“嗯。” 任姐耐着性子劝说:“我家那个?就是抽烟抽没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翟忍冬:“不常抽,就是……” 翟忍冬顿了顿,说:“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抽一根提提神。” 任姐:“还有你?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翟忍冬:“有。第?二次。” 任姐:“姐能不能帮你??” 翟忍冬扫码付钱,说:“不能。” 翟忍冬从任姐的杂货铺出来,一路往东开。 出了镇子到第?一次忍不住向纪砚清透露爱意的铁轨,翟忍冬靠边停车,站在冷风里抽烟。 一根接着一根。 她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得平静,夹着烟的手?却?在抖,手?背上青紫一片。 翟忍冬像是没有发现,一直抽到天?色开始变暗的时候,把满地的烟蒂踩进雪里,嚼了口香糖,用雪洗了手?,抹了香气浓郁的护手?霜,往回走。 第228章 她前脚停车,江闻和纪砚清后脚就到了。 翟忍冬在纪砚清下车之前,把车钥匙装进口袋,问江闻:“怎么样?” 江闻:“一切尽在掌握。” 翟忍冬应一声?,看向纪砚清:“进去再说。” 纪砚清:“空调吹了一路,燥得慌,陪我在外面站会儿。” 江闻一听这话,立马识趣地走人。 纪砚清绕到车子另一侧的视觉死角靠着。翟忍冬紧随其后,靠在她旁边。 今天?的天?更沉,压抑的灰色密不透风。 纪砚清靠了一会儿,忽然说:“陪我抽根烟。”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了打火机。 纪砚清偏头瞧她:“别说没有,我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 翟忍冬:“不是什么好烟,以前没抽过的话……” “抽过。”纪砚清打断,“被你?逼得承认喜欢你?,却?不知道你?和辛明萱没关系,左右为难的时候抽过。” 纪砚清笑望着翟忍冬说:“放心吧,有经?验,再劣质的也?能抽下去。” 翟忍冬不语。 纪砚清直接去她口袋里找,找到了敲出来一根怼她嘴边说:“你?先?抽,我要和辛明萱一样,在你?嘴边点。” 翟忍冬张开嘴咬住,很钝地眨了一下眼睛,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 “咔。” 灰蒙蒙的天?光里亮起一束蓝色的火焰。 火焰烧着零零散散落下来雪,却?看不到爆裂的火星。 翟忍冬吸一口烟进肺里。纪砚清咬着烟凑在她嘴边。 烟纸薄,烟叶易燃。 纪砚清只一下就点着了,快得她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笑了笑,离开翟忍冬靠回去。 烟味在空气里散开,来不及窜入鼻腔就会被大风吹散。 纪砚清忽然想?起来似得说:“惊喜呢?” 翟忍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视频说:“找人帮忙拍了几段冰川的视频,看看有没有用。” 纪砚清眼睛亮了一瞬,迅速接过手?机。 视频有两个?小时,很长?。 纪砚清只看一会儿就把手?机还给了翟忍冬。 翟忍冬问:“能不能用?” 纪砚清:“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翟忍冬:“真话。” 纪砚清说:“先?不内容太表面,根本没拍出来你?之前说的那种孕育和死亡的矛盾感,就是拍出来了,我也?未必能透过别人的视角,真正了解这个?地方?。人的思维是有差异的,拍的人觉得是重点的,在我这里未必有用,除非她完全了解我,了解我的舞蹈。” 纪砚清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看着前方?通向镇子的那条路。 三个?月前,她就是从那条路上过来的,磕磕绊绊,愤怒空茫。 来了之后遇到翟忍冬,什么都不一样了。 真的爱她。 想?和她一起去一次冰川,顺利完成歌舞剧里和她有关的部分,带着她的人、和她有关的舞一起走到人前,大大方?方?地说一句:“我爱她,很爱很爱。” 只是,五六月啊…… 纪砚清夹着烟,手?指在烟身上轻点,说:“大老板,五月我还能和你?一起去冰川吗?” 翟忍冬一直咬在嘴里没动的烟晃了一下,积攒的一短截烟灰被风折断,落在她衣袖上。 纪砚清抬手?帮她拍掉,说:“去不了,对不对?” 第77章 说?话的纪砚清神色平静到像是闲聊, 声音却是?抖得,眼泪失控地淌。 她竭力保持的理智和不?受控制的情?绪,在清清楚楚说出“去不了”那秒完全割裂了。 从看到翟忍冬的搜索记录开始的疑心,往后若无其事的试探, 拿到报告时的愕然、崩裂, 木已成舟的迷茫、无措, 一路回来的沉默、压抑, 刚刚说?笑的从容、冷静一瞬间全部在她胸腔里爆发了, 仿佛天崩地裂,随之而来的恐惧、不甘、不解像洪水猛兽一样?疯狂吞噬着?她。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她连最讨厌的跳舞都决定继续了。 她说?了要?一直在一起,一直谈恋爱, 一直给这个?人跳舞。 她在流星划过的时候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向她母亲求了长命百岁, 白头偕老! 她花了37年, 37年!才遇到这样?一个?把她当全部?,她也?已经一分?一秒都离不?开的人!结果呢?! 诊室里的那几分?钟像是?一场诡谲恐怖的噩梦, 她咬过自己的嘴唇,掐过自己的胳膊, 甚至在医生用来钉挂号单的钉子上,用力扎过自己的手掌, 最后听到的依然只是?一句发虚放空的“尽早入院治疗吧, 治了才有机会”, 怎么都醒不?了。 她回想着?那一幕, 血都冷了,已经无法控制的情?绪冰冻扭曲, 眼泪横冲直撞。 她愤怒地低下?头,弓下?身, 看着?地上模糊的影子,逐渐有了真实感。 痛的可怕。 哪儿有什么醒不?了的噩梦。 不?过是?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谎言罢了。 什么小问题,能克服。 她笃定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听着?的人在想什么? 怜悯? 第229章 同情?? 讽刺? 嗯—— 不?可能。 听着?的人可是?翟忍冬——喜欢她喜欢得要?命,敢为她不?要?命。 这样?的一个?人,知而不?言,怎么可能是?想看她的笑话。 她就是?胆子大,生死大事也?想替她去扛。 扛住了,几年后她就还是?藏冬的老板,是?裹了一层薄膜的长刀,冷淡、嘴欠、孤独,但日子安稳。 扛不?住……扛不?住…… 纪砚清抬手按在绞痛难忍的心口,脑子被阴暗恐怖的情?绪占据,疯魔了一样?,低沉地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翟忍冬张口忘言,唇一动,咬在嘴里的烟掉在潮湿地面,发出一声“滋”。 她对这场坦白局早有预料。 从听到纪砚清说?出那句“你觉得我行吗”开始,她就知道藏不?住了。 她不?傻,那么明显突兀的试探,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对死亡一点都不?陌生,奶奶、父亲、母亲,她身边的人都是?她送走?,不?管当时用的什么心情?,总归走?过那一趟,知道流程,可始终没有应对的经验,否则也?不?会在把母亲送到目的地后,跑到山坡上割自己一刀,想着?睡过去了,心里就不?疼了。 她的生活复杂又简单,每个?阶段都只有一根线吊着?,松动了,断裂了,只能生生受着?,没有退路。 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一直逆来顺受。 现在也?是?。 对纪砚清也?是?。 她对今天,对更?远的明天早有心理准备。 可真正看到纪砚清从骤然疯狂到突然冷静,还是?像有一把锋利的刀从她心脏上划过去,没有血迹,没有痛感,只是?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凉意涌进去,冷到窒息。 地上的烟浸在湿气里,正在迅速熄灭。 纪砚清看了一眼,直起身体走?到翟忍冬面前,看着?她说?:“我带你去回去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了?” 翟忍冬心口麻木,唇在抖索,没发出声音。 纪砚清却知道自己猜对了。 其实不?用猜。 翟忍冬浏览器里的查询时间开始得太巧了,根本不?用费心思分?析。 然后她就懂了,“难怪突然就会好好说?话了,每天甜言蜜语,对我有求必应,呵,知道我时日不?多,哄我开心呢?” “是?不?是??”纪砚清笑望着?翟忍冬问。 翟忍冬墨色瞳孔动了一下?,像是?外界强加给她的强烈震感,她一时不?备没藏住,忽然就露出了情?绪——罕见的慌张、刺痛——扎在纪砚清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心脏上,竟然又有了一阵让她难以?承受的痛感。她死死掐着?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极端的压抑、忍耐、痛苦捶打着?她岌岌可危的理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怎么知道的?” 翟忍冬指尖冰凉,四肢僵硬,利剑划过带来的疼痛延迟在她心口出现,她抖索着?握不?手,说?:“偶然。” “偶然?”纪砚清像是?没听懂一样?重复了一遍,笑着?问:“我说?梦话?还是?喝醉了胡言乱语?我酒品不?好,喝多了就爱乱说?话,乱做事,对,我不?是?还对着?你喊过骆绪的名字?我一点都不?爱她,怎么可能在已经喜欢上你的时候喊她的名字?我是?在胡言乱语,你不?……” 纪砚清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逐渐密集的雪片落在她睫毛上,冷得她浑身发抖。 她的嘴角渐渐提不?起来,声音就低了,沉了,失去了温度。 “心脏癌症,血管肉瘤,这些名词我听都没有听过,怎么偶然告诉你?” “你猜的?” “心脏上那么多种毛病,你一不?小心就猜对了,然后目的明确地去搜索?” 纪砚清的目光凝结成冰,眼眶里烧着?黑色的火焰:“我就那么好骗?” “翟忍冬。” “我就那么好骗?” “从开始到现在,你跟我说?过几句实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 “能起死回生的天神,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你不?是?!” “什么都不?是?!” 纪砚清吼出声的那秒理智彻底崩盘,她忽然抬手,近乎暴虐地锤了一下?自己胸口,在山呼海啸一样?奔腾而来的绞痛中,厉声质问:“不?是?,你凭什么把我的生死扛自己肩上?!你只是?我女朋友,不?是?……” 纪砚清的声音戛然而止,思绪被什么东西轻轻扽了一下?,像雪花落在发丝上,起初没什么感觉。疯狂撕扯的视线一缕缕聚焦到翟忍冬脸上,看到她一瞬间变红的眼睛时,凉意蜂拥而至—— 她在说?什么蠢话? 明知道这个?人的隐瞒不?会有丝毫恶意,为什么要?责怪她? 她死了,最痛苦的就是?这个?人。 就她一个?人。 默不?作?声地搜索出万条的记录,看电脑看到眼睛发红,明明是?个?干脆的人,一再拉住她强调“说?好了”。 说?好什么呢? 带着?她,让她亲手给她签字,亲眼看她怎么死去? 第230章 纪砚清脑中轰然,如坠冰窟,陡然回归的理智像审判者的镰刀毫不?犹豫从她头顶砍下?,一瞬之间,她头晕目眩,眼泪趋近疯狂,摇晃着?抓住翟忍冬的手臂,声音扭曲难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和刚来这里的时候不?一样?了,我怕死。” “大老板,我怕死了。” “我怕死……” 怕得开始口不?择言,习惯性欺负这个?对自己无条件忍让的人…… 纪砚清站立不?住,跌撞着?在翟忍冬身前蹲下?,恐惧像冷血的蛇在她身体里游窜,她死死抠抓翟忍冬的衣服,整个?人都在颤抖。 翟忍冬低头看着?,总是?平静的目光支离恍惚,像被战争狂潮遗忘的唯一一个?生还者,天大地大,她能触摸到的只有血肉模糊的疮痍,没有人,没有声,没有时间和未来。她后来又被雪地摩托颠过很多次的胳膊肘打着?抖,想摸一摸纪砚清的头发,跟她说?点什么,想起她虽然失控,但却为事实的质问,发青的手指一点点蜷缩回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喉咙在被蜂拥而至胀破之前,漏出一丝声,“我是?故意的,我想让你开心。” 开心一天,一分?,一秒都行。 所以?能藏着?的时候藏着?不?让她知道,藏不?住了,拖着?还打有石膏的胳膊、还在吃药的身体跑去冰川里拍一点视频素材给她,希望她没有遗憾。 回来之后,翻来覆去地看,回忆着?她的粉丝说?她不?接受瑕疵。 不?接受瑕疵,停留在入口的,加快速度才拍出来造假的视频就不?会对她有任何帮助。 可她又不?能进去给她拍真实的,现在也?没那么个?能力进出,五六月她又未必等得到。 那怎么办? 她不?知道。 烟抽了一地依然不?知道。 她没有无所不?能。 母亲一点一点死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束手无策,纪砚清从没有症状到胸闷气短,她还是?只能骗她吃一片药,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不?是?天神、菩萨,谁都救不?了,只是?笨拙地拆东墙补西墙,瞒一天是?一天,让她尽量开心地过一个?年。 她前头那些年从来没有开心过,错过这次,可能就再没有机会。 母亲和她一样?,好不?容易出狱了,等到她有体面工作?了,人却快没了。 她那时候死抓着?不?让母亲走?,母亲就只能受尽痛苦,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才终于能得以?解脱。 这次她检讨了,一言不?发,不?挽留,不?肯求,只希望她开心一点。 她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 有人劝她不?要?这样?,再去试一试。 她也?想。 想来想去,想问一句,“万一她活不?到五月怎么办?” 那就再发一次疯,不?管不?顾地,让她在五月之前尽情?地开心一次——想在冰上跳舞就跳,想做歌舞剧就做,有个?人会事事顺着?她,还在一夕之间学会了跟她好好说?话,对她说?甜言蜜语。 夜色来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昏暗。 翟忍冬在风灯摇晃的光里重复:“我想让你开心。” 开心? 死前的狂欢? 很合理。 之后呢? 纪砚清空茫嗡然的脑子迟钝地思考着?。 凌乱恐怖的画面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时,她骤然起身,嗓音颤抖撕裂,瞳孔里恐惧与?愤怒疯狂拉扯:“我开心了,你呢?找个?没人的地方抽烟?变成下?一个?陈格?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在这里再割一刀?!” 纪砚清死死抓着?翟忍冬的手腕,沉在无边无际的冰窟里,快呼吸不?了:“上一次,有我给你跳舞,你活下?来了,这回呢?” “你一个?人,怎么办?” “打算……” 悬崖上,纪砚清只能靠想象还原的画面猝不?及防撞上来,她一双眼睛血红,死盯着?面前的人,嗓子轻得不?如雪落下?来的声音,“陪我一起死吗?” 纪砚清抓着?翟忍冬的手,摸着?她的手腕上的伤疤,笑得悲伤怨怼:“翟忍冬,你怎么能这样??” “生死这么大的事,哪儿是?你一个?人扛得住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 纪砚清模糊的视线忽然看不?清翟忍冬的脸,她狠狠一愣,慌乱暴躁地低头眨眼。 花了四五秒的时间,终于能再次看清眼前的人,却发现她对这个?结果似乎没有一丝怨言时,纪砚清的心疼怨怼一瞬间变成了滔天怒火,“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当回事?!!” 受伤不?喊疼,难受不?会哭。 人不?是?这样?活的。 人在难以?忍受痛苦的时候可以?呼救,可以?崩溃,甚至可以?逃跑。 哑巴…… 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逼死。 可翟忍冬好像就是?这样?。 从小就是?。 纪砚清沉入回忆的漩涡,指关节都泛了白。 母亲入狱,这个?人失去一切,找的是?她; 母亲过世,这个?人一无所有,见的是?她。 她明明白白就是?这个?人的唯一,如果不?见了,她还能去找谁?见谁? 第231章 纪砚清的嘴唇从颤抖变得平静,慢慢松开翟忍冬的手腕,疑惑地说?:“忍冬,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 翟忍冬手发僵,下?意识想抓纪砚清,却什么也?抓不?住。 纪砚清又问:“是?不?是?也?不?该喜欢你?” “不?该承认喜欢你。” “不?该说?一直在一起,一直谈恋爱。” “不?该求什么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 纪砚清每说?一句话“不?该”,翟忍冬的脸就白一分?,她踉跄着?后退,像是?要?和翟忍冬划清界限那个?瞬间,翟忍冬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你来了,喜欢了,说?了,求了,就……” 翟忍冬始终只是?泛红的眼睛里滚下?眼泪,执拗地说?:“不?能反悔了。” 第78章 纪砚清手腕发疼, 愕然?失色。 “不能?反悔”这种词不应该是说的人用来保护自己的吗? 翟忍冬…… 她说出来,怎么像是求着对方拿刀来捅自己? 这不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静默无声的眼泪,慢慢笑了起来,笑容凄惶无力。 “果然?是个傻子。” “大傻子。” 可不是说傻人有傻福吗? 为什么?就?没?人分给这个傻子一点福气? 怎么?出生、长大, 她没?得选, 现在?爱一个人是什么?结局, 她依然?没?得选!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生病?!! 为什么?偏偏是翟忍冬喜欢的人生病!!! 纪砚清刀刃一样的目光抬起来, 对上翟忍冬, 轰隆作响,粉碎瓦解,死死扣抓着她的手, 试了好几遍才能?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你在?冬天喜欢过一个人, 她来找夏天才有的天堂, 却有可能?死在?半路的春天。” 真实又血淋淋的事实。 没?有一样是完美的。 纪砚清说的时候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所谓生死, 只担心,“这样的事, 你真的能?接受吗?” 不能?接受最好。 退一步,还有可能?重新开始。 要是能?接受…… “能?。”翟忍冬说:“能?。” 抓着纪砚清的手, 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顿:“我, 能?。” 只可以能?, 没?有第二个选择,否则14岁把一张照片当救命稻草还有什么?意义, 15岁义无反顾去找一个陌生的人又算什么?,往后那些年看?着她, 喜欢她全部都会变成一句空话,她好不容易结束的压抑枯燥的跳舞生活,也会趁机变本加厉,让她再无翻身之日?。 翟忍冬不允许。她潮湿的眼眶深黑寂静,疯劲儿是压在?深处的,时时刻刻维持着她表面的冷静,能?迎白刃,能?抵死亡,能?说:“纪砚清,我们说好了,谷雨那天,你带我一起走。” 纪砚清的眼泪涌上来,胸口的疼痛翻江倒海,啃噬着她,她支撑不住呻.吟,用力抠着翟忍冬抱过来的肩膀,说:“不去医院,不去……” 好像去了就?回不来了。 可她还没?有想好翟忍冬“能?接受”的话,她该拿她怎么?办。 医生明明白白和她说了,机会不大。 翟忍冬今年才35,就?算只活到60,也还有25年要熬。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安顿她。 想不好。 偏她又不知道什么?是知难而?退…… 纪砚清脸上发白,意识迅速往下退。 翟忍冬俯身抱起纪砚清,大步往店里走。 小丁刚好出来,话只来得及说到嘴边,翟忍冬就?已经抱着纪砚清走过去了。 江闻想拦没?拦住,看?了眼小丁。 小丁木讷地望着翟忍冬的背影,说:“老板是哭了吗?” 话落,心思?敏感的小丁眼眶一片通红。 江闻看?着楼梯方向眉心紧蹙,很快意识到什么?。她心一沉,揉了把小丁的头,提醒她:“谁都不要说,我上去看?看?。” 小丁手忙脚乱地抓住江闻:“有什么?事,你跟我讲一声,我的嘴很牢靠。” 江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嗯”了声,快步上楼。 阁楼的房门紧闭着。 翟忍冬给纪砚清喂了药,靠在?床头把她抱在?怀里,手徒劳无用地抚摸着她心脏的位置,再怎么?耐心也减轻不了她的痛苦。冷汗一片一片冒出来,到她失去意识了,也不见停止。 昏黄的灯就?那么?照着。 沉重黑暗的夜色从天窗投下来,照得纪砚清脸上苍白一片,像是快要消失了。 翟忍冬没?有手足无措地去抓,去留,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纪砚清,侧脸贴着她被冷汗打湿的额头,视线盯着杂物后的相框,整个人寂静无声。 她已经很多年没?想起母亲过世时的样子了,安安静静,面容祥和,好像死亡才是她最向往的事——最痛快,最轻松,无牵无挂,无忧无虑。 周围的人都这么?劝她。 只有她放不下,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又一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解脱。 就?在?带纪砚清去的那片山坡上。 抬头就?是无边无际星河,她割开手腕,颓然?平静地躺在?地上时望着哪儿,母亲就?在?哪儿,无声地看?着她…… 第232章 看?到了,是不是会责怪她不听话,没?有好好践行她的临终遗言? “忍冬,妈知道你选这行是因为从记事起,妈身上就?总带着伤,你想让妈好过点,护着妈。” “可这世上不是只有妈一个人需要你,你既然?选了这行,就?该对得起这行。” “你是妈的骄傲,妈这辈子唯一的盼头。” “妈能?看?到你毕业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有一点遗憾。” “你要听话,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们这行必定会经历很多次失败,你得学会面对,就?算第一次发生在?妈身上,你也要勇敢地接受。” “忍冬,记住了吗?” 她没?记住。 一个字也没?记住,才会在?这个连一趟直达火车都没?有的地方一躲十年。 而?母亲,就?在?离她十公里的一直看?着。 看?着她的骄傲,她一辈子的盼头庸庸碌碌,毫无成就?。 …… 迟来的歉疚像刀凌迟着翟忍冬,她疼得浑身冰冷,抱在?纪砚清身上的力道重得她在?昏睡中也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翟忍冬低头看?到,如?梦初醒,死寂又狼狈地松开纪砚清,把她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然?后孤立地站在?床边,攥着手,指节泛白,青筋暴突,一刀一刀,等身上的血肉被割得一片不剩了,沉默地往出走。 外?面,江闻已经等了很久。 甫一看?到翟忍冬出来,江闻错愕得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从她14岁遇见到现在?,江闻只在?她身上看?到过冷冰冰的刺,无法想象她被刺扎得骨头都直不起来是什么?模样。 现在?她就?是这副模样。 明明笔直地站着,却好像已经在?命运面前一败涂地。 江闻张口结舌。 翟忍冬动作轻缓地锁上门,抬头看?过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问她“有什么?事”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喉咙失控地抖着,半晌说:“我是不是不该那么?早就?告诉你纪砚清的事?” ———— 纪砚清带翟忍冬回去家乡谈恋爱的那天晚上,喝多先?睡了,后面是江闻和翟忍冬喝着酒,一件事一件事问她怎么?把纪砚清当宝,怎么?拿全部爱她。 翟忍冬话少,但?有问必答,答必满意。 江闻听着她描述出来的那个有血有肉的纪砚清,心绪起伏翻荡,以至于喝酒忘了量,醉倒在?她面前。 半夜骤然?清醒,江闻被窗边悄无声息的黑影吓了一跳。 “还没?睡?” 江闻坐起来缓了一会儿,说:“抱歉,我还以为她这辈子不会有被幸福包围的一天,一时高兴喝多了。” 江闻揉着头起身:“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窗边的人这时才动了一下,声音哑得像是被割伤了:“她的病,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江闻脚下踉跄,失态地跌坐回沙发上:“谁的病?” 翟忍冬一步步从阴影里出来,站在?月光下:“纪砚清。” 江闻笑了声,强装冷静:“纪砚清能?有什么?病,她不是好端端的……” “心脏癌症,心脏血管肉瘤。”翟忍冬打断。 江闻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你知道?” 翟忍冬:“三个小时前刚刚知道。” 江闻心猛地一坠,知道是自己酒后失言了。她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只有短短两次相处,她对眼前这个人的了解还很片面,可纪砚清有心脏血管肉瘤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怕了?”江闻说。 她自私的第一反应是维护自己的朋友,想知道翟忍冬是不是打算知难而?退。 翟忍冬站在?月光和阴影的明暗交接处,目光静得让江闻心惊。她说:“怕。” 江闻冷了脸起身,话没?出口,又听见翟忍冬说:“怕来不及让她再开心一点。” 江闻的怒气定格。 翟忍冬说:“她才刚开始和我谈恋爱,时间太短了,还有很多事没?一起做,情?人节也没?有碰上。” 可她已经想好了礼物——运气好的话,能?在?保护站的山坡下找到一片冰凌花,无色无味,壮美无边,应该算是这世上最盛大独特的礼物。 她想送给纪砚清。 所以她想知道,还有没?有时间。 江闻定定地看?了翟忍冬很久,才从直上直下的错愕情?绪中回神,回答她问在?前面的问题:“六月查出来的,体?积很大,手术难度高,风险大,骆绪……” 江闻停住,说:“骆绪是纪砚清前任。” 翟忍冬:“我知道。” 江闻又一次惊讶于翟忍冬和纪砚清之间关系,似乎已经到了全身心交付,没?有秘密的阶段,那任何概率的分别落在?她们身上都无异于一场剥床及肤的灾难。 江闻忽然?就?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她才刚刚听到了她们幸福的开头,怎么?敢直接了当得提结尾? 翟忍冬替她说,“骆绪咨询了医生,权衡了成败的几率,选择隐瞒她,让她自生自灭。” “不是。”江闻否定,“春天,春天一到,纪砚清会去医院做手术,那时候她会知道真相。” “这之前呢?” 第233章 “……骆绪想让她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骆绪都和别人上床了,还管她的死活干什么??” “假的。” 江闻伸手拨了一把头发,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说:“纪砚清的问题是集体?体?检的时候查出来的。她的报告一向是直接送到骆绪手上,骆绪确实像你说的咨询了医生,权衡了成败的几率。” “很低。” 翟忍冬:“再低,纪砚清也有权知道。” “你不懂。”江闻愤恨地说:“眼看?着纪砚清的年纪越来越大,她爸逼她就?逼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急,她的压力大到几乎每天都要喝半瓶酒才能?勉强睡上几个小时。这已经是变相的自暴自弃,再告诉她她有病,极大概率治不了,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翟忍冬嘴唇轻颤。 江闻说:“她根本不会治。” 江闻吐了口气,偏头看?着阳台澄澈的玻璃窗:“她喝醉的时候问过骆绪一句,从15楼跳下去是不是不会有什么?痛苦。” 翟忍冬垂在?身侧的双手剧烈颤抖,握成了拳头。 江闻说:“她有时候,是个很颓废的人。” “骆绪不能?冒险,就?只能?瞒着她,让人换了一份报告拿过去,告诉她只是一个良性的小肿块,切掉就?没?事了。” “最迟春天去切,再晚,就?没?有手术机会了。” “这是实话。” “骆绪让人换了个说法,告诉她拖过春天,手术难度会增加,让她一定在?那之前去医院。” “还说切掉肿块会影响她的状态。” “这是也是实话。 “不管良心恶性,心脏上动一刀,她的状态必定会下滑,所以骆绪没?让人隐瞒这点。她的目的是让纪砚清听到这些话后,立刻放弃当下那个自己,但?又不是完全放弃,毕竟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良性肿块而?已,切掉了影响跳舞,不影响生活。” 江闻说:“骆绪算得没?错,这个结果对纪砚清来说的确刚刚好,她不用找额外?的理由就?能?从跳舞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她拿到报告那天晚上还是喝了酒,喝得很痛快。骆绪的目的达到。” 翟忍冬:“达到了,为什么?还要和温杳扯在?一起。” 江闻:“因为纪砚清没?按常理出牌。” 江闻晚上喝得酒多,头还晕得厉害,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骆绪以为纪砚清既然?找到解脱的方法了,就?会顺着走下去——挑一个时间住院手术,成功了,她不会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手术,失败了,不会有太多痛苦,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可她偏偏不这么?走,因为放心不下温杳。” “骆绪早已经功成名就?,纪砚清还给了骆绪自己的身前名身后事,骆绪往后必定一帆风顺,事业蒸蒸日?上。” “温杳不一样。” “温杳才刚刚有一点名气,没?人护着,会走很多弯路。” 