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y Gold》 Stay Gold 01 夏末某个闷热的阴天,夜晚不见任何星月,但在这城市中京区最有名的千江街却如一条银河般缀满繁星,那些绚烂光点是各种主题的娱乐会馆,规模小一点的聚集在大楼里,规模大的则是独立成一间,门面要多豪华有多豪华,任客人依需求选择。 寧迋舒工作的地方就在这条街上的南段,一间名为silvermoon的夜店,以兽人为主题,一楼是开放空间的舞厅,二楼则是可供饮酒、唱歌、交际应酬的包厢,企图网罗各种客层。这间店虽然是会员制,但每个月都会开放某一晚为非会员的客人服务。 寧迋舒的工作主要是安排一楼的节目及相关人事调配,任职三年以来,他对这份稳定而高薪的工作无比满意,加上店内消费都採会员制,龙蛇混杂的情况稍好一些,起码闹了些什么事都能很快循人脉、攀关係处理。 大学毕业后他当了两年打工族,存了些钱跟人合伙开饮料店,不到一年搞出一些纠纷,之后又当了两年社畜,终于阴错阳差的踏进八大行业,还是店老闆亲自叫他来上的班。店里和他一样会提早来的人也不在少数,都是受不了这种热带、副热带海岛型季风气候的闷热,来公司吹免钱冷气。 寧迋舒和往常一样,十点开店,他八、九点就提前到店里吹冷气,本想老样子搭捷运出门,到了车站买票前才看到公告通知,说是早上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要乘客注意,肇事原因是飞行巴士失速撞上捷运导致列车脱轨翻落,该路线至今封锁中。 于是他只好从车站走回家,发动好一阵子没骑的机车上路,没想到车坏了,幸好离店不远,他把车牵进店内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都是名车,无论跑车重机都具备最新的飞行功能,只有他的车跟管理员他们的一样不会飞,停留在上个年代,但他不以为意,把车停在角落后进自动门内按电梯。 「今天真背。」他咋舌,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旁分瀏海、衣着,白衬衫上看似印染的细碎蓝花都是刺绣,精錶,名牌领带,低调高级的皮鞋。 一出电梯门就是大厅,一道瀑布流洩般的淡金色水晶灯成了大门入口往大厅的屏障,周围座席和中央舞池都是精心设计过,还能做立体投影,防水耐高温的设备还能开復古的泡沫派对。不过寧迋舒直接略过这里和无人吧台直接往厨房去,里面的人都忙着备料,一个宏亮的大嗓门喊住他:「嘿,小不点,今天有海鲜丼哦。要不要来一份?」 一听大厨用粗獷嗓门喊出小不点三字,有些笑点低的员工忍不住噗哧失笑,寧迋舒汗顏瞪向竇鹏说:「不要这样喊。」 竇鹏哈哈大笑,拉着他移动边说:「外面那些人都这样喊你,为什么我不行。」 「你嗓门大啊!」寧迋舒不爽呛了句,竇大厨身高号称一八零,实际只有一七八,仗着比他高二十公分就老爱喊他小不点,结果其他同事也跟风。 竇鹏让他看新进食材,厨房一隅有面墙置了好几缸水族箱,养着新鲜食材。寧迋舒汗顏道:「都叫我吃了还叫我先跟牠们打照面,你这人真残酷。」 「咦,还好吧?你难道没去过海產店?都这样的才够活跳跳。吃龙虾沙拉吗?」 寧迋舒看了看说:「不了,普通海鲜丼帮我做一份就好,不要海胆。」 竇鹏笑着拿手肘撞小不点的手臂,小不点被撞得往一旁踉蹌,他笑:「怕太贵啊?没关係我请你吃海胆啊。」 「不要,我不懂牠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生殖腺嘛。」 「好吃啊。一定是你没吃过新鲜的,吃嘛吃嘛。」 青年看肌肉男用撒娇语气强迫推销海胆都起鸡皮疙瘩,摇头逃跑:「我不要海胆,你就算弄了我也要挑掉。」 竇鹏嗤笑:「真是不懂品味的傻孩子。」 寧迋舒点好晚餐就跑去二楼的员工休息室打电话了。有些同事会赖床,他逐一确认他们会来上班,等他们出现才确认表演时段、项目或是在二楼包厢座台的时段。这里员工有男有女,也有第三性,不全归他管,他只负责二十多人,不过在眾多小圈圈里他算很吃得开,大概是他看起来没任何威胁性的缘故。 不到十几分鐘竇鹏亲自送餐到休息室里,不只一碗海鲜丼,还有龙虾沙拉、茶碗蒸、迷你水果拼盘和汤品。他握着手机,疑惑仰望竇鹏说:「我只付海鲜丼的钱哦。」 竇鹏灿笑表示:「其他我请。多吃一点才长得快啊。」 「……」这是羞辱他矮吧?是吧?肯定是。但他来不及发作,竇鹏往他头顶摸了一把就跑了,门关上以后他才咬牙切齿、握拳闷吼,发出谜样的怒叫。 其他同事陆陆续续出现,寧迋舒刚吃完海鲜丼,头也没回和他们打招呼,接着一隻擦着渐层蓝色系指甲油的手搭到他肩上说:「多亏你的morningcall啊,差点就睡过头了哈哈哈。」 他听音辨人,笑回:「不是morningcall,是eveningcall了吧。梁霈樺,手拿开啊,性骚扰哦。」 「讨厌,叫我sheryl啦。我对小不点没性欲,只有母爱。」 「够了你。」他跟梁霈樺斗嘴几句,接着嗑其他餐点。 梁霈樺坐在旋转椅上滑行过来,凑近看他正在吃的东西说:「吃这么好。竇大厨真的很爱你啊。」 他脸皮一抽:「嘿啦嘿啦,很爱羞辱我。」 「哈,小不点乖乖。」梁霈樺娇笑着摸他头发,被他拨开手嫌弃睨了眼。 「头发都乱了。」他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诸事不顺。 梁霈樺故意逗他:「你那个来噢?这么毛毛躁躁的,不像平常的你。」 「是啊,刚来第二天。哼,我去外面吃饭。」寧迋舒有默契的端起餐点往外走,梁霈樺笑着走到里面自己的房间关门并且上锁。 儘管在silvermoon待了三年,寧迋舒对这份工作还是有些不安和格格不入的感觉,那些扮成兽人的同事们总是会将休息室上锁,扮装过程很神秘。根据那些同事的讲法是不希望被偷师,或者是想维持神秘感,寧迋舒觉得那些理由都有些矛盾,特殊化妆又不是特别机密的技术,用得着这样装神秘?而且他看过里面根本没放任何特殊化妆的东西,来上班的同事们也从来都没有带任何化妆工具箱,顶多是带着更换的衣物而已。 他曾多次偷偷研究同事们的装扮,无论扮成毛绒绒的动物或是妖冶艳丽的变温动物,他们的妆容完美得无可挑剔,简直就像真正的兽人再额外上妆打扮,完妆后如同妖孽现世。 就拿和他在这职场相熟最久也最要好的同事梁霈樺来讲,她每次出场,背上那双羽翼总能如真正禽鸟般优雅翕动,像真正的天使。他问过她是否有什么机关,她总曖昧的笑而不答,或说是秘密。后来混熟了,她乾脆开玩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啦,我的翅膀是真的。他们也都是真的兽人,你看陆姐的鹿角啦,佘佘的鳞片啦,mars哥的猫耳啦,都是真的。如果你想变得跟我们一样,我也可以跟你说我们的秘密啊。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吗?」 「最好是啦。我看里面就是某种电子或机械装置吧,现在不是也有卖那种机械、电子的宠物跟人偶嘛。」寧迋舒听完笑出来,压根不信她的玩笑话。但现在再细想又觉得好像不是没可能?思绪落到这里,他差点把嘴里的茶碗蒸喷出来,勉强嚥下后捶胸笑说:「怎么可能,脑洞也太大了。」 栩栩如生的羽翼并非立体投影,其他人身上的尾巴、鳞片、爪子都跟真的一样,能弄得那么逼真也是人家讨饭吃的绝活,他不想深究这些,毕竟最令他不安的还是店里未知的楼层。 偶尔独自在附近巷弄吃消夜,听过一些客人讨论关于silvermoon的秘辛,比如他们店里其实有隐藏的三楼,或是在一、二楼之间有个隐藏的夹层,靠公园山坡那边有个隐藏出入口有通道能直达隐藏楼层,据说隐藏楼层只接待极顶端上流阶层的贵宾。 那些醉客总能说得煞有其事,但内容其实都是电视那些八卦名嘴讲过的,这类节目从上个世纪就没少过,或者说从古代就有,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都是捕风捉影的间扯淡。寧迋舒不信这些,他待了三年,silvermoon里每个角落他都摸过,连竇鹏在哪里藏酒他都晓得,唯一陌生的就是店主的办公室了。 十点开店,宾客陆续进场,公关和少爷、公主们像蝴蝶一样在场子里飞来飞去招呼人,十一点灯光慢慢变得更幽暗、色调更迷幻,朦胧光晕在舞池上明灭,和兽人舞者们共舞的客人一起退到周围座位喝酒聊天。高处降下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一个穿着白色金属质感洋装的少女在笼中移动,像鸟儿一样勾掛着身子,高歌的同时轻盈起舞,眼尾黏着浅蓝水滴宝石,光束打自她身上时,隐约能瞧见其曼妙的身形曲线。 寧迋舒坐在无人吧台观赏,也要了杯酒喝,悬在高空的笼中女子驀地打开牢门探出半身,惊喜的勾着笼子往外攀爬,就连逃出笼子的动作都优雅性感,攀到半途展开背上的双翼。 那是梁霈樺,寧迋舒知道那都是她下功夫练的,唯独不解那对翅膀机关是怎么弄上去的,心想:「那么大的翅膀,不会很重?」 这里的表演从不见有任何防护措施,虽说这三年来也没见任何意外发生,场子里的表演有时比马戏团还厉害,他还看过有兽人同事在超大的水池里跟大鱷鱼共泳都没事,曾经办过的泡沫派对也如群魔乱舞般,泡泡里出现各种生物的尾巴、四肢什么的,还有客人趁机跟同事乱摸或搞事。 他猜想是因为店主潘慧星,也就是他们老闆的后台够大,至今都还没被检举或查出什么案子来。吃完东西喝了酒,他回二楼休息室看其他人准备得如何,接着开始催促负责巡包厢的员工快点安排好房间迎接客人,二楼预约的客人不一定是来寻欢,更多是来谈公事或应酬,也有专程来享受恋爱气氛的,他带的人里分成几组互相照应,每隔一段时间就轮流换台,其实也忙得很,不过寧迋舒的手机里有相应的工作程式,任何调配一机搞定。 真正的钱多事少离家近,他真希望这种日子不要轻易结束,直到他腻了为止。 然而他今天的霉运显然不会就此停止。凌晨一点开始的冰雾派对,一楼瀰漫凉爽雾气的空间里兽人和宾客们随兴起舞、拥抱,彷彿漫步云海间,投影着星空的全萤幕天花板突然传出爆炸声,天花板出现大面积裂痕、冒烟,喷出火花,震耳的爆炸声又接连传来数次,眾人惊叫逃窜,场面一下子陷入混乱。 楼上的人感应到危机衝下逃生梯往外跑,寧迋舒个子矮小,有几次差点被撞倒造成踩踏,好在他灵活鑽到角落靠墙移动,顺利逃到店外。很快就听到警车鸣笛声渐近,寧迋舒在外头点名确认同事们都平安,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精彩,慌张害怕,或用古怪的眼光看他,但混乱的当下他没有细问,只拿手机确认名单。 「梁霈樺呢?」他相熟的、负责的那些同事都逃出来了,唯独不见梁霈樺。 有人答:「不知道啊,她唱完歌就上楼换装吧?」 「吧?有人看她上楼了?」寧迋舒看他们都摇头,没人看到她,他开始担心了。 「见过sheryl吗?她出来没有?霈樺!霈樺你在那里?」寧迋舒在人群里吶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把手拱在嘴边呼喊,接着就从店里传来一声尖叫。他认出是她的声音,她的声线特别空灵乾净,好听也好认。 店门口不停流洩出白色烟雾,像隻巨兽吐出瘴气,但他没有多想又重回店里,其他人想拦都来不及,一个身高不高的青年男子衝回夜店里。 「sheryl?霈樺?」寧迋舒担心她出事,但店里视线不清,有个影子扫过来将他撂倒在地,摀住他嘴巴,对方的手很热,声音粗沉跟他讲:「嘘,安静。有人砸场。」 「唔唔?」寧迋舒喊不出口,但他知道这人是竇鹏。下一刻他整个人被竇鹏拦腰挟带往角落桌席躲藏,他嘴巴重获自由后立刻小声问:「你躲这里干什么?」 竇鹏说:「我才要问你跑回来干什么。」 「我进来找霈樺。」 「嘘。别出声。」竇鹏又摀寧迋舒的嘴,这回寧迋舒发现他手心都是汗,八成是很紧张,不知道在忌惮什么。场内雾气稍微散了些,响起多道破风声,像有许多鞭子抽打四周,混杂枪声、金属碰击声,听得出雾里有激烈的打斗及枪战。 寧迋舒害怕得无法思考,开始后悔自己冒失,应该等警察来处理,但说什么都太迟了。他又听到一连串枪击声,害怕被流弹打到,下一秒竇鹏亮出一把刀将子弹全挡下来,另一手重重将他勒在怀里,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感激竇鹏,哪怕他很纳闷竇鹏这种非人的身手,但他还是吓得自己摀嘴憋住惊叫。 烟硝味混着一些别的气味,幽微难察,寧迋舒认为自己受了惊吓產生某些错觉,烟雾开合间他看见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是个扎了长马尾的男人,白衫长裤,穿得就跟普通上班族一样。男人对面站着他们店主潘慧星,周围有五、六头狼,牠们的体型壮得不像样,轻易能佔满一整张单人床、不,是双人床,店里竟然有狼? 白衫男人连一片衣角都维持着乾净,反观潘老闆及那几匹狼不仅毛发、衣衫皆凌乱,身上还有不少伤口在流血,非常狼狈。场面很不对劲,难道狼是潘老闆养的? 「不要看。」竇鹏敲了下寧迋舒的脑袋说:「为了你好,等下我们趁机溜出去,把看到的东西全都忘掉。」 「……」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竇鹏都不讶异?寧迋舒知道眼下没机会问清楚,只能猛点头回应。 天花板炸开的大洞垂落许多管线及电线,电线甩来甩去喷着火星,不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声和小爆炸,寧迋舒怀疑自己能否顺利逃生。这时他听到有人痛苦呻吟,他抬头往上看,楼上的装潢全然陌生,包括那盏金色水晶灯,真的有隐藏楼层! 灯光打亮了裂洞边缘露出的一片羽翼,雪白的翅膀泰半染上鲜红血跡,呻吟的正是瘫在那边缘的梁霈樺。然而情况不允许寧迋舒上去救人,他也不晓得该怎样去隐藏楼层,竇鹏摸出手机看时间,爆炸至今似乎还不到几分鐘,他却觉得过了很久,只能跟竇鹏躲在角落噤声。 大狼们发出威吓低吼声,店主人身后是甩来甩去喷着火星的电线,天花板不时掉落石块,但他面上无惧色。银月的店主潘慧星,就是当初叫寧迋舒来上班的人,长得漂亮英气,他将原先的女体改造成男体,据说也是男女通吃的人形桃花树,不过从来不会在这行晕船,奉行及时行乐,有钱又大方,偶尔也上一些谈话节目,是半个公眾人物。 潘慧星英气中性的脸庞勾起一抹带杀气的浅笑:「一点小误会就砸我的场子,过份了吧?」 潘慧星的声线带着细柔的沙哑,好听得鉤人,就算不高声大喊也能清楚传递出去,寧迋舒他们就听得很清楚。 白衫男子哼了声,那嗤之以鼻的声音浅淡却悦耳,令寧迋舒过于紧绷的精神有片刻恍惚。白衫男子抬手亮出一支针筒,里面装着冰蓝色液体,他淡淡疑道:「误会?」 潘慧星面不改色笑答:「那管只不过是招待你的酒,犯得着生气?」 寧迋舒汗顏,酒的话不会连针头都一併附上吧,他看白衫男将液体挤出针头,再听潘老闆讲那种话连他都不信,谁信啊?不过砸场子确实太过火,这哪是砸场子,根本拆楼!但没有人看到他们都是怎么打的,就算开枪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天花板跟那些萤幕、柱子,全都摇摇欲坠,梁霈樺还在大洞边缘哀吟,翅膀上的血都流到楼层断面了。他担心梁霈樺失血过多会死,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却不敢拨打,害怕得无法动弹,他馀光瞄向竇鹏,竇鹏摇头要他别轻举妄动。 听声音警车应该都抵达了,外面响起广播声,警察在驱散间杂人等,把伤者送医,并说明店内有恐怖份子。寧迋舒茫然,怎么知道有恐怖份子?这么快能确认身份吗?他还没理清头绪,下一秒店里的人、狼就斗起来了。潘慧星往后跳出战圈外,白衫男来不及攻向潘慧星就被狼群拦阻前路,男子把针筒射向潘慧星,没想到潘慧星彷彿背后长了眼睛,转身就把针筒接住。 寧迋舒瞠目结舌,他认为自己就算背后长了眼睛也绝对不可能接住那么小的针筒,而且立刻踩着旁边几颗狼的头首、背脊绕过白衫男子,直往他跟竇鹏跑来。 「干!」他听竇鹏在旁边爆了句粗话就把自己推开,两人分开躲过潘慧星令人捉摸不清的举动。不,竇鹏躲过了但他没躲过,一米八的潘老闆将一米六四的他当雏鸡似的拎起来,针头贴到他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起一堆鸡皮疙瘩。 潘慧星捉了青年当人质,朝正在斗狼的白衫男喊:「你再闹啊。」 白衫男抓了一把电线往一头狼的头脸抽打,再去电另一头狼,紧接着把电懵的那匹狼整隻抓举起来扫倒其他狼隻,并迅速拾起一块水泥块砸爆某隻狼的脑袋。爆头的狼惨嚎,溅血软倒。他听见潘慧星朝自己喊话才顿住动作,那几隻狼都掛彩,甚至可能当场气绝,其他狼嚎叫间发出人语,喊了同伴的名。 白衫男看向潘慧星、寧迋舒他们,竇鹏也有点紧张低喊:「老闆、小不点……」 寧迋舒已顾不得梁霈樺,他自己就要先遭殃了,意识到被当成人质,抖着嗓音说:「老闆我是自己人啊。你先拿开针头吧?」 潘慧星恍若未闻,白衫男悠然拍了拍手,好像嫌手被弄脏,他说:「你伤害他是你的行为,可不关我的事。」 潘慧星挑眉:「哦,你不就是看不惯后天人工的兽人,所以才潜进我的店砸场?你就是近来流传的那个兽人剋星吧。」 白衫男人像听笑话一样笑了:「我不是。不过,我不喜欢你们用的药是事实。统称贤者之石,也称作蛊粉,液态的话就叫人鱼泪,不过这种药很昂贵,有钱不一定有,专门挑过的商品才会注射。你手里的应该不够纯,如果打在那个人身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怪物就是了。」 潘慧星咋舌:「很瞭解,那更不能放你走了。你再乱动试试。」 白衫男子步步进逼,重覆道:「那个人跟我无关。」 寧迋舒感觉针头快扎破皮刺进脖子了,皱脸喊叫:「有关啊、有关的,你们都冷静先别乱来,老闆你可怜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很爱这份工作,很感激你,求放过──先生你别再往这里走了,你、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啊,先留步!」 白衫男子失笑:「有关?我跟你有什么关係?」 「有关,都是一家人。」寧迋舒慌乱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都是人类啊,都是地球村的一员,宇宙的一份子,这是个爱的世界,不要打打杀杀的!」 竇鹏都在一旁蹙眉为其汗顏了,如此天真蠢白的求饶句子都能喊出口,真够羞耻的。潘慧星英气的脸皮也是抽了下,犹豫要不要乾脆一针刺进这笨蛋的脖子,就只有白衫男子听完呵呵笑了两声,相当意味不明,或许有些嘲笑意味吧。 潘慧星冷笑:「我也很喜欢你的,可惜这店开不成,要怪你怪那个疯子吧。」 寧迋舒急了:「不不不要一言不合就开干啊──」泪花在他眼里打转,他看不清眼前那些人与兽的表情,警察衝进来喊着那边的恐怖份子把手举高,枪一致对着白衫男子,狼群哀鸣及楼上一些伤患的呻吟,以及竇鹏的惊呼,全都同时轰炸着他的耳朵。 颼──好像有东西画破风声扫过来,寧迋舒听见潘慧星倒抽一大口气将他丢开,同时也将针头刺到他颈部,他摸上被刺的脖子尖叫倒地,周围再度乱成一片,但仅维持了几秒就静下来。 「我要死了,我要去医院。」寧迋舒快哭出来,不晓得被注射了什么东西,耳里还能听到竇鹏一连串听不懂的语言在臭骂那个白衫男子是变态暴徒什么东西的。 几秒后他慢慢爬起来,看到那些狼不知道死了没有横陈在暗处桌位、地上,警察们全员都顶着各种动物的脑袋举枪巡视环境,一隻约两公尺高的栗色大鸟被白衫男人踩在地上,一边翅膀被男人用玻璃灯管钉在地面,那隻鸟穿着竇鹏的裤子。 寧迋舒更恍惚茫然了,那种易碎材质能插进特殊材质的地板?这场噩梦很真实。 白衫男人漠然道:「不定期非会员日就是为了拐人类进来,改造成兽人之后卖掉吧。」 竇鹏嗤笑,痛得嘶了声,狞笑吼道:「人类就是低贱物种,跟虫子一样在底层的位置却自以为是万物之灵,有机会变兽人是他们的荣幸!」 「你们跟人有什么不同?」 竇鹏瞇眼打量男人,狐疑道:「潘慧星看走眼,其实你也不是人吧,是我们这边的,为什么要帮人讲话?」 「我,哪边都不是。」白衫男子轻叹:「是我在提问。药,跟你们老闆的下落。」 「我也不知啊啊──」竇鹏惨叫,钉着他翅膀的灯管被转了一圈。 寧迋舒没想到警察们也都是兽人,兽人?这世界真的有兽人……没空管这些了,一直很照顾他的竇鹏要被整死了,他看到白衫男人的手段越来越凶残,似乎是问不到想要的所以要灭口,同时警察喊话完也不想管竇鹏的安危,准备开枪,他脑袋一片空白,大吼一声衝了过去,整个人扑到鸟人身上。 「不要杀他!」寧迋舒不知道自己被注射药物还能活多久,或是下场如何,但他无法眼睁睁看一直以来相熟的同事兼朋友去死。他瞪着白衫男,馀光看见那些兽人警员喊:「不要开枪!」 话还没喊完就听到鸣枪声,寧迋舒闭紧眼,想像中的痛楚迟迟未来,竇鹏出声说:「小不点你起来,他走了。」 寧迋舒赶紧挪开身体关心竇鹏的伤势,竇鹏变回人模人样,手臂、身体都是血,头也破了,他脱下上衣给竇鹏擦脸,竇鹏轻轻拨开他的手苦笑:「够了。去一边。」 这时梁霈樺坠落,竇鹏还能跑几步接住她,那些兽人警员都围过来,竇鹏跟警员们交谈,那些警员什么动物都有,熊、狮、虎、豹、蛇、鱷等等,在讲话时不忘瞥着寧迋舒讨论要不要乾脆把这场子里唯一的人类吃掉。 寧迋舒心惊,听竇鹏笑说:「先不吃吧。注射了那么贵的药,潘老闆可能会回头取。」 一名警员不屑道:「开这种店还雇用什么人类啊,真多馀。」 竇鹏回应:「不会啊,人类能当个幌子,最近各界都查得很严,你们也小心不要被发现身份。」 「噯,说得也是。」警员们听了竇鹏的提醒纷纷变回人样。 竇鹏横抱着梁霈樺转身踱向寧迋舒说:「我也不晓得你被打了那种药会变成什么,等下过来的医疗人员也是兽人,但你却不是我们这边的。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扯平了。没空给你科普新世界观,给你个忠告,珍惜剩下的日子,如何你还信我的话,无论身体有什么变化都不要去医院……不会有好下场的,人跟兽人都不能信。快走吧,再晚就走不掉。」 竇鹏压着嗓音讲完,再用平常的嗓门喊:「喂,我的手机刚才掉厨房了。你去给我找来。」 寧迋舒愣愣僵在那儿,被竇鹏凶恶斥骂:「浑帐傢伙叫你去还不去!」 警员们嗤声笑起来,一个蛇首的傢伙还没变回来,吐着紫色蛇信附和:「嘿,小人类,乖乖听话。不听话只能吃掉了。」 寧迋舒知道竇鹏在救他,点点头往后面厨房跑,开了后门进防火巷,左顾右盼显得很徬徨。巷子一端有几道光束闪烁,是持手电筒的警员,他听那些人说找到那个小人类要偷偷吃掉,这样姓潘的拿他们没輒,他立刻就往另一个方向逃。然而衰运不止如此,他踢到喝空被乱扔的酒罐、酒瓶,引来那些傢伙注意,惊得拔足狂奔。 「别跑啊,真不乖。」 「以为跑得过我们?哈哈哈,好天真。狩猎囉。」 平常寧迋舒也不认为自己能跑赢禽兽,此刻也一样,但他不想死,他必须跑。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支针的药性开始作用,他忽然很睏,非常疲惫,肢体乏力。渐渐的连呼吸都累,他还不想死啊,不想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在这世上…… 「去你妈的、爱的世界。」