江闻喉头梗塞,声音逐渐变得不稳:“以前那个纪砚清很难相处,脾气差,傲,根本不把周围的人事放在?眼里,但?其实她是个软心肠的,不然?她不会带回去一个骆绪,再带回去一个温杳。不管她带她们回去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带回去之后都没?有亏待过她们。这点骆绪和温杳很清楚,只有纪砚清不知道。” “但?在?做。” “拿到报告的第二天,纪砚清照旧去舞团排练,时间比之前长,强度比之前大,接的商演也开始翻倍。” “她自己看?不清自己在?做什么?,骆绪看?到了——她想在?走之前给温杳铺一条宽敞的路。” “这条路包括把舞团给温杳,包括在?还能?跳的时候,让舞团的影响力大一点,再大一点,这样温杳的脚跟就?能?站得更稳一点。” “呵。” 江闻低声发笑,眼眶里泛起水光:“温杳来求我,让我不要帮纪砚清出转手舞团的协议,我有什么?办法?我找不到合适理由的拒绝,纪砚清就?一定怀疑,怀疑了,那骆绪前面的事不就?白做了?纪砚清突然?知道真相,可能?会更生气,更自暴自弃。” “所以那份协议温杳只能?签。” “她接受,明确表示那是她能?接受的最大程度,再让纪砚清与?死亡为伍,每天拖着生病的身体?进行那么?高强度的训练和商演活动,为她铺路,她接受不了。” “骆绪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骆绪开始刻意减少纪砚清的工作,推不掉的,让温杳去替,一点一点在?她心里埋下种子,再找一个机会让那颗种子爆发。” 那个机会是她又拿了奖,又一次被那些掌声折磨得烦躁不已,最需要骆绪的时候,骆绪出轨温杳。 她们是她没?有明确察觉,但?的的确确最在?意的两个人,同?时背叛她,她就?是有神仙一样的心肠,也不可能?继续把时间耗费在?她们身上。 那她不就?有了自己的空间? 在?那个空间里走一走,看?一看?不一样的世界,枯燥单调的人生不就?不再只是“为了别人”? 江闻烦躁地抓着头发:“我没?想到她会遇见你。” 就?算纪砚清真的在?那个空间里遇见一个人,喜欢上她,也最不应该是翟忍冬。她把纪砚清放在?心里的时间太长了,好不容易才跟她走在?一起,让她怎么?接受也许马上就?要失去她这个残忍的现实? 第234章 她说想聊一聊她是怎么?把纪砚清当宝,怎么?拿她的全部爱她,不过是想知道万一出现最坏的结果,这段猝不及防的关系会对她产生多大影响。 太大了。 也许就?是这样,她才会忍不住酒后吐真言,一面可怜她,一面不甘心,一面又在?她说出“怕”的时候,心生愤怒,嫌她没?有担当。 她一个外?人,自私得在?拿一个无辜之人的爱情?填补自己朋友的生命漏洞。 “对不起。”江闻说。 翟忍冬沉默不语,冷调月光一遍遍冲刷着她高瘦单薄的身体?。她始终笔直地站着,站到手脚开始发麻的时候,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江闻:“什么?忙?” 就?算是帮她逃跑,她也帮。 翟忍冬却说:“提前去我们镇上处理小邱的事。” 江闻不解:“提前?” 翟忍冬:“跟我们一起走,路上帮我和她拍一些照片。我手上只有两张她的照片,一张是她小时候,没?长开,和现在?的样子有差别,一张是侧脸,看?不清楚她的样子。万一她死了,我没?东西记她很多年。” 潜台词:她不止不会逃跑,还会记纪砚清很多年? 记忆还不把折磨死! 江闻胆战心惊:“翟忍冬……!” 翟忍冬说:“我以前的事不要告诉她,说一样,她对我的喜欢会重一分,真到最后了,走得会难一步。” “我希望她在?春天之前开开心心的,春天之后,能?轻松一点是一点。” “你是她朋友,刚好要去我们镇,由你帮我们拍照最合适。” “我知道这会浪费你很多时间,但?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以后有机会,我会想办法报答你。” …… 翟忍冬每一句话都说得滴水不漏,风平浪静,好像生离死别于她而?言不过是张口即来的一件小事,根本没?什么?重要,她很容易就?接受了。 江闻看?不懂。 直到翟忍冬想往卧室走,步子一动,却是向前,腿重重磕在?了茶几上。 江闻忽然?知道什么?是平静得发疯。 翟忍冬也开始算计纪砚清了,拿自己后半辈子赌纪砚清短暂开心。 ———— 那之后的时间,江闻一路看?着,看?得心都好像木了,任由翟忍冬一步一步往深渊里踏。她始终表现得平静,以至于江闻忘了,纪砚清出现在?她14岁,占据了她生命里大半的时候,哪儿那么?容易割舍。 现在?看?到她连骨头都直不起来的模样,江闻恍然?大悟:“我不该那么?早告诉你。” 不让她有所准备,她就?不会这样泥足深陷。 就?多了这一个月多而?已,她的脚就?好像拔不出来了。 可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 “翟老板,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该谢谢你。” 江闻一愣,猝然?抬头。 翟忍冬说:“不是你说,我到现在?也学不会好好和她说话。她这段时间很开心,我看?得出来。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最终有她,那是我的命,没?有,也是我的命。” 江闻:“没?有你怎么?办?!你母亲,她,同?样的事你再经历……” 翟忍冬打断:“我有她的照片。你帮我们拍了上百个g的照片、视频,我一天看?一张,这辈子都看?不完。我脑子里还有和她在?一起的记忆,只要能?一直记着她的脸,我就?能?一直回忆。” “你不用担心我怎么?办,更不用往坏了想。我说了,没?问过她的意见,我不敢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翟忍冬脊背佝偻得明显,语气冷静得可怕。 “我去给她弄点吃的。” 说完,翟忍冬就?下楼了。 江闻听着楼梯上迟缓发虚的脚步,很久才像是从高空坠落一样,心跳迅速猛烈,四肢发麻,讷讷地说:“可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 ———— 纪砚清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翟忍冬不在?阁楼。 纪砚清躺在?床上看?着透光的天窗,迟钝地回忆着昨天的事。 那位老板…… 她打定主意要和她磕到底了。 她敢自私地拉她一起吗? 她又敢不拉着? 她是女朋友,扔下她,不合适,带着她,舍不得。 纪砚清纠缠不清,心口闷痛,侧过身紧紧蜷缩在?一起。 一个小时后,纪砚清扶着楼梯下来的时候,陈格正站在?门口和江闻说话,“刚那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江闻看?着骆绪的车子驶离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哪儿?” 骆绪是翟忍冬昨晚打电话叫过来的,话很简单,“她不能?再坐飞机,你来接她。” 那个电话一挂断,江闻就?问:“为什么?不是你送?” 翟忍冬静了一秒,把手机装进口袋,说:“二次骨裂,开不了长途车。” 江闻愕然?:“不是已经快拆石膏了?怎么?会二次骨裂??” 翟忍冬没?吭声就?走了。 这个问题江闻从昨晚想到今天,越想越莫名地慌张。 蓦地,陈格说:“我想起来!” 第235章 江闻的思?绪被打断,转头看?向陈格:“想起来什么??” 陈格:“刚那个人!七年多前,我见过她!” 江闻没?觉得奇怪。 七年多前,骆绪的主要工作是舞团运营,经常和纪砚清一起露面,陈格见过她不奇怪。 陈格说:“那年,纪老师取消过三场演出,我和我女朋友排队领补偿纪念品的时候见过她。当时翟老板也在?。” 江闻诧异:“翟老板在?剧院??” 陈格:“嗯,翟老板在?剧院门前的路边站着,刚那个在?车里坐着,看?了翟老板很久。” 看?? 也就?是说,骆绪七年多前就?见过,或者说知道翟忍冬? 七年多后,纪砚清好巧不巧来了翟忍冬在?的地方,爱上了她。 这么?偏僻的地方。 需要多大的缘分,纪砚清才能?刚刚好就?来了这里??刚刚好,这里就?有一个必定会爱上她,然?后有本事,有资本让她爱上的人??? 江闻脑子里有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迅速拿出手机给骆绪打电话。 只响一声就?被接通:“江律师。” 江闻开门见山:“你事先?知道翟忍冬在?这儿?” 骆绪那头短暂安静,说:“是。” “事先?断定纪砚清会来这儿??” “是。” “事先?算好她们会在?一起?!” “是。” 江闻胸口起伏,手发抖,再开口,怒不可遏地低吼:“停车!我要见你!立刻马上!” 骆绪:“好。” 江闻挂上电话就?往出跑。 纪砚清看?了几秒她的背影,走到门口问陈格:“江闻怎么?了?” 陈格摇了摇头:“不知道。” 纪砚清:“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刚才离得远,纪砚清精神又不好,没?听见。 陈格言简意赅说了刚才的事。 纪砚清一顿,想起市医院,江闻和温杳先?后从车上下来的画面。 她当时没?多想。 江闻和她接触多,温杳、骆绪自然?也跟江闻熟,她们私下有交集一点也不奇怪。 但?看?江闻刚刚的态度…… 纪砚清皱眉,说:“把你老板的车钥匙给我。” 昨天纪砚清被翟忍冬抱着进来的事,只有小丁和江闻看?到了,陈格不知道,所以没?多想,麻利地拿了车钥匙给纪砚清。 纪砚清一脚油门踩下去,很快就?追到了开她车去找骆绪的江闻。 骆绪还没?走远,就?在?老街旁边的一家茶馆坐着。 江闻大步走进来,站在?桌边:“你的计划,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翟忍冬算进去了!” 一旁,正要和江闻打招呼的温杳不明所以地看?向骆绪。 骆绪说:“是。” 江闻一巴掌拍在?桌上,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们这边。 包括刚刚进来的纪砚清,手里握着翟忍冬的车钥匙,听见江闻咬牙切齿地说:“我一直以为是翟忍冬命不好才会遇上纪砚清,我一直以为是她命不好!现在?这算什么??我作为帮凶之一,让她爱纪砚清爱得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忽然?发现她不是命不好,是被人算计着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骆绪!” 江闻虎口渗着血,止不住发抖:“你做事谨慎,一定是把翟忍冬里里外?外?查清楚,才会让纪砚清来找她,爱上她是不是?” 骆绪还是那个字:“是。” 江闻笑出一声,语气愤怒:“所以你也清楚,翟忍冬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病死的,就?死在?她面前,而?她!一个全优毕业的,前途无量的医学博士目睹了整个过程却无能?为力!” “咣当。” 温杳手里的杯子掉在?桌上,茶水顺着桌子淌下去,洒了骆绪满腿。 骆绪一动不动,说:“是。” 江闻看?着她,神情?似怒似恨似悲:“同?样的事再来一次……” “骆绪,你是真的,在?拿她的命换纪砚清两个月的自由痛快。” 第79章 “你的良心过得去吗?”江闻问。 骆绪抽了纸巾, 表情寡淡地擦拭着腿上的茶渍:“我和翟忍冬非亲非故,非敌非友,我给她想要?的,她替我达成?目的, 互惠互利的事, 我的良心为什么会过不去?” 江闻:“我过不去!” 从第一天见到小邱, 她的良心再没能过去。 ———— 年前, 小邱家, 江闻第一次和小邱见面,知道她妹妹已经做过一次手术后,问她:“什么时候做的?” 小邱:“七年前。” 江闻:“你那?时候才19岁, 没有稳定收入,怎么负担得起她的手术费?” 小邱:“冬姐帮我解决的, 医院也是她帮我找的。” 江闻:“翟老板给你钱?多少?” 小邱欲言又止。 江闻正色:“我们事先约定好了, 对我,你不能有任何隐瞒。” 小邱说?:“我知道, 可是这里面有冬姐的私事,她不希望别?人知道。” 江闻:“我拿我的律师执业证保证, 出了这扇门,我会对和案件无关?的事守口如瓶。” 小邱犹豫不决, 半晌, 说?:“冬姐没给我钱, 她没那?么多, 但她在那?家医院工作过,认识人, 帮我找关?系申请了救助基金。” 第236章 江闻眉心猛跳:“翟老板以前是医生?” 小邱说?:“现?在还是,只?是不在大医院工作了。” 小邱把睡着了也不舒服的妹妹往怀里抱了抱, 说?:“冬姐很厉害,八年制临床医学毕业的时候才23岁,进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医院工作。我是在冬姐21岁认识她的,她导师是我妈的主?治医生。我妈也有心脏病,我妹的病就是从我妈那?儿遗传的。” 江闻心口蓦地一凉,像是不愿意相信一样问:“所以翟老板学的专业也和心脏有关??” 小邱“嗯”了声,说?:“心外。” 江闻脑中嗡然一片。 心外的,那?翟忍冬对纪砚清的病应该再清楚不过。 无知才能无畏。 她什么都知道,还怎么敢继续和纪砚清在一起!怎么做到用那?么短一点时间就接受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 江闻回?忆起那?晚风平浪静的翟忍冬,骨头缝都好像透着凉意。 小邱没发现?江闻的异常,兀自?说?:“我认识冬姐那?会儿,她还没毕业,跟着导师在医院的实验室做研究。她知道我手上没钱,就每天在医院食堂买了饭,送到病房给我和我妈。冬姐话少人冷,我那?时候年纪小,被她送了一周的饭才敢过去和她说?话。” 江闻掐了一下手心,强迫自?己冷静:“说?了什么?” 小邱:“问她那?些饭多少钱,为什么帮我。” 江闻:“翟老板怎么说??” 小邱:“没说?,直接就走了。” 这个回?答在江闻意料之中。翟忍冬光是看?外表,就知道不是那?种做了好事后到处宣扬的人。 不过,她也许知道翟忍冬为什么帮小邱——同情心,同理心,同病相怜。她们都有父亲,但最终都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困窘。 小邱说?:“我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出院那?天,冬姐回?学校了,我没见到她。” 她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一直在脑子里想象着翟忍冬毕业成?了医生,穿上白?大褂治病救人的样子。她不爱笑,但莫名?让人觉得可靠,做医生一定是负责又厉害的好医生。 她一直想象着那?一幕。 可三年后,她又一次陪母亲去医院的时候,却只?看?到翟忍冬穿着手术衣蹲靠在墙根沉默死寂的样子。 小邱说?:“医院的人说?冬姐妈妈刚没了,心脏血管肉瘤,都已经剥干净了,人还是没活下来。” 医院的人还说?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读书,她服刑;她毕业,她入院。 入院的时候已经是末期,前前后后治了半年,吃尽苦头,所以人都劝她再治意义不大,不如过几?个月开?心日子的时候,她依然在坚持,包括最后孤注一掷的手术。 小邱说?:“冬姐那?时候不如现?在温和,面对唯一的亲人,她偏激、极端,谁劝都不接受。” 固执得非要?让母亲再坚持一下,再陪一陪她。 母亲心疼她,她说?什么,母亲就听什么,一直为她坚持到了最后。 “最后还是没坚持住,冬姐的人一下子就空了。”小邱红着眼睛说?:“冬姐学医是因为她妈妈,15岁就考上大学,23就博士毕业,一路赶时间一样努力长大也是为了她妈妈,结果日子刚要?好起来了,她妈妈没了,那?种打击很致命。” 换一个人会崩溃。 翟忍冬只?是在墙根蹲了几?个小时,就站起来料理母亲的后事,注销户口,收拾她的少得可怜的遗物,然后去医院辞职。 “冬姐特别?优秀,医院的领导,她老师都劝她再想一想。” “他们宽容怜悯,冬姐冷静清醒。” 她从头到尾没提一个“恨”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恨自?己不听劝,非把母亲折腾到最后,让她那?辈子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有这个前提在,她说?想多点时间陪母亲,医院那?边就是再不舍得,也只?能同意她辞职,否则他们绑架的就不是她的职业道德,而是她的命。 “辞职之后,冬姐带着母亲的骨灰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偶然经过我们镇,知道这里的人有信仰,离天堂又近,她就留了下来,把母亲安置在公墓,自?己晚上住在藏冬,白?天去友红婶儿那?儿喝酒。” “藏冬前任老板是个很大方的女人,她一开?始给冬姐免费的地方住,后来干脆把店也给了冬姐,目的是希望她有点事做,人能慢慢活过来。” “可还没等?到谈拢,冬姐就去了山坡上。” 在那?儿割开?手腕,想死。 小邱到现?在都忘不了山坡上的那?一幕——翟忍冬睁眼睛躺在雪地里,雪里埋着她的血。 那?一天的翟忍冬平静到让小邱恐惧。 她还以为翟忍冬再也不可能有“活”过来的一天,可奇迹就是发生了。 翟忍冬突然接到老师的电话,让她回?去一趟,想再聊聊辞职的事。她就去了,再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接手了藏冬,招了人,一天一天经营到现?在,不止自?己的日子安稳了,还帮了黎婧、小丁她们。 小邱说?:“是纪老师无意给冬姐跳了一支舞,让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东西可以在意,才慢慢好起来的。” 第237章 但没完全好。 母亲的死,还是受尽痛苦而死,是翟忍冬永远也无法弥补的歉疚,一日日在她心里积压着,她怎么都忘不了母亲死在手术台上的那?个画面。 慢慢地,那?一幕成?了她心里过不去的障碍,一看?见被剖开?的人体就会想吐。 她开?始回?避。 回?避等?于放任问题发展。 再后来,她连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都不能看?。 那?她还怎么回?去做医生? 她是心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的本职是诊断外科疾病,为患者提供手术治疗。她想留在那?个岗位,第一刀永远“开?膛破肚”。 “冬姐的老师始终觉得可惜,但又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每年七八月回?去医院待一个月,算是进修,平时也没完全落下,一方面基于我们本地的常见病进行研究,一方面给我们这里的人看?病。” “只?看?远处的,知道的人少,她是医生这件事就传不开?。每次一去两三天,悬崖走过,雪山爬过,去过很多地方,救过很多人。” “她说?那?是在积德行善,和去冰川里挖人一样,她说?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在弥补母亲,希望她在那?个世界能过得好,是她的私心,所以一直不承认自?己还是个医生,镇上的人也都不知道她会治病,只?有我妹一直是她在照看?,为我们砸钱,为我们回?去医院欠人情;另外一个是老街卖香的,她老婆来不及送医院,冬姐过去看?的。” “看?完之后不让任何人提。” “冬姐心里那?些事从来就没有真?的过去,只?是纪老师对她影响更大,她才能靠着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勉强生活。”小邱放在最后说?。 江闻坐在她对面神情冰冻,整个人阴沉得可怕。 小邱这才发现?她已经很久没出过声音。 小邱叫了声:“江律师?” 江闻侧脸紧绷,浑身都在细微地发抖:“你刚说?,翟老板母亲的病叫什么?” 小邱:“心脏血管肉瘤。” 江闻捏断了手里的录音笔,天知道后面的谈话,她是怎么保持冷静进行下去的,见到翟忍冬又是怎么若无其事试探她的。 “小邱妹妹之前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 “医院你找的?” “钱也是你想办法解决的?” 她多希望从翟忍冬身上看?出恐惧,找到破绽,那?她就有了劝她放弃的理由。 同样的事,同样的过程,可能还有同样的结局,让同一个人,以最清醒的方式,甚至是看?得到结局的方式再经历一次,这太残忍了。 可翟忍冬对于她的试探半真?半假,说?得风平浪静。 她就只?能把堵在喉咙眼里的话全都咽回?去,一直到晚上喝了酒,翟忍冬给她办理入住,送她上楼,她还是选择对小邱食言,忍无可忍地对翟忍冬说?:“对你母亲,你固执,对纪砚清,你放任,翟忍冬,你不能从一个极端一下子跳到另一个极端啊!万一她还有得救呢?万一这次的结局就是不一样呢?再判断错误一次,你怎么受得了?” 翟忍冬帮江闻放行李的动作顿住。 江闻说?:“翟忍冬,不要?这样,你是医生,不到最后一秒你最不能放弃。再去试一试行吗?” 翟忍冬沉默地站着,时间都好像静止了,过去很久,她才松开?江闻的行李,回?头问她:“万一她活不到五月怎么办?” 江闻愣住:“五月怎么了?” 翟忍冬:“我答应五月带她去冰川。她在做一台歌舞剧,其中一幕——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幕——和冰川有关?,和我有关?,和她决定继续跳舞,重新开?始一段人生有关?。这一幕很重要?,可万一,她活不到五月怎么办?” ……她到死都会带着遗憾。 江闻打了个战,几?乎站不住。 翟忍冬说?:“我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我就剩她了。” “我能在割了自?己一刀之后,还好好地站在这儿和你说?话,是因为还有她能惦记,能去见。” “我就她这一点念想,赌不起。” “江律师,你也可怜可怜我,行吗?” 江闻哑口无言。 翟忍冬说?:“春天到了,我会送她回?去。这之前,我还是那?句话,她得开?心,得要?什么有什么,得圆满。” 江闻:“可她的身体去不了冰川!现?在季节也不对!” 翟忍冬:“她不用去。” 江闻:“不去怎么圆满?” 翟忍冬转身往门边走:“那?是我的事。” ———— 那?天晚上,翟忍冬走了之后,江闻无数遍反问:为什么翟忍冬的命这么不好?好像她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在和她作对。 她也无数遍谴责自?己,不该酒后失言,那?么早就把纪砚清的事告诉翟忍冬。 从那?天起,她的良心没有一天安生过。 现?在,她盯着波澜不惊的骆绪,愤怒山呼海啸一样往上涌:“你让我们知道纪砚清的事,又不让我们知道全部!你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在这里面,有没有问过我们意见?!你把翟忍冬的命算进去,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你用纪砚清喜欢的人去换她自?己,又有没有想过她答不答应?!” 第238章 “骆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这么自?私的?”江闻气得嗓音都在颤抖。 骆绪说?:“没变,我一直都是这样。” 江闻满脸嘲讽:“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纪砚清。” 爱过,不可能对她这么残忍。 骆绪说?:“没爱过。爱,不可能把她拱手让人。” 江闻目眦欲裂:“不爱,为什么会在她身边待那?多年,现?在这么还处心积虑地“帮”她?!” 骆绪:“感激。” 江闻:“好!好得很!我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见谁感激一个人,是用恨不得让她万箭穿心的方式!骆绪,你最好永远这么自?私这么狠!” 江闻大步转身,猝然定住。 “纪砚清……” 刚刚弄清楚情况的温杳听到这一声,迅速抬头看?向门口,脸上煞白?一片。 只?有骆绪还稳稳当当地坐着。 纪砚清笔直地注视着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觉得自?己伟大吗?我该感谢你这么处心积虑地为我着想吗?” 纪砚清端起骆绪面前的茶晃了晃:“如果没有翟忍冬,如果她没爱上我,如果你没算计着让我爱上她,那?我还真?有可能感谢你。但是可惜,没有如果。” 纪砚清抬起手,倒好酒一样耐心地从骆绪头顶一点一点往下倒:“你有没有想过,爱上翟忍冬之后,我也只?有她?你却拿她来换我,就为了你那?一点我根本不稀罕的感激。骆绪,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对纪远林,我现?在尚且能心平气和,而你……” 纪砚清倒完了,放下茶杯,掐住骆绪脸抬起来看?向自?己:“我当初就该让你活活冻死在街头,再把你挫骨扬灰。” “呵。” 纪砚清轻笑,眼睛暗得不透一丝光:“我要?你的骨灰干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街上多的是流浪狗等?着啃你的骨头,吃的你肉。” 纪砚清冷笑着,慢慢道:“你也就配入它们的口。” 话落,纪砚清松开?骆绪,仔细擦干净手上的茶渍,和刚开?始那?个纪砚清一样高傲地抬着下巴,语气冰冷缓慢:“我是不是说?过,这辈子,别?在我看?到你们这两张脸,否则我给你们的,一样一样,要?你们连本带利全部还回?来?” “江闻。”纪砚清说?。 江闻震惊于纪砚清的突然出现?,脑子里乱得像一团乱麻,闻声,她用力掐了一下手心才回?过神来。 纪砚清说?:“她们自?己挣的,我一分不要?,我给的,她们每分必还。那?我的东西,哪天我真?有去无回?了,也该留给我那?位老板。” 说?到翟忍冬,纪砚清脸上忽然有了笑容,声音温吞柔软,无奈的语气里尽是纵容和浓浓爱意,“她有一客栈的人要?养,时不时的还会去冰川里捡几?个人回?来,给他们买墓下葬。她缺钱。我给。” 江闻张口欲言,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补救,到嘴边只?剩一句艰涩的,“好,我尽快办。” 纪砚清笑着挑挑眉,转身离开?。 走出半米,纪砚清回?头看?着骆绪:“我应该还说?过,哪天翟忍冬因为你出事了,我要?你给她陪葬。我活着的时候,她得陪我,不会让自?己出什么事,我死了,你会继续活着,我没有办法确认翟忍冬会不会因为你出事。这让我很为难呢。” “要?不……” 纪砚清顿了顿,笑容忽然变得无比灿烂:“我带你一起死?” 江闻毛骨悚然:“纪砚清,你不要?冲动!” 纪砚清笑出一声,转头看?向江闻:“说?说?而已,紧张什么。” 江闻一颗心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纪砚清的平静和翟忍冬完全不一样,一个明显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另一个…… 好像下一秒就会和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同归于尽。 江闻心惊胆战地看?着纪砚清背影,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追出来,说?:“对不起。” 纪砚清正要?去拉车门,闻言停下,脸上依旧保留有不见瑕疵的笑容:“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事事向着我那?位老板,处处帮着她,没有你在,她一个人该有多难?她那?人能憋,我就算每天跟她同床共枕,也很难及时发现?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江闻……” “谢谢你,真?心的。”纪砚清看?着江闻,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没让她一个人走这段路。” 江闻眼眶发红,只?感觉无地自?容,歉疚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是我喝酒误事在先,草率开?口在后。” 纪砚清:“她怪你了吗?” 江闻哑然。 纪砚清说?:“她会和我一样谢谢你,那?你还需要?说?什么‘对不起’?” 纪砚清拉开?门上车,转眼就消失在了雪雾里。 江闻僵硬地站着,脑子里反反复复猜测这样理性又会发疯的两个人,一旦被逼到绝路会发生什么。 没有猜出来结果。 但她知道,一定惊心动魄,轰轰烈烈。 茶馆里,温杳怨恨地看?着骆绪:“我以为你爱纪老师,才会想方设法逼她离开?,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以为你不顾高反,一路护送着纪老师来这里,又在电话跟她说?那?么没良心的话,是想让她更加坚决地撇开?过去;我以为不止要?让你放弃爱情,还要?让它背上‘出轨’的骂名?,你一定备受煎熬;我以为纪老师意外爱上那?个姐姐,愿意为了她继续跳舞,你一定羡慕嫉妒,心如刀割。我以为你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 第239章 “结果在医院,你说?你不爱纪老师,在这里,江律师说?你把纪老师和那?个姐姐一起算计了。” “你不爱纪老师,那?纪老师就只?有那?个姐姐给的唯一一份爱情,可你却拿她去算计纪老师。” “你这是感激吗?” “你这叫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温杳嘲弄地低笑一声,说?:“托你的福,我现?在也成?了这种人。” 温杳拿起包,大步离开?。 骆绪依旧叠着腿,靠坐在椅子里。 茶馆里的人来了去,去了来,换了一拨又一拨,她始终没有挪动半分,脑子里浮过的一幕幕是翟忍冬跟纪砚清回?去家乡的次日清晨——她和翟忍冬面对面站在还亮着灯的灯杆下,进行了一段聪明人的对话。 ———— 翟忍冬:“旅游博主?的视频是你让人投放的?” 骆绪:“是。” 翟忍冬:“你就那?么笃定纪砚清会跟着去?” 骆绪:“不去,我还有别?的办法。” 那?天的翟忍冬一夜没睡,眼里血丝密布。她侧身靠着灯杆,抬头看?着楼上的某一面落地窗,说?:“你既然查过我,就该知道我脾气不怎么好,她第一眼不可能看?上我。” 骆绪说?:“你会在那?一眼完全爱上她。” “但你会马上提醒自?己克制忍耐,就因为你爱她,不舍得难为她。可如果你发现?她已经分手了,那?你会立刻控制不住自?己去靠近她。” “翟忍冬,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她心动,那?个人只?会是你。” “因为我底线低,爱上一个人就会不择手段让她也爱上我?” “她也正好需要?一个人有胆量逼她往前走,往出走。” 翟忍冬一时不知道骆绪的话是褒是贬,她收回?视线看?向骆绪:“她一旦开?始走向我,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骆绪:“我又不爱她,需要?什么机会?” 翟忍冬:“不爱,才舍得用最干脆利索的方式刺伤她?” 骆绪:“拖泥带水只?会浪费时间。” 翟忍冬:“可她是生病,你就不怕你的干脆利索会是一把双刃剑?” 骆绪直视着翟忍冬,初升的太阳亮却没有温度。她说?:“她也不爱我,再锋利的剑落下去都不过是受一点皮外伤,不会伤筋动骨。” 翟忍冬没再言语,笔直地回?视着骆绪。 很久,翟忍冬挪开?视线,重新看?向那?面被朝阳笼罩的落地窗:“你和我很像,都擅长说?谎。” ———— 骆绪垂眼看?着裤腿上已经快要?干涸的茶渍,第一次承认:是,她说?谎了——纪砚清的确不爱她,但她爱纪砚清。 那?么多人,只?有和她最不熟的翟忍冬一眼就拆穿了她,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把她送到我身边那?秒,你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挽回?。” 这个结果骆绪早就清楚。 是她自?己瞻前顾后,白?白?浪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 刚被纪砚清捡回?去的时候,她对过去的生活没有任何记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骆绪这个名?字是纪砚清给她取的,随手翻开?一页字典找姓,再翻一页找名?,她就有了一个去处,一个身份,往后日日夜夜和那?个给她这些东西的人在一起,受她恩惠,蒙她照顾,爱上她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不敢靠近。 她脑子里偶尔会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闪——有人总是晚归,需要?被留灯;有人满头大汗,需要?被送水;有人在崩溃大哭,需要?安慰…… 这个影子和纪砚清几?乎完全重叠——她经常因为演出晚归,经常因为排练满头大汗,偶尔因为压力崩溃大哭…… 可她身边似乎有一个人陪着,全心全意为她留灯、送水,给她安慰。 这也是她脑子里模模糊糊会出现?的。 她就担心纪砚清是不是已经有了一段感情,或者有过一段感情。 这个担心让她不敢主?动,不敢声张,次次都等?纪砚清来找,从她的举止、反应里一点一点寻找和“那?个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很多年后,她终于完全确定纪砚清身边没有这么一个人,想全心全意去争取她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她们的关?系走进了死局,她已经错过了让纪砚清爱上自?己的机会。 她后悔,但没有什么好办法。 纪砚清不是会回?头看?的人,更不会给一个不知道珍惜的人第二次机会。 那?不如让她去爱别?人,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翟忍冬是她替纪砚清选的“第二次机会”。 翟忍冬是在七年前的那?场火灾之后出现?在她视线里的,行为怪异,执着到不合常理,她已经看?到了火灾的前车之鉴,不可能不防着翟忍冬,当天就让人去查了她。 查到的结果完全出乎她意料,翟忍冬的执着对纪砚清来说?不具任何危险,对她,全是危机感。 她就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时刻提防。 七年后,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向风口浪尖。 而对纪砚清,她说?不爱也许可恨,但能省掉很多麻烦。她既然把她送走了,就该送得干干脆脆,让她没有任何负担地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第240章 只?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路跟着把她送到翟忍冬身边那?晚,她无数次想过去敲开?那?扇门,带她回?去。 温杳提醒她没机会了,高反没给她机会。她晕倒再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被温杳送回?了她和纪砚清生活过十几?年的房子里,站在空荡荡的客厅犹豫徘徊,最后发现?只?能按照计划,给纪砚清打一个电话,说?一些忘恩负义的话,让她彻底对她失望,把视线投向另一个人。 …… 江闻说?得没错,她是狠。 连自?己都算计,怎么能不狠? 但结果没有太大差错。 “走。” 骆绪起身对已经在隔壁桌等?了一下午的助理说?。 助理立刻应一声跟上,看?到从来体面寡情的老板此刻满头满身污渍,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紧到骨节泛白?,失控一样不断发抖。 第80章 离开茶馆的纪砚清没有直接回藏冬, 而是一路开着车,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像是要找一个道路没有尽头,时间不会终止的仁慈世界。 她心里这?么求着。 求到胸口开始发疼, 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时, 被?迫在路边刹车。 车子刹得突然, 随着惯性又往前滑了一段。 前面的路是个斜坡, 车子停不?稳, 顺着不?明显的坡度一点一点下滑。 纪砚清心疼到头晕,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息,没有发?现车子缓慢的移动。 骤然感觉到一阵加速, 车子颠簸着掉入旁边的荒地时,她强撑着抬起头, 看到了熟悉的山羊岭和依旧不?见融化的冻河——漫天遍野的雪花在冰河上?空飞舞, 隔绝了天光,她这?次不?是站在逼仄的世界中央抬头去看, 就?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眩晕。 纪砚清一瞬间被?拉回到了现实世界,骆绪、温杳、江闻、翟忍冬的母亲、翟忍冬淌血的手腕……爆炸的信息在她脑子里尖叫, 恐怖的画面在她脑子里撕扯,一声?声?, 一幕幕, 强势唤醒了她胸腔里沉睡的愤怒。她抬起手, 用力?在喇叭上?砸下。 “滴——!!” 又一次。 第三次。 纪砚清胸腔里的愤怒陡然被?疼痛盖过, 她脸上?血色尽褪,用力?攥着胸口的衣服, 被?风雪里那个静到诡异,狂到恐怖的世界紧紧包裹, 难以动弹。 死亡的恐惧趁机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冲不?破无边无际的暴风雪,就?恼羞成怒,转头回来变成了撕扯她的爪牙,从?内部开始,一眨眼的功夫,她四肢都?疼到了麻木。 纪砚清抖着手去扶手箱里找烟,找打火机,全?都?没有。她一路而来的平静顷刻被?撕碎了伪装,视线剧烈抖动看不?清东西,慌乱又躁怒地在车里摸索翻找。 终于摸索到一个盒子,纪砚清猛地顿住,胸口剧烈起伏。 她拿起来闻了闻。 是烟,因为受了潮,闻起来很呛,但莫名地,刺激带来的那一瞬间放空让她觉得舒服。 纪砚清顿了顿,又一次把烟盒放到鼻端,深吸了一口气。刺鼻气味立刻野蛮地冲入她的肺腑,像能斩断暴风雪的利剑,像xi毒的人犯了瘾。 纪砚清对这?个味道渴望到动作慌乱,一口接着一口用力?往肺里吸,慢慢地,她混乱的神思开始恢复,胸口的疼痛逐渐减轻。她推开门下车,攥着已经变了形的烟盒往河边走。 河面上?光秃秃地盖着雪,找不?到一丝燃过火的痕迹。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站着,睫毛上?挂着冷冰冰的雪片。 她最终还是没有在翟忍冬车上?找到打火机,不?能和第一次来这?里,和以前觉得烦躁时一样,点一根烟,看它一点一点燃烬。她换了种方?式——把烟一截一截掰断,揉碎,然后摊开手,看狂风一瞬之间将烟丝从?指缝里带走。 那个瞬间,她会?用尽全?力?去抓。 有时候能抓到,有时候抓不?到。 抓不?到的是大多数,就?像身体?里长了一颗zha弹的她,赢得概率微乎其微,输…… 是不?是铁板钉钉? 纪砚清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双目血红,猝然抬头看向灰暗压抑的天空:“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神吗?!” “神爱世人,为什么不?能爱她?!” “为什么把我给她又这?么折磨她?!” “她怎么办?!” “她怎么办——!!!” 纪砚清的吼声?在群山里回荡,一遍又一遍将她击打、粉碎。她怨恨不?甘,又崩溃无力?,被?压弯了腰,慢慢地蹲在冰面上?,声?音压抑扭曲,“我又怎么办?” 不?知道她母亲也是因为这?个病过世之前; 不?知道她是医生,却没能救得了想救的人,因此放弃职业,甚至放弃自己之前; 不?知道她只是因为拼尽全?力?挽留过唯一的亲人,就?恨自己到现在之前。 不?知道这?些之前,她就?已经矛盾得不?知道该不?该在谷雨到来的时候带她一起走。 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她还怎么敢? 可是不?带着她,她一个人怎么办? 往后日日担惊受怕,直到结局有了定论? 结局就?两?个:她回来了,皆大欢喜;回不?来,她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第241章 见不?到是她这?一生的遗憾; 见到了,她会?不?会?忍不?住去留她,和留她母亲一样,偏激、极端,做的时候没有意识,可等反应过来了,就?会?恨自己恨到拿起刀割向自己。 那她是带她,还是不?带她?? ……想带啊。 现在她还能站,能开车,能发?脾气,胸口就?已经疼得无法忍受,越往后只会?越难。 带着她在身边,她才能找到足够的安全?感和勇气。 好想带啊。 可是带去了又不?能给她任何保证。 那她到底是带……还是不?带…… 她也只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这?么这?么这?么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 那为什么要是她?! 纪砚清掐着自己的胳膊,愤怒到连指尖都?泛起了白。 忍冬,忍冬…… 你?花了那么多年才把那个压塌过房子的寒冷冬天在这?个地方?藏好,不?到三个月就?全?输给了我。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让你?百分之百地赢一次?! 怎么办才能让你?往后开开心心的,平平安安的? 纪砚清陷在无边无际的茫然和矛盾里,周围的空气寒冷彻骨,她很努力?地想保持清醒,想找一个两?全?的办法出来,却发?现怎么用力?都?是无能为力?。 她紧抱着自己,在雪山冰河下歇斯底里地嚎啕。 “啊——!” 她以为这?一声?谁都?不?会?听见,有的是时间调整、恢复,殊不?知,远处的路边还停着一辆车——翟忍冬临时借的,开着去了一趟冰川,在下面看了三个小时的暴雪,忽然收到江闻的微信。 江闻:【你?的事,纪砚清都?知道了。】 那个瞬间,拍在车窗玻璃上?的狂风忽然没了声?音。 翟忍冬静坐着,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麻时,点开了键盘。 翟忍冬:【哭了?】 江闻:【没有。】 江闻:【没发?火,没生气,很平静。】 翟忍冬:【好。】 信息发?出去之后,翟忍冬的手机安静了几秒,再次响起来。 江闻:【没回客栈。】 翟忍冬一愣,立刻换挡掉头,又一次骨裂的左手也抓着方?向盘,猛踩油门往回赶。 赶到山羊岭下,发?现了自己的车。 她迅速靠边停车,看到纪砚清失了魂一样,在往河边走。 须臾,河面上?传来她不?甘心的质问,然后陷入寂静,再有声?音,是那声?将翟忍冬心口剖开的嚎啕。 翟忍冬靠在座椅里,眼神平定、寂静,看着车窗外棉絮一样的大雪,攥了攥抖得越来越明显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止疼药,抠开一粒吞下去,松动刹车离开。 ———— 纪砚清回来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小丁和江闻一个站在柜台后,不?停向外张望,一个靠在柜台边,眉头紧蹙。 忽然看到翟忍冬下来,江闻快步上?前说:“纪砚清在哪儿??” 翟忍冬抬眼:“门外。” 江闻微愣,果然听到了车声?。 江闻悬了四五个小时的心勉强落下,没等有迎的动作,就?看到翟忍冬已经绕过她,在往门口走。 江闻步子一动,没有跟上?去。 门外,纪砚清停好车,拉下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眼睛。 不?红了。 眼神平静,表情自然,看不?出来任何异常。就?是脸有点白,好像一夕之间病入膏肓。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忽然理解了医生有时候会?配合家属隐瞒病情的做法——一座高山骤然压上?一个已经病残的肩膀,能轻而易举将它压垮。 “砰。” 她还没想好怎么安顿那位老板,不?能垮。 纪砚清推上?镜子下车,往门边走。她伸手的时候,门恰好被?人从?里面拉开,于是猝不?及防地,她用来推门的力?气变成了让身体?前倾的惯性?,撞入翟忍冬怀里。 一瞬间熟悉的气味扑过来,纪砚清拼凑出来的冷静根本无力?招架。她的身体?剧烈颤抖,手软着摸上?翟忍冬的腰,想起她了正在承受的压力?有多恐怖…… 纪砚清心脏绞痛,立刻强迫自己拽回来一丝理智抱住面前这?个人,埋首在她颈边,说:“大老板,我在对你?投怀送怀,你?的表现是不?是太不?热情了?” 声?音悠徐散漫,带着笑和调侃,听不?出来一丝异常。 江闻陷在手心里的指甲却几乎掐破皮。 小丁看一眼她,看一眼门口的人,红着眼睛蹲在了柜台后面。 翟忍冬抱着纪砚清出来,反手拉上?门说:“接吻算不?算热情?” “嗯——”纪砚清拖着声?音,在翟忍冬领口擦干净逃逸出来的一点眼泪,抬头看着她说:“勉勉强强。” 她说完这?句话,翟忍冬就?偏头吻了上?来,一如既往地激烈、深入、火热,燃烧着她胸腔里匮乏的氧气。不?过六七秒,她就?的气息就?几乎耗尽。渐渐明显的窒息感让她痛苦,翟忍冬不?把她当病人看的深吻又让她兴奋不?已。她迅速抬手勾住翟忍冬的脖子,将她的舌推回口中,再野蛮地进ru她,吮咬,搅弄,翻江倒海地纠缠。 第242章 屋檐下的风声?丝毫挡不?住她们唇口之间的热情,风灯摇晃着,赋予暧昧动态的,极致的体?现。 纪砚清身体?里渐渐生出渴望。渴望往常让她迷乱,此刻压制住了身体?的不?适,她就?忽然变得清醒,拇指从?翟忍冬下颌抹到脖颈,蹭了蹭她微微颤动的喉咙,说:“忍冬,叫一声?给我听。” 翟忍冬靠在墙上?,光影在她脸上?摇晃。她抿唇缓了一会?儿呼吸,张开口…… 声?音被?纪砚清忽然抬起来的手堵在了唇边。 纪砚清倾身,隔着自己的手背吻了吻翟忍冬,抬眼望着她。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不?’?” “嗯?” “就?一个字,有那么难吗?” “我欺负你?,你?忍着,别人算计你?,你?还是一声?不?吭!” “翟忍冬……”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纪砚清一点也不?想跟翟忍冬发?火,她除了是个哑巴,骨头比别人硬点,还有什么缺点? 可是忍不?住啊。 只要一想起来大了小了的事,她全?在逆来顺受,她的火气就?跟喷发?的火山一样,完全?不?受控制。 喷发?之后的冷寂则像冰锥,直往纪砚清骨头里凿。她没有温度的手从?翟忍冬唇上?挪开,疼惜地抚摸着她的脸:“知道骆绪算计你?的时候,发?火了吗?” 翟忍冬扶在纪砚清腰上?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喉咙紧涩到吐字困难:“没有。” 纪砚清:“为什么不?发?火?她算计的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前途,是你?血淋淋的过去和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命!” 这?点翟忍冬比谁都?清楚。 她愤怒过,就?一个瞬间,为的是万一纪砚清知道了骆绪的盘算,知道了翟忍冬到底是做什么的,她母亲到底怎么过世的,会?不?会?就?…… “不?要”她了。 她那时候正在想尽办法喜欢她,带她谈恋爱,正在兴头上?,“为她好”这?个念头一不?小心就?会?上?头,趁机篡改她的爱情观,倾斜她的理智,让她变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哪天撑不?住了,她可能,就?“不?要”她了。 所以她愤怒。 转念想到秘密之所以被?叫秘密,不?过是因为知道的它的人少,满打满算也才骆绪和她。 她们都?不?会?说,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就?只是心平气和地想,“骆绪不?算计,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这?里遇见你?。” “纪砚清”对她来说,将永远是一个名字,是舞台上?的一束光,一棵长满天空的树,可望,遥不?可及。 “那我还怎么一步一步逼你?爱上?我?”翟忍冬说。 纪砚清的心脏像是受到了最沉重的撞击,一瞬之间疼得窒息,她抚摸在翟忍冬脸上?的手,陡然抓住她的衣领,痛苦地喘息,“可能,只能爱你?很短,一段时间……” 翟忍冬:“有过一段,比一辈子没有值。” “呵。” 纪砚清笑出声?来,嗓子一打开,痛苦也随之而来,说话更加断续,“你?这?是……饮鸩止渴……” 翟忍冬很轻地“嗯”了声?,偏头亲吻纪砚清脖颈里暴起的青筋,说:“我愿意。” 知道一切的那天早上?,她在骆绪离开后,给老师梁轶打了个电话,电话最后也说“我愿意”。 ———— 翟忍冬:“梁老师。” 梁轶:“声?音怎么了?” 翟忍冬垂眸吞咽了一口,说:“受了点刺激。” 梁轶:“什么刺激?” 翟忍冬:“她生病了,和我妈一样。” 梁轶那边丁零当啷一阵响,好几秒才安静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很沉:“还记不?记得前阵子我让你?来找我一趟?” 翟忍冬:“记得。” 梁轶:“让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梁轶说:“我这?边很早就?拿到了检查结果,但家属不?带人过来,有意隐瞒,给的理由又合情合理,我就?没办法自作主张,直接联系病人。” “我本来想着,你?这?些年的日子都?已经过顺了,又和她一南一北,不?会?再有什么交集,那她的事也就?轮不?到你?去操心,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哪曾想,她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去了你?那儿了。” “我这?才急了,留下个让你?过来找我的话口。” “你?接得好——年一过来。” “年一过就?到春天了,不?出意外的话,她的病那时候应该已经有定数了。只让你?看结果,怎么都?比盯着过程容易些。” 可结果,唉—— 梁轶长叹:“怎么知道的?” 翟忍冬:“偶然。” 梁轶:“怎么打算?” 翟忍冬静默地看着地面,很久,答非所问:“我们在一起了。” 梁轶大惊失色:“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翟忍冬:“我妈,她,放在同一个天秤上?,不?会?有任何倾斜。” 梁轶倒吸一口气凉气:“忍冬!” 翟忍冬:“她的情况,您能给我一句准话吗?” 第243章 梁轶:“不?能。我只能告诉你?医学一直在发?展,她比你?母亲晚了十一年,什么都?可能不?一样。” 翟忍冬应了声?,说:“医学是在发?展,累计死亡人数也在不?断更新?。” 梁轶生了气,语气凝重:“你?是医生,怎么能说这?么泄气的话?” 翟忍冬:“我不?是。” 梁轶:“……” 电话里的静默是两?人的僵持。 梁轶率先说:“春天是最后期限,务必在那时候带她过来。” 翟忍冬的清醒冷静还被?梁轶那句“不?能”挟持着,听到她的声?音四五秒才张了张口,说:“春天之前呢?” 梁轶:“你?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她吃什么药。药我今天就?寄给你?。” 翟忍冬:“谢谢。” 梁轶欲言又止,偏心的话在嘴边过了一遍又一偏,还是忍不?住说:“非她不?可?” 翟忍冬:“已经在一起了,没什么非她不?非她。” 梁轶:“她可能会?是你?下一个过不?去的坎儿,更高,更难,你?稍微有一点撑不?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翟忍冬顺着灯杆滑下来,蹲在太阳刚刚开始有温度的早晨,说:“那我也愿意和她爱这?一场。” 电话挂断之后,翟忍冬依旧在灯杆下蹲着。 她不?担心纪砚清醒来找不?到她。 下来见骆绪之前,她已经在纪砚清枕边留了便签纸。 【醒了给我打电话。】 也想好了,自己在楼下等她,而不?是在楼上?和她一起出门的理由。 “等你?收拾好了找我约会?。” 她放心地蹲靠在那里,和当年从?母亲的手术室里出来蹲在墙根一样,迎着来来往往的目光,觉得那个早上?比一辈子还长。 ———— 纪砚清看不?见翟忍冬的心路历程,只是下意识掂量她那句“我愿意”的分量。 重得像是她的整个生命。 压在纪砚清脆弱不?堪的心脏上?,她没办法继续清醒地思考,破釜沉舟一样抓住翟忍冬的手腕想:带着她,让她当下痛快了就?好,管她以后是死是活。她就?是个疯子。疯子自有疯子的活法。 这?个念头从?纪砚清脑子闪过,她被?重重打入地狱,翟忍冬手腕上?的伤疤面目狰狞地指责她自私又狠毒。 纪砚清如遭雷击,靠在翟忍冬身上?的肩膀慢慢地……慢慢地离开……最终,笑着敲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什么愿不?愿意,我这?还没怎么呢,少自作主张。” ———— 黎婧天生脑子缺根弦,连什么都?不?知道的陈格都?感觉到桌上?的气氛不?对劲了,她还在眉飞色舞地讲最近在刷的剧。 “我的天,那个男主也太油太端了,差点没把我眼睛看瞎。” “还是女孩子好,香香软软的,看着就?好谈。” 桌上?没人理黎婧。 黎婧狐疑地扫视一圈,用胳膊肘怼小丁:“你?说呢?” 小丁心不?在焉地怼了怼筷子,问:“说什么?” 黎婧:“是不?是跟女孩子好谈啊。” 小丁:“谈什么?” 黎婧气得戳她脑袋:“谈恋爱啊!” 小丁盯着黎婧,眼睛一红,嘴巴一瘪,哭了。 黎婧惊呆:“我就?浅浅地戳了你?一下。” 小丁:“疼嘛!疼!” 黎婧被?小丁哭丧一样的嚎叫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缩着肩膀说:“我,我给你?揉揉?” “轮不?到你?。”从?坐下就?一直靠着翟忍冬的纪砚清忽然开口,神情懒懒的,捏着翟忍冬的手指。 黎婧:“还有人能排我前头?” 纪砚清笑而不?语,冲旁边的江闻抬了抬下巴。 黎婧惊叫:“你?们,你?!” “你?别吵了!”小丁说,冷着脸,特严肃。 黎婧莫名就?怂了,弱弱地看看小丁,看看表情犹如吊丧的江闻,终于意识到不?对。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事?”黎婧小声?问。 小丁下意识看了眼纪砚清。 纪砚清勾住翟忍冬的手指,笑容灿烂:“没错过。” 黎婧:“那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奇怪的。” 纪砚清:“可能累了吧。” 黎婧:“哦——” 今天好像是都?出去得挺早,回来得很晚。 黎婧心一放下,情绪立刻又高涨了,想到点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往出抖。 这?回有人理她——纪砚清。每一个话题抛出来,纪砚清都?会?配合地反问,回答,看不?出来半点异常。 江闻看着她旁边同样平静的翟忍冬,全?程食不?知味。 饭后,纪砚清照旧拉着翟忍冬在炉边烤火。 烤得时间比往常长,坐得距离比往常近,从?头到尾和她十指相扣。 等到客栈里的人都?歇下了,翟忍冬说:“还不?睡?” 纪砚清:“几点了?” 翟忍冬偏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十一点。” 纪砚清“嗯”一声?,靠得翟忍冬更近:“十二点再睡。” 翟忍冬:“好。” 两?人安静地靠着,炉膛里的火从?热到凉。 第244章 只剩下一点火星偶尔还会?爆裂的时候,时间终于跨过了十二点。 翟忍冬叫了声?,“纪砚清。” 纪砚清没有回答。 翟忍冬低头。 在她肩上?靠了一晚上?的人睡着了。 整个藏冬只有她还清醒着,紧攥着口袋里那张画有冰川线路的纸,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事——纪砚清想反悔了,谷雨来的时候,她不?会?带她一起走。 “对不?对?”翟忍冬问。 炉边寂静无声?。 翟忍冬松开口袋里的纸,起身蹲跪在纪砚清面前,把她拉到背上?,背了起来。 一只手吃力?,翟忍冬走得很慢。 几十级的台阶而已,她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把纪砚清放到床上?,给她脱了衣服,擦了脸,在她身边躺下。 阁楼最后一点动静消失的时候,本该熟睡的纪砚清睁开眼睛,借着天窗模糊的光一遍遍打量身旁的人。 漂亮。 越看越漂亮。 这?么漂亮的姑娘要少哭一点。 这?姑娘是这?家店里的团宠,那么多人围着她,护着她…… 会?好的。 会?好。 那就?,不?带你?去看恐怖片了。 太血腥。 一辈子看一次足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纪砚清抬手抹了抹翟忍冬眉心,吻了吻她的嘴唇。 我不?想下地狱。 你?以后一定是会?上?天堂的,我下地狱了还怎么再一次遇见你?? 大老板,你?们这?里的信仰太重了,你?给我的金刚结手绳现在还在我腕上?绑着,我不?敢做那么自私又恶毒的事。 纪砚清的眼泪淌下来,笑着说:“大老板,晚安。” 然后缩在她旁边闭上?了眼睛。 阁楼里彻底陷入死寂。 时间一格一格地走着。 三点,翟忍冬坐起来,看了一会?儿身侧空空如也的床铺,掀开被?子下床。她赤着脚,步子轻,一路走到卫生间门口几乎没引起什么动静。 卫生间里也静悄悄的。 翟忍冬站在门口,站到腿开始发?麻的时候,伸手打开灯,推开门,看着缩在马桶盖上?,哭得悄无声?息,崩溃无助的纪砚清说:“我不?跟你?去了,你?别哭。” 这?就?是纪砚清想要的答案。 她坐在这?里想了快三个小时,也没想好怎么开口,现在不?费一字一句,就?有人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多好的。 好说话,好欺负,好脾气,好得都?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在纵容她。 纪砚清的心像从?万里高空骤然摔落,一瞬间碎得血肉模糊。她踉跄着站起来吻这?个眼里血丝密布,就?是不?肯叫一声?“救命”的人,抱她,把她推到高度完美?的九斗柜上?,像是真真正正的死前狂欢一样问她要最热情的反馈,最激烈的g/c,用最虔诚热切的吻从?她腰腹一路吻到下颌、嘴角,望着她终于泛起水光的眼睛,哭得绝望无力?,“翟老板,除了这?个,我也没主动给过你?什么好东西,要不?……” “不?喜欢我了,好不?好?” 第81章 翟忍冬面无?血色, 她从知道真相那晚就开始被烈火炙烤,被寒冰冷冻,被推到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冷静一瞬间垮塌成了废墟。她想抓住纪砚清的手, 问一问她到底清不清楚什么才叫“唯一”, 到底知不?知道一个人真的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即使活着, 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日日行走在阳光下,日日活着受煎熬。 什么照片、视频、记忆,一直回忆。 那些东西?不?过是她现在用来维持冷静的偏方, 日后用?来麻痹自己的慢性毒.药而已,她敢吃, 吃得心甘情愿, 但纪砚清不?能狠心得,连这一点东西都不给她…… 翟忍冬发颤的嘴唇张开, 声音却如鲠阻在喉间,一丝也发不出来。她看着面前这?个前一秒还壓著她的tui, chun和shou强硬迅猛,理所当然地要看到她一遍又遍g/c的强势女人, 这?一秒哭得像个小孩儿, 心被尖刺穿透, 一瞬间鲜血淋漓。 这?个女人, 她不?是狠心。 纯粹怕了。 爱得越深,恐惧越重, 取舍越难。 她也是个从小缺爱的人。 对骆绪,对温杳, 她还不?那么爱,就?把自己当下能给的东西?全给了。 对她,她用?过一整颗心,必定要把比“全部”更多的东西?给她。 可她现在还剩下什么? 不?就?……一些和?心爱之?人有关的愿望…… “以后多爱自己一点。” “要平平安安的。” 翟忍冬坍塌的冷静在废墟里一点点重建。她看着因为一句“不?喜欢”,同?样把自己逼入了死角的纪砚清,在某个瞬间忽然意?识到,纪砚清是得到了爱,又好像只能主动推开,而她是得到了,可能被迫失去。主动,被动,孰难孰易,一目了然。 难的那个还没?有忍受苦难的经验。 过去那么多年,她始终只是沉默,什么都没?有做,现在忽然让她直面,她一下子就?会捉襟见肘。能在权衡分?析后找到一个“要不?,不?喜欢我了”的办法,应该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用?尽了力气。 第245章 你看,她现在连站着都那么吃力。 翟忍冬想过去亲一亲她的眼睛,抱一抱她。一个本来就?软弱爱哭的人,心脏已经生病了,再让她亲手往自己心上捅一刀,这?一刀还是先捅过了她深爱的人……这?太恐怖了。她想走过去抱一抱她,低头?看见自己流着体ye的腿……爱就?在这?里,一靠近,又会让她沾上,但她不?会有推开爱情第?二?次的力气。 翟忍冬心脏迟钝地开始紧缩疼痛,她孤独地站着,低头?看着蜷缩在床边的人,说:“……好。” 心脏上传来皮肉绽开的声音。 翟忍冬像是没?有听见,没?有察觉,平静地看着那个近在咫尺,骤然僵住的人:“昨天,我给你时间做决定,今天,你也得给我一个期限做准备。” 纪砚清愣着,仿佛无?形长刀从胸腔没?入,剧痛让她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她无?力反抗,只剩死寂的空白。 翟忍冬看着她说:“十二?点,今晚十二?点过后,我就?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 纪砚清听不?懂一样在脑子里逐字重复,下一秒,浑身血液冰冻,脑子里嗡嗡作响,面色苍白如纸。她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剧烈摇晃着撞在床头?