他内心暗骂,不甘心就此绝望。有某种生物的爪子抓破他衬衫背后,夜晚没什么风,他却感到背脊寒凉。下一次就是抓破他的背吗?不能这样! 「操你的爱的世界谁来救我!跑不赢禽兽啊──」 前路,巷口,穿白衫的那位「恐怖份子」出现了。 Stay Gold 02 巷口附近的路灯照出一片光晕,散射的光辉恰好照亮白衫男子半身,他抬头露出一张清秀冷漠的脸。 寧迋舒恐惧身后的野兽,虽然也害怕眼前的男人,但至少那个男人非但没有伤害过他,在他挺身护住竇鹏的时候也罢手,他用乾涩紧迫的嗓音求助:「救──」白衫男侧身揪住他身后的裤头将他拋高,他整个人失重以后看见男人及兽人们离自己渐远,男人朝隔了十几公尺的兽人方向出拳,隔空令兽人们踉蹌后退,紧接着举手揪住他衣领往路灯的光晕里拽。 他和白衫男一同没入路灯的白光里,瞬间失去意识,不是因为松了口气,而是再也撑不住药效而昏过去。昏迷时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位教授在课堂上讲解弦论,提到超弦的十维空间振动。 「零至二维的概念,藉此堆叠到高维度。这参数……」他被那些陌生的的东西搅得恍惚晕眩,无法思考,画面跳跃到某工坊里,有人在做玻璃工艺,玻璃在高温中软化,烧成一团炽烈橘红,逐渐成形、冷却,最后形成一颗彷彿包裹了整个星系的玻璃球。 宇宙许多星系就像这样形成的吧?高温里各种变化,形成各式各样的天文景观,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轨跡,或者说,它们都会完成专属于自己的轨跡。 那么,他也是一个点?他又有怎样的可能?未来是未知,或冥冥中已有前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復如是。」一个很平和的声音喃喃。 光年,时间,空间,重力,有形,无形…… 他的意识重回现实,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不禁睁眼探循气味来源,有位皮肤很白、黑发黑眼的双马尾少女在喝花草茶,一旁玻璃壶中还能看到矢车菊和一些花叶在漂,少女搁下玻璃杯笑睇他说:「要来一杯花草茶吗?」 寧迋舒傻愣点了下头,少女微笑替他倒茶,他从吊床下来环顾周围,这是座温室小花园,不远处有间两层楼高的古宅,外头则是田地、树林,看起来是在山野间,周围看不到太多现今文明社会的產物,连电线桿跟路灯都没有。他从身上摸出口袋的手机发现完全接收不到讯息。 「请用。」少女倒好茶请客人喝。 寧迋舒走过去点头致谢,坐下来喝了口茶解渴,茶的温度不烫口,香气很温和,还有一点能帮助醒神的清爽感。他谢过少女后询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 少女优雅眨眼看他,一手按在胸口轻点头说:「你好,我是宝嘉恩,兰先生的朋友。这是兰先生的住处,我来拜访时,他恰好带你回来。因为他还有点事要办,所以请我稍微帮忙看着你。他说天亮以后回来,我想时间也差不多了。」 寧迋舒点点头:「原来你也是他的客人。那这里是?」 「近郊的山区。身体还好吗?听说你被注射了那种药。」 经此提醒,寧迋舒右手摸上被针扎的左颈侧,不安低喃:「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得去一趟医……」他猛然想起竇鹏的忠告,连医院都不能去的话,是不是也不该跟眼前这个陌生人透露太多? 宝嘉恩瞧出这人的不安困惑,微笑道:「请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只是来找兰先生喝茶谈些事罢了。至于你被注射的药物,就我所瞭解应该是会使人类產生异变,成为接近某些物种的兽人才对,一般来说,提纯不足的药也会在六小时内作用,而您已经睡超过六小时,一点变化也没有,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请不要就医,如果可以的话,留在兰先生这里吧,他也能就近观察药物在你身上的变化,顺便保护你。」 寧迋舒很徬徨,少女说了什么他基本上听完却没听进去,过了五分鐘之后他才皱眉:「顺便保护我?」他想起之前生死一瞬,确实多亏那个人救他,人家也没欠他什么,他反过来还得感激对方才对,于是抿了抿嘴态度转好,歉然道:「我想等他回来亲自跟他道谢。不过我没理由留下来。」 少女端起茶杯啜饮,态度悠然自得:「嗯,都是寧先生您的自由,我也不好过问什么。」 寧迋舒想起他好像还没自报姓名吧,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他的电子证件全锁在手机里的,难不成对方能解锁? 「别担心,我没有偷看你的手机。」 「呃。」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真的没有啦。」少女表情有点害羞尷尬,她说:「我只要摸到手机就能知道里面资讯啦。」 「吭?异能吗?还是外星人?」 双马尾少女睁大眼:「嗯,是的。对你而言我是外星人没错。」 「呵呵,噢,好喔。」寧迋舒笑了,中二癌的孩子他见多了,真的,网路跟现实都有不少,习惯就好。他喝完茶谢过对方,收好手机准备离开,却想到下山回市区是个难题,一脸为难的望着那片大自然发呆。 因为这里还有条道路,顺着那条路走下山应该就不会迷路,但是得走多久?寧迋舒拨了拨瀏海,微风从衬衫背后的破洞灌进来,相当透心凉,他想:「也只能走了吧?或是再问一下那位中二少女?」 「小妹妹,哥哥问你一下啊,你是怎么来的?飞碟?」 少女回答:「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以前我认为有必要说明一下。其实我是雌雄同体,你可以直接叫我宝嘉恩。」 寧迋舒嘴角抽了下,这设定很用心嘛,雌雄同体正流行?那怎么不乾脆讲外星语咧? 宝嘉恩接着说:「我们不是搭飞碟,没有那么复杂。」他拿起桌上的书,捏其中一页透着光说:「跟阳光穿透这一页纸一样,做时空跳跃。面光的这一面是我之前所在的时空,透过纸页后落成的光影是我投射到这个时空的模样。」 「听不懂。瞬间移动吗?」 「唔,差不多吧?总之,我们移动不需要飞碟。与外族沟通则是靠着增幅精神意念的晶体。」宝嘉恩捲起袖子让他看到前臂皮肤上有一块像鱼鳞片的灰白晶体,她说:「但这个不适用于这颗星上的物种就是了。」 寧迋舒半信半疑点头,其实还是不怎么信,也不想跟她瞎扯。这时斜后方传来引擎声,白衫男人开着一辆小发财车回来,他紧张的盯着车停到屋前空地。男人下车走来,身上衣服好像还是同一套没换过,不仅乾净如新,连皱痕都很少,他先跟宝嘉恩微笑道谢:「嘉恩,谢谢你帮忙。」 宝嘉恩把手搁心口眨眼頷首,是在行礼回敬,男人转头看向寧迋舒问:「觉得身体怎样?」 寧迋舒没想到会被突然关心一句,委屈的揪了下眉心涩声说:「没事。我想回家。」 男人点头:「我送你吧。」 寧迋舒狐疑:「方便吗?我是说……警察不是认定你是恐怖份子?」 「所以才安全吧。」男人答得理所当然。「对吧?」他转头朝宝嘉恩寻求附和,宝嘉恩喝了口茶回:「对啊。」 寧迋舒汗顏,心想真是一群有病的傢伙,但他也不想走废两条腿,妥协求助:「那就麻烦你带我下山了。谢谢你救我一命。」 「嗯,不客气。其实你如果想留下来也不是不行,我很好奇那个药会让你有什么作用,本来以为回来会看到一隻熊或其他动物,没想到你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 寧迋舒听兰先生笑聊,尾随其上车,听到这里他回头问宝嘉恩:「请问,如果我有变化会怎样?」 宝嘉恩说:「这要看是变成什么型态了。叫兰先生告诉你吧,我也该回去了。谢谢招待。」 唤作兰先生的男人朝宝嘉恩摆手:「再见。」 宝嘉恩挥挥手,喊道:「顺便提醒寧先生留意天灾吧。再见。」 寧迋舒坐上副驾驶座后看双马尾少女往温室里最亮的地方移动,身影就此消失,讶异低呼:「噫、魔术?」 驾驶座的男人勾了下嘴角没接腔,发动车子后载青年上路。寧迋舒扣好安全带,偷偷用馀光瞅一旁男人,相对于男人衣着整洁,他可说是狼狈得不行,想到几个小时前的事还馀悸犹存,有许多问题想提问,但不知从何问起。 白衫男人先开口说:「回去后屯些物资在住处会移动的路线。除了食物,还有水电、灯、药物,可以的话最好弄些枪械防身。」 寧迋舒皱眉:「枪械什么的、不能非法持有。」 男人失笑,眼尾睞了下寧迋舒笑说:「傻得可爱,都要末日了还管什么法律。」 「末日?哈哈,那么多传说预言都变成笑话,哪可能你跟那个叫宝嘉恩的小妹妹随口讲的会成真,有什么根据?」寧迋舒觉得荒谬,忍不住吐嘈:「而且科技发达,连地震海啸都能提前预测。地震带的建筑物几乎都防震,替代能源也有,大楼都有紧急供电设备,每年都会做全国防灾演习,怎么可能轻易就世界末日──」 「你说这么多。」男人开口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语气含笑:「不就是因为你已经相信并且感到慌张?所以尽可能举例说服自己末日不会到来。」 寧迋舒斜眼睨他,质疑:「你该不会也是外星人?」 「我是人,活了很久的……人。和那些能自由变化成动物的人不太一样,我死过一次,藉着兰花復生。顺便提醒你,如果你遇到能变化出动物特徵的种族,尽量避面用兽人、亚人那些词。」 「为什么?」青年一脸呆。 「那些词是人类本位,而他们一向都不喜欢人类,会认为那带有歧视。」 寧迋舒嚥了下口水,艰难听完这人讲的东西,自认稍有理解之后提问── 「所以你是植物人?」 「……」 寧迋舒盯着他的侧顏,有一瞬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透出一股寒意,他不高兴了。意识到自己的白目,寧迋舒唇抿成一线、眼珠转了一大圈往窗外看,车里静得尷尬。 片刻后,因为想起兰先生在银月店里打杀的俐落冷酷,寧迋舒怯生生道歉:「刚才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会跟小不点计较。」 「什……」八成是兰先生之前听竇鹏喊他,他一下子火气上来,但对方明显比自己高大,他立刻就孬了,臭着一张脸生闷气。 「身体没不舒服?或哪里奇怪?像是异常有精神之类的。」男人再度询问。 寧迋舒耸肩:「没感觉。可能像你讲的,那个药不纯或是假的,说不定潘老闆真的想请你喝酒而已。」 「也许是你体质不错,药还没发作。」 「也是啦,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身体健康了。」寧迋舒讲完车里再度陷入安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说中的句点王,所以潘老闆才没有安排他当公关。 毕竟他是亲眼见过前一晚那些不可思议的事,趁这机会问:「兰先生,关于外星人、兽人、还有你这样的……都是真实的?一夜之间这世界变得很陌生啊……」 兰先生默默开了会儿车,像在思索该怎么开讲,又好像没有意思要搭理寧迋舒。寧迋舒想起了一件事,又不好意思笑了下:「抱歉啊,我还是先请教您贵姓大名好了。我先报上名字,我姓寧,名字是迋舒。」 「月御女神?」 「吭?」 「仰望的望,舒服的舒,不是古代为月驾车的神祇?」 「舒是那个舒,迋是一个右边一个王,左边是辶。」 兰烁挑眉,好像有点不以为然:「谁取的,我觉得望舒好多了。」 「我哪知道啦。」寧迋舒汗顏,反问:「那你?」 「我姓兰,单名烁。」 「兰硕,很大朵的兰花!」寧迋舒自作聪明的猜字乱解读。 「闪烁的烁。」男人并不慍恼,淡然解释。 「噢。不错啊。」符合植物人的名字。 兰烁直言:「我没想过要跟谁解释这世界有哪些面貌。自己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所能认识的,这世界的模样。我讲出所知的,你也未必会信,或是去领悟。对一些人来说,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因为那不是他们所追求跟执着的,但也有人执着于真相。有时你认为荒谬、无奈的那些事物,在某些时空反而是个前进的动力跟方向,但也未必是最后的答案。」 寧迋舒最讨厌这种卖弄玄机、模稜两可的讲法,于是他直接问:「所以世界上有兽人、植物人、还有外星人?该不会也有天使恶魔、精灵、妖魔、矮人、龙、山海经里那些有的没的?」 兰烁被他的问法逗乐了,勾起嘴角回说:「这要看你的接受度。那些神话、各种宗教、各种古文明里的故事,多少都是有所牵连,很多甚至是描述同一件事。比如有些一神教或无形象、偶像信仰的宗教,它们背后的力量都是运转宇宙的力量,至于其他所谓的神多半是来自其他维度的智慧体,高维度的智慧体总是能比较容易操控或影响低维度的东西。 举例来说,拿纸条做一个梅比乌斯环让蚂蚁爬,对蚂蚁来说牠一直是在二维观里爬行,但对我们而言蚂蚁跟我们自身都是三维度的存在。像这样用低维度的概念就能堆叠出高维度的情况,当然这是将概念极度简化过了。还有很多无法仅用一、两种理论概括说明。 佛教说的九百生灭、一念三千,说不定就是指各种粒子生灭、撞击、无中生有的情形。这颗星球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有祂的轨跡,想对祂这里的万物之灵產生影响就得利用该时空的规则跟定律,也因此所谓的天使和恶魔这两类群体都不会、也无法直接影响生灵,而是透过某些方式达到目的。宗教里说的天使恶魔、天人或魔鬼,他们多是其他星系的智慧体在进行政治或军事斗争,抢夺这里的地盘进行自己的实验、开发。有些事我也是听宝嘉恩他们那些外来客说的,人们说风水轮流转,其实星际间也是,太阳系这边过去是相对偏僻的地方,近几千年来变得越来越炙手可热。」 寧迋舒揉揉眼,被兰烁一番唬烂给搅得头昏脑胀,趁着兰烁讲话换气的空隙插话:「这是高科技辗压低科技?不太公平吧。」 兰烁轻哼:「有心侵略跟压榨的话,谁管你发展得如何。人类不是最清楚这点?」 寧迋舒听出他的冷笑不是愤世嫉俗,嘲讽意味很淡,倒像是勘透了一切。只是他一下子无法消化这些事,也没什么真实感,斟酌几秒才艰难找到一个讲法:「你刚才讲的我还是不太懂,所以意思就是星际大战?」 「沾上边了,不过还不算大战,单纯是争夺研究资源什么的,这星球被部分的天外客视作实验场地。」 寧迋舒深吸气:「能换个更深入浅出的讲法吗?从、对了,就从传说故事开始?」 「……也行。远古时候有许多种族隐藏在歷史之中,或化作神话角色,比如盘古族,女媧族,在其他地域也有其他的称呼,化成其他神化的角色,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远古文明能发现一些相近甚至相同之处。比如,许多文明都出现过的鸟人,甚至一些天文、观星图、符文都有近似或相同之处。 他们多数是在这里开发研究的外星智慧体,你可以想像成科技家去南极设研究站,也有不少是人类在他们实验或协助下演进、变异。于是有了兽化人及其他物种,甚至是各种神兵利器。高维度的智慧体也跟人一样有好有坏,自然也有非法的活体或灵体走私,目的不一,有些是进行实验、研究,有些是单纯当作玩物,或用于更残忍无道的用途……你被注射的那种药就是拿来改造一般人类,这么一来那些自栩天然纯种的兽人或其他种族就不必担心自己族类被大量捕捉。」 寧迋舒咳了起来,举手喊停:「咳咳,抱歉,你还是从科学切入吧。」 兰烁轻叹,车子已进入有人居住的地区,过不久就能离开郊区。他说:「宇宙很大,星际间还没有发展到需要大战的地步。不过这星球还是暗潮汹涌。这边时空环境特殊,所以有些外星人想研究人类,霸道的会直接绑架,人类会自己把同类当作商品出售,以一个家庭或一个村为单位。不一定是活人,灵魂意识有时也不放过。昨晚我是受人所託去银月探查,顺势被邀请到你们店里的隐藏楼层了。近年他们越来越明目张胆,也不怎么顾虑人类,没想到店里还有你这样一个人类。说回宗教跟神话吧,其实人类一直都和其他星际智慧体有接触,只不过能公开的部分多被编造过或是改成传说故事……」 寧迋舒苦笑:「对不起你换个我能懂的角度切入,最简单的?」 兰烁尽力了,无奈他从没想过要跟谁科普这些,漫长岁月里所学所知的事物难以浓缩成简短字句被理解,他吁了口气说:「单从一个层面解读是很肤浅的。如果能从玄学、宗教学、神秘学等角度一起交叉理解的话,或许能稍微突破,只不过──」 「拜託简明扼要!」 「……星际大战。」 「喂!」 寧迋舒听到兰烁笑出来,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不爽说话了。兰烁没逼他交流,把车开进市区后说:「多屯些物资吧。祝你和你的亲友们都活得久一点。」 「我谢你啊。」寧迋舒闭眼,默默翻白眼。 「要送你到哪里?」 「你这么大喇喇开车进城没问题?」 兰烁晓得他顾虑什么,轻松回应:「嗯,没问题。车牌也没被盯上。」 「昨天你是怎么把我移走的?」 「瞬间移动吧。」兰烁补充:「用你应该能理解的方式来说的话。」 「像宝嘉恩那种?」 兰烁瞇眼浅笑,忖道:「不太一样,我们跟他们系统也不同。但原理或许是差不多。用更接近的讲法来说的话,就是修炼出来的能力。星际间往来的方式也可以是精神意识,修炼者通过修炼的法门达到某种境界,开啟新的潜能,甚至能包括肉体一起穿梭时空。这里的修炼者都能做到这点,那么天外来客就更擅长,他们的星际飞行就不见得是飞碟那些方式。」 「修真?」寧迋舒转头盯着他确认。 「可以这么说。」 「搞半天是兰花妖精?」 兰烁挑了下眉。 寧迋舒很孬的改口:「兰花……仙?」 兰烁似笑非笑淡淡吁气,又一次问起:「直接送你回家?还是?」 寧迋舒已经认得这附近是某学区了,随手指了间转角的国际早餐店说:「送我去十四楼吧。」 「我这辆车没有飞行功能。」 「那前面红绿灯旁的人行道。」 「好。」 寧迋舒站在人行道上目送兰先生开车远去,夏末闷热的风吹进他背后开大洞的衬衫里,他摸出手机严肃思考两分鐘,决定先去大肆採买物资。 他果然还是不由得相信了兰烁讲的话,关于末日,毕竟连兽人都有了,就算被骗也死不了,反正他现在都失业了。手机上网看到的新闻报导再次证明前一晚的事不是噩梦,中京区知名连锁夜店不名原因遭恐怖份子攻击,详细内容尚在调查,警方没公佈。 他有几个帐户,本来各有不同用途,现在几乎提领出来採购物资,水、电池、手电筒、帐篷、睡袋、各种罐头跟速食料理,就算世界末日没来还能慢慢自己消化掉,有备无患。仅有的积蓄一下子花了大半,较大的商品他选了急件宅配,有些另外叫车载,坏了的机车也不打算送修,就继续搁在夜店地下室。 回家后他立刻戴上前阵子新买的光脑,登入帐号,将所有通讯软体都开啟,在每个群组、个人状态都打上一串讯息,大致内容讲到他是银月的店员,昨晚亲眼目睹大部分恐攻过程,但当时情况没办法录下影音档为证据,打完以后又讯息删了,他忽然想到这样算不算散佈谣言製造恐慌,要是被警察关切就不好玩了。 他想了想,将内容改编成他认识一个占卜师预言世界末日,也到几个匿名平台发表这类言论。想当然尔是被酸被呛,他完全能理解会有这样的后果,就算他亲身经歷那些不可思议的事,对末日预言也相当存疑。平常的人际圈要不是已读不回,就是问他受了什么刺激,要不就是开他玩笑。他终于冷静下来,其实做这些事也不过就是想图个心安吧?最好末日预言又是个笑话,不然他自保都困难了。 他叹笑,洗了个澡就坐在空调室里看新闻,国际新闻,世界各地的纷纷扰扰,此刻在他看来都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表现。他希望今天、明天、往后都能继续这样下去。过没多久他的手机响了,家里来电,他犹豫十几秒才接听,那端是母亲的声音。 「寧迋舒?」 「干嘛?」 「什么口气,没大没小的。还当我是你妈吗?」 「……有什么事吗?」寧迋舒的语调很平,没有表情,压抑着沉鬱不悦。他很久没回家了,每个不常回家的人都有原因,对他而言他已经当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 寧迋舒不认为家里还有谁会想他,所以沉默下来,思考该怎么敷衍。 那头的女人自顾自的讲:「最近邻居都说好像都没见到你了。」 「呵。」寧迋舒失笑,拢紧的拳头松开,有些释怀。他知道家人的表面工夫一直都做得非常好,包括在邻居面前亦然,他忽然觉得世界末日也不坏吧,他说:「不一定,最近比较忙。我昨天在银月,你看新闻了吗?如果没有世界末日的话,我应该得重新找工作了,不过有个人跟我说,最近会有不少天灾,要屯点物资了。」 「……吭?讲什么东西啊。总之中秋节回来一趟吧,吃个饭也好。脑子正常一点,你讲话越来越古怪,从小就这样。」 「说得好像你很懂我……」寧迋舒只讲了前两个字,对方已经结束通讯。他垂首,涩然笑了下,算了。 他把租屋处所有电器都开了,找出各种容器接了不少水搁浴室里备用,再出一趟门将剩馀的存款都拿去买太阳能陆空两用的飞行车,将车停在顶楼停车格晒饱能源。这样就算地震什么的也不至于临时找不到代步工具,而且能载一些物资。做完这些准备,又一次打开新闻频道,一面上网投履歷表,毕竟末日还没来以前他都得工作赚钱养活自己。 当天就收到回音,一个安排下午面试,另一个约在隔天上午,他重新振作,打理好门面跟资料就出门赴约,结果面试者并不关心他的工作能力,而是想探八卦,问他前东家银月的事。之后的面试也一样情形,就这么过了六天,第七天他睡到中午自然醒,空调开着,新闻不停轮播,他喃喃自语:「末日没来,这个月的水电费应该……相当可观。」 末日不来的话,面对人生他还是挺徬徨的,末日来的话,不晓得将会失去什么也会感到恐慌不安。他躺在床上放空发呆,想起母亲打来的那通电话,无力扯了下嘴角,想笑也笑不出来。不说跟他本来关係就糟的原生家庭,那些以前热络往来的亲友也在为各自生活忙碌,大概没空理他那串莫名其妙的末日示警吧。 世上没有人会无条件相信他,关心他的会多传几条讯息让他去做精神諮询,但他不是精神出状况。儘管觉得寂寞,但他还是想活下去。 他对于自由的活着有一种执念,所以那种孤独寂寞他也能忍受,对他来说这种事习惯就好了。连养宠物陪伴都不必,他不想要有任何罣碍,活着就是奋斗。 拋开消沉迷惘,他整理好思路跟情绪,深吸一口气坐起来,听见新闻插播时定睛在画面上。 「噫?」 新闻快报,半个小时前陆续几个位在地震带上的国家遭遇前所未有的大地震,预估将有海啸,其中已有国家的临海城市遭海啸侵袭,死伤及各项损害目前难以预料,而且死伤数不断攀升中。 地震……寧迋舒不是没想过可能会有地震,但没想到会是这种规模和速度,太简单粗暴了。念头方起,他觉得周围景物开始摇晃,悚然奔去打开落地窗确认车子充电状态,骑上去准备往空旷处逃。 他忘了自己所处的岛国也在地震带上。 Stay Gold 03 突如其来的天摇地动令整座海岛的人畜陷入一片惊慌。 寧迋舒住处的东西不多,傢俱早做了防震措施固定好,但抽屉、滑轨的门仍被震开,物品开始掉落,尚未开啟的门窗框架也逐渐发出怪响、变形。他立刻抓起急难背包开了阳台落地窗,沿墙边楼梯往顶楼跑,坐进充电量40%的新车发动它,以原处待机的模式观望情形。 陆续有其他公寓居民衝上顶楼,跟他一样发动车子随时准备避难,他们有的是举家移动,有些人手里还抓着电器的遥控器,看得出是紧张过头。这次地震晃了半分鐘,寧迋舒晒了半分鐘太阳,由于大气环境恶劣,光是晒这半分鐘就让他觉得皮肤烫热,他心想有机会回屋里的话要多带一些防晒產品了。 