柜上,撞得床头?柜移了位,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像长着尖利指甲的鬼爪,猛地从她身上抓过去,从皮肉到骨骼到神经,一瞬间全部都断裂了。她掐着自己的手掌,理智恭喜她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偿所愿,感情在胸腔里翻搅,痛不?欲生。 “我妈说我其实是个很听话的人。” “我会听你的……” 纪砚清一晃神,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翟忍冬抱着她,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撞在床头?柜上的肩膀,说:“我以后多爱自己一点,让自己平平安安,活得快快乐乐。” 对,就?是要这?样!这?才是正常的生活! 但这?些,都和?她再没?有关系了是不?是? 纪砚清浑身发抖,手死死扣抓着翟忍冬的胳膊,像是不?答应她就?这?么轻易地不?再喜欢自己了一样。可明明,她说“好”只是听她的话,容忍她的懦弱,只是喜欢她喜欢得没?有条件和?底线。 明明这?话是她先说出来的。 现在也是她想反悔。 她真的太自私太矛盾了,什么好处都想占,非得把她一身骨头?全扒干净了才肯罢休吗? 纪砚清的冷汗不?断往出涌,几乎被眼前这?个可怕的自己吞没?。 而抱着她的翟忍冬,都到现在了,都被她折腾得只剩一只胳膊还能用?了,在做的依然是保护她,把她寒冷发抖的身体从床头?柜和?床的夹缝里抱出来,揉着磕碰过的肩骨,脸挨着她冷冰冰的脸,肩膀接着她流不?完的眼泪,整个人平静得像是只要现在还爱着,爱得够深,明天的天不?会明,十二?点就?不?会到,那就?无?所谓不?喜欢、看不?见。 ……是这?样吗? 纪砚清看着地板上模糊的光影,纠缠矛盾的眸子渐渐失去焦距,恢复成了往日的平静。她回抱住翟忍冬,将她一点点推倒在地板上,扯开自己的衣服,勾起她的tui,扶着的她膝盖将自己紧贴上去。一刹那强烈的颤栗像电流,迅速爬过纪砚清四?肢百骸,她用?力扣紧翟忍冬的膝盖,不?断扭动着身体贴近她……感觉到长满纤藤细草的石壁之?下流出清亮河水,水声潺潺作响时,拉起翟忍冬的手,以她的指尖刀俎,劈开她所有的惶恐矛盾,找寻最赤诚的爱意?,然后高高地扬起头?颅,以水声做背景,痛快地高歌吟唱。从深夜到黎明,从地板到床沿,从面对面到脊背陷入翟忍冬的怀抱,恨不?得把小丁给她的那些画全部都践行一遍,又痛恨一碰就?跳得发疼的心脏,又想,还好她从小跳舞,柔软得不?论何时都能既让翟忍冬在自己身体里又让自己深入她口腔中。双份爱意?并行,替她争取着时间。她看着天明,看着天黑,累极陷入昏睡,然后从昏睡中醒来,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十二?点到了。 她们?还紧紧纠缠在一起,那是不?是,天亮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原状,往后,她们?只会好好相?爱? 纪砚清带着这?样的美梦在翟忍冬身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翟忍冬后来始终睁眼看着天窗,在第?一缕天光落上去的时候,轻声说:“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她说得冷静,却没?发现时间里的混乱——现在已经到了“明天”,纪砚清醒来的时候,就?是带着那只她已经帮她收拾好的行李箱离开的时候。 ———— 七点半,翟忍冬提着纪砚清的行李箱从楼上下来。 骆绪已经来了店里。 翟忍冬把行李箱推过去,说:“她九点醒。” 下楼之?前,她给纪砚清定了九点的闹钟,再晚,赶不?上到市里找一个好酒店过夜。 话落,翟忍冬回身走到柜台边,对两眼通红的小丁说:“去库房把我的药箱拿出来。” 小丁的眼泪掉了下来,着急地说:“现在拿药箱干什么??” 纪老师都要走了,回不?回得来,谁都说不?准,这?一面可能是她们?所有人的最后一面! 翟忍冬清楚小丁急切的缘由,依然只是伸手拿了柜台上的车钥匙,说:“再过半个月,天气就?开始转暖了,心脑血管问题,皮肤问题,呼吸道问题……常见病会变多,我去送药。” 第246章 送药不?是简单在镇子上转一转,去周边的村子里走一走,有一些居无?定所,跟着季节搬迁的村民要开好几百公里的车才有可能碰到。 她这?一趟出去,运气好的话三五天就?能回来,运气不?好可能要十天半个月,那时候,纪老师早就?已经走得看不?见踪影了! 小丁想到这?里,急得口不?择言:“你又不?是真的村医,巡诊、送药这?些事不?一定非得你来做!” 翟忍冬勾住车钥匙,抬眼看向小丁:“之?前不?是觉得我不?当医生可惜,现在怎么了?” 小丁抽着鼻子大哭:“现在想你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阿嘉在的时候能领村医的工资,不?在了还有村民逢年过节祭拜,村里、镇上,人人都记得她,你呢?阿嘉之?后的那个悬崖明明是你走过去的,是你救了那个孕妇,可谁知道你?你现在竟然要为了这?个谁都不?知道的身份,不?管纪老师。” “老板,你就?纪老师呀……” 小丁哭得泪眼模糊。 江闻震惊于小丁刚才那番话,不?可思议地看着依然没?什么反应的翟忍冬。 那处悬崖她去过,现在有安全绳,她都走得胆战心惊,腿发软。 翟忍冬…… 她的平静背后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没?不?管她。”翟忍冬出声。 江闻一顿,回过神来,看到翟忍冬从小丁的零食盒里拿了一颗糖剥开,说:“她也让我对自己好点,我不?见她就?是对自己好,见了……” 翟忍冬把剥开的糖塞进嘴里,低声说:“我会哭。” 小丁愕然失色。 在场所有听到翟忍冬说出“我会哭”这?三个字的人都看着她,像是无?法相?信这?种软弱的话竟然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偏她就?是说了。 说得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苦难和?现实上一次没?有完全压弯的脊梁,这?次几乎让她脱了一整层皮。 江闻竭力压抑,对小丁说:“去拿。” 小丁手足无?措地看向江闻。 江闻重复:“去拿。” 不?容置疑的态度。 小丁突然就?回了神,大步往库房跑。 库房有个地方?只有她和?刘姐知道,现在还多了陈格,里面藏着翟忍冬的药箱,每年都会拿出来很多次——悄无?声息地拿出来,默不?作声地放回去。 翟忍冬熟练地把药箱背带挂在右肩上,往出走。 走到门口,步子微顿,对送在旁边的江闻说:“回去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我,就?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话落,翟忍冬跨出门槛,头?也不?会上车离开。 江闻一动不?动地站着,到车子完全消失才猛然抖了一下,发现雪雾那端是隐约模糊的冰川,翟忍冬朝着那个方?向离开。 江闻呼吸定格,脑子里闪过之?前和?翟忍冬的谈话。 “可她的身体去不?了冰川!现在季节也不?对!” “她不?用?去。” “不?去怎么圆满?” “那是我的事。” 江闻愕然回头?,抓住小丁的手腕,说:“她以前送药也是朝那个方?向走??” 小丁心里正难受着,骤然听到江闻冷冰冰的声音,眼睛一下子又红了。 江闻立刻松开了小丁的手腕:“抱歉。” 小丁摇了摇头?,说:“是。” 江闻:“一直朝那里走,会不?会经过冰川?” 小丁:“不?会,中途就?拐弯了。” 江闻一颗心放下,长舒了一口气。 余光看到站在门边的骆绪,江闻沉下脸,没?有理会她。 一起过来的温杳也不?曾给骆绪好脸。 骆绪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几秒,推着纪砚清的行李箱走到外面等着她醒。 …… 翟忍冬不?在,炉膛的火好像都不?会烧了,火焰有一股没?一股地晃动着,晃得所有人都心烦意?乱的时候,终于到了九点。 纪砚清被闹钟惊醒,心悸胸闷地皱紧了眉。 两三分?钟后,那阵不?适缓过去,纪砚清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空空如也。她脑子里轰隆一声响,做了一日一夜的美梦顿时被瓦解粉碎,沉重现实陡然压下来,砸得她头?晕目眩。她模模糊糊看到翟忍冬前天穿过的外套在衣架上挂着,她的围巾手套也在,桌子上有翻开的电脑,九斗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桶…… 之?前没?有。 纪砚清立刻软着手脚爬起来去看。 确认保温桶还是热的那秒,她就?像从粉碎的梦里拾起了一块被遗落的碎片,惊喜扑面而来,下一秒,戛然而止。 保温桶下面压在一张纸。 纪砚清手抖了一下,快速将纸抽出来,看到了翟忍冬的笔迹。 【一路顺风。】 然后呢? 纪砚清翻过去纸,没?有多余的字,翻过来,还是没?有。 就?这?四?个字怎么够说一辈子的“再见”?! ……这?四?个字是“再见”的两倍长度。 足够。 纪砚清捏着纸,跌宕翻涌的心绪渐渐沉下来,变成了没?有一丝生气的死寂。她的胸腔像是被掏空了,冷风肆虐,肩膀又沉如千斤巨石压着,重得她忍不?住蹲下来,看到了九斗柜紧闭的抽屉。 第247章 那里面藏着的电脑已经被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票根和?照片没?人动过,它们?几乎寄托了翟忍冬14岁之?后的全部。 纪砚清眼中闪过疼惜、悲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她只是放下纸,沉默着拉开了抽屉。 “!!!” 什么都没?有。 纪砚清将整个抽屉拉出来找,去旁边的,上面的抽屉里找,全都没?有。 阁楼就?这?么大,一眼看尽,票根和?照片还能被放在哪儿? 扔了? 答应不?喜欢她了,就?也不?要她的东西?了? 纪砚清脚下踉跄,被床尾的凳子绊了一下,跌撞着摔倒在地板上,眼泪疯狂往她撑着身体的手边砸。一颗一颗砸到她心都木了,缓慢抬起手扶在床边,想站起来面对自己一步一步要来的孤独现实。 “咚。” 脚不?小心磕到什么发出一声响。 纪砚清愣了愣,并不?知道该做什么,盲目地低头?看着被撑起来一块的床单。 很久,纪砚清扶着床蹲下来,掀开了床单。 下面的景象让她脑中蓦然放空。 一摞一摞的专业书籍,一捆一捆医学杂志,还有一箱一箱打印出来的论文、资料。 最新一期杂志是一个多月之?前的,空白的地方?留有很多翟忍冬的笔记。 她不?承认自己还是个医生,但也从来没?有完全放弃做一个医生。 意?识到这?点,纪砚清麻木的心跳慢慢跳动了起来。 没?放弃,她的生命就?还有光在透进来。 那就?好。 那就?好…… 纪砚清发白的手指抚过杂志旁边,被密封袋封得严严实实的照片、票根,低低笑了一声,对自己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纪砚清迅速将箱子推进去,起身洗漱,换衣,给自己化了一个完美的妆,把阁楼的钥匙留在门把上,转身下楼。 温杳和?江闻都在炉边坐着。 一看到纪砚清下来,温杳立刻起身。 江闻紧随其后。 纪砚清的视线从一楼扫过,没?看到翟忍冬,铺天盖地的失望顿时从她的瞳孔里一闪而过,她攥紧手机,走过来说:“走吧。” 江闻欲言又止,纠结万分?。 纪砚清则已经恢复如常,面上坦坦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问小丁:“你老板呢?不?来送送我?” 小丁的眼睛还红着,闻言眼底快速泛起水光,说:“老板去做医生,治病救人了,送不?了。” 纪砚清一愣,忽然笑了起来,比黎婧描述的那个碧水蓝天,鲜花盛开的山坡还要漂亮上百倍千倍。她抬手挽了挽长发,捏着口袋里那张写有“一路顺风”的纸说:“那是好事。” 宽敞舒适的商务车很快出了镇子。 司机和?江闻坐在第?一排,骆绪和?温杳第?二?排,纪砚清一个人坐在最后,腿上盖着翟忍冬的围巾,双眼闭紧。 对这?里,她不?能多看一眼,任何一段记忆的回溯都可能会将她泡沫一样的理智和?冷静戳破。 但是闭着眼睛也不?能阻止眼泪的蔓延。 骆绪朝眼尾看了眼,视线转回来,定格在偏向自己这?侧的车内后视镜上。 后视镜里倒映着被大雪覆盖的窄路,路上还有另一辆车远远跟着,一直跟到她们?出了镇子的地界,驶上一条平稳的公路才慢慢停下。 骆绪余光扫过坐姿明显放松下来的江闻和?温杳,以及后排的纪砚清,知道这?不?叫跟着,叫护送。 因为离开的路太过颠簸,有人放心不?下。 第82章 翟忍冬靠在驾驶位的座椅里, 看?着公路上渐行渐远的车子,觉得?这一路的跟随更适合被称为“算计”——说好了十二点之后就不再喜欢,说好了不送,扭头却把照片和票根藏起来, 等着她去找, 去发现床底的秘密;就算她想不起来照片和票根, 还有她事先已经拉出来的箱子撑着床单和必定会挡住她的椅子;再差, 阁楼里的一切都是她避之不及, 即使看?到了也不愿意去深究的,她还可以借小丁的口告诉她,她去做医生了, 她会?一天?一天?回到从前,有事可做, 有日子可过, 不用担心。 这算爱吧。 “哪天?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了,我就不和你处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说到, 她怎么都会到做到。 她不擅长言而无信,只?是喜欢骗人。 纪砚清来的那天?, 她就在算计她,问她要一个准确的离开时间, 把她的房间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沿着自己每天?进出的必经之路。 她要分手, 她骗她可以。 她今天?离开, 她还在算计,想?让她安心。 算计……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算不上好词。 翟忍冬握着方向盘, 在某个瞬间忽然回想?起冰川里和母亲说的话。 “妈,我这样的人, 是会?有报应的吧?” 会?有吧。 是不是就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坏事做尽,才会?有今天?的报应? 翟忍冬偏头看?着副驾的药箱,很久,换挡打方向,逆着平坦的公路,开向最偏僻颠簸的山林。 有坏就有好。 她再多做一点好事,是不是就能将功补过? 第248章 ———— 纪砚清的身体已经不适合长途跋涉,当?天?到市里后,几人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换乘高铁,只?用八个小时就回来了。 高铁站,骆绪的助理早已经等在出口。 “纪老师,骆总,温老师,江律师。” 助理一一打了招呼,接过骆绪手里的行李箱,给几人引路,“这边。” 高铁站离江闻家近,纪砚清让骆绪助理先送了江闻,之后才往自己的住处走。 前后花了四十?分钟。 助理从后备箱拿出纪砚清的行李,准备帮她送上去。 经过骆绪,忽然看?到她抬了手。 助理一愣,松开拉杆,目送骆绪推着行李箱跟在纪砚清和温杳后面。 上到楼上,温杳自知犯了大错,不敢跟进去,只?是局促地站在门口,看?着纪砚清换了鞋往里走。 后面跟着很轻的滚轮声。 纪砚清停下脚步回头:“我让你进来了?” 刚刚把行李箱推到门口的骆绪步子顿住。 门口的气氛瞬间陷入低潮。 骆绪人在门外,把行李箱提起来放进门里,说:“明?天?上午九点,我接你去医院。” 纪砚清:“不必。” 骆绪寂静的目光和纪砚清冰冷的眼神对视了几秒,一言不发地替她拉上门离开。 纪砚清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门板,愤怒从胸腔里一闪而过,只?剩无边无际的疼痛和思念。她视线经过的每一处好像都有翟忍冬的影子,脚踏过的每一块地板好像都回响着翟忍冬踏上去的声音。她们?在卫生间的盥洗台旁边拥吻过,在客厅的沙发上亲密私语过,在阳台透亮的落地窗前激烈纠缠过……翟忍冬在这间房子里待了不过聊聊数日,这些事不过是她们?恋爱中最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当?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想?着放入记忆,便从没向旁观了一切的空气、月色提及,可现在她却忽然发现,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翟忍冬的痕迹。 她还怎么住? 两天?,才两天?而已,还是奔波忙碌,极不舒服的两天?,她几乎抽不出什么时间去想?那个人,心就已经一阵阵缩得?难以忍受。 住在这里,她怎么敢? 纪砚清腿发软,扶着沙发一点一点蹲了下来。眼泪被她放任着,完全不受控制,从她瞳孔里带走一秒的视觉,又立刻给她一秒异常清晰的感官,反反复复,定格在被遗落在茶几下的一枚纽扣上,几乎把她逼疯。她能清清楚楚回忆起那枚纽扣被她从翟忍冬的衣服上扯下来时,经历每一步过程和每一个结果?。 就在她帶翟忍冬買連體內衣的當天?晚上。 她們看?著電影喝著酒,電影主人公擁抱,她們接吻,他們接吻,她們zuo/ai。她把那位老板壓在地板上,舔吻她的脖子,吮咬她的顫栗的胸膛,把她的氣息徹底弄亂了,故意借著酒勁兒撕她的衣服,觀賞她肌膚上的紅痕和驟然顯現的連體衣。性感蕾絲包裹著她單薄卻迷人的身體,一眼就讓她的理智土崩瓦解。她蠻橫地綁住她的手,灌自己一口酒,然後低頭用唇灌她一口。從上到下。上面的要她一滴不剩咽下去,下面的要她一滴不留還給自己。那晚的痛快迷亂讓她神魂顛倒,一再失控地把那位老板折磨到痙攣發抖。她還以為那就是戀人之間最瘋狂蝕骨的愛情,不掺任何杂,现在恍然大悟…… 她所?有的意乱情迷,失控粗鲁不过是有人已经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势必要给她最痛快的经历。 纪砚清捡起那枚扣子攥在手心里,跌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失声痛哭。 楼下已经亮起了庭院灯。 骆绪一动不动地站在灯光死角,从傍晚一直站到深夜,楼栋早已经陷入夜幕的漆黑玻璃墙面上,忽然亮起了一片灯。 助理说:“骆总,要走吗?” 骆绪僵硬的四肢微动:“嗯。” 灯亮起来了,就表示纪砚清停止哭了,接下来她是会?和昨晚在酒店一样枕着翟忍冬那条围巾入睡,还是微信打开又关,输入框满了又空,或者?在梦里喊一声“忍冬”,梦外猝不及防说一声“大老板”,都不是她能介入的事。 她又不爱她,一路把她从始终难以适应的高原上接回来,任务就完成了,往后…… “骆总!” 助理猛一步上前,还是没有接住高反没有完全康复就又去了高原,导致症状加重,骤然晕过去的骆绪。 硬邦邦的地砖上传来一声重响,黑夜彻底陷入沉默。 已经累及昏睡过去的纪砚清枕在翟忍冬的围巾上,手里抓着一直没有暗下去的手机。 手机停留在通话记录界面,最上面一条是翟忍冬。 纪砚清在昏睡之前,看?了“忍冬”两个字整整三个小时也不敢按下去;睡着之后,她的手指自然弯曲,触碰到了屏幕。 “嘟——” 只?响一声,电话就被接通,那头的人像是等着一样。 却不说话。 听筒里只?有呼呼的风声,一直持续到纪砚清的手机低电关机,自动挂断,才有一道干涩低哑的声音散进夜色里,“不想?忘,能不能,不分手?” ———— 翌日八点,纪砚清脖颈里裹着翟忍冬的围巾出门,准备去找刚刚通过电话的网约车司机——她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开车了,任何一秒的心口绞痛都有可能让她的意识失去控制。这种状态下开车等于自杀,所?以她在出门之前给自己叫了网约车。 第249章 纪砚清乘坐电梯下楼。 从电梯厅到楼门口的路上好像也有翟忍冬的影子,她一步一步踩着,走得?很慢。 走出楼门,阳光洒过来,影子也随之消失了。 纪砚清愣了愣,本能地抬头去远处找,下一秒,猝不及防看?到路边的灯杆下站着一个人,身量高,身材瘦,单手插兜倚靠着灯杆,和…… 和那位老板懒散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纪砚清空荡荡的胸口忽然被胀满,被抛之脑后的理智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喜悦,迅速堆砌,撞击,像是在那里炸开。 她大跨着步子往过走。 走到还有两三米的时候,看?到了熟悉,但?不是她想?要的高跟鞋。 纪砚清浑身冰冻,阴沉气息骤然从内里散发出来,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 “咳——” 骆绪反手撑了一下灯杆站直身体,说:“我送你去医院。” 纪砚清胸口起伏,本就已经有了病气的脸阴郁如霜:“骆总,你是高高在上,说一没人敢说二的骆总,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连本带利,让你把欠的东西全掏出来的人做到这种程度?” 骆绪低着头咳嗽,“咳,咳……” 纪砚清莫名?觉得?她的气息弱得?还不如自己一个病人。 呵。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们?已经是没有关系的人了。 纪砚清说:“茶馆那天?,我人在气头上,理解不了你做这一切的目的。现在我心平气和,知道你对我只?有感激,这东西我并不需要,所?以骆总,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可以吗?这话你听不腻,我已经说腻了。” 纪砚清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没了方才的低压嘲讽。 骆绪清楚,不在意了,才会?连恨都懒得?。 对这个结果?,她早有心理准备。 很完美。 纪砚清不会?因为她爱,才会?费尽心机让她恨,而心生纠结…… 应该不会?纠结,她对感情只?有爱和不爱,很干脆。 这个结果?最大受益人是她——没人知道她爱过,她就不会?因此被谁怜悯。 骆绪看?着话一说完就转身厉害的纪砚清,把喉咙里咳嗽咽下去,提步跟上。 “车在车库停着。”骆绪说。 纪砚清垂眸看?了眼骆绪抓在自己腕上的手,一寸一寸将视线抬起来,浅色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骆总,我说的话有那么难懂?” 骆绪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手微动,松开了纪砚清:“温杳在车上,她送你。” 纪砚清冷冰冰的目光盯看?着骆绪一动不动。 骆绪说:“温杳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把她排除在外。” 潜台词:不用连她也恨? 纪砚清想?笑,她真?不知道堂堂骆总竟然还有这么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一面,印象里,她别?说是服软,明?明?在她差点被撞死在机场高速上的时候,都不知道说一句关心的话,像块儿坚硬冰冷的石头,落在哪儿就一直在那儿了,沉默得?没有一点感情。 现在是怎么了? 纪砚清真?不想?知道,草草接起突然响起来的电话,对网约车司机说:“我定位的是东门。” “东门不是正?门。” “经过世纪大厦后往东走两公里。” “你是第一天?开网约车,不会?看?导航?” 司机一直道歉,但?一直辨不清方向的声音让纪砚清烦躁不已。她冷着脸往回走:“不用过来了,晚点我取消订单。” 纪砚清回到楼里,坐电梯下车库。 温杳就在楼下等着。 纪砚清上车后,温杳给骆绪发了条微信:【你人呢?再晚,九点到不了医院。】 骆绪扶着中庭的长椅坐下,点开键盘回复:【你陪纪老师去。】 她一起,今天?的检查能不能做成要另说。 温杳不清楚缘由?,只?当?骆绪就是那个骆绪,任何时候都只?会?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没有一点人情味。 温杳气得?几乎是把手机砸进了副驾。 转头看?到后排的纪砚清,温杳细声说:“纪老师,我们?出发了。” 纪砚清闭目靠着座椅没说话。 ———— 医院,梁轶今天?没有门诊,一直在办公室等纪砚清。 见到她,梁轶按照翟忍冬事先交代的,没提自己和她的关系,只?说:“我是心脏中心主任梁轶,骆绪已经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 但?聪明?如纪砚清,怎么可能猜不到。她打了声招呼,说:“您的手机尾号是不是1771?”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梁轶微顿,说:“是。” 果?然没有任何意外。 翟忍冬以身犯险救她于悬崖那次,她在翟忍冬手机上看?到的未接电话是梁轶的,她和翟忍冬一直有联系。 她不知道骆绪会?找上梁轶是因为她技术好,还是也和翟忍冬有关,只?确定这次、往后,梁轶会?对她上心一定是翟忍冬的安排。 纪砚清没有办法拒绝。那位老板在她这里被逼得?一退再退,已经没有退路了。 梁轶也没说多余的话,亲自带纪砚清去做各项检查。 温杳一直在车上等着。 纪砚清不让她跟。 第250章 对翟忍冬的算计不管温杳参与?了多少,知道多少,结果?改变不了,那纪砚清对她就做不到全无芥蒂。 …… 有梁轶到处卖面子,纪砚清的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 十?一点,梁轶办公室。 纪砚清问盯了片子很久的梁轶:“还有得?救吗?” 纪砚清的说话风格和翟忍冬相似,梁轶恍惚以为她就是自己那个有天?赋,还肯吃苦的学生,心下一时激动。 转念回味起她方才的话,梁轶收敛情绪,说:“尽快办住院吧。” 答非所?问。 这种反应代表的意思纪砚清很清楚。 纪砚清说:“我还有多长时间?” 梁轶:“我们?医院的心脏中心有全国最好的医疗团队和医疗设施,一定会?全力以赴去找适合你的手术方案。” 纪砚清:“如果?找不到,我还有多长时间?” 梁轶蹙眉,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一旦有了主意,会?比当?年的翟忍冬更偏执偏激。 “我是病人,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纪砚清说。 梁轶回神,推了推眼镜,如实道:“三个月。” 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又松开,神色如常地说:“好,我知道了,谢谢梁医生。今天?麻烦您了,您忙,我不打扰了。” 纪砚清转身往出走。 梁轶:“我让人带你办住院。” 纪砚清:“不用麻烦,我暂时还不打算住院。” 梁轶:“你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 纪砚清“嗯”了一声,说:“我还有一事情要办,办完立刻过来。” 梁轶:“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 纪砚清在门口回头,嗓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软:“您学生——翟忍冬。” 梁轶眉头紧皱。 纪砚清说:“我的情况,包括我还不想?住院的都请您帮忙保密。” 梁轶:“现在瞒着还有什么意义?” 纪砚清:“少担心一天?是一天?。” 就像翟忍冬要她开心一天?是一天?。 她到现在才真?真?切切懂了她的用意——对爱的人,一秒的袒护都弥足珍贵。 纪砚清低头蹭了蹭堆在脖子里的围巾,轻声说:“她是我唯一的家属,我也想?护着她。” 话落,纪砚清转身离开。 梁轶办公室的门被拉开又礼貌地关上,她长叹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通话计时——2:23:16——把手机放在耳边,问:“都听到了?” 电话那头是空无人烟的路边。 翟忍冬靠着车门,身上落满了雪,一动不动看?向三个多月前,她骑着马出来和纪砚清偶遇的路口。 第83章 “听到了。”翟忍冬的声音被北风吹着, 摇摇荡荡,传进手机只剩很轻的一道,“检查结果麻烦您发我一份,我只知道她上午做了哪些检查, 不清楚结果。” 梁轶:“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梁轶快步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一份份导出文件:“这些年, 你虽然没?有再拿过手术刀, 但是每年七八月过来陪我坐诊, 和我一起讨论治疗措施、手术方案,术后总结临床经验,发表论文时表现出来的专业性丝毫不输从前。忍冬, 你一直在关注,在进步, 不该把你一身的本事都埋在过去。” 翟忍冬握着手机沉默。 岔路口的春风比纪砚清来时的冬风更加猛烈, 一道道割着她?的脸。 很久,翟忍冬直起身体, 走?上当初骑马出来的岔路:“我妈没?活下来是因为发现的时候肿瘤已经转移了,手术没?什?么意义。她?发现得早, 但情况比我妈棘手,肿瘤长在心脏后面, 这个位置不可能按照常规方式完全切除。我有方案, 没?有把握。” 梁轶点?击鼠标的动作停住:“我知道, 一开始我就告诉你这颗肿瘤会是所有外科医生的噩梦, 可你是心外,爱冒险应该是你的本性。” 翟忍冬:“我妈的死已经把那个本性磨没?了。” “那就想办法捡起来。”梁轶掷地有声地说?:“捡起来, 她?才有机会。” 翟忍冬站在大风里,取了石膏但没?有复原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抖着。 梁轶说?:“忍冬, 之前你怕她?下不了手术台,让我给你一些时间带她?回去,陪她?过一段开心的日子,确保她?这辈子至少开心过一次了,再来赌运气。现在她?已经开心过了,你不能再有顾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也要从上一次的阴影里走?出来,为她?勇敢一次。这不止是她?,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错过了,一个不甘心地死,一个煎熬着生,谁都不会好过。 梁轶说?:“你还想不想和她?继续谈恋爱?” 翟忍冬:“……想。” 梁轶:“那就必须先往噩梦里走?。” 走?进去了,才有可能醒来。 梁轶说?:“我叫了祁主任今天下午三点?会诊,你在线上说?一说?你的方案。” 翟忍冬:“……” 梁轶:“忍冬,这次你依然不是一个人,整个心脏中心都在你后面,再全力以赴一次。” 翟忍冬发抖的手轻晃,抬起来捂着被漫天雪色刺到酸疼难忍的眼?睛,说?:“好。她?那儿我会想办法,最迟谷雨,她?入院。” 第251章 最迟谷雨,她?入院。 纪砚清在舞团空无?一人的排练厅里,一遍又一遍这么对自?己说?。她?在灯光营造的暴雪中伸展着柔软的肢体,在山呼海啸般的雪崩里顽强求生。 温杳守在门外,看到她?