地震一停止他就先家演练一下最快最短的逃难路径,好在他租住的地方并不是很大,就算天花板塌下来也能顺墙面迅速移动到阳台或门口逃生。落地窗玻璃被震裂,他索性不上锁,就近在门边放了新买的刀具组及一支铁锹,最后再啟动保全雷射网。 这年头防盗铁窗都成古董了,在全民蓄电、电能源富裕的情况下,民宅社区最普遍选用的防盗措施就是这类智慧型雷射网或其他媒材的通电网,依法规在一定的范围内能扫描可疑活体,由保全公司负责设定,一般禽鸟等无害活体进到戒备范围被扫描并不会啟动装置,只有大型活体并符合人体型态才会触动程式,被雷射弄伤或是被电网弹飞。 「呼,还好还有这个能用。」寧迋舒稍微检视屋内各设备的状况,又忍不住把刚才想到的一些工具往他的救难包里塞,重新配置内容物时不禁碎念:「虽然屯了不少电池,紧要关头也不能带太多电池,结果还是最原始的工具可靠吧。」 他将额外加购的救难包打开,挑拣一些称手的工具,有些东西太古早而陌生,他甚至得拿出说明书对照,比如眼前这隻金属製品,他握在手里打量了会儿,拿手机看载下的说明书喃喃:「这个……原来以前的开罐器长这样。」 他看自己买的罐头多数附有拉环,但确实有部分罐头要用到切割器,平常也不常吃罐头食品,而一般这种罐头用的切割器是商店营业才有那样的器材设备。他看手里的开罐器好像什么都能开,舔了舔下唇挑了一罐水果罐头试着操作,顺便吃点东西。 新闻果然立刻报导刚才的地震,已经有灾情传出,有火灾及车祸,海岸须提防海啸,不过他住的这区域很难被海啸波及,暂时不那么担心。他做了点水果沙拉吃,这时门铃响了,他迟疑几秒去应门,这种廉价小公寓不会附那种能看门外景像的监视萤幕,他打开外门锁隔着中央的闸门看,外头站着宅配员。 宅配员先生说:「不好意思,这是您订的户外用品,至于其他商品数量较多,将由公司开大车运送过来,从阳台卸货,到时请解除防护雷射网方便他们作业。这边请签收。」 寧迋舒点头称好,在签收的电子板上按下指纹。然后他的手机跟光脑一直响起讯息提示音,他开箱后才去看讯息,不少朋友都说:「寧迋舒好你个乌鸦嘴,真的地震耶。」 虽然语气戏謔,但能感受得到朋友们的不安。寧迋舒无奈叹气,有点忧患意识还是好的。他没回应,放任那些不安扩散,其实也是不知道该讲什么了。他想起兰烁曾说过,末日来临谁还管法律,如果真到那种地步,恐怕很多事他也无能为力。 这天他收到之前订的商品,有些堆藏在角落,然后整理了三个救难包或救难箱,分别摆在睡觉休息的床边、浴室外和顶楼的车里。床离落地窗不远,想逃的话随便拿其中一个包就能往外衝,再三确认逃生路线及步骤之后,他洗了个澡,暂时不去管找工作的事,继续清点其他物资,盘算这些东西足够他撑多久日子。天灾意外永远不会等人做足准备才发生,他逼自己持续关注新闻灾情报导,一面整理东西。 几个小时里一直有馀震,不是很大的震度,但东部已经引发海啸,好山好水的城市半毁,而且有两个颱风正在往这海岛接近,实在是祸不单行。寧迋舒相信大家都在做防灾准备,而他也要尽量让自己活下去才行,这种时候新闻上除了灾情报导及颱风讯息,还穿插了不少政客们出来刷存在感、互相砸黑锅的事。 入夜之后双颱登陆,寧迋舒将冰箱里之前买的食材都拿出来料理,不好保存的也尽量煮起来吃个过癮,吃饱喝足就坐在床上听新闻报导、瀏览其他器材的使用、应用说明,渐渐入睡。出现裂痕的玻璃被他贴了很多胶带,风声如鬼哭,他担心睡到一半玻璃会被吹破,但还是必须睡觉养足精神,半梦半醒撑了许久终于睡熟了。 他梦到自己在剃羊毛,不是剃光,是给牠们剃个造型,绵羊们自动一隻隻跳到他面前,每隻顏色都不一样,满山满谷的彩色绵羊,他忙出一身汗,穿着吊带裤咋舌:「到底够了没有,我想睡觉啊!」 眼前出现一团迷烟,一个身上有绵羊特徵的兽人萝莉两手遮胸,靦腆说:「那你可以数我们啊,数一数就能睡啦。」 旁边一位漂亮大姐对绵羊萝莉勾肩,朝他笑说:「还是想做点睡前运动再睡呢?」 「只剃部分的毛觉得好那个哦。」说这句话的绵羊很高大,不仅下巴有点鬍渣,而且胸毛茂盛得长到腹部都是,被剃光毛的部分恰恰是一双健硕的胸肌,这隻羊有竇鹏的声貌,看得寧迋舒尖叫把剃毛刀扔开,怪吼了句:「噯哟我的妈呀!」 寧迋舒被噩梦惊醒,吊着一双死鱼眼瞪进一片漆黑里,他皱眉低喃:「我不是一直开灯?」说完发现连新闻的声音都没有了,只剩外面依然狂啸的风雨。 停电了。他伸手摸索手机,打亮光源后从床边柜里一堆手电筒挑出一个白色较短的手提灯筒,这款手电筒能放各种尺寸的电池,他将这手电筒掛好之后发呆几分鐘。外面本来黑黢黢的世界乍然闪烁亮光,他头皮一麻,跳回床上抓了被子蒙头,几秒后响起惊天雷鸣。 他怕打雷,小时候明明不怕的,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甚至曾为当天气象预报说有雷雨而请假不上班,遭到记过或被同事排挤,辗转到了银月工作之后,职场环境的隔音效果非常好,让他再也不必担心打雷这件事。 想到失去了一个那么好的工作,失去平稳的生活,他有些悵然,但是太逃避也无济于事。所以他只在被窝躲半小时,直到很久没有再听到雷声才拿开棉被喘气。 「又一身汗,呿。」他皱眉,找了乾净衣物重新再洗次澡,吹头发的时候,馀光一直瞥见门口有个光影闪烁,他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秒,不是打雷闪电,因为迟迟没有落雷声,大概是外面车辆照进屋里的光亮吧。自我解释以后他没再多想,把头发吹乾就提着小手电筒出去浴室,光束打亮了房间某块区域,一瞬间彷彿看到一个影子,他想起停电后保全雷射网也不管用了,该不会跑进小偷?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移到角落摸到之前放的一把木刀,将房间各处逐一照过一遍,就在落地窗和光脑间的地带照到一团白雾。那团雾很快凝聚出一个人形,现身的是个有点透明的女性,穿着一身白色蕾丝洋装、白色马丁靴,手执一把黑蕾丝伞,掛着一双黑眼圈发出诡异号叫扑来。 她挥着两手怪叫:「啊啊啊啊啊──」 寧迋舒看着半透明的她也惨叫:「哇啊啊啊──」 她衝到寧迋舒面前忽然收声,往唇间竖起一根食指:「嘘!」 寧迋舒瞪着她问:「干嘛?你是谁?」是人是鬼?他没敢问,这世界越来越陌生,光怪陆离到他不停的自我怀疑。 女孩动了动她苍白的嘴,窘困尷尬的说:「我说了你不要吓一跳。」 情况太过抽离他所认知的现实,因而他此刻已恢復冷静,用黯淡无波的目光睨着她自我解答:「嗯,是鬼呢。」你他妈的为什么?寧迋舒沉默着崩溃。 女鬼站到墙边两手握伞柄,靦腆拿眼尾瞅他,訥訥说:「看来你不怕鬼呢。太好了。」 「等我死掉也是鬼,到时就是同类了,有什么好怕的。」他讲完自嘲的嗤了声,嘴角抽了下,感觉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吓倒他了。「不过小姐,擅闯民宅还是不太好,你……」 女鬼见他打量的目光,不好意思笑了下,稍微提了下裙摆行礼报上姓名:「我叫郑娜娜,你也可以喊我gina这样。之前有个坏人把我封印在香水瓶里,打算卖给milkyway,还好地震加上颱风的关係,货车出了问题让我有机会逃出来。外面打雷太可怕,看见你这房间发出温暖的光,所以临时躲了进来。不好意思打搅了。」 郑娜娜讲完又点头行礼,寧迋舒也不好再臭脸赶鬼,他无奈叹道:「那你自便吧。」人家都讲出原因又可怜兮兮的,他狠不下心要她走。 郑娜娜开心道谢,偏头问:「可以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寧,寧静的寧。」他这回学会了,拿出手机把电子证件亮出来,让鬼看清名字。 「喔,寧先生你好,打搅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暂时待在你身边?我发现温暖的光好像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 寧迋舒盯着她认真思索半晌,单手插腰,吸了口气纳闷低喃:「这是传说中的卡到阴?」都要末日了还卡到阴,他感到相当的不吉利,但又催眠自己说不定是积阴德,负负得正也不一定? 「如果去外面的话,我说不定会被雷电打散。」郑娜娜低头诉苦,看起来像某种流浪动物,很可怜。「因为被坏术士封印的关係,错过好几次离开的机会,下次的机会到来之前希望能有个安心待着的地方,但是我感觉外面越来越不安稳,天地黯淡,就只有寧先生您这里比较光亮跟温暖了。」 「唉。离开就是指升天或投胎之类的吧?你会待多久?」 郑娜娜眨了眨一双圆眼,两根食指绞了绞,她思忖道:「应该没很久啦,七七四十九天之类的,总之有个週期吧。」 屋外的雷光闪炽,连室内都被照亮,一人一鬼惊愕望向落地窗,各自尖叫躲起来,躲床的往床奔,另一个则缩到沙发里抱头叫喊,雷声过去了,郑娜娜攀上椅背探出一颗头望着床上抖动的棉被包失笑:「寧先生您怕打雷啊?」 寧迋舒掀开棉被瞪鬼,鬼一脸无辜低噥:「没事,我、我也怕的。当了鬼以后就怕的。」 「鬼怕打雷啊?」 她点头:「是啊。我们灵体维持不易,雷电是非常强的能量,一个不小心会把我们打散的。散了的话就只是慢慢逸失的能量吧,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郑娜娜了。」 她话音低弱,听起来有点阴森诡异。寧迋舒本来还怕她,但听她说了这些就莫名生了怜悯之心。卡阴就卡阴吧,衰事接二连三也不差这隻鬼了。 郑娜娜抬头露出浅笑,感动道:「不过我觉得能遇到寧先生真不错啊。这么久以来,您是除了坏术士之外第一个看得见我的人了。」 寧迋舒一点都不觉得好,但还是扯了下嘴角乾笑,拿出光脑和手机确认电都是充饱状态,开始调频道想听一下新闻,片刻后他没头没尾的问:「你相信世界上有兽人吗?」 郑娜娜睁大眼看他,讶道:「寧先生晓得兽人?」 「听你这语气……」 郑娜娜点头:「算是我生前的秘密吧。以前我有个朋友是兽人,但那位朋友不喜欢这讲法,通常是用族名称呼。我朋友是天裔族,天空的天,后裔的裔,有翅膀羽毛的多是这族系,底下还有很多分支,啊,但朋友是哪一个分支的我记不得,忽然想不起来啊。」 寧迋舒看她挠着脸颊认真回想,有一种没吓到鬼的不甘心,紧接着问:「那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郑娜娜歪头思考:「我相信有,虽然没见过。」 寧迋舒满意了:「我见过一个外星人。」 郑娜娜睁大眼讶问:「这么厉害,外星人长怎样?来这里观光?侵略?搭太空船吗?」 「你好歹怀疑一下吧。」寧迋舒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 「咦,怀疑你?为什么?你是开我玩笑?」 「不、没有,我是真的看过一个外星人,不过、唉,一般人都不会相信啦。」 郑娜娜失笑:「也对喔,我以前那个兽人朋友也念过我,说我太容易第一时间相信人,都不会怀疑。哈哈。可是我跟她分隔两地,很久没见面了。说不定她忘记我了吧。」 寧迋舒不晓得该怎样安慰这隻女鬼,他想到自己光脑还能上网,就问她说:「要不要听大悲咒还是什么心经?我不太懂这些,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网路找来播一下。」 郑娜娜亮了眼睛点点头,飘到他床尾欢喜说:「寧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 「举手之劳。」 「那、要是你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我有点饿了。」 寧迋舒茫然:「啊?」 郑娜娜赶紧解释:「不用烧香烧纸钱那些啦,就是烧点东西,我可以从中吸取一些能量。」 于是寧迋舒找来一些过期杂志开始烧,郑娜娜在一旁挑她喜欢的页数,纸上印刷的内容有部分是被鬼直接吸取,部分化成鬼能拿取的物品,也因此郑娜娜收到了好几样饰品,不过较复杂或过于庞大的东西会因为能量不足而无法化成物品,只能当能量吃掉。 把女鬼餵饱以后寧迋舒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刚才是不是有提到milkyway?」 「是啊,怎么了吗?」郑娜娜吸着灰烬里的残馀能量,心想您也慢太多拍了。 「国际大集团milkyway?」 她点点头:「对,就是他们。超级黑心的财团,世界最大化妆品龙头、医美科技先趋,触角伸到很多產业,娱乐版图也佔了一席之地。」 「还有跨国连锁夜店。」 「哦?这我不清楚,好像听过。寧先生你蛮八卦的嘛,嘿嘿。」 「因为我在其中一间店工作。银月,听过吗?silvermoon.」 郑娜娜摇头:「我被关很久啦,没听过。」 「好吧,总之就是一间以兽人装扮为主题的夜店,但实际上兽人都是真的兽人,我工作三年才发现这个事实,因为前阵子店里出了意外,唉。」 「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真不想被你这么讲!」寧迋舒翻白眼,随后又苦笑:「看来我是误入歧途,在黑心企业工作啊。你说坏术士要把你卖去银河集团,我前阵子、咳,就是遇到外星人那时也才听说人类会把同类卖给外星人的事。恐怕这种事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吧。」 郑娜娜垂首叹了口气,问:「是外星人跟你说的?」 「不是,外星人的朋友,一个植物人。」 郑娜娜抬头瞇起眼睛,不太高兴的睨了他说:「寧先生,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寧迋舒:「……对不起。」有口难言就是这样。他也不打算帮兰烁讲什么,一想到兰烁他就不停冒出许多疑问,比如兰烁住在那朴实的山中小屋没事吗?一个修炼者会不会做防灾工作?搞不好早就屯很多物资了? 外面雷光闪炽,室内又被照亮,一人一鬼惊呼着缩回各自安心的床被跟角落,等雷声响过以后,两个又探头看外面,又一道闪光,这回他们看到阳台上蹲踞着两个背上歛着翅膀的人,齐声尖叫:「鬼啊!」「怪物啊!」 防盗网没电运作,落地窗又没锁,窗外较高大的人影不知用了什么东西由外将贴了好几层的胶带割开一小部分,窗外另一人用女声喊:「割什么胶带啊,直接喊啊。」 比较高的那位拿指节轻敲玻璃:「小不点是我,开窗啦。」 郑娜娜飘到寧迋舒一旁询问:「你也有兽人朋友啊?」 「同事,不是朋友。」经歷失业和那些荒唐事,寧迋舒现在不仅对谁都充满不信任,连带着也自我怀疑。他曾经也把他们当朋友,却不晓得对方是否将自己当朋友。职场上同事间再要好都不一定算得上朋友吧? 外面的雨势稍歇,风依然强劲,竇鹏在阳台喊:「小不点,你快开门,霈樺特地来找你的。她知道你是因为听到她求救才跑回店里,我们都担心你,不会害你的。嗯……难道之前的交情都不算了吗?你连我们两个都不信?」 寧迋舒想到梁霈樺身上的伤就心软了,再天真一回好了。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郑娜娜,走去开窗。窗没上锁,但是有拿东西抵住,他将杂物搬开,窗外两人已收起翅膀以普通人的姿态进屋。 竇鹏穿着单薄的黑色汗衫及一件牛仔裤,脑袋两侧剃了的头发又稍微长了些,头顶蓄着的头发全都往一旁梳,戴了副墨镜。梁霈樺一手缠绷带掛在颈上,穿一袭灰黑色连身裤装跟凉鞋站在那儿跟寧迋舒对看,几秒后她盈着泪光跑过去单手抱住比自己矮的青年说:「太好了,你没事。」 寧迋舒尷尬:「我没事啊。你还好吧?伤得怎样?」 梁霈樺退开来,竇鹏代她回答:「身上跟翅膀有多处骨折,不过急救得快,不会留下无法恢復的伤害。她担心你,所以我就带她逃院。幸好你员工资料填的地址没错。」 为了照明,寧迋舒又弄亮了几把手电筒,郑娜娜在一旁说风凉话:「真辛苦啊,肉眼凡胎就是有这些麻烦。我当鬼以后,黑暗里也能看到你们呢。」 寧迋舒翻白眼对一旁女鬼轻斥:「对啦好了不起哦,不好意思我就是普通人。」 「我没有要炫耀啊,寧先生你有点易怒,是不是要多喝牛奶比较好?不然吃香蕉稳定情绪呢?」 「你自己吃香蕉啦!」 竇鹏跟梁霈樺看那青年在开手电筒的同时不停对着某些方向讲话,互看了眼,竇鹏说:「他怪怪的。」 梁霈樺看了不忍心,拿指腹擦掉眼角泪光:「真可怜,一定是吓傻了,整个人都不正常了。不晓得这几天他是怎么度过的,还独居,我看乾脆竇哥你把他接回去养着好了。」 「我?我也想,但是今非昔比啦。」 「霈霈!」郑娜娜忽然叫出来,肘间掛着黑伞指着梁霈樺,激动对寧迋舒说:「她就是我那个天裔族朋友。」 寧迋舒听了,转身走过去问梁霈樺说:「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郑娜娜,英文名叫gina?」 梁霈樺倒抽一口气:「你认识她?咦、这么突然?」 寧迋舒一手朝郑娜娜摊掌介绍:「郑娜娜在此。」 竇鹏本来严肃的脸绷得更紧,觉得这人是不是傻了。梁霈樺茫然:「吭?」 寧迋舒来回看他们两方,右拳击左掌:「你们两个看不见鬼。」 竇鹏忍不住了:「你才见鬼咧。一开口就讲些乱七八糟的话,是不是上次那个药、噫,对了,你身体没事吗?」他想起潘老闆狠心把针扎在这小不点身上,有些担心,直接抓了青年手肘拽过来打量,一旁梁霈樺也想到同一件事而顺便摸摸寧迋舒的脑袋、耳朵、肩膀跟手臂。 寧迋舒被他们两个转来转去、摸来摸去,火大了,甩手跳开:「没事啦,我没事!我刚才是说,霈樺你那个叫郑娜娜的朋友她──」 郑娜娜开心飘到梁霈樺身边,然而后者对女鬼的存在毫无感觉,寧迋舒藉手电筒跟公寓大楼每户附设的紧急照明小灯看见这一幕,心里一酸讲不出口。梁霈樺看到寧迋舒古怪的反应,再细想稍早的话语,她的表情也有点不太好了。 竇鹏误会她伤口疼,问:「你止痛药退了?」 梁霈樺没应竇鹏的话,反而往前一步走近寧迋舒,一手搭到他肩上慢慢掐紧,她习惯也喜欢搭别人的肩膀,她问:「你说娜娜是鬼?」 「我有吗?」寧迋舒挪开视线,往郑娜娜那里看,她有点纠结的点头跟他说:「要不要告诉霈霈都是寧先生的自由。可以看到霈霈我就很高兴了。」 寧迋舒理解那种明明存在却被忽视的感受,忍不住替郑娜娜感到无奈心酸,他重新对视梁霈樺,看见她那双有点空洞又难过的黑亮眼瞳,脱口疑道:「你住院还戴放大片?」 梁霈樺表情古怪抽了下,撇嘴追问:「你说,娜娜呢?」 寧迋舒抬手指着郑娜娜的位置说:「她站在这里,穿白洋装,手上掛着黑伞,黑眼圈很深,脸色还可以。噢,她要我叫你别难过,当鬼也有不少好处,人间的风吹不乱她的长发了。」 梁霈樺听他转叙好友努力安慰自己的言语,用还能用的右手摀脸哭出来。竇鹏捏住寧迋舒的下巴盯住他两眼说:「你阴阳眼?还是因为那种药產生的副作用?」 郑娜娜在一旁又哭又笑对寧迋舒说:「太好了,他们都相信有鬼。还好我是鬼不是外星人或植物人,有人相信我存在。」 寧迋舒无奈斜睨郑娜娜,回竇鹏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看到一隻鬼。可能药也有关係吧?你们冒风雨跑来很危险,趁现在雨小快点回去吧。」 竇鹏松手退开了些,再仔细看了看眼前青年。寧迋舒苦笑,还转了圈说:「别看了,我没有异变成兽人。哪里都没变。」 梁霈樺:「那你屁股上蓬松的小熊猫尾巴怎么说?」 寧迋舒爆出一字粗口:「干、哪里?」 「逗你的。」 「靠!」寧迋舒叫道:「梁霈樺你哭完啦?」 梁霈樺黯然:「对不起,因为太伤心所以得逗一逗你才能稍微平抚一下心情。」 寧迋舒真想指着落地窗朝他们霸气一吼:「滚!」但他做不到,毕竟人家女孩子特地负伤找了隻驮禽一块儿来看他变成兽人没有、吓傻没有,冒着强颱肆虐、地震频仍的情势。 「竇大厨,霈樺,谢谢你们来看我。早点回去吧,外面不太安全。」寧迋舒说完看他们两个互望一眼,竇鹏苦笑坦言:「其实我们两个真的是逃院到你这里来的。」 「我知道啊,这你们刚才有说了。」 梁霈樺拿手肘撞了撞竇鹏的手臂,竇鹏无奈叹道:「不只是因为霈樺想见你才逃院,是因为我们被当成弃子,我怀疑是潘慧星把这次的黑锅丢给其他人,店里很多同事已经失踪,怎样都连系不上,我在医院守着霈樺的时候发现不对劲才带她跑出来。不只店里的人,那天出动的警员,我认识的那几个也都联络不上。那天新闻播的恐攻受害名单你看了吗?」 寧迋舒摇头:「没仔细看,怎么了?」 梁霈樺说:「后来更新的名单有我们的名字,本来保密内容一天公佈一点,名单也在更新,都是明明有逃出店的活口,却被弄失踪了。而且也有那几位警员的名字,说是殉职。我跟竇大厨的名字也被列在死者名单……应该是有人想灭口。」 竇鹏注意到寧迋舒欲言又止,他问:「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如果真的不方便收留我们两个的话,至少让我们待一晚上休息一下行吗?」 寧迋舒抓抓后脑,汗顏笑说:「不是这样,你们可以住下来啦。但是,那天砸店的男人跟他的外星人朋友告诉我,接下来会天灾不断,是末日来临,所以我这边物资要做点重新配置。你们能接受我这个小地方的话,我是不介意你们住下来,只不过之后会怎样我也不清楚了。」 竇鹏挑眉:「你说那个白衣男子?」 寧迋舒点头:「就他。」说完他觉得肩上一沉,微侧首质疑郑娜娜:「你不过去黏你朋友?」 郑娜娜表示:「你这边比较明亮温暖。」 Stay Gold 04 岛上又发生了两次震度6的馀震,寧迋舒很担心门窗玻璃就这么碎掉,为防玻璃伤人,所以把窗帘全部都拉起来,拿手机开了新闻广播听,同时把户外用品包翻出来跟竇鹏他们说:「我住处不是很大,刚好有多买睡袋,你们自己找喜欢的地方睡。离大门那边客厅还有双人沙发可以躺,不然就拿睡袋躺地毯,热的话就……」 寧迋舒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褶扇说:「没电没空调,将就一下。不知道大楼备用电能用到几时。」 竇鹏拿轻便睡袋说:「霈樺睡沙发吧。我跟你挤这房间里好了。」 「咦,我的床是单人床啊。」 「没关係,我躺地上。」 寧迋舒耸肩,随他去了。郑娜娜飘到梁霈樺旁边,梁霈樺收好扇子说:「好像也不热啊。」 「呵,那就好。可能是因为你朋友在你旁边吧。娜娜你就陪着霈樺吧。」女鬼欣然同意,跟上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由于地震、风灾的影响,不少地方都发生火灾,消防队、救难队、军警医疗人员全都疲于奔命,寧迋舒躺回床上觉得疲睏却睡不着,心想着竇鹏他们要不是遭潘老闆出卖的话,也不会冒险逃到这里投靠他吧。不晓得竇鹏他们是不是真的将他当作伙伴,但有人作伴还是好的。 竇鹏出声说:「睡了吗?」 「快了。怎样?」 「谢谢你。」 「三八什么。你以前帮我很多忙啊,还没习惯环境的时候,你带我跟其他人一起去吃东西,帮我跟其他同事打好关係。」 「不会因为我们骗你所以生气?」 「与其说生气不如是错愕吧,觉得自己无知又迟钝。仔细一想我也没有遭受什么不好的对待,除了潘老闆最后刺我那一下……大厨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不算内幕啦。不过也比人类知道得多一点就是了。我们店是在银河集团底下的连锁娱乐事业,银河集团是目前最大的远古族裔庇护势力。」 「远古?」寧迋舒想到之前听到的一些词句整理出一些脉络,看来兽人分成后天造成的,以及先天? 竇鹏没睡进睡袋,而是贪图凉爽躺在竹蓆上搧扇子,他解释:「我们的文明歷史恐怕比你们人类都还悠久。你们看到我们变化出动物特徵的外貌会喊我们兽人,不过我们自己的统称是远古族裔。我跟霈樺都是天裔族,就是有鸟类特徵,我是鹰族支系。」 「霈樺是鸽子?」 「哈,别看她那样,她是巴丹鸚鵡。」 「……」 「也是猛禽啦。」 「喔。」 竇鹏看到那张床漫射出一些光,是寧迋舒在上网,他问:「你干嘛?」 「查动物图鑑跟习性。」 竇鹏不以为然嗤声:「习性不用查啦,我们演进到这地步通常已经跟那种动物都不一样了。远古族裔早就进化到有动物及人类的特长和异能,不会被习性困扰。不过现在的远古族裔逐渐弱化,就算有异能,能力也有限。古时候我们祖先常有被人类奉为神明的存在,到现在几乎不可能了。为了重现远古的荣光,因此银河集团才跟外星种族合作研究,希望能有效做到返祖现象。简单说就是生物改造。」 「噢。」寧迋舒敷衍了声,继续瀏览网页,但为了省电,看完资料就收起手机了。「可是银河集团不是想把你们抹煞或卖掉?」 竇鹏道:「这个,只能说权势使人腐败,也使那些傢伙腐败。很久以前,这我也是听我家老一辈讲的,非常久远以前的天外来客,也就是外星人或生物,他们有办法来到这颗星球,除了做研究跟交流之外,也会尝试通婚。你想啊,印度神话里的象神啦,还有埃及的阿努比斯啦,各地文明里那些动物形像的神灵,都不是凭空捏造的。」 「八歧大蛇也是吗?九尾狐?月夜猫?」 「这个我无法每一项都肯定讲给你听,远古族裔有自己的歷史研究,但我不是这领域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通常体形小的多半是我们的祖先,或是跨星系的生命结合,至于你说八歧大蛇还是一些宗教里讲的那些庞大物体,很可能是当时的交通工具或战争武器。跟你说吧,就我知道的,因幡白兔那则故事你们人类世界流传的版本是挺肤浅的,在远古族裔流传的版本根本就是一起政治事件。」 「不好意思噢人类就是肤浅。」寧迋舒有点不爽。 竇鹏听出来了,笑着继续逗他说:「你不用不好意思。人类就是弱化后的种族,本来就是被操弄的群体。」 「什么意思?不是进化吗?怎么说是弱化?」 「一开始的人类跟现在不一样,发展很极端,详细我也不清楚,不是只有几次的物种大灭绝那么简单,而是好几次、好几个纪元的大变动。听说原本还有神人,无论精神身躯都能在宇宙穿梭自如,甚至窥知宇宙的奥秘。威胁太大,所以那些神人互斗,后来就慢慢弱化了。基因也好、特殊潜能也好,都沉睡、封印起来,重重加密不得啟用。所以人类大脑永远无法全部发挥啊。」 寧迋舒似有所感的点头:「以前看过一齣旧电影也是在讲脑开发的事。那你们远古族裔就可以吗?」 「比你们人类好一些,但也有限制。我们通常爱好和平,安份守己,努力维持这世界的和谐,也是这星球万物和天外来客之间的桥樑,所以很多神的使者多半都是动物的形像。人类会抓远古族裔做各种凶残黑暗的事,买卖、玩弄、虐杀,或是卖给同样恶劣的外星族群,我们就以牙还牙将这类恶毒的人类改造后卖掉。」 「接下来我猜猜。」寧迋舒插话说:「依照那些影视剧本、小说漫画的剧情公式,就是你们之中的高阶者和人类社会的高阶者同流合污了。所以,黑锅由底层背,真相从基层的棋子开始进行抹煞,或是藉由挑拨离间让基层各单位部门互相伤害。谍对谍,嘖嘖,太刺激了。」 竇鹏听他讲风凉话,明知可能是事实,心里仍不是滋味。他吁气不答,外头又开始降下大雨,聆听已经调弱的广播声,他问:「小不点,你相信那个恐怖份子讲的末日来临?」 「本来不信,也不想信。」 竇鹏想起满室的物资,这人说他不信真是没说服力啊。 寧迋舒说:「但恐怕由不得我们不信吧。你听广播就知道一直在地震,海底还有火山喷发,连最不可能有地震几块大陆都开始出现原因不明的天坑,还有山林火灾出现火龙捲风,暴风雨肆虐的地区则出现水龙捲。沿岸海水倒灌,工厂、发电厂什么的全面停摆。一些山区灭村的事都传出来了,想去救难都成问题,而且这种天气飞行的交通工具都很难安全起降,更别提什么空投物资。我说啊,要是到时这楼被震塌了,竇哥拜託你带我飞!」 竇鹏为难回说:「可是我带梁霈樺就够吃力的了。你别看她纤瘦身材,但个子挺高,蛮重的。」 「我个子矮啊,很轻啦。」 竇鹏无语,这傢伙只有这种时候会承认自己矮。 早上七点,外面的世界还很阴暗,风雨声依旧没有歇止,听起来像鬼哭神嚎,室内只有手电筒的灯,有几把灯变弱了。梁霈樺睡醒走进来房间,轻敲门板,竇鹏坐起来问:「睡得还好吗?」 她在暗影里摇头:「睡不太熟,伤口都疼,浑身都不舒服。不过比在医院安心,不用担心无声无息被消失。」 「嗯,我也差不多,不是自己家里的大床,但起码这里还算安全。」 梁霈樺拿起一支小手电筒照床尾,笑说:「他还在睡啊。」 「昨晚不小心聊太久。看来他讲的末日来临可能是真的,还有人祸。广播刚才说有些地区出现趁乱打劫的情形。族里的人都不相信我们,以为贩卖同类是我们做的,希望他们能没事。」 梁霈樺单手插腰说:「那也没办法,他们寧可相信外面那套假的说辞,也不愿意相信我们。不过我家还好,都相信我,我通了电话让他们自己留意。哼,都怪潘慧星。」 「他是催化剂,问题迟早要面对。远古族裔也跟人类一样有败类。」 「你心境变了很多啊。」她调侃,被白了眼,提灯转去厨房觅食。 寧迋舒是被竇大厨的早餐香味弄醒的,用的是冰箱剩的食材,三人一鬼围坐在客厅桌边,桌上点燃精香蜡烛,是郑娜娜的早餐。 「我要开动了。」他们齐声打完招呼就各自吃盘里的炒蛋、沙拉,喝之前买来快过期的牛奶。 吃完以后竇鹏拿出一罐药瓶,给自己和梁霈樺倒几颗吃,再朝一脸不解的寧迋舒解释:「营养补给。虽然跟那些动物不同,不过我们偶尔要补一下营养,免得生病。」 「就跟人类吃维他命差不多啦。」梁霈樺註解。 吃过早餐,寧迋舒成了梁霈樺、郑娜娜两个的传声筒,他代替郑娜娜传达想讲的话。原来郑娜娜同时从父母两边遗传了两大族系的灵媒血统,一方是传统原住民巫系,另一方则是日本某派阴阳师,只不过她强调自己完全没有学习任何相关知识,只是恰好两边亲族和那些领域相关。大概是因为血统遗传的缘故,她本身具有一些潜能而被坏术士盯上。 郑娜娜想起这些就阴鬱低语:「当鬼有段时间,我大概也猜到被盯上的原因。通常人死去以后,灵魂也会慢慢消散,在这天地宇宙里轮回,好像花开花落那样,也很像电子零件那样,能拆开来再重组,只有某些特殊情况下灵魂会维持完整,像生前那样保有精神意识,甚至能练出一些能力,也就是有在修炼的人,或传承修炼血脉的人。像我这样徒有潜能却没有开发的,最容易被当成目标了吧。」 寧迋舒转叙完,梁霈樺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管怎样你自由了,而且多亏你的遗传跟潜能才可以在这世界待到现在,我们才能重逢。娜娜,我好想你,可惜看不见你的样子,也摸不到你。」 寧迋舒拨开她乱勾搭的手感慨了一句废言:「看来外星人也是有好人坏人啊。」 一整天都是阴天,风势稍微减弱,雨也不下了,但新闻一直发出豪大雨警报,他们几个在屋里想办法耗时间,聊天聊到口渴之后玩起传统大富翁和桌游,找些不耗电的事情做,然后煮中餐吃,女鬼选了薰衣草香氛蜡烛,入夜后各自躺平睡觉。晚上九点开始降大雨,半夜十一点多,地震了,这次摇得比之前都还猛烈,寧迋舒住处天花板的灯管被震到破碎或掉下来,竇鹏临时张开翅膀扑到床上护住他。 「没事吧?」 「没……」寧迋舒突然觉得竇大厨帅翻天,之前对这隻鸟人的疑惧几乎消散。竇鹏觉得自己坚持裸上身睡觉果然是对的,应变得够快。 梁霈樺跟郑娜娜一起跑过来关心:「你们还好、吧?大厨你干吗?怎么能这么禽兽!」 「误会了。」寧迋舒汗顏:「大厨是要保护我,上面的灯管破掉,碎片危险。」 竇鹏哼了一声退开,梁霈樺尷尬笑了笑,但地震还在摇,他们脸色都难看,有默契的把急难背包都带上,一旦这楼撑不下去就破窗飞出来,凭竇鹏的能耐可以拎着两个人到屋顶,让寧迋舒发动车子逃离。 他们靠到墙角等地震停止,地震已经停了,但总觉得一切还在晃动,良久之后寧迋舒才深呼吸说:「应该暂时没事?」 话刚讲完附近传来惊天动力的爆炸声,他们都颤了下,慌乱抱成一团,梁霈樺扑过来用身体护住比自己矮的寧迋舒,竇鹏则护住梁霈樺。郑娜娜在外围飘荡了会儿透窗而出,再飘回来喊:「寧先生,外面看到爆炸的火花跟烟。不是这里,但离得也不算远。」 地震将一些能源管线震坏,商区民宅陆续都有火灾和爆炸意外,这晚的地震更造成许多建筑倒塌意外。寧迋舒的住处不在其中,但隔壁社区有屋楼倾倒了,夜里不停听见救护队和机具行驶的声音,无法安眠。 谁都没能入睡,早晨六点,竇鹏做了早餐,郑娜娜一样吸食燃烧蜡烛的能量,不饱不饿。郑娜娜说要探情况,往外飘,上午十点多她飘回来喊:「寧先生你快开窗帘往外看!」 寧迋舒拉开窗帘,另外两人也走近,外面大淹水,水线已经淹了三层楼高,有不少小船在水里漂,还有很多人在窗口求救,惨的是雨还在下,雨势不小。 他们重新开了次会,决定先将部分食材做成方便保存的乾粮,或是醃渍起来,再一起移动到顶楼发动车子,随时准备逃到高处。他们的楼层并不低,是十二楼,但市区已是人间炼狱,据传有油厂漏油,火就藉油在水面延烧,偏偏有许多人在楼塌时选择跳水求生,陷入那片火海。 寧迋舒面无表情开车,副驾驶座是竇鹏,后座是重新换药包扎过手臂的梁霈樺和女鬼郑娜娜,除了智慧导航的语音声谁都没讲话,神色皆凝重。梁霈樺坐在驾驶座后方发抖,寧迋舒还发现竇鹏额头冒冷汗,猜测他们两个能敏锐感应天灾异变而本能恐惧。寧迋舒尽量保持镇定把车开出去,空中交通号志由于停电的原因而没有运作,空中交通大乱,他乾脆选小路鑽,就算不看车里小萤幕也能知道下方已成一片水乡。 竇鹏拿出手机,藉其转移对灾变的本能恐惧,看了一会儿他说:「网路讯息不太稳。」 梁霈樺也拿手机检查:「我的也没讯号。」 寧迋舒的手机八成也差不多,都是之前亲友疯传的灾情讯息,没有更新,信号剩一格。梁和郑问他们要去哪里,寧迋舒说要去山上,竇鹏提了意见说:「山里也不安全吧,万一土石崩落、土石流什么的。」 寧迋舒安抚他们说:「没问题啦,我要去的地方是兰烁那里,我想他既然知道末日来临,应该有应对办法吧。」 竇鹏质疑:「你说那个恐怖份子?他看到我跟霈樺还不宰了我们?」 寧迋舒瞄他一眼,汗顏笑说:「不至于吧,他看起来也没有很仇视你们远古族裔,是因为潘慧星先对他出手,他才砸店的。而且──」 竇鹏举起包满绷带的左手说:「託他的福我手上的伤还没好,霈樺的伤也是。」 梁霈樺却附和寧迋舒的决定,她说:「我认为应该去看看。那时我在隐藏楼层之所以受伤,不是因为那个人先动手,而是因为潘慧星抓了我跟其他人当挡箭牌。最该死就是潘慧星。外星人有坏的,远古族裔也不全都是值得信赖的伙伴。大厨你别气啦,我们受伤也是活该,毕竟在这之前我们的确都是一伙啊。」 寧迋舒把他们两个的争论当广播听,凭印象往兰烁的住处行驶,本以为都市灾情严重,没想到郊区同样狼藉,建筑越来越少,淹水的地方更明显,浑浊泥沙水到处都是,不少坡地连树都是被大风连根拔起,有些路面遭石头砸毁、堵住,好在他们的车能飞行,而且还能开啟防护罩,不过如果落石过大恐怕也是挡不住。 「娜娜?」寧迋舒喊她,这才从照后镜瞥见一个灰白影子冉冉飘出。 郑娜娜说:「刚才在市区感应到不好的气氛,到处都有在捞亡魂的,所以我躲起来了。」 寧迋舒了然,把郑娜娜的情况转叙给梁霈樺知道。梁霈樺把项鍊从衣里拉出来,有个紫水晶坠子,她问娜娜能不能躲进水晶坠子里,郑娜娜试过发现可行,就乾脆躲进水晶里休息了。 车飞行半小时进入郊区,又过了一小时才脱离灾区来到暂时无风无雨的山林,路上有零星落石,天空多云,但不到昏天暗地的程度。寧迋舒有点激动,他安抚他们说快到兰先生家了,只不过路跟他印象里的好像有些不同,车开了大半天确定是迷路,能源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把车停在附近路旁,两个男人扎营准备先外宿,再将预先备好的粮食拿出来裹腹。 趁傍晚天没暗下来,梁霈樺先进帐篷擦澡,竇鹏准备晚餐,寧迋舒去给郑娜娜点蜡烛。郑娜娜跟他说:「寧先生,我感觉这座山很微妙,今天迷路是因为山在捣蛋,以前活着我感应不那么强,不过现在当鬼了多少能察觉一点古怪。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明天我带路吧。」 寧迋舒狐疑:「可以吗?你不是说很多勾魂的,你还是躲霈樺的水晶项鍊里比较安全吧。」 女鬼摇头:「那些好像没有出现在这山里,山下还有一些,可是进到山里就感应不到了,我想应该是安全的。我觉得有谁发出信号在等我们、应该说是等寧先生你过去,所以明天请让我带路吧。」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这一晚他们吃着储备粮食,聊了会儿天就睡觉。梁霈樺很不好意思,她因为手伤没能帮忙,竇鹏同样手受伤却还是做了不少粗活。寧迋舒叫竇鹏别逞强,硬是把粗重的活都揽了,包括最后收拾帐篷、熄灭篝火,开车上路的也是他。 在娜娜带领下,隔天中午他们终于看到山上有一大片庄稼,还有寧迋舒待过的温室,当然还有兰先生的屋舍。 他们把车停路边,寧迋舒背好东西就跑去屋前敲门,大喊:「兰先生,请问有人在吗?」 敲了几下门,也没有门铃可以按,绕到旁边架高的走廊看也看不清屋内状况,梁霈樺在正门那里喊他过去,说门没锁,门一开就有很浓的植物香气飘出来。寧迋舒看了看他们两个都颇忌惮,不敢往里走,索性自己领头:「兰先生?你在家吗?我是寧迋舒。」 屋里到处都养着花草植物,还有许多像是中药店里会放的那种药柜,还活着的花草非常茂盛,吊在窗台的植物都快变成花草窗帘了。寧迋舒不敢四处乱走,进了玄关以后只敢在客厅边缘喊几声,安静许久以后他转头望着门口两人苦笑。 「寧迋舒?」 「我在!」寧迋舒看见里面走道有个人慵懒走出来。 兰烁穿着亚麻短袖白衬衫和较宽松的深蓝长裤赤脚走出来,过腰的长发随意披散,举止愜意的将长发往额后梳抹,踱到客厅中央跟他们说:「玄关旁边拉门里有置鞋架跟拖鞋,需要就换上吧。」 梁霈樺一脸兴奋进了玄关,小声跟寧迋舒说:「之前看还不觉得,现在看觉得他帅爆了。」 寧迋舒一脸莫名,心想跟他讲干什么?下一秒就听她补了句:「而且他好高哦。看得出身材有在练吧?」 「不好意思噢我就是矮。」 竇鹏还立在门外保持戒备,寧迋舒回望一眼无奈失笑,找了双拖鞋递到门边跟他说:「换上吧。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相信我啦,兰先生不是那种会胡乱打杀的人。」 竇鹏撇嘴嗤笑了下,脱掉靴子换拖鞋,妥协道:「我不是怕他,是不能太随便相信别人。我怕你被他骗。」 「他不会骗我。」 「你怎么知道?」 「直觉吧。」寧迋舒咧嘴笑,露出白亮牙齿:「就像我相信你还有阿樺一样啊。」 梁霈樺回头纠正:「喂喂,叫什么阿樺,越来越那个了。我叫sheryl啦。」梁霈樺小声强调,而郑娜娜听好朋友发花痴也好奇飘出来张望。 兰烁站在客厅里等他们进屋,等他们都站成了一列,一个一个打照面,并报上姓名:「我叫兰烁,想必你们听寧迋舒讲过了。」 「竇鹏。」大厨虽然还没放下戒心,但也大方报上名字。 「我是梁霈樺,你也可以叫我sheryl.」她用没受伤的手拨了拨微捲的浅棕色短发。 寧迋舒对上兰烁清雅澈亮的目光,挑了下眉:「我就不必说了吧。」 兰烁勾了嘴角淡笑,最后视线落在青年旁边的虚空处,问:「这位姑娘呢?」 所有人跟鬼都诧异,郑娜娜疑问:「您看得到我吗?我是郑娜娜。」 兰烁頷首,歛起初时的间散慵懒,端雅客气道:「一路辛苦了。先坐,我去煮茶。」 寧迋舒跟梁霈樺点头致谢,竇鹏没动作却也客气道了声谢,一行各自在客厅找位置坐。这客厅里摆的是一组木造椅,一张三人长椅、两张单椅,纵横交织的木质椅面保留了些柔韧弹性,坐着不那么冷硬,就是竇鹏那样健壮的大男人也在木椅上感到寧和安心的气息,他们紧绷的精神状态逐渐获得平抚和放松,一时间谁也没吭声。 郑娜娜飘到临院的走廊间,晒了会儿不那么亮的日光后回来,寧迋舒说:「我知道这么讲很怪,不过娜娜的脸色看起来好很多。」 梁霈樺闻言替朋友高兴:「是吗?娜娜你觉得这里舒服吗?」她对着某个方向,娜娜飘到她所看的方向微笑点头。 寧迋舒转达:「她说这里的气场让她感觉平静。黑眼圈都淡了不少。」 兰烁端出一组茶具跟保温壶接腔说:「屋里有聚灵阵,无论修什么法门都能藉这个阵获得平静跟休养。如果要养她的魂,最好是另外弄个适合她的空间才长久,这要看郑小姐的规划是怎样。」 三人一鬼看兰烁将东西搁到桌上,竇鹏和梁霈樺都坐单椅,兰烁自然的坐到和寧迋舒同一张长椅上,兰烁把一块素色古布铺开摆了个简单的茶席说:「稍等我一下。」 接着就看兰烁把杯子一个个拿热水烫过,温杯后在另一个白色茶壶里注水,加盖,他说要等个几十秒,梁霈樺趁这时追问:「我朋友已经是阿飘了,阿飘能做什么未来规划吗?」 兰烁眨眼浅笑,他说:「最多鬼选的道也就几种主流,一个是进轮回系统,没有修炼过的魂魄可能会和其他的拆开重组,另一种就是维持鬼的状态在该维度继续修炼、过日子,或是有某些契机获得躯壳重回人间,也可能是变成其他时空的存在。不管人或鬼,宇宙都充满无限可能,说穿了无非两类,一个是依照别人走的老路,但只有方向是一样的,没有人能成就相同的轨跡,另一种就是自己走向更未知陌生的新方向、新世界。」 讲到这里时间差不多了,兰烁问他们喝热茶或是想冰镇过,全员都想喝冰镇茶,兰烁从冰杯里挟冰块出来,再倒好三杯茶给他们,替郑娜娜倒了杯热茶,让她闻一闻茶香,顺便吸取能量。 兰烁说:「鬼也好,人也好,看似有无限可能、有各种结果,哪怕练出了分身,但最终都只有一个存在一个轨跡,和一个结果。」 梁霈樺问:「平行世界呢?」 竇鹏:「虫洞呢?」 寧迋舒不甘心沉默,硬是挤出一句:「多重宇宙?」 兰烁轻哼笑:「如果自己没有意识到,都是一样的。就算意识到了,我是我,你是你,也没有什么不同。受想行识,亦復如是。佛教里的概念和句子,实在好用。」 竇鹏脸皮抽了下,梁霈樺呆滞,寧迋舒吐嘈:「你在传教啊?」但他们都明白兰烁讲得似乎也不错,任凭宇宙浩瀚无边,一个个体所能意识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所知的一切了,其他感受不到的都几乎像是不存在。 竇鹏和梁霈樺的感触来自于远古族裔长久以来不被人类察觉,混居其间却像个半透明体似的,明明远古他们没有必要活得这样遮遮掩掩,不知何时开始他们的存在反倒成了禁忌。而郑娜娜则是死后才有此感悟,不被感受、意识到,就像是她不存在一样,实在是寂寞。至于寧迋舒也有相似感触,在原生家庭里,他的存在或许比透明人还不如。 寥寥几句话和芬芳透骨的茶香令他们陷入沉默。兰烁也给自己泡了杯热茶,闻香、品啜,这茶用八分开的茉莉反覆蒸熏了七次,才有这一刻的静謐安和,令谁都忘却这片天地外正面临莫大的灾厄。 寧迋舒率先回神,捧着双层玻璃杯斜瞅兰烁,兰烁有默契的转头看他说:「有事就说吧。」 「兰先生。」 「嗯,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跟我朋友们?」 梁霈樺闻言赶紧附和:「我们会帮忙做事,杂务家事都可以,不会白吃白住的。」 竇鹏被梁霈樺挤眉弄眼瞪了几下,尷尬开口:「就当我们是打工换食宿?」 兰烁假装沉思了会儿,语气淡淡的答应:「也好,这里缺帮手。」 寧迋舒明显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他问:「对了,兰先生为什么你这里无风无雨,一点都不受影响?」 「多少还是有受到影响,不过事先有防范,所以影响有限。」 梁霈樺顺势问:「那为什么不帮助其他人?我是说,兰先生你没有亲友吗?或是在意的人,就算──」 梁霈樺跟兰烁一对上目光,虽然那眉目平和温雅,却让他本能感到警戒,不该再说下去了,否则会冒犯这位,虽然对方没有丝毫敌意,但隐隐能感受到一股威严。 兰烁又抿了口茶,回应她说:「我这里可不是庇护所,人生在世能顾全自己都不容易了,也没有什么圣人般的操守。至于亲友。」 寧迋舒也好奇兰烁的亲友,应该说他越接近兰烁就越好奇这人是怎样,他看兰烁神情难得有一瞬的空洞茫惘,随即恢復精神跟他们说:「我没有亲友。活得太久,亲友早就没有了。」 竇鹏听了白目大笑出声:「哈哈,是你活太久还是他们活的不够久啊?你看起来连四、五十岁都没有,勉强算你三十几啦。」 兰烁被竇鹏这样讲也没有半点不悦,不以为意抿嘴笑了下,全然不当一回事,反而是竇鹏看他这态度有些不爽,把茶当酒乾杯了。 兰烁起身说:「既然要工作换食宿,我给你们介绍环境吧。顺便安排你们住处。」 Stay Gold 05 兰烁带他们走到一楼屋内的走廊深处,有道看起来颇厚重的木製拉门,门上有一块银亮带弧度的金属盖,掀开来是块黑色感应板,旁边墙面掛着一本像日历的簿子,巴掌大小。门没锁,兰烁直接拉开那道木门,里面是间铺满榻榻米的小房间,除了壁橱跟上面的掛灯,另一侧的纸门滑开就是临院的走廊,走廊上有透明门墙。 竇鹏疑问:「你不是要我们三人一鬼挤一间吧?」 兰烁耐心道:「当然不是,只是让你们看一下这空间。这房间佈展过阵法。」 「噗。」寧迋舒笑出声,他到现在还是觉得修真什么的都是小说、电视电影里才出现的东西,这一笑遭到他们投来注目,尷尬点了下头:「抱歉,咳,你继续。」 兰烁解释道,如果想在阵里开闢自己所属的领域,在进入范围时设下一道咒语,讲出来或是默念都可以,进到门里自然会出现适合自己的空间,其他人就算念出咒语也进不去相同的地方,除非有该领域的主人带领,因此不会有冒犯隐私的问题。当然,要是自己在专属的领域遇到危险就很难有外力相助,所以还有将进出的咒语授权、传承的办法。 梁霈樺立刻就问了:「什么办法?」 兰烁说:「两者很相似,就是取得信物。授权者将一件信物交给另一个人,传承的话,接受传承者也要提供一件信物交换,那件信物被原主人摆在该领域达到自己订下的时效就能完成传承。」 竇鹏抱胸嗤笑:「卧靠,魔术都没这么神奇,什么黑科技啊。那我请教一下,这旁边的簿子做什么用的?还有,这种阵法可靠吗?」 兰烁耐着性子把门关上,念着「箱庭」两字把门打开,给他们展示新空间的同时解释说:「不必担心,我住的地方也是这里。空间堆叠也是有限度,只不过这限度相当大,每个新的空间就好像这一叠纸里的其中一页。」 兰烁拍了拍墙上掛的簿子说:「这只是个备忘录,写什么都没关係,写上自己的咒语也可以,只有写的人自己看得到,当然如果是想留言给别人,那就是授权者才看得见。除非有能力窥探阵法的原貌,用比较好理解的讲法就是骇客。 这是我另一个工作室,有许多微型山水、自然景观,里面的生物都是受到其他地区阵法笼罩的。牠们部分能敏锐感知到该往哪里逃难、求生,凭自身的意志与本能移动。那些阵不是人为,而是天然形成,也就是所谓的风水宝穴,有的不会轻易被天灾毁坏。这房间的设置是方便观察研究。」 房间里好像摆了座巨大多宝格,只不过它不必展开就有非常多鏤空或方便观看的隔间,其中也有不少玉石或玻璃材质的隔间形成水缸,里面能看见手指大小的鲸豚家族在游泳,上面浮雕的抽屉有群海鸟飞进一团棉花糖般的雾里,下一刻就出现在那片缩小的海面趁着鲸鱼觅食在捉鱼吃。 墙面也有许多木柜,把抽屉拉出来就能看见一大片草原生态景观,寧迋舒好奇抽出一格,溢出的寒气弄得他手臂起了些鸡皮疙瘩,是极地气候,乍看之下什么都没有,刺骨寒风还越刮越厉害,害他扭头打了个喷嚏,赶紧关好抽屉退开。 兰烁靠在门边等他们欣赏个够,寧迋舒驀地转头说:「好像诺亚方舟。」 兰烁抿了浅弧,淡淡笑容显得神秘。半晌他才讲:「确实很像,不同的是这里并不算那类的收容所,庇护范围有限,主要是观测点,但也能在一定限度内做出影响,就像那些微型景观让你们感受到风和水、冷与热一样,也能从这里投入一些变因。好了,先出来吧。该你们开闢自己的地方。」 