第七次因为体力不支重重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惊慌无?措地往里冲。 半路被江闻拉住了手臂。 温杳急得双眼?通红:“三天了!整整三天了,除了吃饭睡觉,纪老师全在排练厅!再这么跳下去,她?根本等不到住院!” 江闻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更清楚纪砚清这么做的目的:“梁轶在心外界的地位你比谁都清楚,连她?都不能给一句准话?,你觉得纪砚清会怎么想?” 温杳脸上一白,眼?泪陡然滚落:“……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能了。” 江闻“嗯”了声,转头看着已经爬起来的纪砚清,嗓音发颤:“她?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已经很怒力了。” “本质上,她?和翟老板都是干脆果断的人,如?果没?有遇到对方,那不论谁生病,都一定能立刻做出决定,是痛痛快快过完最后那几个月欣然赴死,或者?干干脆脆上手术台听天由命,如?果她?们没?有遇到对方,现在生死早就有了定论。” “可偏就是遇到了,一步步被逼到现在,变得优柔寡断,思前想后,不过是爱到深处陷入了两难的僵局而已。” “咚!” 排练厅里陡然传来一声重响,纪砚清又一次摔倒在地上,身体重得爬不起来。 江闻看着她?被汗水湿透的脊背,咬紧牙说?:“翟忍冬就不说?了,她?14岁往后的世?界,几乎全是靠纪砚清提着一口气,重要程度可想而知,所以对纪砚清,她?除了保她?这辈子有过一次开心,剩下全顺着她?的意思在走?。这是她?的深爱——付出;纪砚清呢,她?活到37岁才遇见一个人敢拿命换她?的人,想生,没?人能笃定让她?生,她?就不敢拉着翟忍冬再经历一次血淋淋的过程,等死,她?不甘心就这么丢了得来不易的爱人,更舍不得就这么丢她?一个人痛苦,左右不能两全,她?就只能把路走?慢一点?,一边算着上手术台的时间,把握住仅有的生存机会,一边在未知的结局到来之前,拼尽全力为那个不甘心又舍不得的人做点?什?么。” 江闻一瞬不瞬看着还趴在地上,没?能起得来的纪砚清,竭力克制着说?:“翟忍冬自?杀过,是纪砚清的舞蹈救了她?。纪砚清现在编的不是舞,是给翟忍冬的保命符。这是她?的深爱——守护。” 温杳一瞬间感觉地动山摇,站在安静的走?廊里泣不成声。 江闻侧身靠着墙说?:“温杳,未经他人苦,不知他人难,我们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味从我们的角度出发,告诉她?该坚持还是该放弃。再给她?一点?时间吧,你没?发现她?每天都在看手机上的日历吗?那东西?就像催命符,眼?看着一天天越来越近,却始终跳不出来想要的感觉,她?没?疯,就已经很努力了。” 温杳身形踉跄,几乎跌倒在地上。她?用力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说?:“我去帮纪老师!” 话?落,温杳大步走?进排练厅,把纪砚清扶到墙边坐着,给她?取了药,倒了水,看着她?咽下去说?:“纪老师,我是你从零教?到现在的,很多人说?我们的舞蹈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对这个评价,我经常觉得自?己不争气,只知道模仿,没?有自?己的风格,现在我不能更庆幸我像你。” 纪砚清低头不语,胸口剧烈起伏。 温杳用手背抹了眼?泪,恳求道:“纪老师,接下来的时间,你就坐在这里看我跳好不好?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跳,一百遍一千遍,你只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一定能跳得和你想要的一模一样!” 纪砚清的汗在下巴汇聚,一颗接一颗掉在衣服上。她?抬手拢了拢已经快摔散的头发,看向温杳:“即使我不会给你好脸色?” 温杳一愣,重重点?头:“只要你让我跳!” 纪砚清头向后靠,抵在冷冰冰的镜子上:“你行那是你的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让你替我?” 纪砚清的声音冷静到近乎冷酷,温杳倏地又红了眼?眶:“纪老师……” 纪砚清说?:“她?之前,我身边应该只有你们,可你们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让我觉得自?己一夕之间一无?所有,像个笑话?一样反思逃离;她?之后,我只有她?,可你们又一次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把她?算计得明明白白,让我痛苦为难,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温杳。”纪砚清支起左腿,压着疼痛的胸口,“你们明知道她?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有多不容易,知道她?失去过什?么,经历过什?么,还是残忍地用同一件事去算计她?。你们那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答不答应?” 温杳哽咽抽泣:“对不起,对不起……” 纪砚清的手搭上膝盖,身体疲惫地动了动,说?:“你们给我一个人,让她?成了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又给我一把刀,让我把刀亲手插进她?的胸口。你们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把刀真的插进去了,我失去的不只是她?,还有两个家人?我会恨你们让我没?有,终我一生。” 第252章 温杳恍然大悟,崩溃痛哭:“纪老师,我们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纪砚清像是没?有听见,支撑不住似得弓身靠在手臂上,低声说?:“她?,你,骆绪,我活这一场,就在意了你们三个。你们想让我一次全都没?有。” 纪砚清话?落,排练厅骤然陷入死寂。 温杳手抖着碰了碰纪砚清的手臂,叫她?,“纪老师?纪老师……” “纪老师!” “嗯——” 纪砚清坐起来,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我这次真的跳不动了,温杳,你帮一帮我,帮我把这支舞编好,如?果有一天她?需要,再帮我跳给她?看。你像我,她?眼?睛不好,说?不准,她?就信了。” 纪砚清抬眼?看着温杳说?:“谢谢。” 这个词客气,但也是对她?们那些“明明知道”却还是做了的妥协。 温杳求之不得。 自?这天开始,纪砚清和温杳形影不离,一个编一个跳,十来年的默契让她?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但始终,纪砚清编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她?还未见冰川壮阔,想象不到她?那位老板经历的惊心动魄。 ———— 藏冬。 翟忍冬送完药回来已经五天之后。这五天她?几乎不眠不休,开了几千公里的车,终于能下来的时候,她?蓦地扶在车顶,腰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翟忍冬默不作声地缓了一会儿,推上车门往屋檐下走?。 屋檐下有台阶,翟忍冬扶着墙一点?一点?坐下,支腿弓身,头压得很低。 三天前那个下午的线上会议,她?提出的心脏自?体移植的手术方案被采纳了,到时会是梁轶主刀,麻醉科、重症监护科等其?他科室也都卖了梁轶面子,会让最优秀的医生过去配合,但依然只是尽力一搏,谁都无?法百分之百保证手术的成功——纪砚清的肿瘤已经长得很大了,有两处边界模糊,而且…… 她?有可能对心外手术必须用到的凝血药物过敏。 翟忍冬坐在屋檐下,头几乎低过肘弯。 纪砚清大大小?小?的病症都是在她?们医院接受治疗的,病例很好调,年前梁轶就和她?说?了,纪砚清记录在案的家族过敏史里有这一样,她?说?那就放慢滴速,或者?换其?他方法止血。梁轶当时没?有反驳,今天依然只是提醒,她?却没?了当时的冷静平静。 当时知道还有时间缓冲,她?无?意识回避这个问题,现在手术在即,她?只能直面。 直面需要更大的勇气,她?还在找。 “老板……”小?丁小?心翼翼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口,“你回来了。” 翟忍冬“嗯”了声,抬起头说?:“刚到。” 小?丁走?过来,蹲在翟忍冬旁边,看到她?的嘴唇干裂到几乎破口,脸也皴了,满身的疲惫。小?丁一个没?忍住,红着眼?睛说?:“要不要我扶你?” 往常,翟忍冬会说?不要。今天她?太?累了,被小?丁扶着坐到炉边,喝了点?热水,一口一口吃着刘姐给她?弄的热饭。 黎婧跟陈格采购回来看到翟忍冬这副模样,人都惊了:“你又干嘛去了,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小?丁连忙拉住黎婧:“你别吵呀。” 黎婧怒目圆睁:“再不吵,她?连这半条命都要没?了!” 小?丁:“没?有的事。” 黎婧:“什?么没?有?你眼?瞎,还是我眼?瞎?” “啪。” 旁边忽然传来筷子被扔在桌上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愣,黎婧率先认怂,梗着脖子嚷嚷:“你别看我!我知道纪老师走?了,你心里不痛快,那为什?么不去追?她?只是回去跳舞而已,又不是不要你了,你犯得着跟死了七天埋了八天一样,这么折腾自?己?你倒是去追过啊,追到纪老师那儿,重新找个工作不是刚刚好?我们这些人现在能吃能睡,真不用不着你天天盯着!” 黎婧还不知道纪砚清的情况,只当她?回去跳舞了,以后不会再回来。 这在她?看来又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她?老板放弃现在的生活追过去。 她?求之不得好吧! 这鬼地方天寒地冻,也就适合她?们这种没?什?么追求的人躲着,她?始终觉得翟忍冬不该在这里。 黎婧越想越来气,瞪着翟忍冬说?:“你不是嘴欠人横么,怎么到纪老师这儿就不行了?欺软怕硬吗?有本事……” “没?本事。”翟忍冬说?。 黎婧猛地愣住。 翟忍冬推开椅子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楼梯方向走?。 小?丁气得眼?眶通红,用力推了黎婧一把,大步跟上翟忍冬,扶她?上楼。 阁楼里,小?于欲言又止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老板,你想不想听听纪老师的近况?江律师跟我说?的。” 翟忍冬侧身躺在床上,静了几秒,说?:“不想。” 小?丁已经到嘴边的话?顿住,抿了抿嘴唇,说?:“好,那你休息,我下去了。” 翟忍冬没?说?话?。 小?丁替翟忍冬关了灯,放轻步子往出走?。 走?到门口,床上忽然传来翟忍冬的声音:“她?好,还是不好?” 第253章 这话?纯属明知故问。 小?丁一下子没?绷住,湿了眼?眶:“不好。纪老师每天在排练厅待十几个小?时,身体早就已经吃不消了,还是不肯休息。江律师说?她?想把和你有关的那段舞跳好,但不她?不知道该怎么跳,就只能一直跳,跳不满意就一直改,改了继续跳,已经好几天了,就算现在有温杳帮忙,她?也还是很累。” “老板,要不你去找纪老师??人在脆弱的时候最需要陪伴!”小?丁急切地说?。 翟忍冬问:“她?准我去了?” 小?丁:“……江律师没?有说?。” 翟忍冬:“嗯。我睡一会儿,晚饭不用叫我。” 话?题因为翟忍冬的态度戛然而止。 小?丁站在门边泪流满面,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替翟忍冬关了门,不打扰她?休息。 阁楼里陷入死寂。 不久,翟忍冬从枕头下拿出那张画有冰川线路的纸,看着天窗外的大风暴雪,又一次确定倒春寒来了。 去年的冬天,后劲儿很大。 第84章 翟忍冬靠在空荡荡的床头, 陷在冬天强大的后劲儿里,静静看着另一侧没有起伏的床铺和枕头上遗落的一根头发。 从天明到傍晚。 深黑的夜色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的时候,她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翻开相册里那个专属于纪砚清的图集——她在阁楼的楼梯上亲吻她的脸颊, 坐在代言服装品牌的负责人办公?室挑眉配合她的偷拍, 和她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激烈纠缠……这是一段视频, 那夜她主动要求拍的, 猝不及防在黑暗里播放起来时,她听到了来自自己身体深处的声音,和身后那个人的喘息同步, 她空着的手摩挲着她的喉咙,眼眸半垂, 舔吻着她血气充盈的脖颈。 一切都那么真实, 像是?发生在昨天,她还能清楚回忆纪砚清灵活而有力的指肚刮蹭她时引发的颤栗, 像骤然腾空的热气球,意识轻飘飘的, 她的身体热到发烫。 “砰——!” 大风猝不及防拍上玻璃,翟忍冬手指轻颤, 点到屏幕,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戛然而止, 她两脚一空, 坠入深渊。 无穷无尽的下坠感让她的心脏紧缩,触不到的实处将她的平衡打乱。 她空白地靠着, 等再有意识,已经从图集切到了微信, 键盘被点开,输入框里有一句话待发送。 【纪老师,胳膊太疼了】 纪砚清把她放在这里不带走是?为了保她不痛苦,编舞跳舞不顾身体是?为了保她活得了。她的心始终都是?软的,听到她喊疼,服软是?不是?就?…… 就?别?难她了。 翟忍冬握着手机,拇指长按退格键,删除了所有文字。 大风诡谲的暗夜里,只剩下她抱着疼痛难忍的左肘在低低shen吟。 远在千里之外的排练厅里明亮静谧,纪砚清靠坐在墙根大口喘息。 还是?编不好,跳不好。 还是?不行! 怎么做都不行! 她的脑子,她对舞蹈敏锐丰富的想象力?好像已经被肿瘤细胞完全吞噬了,不论?她怎么努力?都编不出想要的效果! 她像个笨拙迟钝的愣头青,身上没有一点创造力?!一点都没有! 纪砚清恼羞成怒,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向地面?。 “咚!” 温杳做到一半的跳跃动作顿在原地。 纪砚清的愤怒疯狂往外涌,低压气氛紧紧包裹着她,像黑色的冰块密不透风。 温杳轻喘着,蹲在纪砚清旁边,忙乱地说?:“纪老师,没关系,我再换种?感觉跳一遍,你……” “我编不出来了。” 纪砚清抱着自己?,手指从潮湿的发根插进去,用力?抓紧:“我没有才华,没有想象力?,我编不出来了。” “纪老师……” “除了痛苦,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纪砚清失控般抓扯自己?的头发,用力?捶打头颅:“为什么就?编不出来呢?为什么不行?” “纪老师!”温杳手忙脚乱去抓纪砚清的手,“你别?这样,我们还有时间,我还能跳,我现?在就?去跳。” 纪砚清:“没有了,明天就?是?谷雨,没有了。” 温杳不知道谷雨是?什么,手足无措地看着已经处在失控边缘的纪砚清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以前就?不敢在纪砚清面?前太放肆,现?在犯了错,在她面?前更加小心翼翼。 温杳急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骆绪,她想也没想跑过来说?:“骆绪,你帮帮纪老师!” 骆绪还在咳,声?音不高:“你进去陪她,把她的手机调成响铃。” 温杳知道骆绪厉害,对她的信任由来已久,此刻因为心急,全然忘了她先前的算计,立刻道:“好!” 温杳大步折回排练厅。 骆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通话记录界面?上滑了一屏,找到翟忍冬的拨过去。 翟忍冬接得没有往常快:“喂。” 骆绪开门见山:“你能不能给她打个电话?” 翟忍冬那边沉默两秒,什么都没问,直接挂断了电话。 骆绪握着手机站在亮堂的走廊里,看着门里深陷愤怒却没有办法的纪砚清,脑子里又一次闪过那个模糊的影子,也是?深夜,也是?崩溃痛哭,她依旧看不清那个影子的脸,但发现?,她的崩溃是?怨恨,和纪砚清的愤怒截然不同,又发现?,陪在她身边的人青涩稚嫩,沉默寡言,清清楚楚就?是?十来岁还年少的自己?。 第254章 她好像,忘记过谁。 这个认知从骆绪脑子里闪过,她慢慢握紧了手机,脸上苍白如纸。 蓦地,排练厅里传来熟悉的来电铃声?。 骆绪抬头看过去,纪砚清蜷缩在墙根,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动不动。 温杳捧着纪砚清的手机,不确定地看了眼骆绪,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后,小心地对纪砚清说?:“纪老师,翟老板的电话。” 纪砚清消瘦的身形剧烈晃动,脸上迅速闪过激动、迫切、纠缠、克制,最后只剩极端的平静。她接住手机,滑动接听:“大老板,好久不见,这么晚还没睡?” 声?音很平静,但因为有意的克制少了亲密,像从铁轨回来,她们刚刚握手言和的那个阶段。 纪砚清没有发现?。 翟忍冬握着手机有瞬间的恍惚,也用那时候自然又嘴欠的态度开口:“忙。” 久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纪砚清忽然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一静下来就?会握着手机出神的画面?,她有时候只是?看着通话界面?发呆,有时候几乎是?难以忍受地点下去,又立刻切断…… 更多时候,她只是?缩在床上,一遍一遍翻看微信里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看到需要回复的,她的手会无意识变得不受控制点开键盘,看见“发送”,她的理智会立即勒令她适可而止。 她每天晚上枕着翟忍冬的围巾,在手机里找她千遍万遍,却没敢打一次招呼。 现?在她猝不及防出现?,真真切切地就?在她耳边,她一刹握紧手机,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她放任着,笑问:“忙什么?” 翟忍冬:“治病救人,漫山遍野地跑。” 治病救人。 纪砚清对这个词本身不陌生,从翟忍冬嘴里说?出来,她愣了愣,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的排练厅里翻起旧账:“那一片没有你没去过的地方?,不认识的人,是?因为你人美?心善?” 翟忍冬:“这是?附加因素。” 纪砚清:“主要呢?” 翟忍冬静了半秒,说?:“我是?医生。” “那打针熟练还是?因为在畜牲身上练过吗?” “不是?。” “大学校址在东华路?” “南宏路。” 纪砚清说?:“骗子。” 南宏路离她当时的高中有将近30公?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过去一趟需要将近两个小时,来回就?是?四个小时。 这么多时间花在路上,她累不累? 那么远的路过去,却不一定能从众多穿校服的人里找到她,她图什么? 纪砚清笑骂:“骗子!” 翟忍冬:“嗯。” “大骗子!” “嗯。” 纪砚清的眼泪在笑里崩溃。 温杳看不下去,背身走到远处站着。 翟忍冬听着纪砚清尾音里逐渐压不住的潮湿感,继续骗她:“这里的天气慢慢暖和了,最近没下雪,开着车四处跑一跑很放松。这里地广人稀,走到哪儿都有路。” 是?吗? 那就?好。 她早就?觉得,这位老板天生该立于可以天地为场的地方?,快马扬鞭,任性洒脱。 她好像快回去从前了。 往后天气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慢,有事可做,轻松自在。 就?该是?这样。 纪砚清趴在膝盖上,沉闷感一天比一天重?的胸腔里泛起酸,她也想跟翟忍冬说?一说?他们这边的天气,话到嘴边,忽然发现?自从回来,她还没有见过白日的天。 茫然一闪而过。 纪砚清抓紧手机,笑了一声?,说?:“我们这儿也是?晴天。” 温杳闻声?回头,想说?今天暴雨。 两人像是?熟悉又极有分寸的朋友一样,从天气聊到翟忍冬去了哪些?地方?,治了哪些?病。 她偏低的声?音里有天然的安抚,淡却无拘无束的描述是?旷野里的风,吹着纪砚清脚下的麦浪,她被抚慰,被包围,侧身躺在地板上说?:“马上十二点了,还不睡?” 翟忍冬:“睡了。” 纪砚清:“晚安。” 翟忍冬:“晚安。” 谁都没有挂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屏幕上方?的数字跳到全0时,纪砚清设置的闹钟响起来。 “滴滴,滴滴……” 谷雨到了。 纪砚清挂断电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 翌日早上七点,小丁是?被黎婧的尖叫声?吵醒的,“纪老师!纪老师!” 小丁:“纪老师怎么了?” 黎婧满脸惊恐,语无伦次:“医院!晕倒了!” 小丁心猛地一坠,抢过黎婧的手机。 纪砚清凌晨晕倒进医院的事,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了,很快就?有人用小号发了她的病例,现?在那个号已然成了流量的发源地,四处传播。 小丁想到最近手机不离手的翟忍冬,浑身发寒,套上衣服就?往出跑。 黎婧紧跟着出来。 两人在炉边看到了正在生火的翟忍冬。 黎婧冲上来就?吼:“纪老师生病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生火?!” 小丁失声?大喊,拉扯着黎婧:“黎婧!” 第255章 黎婧挣开小丁,推翟忍冬的肩膀:“你说?话啊!你不是?在和纪老师谈恋爱吗?!纪老师都快死了,你为什么还不去找她?!” 小丁心如火焚,用力?拉开黎婧挡在翟忍冬面?前:“你不要再说?了!” 黎婧急得目眦欲裂,根本听不进去小丁的话,一把拨开她,抢走了翟忍冬的手里火钳子:“说?话!” 翟忍冬静了几秒,坐起来看向黎婧:“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说?什么?” 黎婧愣住,不可思议地盯看着像是?没事人一样的翟忍冬,半晌,猛地把火钳子砸在她脚下:“纪老师就?算不是?你女朋友,也在我们店里住了三个月,跟我们一起进进出出,吃了三个月的饭,你就?一点不关心她的死活?!” 小丁:“黎婧,求你别?说?了!” 黎婧置若罔闻,指着翟忍冬的鼻子大骂:“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翟忍冬只是?风平浪静地靠着:“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黎婧:“去找她!” “然后呢?” “陪她治病啊!” “万一治不好呢?” “……” 黎婧梗住,火烧一样的视线盯着翟忍冬,慢慢领悟到了什么:“你早就?知道纪老师生病了?” 翟忍冬不语。 黎婧:“所以你才不跟她一起走,不去找她,你怕了?” 小丁用尽全力?把黎婧往后一拉,黎婧撞在旁边的八仙桌上,撞得桌椅移动,踉跄着跌坐在地上,一瞬间的疼痛和失望齐齐涌上来,她大哭着指责:“你竟然是?这种?人!” 翟忍冬:“哪种?人?” “黎婧……” “让她说?。” 翟忍冬阻止小丁,起身站在黎婧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我是?哪种?人?” 黎婧气得口不择言:“大难临头各自飞,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就?这?” “这还不够?!” 黎婧撑地站起来,眼圈通红:“吃不了苦,别?人凭什么爱你!” 翟忍冬:“换句话,我想被人爱,就?必须先吃苦,或者一直吃苦?” 不是?…… 翟忍冬:“谁规定的?凭什么别?人能从一开始甜蜜到结束,我就?要一直吃苦?” 黎婧:“我……” 翟忍冬:“我是?真的杀过人,还是?真放过火,配不上顺顺当当的爱情?” 说?话的翟忍冬视线深黑,步步紧逼。 黎婧张口忘言,抓住什么说?什么:“觉得配得上就?去追啊!” 翟忍冬:“怎么追?她跟都不让我跟着,我怎么追?我敢在手术台上再送走一个人,她不敢让我再在自己?手腕上割一刀,那你告诉我,我怎么追?逼她,纠缠她,还是?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躲在角落看着她?” 黎婧:“她不让,你就?不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的了?” 翟忍冬:“在她那儿一直,我怕她,有问题?” “我……” “我是?活生生人不是?冷冰冰鬼,有怕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怕就?退缩?” “不能?不能你为什么躲这儿,为什么往河里跳?” 翟忍冬脱口而出的话狠狠刺伤了黎婧,她脚下踉跄,直往后退,再开口,声?音委屈怨怼:“你干嘛这么说?我?我知道我没骨气,靠你庇护才能好好过到现?在,我这不是?一直在安安分分地给你打工,认了吗?你干嘛还要说?我?干嘛说?我!” 黎婧伤心地扑上去推翟忍冬:“我不就?是?怕你错过纪老师,又天天一个人跟个游魂一样神出鬼没,才着急的吗?你干嘛这么说?我!你救过我了不起啊?!我还你!” 黎婧抹着眼泪往出跑:“你不敢去找纪老师,我帮你去找!” 去告诉她,她老板真的是?个好人,不要就?这么不要她! 她都一把年纪了,没时间再等第二个人过来找她谈恋爱! 黎婧拉开门,闷头往出冲。 外面?暴雪正急,路上很滑。 准备去进货的任姐看到近在咫尺的路边突然冲出来个人,完全来不及刹车制动。 快速逼近的灯光刺着黎婧眼睛,吓得她定在原地。 “滴!滴!” 任姐狂按喇叭。 黎婧胳膊猛地被一股紧到生疼的力?道攥住,接着视线一花,身体极速往后退,往下倒。 “咚!” 被她压中胳膊的人闷哼了一声?。 黎婧一愣,立刻从地上窜起来,看到把自己?从车轱辘下面?拉出来的翟忍冬翻身跪在雪地上,头顶着地面?,痛苦地抱住左臂大喊。 “啊!” “啊——!” “啊啊啊啊!!!” 黎婧从来没见过这么失控的翟忍冬,吓得脸上煞白一片:“老板……” “滚!” 翟忍冬一把打开黎婧伸过来的手,抱着胳膊站起来,双眼猩红如血:“我怂会明知道有人算计我,还心甘情愿往她的套里跳?我怂会让江闻给我和她拍照,录视频,打算把后半辈子全给回忆?我怂会每天等纪砚清睡着了查资料,看文献,看到眼睛快瞎了?我怂会把我最不想说?的可怜暗恋,最不会说?的甜言蜜语一样样全说?给她听,只希望她越来越离不开我,遇到事儿了第一时间看我,找我?我怂会连我妈怎么死的都骗她,只希望她的心理负担轻一点,未来敢分压力?给我胆子大一点?我怂会一次次回应她的爱意、永远,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怂会天天想到死亡,却在被挑破之前,连哭都没有哭过一声??!” 第256章 “黎婧,来,你告诉我,我哪儿怂?” “我还应该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我不怂?” “你说?,我做!” 黎婧听着翟忍冬的话,像是?血被抽干了一样站着,轰隆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在脑子里炸开。她张口欲言,却只有狂风猛地窜进喉咙,像是?要把她的喉咙挤炸。 翟忍冬笔直死寂地逼视着黎婧,墨色头发疯了一样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乱飞:“我哪儿怂了,我只是?没本事而已,以前救不了我妈,现?在同样没本事救她。我一个学医的,年年专业第一,论?文发了一篇又一篇,走哪儿都有人说?我一句前途不可限量,结果呢?我现?在只知道求神拜佛,希望我磕了响头才拿到的手绳能保佑她,希望活佛赐我的福气,我摸一摸她的头就?能转移到她头上。我帮你们,救别?人,冰川里已经被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骨头,我都要挖出来,要分好。我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有用吗?祂听到了吗?!” 翟忍冬愤然指天,表情冰冷阴郁:“祂是?天,离得远,听不到是?情理之中,我理解,地上的呢?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要我这样那样,好!你们重?要,我听,我想尽办法也会让你们每个人都满意!可你们能不能偶尔也回头看看我?我没有三头六臂,没办法往左的同时多出一双手去往右!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黎婧理智已经完全崩溃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着翟忍冬那句“我一个学医的”,怎么都不敢相?信。 小丁哭着说?:“你老是?吐槽老板三天两头不在店里,什么事都不管。她哪儿是?不管,是?要做的事太多,路又远,她忙不过来!” 黎婧像被电击了,眼泪失控地掉:“我,我不知道……” 翟忍冬:“不知道你就?逼我!她不让我去,你让我去!你们都在逼我,全都逼我!我不会痛苦吗?!是?不是?非得我承认我不去找她不是?因为答应了她,而是?我不敢!是?我嘴上说?着能,其实根本接受不了我在冬天喜欢了一个人,她有可能死在春天!” 翟忍冬歇斯底里吼出来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闻讯赶来的刘姐愣在门口,手里的铁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惊得她快步走过来抽了黎婧胳膊一巴掌:“你要死啊!” 黎婧歉疚得恨不得掐死自己?,连连后退着道歉:“我不知道,对不起,没人告诉我,对不起……” 刘姐看着翟忍冬,心疼得泪眼模糊,小心翼翼叫了声?,“忍冬。” 翟忍冬血红的眼睛里掉下眼泪:“黎婧说?的其实没错,我是?怂,我没那么冷静,没那么多算计,更不是?听她的话,我就?是?怕了,才不敢去找她。” 猝然掉落的眼泪是?拦截情绪洪水的闸口,在翟忍冬心里死守了二十一年,今天猛地被打开,她的冷静一瞬间就?溺亡在了残酷咆哮的洪水里,找不到一点求生的办法。她弓身蹲靠在刘姐腿边,失声?痛哭:“刘姐,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第85章 翌日上?午, 医院。 