三人一鬼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竇鹏倒是又想到其他问题,他说:「既然你这个阵就能解决那么多问题,怎么还有个二楼,楼上都是干嘛用的?」 兰烁理所当然答道:「堆放杂物的仓库。」 竇鹏不满意这回答,他的不安都展露在多疑上面:「哦,是吗?我觉得盖个二楼多此一举,浪费空间。」 兰烁笑了下:「我这么说吧。只有活物能在这个阵里开闢自己的领域。而且是有一定智力的活物。以你们目前没有任何锻鍊的情况下,最多也就开闢出一个能安心休息的房间吧。这个阵里开闢的空间就是以心识所具体变化出来的样子,简称为核,那是任何有心有情之物最原本的存在。」 寧迋舒有预感,兰烁又要开始长篇唬拢了。果真不错,兰烁眼尾笑睞他一眼,不留给他插话的间隙就说:「核,在修炼者之间也称作小天地。最常有的展现就是你们的梦境,一般来说无法将梦境具体变成现实,但就我们修炼者而言,透过漫长的锻鍊能操控自己的梦境,并将它展现在现实里,或是将现实的事物拉扯进小天地之中。」 「兰先生你这个解释以后再……」寧迋舒忍不住插话想喊停,他脑袋好晕啊。梁霈华跟竇鹏则是努力想听懂却呈现痴呆状。 兰烁维持平稳语速轰炸他们:「简单说就是将你们的想像力真实的创作出某些东西或空间。这也是为什么过去曾听闻有人能以意志催眠、甚至杀害其他的生物,都是将精神意识化作具体的利器或工具,在这阵里的咒语也是工具,作为进出的钥匙,授权就是多打一把副钥匙,传承则是将主要的钥匙交给他人。」 「兰先生你先停一停。」寧迋舒气势微弱的喊停。 兰烁对方才就一直提问题质疑的竇鹏比了个请的手势:「好了,请天裔族这位竇先生尝试一下就知道了。你对这道出入口喊出咒语,默念也可以,同时冥想你想安心待着的空间。」 竇鹏回过神睨了兰烁一眼,站到门前捏了捏拳头,吸气大喊:「以食为天!」 梁霈樺被那大嗓门吵得摀耳瞇眼,郑娜娜咯咯笑,寧迋舒抚额认为大厨胡闹也要看情况。竇大厨自己打开门,里面是一艘漂浮在空中的餐船,就是平常在市区偶尔会看到路旁、空中飞来飞去卖小吃杂货的小船,只不过这船不是需要能源动力的船型,是最古朴的木造船,它停靠在悬崖峭壁上的一个山洞里,门口离山洞有一公尺距离,下面是云海。 竇鹏觉得尚可,跟寧迋舒说:「睡袋跟救难包我一併拿进去。」 寧迋舒摆手:「给你,直接给你吧。」 兰烁逐一提醒隔天起来劳作的时间,让他们都先进自己房间休息。梁霈樺将咒语默念在心里,进到满是鲜花和附带喷泉的梦幻房间里,郑娜娜则念了一串似乎是某动画角色的魔法咒语,飘进她创造的阁楼房间,最后轮到寧迋舒。 「该你了。」兰烁一样做了个请的手势。 寧迋舒从刚才就一直不安纠结,最后认为还是牢牢巴住兰烁这金大腿最安全,于是他说:「我想跟你住同一个房间,你可不可以授权我啊?」 兰烁微愣,显然对此感到意外,他想了下说:「嗯,未尝不可。我也好奇那次的药对你有没有起什么作用。」他伸手给了个眼色,寧迋舒会意过来搭上他的手,他握住青年的手说:「记好了,我的房间咒语是……兰烁。」 寧迋舒挑眉看他,兰烁笑了下告诉他说:「这就是我房间的咒语,也是钥匙。」 寧迋舒忍不住提醒他:「兰先生,帐号密码最好不要一样才不会被盗啊。」 兰烁:「……」 兰烁拉着寧迋舒开门进房间,是个宽敞雅致的空间,周围素色帘幕高高低低的捲掛着,上面有泼墨山水,层叠的窗帘透光让那些山水透出空灵意境,中央有张款式简单俐落的架子床,没有繁复华丽的雕花,床围和边缘都是简单的木条或木格子,两旁立了灯柱,床上摆了几颗灰紫色抱枕。 兰烁让他脱了鞋袜走上台阶,指着一面鏤刻麻叶纹的木拉门说:「那隔间给你住。先去洗澡洗乾净。」 进门旁边的小走廊通往浴室,寧迋舒的房间就在兰烁隔壁间,看起来空荡荡的,只有光亮平滑的木地板。他拿了盥洗用具回房洗澡,喊通关咒语时总有点彆扭跟不好意思。洗澡完他看自己房间多了张厚床垫,床单、枕被全都备齐了,旁边有同样的灯柱,他穿居家服坐到床边,躺下之后笑了起来,朝拉门旁的男人表达谢意:「谢谢你啊。这床很舒服,软硬刚好。」 「就是个睡觉休息的地方,所以只有床,你不觉得简陋就好。」 寧迋舒摆手笑应:「噯呀你客气了。本来想说你就算叫我们在屋外自己搭帐篷我们就该偷笑了,没想到愿意收留我们。谢谢你啦。」 兰烁看他一直道谢,忍不住提醒:「不必这么谢我。我只是因为想观察你,顺便收留他们。不过对他们也不是没有好奇。而且我不也说了,这里缺人手,你们来正好。」 寧迋舒认为兰烁是客气了,换作是他也不可能「顺便」因为谁而收留其他陌生人跟陌生鬼的。他从床缘站起来,被兰烁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这里就他们两个独处,他发现兰烁真是高大,头发真是长,一张脸也是越瞧就越觉得耐看顺眼,害他一时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 「过来一下。」兰烁看他试坐、试躺完床了,喊他过来,拉他手轻捏手腕。 寧迋舒心悸了下,瞄他一眼问:「你会把脉?」 「嗯。」兰烁应完这声,朝他的面摊开掌心,隔空挪动手掌,好像在感应什么。 「你的手有海关那种验身功能?」 「当作是吧。」兰烁的掌心将青年身前身后都扫过一遍,接着轻捧起寧迋舒的脸指示:「张嘴。」 「啊。」寧迋舒就当自己在做身体检查,张口看天花板的屋樑。 「嗯。」兰烁又稍微张开青年的眼皮瞧了瞧,青年问什么毛病,他答:「没毛病。好像什么都没有过。」 寧迋舒乐了,插腰哈哈笑:「我就说吧,我最大的特长就是身体健康。」 兰烁不怎么信,思忖说:「应该是那个药太不纯了。又或者你们老闆买到假货。」 「呿,反正都不重要啦,都要世界末日了。」 「不算世界末日。」兰烁纠正说:「说起来祂也不想这样,不过祂快撑不住了,这只是为了自救而已,想减少的就只有自作聪明的那些生灵而已。」 寧迋舒已经有点能捕捉到这傢伙的思路了:「祂是指这颗星球?」 「对。」 「所以这个末日是针对人类?」 「针对的是自作聪明的那些傢伙。」 「那其他无辜的生物怎么办?」 兰烁轻叹:「这就像生病治疗一样,杀死不好的东西,同时也会多少损害部分好的。」 寧迋舒望着兰烁平淡无波的样子,有点疏离、神秘、冷漠,却又似曾相识,他发现这感觉就如同面对一尊神像,活太久的妖孽都这样吗?他忍不住问:「你到底几岁?」 兰烁闻言浅笑,垂眼想了想:「自从活超过两百年以后就懒得算岁数,通常是为了天文数术才做计算的。粗略来说,应该也有一千多年吧。」 寧迋舒呆掉,儘管隐约有预感,但听兰烁亲口讲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兰烁喊他两声,取笑他反应夸张,他看了看兰烁这年轻俊美的皮相脱口说:「活化石也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物种,但你这是个体存在,应该算是活的歷史文物,活古董?」 兰烁扯了下嘴角,那抹笑充满苦涩和无奈,他转身走掉。寧迋舒望着他背影听见喃喃低语:「不是我自己想活这么久的。」 寧迋舒虽然跟上那人脚步离开房间,但也没追问下去,他猜想兰烁大概也有自己的困扰。只要活着就多少会遇到麻烦和不开心的事,兰烁肯定也不例外。 *** 兰烁走到屋外某块田地採收红豆,拿了古早农具进行脱穀,寧迋舒没看过簸箕那些东西,站在一旁好奇看兰烁作业,兰烁反覆筛出红豆之后问他要不要试试,他点头接过比较小的农具,听从指示一边筛豆子一边将比较轻的豆荚杂屑吹走。 红豆种得不多,但收成不错,兰烁看寧迋舒忙出一头汗拿了手帕递过去,寧迋舒谢了句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两人又一起去採落花生。寧迋舒喜欢吃花生,但也只从网路跟书里知道一些相关图文,自己採花生还是头一回,把花生连壳从土里抽拔出来时觉得很新鲜有趣。 寧迋舒抓着一把带土的花生,兴奋喊:「兰先生你看你看!」 这种事对兰烁来说不过是最平淡的日常,会栽种这些也就是无聊打发时间,有时收成了也不见得会想採收,但是看见寧迋舒那张巴掌脸浮现欣喜笑容,好像整个人都闪烁光采,不自觉也翘了嘴角。 「自给自足,蛮不赖的。还有吗?」寧迋舒体验得意犹未尽。 兰烁说:「还有其他豆子、地瓜,附近有片林子有栗子可以捡,不过要戴手套。晚点可以拿来炊杂粮饭。」 「太好了!」 寧迋舒跟着兰烁在田地里忙东忙西,进林子捡栗子,傍晚时在屋里的地炉升火炊饭。寧迋舒帮忙洗米做饭,兰烁拿先前收的几样菜叶加上鸡肉燉了锅汤,两人围坐在地炉旁一时无话。 寧迋舒打破沉默聊道:「中午他们应该都是吃罐头食品,不知道会不会过来吃晚饭。」 兰烁说:「肚子饿就会出现了。」 「兰先生。」 「嗯?」男人盯着火侯,淡淡应了声。 「你跟人类一样也需要吃喝拉撒?」 「也要,但不是每天。」他知道寧迋舒好奇什么,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好说的秘密,接着讲:「我的时间几乎停止了。实际上也不算停止,而是延滞。所以你讲得也不错,有些观感是太陈旧,老古董吧。你方才做的每件事都体会得到新鲜快乐,对我来说一点也不算什么新奇的事。」 「可是你刚才笑了啊。」 兰烁狐疑摸上嘴角:「有吗?」 「有啊。」 「应该是觉得你的样子好笑吧。」 「呃。」寧迋舒皱眉,纳闷嘀咕:「哪有好笑。哼。」 过没多久梁霈樺和竇鹏先后出现,各自找位置坐下,燉的鸡汤里放了不少葱、薑,兰烁拿出一些麵线让他们想吃的自己加进去煮,寧迋舒得意跟他们说了饭菜有哪些是他有帮忙的部分。梁霈樺深吸一口气,不吝夸讚:「哇,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竇鹏默默丢了麵线进去煮,连同梁霈樺的部分一起,寧迋舒喊:「那我先开动啦。」 兰烁也拿起餐具道:「我要开动了。」 寧迋舒喝了口汤,心满意足吁了口气,吃着香嫩的鸡肉,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紧接着把麵线吹凉吃掉,隔壁竇鹏和对面梁霈樺也捞了煮好的麵线跟汤料吃。梁霈樺吃得全身暖呼呼,竇鹏表情也缓和许多,不再那么紧绷和带刺了。寧迋舒问:「好吃吗?还有地瓜跟炊饭,然后这个是兰先生炒过芝麻做的凉拌菜,白的那是山药不是白萝卜,这小碟是醃紫苏。」 寧迋舒还没讲完就看到梁霈樺吸了吸鼻子开始掉泪,竇鹏忽然抬眼看兰烁,寧迋舒误会他们不吃鸟类而紧张解释:「刚好有鸡肉就煮了,你们该不会不吃鸟类吧?是我说想吃鸡的,兰先生不是故意──」 「谢谢。」竇鹏突然向兰烁道谢。 「不必。恰好有这机缘而已。」兰烁轻浅回应,将纸巾递给梁霈樺擦眼泪。 梁霈樺擦了擦脸,自觉好笑说:「抱歉,忽然放松下来就很想哭,一时忍不住。」 「没事了,吃吧,吃饱一点。」寧迋舒催促她多吃一点,讲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就靠食物来安慰身心了。他注意到竇鹏的食量很不错,梁霈樺也吃到有点撑,兰烁没吃什么东西,就只喝了一点汤。寧迋舒开始收拾善后,竇鹏也来帮忙。 竇鹏接过他洗好的餐具擦掉水,放到一旁架上沥乾,问:「小不点,你会担心你的家人朋友吗?」 寧迋舒手里的动作没停下来,反而还变快了,面无表情洗了会儿碗,他说:「我不想现在想这个。我不知道。」 竇鹏搁下东西抱住他,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跟话语,粗沉的嗓音压低在他耳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想这些。我只是也想起住在同一区的亲友,有点担心。不过好在他们会飞,万一撑不住了还能想办法飞走。」 「嗯嗯、噯。」寧迋舒挣扎起来,臭着脸说:「你讲就讲,突然勒这么紧是怎样啦。差点被你勒死。」 「我喜──」 「迋舒。」 「啊,兰先生,干嘛?」寧迋舒把最后的碗洗完递给竇鹏,手擦擦围裙再脱下来掛一旁,想都没想的跑去找兰烁。 竇鹏转头睨视兰烁,因食物缓和的敌意再度燃起。兰烁眉心舒展,愜意的神色浮现淡淡愉悦,似乎就是故意打断竇鹏的话语,他招来寧迋舒说:「我想和你讨论怎样规划之后的生活,好让你们都能早点适应这里。毕竟往后的日子都会不一样。」 寧迋舒认同道:「也对,今天跟你採收那些东西的时候就觉得我得学一些求生技能,之前是文明中毒,没有电跟网路还有其他能源都很难忍受,也该习惯反朴归真。」 竇鹏盯着那两人渐行渐远,垮着脸啐道:「狡诈又恶劣的男人。」 兰烁带寧迋舒到田野间漫步,这里的路不明显,都是踩踏出来的小径或田梗,但能看见一些萤光在附近飞舞,这样平和的一天让人几乎要以为外面那些灾变是场噩梦。寧迋舒有点吃力跟上兰烁的脚步,他问:「兰先生,我们要去哪里啊?」 「散步而已。」 「有什么要跟我讲的吗?」 「你喜欢男人吗?」 「什么?兰先生你该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现在不流行以身相许那套的哦。」 兰烁停下脚步,翻了翻白眼吐气:「不是我。单纯问问。」 寧迋舒错愕了半秒大笑:「哈哈哈拜託啦,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第三性也好,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喜欢谁。」 「为什么?」 「小时候想像过自己可能会喜欢怎样的人,后来就不想了。没空想,不喜欢想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怎样让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怎样和喜欢的人一起快乐的在一起。」 兰烁淡笑:「想得太复杂了。」 「是啊。」寧迋舒随手摘了根芦苇,挥来挥去,天空能看到云比较不厚的地方透着淡辉。 「要是有人喜欢你呢?」 寧迋舒又一阵笑:「哈哈哈、怎么可能。论外表我又不怎样,个子不够高。」 「那也不是什么问题。」 「撇开外表吧,我内在也普通。喜欢我的人,恐怕是喜欢想像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因为连我都不晓得真正的我是怎样。好在没有这样的人,太傻了。」 「竇鹏喜欢你。」 「什么?」 兰烁回头跟他说:「竇鹏刚才不就想跟你讲,他喜欢你。」 「噗,他想讲的应该是洗什么东西吧,不是喜欢。」 「那天在夜店里他保护你,天灾来临时他去找你,虽然我是老古董了,不过我看得出他喜欢你。」 寧迋舒听得有些窘迫尷尬,他说:「如果是真的,那你看出来了还叫我过来讲给我听,他应该会很气你,这种事他好不容易想亲自讲却被你打断,你、你也蛮恶劣的。」 兰烁停下脚步,周围都是暗的,乍看好像他一身白衣会透出微光似的,恰好云开见月,薄光洒在白衣上,加上寧迋舒拿出口袋随身带的迷你手电筒打灯照他,他反问:「恶劣?一直隐约察觉却装得若无其事的你,岂不是比我恶劣?我也只是料想你会困扰,提前支开你而已。」 「我没有察觉这些。」寧迋舒的确觉得竇鹏对自己特别好,但也没特别到让他想歪的程度。他深呼吸,平抚一下慌乱的心情说:「既然是不想我困扰而支开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讲这些事?」 兰烁不带情绪回答:「我好奇你的反应。」 「跟药有关係?」 「无关。」 「你有病啊!」寧迋舒呛他,翻白眼,扭头要走回去,谁知道脚底踩到较湿的泥土地而滑了下,整个人失重要往一旁草堆里摔,紧接着一隻手抢快伸过来揪住他的上衣往回拽,顺那力道他撞进一堵坚韧的肉墙。 寧迋舒张口无声惊呼,吸了满腔微凉幽香,是兰烁身上的香气。他吓一大跳,呆在原处不动了。兰烁拍拍他的背安抚:「没事了,下过雨后的水坑。这里黑,我带你走。」 「唔。」寧迋舒不逞强,默默被拉着手腕回返。梁霈樺已经回房休息,竇鹏坐在临院走廊上看见他被兰烁一路牵回来,立刻凑来关心他怎么了。 「没什么啦,差点在黑压压的田里摔进泥巴坑,哈。」寧迋舒看竇鹏皱眉,眼神好像要把自己啃了,也不好意思再嘻皮笑脸,抽走被兰烁握住的手说:「我视力没他好,所以他带路。你不回房间休息吗?明天一早要干活啦。」 竇鹏瞥兰烁一眼,满是防备:「我知道,所以呢?我还不是担心你。」 「太夸张啦,我都大人了。」 「小不点,我有话想跟你说。」 寧迋舒心中警铃暗响,不禁望向兰烁,但是兰烁已经自顾自走回屋里去。 「小不点,你在听吗?」 「啊?喔、哦哦在听啊。」 竇鹏拨了下瀏海,挺胸吸气,两手交握在身后问:「你觉得我怎样?」 「很好啊,值得交朋友,很可靠的前辈。」 「还有吗?」 「嗯,优点很多啦,怎么了?」 「我喜欢你。」 寧迋舒眼神有点涣散、失焦,视线忍不住就飘开,无法直视竇鹏。竇鹏忍不住喊他,他抿嘴静了几秒说:「可是我……」 「我知道你对我没意思。」 「嗯,唔嗯。大厨,我……」 「但我忍不住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很喜欢你。」 寧迋舒无语。 竇鹏拍他肩说:「让我追你一阵子吧。」 「不好吧。我没想过改变朋友关係。」 「我知道你现在很困扰,我也不希望害你这样,但我不想就这样放弃,能在末日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要有遗憾。如果你最后还是不会喜欢上我,我会努力转换心境。」 「不能现在就转换吗?」寧迋舒说完就被竇鹏凶狠瞪了,孬孬的缩回注视说:「我想回房间睡觉了。」 竇鹏拉住寧迋舒,把一隻精錶塞他手里说:「我房间的信物,咒语你知道。」 「我不要啦。」他想到那个悬崖上的山洞,虽然距离不过一公尺,万一他失足还是有可能摔死吧? 竇鹏硬是把錶戴到寧迋舒腕上,希望他能留一阵子,他苦笑,两人互道晚安。寧迋舒催竇鹏先为房,心中庆幸:「还好他没问我房间怎样,也不知道我是跟兰先生住同一间房,不然就麻烦。」 是夜寧迋舒失眠,隔天掛了两个黑眼圈,被郑娜娜调侃说和她一样,乾脆认作姐弟,他呛郑娜娜说:「谁大谁小,来比年纪啊。」 轮流报上出生年月日,竇鹏最年长,梁霈樺比郑娜娜小两个月,郑娜娜还大寧迋舒一岁,攀关係的话是能认作姐弟无误。 这天的早餐是把前一晚剩的鸡汤拿来煮粥,吃饱之后兰烁带他们到屋后的树林参观新佈成的阵法,告诉郑娜娜有空可以多到附近晃,并传了一些适合鬼修的功法给她。之后他们回屋前的农地,兰烁教他们挖地瓜,不远的田地里种了一小区地瓜,顺藤摸瓜之后用手挖土,他盯着他们动作说:「尽量挖深一点,最后有把握了再铲起来。」 「好大的地瓜啊,哈哈哈,哇啊。」梁霈樺摘出了一大串漂亮又大的地瓜,跑过来向寧迋舒炫耀,她说:「我一手都赢你耶。」 寧迋舒笑说:「那是我让你的。」 之后他们摘了当天要吃的毛豆,再一起去稻田将水放掉,等几天之后地乾了再收割,最后沿路摘了些山菜回来当配菜。 兰烁洗菜时,寧迋舒跑来说要帮忙,兰烁说不必帮,赶他去忙别的,寧迋舒却硬是赖在他这里。兰烁开玩笑说:「你该不会是想偷懒?」 「不是啊。」 「那你可以去帮竇鹏,他去池塘捞鱼虾。」 「我最近都不想跟大厨独处。」 经过的梁霈樺嗅出八卦的气息,扯开嘴角笑着跑来,勾住寧迋舒的脖子问:「有什么緋闻哦,快讲来姐姐听听看啊。」 他也不怕她知道,毕竟这里也没什么对象乱传八卦,他说:「大厨说他喜欢我。」 「切。」梁霈樺失望。 「你切我什么啊?是你想听我才讲的还这样。慢着,你早就知道吗?」 「知道啊。」梁霈樺两根手指指了指双眼说:「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你太迟钝吧。对吧兰先生?」 兰烁以一声浅笑作回应。 寧迋舒汗顏、心虚,他说:「虽然有时觉得怪,但我都以为是自己错觉,没多想啊。」 「那你答应他了吗?」 「当然没有。」 「为什么?」 寧迋舒睨她,撇嘴说:「这还用讲,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就算有时觉得他很酷很帅也不是抱着那种角度看待啦。总之你帮我遮掩一下?」 她摇头,歉然笑说:「抱歉啊小不点,我不能帮你,不过我答应你我也不会刻意帮大厨,你们两个的事自己解决吧。」她还哼起了情歌,摆明想看戏。 竇鹏在外头喊寧迋舒去帮忙,后者硬着头皮出现,捞鱼时没站稳摔进水里。还好水不深,但寧迋舒的脚陷进泥里,竇鹏把他拉出来,两个狼狈坐在地上喘气。兰烁洗完菜就过来看情况,见他们这样出言关心:「怎么回事?」 竇鹏说:「没事,一点小意外。鱼都在。」 寧迋舒拿袖子蹭鼻子,鼻端沾上泥巴,惹得竇鹏笑出来。兰烁走近寧迋舒弯下腰,拿手帕替他把鼻子擦抹乾净。他愣愣望着兰烁,兰烁已经转身提那篓鱼走回屋,他瞥了眼竇鹏瞧出了一缸快打翻的醋,赶紧起身追上兰烁,躲着竇鹏的注视和醋劲。 Stay Gold 06 兰烁为郑娜娜做法,让她能凭意志自由现身、和他人交谈,梁霈樺望着好友感动的哭了一会儿,吃饭时两个女孩吱吱喳喳聊个没完,三个男人则一致安静。晚餐吃的一样是附近摘採的作物,搭配寧迋舒之前採买的调理包或罐头,兰烁一样只喝了点汤,寧迋舒细嚼慢嚥,竇鹏想挟菜给小不点被婉拒,乾脆反过来递出碗让小不点给自己挟菜,梁霈樺他们就边聊边看戏。 寧迋舒挟菜给竇鹏,饭后竇鹏跟他去洗碗,竇鹏的手伤还没好就在一旁擦碗碟放架上沥水,兰烁回房间打坐,女孩儿们在客厅聊天。寧迋舒动作迅速,洗完餐具就要走,竇鹏喊他问:「你去哪里?」 寧迋舒没说他和兰先生同一间房,随口回答:「洗澡啦。」 竇鹏狐疑:「不是刚刚才洗过?」 捞鱼后沾了一身泥才洗过澡,寧迋舒也知道这讲法没说服力,但还是撂了烂理由逃跑:「因为我觉得没洗乾净啊。」 寧迋舒逃回房间没看到兰烁,他睡不着就无聊躺床上发呆,哼了几首歌,就是不敢想像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吃饱躺下就开始犯睏,他瞇眼瞄到兰先生从走廊走出来,頎长身影映在隔开他房间跟走廊的雾玻璃上。 兰烁着一袭白色古装,微带湿气的长发随意披散,优雅踱回床上盘坐,闭目养神,从头到尾没多瞧一眼隔壁青年。寧迋舒透过鏤空的障子拉门望着兰先生发愣,片刻后兰烁出声问他看什么,他答:「看你的衣服。」 「以前穿习惯的,有时沐浴后就这么穿着。」 「兰先生,外星人朋友不常来访的话,你一个人这样是不是很寂寞?」 「习惯了。不寂寞。」 「喔。唉。」 「有心事?」 「就竇大厨啊。」 兰烁抿笑,幸灾乐祸提议:「乾脆接受了试看看?」 「餿主意。我不想跟他试啊。我、我觉得就是朋友,总之无法想像。」 兰烁睁眼回望隔壁青年,后者不爽道:「你笑什么啦。」 「我有笑吗?」兰烁再次疑惑的摸上自己嘴角。「应该是你真的挺好笑。」 「讲什么风凉话啦。」 「呵呵。」 「真恶劣耶。」 「哈哈。」兰烁轻笑,两脚垂在床边,双手向后撑,笑看青年发脾气。半晌笑意渐渐淡去,眼神和心里都有些迷惘,他很久没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心情挺畅快。 兰烁说:「你不要不高兴。我不是故意说风凉话惹恼你。」 寧迋舒看他确实不像故意,设想着兰烁的情况,这么一个时间几乎停滞的人,因为活得太漫长,看透了世间、天地日月、宇宙的运转和一些奥秘,反而这人世间最普遍的东西不太能感受到,或忘了自己也有过,像是寂寞、欢笑这类的东西,想到这里他就不那么气兰烁了。 寧迋舒拉开隔门走过来看兰烁,好奇问:「你这样好吗?一直独自活着。」 「没有罣碍也不错。」 「但是再怎么说你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老妖精,肯定有寂寞的时候吧。」 「什么有血有肉。」兰烁摇头笑说:「来,证明给你看。」他举起右手,俐落在左前臂抓了下,动作像抚摸皮肤,但前臂的皮肉却是如同被刀刃切画一样裂开,手指轻拨就能露出里面的皮肉组织。然而,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流血。 寧迋舒惊叫:「你做什么?自残不可取啊!」他吓得抓起兰烁的手想帮他加压止血,但细看只看见切面渗出星星点点的红,并没有流血。 「就算有血肉,也不正常。」兰烁说完又摸上自己的伤口,让皮肉黏合,他说:「我可以操控身体的状态,不会流血出来,如果身体被辗碎,也能迅速的復原。之前所说的,我的时间近乎停滞的意思,是指我的寿命,存在,而不是躯壳。活着,但又不同于一般活体,也许你看来像行尸走肉,但其实也没这么糟,和宝嘉恩他们合作阻止一些勾当时挺好用的。」 寧迋舒不敢置信的摸兰烁的伤口,果然已经恢復原本的样子,这能力如果也能用在其他人身上的话,感觉就不需要看医生啦。不过听起来兰烁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状态。 兰烁看他认真研究自己的手,认真得有点傻,噙笑说:「我以前和你有点像,觉得世间感情都是浮光掠影,镜花水月,等到再也不会轻易为任何事而有情绪起伏,才觉得所谓的明镜止水有时和一滩死水不过一线之隔。你要是不那么排斥感情的话,有个对象能试着相处也不坏,当然也不是非得要那位天裔族的不可。同性相恋如今并不那么惊世骇俗,但以人类的观点看,也许会想找女性繁衍子嗣,毕竟文明被催毁,也无法靠着科技繁衍同类。就算能靠科技繁衍,也会出问题,很久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无论是靠科技或是秘术,违反自然的订製生命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寧迋舒放掉兰烁的手,他说:「我不会为了繁衍后代就跟谁在一起,也不认为人类这个物种有什么必要或不必要留下来。一个物种的出现跟消失都是有原因的,之前听娜娜说远古族裔不喜欢被称兽人,我就想过,人类当然是以人的本位思考,远古族裔也以他们为本位思考,如果能互相接纳就好了,如果不能也无法勉强。会认为自己的种族绝对有必要繁衍,其实是有点自大的想法,但也没什么错吧。繁衍跟感情是两回事,我如果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因为别的附加理由,而只是因为我喜欢对方。兰先生,时代不一样了,不是每个人都把繁衍后代当一种使命。其实我怀疑过你该不会是没经验吧。」 兰烁慵懒眨了下眼:「什么经验?」 「感情跟性经验啊。」 兰烁淡淡抿了个笑弧:「我像处男?」 寧迋舒自觉说得太过火了,而兰烁的笑容又太过撩人,他不由得眼神飘开,略微尷尬说:「我哪知道像不像。」 他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心想兰烁真是人如其名,玉石一样的面庞只是浮现淡淡的笑容就那么绚丽耀眼,比那些明星、名模都还眩目,不愧是活了一千多岁的兰妖?还是仙人? 兰烁瞇起的眼因笑意而微弯,他问:「你不想要有自己的房间独处?」 寧迋舒耸肩:「过去我都是独居,觉得团体生活这样也不错,而且你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吧。还是说你嫌我吵到你?」 「没嫌你,只是认为你可能需要隐私。」 「真的没嫌我?」 兰烁拍拍一旁空位让他坐,拉过旁边的小几倒茶水给他,说是冷泡茶,接着聊:「没嫌你,对我来说你跟大自然里的草木虫鸟走兽一样,不用特别在意,再说你一个普通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威胁。」 寧迋舒汗顏:「总觉得被鄙视了。你拐个弯说我是花瓶?」 「花瓶里的花。」 「这好不到哪里去吧。」寧迋舒拍他手臂笑斥,茶有点洒出来。两人互望一眼,他在兰烁脸上看到讶异,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聊到动手动脚,这么三八,好像自然就混熟了。 「呃、抹布?纸巾?」 兰烁看寧迋舒慌忙找东西擦,笑着把人拉回来,说:「你坐着。」他翻手变出一块抹布把那点茶水擦乾净,看寧迋舒惊呼,于是又解释这空间就是他凭精神意志控制的领域,当然能无中生出一些东西,弄块抹布也没什么。 寧迋舒听完不禁盯着茶壶跟茶杯里的液体问:「所以这茶也是你变的?」 兰烁轻蹙眉失笑:「怎么可能,是事先泡好的。」 寧迋舒看他也没有要练功打坐什么的,趁机探兰烁的八卦:「兰先生你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吗?」 兰烁收走抹布,重新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再自斟自饮:「这样的意思是怎样?」 「就是一滩死水啊。」寧迋舒连忙补充:「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兰烁不以为意,靠在一旁枕臂上喝了口茶反问:「那你觉得?」 「虽然你常常脸上掛着笑容,但其实心里根本没有任何起伏吧。你假笑跟发自内心笑的样子真的差很多,假笑的时候真的有点像你自己说的,行尸走肉。看得人心里发毛。」 「嗯。」兰烁面无表情聆听,这话讲得不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值得放心上太久,他像块石头,像一阵风,像草木流水,唯独就是不像人。 寧迋舒又接着自我解析:「但你不这样的话,活这么久肯定很难受。而且不管你再怎么不像人,一开始都还是人,现在也有人性,不然就不会收留我们几个。是因为活得太久而模糊自己是人的这个自觉,还是有什么原因才变这样?」 兰烁又喝了口茶,追忆道:「经你一提我才想起来,那时候还是普通人的自己,就只是个俗世里的普通人,守着传统陈旧的观念,觉得该怎样就怎样,娶妻生子,成家立室。」 寧迋舒呆了三秒,诧异怪叫:「噫、咦,你娶妻生子啦?还以为你是老处……咳、哈哈,你继续。」 兰烁微笑:「古早时候人们没什么公共卫生观念,医疗发展有限,少有人活到七老八十的,所以做什么事都很早。」 「噢。那是怎么变兰花妖、仙的?」寧迋舒抿笑装无辜。 「你究竟多希望我是妖?」兰烁淡笑睨他,接着道:「我死过一次。妻子和朋友联手药晕了我,将我埋到山谷里,但是没有埋很深,死了段时间之后魂魄就在虚空中飘荡,不知不觉去到了一个地方。」 「阴曹地府?外太空?」 兰烁摇头,难得有间聊往事的对象,他带着愉悦笑意一脸神秘的低语:「是去了一个时空几乎失去意义的地方。」 「吭?」 「就是梦和现实的模糊地带──混沌。」 寧迋舒一脸茫然,接下来听到的东西都不难理解,却难以消化。兰烁告诉他,混沌里有个远古神灵开闢了一片清明境界,那神灵以自身的核变化出一间茶坊,靠捡拾过客们剥离、遗落或卖给他们的精神碎片来维持茶坊。精神碎片,就是杂梦或不要的记忆、稍纵即逝的杂念,总之是那一类的东西,也有客人买梦或孕育自己的愿梦。买梦是捡现成的,孕育愿梦就是客製化。不管最后那些梦有无实现,都可能对现实生活带来一点影响。 至于交易的报酬依店主心情而定,谁都可能走进这间茶坊,但不是每位来客都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所以只有意识到它存在的人能够窥见不一样的事物,或趁这机缘改写自己的命运。 核,就是每个有心识的个体的精神世界,是自我最原始真实的面貌。一般的核是变化出自己心识中某种面貌,也难以让其他的核常驻。但茶坊主人的核却相反,能映照出客人们的核,照出他们以为的景像。 也因此邻桌客人看起来像人,说不定是其他物种变化出来的,只有道行高的能看出道行低的对象是什么原形,跟高维度看透低维度事物的道理相近。 兰烁强调:「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如果有太多其他人来去或进驻,是会受到影响甚至损害的,就算这种房间的阵法能开闢自己的小世界,但也还不等同于核,所以才有办法做到授权及传承。那位茶坊主人能接纳这么多过客的情况却跟我们都相反,因为他得靠那些精神碎片维持自身。」 寧迋舒不解:「那我在你房间睡觉,对你有影响吗?」 「你那隔间是另外闢出来的虚影,要说影响不是没有,你知道你会打呼吗?」 「呃……对不起。」冷不防中箭,青年反省之馀忍不住想辩解:「最近比较累。」 「算了,也不是很大声。」 「哈,不过照你这样讲我不就是住进你心里?」 「……」兰烁微微挑眉。 「我觉得怪怪的。」寧迋舒说完自己都有些尷尬。 兰烁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为什么不自己独立一个房间?」 「不要吧。」 「为什么?你怕黑,怕暗?」 「你怎么知道?」 兰烁故意逗他说:「你都住到我心里,我还能不察觉你这点心理状态?」 寧迋舒紧张问:「这么说你能窥看我心里想什么?」 「别怕,这种事没那么容易,就算能办到我也不会做。谁要为了看你脑子里没营养的东西耗尽精神啊,别傻了。」 「那就好。」寧迋舒松了口气拍胸,恍然大悟说:「所以你在茶坊做了交易就活过来了?」 兰烁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轻蹙眉心说:「嗯。就是这样。而且店主是个鬼灵精怪的傢伙,请我喝的是杯苦茶。」 「哈哈哈哈,那是恶作剧嘛。」寧迋舒笑得往后仰,拍着大腿幸灾乐祸。 「就是啊。」兰烁苦笑,描述起当时的情况。茶坊主人介绍了额外业务,说他们店可以买梦、斩梦、孕梦,买梦就像大富翁里的机会和命运,但可能性更多,斩梦通常是斩噩梦,断绝孽缘,孕梦是创作自己期望的可能未来。 兰烁抿笑说:「被妻子和挚友背叛跟杀害以后,我变得多疑,谁也不信。茶坊的主人说什么样的愿梦都可以许,做梦又不花钱,难的是结果,不是每个愿梦都能结果。我当时哀莫心死,也有些怨愤跟不甘心,所以我想要随心所欲活着。生生死死和轮回都只是把许多事反覆经歷,我觉得没意思,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如果能自在活着,笑看那些害过我的人活受罪也是不错。再来是,我打从一开始就质疑这样的愿望不太可能实现,所以……没想到茶坊的主人却说这反而容易,问我喜不喜欢兰花。君子如兰,我自然喜欢。」 「然后你就变成兰花妖、咳,兰花仙?」寧迋舒猜中了后续。 「嗯,他以秘术保存我的躯壳,用兰花养我的魂魄,脱离轮回这条道。復生之时,我就是现在这样的我。」 寧迋舒举手:「那个,虽然我生物没有学得特别好,不过兰花怎么养魂魄啊?超不科学好嘛!」 兰烁提起茶壶问:「还要不要茶?」 「我还没喝完,喝多了跑厕所,先回答我吧。」 「兰花是媒介。」兰烁思索了会儿说:「这还得从兰花和真菌的关係讲起,它们透过真菌获得养分或是传递讯息。真菌丝遍佈森林,兰花的种子不会被真菌分解,所以能藉真菌做很多事,而真菌又依靠着树林,整个森林是个有机体,也是世界、宇宙的缩影。看似无关的事物,不经意的全都联系在一起。我循着这道理吸收灵气修炼,慢慢也瞭解这世间的事理,于是往事随风,浮念沉淀,成了你口中的老古董。」 寧迋舒把茶喝乾,问:「那你放下了吗?还是觉得人心不古,以前比较好,不然也不会搞到末日?」 「人心不古?呵,在我看来人心从来都是一样,有光明也有黑暗,没有什么古今之别。现在的我虽然并不纠结生死,也没有不甘心的事或罣碍,但是当年在那间茶坊许下的愿梦随着时空流转而变质,更像是一种……」 「诅咒?」 兰烁淡笑:「那倒不至于。我没什么怨气,算不上诅咒。只不过茶坊的主人说我的愿梦在我心里成锁,没有钥匙解不开,无法结果就没有开始,但我也不怎么想这些事,反正也有许多由不得我的事,算了。」 寧迋舒摇头:「唉,这种玄之又玄的交易又没有保障,不然就告那个店主诈欺了。对了,那店不是能斩梦?斩掉就好啦!」 「一次只能进行一项交易,除非这次的结束,否则要再做交易的话代价会更大。」 寧迋舒汗顏:「你意外的也挺老实。但是活这么久,一直看认识的人生老病死不是很难受?」 兰烁云淡风轻笑语:「经歷多了就比较麻木了,生死不过是必经旅程。就算要我这么和你往来,直到你这辈子过完,对我来说也只是个过客。」 「如果你真的跟我走一辈子,等我死了你会难过。」 「你认为我会吗?」 「我觉得会,因为你还有人性,你会笑,也会一时兴起做恶劣的事,还有很多好奇心不是吗?你把生命跟这世界都看透也看淡,又不是把自己都看没了。」寧迋舒肯定道:「这就是你的盲点啦。」 兰烁被他的自以为给惹笑,瞇眼问:「有什么根据?」 「因为我能让你笑,让你记得你是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我觉得你不错,因为你不是万能的天神,那我就放心了。」 兰烁轻哼,没说什么。 寧迋舒接着讲:「就算是你也有无可奈何的事吧。」 兰烁同意道:「我当然不是万能,不过就算不提我过的这一千多年,你活到现在见过无奈又束手无策的事还少吗?」 「唉,很多啊。怎样都长不高就是其中一件。」 「哈哈。」 「笑屁啦笑!」寧迋舒笑骂他,说:「我们这样就算忘年之交吧?一千多年跟三十年的?」 兰烁盯着那张巴掌脸疑问:「你三十了?」 「二十八,四捨五入三十岁。怎样?」 一夜畅谈,从喝茶变成饮酒,寧迋舒说想吃下酒菜,兰烁说夜深了不宜进食,于是就这么边聊边喝到寧迋舒睡着。寧迋舒靠在兰烁那堆抱枕上发出轻酣,过了会儿才停止打呼,沉沉睡去。 兰烁就算是和一些朋友往来也往往点到即止,饮食也仅止于浅尝,不会交代自己的过往经歷,这其实是头一次他讲出自己前生的事,如释重负一般,房间里的幽兰馨香更浓了些。 他搁下酒具挪近寧迋舒,看着那张无害的睡顏觉得可爱而轻笑了声,将人横抱起来,移回寧迋舒自己的房间床上。 「晚安。」兰烁站在床畔凝望许久。 宇宙浩瀚,越是瞭解就越不瞭解,他不曾认为自己能懂得更多,反而在充满谜团的雾里冒险、迷失,仗着自己一无所有,没有罣碍,放逐自己。 兰烁活着,却失去得越来越多,不仅是认识的亲友,还有七情六欲,像一棵树茁壮,可是树心被岁月蛀蚀、空洞。今夜跟这人间聊时捕捉到一点特别的情绪,他对活着这件事有了一些真实感,但还是很模糊,也许是酒喝多的缘故吧。 「其实我一点也不懂。」兰烁笑叹,并不急着理清这些思绪,他想,来日方长。 他踱回自己那张大床休息,手撑着脑袋喝着剩下的酒,心想:「因为这样才有趣,而好奇吧。寧迋舒,也是怪人一个。被注射那种药竟然没事……」 *** 寧迋舒他们过了几天农家生活,竇鹏一有机会就想和他独处,但他总是溜到梁霈樺或兰烁那儿,抱着绝不落单的原则劳作。兰烁种的那片水田的地已经乾了,这天他开着机具收割稻穀,寧迋舒他们坐在旁边土坡吃饭糰见习,梁霈樺可惜道:「以后没有能源用,这种高级农具就无法使用了吧。要是连农具都能开发成太阳能的就好了,早知道全面改成太阳能。」 竇鹏哼了声:「难啊。早知道那么多也不会搞到世界末日。」 寧迋舒专心吃早餐,饭糰里包的是玉米鲔鱼加美奶滋,他很珍惜这口味,毕竟往后恐怕吃不到鲔鱼了吧。不仅这个,还有很多东西以后也不会有了,他忍不住多想了一些就开始想哭,赶紧逼自己放空,拍了自己几巴掌冷静。 竇鹏捉住寧迋舒的手说:「做什么打自己脸?」 「没有啊。」寧迋舒懒得多讲,草草敷衍了一句。 竇鹏看了看他,勉强收回目光不再关注,他发现寧迋舒态度变得太冷淡,他快要受不了了。虽然知道告白之后有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但就这样僵持着他也很难忍受,还不如之前朋友的状态。 「我们做回朋友吧。」 寧迋舒嚼了几口嘴里的食物,呆了好几秒忽然瞪大眼看竇鹏,竇鹏摸摸鼻子瞥他一眼说:「我不追你了。当回朋友,跟以前一样吧。」 寧迋舒狐疑盯着竇鹏的侧脸,竇鹏转头跟他互看,目光依然有些灼热,竇鹏说:「再给我一点时间调适。」 「唔,好。」还是很尷尬,寧迋舒无奈,除非竇鹏有新的对象,不然他还是有点疙瘩吧。 不到一小时稻米收割完成,兰烁教他们怎样綑稻米放到架子上晒,之后再教他们使用脱穀机,机器不是最新的,看得出用了很久,但是堪用。忙完这些就去附近水边採些水草野菜回来料理,三个食客认真拿起笔记做功课,中午就吃了些野蔬凉拌、栗子炊饭,午后再去山林里採野菇,一样是兰烁带领他们进山中认识蕈菇。 一行人来到无路可行的陡坡,兰烁教寧迋舒拿镰柄勾着树干往上攀行,梁霈樺他们本想仗着飞行能力偷懒,但林子里不方便展翅飞行,只好认份爬坡。这种无人出没的深山林里最多菇类生长,梁霈樺指着一朵大白菇开心喊:「有了有了,兰先生这个能吃吗?」 兰烁在唇间竖起食指微笑提醒:「小声一点。」他靠过去看,判定是可以吃的菇,摘了扔到梁霈樺的竹篓里,就往前继续找。 梁霈樺跟寧迋舒悄悄说:「天啊兰先生好迷人哦。他刚才嘘的那声好优雅,怎么有人连爬山採菇都那么帅?」 「大概是因为你靠他吃饭吧,谁看衣食父母都会有点崇拜的。」寧迋舒吐嘈她。 梁霈樺哼声:「哪有啊。说得我跟花痴一样,兰先生是真的帅,对吧?娜娜。」 一抹淡白色影子从梁霈樺身后飘出来附和:「是啊,可靠又迷人。託他的帮忙我现在的鬼生过得很滋润。」 寧迋舒还是有点不习惯女鬼冷不防出没,默默被吓了跳,翻了下白眼说:「我也有同感,但是因为我们现在都靠兰先生吃穿。不然你们看,竇鹏那么认真跟随兰先生的样子,简直就是雏鸟跟着大鸟,认真得不得了。」 他们望过去,竇鹏紧随兰先生身后认真找寻菇蕈,一有发现就喊兰先生,明明之前充满敌意,不过在学习觅食跟生活技能的时候倒像个忠诚的信徒,竇鹏望着兰先生解说的表情简直闪闪发亮。 「这是臭里红毒菇,跟刚才的里红布袋菇很像,有毒不能吃。」兰烁指着毒菇讲解两者细微差异,竇鹏仔细观察后对兰烁投以佩服的注视。 「瞭解了。那这种白菇呢?」 兰烁一看就解释:「那是毒鹤菇,秋天常有人採来误食,有猛烈毒性,外号是天使杀手。最好连碰都别碰。」 「明白,毒鹤菇。」竇鹏赶紧记下来,回头朝发呆的两人一鬼喊:「快跟上来啊你们,想偷懒啊!」 寧迋舒回喊:「噢!」他朝梁霈樺笑说:「可能是跟吃的有关,所以大厨特别认真。要不是他跟我告白过,我看他那样根本就是喜欢兰先生。」 两个女孩摀嘴笑:「哈哈哈,大家都喜欢兰先生嘛。竇鹏那架势乾脆当班长好了。」 「唉。」寧迋舒笑着长叹一口气说:「以前对这种原始生活没什么感觉。现在觉得这其实就是世外桃源吧。」 下午他们带了些山里採的菇、山菜和捡到的栗子回住处,却发现农地一片狼藉,好像被风狂扫过,还有各种禽兽践踏的痕跡,一些晒稻的架子和农具都被翻得乱七八糟。之前辛苦的心血被这样对待,除了兰烁反应平淡以外其他人鬼都感到愤慨。 「怎么会这样?山里的动物吗?」梁霈樺不敢相信,竇鹏也飆了几句粗口,寧迋舒气过头反而相对冷静,他们一起把用具翻好摆回去,想办法復原棚架。 「不是山里的生物,一般牠们就算来偷吃也不会这么捣乱。」兰烁环扫四周,屋里跑出一票鸟人,他们的头是猛禽的脑袋,背上歛着大翅膀,下身穿的是迷彩军裤、军靴,一见兰烁他们归来立刻就举枪威胁:「把物资都交出来。」 竇鹏脱掉上衣变出鹰的模样朝他们喊话:「都是天裔族的,有话好说别衝动。」 对方一隻乌鸦嗤笑,拿枪管对着竇鹏说:「都世界末日了谁管你什么族的。乡下土包子,快把物资都交出来。」 寧迋舒嘀咕:「不是说自己比人类高等吗?结果做的事也跟人类差不多嘛。」 兰烁上前一步,高大身影掩住寧迋舒,他说:「各位军官稍候,刚好採了些好吃的野菇,烤一下就能吃了。我们进去屋里料理一下。」 寧迋舒傻眼,偷瞄那些鸟人喊兰烁说:「兰先生,可是他们……」 「走吧。」兰烁拍他肩背,将刚才採的菇都收集起来,领着其他人跟鬼回屋里。入侵者持枪随他们返回屋里,乌鸦外貌的兽人催促:「赶紧弄,劝你们不要耍花样,不然让你们生不如死。做得太难吃的话就把这里都炸了!」 其他鸟人也笑着附和,有些还盯上梁霈樺她们,殊不知其中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其实是女鬼。梁霈樺压着脾气不发作,进屋里看竇鹏再处理食材,怒问:「你干嘛?真的做菜给他们吃?」 竇鹏吐了口气,他说:「既然兰先生都讲了,反正这是兰先生的地盘,他可能想打发他们就好。对方有军火,真的打起来也没好处。」 寧迋舒帮忙剥豆荚,阴着脸说:「没关係,等下做好以后我吐几口口水下去。」 「哇,真幼稚。」竇鹏失笑:「我欣赏。」 「哈哈哈。」 兰烁在地炉升好火,将串好的几串香菇搁到架上烤,再过去跟寧迋舒他们提醒:「气归气,不要吐口水加沙子,这些最后还是我们自己吃。」 竇鹏疑惑:「那你怎么应付外面那些混帐?」 郑娜娜握着两手小拳头,释出一波波阴气,森森笑语:「看来,兰先生是想验收我的修炼成果吧。」 兰烁说:「都不是。那些菇就够他们吃的。」他说完又走回去看火侯,尽量将它们烤得鲜香多汁,烤完之后盛盘端去请那些鸟人吃。 乌鸦他们并不傻,叫兰烁自己先吃一个,兰烁拿起一串菇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那画面好看得简直像在拍广告。寧迋舒看见兰烁咀嚼食物的样子,还有带上一层鲜艳光泽的唇瓣,不自觉咕嘟嚥了下口水,有些恍惚痴然。 「兰先生要牺牲自己吗?」郑娜娜问。 竇鹏狐疑:「怎么可能,我们跟他也才认识没几天。」 乌鸦们看兰烁吃完一朵菇都没事,过了一会儿乌鸦才发令:「大家过来吃吧。你们还有其他菜吧,都端出来。」 兰烁说:「不嫌弃的话可以进屋里坐?」 乌鸦嚼着烤菇冷笑,他说:「我们刚才进去搜过了,没什么好东西,现在又叫我进屋该不会是刚才在佈置什么陷阱吧。」 兰烁微笑不语,笑意不及眼底,盯着那六隻鸟人在吃烤菇串,一旁寧迋舒瞧得有点心里发寒,他怀疑野菇有问题。 「笑什么?」乌鸦不爽。 「好吃吗?」兰烁温柔轻声的问。 鸟人们也察觉不对劲,举枪骂道:「干,这菇有毒!」他们丢了食物拿枪指着兰烁,后者垂下目光看了眼落地的食物,收起笑容说:「浪费食物不是好习惯。」 「讲什么废话。」乌鸦往兰烁的脚开了一枪,没打中脚,轰得地面尘土飞扬,兰烁不为所动弯腰捡起吃完菇剩下的竹籤朝他们射出,竹籤刺穿乌鸦的翅膀扎到后方鸟人的喉咙。鸟人们开枪扫射,但瞄准的方向却是天空或田野,吃下毒菇后影响他们的五感,很快连视线都变模糊,并且腹痛、呕吐,口吐白沫,最后翻白眼发出怪异呻吟瘫软倒地。 竇鹏跳下走廊过去察看,回头说:「都死了。」 寧迋舒疑惑:「那些该不会是刚才山里发现的毒菇?兰先生你吃了没事吗?」 竇鹏检起剩下的野菇打量,因为烤过也分不清是哪种菇,他看着兰先生求解。 兰烁两手插在衬衫外套口袋,语调和态度都波澜不起的解释:「把有毒跟没毒的两种菇混一起而已,不过我在毒菇做过手脚,所以他们死得很快。毒菇味道不怎么好,但是看起来他们不挑嘴。」 寧迋舒走近兰烁身旁关切道:「混着还是有可能沾上有毒的部分吧?你没事?」 兰烁望着他忧心的表情,心里又泛起那种微微痠软的感觉,他回说:「没事,就算吃到毒我也不会有事,你忘了我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状况?」 寧迋舒又多瞧几眼,确认兰烁没事才松了口气。兰烁对竇鹏招手说:「先回屋里吃饭吧。那些晚点在收拾。」 「不过我们这是杀人吧?」