温杳陪了纪砚清一晚上?,刚刚在窗下的沙发里睡着,病房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蓦地听到动?静,温杳一个激灵惊醒, 快步走到床边:“纪老师?” 纪砚清沉重的眼皮动了动, 一点点睁开。 温杳担心了一晚上?, 神经骤然放松下来, 情绪反而绷不住, 一开口哽咽得厉害:“纪老师,我们尽快做手术好不好?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纪砚清知道,即使能拖, 今天也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期限,是她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 她还是没有把舞编好, 但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 那?位老板比她想象得坚强,可能是一次又一次的磨难把她痛感搓顿了, 可能那?里真是个好地方,再凛冽的寒冬也藏得住。不管怎么样, 她正在往出?走就好,她的舞…… 她不需要了。 纪砚清夹着监护仪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偏头看向窗外的暴雨:“手术方案有了?” 温杳:“有了, 骆绪……” 温杳欲言又止。 纪砚清:“说。” 温杳看着纪砚清的侧脸, 小心道:“骆绪刚刚被?叫去做术前谈话。” 手术的必要性、过程、难度、风险、术后效果和恢复等, 骆绪会被?一一告知,最终由她一个人, 或者回来和纪砚清商量商量,一起决定要不要做这个手术。 纪砚清不语, 平静地看着玻璃窗上?一道一道快速滑落的水痕。 很?久,纪砚清说:“带我过去。” 翟忍冬不在,字她自己签,结果她自己承担。 温杳借了轮椅,推着纪砚清往过梁轶办公室走。 梁轶办公室的门关着,但因为走廊安静,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声音。 梁轶说:“心脏自体移植简单了说就是把患者的心脏和肿瘤一起切下来,在体外进行肿瘤的切除和心脏缝合,然后重新放回患者体内。这个手术本身就有很?大的难度,她的肿瘤位置还罕见得刁钻,自身的过敏情况也是潜在风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骆绪:“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梁轶:“我们会尽全力。”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 “叩叩。” 第257章 纪砚清被?温杳推进来,说:“做。” 梁轶:“风险你清楚?” 纪砚清:“我还有别的退路?” 把那?位老板安顿好,她就没什么事需要担心了,只?这一样还在等着她做决定。 没得选的一样,那?还说那?么多干什么。 “时?间您帮我安排。”纪砚清说。 梁轶:“好。” 从梁轶办公室出?来,纪砚清被?温杳推着去做各项术前检查,重新评估手术指征。 ct室外,温杳把纪砚清推到清静的窗边,说:“纪老师,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交检查单。” 纪砚清“嗯”了声,开开关关,反复按着手机电源。 “砰——” 手机不小心从腿上?滑落,掉在地上?。 纪砚清愣了愣,回过神来,想去捡手机。 身体刚一动?,低垂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高跟鞋。 骆绪在纪砚清跟前蹲下,帮她捡起手机,递了过去。 纪砚清没动?,面无表情地盯着骆绪。 “让一让!让一让!” 危重病人被?平车推着,快速往过跑。 骆绪转头看了眼,一手扶着纪砚清轮椅的扶手,一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用脊背替她把扫过来的平车挡了。 “咚”的一声。 纪砚清看到骆绪脸上?没什么反应,一如她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没有感情。她唯一一次有情绪似乎还是很?多年前那?个跨年夜,她因为脚扭伤,错失一次重要的演出?机会,惹怒了纪远林,还对他冷嘲热讽,轻蔑无视,激得他打了她一巴掌,骆绪当场还了他一个更重的。就是那?次,她在骆绪脸上?看到了怒气?,发现了不一样的表情,一闪而过,很?难在她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她就忘了,直到现在,骆绪又一次护着她。 推病人的家属没发现平车撞到了人,已?经走得很?远。 窗边重新恢复安静。 纪砚清一言不发地接住骆绪再次递过来的手机,偏头看向窗外的暴雨。 骆绪往旁边走了一段,站在能看到纪砚清,纪砚清发现不了她的拐角。 不久,温杳交完单子回来,说:“纪老师,我们至少要排半个小时?,要不我先推你回病房?” 纪砚清:“不用。” 温杳想劝说,看了会儿纪砚清投向窗外的视线,把话都咽了回去:“那?我们去里面等着吧,这儿冷。” 纪砚清还是那?两个字:“不用。” 这儿视线好,能看到楼下正在冒绿芽的树。 她恍恍惚惚想象着那?个镇上?的春天——被?冰雪覆盖的山坡会生出?无边无际的绿,夹着五颜六色的野花,风一吹,整个山坡都会像海浪一样起伏,温柔又浪漫。 野花会不会在风里飘香? 宝石一样的湖水会不会被?风吹得皱眉? 都会吧。 那?里有最纯粹天然的风景和最质朴笨拙的人。 她今天在做什么? 治病救人? 会在哪座山上?? 纪砚清握着冷冰冰的手机,思绪忽然宕机,什么都想象不到。 空白的脑子让她烦闷焦躁,一阵阵的呼吸困难。 她默不作声地忍耐着,没有让温杳发现。 骆绪发现了,什么都没有做,只?在一个年轻女?孩儿被?同?行医生捏得惊叫时?,评估了她走的路线。 不会撞到纪砚清。 “啊!王倩姐,你轻点捏啊!疼死了!”女?孩儿龇牙咧嘴地嚷嚷。 骨科医生王倩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胳膊说:“又跑去见义勇为了?上?次下巴磕得血丝糊拉,今儿直接把胳膊摔折了。唉,你说你妈知道了会不会当场打断你的腿,逼你从警校退学??” 女?孩儿:“你不说,我妈怎么可能知道?” 王倩:“我为什么不说?我又不是你姐,处处惯着你,把你惯得高考志愿都敢改。” 女?孩儿叹气?:“我不是学?医那?块料,真落我妈手里,一定比生不如死还恐怖。” 王倩:“那?倒是,你妈带了那?么多届学?生,就你姐是在她的肯定声中过来的,强得不像正常人。” “话说回来,你姐现在在哪儿呢?”王倩问。 女?孩儿的脸猝不及防垮下来:“西?北的一个小镇。” “以后一直在那?儿?” “可能吧。” 王倩叹气?:“可惜了。我们那?届出?的人才不少,你姐那?水平的少之又少。小数,小数?” 王倩叫不动?突然停下不走的任数,奇怪地顺着她发直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目光冰冻的纪砚清——微博上?的消息发酵之后,医院几乎没人不知道纪砚清,王倩自然也知道她。 王倩看看纪砚清,看看任数,莫名?觉得这俩人认识。 想想也是。 任数母亲是梁轶,梁轶是纪砚清的主治医生,认识很?正常。 王倩捏了下任数骨折的胳膊,企图让她回神。 不想她像是突然不知道疼了一样,抿着嘴,扭头就走。 走了没两步,被?骆绪挡住。 任数警惕地盯着骆绪,语速飞快:“你干什么??” 她已?经听到身后的轮椅声了。 第258章 超级近! 任数步子猛地一扭,就要让过骆绪往后走。 骆绪人高腿长,又一次堵了她的路。 任数急得脸发红:“你让开!” 王倩发现不对,连忙走过来问:“认识?” 任数:“不认识!不认识!我不拍片了,你随便给我打个石膏就行!快走!” 任数说着话,就拉住了王倩要走。 王倩想说不拍片,她打不了石膏,话到嘴边没出?口?,身后传来一道声:“我们见过,你不记得了?” 任数一僵,人都要崩溃了。 王倩则对纪砚清的事惋惜不已?,一听她的话,立马把任数拉回来说:“大人问话,好好答。” 任数想钻地洞。 纪砚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任数说:“13年前,跨年夜的急诊,你送过我一块蛋糕。” 任数当然记得。 纪砚清那?会儿二十出?头,长相和现在没太大差别,又是名?人,还是…… 任数挫败地垂下了肩膀。 这人还是忍冬姐姐的心上?人,她受姐姐所托给她送蛋糕,拉来她妈一个心外的医生给她看脚,那?一晚上?忙忙碌碌折腾到快两点,差点没困死,怎么可能忘记。 就算忘了做过的事,她也忘不了姐姐敢爱不敢言,不敢露面的隐忍模样。 现在她的心上?人生了这么大的病,不知道她又会是什么模样。 任数垂头丧气?地说:“我记得。” 纪砚清:“那?天真是你的生日?” 任数想按照翟忍冬十几年前的叮嘱说“是”,话到嘴边,偏心地想:她姐那?么好一个人,帮她参加家长会,教她做题,闯祸了,还帮她背锅,好得几乎人尽皆知。这个人不知。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现在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了,再不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个人一直站在角落里注视着她,就来不及了。剩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给忍冬姐姐,她多可怜?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爱情。 任数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实话实说:“不是我生日。” 纪砚清即使对这个回答早有准备,也还是在听到的一瞬间握紧了手机,心口?钝痛:“蛋糕是翟忍冬让你给我的?” 13年前那?晚,任数叫来的梁轶戴着口?罩,纪砚清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任数说那?是她妈妈,所以她从没把蛋糕的事往翟忍冬身上?想过。 现在…… 西?北的一个小镇,任数妈妈的学?生。 纪砚清百分之百确定任数妈妈是梁轶,然后,不愿意相信又心潮翻涌地确定,13年前那?个崩溃的跨年夜,翟忍冬就在身边陪着自己,用她沉默的爱和记忆有伤痕的蛋糕——她母亲曾经因为给她买了一个蛋糕,被?打得两个月没下得了床,所以她从不吃蛋糕,却在那?个晚上?用一块蛋糕短暂地治愈了她。 纪砚清唇发抖,视线剧烈晃动?。 任数说:“是,蛋糕是姐姐让我给你的,也是她买的。买那?个蛋糕花了姐姐一周的生活费,她还是觉得小。” 纪砚清笑了声,克制不住满心的悲怆和怨怼:“明明就在,明明看到我快崩溃了,为什么还是不见我?” 见了,说不定那?会儿就在一起了啊! 任数不知道纪砚清和翟忍冬的后来,看不懂纪砚清的反应,只?说:“姐姐是八年制临床医学?,那?会儿才读到第?七年,没收入,没工作,觉得配不上?你。” 纪砚清:“蠢!” 任数生气?:“你怎么骂人啊?亏姐姐那?么喜欢你,那?天晚上?一直陪着你,你……” “任数!”梁轶的声音毫无征兆响起,任数脊背一凉,确定自己要完。 梁轶走过来,冷脸训斥了任数,转头对纪砚清说:“忍冬的情况你清楚,那?会儿你就是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主动?和你说一个字。她的心思很?重。” 纪砚清:“是啊,重得都快把自己压死了。” “呵。” 纪砚清笑出?了眼泪。 任数站在旁边,小声道:“后来配得上?了,姐姐眼睛却忽然受伤了。” 梁轶冷声:“王倩,带她去拍片。” 王倩忙不迭应声:“好的,梁老师!” 王倩拉住任数就要走。 任数不甘心地说:“我说错了吗?!那?么大的酒店,那?么多工作人员,当时?全在吃屎吗?非得姐姐去救人!她……” “她的眼睛不是因为化工厂爆炸受伤的?”纪砚清的声音穿插进来,不解、紧绷又阴沉,吓了任数一跳。 任数忽然语塞。 梁轶彻底沉了脸:“任数,我现在说话,对你一点用都不管了是吧?” 任数鲜少见到梁轶发这么大脾气?,面露错愕。 王倩趁机把她拉走。 很?快,过道的墙边陷入寂静。 梁轶斟酌着说:“不是化工厂,忍冬是为了救你才伤的眼睛。” 纪砚清耳边轰隆,浑身血液像是冻住了一样,难以控制地打着冷颤。 又在骗她。 太多次了,她好像已?经麻木了,完全愤怒不起来,只?有心脏磕磕绊绊地跳着,声音在抖:“她不再做医生,和眼睛有没有关系?” 她以前不知道,来了医院,住进了心外科的病房才忽然发现眼睛对一个医生的重要。 第259章 翟忍冬却因为救她没有了。 她一直把这个好记在酒店头上?,没有追究他们管理失职。 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给过她命,也为她搭过自己的前途…… 梁轶回想当时?和翟忍冬的对话。 “忍冬,救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你是靠手靠眼睛吃饭的,眼睛不行,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救她,我也回不来。” “救了,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她就那?么重要?” “没有她,这道疤愈合不了。” 梁轶说:“非要说影响,肯定有,但她最开始决定辞职和你没有关系,职业和你碰在一起,她也没有半分后悔救你,这就够了。” 够什么够? 付出?那?么多就换来了三个月。 明明“强得不像正常人”,最后却只?能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医,还是非编制。 村医,默默无闻…… 纪砚清胸腔震动?,后知后觉记起自己当初决定接那?台歌舞剧的动?力:她的舞蹈救过她爱人的命。 而她的目的,除了为爱的人继续跳舞,还是为了她那?里的故事——跌落悬崖的村医阿嘉,做动?物血液采样那?些餐风露宿的人,曲莎喜欢最后却没跳成的舞,翟忍冬从冰川里带回来的尸骨…… 她那?么做,还是为了让他们被?人知道。 现在又多了一样——翟忍冬对村医阿嘉使命的延续。 那?台歌舞剧里除了她的爱情,还有爱情附带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那?么有意义,她却编不出?来,改变不了他们、她往后的处境。 纪砚清被?无力和没用重击,手机又一次滑落在地。 很?响的一声,足够将?她已?经残破不堪的灵魂震碎。 她后悔了。 她想见翟忍冬,想要她陪着,想要她的蛋糕她的人! 什么走出?去,走回去。 她都已?经把身上?有的,好的,坏的,重要的,有裂缝的,她把一切有的都给她了,走出?去还有什么,走回去还剩什么! 依旧没有人知道的,一成不变的苦寒冬天吗? 她生在冬天,不能永远活在冬天。 那?是让她被?痛苦无休止的凌迟…… 纪砚清一顿,猛地抓过骆绪再次递过来的手机,解锁,按下那?个已?经隔空触摸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号码。 听筒里很?静。 藏冬很?静。 崩溃过后的翟忍冬靠在炉边静得像是连呼吸都没有了。 黎婧一直在哭。 她就想不明白了,世上?那?么多幸福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多她老板一个? 她的人还坐在这里,魂却好像已?经全丢了,不说话,不动?,不吃东西?,不喝水,不让人看胳膊,再这么下去,她怎么受得了?! 黎婧蹭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听到翟忍冬手机响了。 她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 半晌才接。 “喂。” “是。” “好。” 三句话,三个字。 翟忍冬把手机装进口?袋里,站起来说:“孙奶奶出?门摔了一跤,我去看看。” 她的声音很?平静,好像早晨的那?场发泄只?是众人的一场梦。 黎婧掐了自己一把,清醒地说:“不行!去孙奶奶家的路太难走了,你现在这样不能去!” 翟忍冬半垂着眼皮看她:“不去,万一人死了怎么办?” 黎婧哑口?无言,很?快就反应过来:“村医!叫村医!” 翟忍冬:“村医能腾开时?间,孙奶奶会给我打电话?” 黎婧又一次梗住,憋红了眼睛。 翟忍冬径直绕过她往出?走,经过柜台拿了车钥匙,外面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不过六七秒,就开始变淡变远。 电视里,午间新闻末尾的天气?预报随之清晰。 “……13日夜间至17日,山区局地有大到暴雪,请观众朋友们及时?关注天气?变化,减少出?行。” 黎婧听到“山区”两个字,无神的眼睛骤然睁大:“小丁,老板走的时?候带小四了吗?” 正在抹眼泪的小丁一愣,嘴唇发颤:“没,没有。” 黎婧:“不带小四老板怎么去孙奶奶家?!她不是去孙奶奶家!” “拦住翟忍冬!” 小丁的手机里传来江闻的吼声——她正在和江闻语音,说翟忍冬的事。 闻声,小丁立刻点开免提。 江闻说:“翟忍冬去冰川了!拦住她!” 翟忍冬说过,让纪砚清圆满是她的事!她现在去做这件事了! 小丁惊愕失色。 已?经听到这些话的刘姐撞着门跑出?去,站在已?经快把天蒙住的暴雪里大喊:“忍冬,回来!回来……!” 回应刘姐的之后白茫茫的雪幕,翟忍冬的车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86章 回应刘姐的?只有白茫茫的?雪幕, 翟忍冬的车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扔在副驾的?手机亮了又灭,过?分轻的铃声被抽在车身上的?风雪掩盖,没有任何一道传进她耳朵里?——她的手机铃声从知道纪砚清生病那天起?就调得很轻,怕惊到她, 吵到她, 现在遗漏了她。 第260章 第五次未接提示在纪砚清耳边响起?来的?时候, 她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猛地握紧手机, 视线两秒了放空, 快速找出柜台的电话打过?去。 “嘟——嘟——” 响了四?声?,黎婧哭到崩溃的?声?音骤然从听筒里?传来:“没有房间了!一间都没有!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黎婧甫一吼完就要挂电话。 纪砚清说?:“是我。” 黎婧狠狠一愣,大哭着说?:“纪老师, 我老板去冰川了!暴雪快来了,我老板去冰川了!江律师说?她要帮你拍冰川里?的?视频, 要让你这一辈子活得圆满, 可是暴雪要来了啊,她……” 纪砚清话听到一半, 脑子里?轰隆一声?,手机从掌心猝然滑落。她像被隔绝在了嘈杂的?世界之外, 耳边巨响过?后?,陷入了一片死寂。她怔愣地睁着眼睛, 茫然又清醒地记起?来:那个人很犟, 母亲的?死明明没有她什么错, 她还是固执地把一切责任背在身上背了十一年;她还很疯, 铁轨、火场、悬崖,一次比一次危险, 她一次一次义无反顾。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盼望了二十多年的?感情说?忘就忘, 说?放就放? 她的?平静是持续酝酿的?疯魔,藏在心里?,要么成功搭上从冬天开往春天的?列车,在一声?声?很轻很长的?鸣笛中,和春天打一声?招呼,然后?就春暖花开了,要么……半途脱轨,被碎石铁皮轰然埋葬…… “砰——!” 纪砚清冰冷僵硬的?身体倒在地上,一瞬间兵荒马乱的?走?廊里?有人喊她的?名字,有人说?马上送手术室,她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只有一段久远的?对话越来越近。 “你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不管远还是近,你走?了就是走?了,没人叫,你就不知?道回头看一看。” “下次记得看我一眼。我第一次把一个人放进心里?,你就当?我矫情。” 她或许不应该非要让那位老板学会回头去看。 失去、歉疚、压抑、付出。 她走?过?的?路上哪有一点好东西? 一直往前,她才有可能找到新的?路。 对了,她得一直往前。 一直一直往前啊…… “滴——” 心电监护仪拉起?直线那秒,纪砚清站在冰川中央,看着一步一步在风雪里?逆行的?人,放声?大喊:忍冬,你要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声?音从翟忍冬身后?传过?来,她沉重的?脚步晃了晃,还是选择回头。 一望无际的?冰雪里?没有人,没有声?,也没有光,她的?眼睛却还是疼痛,流泪,充斥着异物感和烧灼感,什么都?看不清楚。 今天是她进冰川的?第7天,还是,第17天? 又是她雪盲的?第几?天? 她已经记不清楚时间了,带进来的?食物、水、指南针、护目镜……不记得什么时候掉进了冰裂隙,身上仅剩的?一个充电宝也好像已经没电了,带不动运动摄像机。 她顺着一个方向走?了很远的?路,饥饿、干渴、死亡的?痕迹如影随形。 轰隆隆的?雪崩声?骤然从身侧传过?来的?时候,她顿了顿,把已经拍了小半个冰川的?运动摄像机装进口袋里?藏着,然后?戴上怕丢,一直含在嘴里?的?,纪砚清送她的?戒指,抬手摸了摸胸前她送的?项链,被山呼海啸般的?白雪卷入了无边黑暗。 一瞬间熟悉的?压迫感和窒息感将她拉回到了孤独的?14岁。 她躺在被雪压塌的?房子里?,怀里?揣着一张色彩鲜明的?照片,第一次尝试着去叫里?面那个人的?名字,“纪,砚,清……” 生涩,渴望。 叫出来的?刹那,那个人在黑暗里?转头:“嗯?” “你能不能带我走??” “你想去哪里??” “随便哪里?,有你就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有我?” “……不知?道。” “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沉默逼迫着黑暗往下压。 “你是不是一个人?” “嗯。” “刚好,我也是一个人。我带你走?,你陪着我,我们一直在一起?,可以吗?” “可以。” 她朝她伸手,拉她起?来。 然后?天光大亮,春日抵达,她寒冷干涸的?世界终于有了阳光和生命力,从此不必再孤独地忍受冬天,不用耐旱耐涝,凌冬不凋。 她说?:“我叫忍冬。” 第87章 雪崩后的冰川寂静无声, 成功躲过雪崩的科考队员立刻从山体后面跑出来救翟忍冬。 “还有呼吸。” “氧气瓶!” “下山!” 傍晚,冰川脚下的科考队大本营,随行?医生金姗高声说:“男的都出去!” 帐篷里乌泱泱的一群人鱼贯而出,很快安静下来。 金姗脱了翟忍冬的衣服, 给她取暖, 恢复体温。 外面风大得听?不见?翟忍冬的呼吸, 助手手指僵硬, 摸了几次翟忍冬的脉搏都摸不到, 急得说:“金老师,她没心跳了。” 金姗冷静道:“药箱。” 助手立刻起身把药箱搬过来打开。 第261章 帐篷外隐隐约约的声音是对翟忍冬身份的猜测。 “她是网红吧?为了拍个视频够拼的,都被雪埋了, 手护着的竟然?是口袋里的摄像机,也?不知道图什?么?。” “我?看不像。” “怎么?说?” “她口袋里的纸啊, 她来这儿真要是为了出名, 为什?么?纸上写着‘不要让她哭,不要走远’?我?看她没打算去那么?深的地方。” “对对对, 我?也?看到了。” “好吧,搞不懂, 不过她的命是真大,一个人在冰川里待了21天, 竟然?还能活着。” “运气也?好, 雪崩来的时候, 遇到了我?们。” …… 金姗跪在翟忍冬旁边给她做心肺复苏。 助手守着, 心里凄然?。 外面那些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翟忍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两个一清二楚:为了爱。 自纪砚清发了那条会回来的微博, 她喜欢一个女人的消息就传开了。 她们是纪砚清的忠实观众,自然?有听?说, 还知道有粉丝去找过那个叫“忍冬”的女人。 回来之后,粉丝把她在冰川里“救人”的事发在了论坛和群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路人、粉丝对她的赞美毫不吝啬。 很快,论坛里一张她的侧脸照就几乎传遍,虽然?模糊,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一二。 她们两个在翟忍冬被从雪里挖出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但没有向谁透露她的故事——不是怕谁歧视同性恋,而是纪砚清的手术都已经成功了,却突然?停止心跳,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半个小?时,勉强捡回来一条命,现在依然?在重症躺着,生死未卜。这时候说她们的故事,不过是给一些叹息传进翟忍冬耳朵的机会,可她现在需要的是生机和动力。 助手越想心里越难受,忍不住说:“一定要活下来。她还在坚持,在等?你?活下来,去找她。” 大风的呼啸将助手的声音分得很散,只勉强留下一缕飘向垫子上寂静无声的人。 金姗动作一顿,说:“心跳恢复了。” ———— 翟忍冬住了一周院,被送回藏冬的时候,差点把眼睛哭瞎的刘姐气急抽了她一把掌,大声吼道:“你?想干什?么?啊?!我?们知道纪小?姐对你?重要,所以你?一再?因为她受伤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说,不怪纪小?姐,可你?呢?我?们这些人对你?真就没有任何一点意?义?我?怕你?吃不好,每天想方设法?给你?做饭,把你?跟亲闺女一样惦记就没落你?一点好?!吴婶一听?到你?要回来,就是睡下了也?会马上起来给你?打扫房间,想让你?睡得舒服又怎么?说?!” 刘姐那一巴掌抽在翟忍冬脖子里,当即就红了一大片。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挨骂,挨打,等?刘姐发泄够了,慢慢俯身,抱住她说:“对不起。” 很轻,很生疏的一个拥抱,刘姐却一下子泪流满面,一遍遍锤着她的脊背,骂她没有良心。 旁边站着的黎婧、小?丁、陈格……哭了一片。 翟忍冬安静地听?着,忽然?在某个瞬间发现,她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只有纪砚清,她有一整个藏冬,这里的人花了快十年的时间,小?心翼翼帮她藏着怎么?都过不去的冬天,也?藏着她。 她一直都很幸福,只是忘了发现。 现在全都知道了。 她雪盲后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眼睛潮湿酸涩,直起身体向众人说:“谢谢。” 黎婧一听?,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谢狗屁啊谢!你?都快把我?们吓死了知不知道!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死了!” 黎婧猛一个熊抱扑到翟忍冬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楼的气氛被她搅得像是吊丧。 但今天没一个人骂她。 所有人趁机发泄着拥堵在胸腔里的担心、恐惧,又在最后无比庆幸一切都来得及。 于是黎婧很快从悲伤里挣脱,攥着拳头威胁:“我?警告你?!你?以后再?敢不声不响跑去冰川,我?真的会掐死你?!” 似曾相识的话…… 翟忍冬呼吸停滞,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她怎么?样?” 黎婧脸上一白,整个一楼陷入死寂。 半晌,小?丁说:“还在重症。” 那就是没死。 没死就来得及。 翟忍冬说:“给小?邱打电话,让她送我?去枣林机场。” 话落,客栈的门被人推开,小?邱领着妹妹站在门口说:“车就在外面,随时能走。” ———— 翟忍冬是在第二天下午到的医院,刚好赶上重症探视。她换了衣服,把消过毒的手机装进密封袋里,进了icu。 纪砚清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翟忍冬看了监护仪上的数据,在挂的水,用药记录……在病床旁边坐下,静静地看着纪砚清。 她坚持得太久了,印象里总是红润饱满的唇已经干得起了皮,脸上没什?么?血色,漂亮骄傲的眉眼此刻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生气。 翟忍冬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指,轻声说:“你?的手术方案是我?提的。你?真喜欢我?的话,让我?赢一次好不好?让我?证明自己?还能做医生,还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第262章 回应翟忍冬的只有满床沉默。 翟忍冬摸着纪砚清的手指离开,转而点开手机上已经调好音量的视频,放到纪砚清耳边:“你?听?,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声音?” “之前又骗了你?。” “上一段冰川里的视频也?是我?拍的,怕你?生气,没敢告诉你?。” “你?说的对,那段视频的确拍得太表面了。” “不是故意?敷衍你?的。” “是因为怕你?哭,才没敢进去。” “这次的你?再?看一看。” “你?说除非拍摄的人完全了解,了解舞蹈才能拍出你?想要的。” “我?应该就是那个人。” “纪砚清,我?就是你?要的那个人,我?回来了,你?呢?” 她还在鬼门关里挣扎。 迷雾一样的世?界里,不论她怎么?跑都跑不出来,她像被消音了,再?用力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长夜准时而漫长,紧紧包裹着她,不让她醒。 但也?没有让她彻底沉睡。 翟忍冬就能每天定时定点地出现在她床边,看一看她的情况,陪她听?一听?冰川里的狂风暴雪。 那是一段很漫长的过程,即使有大量删减,也?很难一下子听?完。 翟忍冬陪纪砚清听?了七天,才终于听?到她一脚踏空掉入冰裂隙时的声音——痛苦,难以形容的痛苦,她明明被卡在仅有两米的地方,一点也?不深,却因为左肘骨折,使不上力气,爬了整整一天才爬上来。 风停了的冰川静得恐怖。 她脱力地躺在雪地里喘息,胳膊疼得呐喊,想放弃的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胸前的项链滑出来,挂在了脖子里。 她一愣,睁开眼晴,看着黑得不见?一丝光的夜空,自言自语。 “她还在等?我?。” 那句话在冰川里救了翟忍冬一命。 现在响在纪砚清耳边,她低垂的睫毛不经意?动了一下。 一闪而过。 翟忍冬立刻起身:“叫梁医生!” 梁轶来得很快,检查过后如释重负地说:“熬过来了。” 