寧迋舒想到这里,手心冒汗,悚然低声问:「兰先生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兰烁神色冷漠:「是他们自寻死路,难道我逼他们吃毒菇?而且他们不死,就是你们会死。如果他们守规矩,而不是恣意妄为,也不会有这种结果。」 竇鹏他们本来也觉得兰烁有点可怕,可是也觉得兰烁讲得没错。 这件事勾起梁霈樺之前的阴影,她止不住颤抖:「像那天在我们店里一样吗?因为老闆对你有企图,所以,大开杀戒?」 这件事勾起梁霈樺之前的阴影,她止不住颤抖:「像那天在我们店里一样吗?因为老闆对你有企图,所以,大开杀戒?」 兰烁看她一眼,并不否认。 竇鹏抿了下嘴,深吸一口气道:「看来我们要不是跟着寧迋舒过来,在你眼里应该也是入侵者,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下场吧。」 兰烁否认:「这要看你们自己怎么作为。一如你们刚才那样担心我,我也不希望你们涉险,所以採取最一劳永逸也稳妥的作法。自己该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如果你们不认同我的作法,也是你们的自由。」 兰烁说完就独自回屋,剩下三人一鬼互看,郑娜娜说她回去边晒月光边思考,梁霈樺也随郑娜娜一起走,竇鹏抓了抓头心烦意乱道:「我没心情吃了。小不点你呢?」 寧迋舒摸摸肚子说:「会吃吧。我快饿死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就跑去找兰先生吃饭了。 竇鹏傻眼:「真是个……奇葩。」 Stay Gold 07 毒死入侵者的晚上,寧迋舒出乎兰烁意料外的吃了两碗饭,喝了两碗汤,摸了摸肚子吐出一大口气,而兰烁只是吃了几口猪肉片炒菇、味噌烤茄子就饱了。 「你的食欲好像比之前还好?」兰烁感到有点不可思议,笑睇他说:「我毒死那几个傢伙,你不是也害怕吗?」 寧迋舒点头:「所以我这不是多吃了一些东西压压惊啦?」 「嗯……原来是这样。」兰烁一脸要笑不笑的盯着青年,收回目光时还是忍不住吁出笑声。 寧迋舒说:「本来我是想给他们两个打包一点吃的送过去,但我不知道怎么去他们房间,所以只好自己先吃了。」 「你想叫他们吃饭也有办法。」兰烁拿出一本五色便条纸,翻开白的纸页跟他说:「把想讲的写上去,等下教你褶纸,褶好以后施法术就能传递讯息了。」 「像小说里讲的那种式神、飞符什么的?」 「嗯。但也没那么玄,只是弄个意念的载体。」 「不,很玄啊!」 兰烁教他褶蝴蝶,念完咒语后两隻白色褶纸的蝴蝶飞去走廊进了房间。兰烁说咒语相当于驱动程式,驱使它们飞动。寧迋舒问:「咒语是程式?那六字大明咒呢?」 「你想知道,回房间我讲给你听。那六字比较像是通关证明,就好像是你得先拥有某国总统的身份,才能拥有资格按下飞弹发射。越是强大、纯粹的东西,越需要相应的能耐,也不是谁念出来都有用。」 寧迋舒点点头:「那我快点把餐具洗一洗。」 「今天就偷懒一天吧。在山里跑一天也累了,我拜託森林里的朋友洗碗了。」 「森林里的朋友?」寧迋舒当他开玩笑,跟着兰烁回房洗洗睡。睡前他跑去兰烁那张高尚雅致的架子床里坐着听人讲古,还拿了柚子边剥边吃,配茶喝,兰烁一点都不在意在床上吃吃喝喝,或许是因为这房间全都在兰烁的掌控之中,不会有虫蚁敢出现吧。 兰烁给他讲了许多宗教故事,以及一些逸闻,这一晚寧迋舒再次听故事听到睡着。寧迋舒坐在老位置,同样靠着一堆抱枕,微啟的嘴角流出一点口水。兰烁看他睡成这样,眼里流露淡煦笑意,拿了手帕在他嘴角轻压,然后两手穿过他腋下将人架起来捞近,让人趴在他肩上,再一手手托住其膝腿送回隔壁房。 翌朝,兰烁将食材都备在厨房,想吃的自己动手,竇鹏老样子一次性的做了三人份的餐点,兰烁在外头打拳健身。梁霈樺关心说:「竇鹏,你心情好点了吗?」 「不知道,我想等下再去问兰先生尸体怎么处理了。虽然能理解他做那些,但我还没办法适应过来。」 「我也是。小不点,听说你昨天还吃晚饭啦?」 寧迋舒嘴里塞着一大口沙拉,点点头没开口,梁霈樺温柔笑了下说:「真好,我也想跟你一样坚强,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唉。我吃饱了,先去洗盘子。」 片刻后,厨房传来梁霈樺的尖叫声,竇鹏跟寧迋舒赶过去看她情况,她指着洗碗槽边正在洗东西的两隻动物大叫:「牠、牠们好可爱!」 有两隻浣熊站在凳子上面洗餐具,而且动作很俐落,一个搓完泡沫丢给伙伴,伙伴再泡一泡水拿另一块海棉擦洗。寧迋舒想起前一晚兰烁提到的森林的朋友。 兰烁碰巧回屋,跟他们说明:「这段日子你们在适应这里的生活会有些吃力,所以我用一些作物当报酬,请牠们帮忙一点日常杂务。」 竇鹏他们汗顏:「就算是远古族裔也多半只能跟自己相近的物种沟通交流,你是怎么有办法使唤牠们?」 兰烁轻蹙眉,好笑纠正:「不是使唤。是交易。我雇牠们帮忙。你们都吃饱了就过来一下。」 他们跟兰烁到户外,竇鹏第一个开口问:「昨天那些尸体?」 兰烁负手站在空地回答:「都请森林的朋友们帮忙弄走了。」 寧迋舒一手拱在嘴边小声跟两个朋友解释:「他昨天也这样讲,就是刚才的浣熊那样,应该还有其他的朋友这样。」 梁霈樺跟竇鹏茫然。竇鹏质疑:「兰先生,你就是怕弄脏自己的手不是吗?昨天讲得多好听,说不希望我们涉险,拿我们当杀生的藉口。」 兰烁举起一把短枪比他们吓一跳,竇鹏立刻展臂护在寧迋舒跟梁霈樺前面斥喝:「你想干嘛?」 「别慌。」兰烁把枪口对准自己另一手掌心,寧迋舒探头看见那一幕,预见接下来兰先生要做的事,急忙喊:「不要这样!」他话语尾音被枪声盖过。 兰烁朝自己左掌射了一枪,子弹贯穿的洞血肉模糊。梁霈樺抱头尖叫,竇鹏把她抱住护着,一边骂兰烁有病,却来不及拦下寧迋舒。寧迋舒衝过去抓起兰烁受伤的手大骂:「你搞什么?又自残!」 兰烁被他吼得微愣,解释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没那么容易死掉,所以在昨天那情况并不是担心自己才去毒杀他们。我既然收留你们,就有责任照顾你们。」 「啊啊!」梁霈樺尖叫,竇鹏烦躁回应兰烁说:「够了够了我们信你,先把手包扎一下,忽然就这么干也过火了,想吓谁啊。」 寧迋舒抓着兰烁的手肘往屋里带,气急败坏道:「你给我进来包扎伤口。真是活太久脑子坏掉是不是,怎么能拿枪打自己,说明就说明,有话好好讲啊。」 兰烁没有被人这样念过,这个矮他一颗头的青年因他乱成这样,看着觉得心情矛盾,有点愧疚,但也有点高兴。因为他那些天外或同在修炼的朋友都不可能这样替他担心,只有寧迋舒明知道没事,却还是如此在意他。 寧迋舒猛地回头问:「急救箱在那里?」 「什么?」 「急救箱啊。没有吗?」寧迋舒拍额咋舌,嘀咕说:「你肯定仗着不老不死所以没有常备的急救箱。」 寧迋舒霸道拉着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到屋旁的抽水帮浦,将伤口冲水,再找乾净的纱布包扎。兰烁安份的跟他坐在缘廊上,盯着自己的手被包扎成两倍大。 寧迋舒固定好纱布以后,抹掉额上的汗吐气:「呼,你真的不要再自残了。真的不好,很吓人。」 兰烁说:「我不是故意的。」 寧迋舒白他一眼:「那天砸店你就是这种惊人作风。一言不合就开干。」 兰烁不冷不热应了句:「说得好像我脾气很差。」 寧迋舒瞇眼:「也算不上脾气好吧。」 兰烁叹了口气开始把包扎的纱布解下,寧迋舒睁大眼问:「你干嘛?」 「不必大惊小怪。就算那枪开在我心口,甚至打在我脑袋上,肠穿肚烂,我也不会死。」 纱布解开后,枪伤果然消失不见,手完好如初,兰烁翻着手掌给他看仔细,淡然道:「就说吧,没事的。」 寧迋舒抓着他那手反覆看,问:「可是不痛吗?」 兰烁愣住,青年低着头,一滴水珠砸到他手心上。 寧迋舒说:「因为活着,受了伤就是会痛啊。你教我们那么多东西,教我们怎样利用大自然活下去,结果自己过得这么漫不经心、活得这么随便,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没心没肺,不会关心你的死活?」寧迋舒说得有些哽咽,慌忙揩去泪水。 寧迋舒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太依赖兰烁,因为兰烁的帮忙,让他不必面对末日惨况,不只是他,竇鹏他们或许也一样,可是兰烁却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就连解释自身情况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实在蠢得让他心疼。兰烁什么都懂,却不懂得好好对待自己,在他看来就是蠢。 兰烁看着寧迋舒的脑袋瓜,再看手心的泪珠,从衬衫口袋摸出手帕,端起他的脸擦眼泪。寧迋舒眼眶湿润呆看着兰烁,对自己忽然涌上来的情绪感到羞窘,不知所措,他本来没有要哭啊。 兰烁说:「对不起,没想到你们都反感,以后我口头解释吧。」 「不是反感,我是……」寧迋舒眨着沾上细微水珠的眼睫,找不到词汇表达。 寧迋舒点头。兰烁道谢,浮现一些奇怪的念头,他想摸摸青年的头发、脸,想安抚对方,却也想看着对方因为自己慌乱着急的样子,有些矛盾在他心里冒芽,但他并不感到讨厌,反而觉得有点意思。只不过兰烁心里想想,什么都没做,他不想吓坏寧迋舒,也找不到理由解释。 「唉。」寧迋舒歪着脑袋叹气,窘脸瞪着兰烁说:「你不准跟别人说我这样。」 「哪样?」 「少装傻,总之不准讲我哭的事。」 兰烁浅笑:「好像能瞭解为什么那个天裔族的喜欢你。」 寧迋舒撇撇嘴,咋舌说:「听不懂你乱讲什么。那我要去看他们了,霈樺都被你搞出阴影。」 兰烁笑意还掛在嘴角,望着青年离去的身影像落荒而逃。他摸上自己胸口,感受胸腔里的脏器规律鼓动。活这么久,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他不老不死的事,但头一回有人关心他痛不痛。 他开枪是故意的,有点赌气,也有试探意味,如果这几个都被他吓跑,而他回到独居生活,感觉会轻松很多,毕竟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忽然收留他们也只是一时兴起的消遣。但不知不觉好像有什么不同了,他拿着手帕心想,好像真的把那几个当作伙伴一样放心上了,所以才会赌气、会当成一回事,会被牵动情绪。尤其是寧迋舒,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挺可爱的傢伙,如果可以不希望这人就这么死掉。 「唉。」兰烁心想,这种日子也不错。 *** 兰烁后来为那日的事道歉,竇鹏他们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大伙摊开来说,起初还有点尷尬,后来喝了点酒吃着小菜就释怀许多,毕竟立场互换的话,竇鹏认为自己未必不会做一样的事。气氛恢復如初,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山林田野间劳动虽然很累,精神上却意外充实,感觉得到自己和这片土地是怎样相依共存,而且也学兰烁拿作物跟森林的朋友做交易。 某天清晨兰烁说:「这几天农地收整得差不多,比较清间。要不要去外头找你们的亲友,把他们接来?」 郑娜娜撑着黑洋伞在树荫下,其他三人戴斗笠、手套和雨靴站在田里对着兰先生发愣。他们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来是害怕面对现实,二是他们目前寄人篱下,没什么立场提这种请求。 「科、可以吗?」梁霈樺讶异得声音都变调。「我好想念我弟弟。」 竇鹏眼眶微热,也涩声低喃:「不知道兄弟们怎样了。」 郑娜娜神情有些迷惘:「啊,好想念家人。」 寧迋舒伸了个懒腰,爽朗笑说:「那就一起出去找他们啦。有兰先生在一定没问题。」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当天重新整备外出的物资。寧迋舒的车蓄电量充足,以防万一当初还在后车箱放了艘水陆两用汽艇,跟这辆陆空两用车做互补。寧迋舒问兰烁有没有需要什么,兰烁说:「你们准备自己的就好。」 出发前兰烁两手空空,身上只有一个黑色皮革斜背包,戴了双黑手套,颈上掛了副蓝黑色护目镜,穿了双橡胶深蓝短靴。落难组的三人一鬼看到兰先生这打扮都呆住,寧迋舒说:「你兜风?」 「其他的东西,进城再找就好。」兰烁这话太有自信,也点燃他们的斗志,尤其是换穿衣物,虽然这里天气好,天天洗衣物都能晒乾,但老穿同一套也相当困扰。梁霈樺已经拿出簿子开始列清单。 寧迋舒去发动车子,他握着方向盘看起来很紧张,郑娜娜敏锐察觉到了,关心他有没有事,他坦言不清楚外界情况,当驾驶压力大。兰烁听了就说:「那我来开吧。」 大家异口同声:「你会开车?」 兰烁理所当然回说:「当然会。迋舒坐副驾驶座,帮我留意路况。」 「噢。」寧迋舒答应,跟兰烁互换座位。他看到兰烁没有立刻坐进车里,而是调整了驾驶座椅的空间,之前他驾驶时将座椅调整过,但对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兰烁根本挤不进来。 竇鹏跟梁霈樺都憋笑,虽然兰烁面无表情,但这一幕还是看得寧迋舒满亲尷尬。兰烁就座后看向寧迋舒,提醒他系安全带。 寧迋舒系好以后跟兰烁互看:「怎么了?」 兰烁拿食指的指背碰他耳尖说:「很热?」寧迋舒的耳朵都红透了。 「唔,没有啊。」寧迋舒痒得缩了下肩,竇鹏他们在后座清喉咙,他转了圈眼珠叫道:「对了,我带了口罩。」他开始把一包十入的口罩发给他们,以防万一。 寧迋舒他们逃进山里近一个月,没人知道外头变得怎样,连兰烁也不确定,只能亲自去看看。由兰烁担任驾驶,他们花了半天时间就下山,途中竇鹏跟他们科普一下远古族裔的近代发展。 过去远古族裔不是没有过内斗和战争,几次纷乱耗下来,不少种族成了弱势少数,有许多孩子失去亲族庇护,竇鹏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孤儿或弱势者被一些组织吸收,银河集团底下就有不少提供庇护的组织,表面上是公益事业,但收容对象都是早就经过挑选的远古族裔,也会在其成年后提供各种工作。 寧迋舒听完问梁霈樺说:「那霈樺你弟也住同一区?」 梁霈樺摇头:「他在日本的亲戚家,不然那时逃出医院我会立刻回去接他出来。在你家过夜的时候我联络了亲戚,跟他们告知情况,请他们留意可疑人士,没想到接着就天地变色了。」 「在国外啊。」寧迋舒搓下巴,安慰道:「嗯、还好不是太远,兰先生有办法吧?」 郑娜娜也举手说:「我家人在欧洲。」 其他人惊呼:「这么远?」 寧迋舒突然想到了什么,推衍道:「到时候把大家的家人朋友救出来,然后他们也想去找其他的亲戚朋友,我们是不是要无限循环下去?那不就环游世界了?」 兰烁打断他的想像说:「先救人,其他的到时候再作打算。不必杞人忧天,但是该来的就面对。」他们听完这话陷入沉思,兰先生果然是他们的定心丸。 下了山,近郊乡镇有不少路段淹在水里,车子在水上飞行进城,过去繁华热闹的市区全变了样,大半都成了水世界。没有电和其他能源可使用的缘故,大楼间的立体投影和萤幕都是黑的,还有裂痕,就连路灯跟行道树也黯淡死寂的浸在水中。 水里偶尔能看见鱼群,天空有时会出现成群飞鸟,陆地生物不晓得躲去哪里。竇鹏脸色不太好,他说:「这里淹水很长一段时间了吧,水的杂质都沉垫,变得清澈见底。」 兰烁把车停到某大厦楼顶,其他人下车拿望远镜观望环境及确认位置。他们事先讨论过这趟任务的顺序,首先要前往西京区陆羽里接竇鹏的兄弟们,然后去找寧迋舒的家人,再到邻国找梁霈樺的家人,接着是郑娜娜的家人。 郑娜娜回报道:「附近没有通讯信号,十几公里外才有。应该就是西京区那里。」 梁霈樺看着腕錶上显示的定位资讯,回车上回报,竇鹏飞上高空盘旋了一会儿,说许多商店看起来都很凌乱,许多都被砸破橱窗,还有建筑物被烧过的痕跡,淹水前应该发生许多混乱场面。看起来这一带都没人了,他们没有多停留,救人优先,一行人回车上朝西京区的避难所行驶。 他们的车先经过竇鹏他们原先住的社区,竇鹏拿广播呼唤三个好兄弟的名字,没有任何回音,这才移动到避难所。避难所是在一所高校体育馆里,由于校区地势高,水并没有淹上来。兰烁的车降落到操场上,立刻有军队围过来叫他们下车,军方全员戒备,他们被一堆枪口瞄准,直到两名军官拿仪器确认他们身上没携带任何军火才缓和气氛。 带队军官戴着雾黑色头盔,直接藉头盔内建功能回报状况,并询问兰烁他们说:「你们是西京区难民?为什么现在才来避难?」 寧迋舒拉下口罩半真半假解释说:「我们几个之前住山里,平常没关注外界消息,因为风灾肆虐,所以下山求助。西京区有我们的朋友,我们来找他们的。」 他们的车之前一直停在山道旁晒太阳、生灰尘,乍看确实像逃难。带队军官疑心稍减,下令道:「先让他们去登记资料,确认身份。」 兰烁他们乖乖跟上带路的人去体育馆旁临时搭起的医务区,那是几间组合小屋连成一排,作为救治伤病跟检查身体的地方,因此每间都有不同设备,避免天灾后有什么疾病扩散。从医务区就能看见体育馆内有一些隔板构建的小隔间,将每家每户难民都区隔开来,保有一点隐私。 医务区的人指示兰烁他们道:「脱了口罩走过这检测门,顺利登录在系统里就可以领物资了。」 郑娜娜在对方说话时飘进电脑里,竇鹏脱下口罩摆出诚恳的样子询问:「长官,我亲友在这避难所,请问──」 那人不耐烦摆手:「登录完再自己进体育馆找人。」他推着竇鹏去走检测门,兰烁越过他们第一个走过去,一旁的电脑立刻发出刺耳警示音。 「怎么会这样?」推竇鹏的那人扭头质问。电脑前的军人慌忙找出原因,回喊:「不知道啊,完全没有那个人的资料,奇怪,年龄、体况跟国民身份都没有,噯、那位先生,你是外国人吗?」 兰烁偏头,一脸无辜。一旁的军人恼了,走过去看电脑说:「怎么可能没资料,除非出生到现在没进过医院,不然都会有眼球辨识出的那些资讯啊。中毒?骇客?」 他们的前辈过来察看情况,一个中年军人拉寧迋舒的手要他过检测门,那道检测门上有上亿感测点,仅凭眼球一处就能感测出许多资讯,包括健康状况及登录在国家资料库里的身份和各项履歷,包括身体改造、义肢或义肢武装化、体内炸弹等等,避免恐怖份子潜入。寧迋舒像兰烁一样轻松走过去,然而电脑又开始叫了。 这下连兰烁都有点讶异,寧迋舒更是一脸莫名其妙:「电脑真的坏了?我可是本国人啊。」 检测员疑道:「查无资料,不明?」他们不信邪,叫梁霈樺来测,梁霈樺一走过去就听到不同的提示音。一位女军官捉住梁霈樺的手肘微笑说:「这位小姐请你跟我走。」 梁霈樺拒绝:「我想等他们一起走。」 女军官笑容扭曲的拽着她说:「没事,你先跟我过来。」 「我要等他们。」梁霈樺开始挣扎,却发现对方力气很大,感觉不是普通人类。 竇鹏察觉一旁有个军人摸上腰间的军棍,他出奇不意的朝那军人腰上踹了一脚,对方撞上自己的同袍倒下,竇鹏立刻衝过去补了两脚抢夺军棍。他手执军棍甩出三段长度,按了电击键将那两人电晕之后回头往强拽梁霈樺的女军人刺击。女军人拉过梁霈樺到身前挡,竇鹏立刻撤下军棍改用另一手将梁霈樺拽回来,女军人突然抽短刀要刺他双眼,他脑袋一偏,颧骨被画了一刀飆骂:「妈的你找死。」 女军官看他杀气毕露,扭头想跑,竇鹏正要出手,就听到一声枪响。他错愕看向身后,梁霈华拿了晕倒那两人的枪朝女军人射击,而且打中她大腿。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间,另一头兰烁率先反应过来,手刀把附近的人都劈晕。寧迋舒也朝最近的那个军人使出头鎚撞击,不过反被逮住,幸亏兰烁过来解救,一样是一掌劈晕。 晕倒的军人压住寧迋舒,兰烁拿脚将上面那傢伙揭开,弯腰拉起寧迋舒,轻拍他头发、肩臂问:「有没有受伤?」 寧迋舒自觉出糗,不好意思扯了下嘴角:「没有啊。」 郑娜娜「骇」进电脑搜索,出来以后她向伙伴们通报:「赶紧离开这里,竇鹏跟霈霈都在缉捕名单上,被列为恐怖份子了。咦,你们打完啦?」这几个不是之前还在纠结杀伤人的事,现再就态度大变啊。 兰烁点头对她说了句辛苦了,接着坐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竇鹏过来问:「能找到我兄弟吗?」 兰烁说:「之前你提的那三人,他们在特殊徵召的名单上。」 竇鹏诧异:「是吗?」心底松了口气,那应该是没事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加入军方。 他们打斗的时间很短,但有可能这里有监视录影,也多少传出一些动静,因此外面很快就出现一支军队,军方的人发出警告:「里面的人全都放下武器投降,手举高慢慢走出来,在数到十以内照做,否则将就地进行轰炸。你们所处的地方下面埋有维安装置,如果想强行骇电脑系统也会触发该装置,请配合,放下武器举高手慢慢走出来。」 「靠,底下有地雷。」竇鹏骂了句,立刻又安慰他们说:「放心放心,不是步兵雷那种一踩就爆的。」 寧迋舒睨他说:「但他们会引爆。」 外面的人已经数到五:「四。三──」 兰烁起身说:「总之先出去看看吧。」 竇鹏又骂串脏话尾随兰烁举手走出去,正要数一的青年见到竇鹏愣住,拿着扩音器疑惑:「噫,竇哥?」 竇鹏他们听见这一声也看过去,喊话的平头男是薛晟,前方持盾有个挑染灰白发的大眼男是王皓颖,刘钧宏则是持枪,他们三个就是竇鹏要找的人。军方尚未反应过来,那三人当即倒戈,把准备引爆地雷的傢伙先揍一顿。竇鹏看他们原地倒戈,欢喜的抡着拳头奔过去助阵:「他们是我兄弟,大家上!」 梁霈樺变成猛禽状态飞过去攻击军方,寧迋舒捡了其他人的军棍跑去帮手,兰烁一贯悠然的一手打晕一人,速度快到难以闪避。郑娜娜则负责精神攻击,以她的方式扰乱敌方所有电子设备和精神状态。没几分鐘,这支先遣军队全军覆没了。 薛晟激动抱住竇鹏喊:「竇哥你没事就好!没想到你们会来,怎么会找到这里?」 竇鹏说:「废话,当然是担心你们。」 王皓颖提醒道:「这边有骚动,军方会派更多人来,我们先溜。钧宏,你感应路线。」 刘钧宏比了个ok的手势,推了下粗框眼镜,按竇鹏的指示先找出他们的车,一伙人迅速偷袭、夺回代步工具。寧迋舒说:「车后面有汽艇,你们可以开那个走。」 薛晟揉乱寧迋舒的头发笑道:「好久不见。我们几个会飞,用飞的就好。」 兰烁不同意,他说:「飞到高空有可能会被军方击落。你们身上的装备也不能要了,会被追踪到。不过,一般枪枝刀械可以带着。」 四人一鬼的阵容变成七人一鬼,好在这处的军力薄弱,加上兰烁出手有如鬼神相助,很快就驾着飞车跟汽艇离开西京区避难所。 兰烁开车,竇鹏操控汽艇,两方喊话决定先去近郊的大型商场碰运气,那里佔地广大,万一被发现还能躲藏。为防被追击,又请郑娜娜看车上有没有被安装追踪器。抵达商场后,由于这里地势稍高,加上缓慢退潮,水淹了半层楼,但能看出之前水线几乎要淹到二楼。他们将车和汽艇停在顶楼停车场有遮荫的角落,直接砸了电动门进入。 梁霈樺说:「各位,这里开始就由我来带路吧。」她是这里的常客,简略说明了每层楼卖什么东西,五、六楼是家具、寝具等大型商品,三、四楼是户外用品、家电区,以及衣饰文具,二楼美食街和活动广场,一楼食品及药妆,地下室则是租给其他品牌商店。 电梯无法搭乘,大家走在手扶梯上,先略过五、六楼的大型物品,直奔三、四楼找生活用品,至于食物则在其次,因为有兰烁在他们饿不死。薛晟他们三个一开始就推了推车,到了五楼时竇鹏喊住他们说:「三个推车那么多的东西,我们载得了吗?」 