熬过来了…… 翟忍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肩膀沉。 她紧握着手机,扶着纪砚清床尾的扶手一点一点蹲下来,很久,轻笑了一声,说:“等?你?醒来掐死我?。” 纪砚清的睫毛又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之后再?没有什?么?反应。她真正醒来是在第二天,鼻子里还插着管,说不出来话,目光怨怼地盯看着眼睛通红的翟忍冬,似有千言万语。 翟忍冬只接了一句:“对不起,真的太喜欢你?了,怎么?都忘不了,就又来找你?了。” 纪砚清的眼泪猝然?滚落,手指剧烈抖动。 翟忍冬俯身抬手勾住她的手指,捏了捏,说:“还可以继续跟着你?吗?” 纪砚清拼命眨眼,恨不得把一辈子的力气都用上。 翟忍冬的眼泪掉下来,笑望着纪砚清说:“你?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就要对我?负责。我?们说好了的,一直在一起,如果同意?,你?也?勾一勾我?的手指。” 话落,翟忍冬的食指被纪砚清勾住,力道很轻,持续的时间很短,却是两人历经风雨,终于换回来的一辈子。 往后长路漫漫,晴雨是她,昼夜还是她,再?无生离死别,坎坷磨难。 ———— 三年半后。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粗莽大汉拍着藏冬新置换的柜台吼黎婧:“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黎婧:“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是你?先把头发丢菜里讹我?们的,现在被戳穿了,怎么?还有脸找我?们老板!” 大汉:“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叫,不然?我?捏断你?的脖子信不信!” “捏谁脖子?” 大汉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冷嗖嗖的,莫名有点吓人。 大汉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寒颤,回头盯着来人:“你?谁?” 黎婧抢先回答:“我?老板!” 那语气,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啧! 开玩笑好吧! 她们店现在可是旅游榜排名第一的优质店铺好吧,哪儿容得了这些猫猫狗狗到处撒野! 黎婧脖子一梗,拿下巴看人:“我?老板来了,有什?么?话你?跟她说!哦对了,我?老板是跆拳道黑带,嘶,你?现在几段了?” 黎婧扭头问正在往里走的陈格。 陈格抬手比了个数。 黎婧:“八段!你?跟她说话最好客气点,不然?就不是你?捏断我?的脖子,而是她踢翻你?的脑袋!” 大汉一个激灵,低头看了眼黎婧非常非常“不经意?”摆出来的黑带证书,顿时脊背一凉,夹着尾巴就跑了,乐得黎婧直拍桌子,“哈哈哈哈!早知道,哈哈,我?刚就把你?的证书拿出来,哈哈哈!” 黎婧笑得陈格耳朵直嗡嗡,往旁边站了一步说:“我?们是红榜第一的店,不是黑店。” 黎婧:“有什?么?关系?摆出来吓唬人么?。” 陈格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问她:“小?昭呢?” 黎婧偏头一指:“移动景点,天天被人拉着在门口拍照。 第263章 小?昭穿本地服装很有感觉。 自从她来了店里打工,每天大部分时间是在门口和游客合照,而不是干活。 黎婧瘪瘪嘴说:“我?寻思这也?不给客栈创收啊,你?干嘛让小?昭一定要配合游客?” 陈格:“这叫营销,你?不懂。” 黎婧:“你?讲讲我?就懂了。” 陈格:“你?又不干这个,讲了有什?么?用?” 黎婧抽着鼻子唏嘘:“果真是前五星酒店的经理呢,开口必带棍棒。” “什?么?棍棒?”小?昭热得满脸通红进来问。 黎婧顺手把小?昭的杯子递过去,用下巴指指已经巡视结束,转身离开的陈格,小?声说:“老板用来抽打我?们,督促我?们进步的棍棒。” 小?昭喝着水眨巴眨巴眼睛:“我?听?说咱们店都开了好几十年了,怎么?前头不见?一点动静,这两年突然?就火了哇?” 黎婧老神在在地抱着胳膊说:“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店啊是世?袭制,走一个旧老板,才会来一个新老板,这旧老板吧,怎么?说呢,三天两头不见?踪影,一不见?人就是三天起步,就她这态度,你?觉得咱店能好?” 小?昭:“不能。” 黎婧:“那不就完了。” 小?昭:“完什?么?了?” 黎婧:“……” 黎婧盯两秒小?昭求知若渴的脸,叹口气说:“旧老板态度不端正,还没有生意?头脑,今儿给这免房费,明儿给那免饭费,最主要的,行?不行?的,她什?么?人都敢招来做员工。这能搞?显然?不能!于是开店快十年,一直半死不活,终于!两年前她走了,新老板上任了,那简直如鱼得水,信手拈来!咱店自然?就火了。” “这样说懂了?”黎婧问。 小?昭点点头:“懂了。” 黎婧满意?地拍了拍手边的狗头。 一只假狗,已经重回插画界,并且混得风生水起的小?丁给她寄的,美其?名曰,给她作伴。 她就he,tui了好吧!她要的是女朋友作伴,不是一只狗! tui完,黎婧垂头丧气地摊在桌上长吁短叹。 小?昭喝饱水,趴在柜台上问她:“旧老板去哪儿了?” 黎婧一顿,抬手指向南方:“去和喜欢的人谈恋爱。” 小?昭走到门口往南方看,只能看到巍峨耸立的冰川。 “旧老板喜欢的人在冰川那边?”小?昭问。 黎婧手缩回来搭在后勃颈里,说:“嗯。” “远吗?” “不远。” 就在她们上头的市里,在奇迹里。 纪砚清从鬼门关里出来后,在气候滋润的盆地里休养了一整年,第二年加入她们省的歌舞剧院,做起了幕后;她老板则因为纪砚清一句“我?已经证明了,你?能继续做医生”,回到原先的医院进修一年,于第二年和纪砚清一起过来,去了她们省医院的心脏中心,每天坐诊看病——哦,她还在医学院带学生——完全走到了台前。 她们人生交换、重启,进入了全新阶段。 过往苦难似云烟消散,毫无踪迹。 话说回来,纪老师亲自操刀,她老板不要命去冰川里拍素材才能成的那台歌舞剧好像快首演了! 黎婧一个激动爬起来,狂戳翟忍冬微信。 【老板!】 【老板老板!】 【老老老老老板!】 翟忍冬刚下课,手里勾着车钥匙和存课件的优盘。手机震第一下的时候,她以为是纪砚清,紧接着第二下过来,她就知道不是,第三下,她把拿到一半的手机扔回口袋,不紧不慢地往停车场走。 她等?会儿不打算回系办,所以直接把车停到了教?学楼东侧的路边。 那儿没什?么?人,很清净,加上梧桐树长得高大茂盛,树荫成片成片投下来,初夏的燥热被削弱了大半。 翟忍冬用食指关节推了推抗强光的眼镜,从铺着青砖的人行?道上走下来,在更为宽敞平坦的车道里漫步,慢慢腾腾的,单手插兜,衬衣领口的扣子一连解了两颗,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和银色项链,和她上课时严肃正经的模样大相径庭。 “喂——” 路边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女声。 翟忍冬步子一顿看过去。 纪砚清红唇黑发,长裙拖地,抱着胳膊靠在车边,好整以暇地说:“翟老师,这还没出校门呢,扣子是不是解太多?了?” 翟忍冬不语,和纪砚清明媚慵懒的目光对视着,一直走到她面前了,才说:“现在还多?吗?” 纪砚清细眉高挑,抬起一只手,只用细长白皙的食指抹了抹翟忍冬的下巴,然?后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勾开碍事的第三颗扣子,蹭着她黑色胸衣下让人挪不开眼的深沟,说:“你?学生知道你?私下这么?辣吗?” 翟忍冬:“没机会知道。” 纪砚清轻笑一声,搂住翟忍冬的腰,把她勾到自己?跟前,和她胸贴着胸,偏头吻在她不抹任何东西也?格外柔软的唇上,一点点试探,轻抿,完全润湿了才挤开她的唇,勾缠她灵活的舌头。 树荫逐渐盖不住初夏的躁动。 蓦地一声“滴”在身后响起,纪砚清一个激灵,咬到翟忍冬的舌头,口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第264章 还有一点甜。 纪砚清轻柔地吮吻着舔干净了,才离开翟忍冬重新靠回车上,看着她被拉出来一半的衬衣下摆,说:“不是我?没定力,实在是一身精英范儿的翟老板让人欲罢不能。” 翟忍冬胸口起伏,把刚刚不小?心按到的车钥匙放进口袋里,往前一凑,再?次吻上了纪砚清。 由翟忍冬主动开始的吻向来热烈。 纪砚清经不住搂上了她的脖子。 因为是曲腿倚靠的姿势,纪砚清少了身高优势,面对即使只穿着白板鞋的翟忍冬也?要微仰起头。 她白得发光的手臂则搂得翟忍冬稍稍弓身,被她一条手臂勾着脊背,一只手从发根里穿过,扶在脑后,稳稳地压着,只推进,不给她留任何后退的机会。 纪砚清的心逐渐跳得很快。 手术之后,她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变脆弱了,有时候只是和面前这个正在深吻自己?的人对视久了,心跳就好像快得要受不了,何况是在校园里,在人面前的亲吻。 纪砚清喉咙里渐渐溢出退让的声音,她搂在翟忍冬脖子里的右手动了动,轻拍她的肩膀。 下一瞬,口齿间深入搅缠的吻就变淡了。 翟忍冬轻抚在她后心,指腹耐心地摩挲着她的头皮,从舌尖到唇心到嘴角,最后低头吻着她吊带裙下裸露的肩膀,说:“不是说我?去接你?下班,怎么?提前过来了?” 纪砚清呼吸不稳,心跳快得嗓子都好像在抖。她手垂下来,偏头在翟忍冬肩上靠了一会儿,勉强平复后才说:“忙完没事做,就提前过来了。” “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纪砚清现在的饭都是翟忍冬做,少油少盐少辣。 她一开始很不喜欢这么?淡的口味,常常吃得不高兴,后来发现每天晚上睡着了,都会有一只手抖着,沉默着抚摸她胸口的伤疤,才说服自己?接受了。到现在三年多?,她已经完全爱上了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被这位老板,啊,不对…… 纪砚清笑了声,抬手拨弄着翟忍冬垮在腰上的衬衣。 她现在被这位老师照顾得很好,每天忙是忙,只要一回到家就会有亲密的拥抱,漫长的亲吻,兴致来了发生一些缠绵销魂的关系,到最后脚趾都是软得,故意?磨蹭着这位老师,打扰她备课,不准她改论文,被她拉过去坐在腿上抱着,当成垫下巴的垫子,趴在她肩上工作。 梦一样的生活,现在真真实实发生在她们之间。 纪砚清偏头在翟忍冬仍旧喜欢泛红的脖颈里吻了一下,拉着她的手说:“回家。” 翟忍冬应一声,绕去驾驶位开车。 出了校门,纪砚清优哉游哉地靠在副驾里玩起了手机。 突然?收到黎婧的微信,纪砚清顺手点开,被占了大半个屏幕的“/咒骂”吵得眼睛疼。 纪砚清顺手点开键盘回复。 纪砚清:【?】 黎婧:【纪老师,我?要告状!】 纪砚清:【告吧,我?听?着。】 黎婧:【你?!老!婆!】 黎婧:【不回我?微信!】 纪砚清:【哦】 纪砚清:【我?,老,婆,今天有课,回不了。】 黎婧:【五六节的,早下了!】 纪砚清:【你?怎么?知道?】 “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了半分钟才输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回我?微信!】 “笃,笃……” 纪砚清指尖在手机背面点了两下,问翟忍冬:“手机呢?” 翟忍冬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纪砚清。 纪砚清熟练地输入四个“0”。 呦。 收到信息都半小?时了,也?不见?回复。 对她怎么?就是秒回? 纪砚清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回黎婧微信?” 翟忍冬:“吵。” 纪砚清觉得这个评价不能更精准。 纪砚清直接拿翟忍冬的手机回复黎婧:【说。】 黎婧一秒转场:【纪老师的歌舞剧是不是要首演了?】 纪砚清眼睫轻眨,忽然?想起来还没告诉翟忍冬这件事。 她可是主角,剧里剧外都是,哪儿能在人后知道。 黎婧:【给我?票!我?要vvvvip!】 黎婧:【票票票!】 纪砚清长按删除黎婧最后几条微信,放下翟忍冬的手机,用自己?的微信回她:【明天就给你?们寄。】 黎婧:【欢呼.jpg】 后面跟了一大堆彩虹屁。 纪砚清没细看,切出来登录微博,忖了一会儿,点开编辑。 【久等?了。 三年半,我?回来了。 7月13日,19:30,周五,***大剧院,我?将带着我?生命里的主角,这座城市的主角,你?们,共赴这个盛夏的第一场盛宴。 不见?不散。】 微博发送成功,纪砚清锁屏手机看向翟忍冬:“大老板。” 久违的称呼。 翟忍冬握着方向盘“嗯”了声。 纪砚清:“几号放暑假?” 翟忍冬:“还没通知。” 纪砚清:“我?先预约一天。” 翟忍冬:“哪天?” 纪砚清:“7月13,我?们的歌剧舞首演,带你?去看看我?的世?界,也?让我?世?界正式和你?认识。” 第265章 第88章 7月13是个晴天。 傍晚六点, 翟忍冬在机场接到黎婧和陈格,带着她们往剧院走。 三?人检票进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温杳、骆绪、江闻和小丁。 小丁已经有大半年时间没见过翟忍冬,一看到她就哭。江闻让她克制点,说自己随身带醋, 真打翻了没法收场。 黎婧差点没给江闻的话惊昏过去。 她挖空脑子也想不通江闻那个年?纪, 那个气?质, 怎么就被小丁个矮冬瓜给拿下?了?! 简直匪夷所思!她不理解! 一旁, 温杳戴着口罩, 打扮得很?低调。 这是她第?一次作?为一个完全的局外?人,观看纪砚清的演出,心里的激动溢于言表。 “好久不见。”温杳克制着兴奋和翟忍冬打招呼。 翟忍冬“嗯”了声, 随即朝旁边的骆绪点头。 “这边。” 翟忍冬走到前面给几人引路——这边的剧院,她之前陪纪砚清来过几次, 知道怎么走。 纪砚清给几人留的都是亲属票, 位置很?好,但不在正中间。 黎婧郁闷:“老?板, 我们靠边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在边上啊。” 翟忍冬:“我要求的。” 一, 中间的位置,她早在16年?被纪砚清带回?家乡谈恋爱的时候就已经?坐过了, 不必再占第?二回?;二, 今天是纪砚清的主场, 但不是她主演。她都不上台, 她还去中间干什么?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她来剧院的目的始终都只有一个:见纪砚清。 温杳的位置和翟忍冬挨着。 坐下?之后,翟忍冬发微信和纪砚清说了一声。 【除了辛姐,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辛姐收到了那个人的消息,临时改道过去确认,不一定能赶上今天的演出。】 纪砚清没看到这两?条信息,她正和白林在后台做最终的确认,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这场演出是她们共同努力的成果,涉及到的所有事情?都要她们亲自确认了才能放心。 翟忍冬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收起手机放进口袋,和之前那些年?一样,安静地看着台上的幕布。 7:30,演出开始,舞台两?侧的屏幕上播放着演员和制作?单位信息,厚重的红色幕布在音乐声中缓缓拉开,暴雪、狂风扑面而?来,一个背着行?囊,双眼被雪灼伤了的高瘦女人托着从冰层里凿出来的尸骨,在漫天大雪里踽踽独行?。她身后没有足迹,身前没有路,只看到开场的人,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接下?来会去向哪里。 未知让情?绪变得丰满,轻而?易举就被纪砚清用150分钟的时间一次又一次推向高chao,冰川的绝望,悬崖的恐怖,春日的热烈,寒冬的凛冽…… 一切仿佛亲临。 一幕一幕在旁观者眼前被描画,在亲历者脑中被回?放,像大梦一场,落幕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空寂,而?是雷动般的掌声。 翟忍冬眨了眨长时间聚焦有些酸疼的眼睛,看到纪砚清被演员们请了上来,台上台下?的视线、灯光悉数聚集到了她身上。她今天穿着精干的短袖长裤,长发盘起,虽然没有画精致又惊艳的舞台妆,依然亮眼得让人无法挪开视线。她的骄傲、自信换了一种方式,在灯光下?尽数展露。 黎婧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说:“我在这儿待了都快十年?了,竟然才知道这些事,呜呜呜,纪老?师太牛逼了。” 的确。 温杳在心里无声说的。 纪老?师的才华不只是肢体上丰富的表达,还有她的创造力、想象力和共情?力。她用自己的舞蹈演绎了一座城市的平凡与伟大。 温杳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因为编不出来第?一幕在排练厅里崩溃的样子,也是到现在才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跳到了百分之百,也还是无法让她满意?——她的故事需要灵魂。那个灵魂是冰川深处的奇景,是把一幕幕奇景带出来的人,少了它和她的空壳,永远也无法填满纪砚清情?绪充盈的舞蹈世界。 那她真的不爱跳舞吗? 温杳余光看了眼平静的骆绪,想,她应该一直都爱,才会一边厌恶一边坚持,不承认,只是因为迟迟没有遇到那个能把她从固有偏见里救出来的人。现在有了,一切便热爱喷薄而?出,照得她光芒万丈,就像此刻,她牵着主演的手谢幕、致辞,简明扼要,面面俱到,话里明明没有任何煽情?的词汇,却依然让人热泪盈眶。 她的视线扫过她们这边,短暂停留了两?秒,自然离开。 温杳见此诧异地想,她竟然没有借机提起给她灵感,成就她至此的翟忍冬。 转念一思考,把私人感情?带上舞台或许能引起一时的热议,却剥夺了演员们的功劳,也削弱了舞蹈本身的价值。 纪老?师心里清楚,今天在这台歌舞剧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舞。 她自始至终都知道怎么对?他人慷慨。 “啪!啪!啪……” 温杳坐起来,热烈地鼓掌。 从剧院出来,黎婧嚷嚷着要去喝野酒:“今晚不醉不归!” “老?板,你就别去了吧,纪老?师这会儿应该在后台等着跟你亲嘴儿,哈哈哈!”黎婧嘎嘎嘎笑得像个智障。 翟忍冬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快速编辑好微信信息,发给了纪砚清。 第266章 翟忍冬:【好好庆功,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今天张成茂也来了,还带了好几个市领导和亲属,纪砚清是今天主角,就这么走了不合适,所以她不打算现在就去找她。 纪砚清这次回?复得很?快:【你不跟我一起?】 翟忍冬半真半假:【不喜欢那种场合。】 更不想因为她们之间到现在了,也还是偶尔会被“另眼相看”的同性感情?,掩盖了她身上哪怕一丝的光芒。 以前跳舞的她是长满天空的树,充满了生命力,现在她是整个天空,就该万里无云。 纪砚清:【臭毛病,迟早给你改了。】 翟忍冬:【好。】 翟忍冬收起手机往出走。 都出来剧院了,还满脸兴奋的黎婧才终于看到她跟在后面。 黎婧立马指着翟忍冬的鼻子说:“你搞什么呢???今天是首演,首演啊!这么成功,你不把自己打包送给纪老?师我理解,大庭广众呢,纪老?师也不可能当众把你扒了,可你怎么连去后台跟她说声‘恭喜’都不会啊!笨死了!” 黎婧一把把小丁扯过来说:“用你的经?验告诉老?板,怎么向姐姐献媚!” 小丁:“我没经?验。” 黎婧扭头盯一眼江闻:“那你怎么追到江律师的?” 小丁脸上一红,镇定地说:“找张床摁倒了亲一亲,她就让我摸了。” 江闻:“……???” 胡说八道! 她反抗了至少五分钟好吧! 现在的年?轻人都什么毛病,一点不懂什么叫朴实求真。 江闻扭头走人。 温杳难得见到江闻吃瘪,乐得笑了半天说:“我能一起去吗?” 黎婧:“当然!人越多越热闹!” 温杳:“今晚一切消费我包。” 黎婧举双手赞成:“耶!” 黎婧拉起陈格就往停车场跑,剩下?翟忍冬几个都不是爱说的人,跟在后面走得安安静静,漫不经?心。 她们来了一处山崖,对?面是贯穿整座城市的长河,山崖边围了木质护栏,铺了地板,是一处很?清静的人造景点。 黎婧仗着自己牙口好,直接歪着脸,拿牙咬啤酒瓶盖,结果听到“咔”的一声,人碎了:“我牙崩了!!!” “哈哈哈!” 回?应她的只有毫不留情?的嘲笑。 黎婧烦死了这群人,扭头盯了曲腿靠在护栏上的翟忍冬半晌,说:“老?板,想喝酒。” 翟忍冬:“一杯倒,有必要走这个流程?” 黎婧伸手:“现在两?杯了。” 翟忍冬:“……” 翟忍冬直起身体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压弹簧按钮,用弹出来钥齿卡主瓶盖,往上一提,瓶盖开了。 黎婧目瞪口呆:“你上辈子是个开瓶器吧!” 翟忍冬抬眼。 黎婧觉得她那眼神是在看无药可救的二傻子! 黎婧酒瓶一拎,气?氛组立马到位,没多久就拐带出了一帮醉醺醺的酒鬼,在山崖上扯着嗓子嚎。 “我想要女朋友!想谈恋爱!想亲嘴儿!” “星星,我想你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小丁一喝酒就变身,挤开占了最佳位置的黎婧和陈格,冲着夜空大喊:“多给我一些同人图的灵感!姐姐前天就开始嫌我没有新花样了!” 江闻:“闭嘴吧你!” 黎婧:“哈哈哈!” “我们都要幸福啊!” “要幸福!” 河面、山间回?荡着她们的声音。 幸福被拉长、重复,最后又回?到了她们耳中,以此证明她们真的幸福。 翟忍冬偏头看向闪着光的河面,手里握着刚刚接通的电话:“结束了?” 纪砚清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含混:“嗯,我喝了酒,你来接我。” 翟忍冬:“二十分钟。” 纪砚清:“我等你。” 翟忍冬挂上电话,交代一声去向,大步往下?走。 半路撞到姗姗来迟的辛明萱,她停下?脚步说:“我去接她,等会儿见。” 辛明萱偏了一下?头:“去吧。” 翟忍冬快步离开。 辛明萱顺着台阶上来,疲惫目光扫过黑黢黢的山,昏黄黄的灯,骤然在只身立于热闹之外?的骆绪脸上定格。 16年?。 整整16年?! 她四处跑、四处找,都快把脚下?这片土地翻过来了,也没找想找的人。 她几乎绝望。 可今天,她只是受邀参加一场朋友的聚会而?已…… 就赫然看到她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那个瞬间比天崩地裂还要让她难以站立,她脑中空白一片,沉得几乎抬不起来的脚步挪了又挪,花费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才终于站在她面前说:“这么多年?去哪儿了?” 辛明萱的声音很?轻,其他人没有听到,还在对?着夜空许愿。 骆绪看着面前全然陌生又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的人,麻木得已经?没有知觉的心上忽然泛起一阵疼。她捏紧酒瓶,一动不动地看了辛明萱很?久,开口时,声音发颤:“你是谁?” ———— 翟忍冬到酒店的时候,纪砚清已经?把多余的人都打发了,只留阿旺在旁边照顾。 第267章 看到翟忍冬出现,阿旺立刻站起来说:“纪老?师晚上被灌了不少酒,有点醉了。” 翟忍冬“嗯”了声,曲腿蹲在纪砚清面前,握了握她的手:“纪老?师?” 纪砚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到翟忍冬就笑了起来:“来了。” 翟忍冬:“嗯。” 纪砚清软绵绵地朝翟忍冬伸手。 翟忍冬下?压的膝盖抵在地上,直起身体接住她倒过来的身体。 包厢里忽然陷入安静。 阿旺已经?拿着东西?走了。 翟忍冬抬手抚了抚纪砚清的脊背,说:“歇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走?” 纪砚清:“现在。” 翟忍冬:“嗯。抱,还是背?” 纪砚清在翟忍冬肩上笑:“都想要怎么办?” 翟忍冬:“从这里到车上背,从车上到家抱。” 纪砚清发烫的脸颊蹭着翟忍冬冰凉的侧脸,笑声变得更加明显:“我都要四十岁了,你怎么还这么喜欢事事顺着我,惯着我?” 翟忍冬扶着纪砚清的肩膀转身,把她拉到背上,背起来说:“不知道。” “嗯?”纪砚清危险地扯翟忍冬耳朵。 翟忍冬拉开包厢门的出来,说:“因为爱你。” “呵。” 纪砚清轻笑一声,满意?地摸了摸翟忍冬被自己扯红的耳朵,环抱住她的脖子,温吞、轻柔又仔细地说:“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比天高,比海阔,应该还比她们能看到的,未来的时间要长。 她们的爱永远不会走到尽头。 纪砚清抱紧翟忍冬,说:“今天看到我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吗?” 翟忍冬:“看到了。” “什么样子?” “我喜欢的样子。” “没有一点诚意?。”纪砚清佯装不悦地偏头磕翟忍冬额角,听到轻轻一声“砰”,她自己先笑了出来,“我的世界也正式认识了你,它说……” 纪砚清转头看着翟忍冬依然淡淡的,却又好像柔情?万丈的侧脸,说:“你也是它喜欢的样子。” 翟忍冬:“谢谢它的肯定。” 纪砚清的酒劲儿早已经?蔓延过了眉眼,挑眉都像是醉了一样,慢慢吞吞地,质问道:“它肯定了你,你却不给赋予它生命力的人送花,不和她说恭喜?” 翟忍冬说:“恭喜。” 纪砚清:“敷衍。” 话落,车尾门忽然弹开,纪砚清本能抬眼去看。 原本放了很?多杂物的后备箱此刻空空荡荡的,只有中央放着一束花,不用起风,香气?就扑向了纪砚清。她迷醉的双眼定格一秒,迅速泛起笑意?。 “什么时候买的?”纪砚清问。 翟忍冬:“早上送你到单位后。” 纪砚清从翟忍冬背上下?来,靠坐在车尾,命令她:“拿给我。” 翟忍冬弯腰从后备箱拿出花,双手递到纪砚清面前,说:“恭喜首演成功。” 纪砚清没有马上去接,而?是低头轻轻嗅了一鼻子,被浓郁的香气?蛊惑,猛地伸手抓住翟忍冬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跟前,堵住了她到现在也还是不擅长邀功的嘴。 热情?一触即发。 昏暗无人的停车场里,后座一侧放着花,一侧靠着衣衫半解的纪砚清,她一只脚踏在柔软的脚垫上,另一只踩着座椅,脚下?昂贵的高跟鞋随着她时而?紧绷,时而?放松的动作?,不断在同样不便宜的皮质座椅上留下?痕迹。 她置若罔闻,右手抓着跪在自己面前,弓身低头的翟忍冬的头发,左手从漫不经?心地拨弄到骤然抓紧一朵盛开的玫瑰,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太短了。 她不满意?地松开发软的右手指,轻轻抚弄翟忍冬的头发和她沾了水渍的唇说:“继续。” 这一夜的山崖边,各种饱含祝福的喊声一直持续到整座城市万籁俱寂。 说好等会儿见的翟忍冬食言而?肥,没带纪砚清过去。 和她说好了的辛明萱愤怒疯狂,和骆绪在她落脚的廉价宾馆纠缠了一夜。 命运的齿轮每一秒都在匀速转动,有人在这一秒享受爱情?的滋养,就有人在这一秒陷入爱情?的深渊,谁都不能豁免。 第89章 隔天?, 纪砚清的好梦还没做完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人在掀自己衣服,很快,被焐热的听诊器贴在了?她胸口——这是手术之后?, 翟忍冬每天?的必备工作, 已经持续了?三年多, 她现在养她像养豌豆上的公主。 纪砚清对翟忍冬的动作没有心理准备, 所?以即使听诊器上的温度和她的体温相差无几, 她还?是在被碰到的瞬间抖了?抖睫毛,忍不住“哼”一声,不舒服地躲开。 这不是第一次。 翟忍冬从来不拦着, 而?是先稍微离开一些?,等她缩好了?, 做足了?心理准备, 再重新把听诊器贴上去,耐心和纵容全?部拉满。 “呵。” 纪砚清闭着眼睛笑。 在一起?这几年, 她越来越发现这位老板的好了?。 好到什?么程度呢? 用“温顺”这么浮夸词来形容她也丝毫不为过。 她对她几乎千依百顺,平日里也许不一定句句有回应, 毕竟她做过很多很多年的哑巴,根深蒂固的毛病很难一夕之间改掉, 但她一定事事有着落, 且每一次都刚刚好落在她心上。 第268章 纪砚清翘着嘴角问?:“几点了??” 翟忍冬:“八点。” 纪砚清刷一下睁开了?眼睛:“八点你怎么还?在家?早上没课?” 翟忍冬把听诊器放回床头柜里, 低头看着纪砚清:“今天?周六。” 哦, 对。 她最近太忙,日子都过糊涂了?。 翟忍冬说:“即使周内也没课了?, 昨天?最后?一天?监考,今天?开始放暑假, 不用每天?都去学校。” 纪砚清挑眉:“放暑假是不是代表你要回镇上了??” 这几年一到寒暑假,翟忍冬就会回镇上住几天?,一来看看镇上的人,二来继续做她没名没分的村医,在卫生所?里义诊。 她不是一个忘本?的人,那个地方给过她的安稳的生活,她往后?就会一直回馈那里的人。 翟忍冬闻言“嗯”了?声,说:“晚一阵子回。” 纪砚清:“医院忙?” 翟忍冬:“同科室的刘医生前几天?生了?,在休产假,我每周要替她一天?的门诊。” 纪砚清:“那说不定能等到我一起?回。” 歌舞剧首演成功只是一开始,很快就被会搬到景区,作为每天?的保留节目,她和白林还?有得忙。 翟忍冬这样刚好,能等等她一起?回。 前两年,她的身体还?在恢复期,翟忍冬不许她去高原,去年暑假她给翟忍冬摁在沙发上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说破了?嘴皮才被允许回去两天?,时间虽短,她却?已经完全?爱上了?那里姗姗来迟的“春天?”,时刻想着回去。 翟忍冬:“还?是两天?,多待一分钟都不行。” 纪砚清“啧”一声,拖着腔调:“翟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快走,我要睡觉。”纪砚清赶人。 手术之后?,她被翟忍冬管得很严,一年到头放纵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酒量都变浅了?,昨晚不过三四杯的量而?已,就头疼到了?现在。 她还?想睡觉。 翟忍冬说:“今天?不忙了??” 纪砚清:“忙。” 但她很困。 翟忍冬敲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手从被子边缘伸进去,穿过纪砚清的脊背,抱住她的身体说:“再磨蹭要迟到了?。” 纪砚清当然知道,她只需要再眯上个三五分钟,缓缓神了?就会起?来,可现在既然有人打算伺候,她怎么好剥夺她的机会。 纪砚清故意不动,安安稳稳地躺着说:“脑子还?糊着,去了?也不能做事。 翟忍冬应了?声,半跪在床边朝纪砚清低头。 纪砚清立刻就看懂了?翟忍冬的目的,在她的唇马上要贴上来之前,把头偏到一边说:“我没刷牙。” 翟忍冬:“昨晚回来哄着你刷了?。” 纪砚清:“那是昨晚。” 翟忍冬:“嗯。”然后?低头吻在纪砚清脖子里。 纪砚清轻嗔:“还?想要头发的话,就不要撩我。” 她可还?清楚记得昨晚怎么从翟忍冬头上扯下来一根又一根头发的,她后?来看着都疼,翟忍冬却?只是若无其事地帮她清理,穿衣,拾起?后?座被她揪掉的几朵花说改天?做成干花,和从镇上带过来的那朵冰凌花放在一起?。 翟忍冬面对纪砚清的威胁,还?是一声“嗯”,嘴上应着不撩,落实到行动却?是伸手握住纪砚清的下颌,把她的脸拧回来,呼吸从她人中一扫而?过,含住一片嘴唇,轻柔地吮着。 纪砚清眼皮微动,很快便?情不自禁地回应。 湿热不断从唇间传来,纪砚清被翟忍冬托着脊背抱起?来,她顺势轻车熟路地搂住翟忍冬的脖子,腿勾住她的腰,被她从床上托起?来,往卫生间走。 短短一段路上,她们?的唇反复深缠,吮吸,热意很快就传遍了?全?身。 纪砚清被放到盥洗台上,臀部猝不及防袭来一片凉意的时候,忍不住勾紧翟忍冬,喉咙里长长地吐出一声,婉转暧昧,响在自带混响的卫生间里,她被招引着,手从翟忍冬的t恤下钻进去,抚摸她的腰腹……把她呼吸折腾乱了?,再恶劣地离开,拿她先前的话堵她:“再磨蹭要迟到了?。” 话落,紀砚清就要从盥洗台上下来。 不想手刚撑到台面上,她已经垂下去的腿忽然被翟忍冬扶住:“就一ci,不會花你很多時間。” 纪砚清一顿,迅速勾起?唇微笑:“这就满意了??” 翟忍冬:“不满意。” 纪砚清笑出聲來,準而?深入地用手指接住翟忍冬的話,在她克製不住低頭在她肩上時,低聲说:“什?么時候满意了?,什?么時候帮我洗漱。” 翟忍冬:“……嗯。” 早晨的潮湿热烈很快在纪砚清指尖和翟忍冬的喉咙里上演,随便?哪一幕都美得赏心悦目。 ———— 纪砚清和翟忍冬最终决定在八月上旬出发回镇上。 走的前一天?,已经在读研的金珠打电话过来,说教研室的任务完成了?,导师给他们?放了?十五天?假,可以回家陪奶奶一阵子。 翟忍冬问?了?金珠的火车时间,和她们?的航班只差一小时,小邱一次就能接完。 于是这天?,小邱先去火车站接了?金珠,两人再一起?过来机场接纪砚清和翟忍冬,然后?和往常一样,赶着晚饭回到藏冬。 第269章 刘姐早已经预备下了?饭菜,甫一听见几人回来,就从厨房里跑出来说:“快,快,赶紧洗手吃饭!” 黎婧无语:“好歹让歇一下,喝口水吧。” 刘姐:“我都炖了?汤了?,还?喝什?么水!” 黎婧:“好好好,我这就去给她们?舀汤。” 黎婧惹不起?就躲,这几年越发识相。 吃饭的时候,金珠奶奶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明天?要和老姐妹逛集市,让金珠晚一天?再回去。 金珠挂了?电话,垂头丧气地说:“自从我们?那儿通上公路,奶奶眼里就只有她的老姐妹,没有我这个孙女了?。” 黎婧:“这说明你奶奶身子骨硬朗啊!多好的事!” 金珠瘪着嘴巴一想,还?真是,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黎婧趁机撺掇金珠明天?陪自己去县城玩。 黎婧一个月就放两天?假,只要轮到那天?,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会去县城小小地挥霍一把,享受生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天?开始想通的,可能翟忍冬差点被埋在冰川里,可能纪砚清差点下不了?手术台……总归她在某个瞬间忽然发现,人还?是得往前看,前头的日头又大?又亮,一直往前走,还?哪儿能看到身后?的阴影! “明天?我请你看电影!请你逛街!你看上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黎婧大?手一挥,豪气地说。 金珠刚巧没怎么去过县城,便?一口答应下来。两人第二天?一早就搭了?公交出发。 始终保留着的阁楼里,纪砚清一觉睡到自然醒,踢了?踢侧身抱着自己的翟忍冬:“转身。” 翟忍冬熟练转身,背对纪砚清。 纪砚清熟练地从后?面抱住翟忍冬,把头埋在她后?颈消磨起?床前的困倦。 消磨了?大?半个小时,撑起?来拍拍翟忍冬侧趴在枕头上的脸,说:“果然還是在自己的地盤更有感覺是嗎?我手心都讓你弄濕了?。” 翟忍冬呼吸急促,闭着眼睛说:“是難得碰到紀老師手口并用。” 纪砚清细眉高挑:“抱怨我不常这么伺候你?” 翟忍冬:“抱怨有没有用?” 纪砚清膝蓋抵著翟忍冬腿彎,一點點將她推開:“不能更有。” …… 两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小昭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说:“老板,老板娘,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啊?” 翟忍冬单手揣兜,勾着车钥匙淡淡道:“还?行。” 纪砚清悠悠地斜翟忍冬一眼,就差当众揭穿她一晚上连个梦都没做,好得不能更好。没等话出口,刘姐端着两只碗,快步从厨房出来说:“多大?的人了?,还?能睡懒觉睡到中午。赶紧过来吃饭。” 翟忍冬默不作声往过走。 纪砚清笑着说:“谢谢刘姐,要不是你心疼我们?,给我们?留饭,今天?肯定要饿着肚子出门。” 刘姐的劳动得到肯定,乐得跟朵花一样,把翟忍冬的筷子随便?往碗上一搭,扭头把纪砚清的亲自递手里,一开口,声音都夹了?:“出门去哪儿呀?” 纪砚清:“山坡上吹吹风。” 刘姐:“哎呀,这会儿去刚好,再晚上一个月,花开完了?,又得等明年。” 纪砚清:“嗯,忍冬知道我想看,算着时间回来的。” 刘姐欣慰地点点头,说:“行,那你们?快吃,吃完就赶紧去吧,碗放着我收拾。” 纪砚清又道了?声,目送刘姐进去厨房后?,喝了?口粥,同时在桌下磕翟忍冬的鞋子。 翟忍冬头没抬,铺了?张纸巾的手朝纪砚清伸过来。 纪砚清把吃完玉米粒后?剩下的皮抿了?抿,吐到纸上。 ———— 八月的小镇山明水秀,野花遍地。 翟忍冬把车停在山坡下,和纪砚清手牵着手往上走。 山坡上的草很茂盛,只是微风吹过就会有一浪一浪的绿色赶着往前跑。 在这里能看到风的轨迹和形状。 纪砚清走到半途心跳变得稍微有些?快,她没坚持——术后?的身体不如之前强健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们?早就已经接受了?——她拉了?拉翟忍冬的手,说:“走不动了?。” 翟忍冬没说话,脚下一动,往旁边侧了?一步,曲腿蹲在纪砚清面前。 纪砚清手扶着翟忍冬的肩膀,趴到她背上,被她背着往坡顶走。 这片山坡是小邱每周接送妹妹上学的必经之路,还?离得很远的时候,她就看到绵延平缓的绿色山坡上走着两个人,背景是旷达无际的天?,巍峨雄壮的山,太阳落下来,应该还?会在草地上留下一片亲密的影子。 小邱妹妹说:“你还?喜欢忍冬姐姐吗?” 小邱左手搭在车门上,余光往过看了?眼,说:“早就不喜欢了?。” 她们?以前太难,现在太幸福,任何时候去喜欢她们?都好像是种罪过。 小邱说:“她们?现在只是姐姐和嫂嫂。” 小邱妹妹伸手摸摸小邱的头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以后?不用老想着我,多点时间谈恋爱。” “女朋友在哪儿?” “花时间找呀。” “忙,你给我找。” “……你是姐姐,还?是我是姐姐?” 第270章 山坡下的公路上,小邱突然和妹妹“吵”了?起?来。 坡顶的草地上则一派祥和,纪砚清伸出右手,清风从手指缝里滑过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充分感受,那一秒,她们?仿佛在被整个世界温柔以待。 纪砚清忍不住笑起?来,清亮畅快的声音在飘荡在山头上,翟忍冬说:“抱紧我。” 纪砚清:“嗯?” 纪砚清虽然不知道翟忍冬这话什?么意思,还?是在她说完之后?,收回手抱住了?她的脖子。 下一秒,纪砚清的视线忽然转动起?来,虚化了?的世界一瞬间变得梦幻轻盈,她吃惊片刻,迅速勾起?唇,在山头大?喊。 “啊——” “哈哈哈!” “啊——!” “这么转头晕不晕?!” 翟忍冬的声音随着转动的动作提高:“不晕!” 纪砚清:“那就再快一点!” 翟忍冬立刻勾紧纪砚清的腿,背着她在空无一人的山坡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动世界开始自动旋转的时候,两人肩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蓝色天?空出神。 有爱情滋养的日子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起?不说话,就很悠闲惬意。 纪砚清偏头看到一片小野花,伸手扯下来几朵,扬在翟忍冬脸上。 翟忍冬下意识闭眼,但没有躲避。 纪砚清玩心上来,又扯了?一把,往翟忍冬脸上扬的时候,她靠外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来枕在脑后?,接着嘴唇一动,朝着野花落下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花变随之改变落点,一半掉在她肩上,一半在纪砚清肩上,还?有一朵蓝色的在她唇上。 她察觉到后?,下意识要吹走。 翟忍冬及时握住她的手,侧身过去吻她。 从嘴角到下颌,避开了?那朵野花。 纪砚清被野花限制着不能开口,只能用迎着太阳的浅色瞳孔紧锁着翟忍冬。 翟忍冬说:“纪老师,你很漂亮。”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纪砚清挑眉。 翟忍冬再次凑过来,在她嘴角碰了?一下:“每天?醒来看到你,都想说你漂亮。” 像是一种得偿所?愿的证明,越正视越满足,越满足越想把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拉得无限长。 翟忍冬的舌尖压上那朵野花,把它推进纪砚清嘴里,用缠绵深切的吻将?它一点点碾碎,连同口腔里迅速滋生的情愫一起?流淌着,滑过纪砚清的喉咙,被她吞如腹中。 纪砚清闭着眼睛头微向?后?仰,轻喘着说:“我会不会因为吃了?一朵野花中毒?” 翟忍冬:“不会,它是味中药,多吃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纪砚清:“是吗?” 纪砚清缓了?一会儿坐起?来,在身侧的草地上一连揪了?几十朵下来,然后?跨坐在翟忍冬身上,往她嘴唇上放一朵,低头找她要一个深吻,恶劣地在她口中碾碎了?,再卷入自己口中吞下,继续去放下一朵。 相当幼稚的恋爱游戏,她们?玩得津津有味,怎么都不觉得腻。 傍晚,寒气慢慢起?来了?。 纪砚清侧坐在翟忍冬腿上,被她抱着,看太阳肉眼可见地消失,第一颗星辰出现。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去,凝视了?那颗星星很久。 到离开的时候,纪砚清捏了?一下和翟忍冬牵在一起?的手,说:“刚和阿姨说了?什?么?” 翟忍冬:“告诉她一声,我现在过得很好,让她放心走。” 以前她总想着多积点德,多行些?善,好让母亲在那个世界过得轻松一点,却?忘了?其实让她早日离开这段没什?么美好回忆的牵绊,重新开始,才是更好的选择。 不幸的人想要幸福只有两条路,要么遇到幸福,要么忘记不幸。 母亲最好的年纪全?部葬送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瓦房里,即使有一天?她在那个世界遇到了?幸福,也不是时机恰好的幸福,那不如彻底忘记今生,去来世重新开始。 纪砚清轻笑一声,握紧翟忍冬的手说:“我和你说的不一样。” 翟忍冬:“你说了?什?么?” 纪砚清:“我们?遇见对方之后?,北风凛冽的冬天?就结束了?。” 即使雪落下来,你也可以义无反顾地相信:琼枝已绿,春信将?至。 ———— 次日一早,翟忍冬套上小四,送金珠回家。 和三年半前的那次一样,纪砚清开车把她们?送到山脚下,之后?一个人在车上等着。 一直等到傍晚,夕阳红透了?半边天?。 翟忍冬像是从天?边赶来一样,身披晚霞,快马扬鞭。 纪砚清丝毫不克制自己对骑马这个翟忍冬的欣赏和恋慕,同上次一样降下车窗,却?不是要和她接吻,而?是等她勒稳小四了?,张扬又挑衅地说:“有没有兴趣跟我比一场?” 翟忍冬勾下遮阳镜,同纪砚清对视:“怎么比?” 纪砚清换挡掉头,从翟忍冬左侧绕到右侧,目光飞扬:“我开车,你骑马,看谁先到镇口!” 翟忍冬把遮阳镜推回去,松开攥在手里的那头马鞭:“三,二,一……” “轰——!” “嘶——!” 飞扬的黄沙里,油门轰隆,骏马长鸣,两人从相同的地方出发,奔向?同一个目的地。 第271章 夕阳渐渐在她们?身后?失去温度,天?色暗淡下来。 纪砚清故意放松油门看着前方策马疾驰的人,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她们?在大?雪的路边偶遇的那一幕——翟忍冬衣袂翻飞,侧身捞起?被风扯掉的围巾。画面清晰得就像是在昨天?,毫无差别地和眼前这个翟忍冬重叠,然后?穿越时间,她看到她…… 回头了?。 纪砚清唇角高扬。 在那一秒。 她的目光撞了?永远的翟忍冬,她的心,撞上了?永远的爱情。 正文完 第90章 纪砚清术后的前?半年里几乎没怎么露面, 每天不是在?家里?看书、休息,就是被?翟忍冬牵着在?楼下晒太阳,进行适量的活动。 她的世界忽然变得很窄。 窄得就剩下一个眼睛里同样只容得下她的翟忍冬,但丝毫不觉得乏味, 反而越来越享受这种悠徐漫长, 静谧温柔的日子。 纪砚清放下书, 将交叠的腿换了上下, 偏头看着窗外热烈的阳光。 现在?正值八月盛夏, 蝉鸣长得让人烦躁。 换做以前?,她必定要极不耐烦地拿出来一瓶酒,把自己喝到听不进去任何一点外界声音才会作罢。 现在?么?…… 纪砚清笑了声, 起身去冰箱里?拿翟忍冬去医院上班之前?给她做好的果汁。 果汁旁边还有?一个保鲜盒,里?面是已经按照营养属性搭配好的水果块, 外面贴着一张鹅黄色的便签纸。 【一次最多吃一格。】 只准吃一格, 却切了一盒? 知道她可能不会安分? 那还故意纵容。 纪砚清抱着胳膊,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便签纸, 在?披肩上点了两下,心说有?人都这么?故意了, 她怎么?好不领情。 纪砚清把保鲜盒拿出来往客厅走。 客厅里?的绿植长势喜人,温度适宜的空调从上方吹下来, 透着让人毛孔都极为舒适的凉意。 纪砚清打开电视, 随便翻了个下饭综艺, 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吃水果。 一格吃完, 纪砚清顿了顿,手再次伸过去。 果然还是不安分得来的东西比较好吃。 纪砚清不禁舒服地叹出一口, 慢慢绷直了脚背,与此同时, 综艺节目里?忽然开始植入广告,纪砚清咀嚼水果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电视,后知后觉今天是七夕。 今年年初的情人节她没?想起来,年中的七夕她竟然又忘记了…… 纪砚清想起翟忍冬早上出门时平静的表情,想象医院同科室的女人正先后收到爱人订的鲜花和礼物?,心里?堵得慌。 过去这半年,这位老板除了去医院,剩下的时间几乎和她形影不离——每天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的身体,定时定点分好药拿给她吃,给她检查身体。人不在?家的话,就打电话过来提醒她该去晒太阳了,该活动了,该吃了,该睡了。 她的生?活看似平静,实则提心吊胆,却没?有?把任何一丝低压情绪传递给她,更?没?有?开口问?她要任何一样东西,来增加她的负担。 她就习惯性委屈着她,又一次把专属于情人的节日给忘了。 纪砚清嘴里?清甜可口的水果忽然没?了味道,她拧眉放下叉子,盯了电视屏幕半刻,嘴角一动,高?高?扬起。 纪砚清起身从书房里?拿出手机,边往客厅走边快速敲击键盘,给翟忍冬发微信。 纪砚清:【大老板,晚上有?时间吗?】 翟忍冬正在?忙,手机处于静音状态,没?能及时发现纪砚清的微信。 纪砚清倚靠在?沙发里?,翻转着手机坐立不安。 半小时后,手机里?忽然传来一声微信提示音。 纪砚清立刻解锁查看,果然是翟忍冬:【有?。】 纪砚清:【留给我。】 翟忍冬:【我的空闲时间什么?时候不是你的?】 呵。 纪砚清趴在?支起的膝盖笑出一声,快速打字:【约会的话,不知道翟老板喜欢我怎么?穿?】 医院,翟忍冬看着屏幕的目光轻漾:【晚上要和我约会?】 纪砚清:【今天七夕,不该吗?】 翟忍冬:【该。】 纪砚清:【喜欢我怎么?穿?】 翟忍冬:【裙子,头发盘起来,戴长款耳坠。】 太容易了。 她衣柜里?的裙子多不胜数,每一条都能将她的身材完美展现。 纪砚清:【没?有?问?题。】 纪砚清锁屏手机,快步往衣帽间走。 今天她必定要让那位老板的女朋友成为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陪她去过最甜蜜的七夕。 走到半路,手机倏地又响了一声。 纪砚清顺手拿起来看。 翟忍冬:【穿平底鞋。】 纪砚清:“……” 长裙配平底鞋,没?这样混搭的。 转念想起自己还在?恢复初期的身体,纪砚清握了握手机,退而求其次。 纪砚清:【一会儿?我让郑芒的助理发些图片过来,挑双鞋,你下班的时候帮我带回来。】 翟忍冬:【好。】 “砰!” 纪砚清扔下手机去挑裙子。 每一条都漂亮,每一条都不够漂亮。 第272章 纪砚清活到37岁,才终于体会到了想为悦己者容的惆怅。她从午后两点一直折腾到傍晚六点,才对着镜子抿了抿刚刚涂抹好的红唇,说:“完美。”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纪砚清看了眼时间,知道还不是翟忍冬,遂用披肩裹住只有?两根细肩带勾着的肩膀,戴上口罩去开门。 跑腿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说:“请问?您是不是纪小姐?” 纪砚清:“是。” 跑腿:“您定的红玫瑰,请签收。” 纪砚清:“辛苦了。” 签收了玫瑰,纪砚清锁上门,坐在?客厅里?等翟忍冬。 坐得端端正正,不喝水,怕弄花唇;不弯腰,怕弄乱头发。 要不是怕站久了劳累,最终还是翟忍冬心疼,她连坐都不想坐,怕在?裙子上留下褶子。 她对今天的约会充满期待。 约莫二十分钟,门口传来一声“滴”,翟忍冬回来了。 纪砚清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忽然觉得心跳加速。她拧了一下眉毛,嘲笑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争气。转头看到抱着花进来的翟忍冬,她眼神一亮,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觉得面对这样一个不声不响,却把一切都做尽了的女人,情窦不开才不正常。 “什么?时候订的?”纪砚清看着翟忍冬怀里?的花问?。 肯定很早,否则花瓣边缘不会有?被?蹂.躏过的痕迹。 她一定抱着这束花走了很远的路,可能还去过很多地方。 翟忍冬说:“半个月前?。” 惊讶从纪砚清脸上一闪而过,只剩激荡的爱意,她忍不住走到翟忍冬面前?吻她的唇:“什么?时候拿的?” 翟忍冬把花从身前?拿开,垂在?身侧,好方便纪砚清靠近自己:“上班路上。” 那不就是七点多?? “带去医院了?” “嗯。” 大大方方地带进去,大大方方地带出来,逢人意味深长地问?她“谁送的”,她都会回一句“送人的”。 纪砚清竭力克制着心底的喜悦,深深看着翟忍冬:“是不是太招摇了?” 翟忍冬:“别?人能招摇,我为什么?不行?我女朋友不比任何一个人差,藏着浪费。” 纪砚清痛快大笑,管它什么?口红花不花,头发乱不乱,衣服起不起褶,她手一抬,勾住翟忍冬后颈就献上了最热烈的深吻。 两人一直折腾到七点才准备出门。 纪砚清站在?玄关扶着墙,翟忍冬蹲在?她脚边,给她换从郑芒那里?取回来的平底鞋。 换好要走的时候,纪砚清忽然想起来什么?,脚下一急没?站稳,本能伸手在?翟忍冬头上按了一下,把她按得低头看着地面,单膝下跪,还有?一只没?完全挪开的手握紧了她的脚踝。 纪砚清:“……” 她刚真不是故意的,现在?么?,“在?家里?吃我,还是出去吃饭,选一个。” 从出院到现在?,她们之间的亲密程度经历了断崖式的削弱,別說是和從前?一樣各自奔放著同對方發生?關系了,就連激烈深入一點的撫摸都少之又少,有?時候她都把翟忍冬弄得渾身發紅,呼吸躁動了,她也能在?下一刻冷靜地把她已經快要達成目的的手拉出來,说“睡吧”,或者翟忍冬已經情難自禁地吻到她了,又克製地上來抱住她,一遍遍扶她劇烈起伏的胸口,幫她恢復平復。 她当然知道翟忍冬这么?忍耐的原因——她现在?的心脏太脆弱,尤其还是恢复初期,经不住太激烈的情shi。 她理解并且接受,但很偶尔还是会有?想要放纵的时候。 比如现在?,每天在?医院里?进出,越来越有?精英范儿?的翟忍冬以臣服的姿态跪在?她面前?,手以想要占有?她的力道握著她敏感的腳踝,她的渴望頃刻就被?喚醒了,在?身體裏橫沖直撞,逼得久未嘗到愛情滋味的她不受控製地伸手撫摸翟忍冬的側臉,下頜,從她短袖的領口伸進去,缓慢下移…… “吃饭。”翟忍冬隔着短袖握住纪砚清的手腕说。 纪砚清的热情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偏还没?有?正当理由发火,憋得她冷着一张脸在?翟忍冬已经有?了明显反馈的那dian狠狠捏了一下,才不甘心地抽出手往客厅走。 不过须臾,玄关静了下来。 翟忍冬很慢地抿了一下嘴唇,抬手把被?纪砚清推下去的内衣拨回原位,起身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看到纪砚清怀里?抱着一束花,和她带回来的一样,是玫瑰,但包装明显不同。 纪砚清早就不生?气了,不对,她压根就没?有?哪一秒气过,只要一熬过那个冲动的点,她立刻就能明白翟忍冬做这一切都是为自己好,她除了感激她,更?爱她,不会有?任何一点负面情绪。 但会有?低压情绪——心疼。 心疼某人宁肯回回去喝冷水,吹冷风,或者干脆就那样忍着,也不愿意给她的心脏带来哪怕一分钟的危险。 她现在?就很心疼。 所以看到翟忍冬鬓角没?有?完全擦干的冷水时,她故意冷着脸把花怼进她怀里?,看都不看她一眼地往出走,像是要跟她冷战,其实视线一直朝眼尾飘着,等她知错就改,过来求和,那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七夕这天适度地爱一爱她,陪她过一个完美难忘的节日。 第273章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纪砚清被?某人娇养着的舒坦日子过了大半年,已然习惯,以至于完全忘记她就是个大犟种,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儿?,就是有?人把刀架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松口。 于是纪砚清就只看到翟忍冬在?原地站了两秒,打算把花放在?玄关柜上,往出走,完全没?有?要挽留她的意思。 纪砚清:“…………” 窝火。 “拿着。”纪砚清说。 翟忍冬放花放到一半的动作顿住。 纪砚清回头看着她,微抬着下巴:“今晚走哪儿?把它抱哪儿?,一分钟都不许放下。” 话一说完,纪砚清就要走。 翟忍冬问?:“有?人问?起来,我能不能说是女朋友送的?” 纪砚清:“???” 还有?比这更?好的回答吗? 她这一晚都会和她在?一起,她说女朋友送的,不就是说她送的? 莫名有?种带着她四处炫耀的感觉。 纪砚清的嘴角像被?鱼线钓起来了一样,怎么?都压不下去,但又不想这么?轻易放过翟忍冬,所以一上车就把脸偏向车窗那边,全程不看她,一直到进了纪砚清下午托关系才定到的餐厅。 “两位这边请。” 她们被?带到了一间私密性极好的包厢,里?面的装潢简约素雅,空气飘香,放着合时宜的缠绵音乐。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等她们坐下后,立刻按照纪砚清事先点好的单上菜,不过三四分钟就微笑着说了句“祝二位用餐愉快”,退了出去。 包厢里?顿时只剩下纪砚清和翟忍冬,任何一道视线飘过来都叫人无?法?忽视,更?何况是翟忍冬那种直勾勾盯着的看法?。 纪砚清在?桌下踢她一下,说:“不想吃我看我做什么??” 翟忍冬嘴唇微动,在?纪砚清以为她又要说点什么?让自己不高?兴的话时,她伸手在?纪砚清面前?,手握拳,拳头朝下,在?她手背上方慢慢摊开。 一片玫瑰花瓣轻轻飘落在?纪砚清手背上。 纪砚清一顿,心跳跟延迟绽放的小木槿似得,一下子炸开一大片,耳边微微嗡鸣着,听见?翟忍冬说:“等晚上回去。” 纪砚清搭在?桌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视线从玫瑰花瓣上挪开,对上翟忍冬:“晚上回去什么??” 翟忍冬笔直地回视着她:“zuo/ai。” 短短两个字比大爆.炸的效果强烈得多,某个瞬间,纪砚清甚至想直接越过桌子去吻翟忍冬,稍一冷静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只能把一切冲动都压在?心里?,竭力淡定地说:“不是不舍得给我的心脏增加负担?” 翟忍冬:“已经半年了,危险期过了。” 纪砚清:“那刚才在?家门口的时候,为什么?不许我动你?” 翟忍冬:“想约会。你上次和我约会已经是去年了。” 纪砚清微愣,后知后觉想起这半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医院,除此之外再没?有?发生?什么?浪漫的事,她们之间的正式约会的确还是去年,她专门带她回这里?待的几天。 纪砚清顿时装不住了,又歉疚,又激动,又爱,又恼地狠狠踢了翟忍冬的小腿一脚,说:“心思重得能当秤砣使!” 翟忍冬吃疼,捏了一下筷子,给纪砚清夹菜:“七夕快乐。” 纪砚清哼笑一声,把那瓣花藏入手心,说:“七夕快乐。” 两人闲聊着一直吃到快九点才离开。 经过餐厅自营的慢摇酒吧,纪砚清的酒瘾有?好心情撺掇,被?勾了上来,她停在?门口,直截了当地对翟忍冬说:“我要喝酒。” 翟忍冬:“不行。” 纪砚清转头盯人。 翟忍冬淡定回视。 半晌,纪砚清说:“进去坐一会儿?总行吧?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再这么?下去要发霉。” 翟忍冬慢半拍想起纪砚清这半年“监狱”一样的生?活,松口道:“最多半个小时。” 纪砚清:“ok。” 纪砚清立刻戴上口罩,裙摆一扬,转身朝酒吧走去。 坐下之后,纪砚清一口气点了十杯酒,对翟忍冬说:“你帮我喝。” 翟忍冬:“我开车。” 纪砚清推过去一杯烈酒,笑不露齿:“你刚说了,我的危险期已经过了,那等会儿?回去是不是可以我开车?” 翟忍冬被?堵,同纪砚清对视片刻,在?她分寸不让的目光下,端起酒抿了一口。 纪砚清蠢蠢欲动地问?:“怎么?样?” 翟忍冬:“不懂酒,不予评价。” 纪砚清顿时连过耳瘾的机会也失去了,心情很不美丽,不过,眼瘾还在?。 翟忍冬在?冬天待惯了,身上冷调的气质和这座繁忙的城市格格不入,非常吸引目光,再加上她仿佛天生?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淡定陪衬,一垂眼一抬手,处处皆是风景。 纪砚清看得入了迷,半小时转瞬即逝,只能恋恋不舍地起身说:“我去个卫生?间,回来了就走。” 翟忍冬已经喝到了第四杯,酒精略微上头,让她的行动变得迟缓,闻言花了差不多两秒,才抬眼看向纪砚清:“嗯。” 纪砚清问?了服务员卫生?间的位置,拎着包往过走。 第274章 她前脚离开,一个刚刚进来的女人后脚坐到她坐过的位置上,看了眼桌上还没动的那几杯酒说:“美女,介不介意请我喝一杯?” 女人说话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翟忍冬,在心里对她做出评价:穿得虽然简单,但举手投足之间沉稳镇定,气质不凡,只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菜。 翟忍冬闻声,已经垂下去的眼皮慢慢抬了起来。 对上女人刹那,女人瞳孔里迅速透出势在必得的光芒,心道,眼神越淡的女人床上越带劲儿!今晚她一定要搞定这个女人! 女人抬手拨开头发,将深v领口露出来,自信满满地俯身去拿桌上的酒。 手还没碰到,忽然听到对面的人说:“介意。” 女人一愣,保持微笑:“一个人多没意思,我陪你。” 翟忍冬:“不需要。” 翟忍冬不假思索的拒绝让女人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她收回手靠进卡座,开门见山地说:“你应该很1,我纯0,确定不试一试?也许过了今晚,你就爱上和我上床了。” 女人的话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明示。 说完,她看到翟忍冬靠在卡座里的身体动了动,而且没有马上反驳她,心里顿时有些得意。 她就知道没人能拒绝她的身材。 下一秒,女人看到翟忍冬坐了起来。 翟忍冬是真飘了,坐起来的瞬间头晕目眩,她弓身支在膝头缓了两秒,说:“不好意思,我纯0。” 女人:“……怎么可能??” 翟忍冬顺手拿起脚边的花束放在桌上,抬头坐起来说:“我女朋友送的。” 女人:“啊?” 翟忍冬:“不信你问她。” 女人像是有所察觉一样迅速回头,看到一个戴着口罩也挡不住满身傲气的女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她咬了一下牙,心知自己出师不利,只好灰溜溜地起身走了。 纪砚清没再在那个位置上坐,只似笑非笑地盯着翟忍冬把花抱在怀里,走到自己跟前说:“走?” 纪砚清挑眉:“走。” 两人从酒吧里出来,去坐电梯,来了停车场。 九点刚过半的停车场还没什么人,纪砚清在帮翟忍冬拉开副驾的门之前,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压在车身上,慢条斯理地说:“这位小姐贵姓?” 莫名其妙的问题。 翟忍冬抬眼看向纪砚清,半晌才说:“翟。” 纪砚清摘下口罩,低头在翟忍冬嘴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听说翟小姐纯0?我刚好偏1,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荣幸和翟小姐开个房,体验身心的极致融合?” 酒气交织纪砚清身上的香气,潮热呼吸让人眩晕发烫。 翟忍冬张开口,说:“有。” 纪砚清用唇磨蹭着翟忍冬的唇,看它们被迫张开,又自动合上,身体里翻腾着yu望:“有个事情需要提前声明。” 翟忍冬:“什么?” 纪砚清低笑一声,吻在翟忍冬唇上:“我身体不好,女朋友管我管得严,不许我过度运动,所以今晚要麻烦翟小姐自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