寧迋舒竖起食指提议:「那我们可以在这卖场找浮筏之类的载具,把东西绑好拖在车跟汽艇后面?」 刘钧宏又推了下眼镜框说:「这样稳吗?」 兰烁拿出一块圆扁形的道具:「就用这个装吧。」 寧迋舒一眼认出来,叫道:「那不是我的速开型帐篷?」 兰烁点头:「出发前佈了一个跟我们房间相似的阵法,可以丢不少东西进去。所以你们尽量搬吧。」 薛晟吹了声口哨:「这么神奇?先生你是魔术师?」 竇鹏这时候站出来介绍:「你们三个不要失礼。这位是兰烁,兰先生,收留我、梁霈樺还有小不点的人。」 寧迋舒抗议:「我叫寧迋舒,不叫小不点。」 竇鹏向兰先生介绍:「这是跟我一起长大、一起在银月厨房工作的三个好兄弟,平头这个是薛晟,染头发大眼睛这个是王皓颖,眼镜这个是刘钧宏。你们要不要自介一下?」 薛晟点头第一个讲:「我是天裔族,鸕鷀知道吗?被人捉来捕鱼的一种水鸟,人类也称这种鸟叫乌鬼,不过这只是我兽化后的特徵,平常我是不进水里捕鱼的。」 王皓颖接着道:「我也是天裔族孤儿,分支是鵂鶹。」 「就是猫头鹰的一种。」竇鹏插话解释,并从自己手机找出图片。郑娜娜飘过去瞧了下发出尖叫:「啊啊好可爱!」 因为郑娜娜突然现身,新加入的三名伙伴尖叫想跑:「鬼啊!」 竇鹏喊住他们三个,简明扼要解释郑娜娜的情况。薛晟他们三个同情看着梁霈樺和郑娜娜她们,理解道:「啊,原来是这样。」「sheryl能跟朋友相逢也是好事一件啦。」「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鬼。」 三人镇定下来,竇鹏拍刘钧宏的肩说:「该你了。」 刘钧宏挠挠头,憨厚笑了下说:「我叫刘钧宏,是坤舆族。」 「坤舆是?我一直以为你也是鸟噯,原来不是?」梁霈樺歪头,把刘钧宏的脸看红了,后者答:「我是蜗牛。」 「矮鹅。」梁霈樺忍不住讶道:「抱歉,没想到还有蜗牛这样的种族。」看得出她不是很喜欢蜗牛那种软软黏黏的生物。 竇鹏揉揉刘的头笑说:「他们是比天裔族还弱势的种族啦。」 最后眾人有默契的一同看向兰烁,寧迋舒说:「到你自我介绍啦。」 兰烁从善如流,他说:「我是托生于兰花这物种的人,死过一次,活了非常久,姓兰,名烁,闪烁的烁。好了,先不聊,大家去搜罗自己认为需要的物品,半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大家都挑了自己需要的衣物,考虑之后的气候异常极端化,推车里有不少功能性衣物,除此之外还有鞋袜、墨镜、护目镜、帽子。梁霈樺跟郑娜娜直奔女性内衣区,竇鹏则和兄弟们聚在一起,薛晟问:「竇哥,兰先生刚才的自我介绍我其实听不懂。他到底哪里来的?」 刘、王他们也点头附和,刘钧宏说:「嘿啊,什么兰花的物种,植物人噢?」 王皓颖压着笑声讲:「超白烂啦什么植物人的。」 竇鹏转头一脸严肃扫视他们三个,认真讲:「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不过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没有他的话,我跟霈樺还有小不点都撑不到现在。郑娜娜也是。」 薛晟挑了下眉疑问:「鬼也撑不了?什么意思?」 「之前娜娜说到处都有人在勾魂,要不是小不点带我们逃进山里投靠兰先生……唉,总之兰先生很厉害,也很可靠,一开始我也是看他不顺眼,之前他砸店还弄伤我的手,不过后来发现他这傢伙很不错。而且我的手敷过他的药以后没留什么后遗症,还好得很快,就剩一个很浅的疤。你们不要对兰先生不礼貌。」 三人点头齐声道:「明白了。」 兰烁和寧迋舒负责同一辆推车,里面一样堆了不少功能性衣物和内衣裤,别人会拿的他们自然也拿了,最后才到鞋区。兰烁说:「你坐一下。」 「干嘛?」寧迋舒听话坐在椅子上,看兰烁挑了双球鞋过来给他试,他随意套了双脚站起来,没想到兰烁把它其中一脚搁到自己腿上绑鞋带。他害羞说:「我自己来。」他弯腰抢着绑另一边鞋带。 兰烁起身轻拍他腰背说:「走看看,尺寸合吗?」 寧迋舒试走了一下,心跳加快,莫名害羞得不知道该讲什么,点点头说:「蛮合脚,刚好。」 兰烁应了声,把同样尺寸的各种鞋都堆到推车下。他说:「之后很多东西的生產鍊都会断绝,衣物鞋子之类的必备品能带多少就带多少。需要通电或使用大量能源的电器先不考虑。」 半小时候集合,王皓颖走路有点飘晃,寧迋舒看了走过去关心说:「阿皓你不舒服?」 郑娜娜也玩着辫子说:「对啊,还以为你学我呢。」 王皓颖翻白眼,薛晟扶了他一下说:「他太久没吃营养剂,刚才兽变打架时耗太多力气,所以才这样。」 竇鹏闻言就拿出随身带的营养剂过来餵食,拍王皓颖的肩安慰道:「再撑一下,之后就能过上有肉吃的日子了。」 他们把东西全都收到小帐篷里,再将帐篷收纳起来放车上。女士们先被请上车休息,兰烁跟寧迋舒将后车箱整理一下再出发,顺便给寧迋舒细说天裔族的事:「远古族裔为了能维持及发挥他们优越于人类的异能,平常需要特地再补充各自种族所需的营养,或额外锻鍊,不然就会退化到跟人类差不多。而天裔族分支多,近代的族裔有弱化的驱势,像猛禽类的分支如果无法吃到新鲜营养的肉类,就会患上猛禽代谢骨病,营养不良导致兽化时多处骨折,最后即使不兽化也会越来越虚弱。」 「原来是这样。」寧迋舒恍然叹气,手驀地被兰烁握住,他不解抬头迎上兰烁的笑眼,听兰烁说:「你没有因为劣质不纯的药而变成兽人真是太好了。」 寧迋舒的脸有点热,傻愣点头:「是、是啊。但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哪里怪?」 寧迋舒垂眼盯着被握住的手说:「多了很多肢体动作。」 兰烁一派正经跟他说:「我只是试着想做一些比较有人味的举动。之前你讲过的那些话我想了很多,确实不该放任自己行尸走肉的活着,但我太少和人往来,所以……我这样亲近你,会让你困扰跟讨厌吗?」 寧迋舒没想到是这原因,一下子心疼起兰烁,但又不好意思直视兰烁的眼睛,稍微低着头说:「没有,我没困扰也不讨厌。我是怕你要是对女孩子也做一样的事会被误会、咳,可能对男人做也会被误会吧。好像太亲暱了。」 「说得也是。」兰烁摆出听从建议,非常受教的样子附和道:「为免有这种麻烦,不如你陪我多多练习,反正我们住一起,可以多相处看看?」 寧迋舒虽然直觉哪里怪,但他们还在躲避军方追击,所以草草点头答应了。 Stay Gold 08 由于兰烁的秘术,一行人几乎将商场所有可用的东西搬空。薛晟他们上了汽艇跟竇鹏讲起之前的经歷,他们冒雨抢购物资,后来收到风声说竇鹏跟梁霈樺在医院失踪,想办法问遍所有认识的同事朋友都没问出消息。之后各区发出警报,要民眾别贸然外出,至于灾区则有军警前往救援,但是大雨下不停,整座城市逐渐淹到水里,于是避难所挤满了难民,物资分配一时都成问题,遑论喝水,但好在薛晟他们几个透过一些关係加入特殊徵召,暂时衣食不缺。 之后的日子里,世界各地天天都传出灾情,地震、水灾、火灾、风灾,一开始还会看到天空飞着无人机具运载物资,也出动无人机械救援,但后来几乎看不到物资投放,到处都出现打斗跟纠纷,原本进驻市区管束交通和治安的军警也失去政府约束,互相争夺物资。 薛晟说:「我们怀疑竇哥你失踪跟集团之前闹的一些事有关,如果想找到你还是得从相关的管道下手。没想到他们其实已经把你列入通缉抓捕的对象,而且居然还把我们分到西京区避难所,好像以为我们三个绝对不会违反军法跟背叛集团。哼,那群白痴。」 王皓颖揶揄银河集团说:「大概是把我们豢养久了,当我们是死物,没有自我意志也不讲道义、没有感情啦。」 刘钧宏眼瞳闪着微光,他紧张喊:「竇哥你快告诉兰先生,军方派出更多军力追捕我们,主要道路全都出现军方管制。」 竇鹏纳闷:「吭,怎么会这样,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还有空管我们这几隻小鱼?」 刘钧宏冒了一头冷汗,两颗眼珠乱转,接收着空中的讯息说:「他们说,我们之中有特殊进化的物种,要将我们抓去研究或改造再卖掉。」 刘晟冷下脸:「那群混帐果然不是只卖人类和改造人类,而是连纯正的远古族裔也会出卖。我们这些弱势族裔跟孤儿们也被当成储备商品吧,需要的时候利用一下,用完了卖给外星人口贩换取其他资源。」 竇鹏把汽艇开到与车子并行,前车窗打开,寧迋舒朝他们喊道:「跟着我们走,兰先生带我们甩开军方的人。」 竇鹏回喊:「你们已经发现军方扩大规模搜捕?」 郑娜娜飘出来说:「我感应到的,但这一带还有术士在搜捕鬼魂,我先躲回霈樺的项鍊里啦。」 寧迋舒问:「你们也有发现?」 刘钧宏得意喊着:「因为有我啊。蜗牛可以传递八公里远的讯息,我们坤舆族可以感应八十公里范围所有讯息。活体的矿石收音机啦,环保,高能,哈哈哈。」 寧迋舒也哈哈笑:「都不知道阿宏这么厉害,这样不会失眠?」 刘钧宏说:「我可以把异能关机啊。多亏我预知地震,所以撑了不少天。」 兰烁关好车窗说:「等安全了再聊吧。」他带他们绕进古城区,这里的小巷多,路很迂回,梁霈樺坐后面有点晕车,她问为什么要绕进这里,兰烁说这一片地域有某流派风水规划过,藉几个灵气匯聚处打乱对方侦查结果。 车驶到某座古城门前,兰烁再度放下车窗朝竇鹏说:「跟上来。」兰烁徒手打了一记手印,城门望过去的景像变得模糊,一片雾白,看不透过去会是什么情况,但兰烁开了车就进城门里。 竇鹏没有犹豫跟上去,薛晟他们几个不安的闭上眼睛,半晌听竇鹏喊:「睁开眼啦。你们几个胆子这么小?」 刘钧宏睁开眼感应,惊讶道:「咦,这就到邻县啦?穿越?不对,是瞬移?兰先生是神仙吗?」王皓颖沉默不语,但看得出他也受到不小的衝击,薛晟同样呆住,以前也听说过远古族裔有些异能者可以做到让自己瞬移,但是兰先生让他们一群人连同交通工具一块儿瞬移,怪不得竇哥对兰先生那样敬重的态度。 竇鹏跟他们说:「接完你们三个之后,该去找小不点的家人了。霈樺的家人是在国外,等接完大家的亲友就能回兰先生那里躲避末日衝击。」 车里,兰烁说:「接下来是迋舒的家人,是在这个县市吧。」 寧迋舒点头,揪着衣摆边缘的手搓了搓布料,难掩不安。他迟疑了会儿跟他们讲:「其实我跟家里人关係不好,不知道他们看到我会有什么反应。」 梁霈樺安慰他说:「别担心,先找到他们再看情况。谁家里没有一点事呢,我们都会陪你的。而且这种时刻说不定能化解一些过去的心结或误会也不一定啊,你心里也希望他们平安不是吗?」 寧迋舒想了想,点头同意她说的,报了个地址。梁霈樺闻言惊叹:「哇,你家人住在黄金区中的黄金区耶,你是上流社会贵公子啊?」 「我不是啦。」寧迋舒尷尬扯了下嘴角:「总之我家情况一言难尽。我上头有哥哥姐姐、爸妈,还有我爷爷及曾祖母。同一区也住了其他亲戚。他们……平常表现得很大方热情、开明有礼,对我也是放任态度。他们对外的说法是放任啦,随我高兴爱怎么做怎么过都好,实际上只是不管我而已。」 「唉。」梁霈樺从后座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寧家所在的别墅社区,这里没有淹水的灾情,仅是路树及路灯被颳倒,路况不佳而已。 寧迋舒自国中住校以后就越来越少回家,大学毕业后更是一次都没回去,时隔多年回到这里只觉得陌生。他们几个沿坡道进社区,寧迋舒心中压抑的心情开始涌现,一想到过去的事他还是想调头就走,但或许霈樺讲得没错,说不定他的家人已经变了,又或者是分开得太久,所以他把家人想得太不堪。 一路踩在高级石材砌成的步道,瀏览周围名匠打造、维护的庭园造景及大大小小的喷泉、凉亭,虽然在风灾肆虐下变得狼藉,但不难看出不久前它的奢华张扬。寧迋舒从包包里拿出门卡钥匙时,兰烁跟梁霈樺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虽然寧迋舒说自己很久没回家,却保留着门卡钥匙,内心应该还是有留恋吧? 寧迋舒没察觉朋友们关怀的目光,逕自刷了门卡进大楼。眼前有个气派的会客大厅,沙发、萤幕、水晶灯,由于缺电而一切停摆,包括空调。大厅两旁都有电梯,寧迋舒说:「电梯不能搭,得走逃生梯,我家住十四楼。」 眾伙伴:「……」 寧迋舒说:「你们不是很自豪体能优于人类?」 王皓颖汗顏:「那也不代表我们很爱运动啊。」 刘钧宏附和:「就是仗着体能优势,偷懒的傢伙也不在少数啦。」 竇鹏失笑:「而且对我们天裔族而言用飞的更快。」 郑娜娜说:「我先飘上去看有没有人在?」她率先去探查,寧家的人貌似都在屋里,邻居跟亲戚也都在各自家中。 寧迋舒甩着门卡扫视他们几个,撇嘴说:「喂,不够意思啊。好啊我自己一个人上去。」 兰烁搭他肩说:「我陪你。」 他们两人爬了十四层楼梯,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节,大楼里不仅闷,还没空调,寧迋舒出了一身汗,瀏海都湿透了。兰烁递手帕过去,寧迋舒顺手拿了道谢,擦完汗发现兰烁仍然一派清爽乾净的模样,脸不红气不喘,本来有点羡慕,但想到兰烁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就把话吞回去了。 「谢谢你的手帕。」 「不客气。」兰烁把手帕褶好收着,看寧迋舒过去按门铃,那身影在深红色大门前相对有些单薄娇小,想到不久前青年在车上副驾驶座流露不安的样子,他有点想过去将人带走、护在自己羽翼下,但他知道有些事不趁现在面对,会影响一辈子,就跟他一样。于是他狠下心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门铃上的小灯亮了十秒才有人来应门,出声的是寧迋舒的母亲,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诧异:「咦,寧迋舒?你怎么回来了?」 寧迋舒握紧两手拳头回话:「前阵子你不是要我回来一趟?」 「你还带人来啊?那是谁?没有去避难所吗?我们家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有,水是之前屯下来的,不晓得哪时候能恢復正常。」 「妈,我们来是想──」 妇人自顾自的说:「真的对不起啊,你跟你朋友还是去避难所吧。老实说,因为你太久没回来,所以你的房间东西全都收拾掉了,现在是给你哥的小孩用。」言下之意是寧迋舒也不必藉着收拾东西的理由回家门了。 「喔。」寧迋舒握紧的拳头松开,脸上浮现自嘲的淡笑。「知道了。」 「还有啊,我听广播说避难所有发放物资,你如果去能领得到再打电话给我们报平安吧。家里你不必太担心,我们自有打算。你能体谅我们对吧?你爷爷跟曾祖母都不方便活动,唉,那先这样了?」 寧迋舒对着那块小萤幕点头:「你们自己保重,我走了。」 「好啊。」妇人的声音从焦虑变得有些放松跟开心:「你们保重,小心安全。」 寧迋舒转身顺来时的逃生梯走下楼,经过转角时顺手将门卡扔垃圾桶。他不会再回这个家了,仅存的一点旧情和憧憬彻底破灭,什么都不剩,现在他心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死寂,这倒也好,不必给兰先生他们添麻烦,说真的他也松了口气,毕竟要让伙伴们跟那种家人相处,他觉得自己会对伙伴们很愧疚。 兰烁默默跟了寧迋舒走了一楼,忽然伸手拉住寧迋舒,他看到寧迋舒回头时那木然的样子,无来由的胸口窒闷刺疼,但很快就缓过来,他问:「你还没说明来意,任凭他们误会,你不后悔?」 寧迋舒冷着脸扯动嘴角说:「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不想你将来遗憾。如果要了断,现在就了断乾净。」 寧迋舒抬头,用黯然无光的黑眸盯着他问:「你是故意的?」 兰烁一手摸上他脸庞叹气:「我不希望你后悔,今后要活着,有些东西趁早了结也好。」 兰烁拉着寧迋舒往回走,后者没有挣扎,像木偶一样任由他牵着走,再度回到寧家大门前按下门铃。这回来应声的不是刚才寧太太,而是寧迋舒的大姐,她语气听得出不耐烦:「不是去避难所吗?是不是不知道在哪里?那我发地图给你,给我你的手机信箱。」 寧迋舒看了眼兰烁,兰烁始终紧握他的手,沉稳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好像因此平抚了不少,指尖也不发冷了。虽然预见到是怎样收场,但寧迋舒还是啟齿回说:「姐,我是来接你们……我们全家去兰先生那里避难的,这位就是兰先生。我跟朋友前阵子一直躲在兰先生家,就在山里,所以食物跟水都不用担心,而且兰先生懂很多可以驱灾避凶的方法。」 「吭?」寧大姐在那头掩不住笑声,她说:「那真是多谢啊。不过山里恐怕不适合我们家,家里有两个老人呢。没关係,万一不行我们还是会去避难所的,你们自己保重。」 兰烁这时才开口答腔:「我会照顾好寧迋舒。」 寧迋舒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好在寧家已经切断通讯,他转身要下楼,挪眼盯着被兰烁握牢的手。兰烁解释:「慎防你摔跤。」 「我为什么会摔跤?」 「你精神差。」 「正常的吧。」 「你难过的话就哭吧,我不会看你。」 寧迋舒笑叹:「有什么好哭的。我习惯了。只要把『自己』杀死就好了,把身为那个寧家的『我』消除就好。说什么孩子都是父母身上的一块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是他们最想减掉的赘肉吧。」 兰烁说:「你就是你,谁也不是谁身上的一块肉或一部分。」 寧迋舒和他对视良久,最后靦腆的收歛视线微笑说:「有很长一阵子,我天天都在想自己会怎样死,思考关于死的事情,但也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因为,最后别人一定都只会同情我的家人,对于我肯定只会认为是我不长进、不孝顺、自找的,所以我反而偏要活着。过得有些浑噩,但现在觉得活着真好,兰先生。」 「嗯。」兰烁把人拉进怀中拥住,两人在楼梯间相拥,除了心疼这青年以外好像还有某些部分被触动了,酸软无力,但并不讨厌。只是他独活太久,一时也说不上内心骚乱的情绪是什么,也许只是单纯心疼吧。 寧迋舒比兰烁矮了很多,他整个人都陷在兰烁的怀里,嗅到了兰花的香气,刚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变得有点鼓譟,像一隻花间翩舞的小粉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也回拥着对方,回想起来他的人生里几乎没有跟谁拥抱的经验,原来这感觉很温暖,令人贪恋。 只是他也不好意思赖着不动,其他人还在等着,他想离开这怀抱,却被兰烁更用力的箍住。兰烁看怀里的脑袋鑽来鑽去,不知所措的模样很逗趣,故意将人扣在臂怀中,果然看到寧迋舒窘着脸抬头瞪他问:「你干嘛?我没事了啦。」 兰烁淡淡回问:「真的没事?」 「对、对啊。」 兰烁松开手臂,轻摸他头发,语气认真说:「刚才我说会照顾你,那不是场面话。你也不需要杀死任何一面的自己,以后我是你的家人。」 寧迋舒稍微皱了下鼻子,感动之馀不忘吐嘈:「可是你之前不是说,单纯好奇我被注射了药以后的反应,收留我是留待观察?」 「嗯,一开始是,但相处下来也有点交情了不是?」 「实验室的人跟实验动物说相处久了我对你有感情了,所以我这针会扎得比较轻,你信这种交情吗?」 「……不一样吧,扎针的是潘老闆不是我。我再怎样也算动物救治收容所。」 「是吼。」寧迋舒斜眼笑睨他,撇了下嘴心想:「卸责倒是很厉害嘛。」 两人走了几层楼梯,寧迋舒忽地笑了声,唤了声「兰烁。」之后回头看那人。兰烁偏头带着疑问的目光。 「以后我叫你兰烁,看在我们的交情上。」 「呵,随你。」 到了一楼大厅,外头透进来落日馀暉,其他伙伴脸上都带着笑容和关怀的神情迎上来,寧迋舒照实说了情况,不意外的得到许多安慰,有人还说这么不听话乾脆先绑架了再说,把他逗笑。他摇头说:「你们不用担心,我有你们啊。」 寧迋舒说完,朝兰烁的方向望,儘管心里还是很徬徨不安,有时阴鬱得像苔蘚一样,但只要有那个人站在自己所及之处,他就莫名能感受到一点温度和光亮,抓着那一线希望往前走。 *** 离开市区,兰烁带他们到郊区搭帐篷过夜,竇鹏四兄弟搭一个大帐篷,梁霈樺和郑娜娜是双人小帐篷,兰烁则和寧迋舒同一个帐篷。外头掛上晒饱太阳能的灯具,竇鹏几个就开始分配料理工作,梁霈樺及寧迋舒发放睡袋,兰烁跟郑娜娜在外围佈下阵法遮断一切搜捕的讯号。 晚餐吃得丰盛,竇鹏他们用半成品做了海鲜料理和浓汤,香味飘满山林,大家把手消毒过就围到两张小桌旁用餐。刘钧宏负责替他们舀汤,他推销道:「来来来,多喝点,想喝还有。日夜温差大,晚上很凉,喝热汤袪寒气。」 梁霈樺吹着热汤,啜了一小口后满足得露出笑容,大吐一口气说:「真感谢科技进步,能保存那么多种食物。」 王皓颖在隔壁桌泼冷水说:「这种科技以后不晓得还能不能被保留。」 薛晟点头感叹:「也对啊,都要末日的话,很多东西都会消失。但也没办法,人类的破坏力大于恐龙啊。」 寧迋舒是在场唯一一个活着的正常人类,他听了忍不住反驳:「也不是全部人类都这样。你们难道就不搞破坏?」 竇鹏开了罐啤酒开他玩笑说:「对啦,如果每个人类都像你这样,应该是没什么破坏力。」 薛晟没打算结束话题,接着讲:「但偏偏又不是每个人都跟小不点一样。实际上人类的破坏也是很大的肇因啊,我说错了吗?」 「所以远古族裔就一点破坏都没有吗?」寧迋舒质疑。 薛晟睨他一眼:「我没说没有啊。」 寧迋舒:「所以你那句话应该改一下,不是只有人类搞破坏。」 刘钧宏状况外的插话:「所以到底关恐龙什么事啊?」 王皓颖跟他解释:「阿晟应该是想说恐龙都能存在数亿年,但人类才经歷十几万年就能把自己搞灭了。破坏力惊人。」 刘钧宏问:「那还有外星人呢?」 寧迋舒翻白眼吐气:「算了,哪里都有好跟不好的。」他摊手,手上多了罐冰啤酒,这才发现兰烁默默的在发啤酒给大家。 兰烁说:「今晚休息一下,明早就去接霈樺的家人。」 竇鹏已经偷偷在喝第二罐,其他人闹起来说他手受伤不能喝酒,竇鹏说伤口已好只留下淡疤。梁霈樺也被发现受伤偷喝酒,但她宣称伤口早就好了,被问为什么掛绷带,竟是回答:「不觉得看起来柔弱可怜很萌吗?」 一伙人笑闹着,寧迋舒坐在一旁看戏大笑,兰烁拿了一小盒片好的芭乐过来问他吃不吃,他噗哧笑了下,道谢后拿了片水果吃起来。竇鹏见状撇下兄弟们,走来问寧迋舒还饿不饿,寧迋舒摇头:「不饿啊。我吃很饱。」 竇鹏看着兰烁手里的芭乐,提醒寧迋舒说:「虽然解毒但别吃太多,会便秘。」 寧迋舒得意说:「放心好了,我从来不便秘。」 兰烁接腔:「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健康。」 「对。」青年点点头,竇鹏也不知道该讲什么了,拿了第三罐啤酒坐到他另一侧喝起来。 坐在对面的梁霈樺跟郑娜娜小声聊:「你不觉得对面三个傢伙气氛古怪?」 郑娜娜点头,笑看霈霈漂亮的双眼,用意念回话:「当然古怪啦,寧先生可是越来越抢手啦,竇大厨和兰先生都对他有好感。」 「屁啦。」梁霈樺轻笑:「你逗我啊。」 「真的啦。我当了鬼以后,虽然不会读心术,可是对生物的情绪和意念变得更敏锐。而且那三个不太掩饰自己的心思跟意图,不是连你都瞧出端倪了嘛。」 「噫、咦?什么什么?」梁霈樺用一秒消化了这个八卦,瞪着对面那三个男人惊叫:「咿──」她的惊叫引来眾人注目,她尷尬说:「没事,我以为有虫,原来是树叶啊。」 吃饱喝足就回帐篷休息,虽然身心都疲惫,但有的人不会马上睡着。竇鹏就跟兄弟们讲起之前在山里的生活,而梁霈樺一样和郑娜娜间聊,寧迋舒跟兰烁的帐篷相对的安静。 寧迋舒闭眼听着周围草木窸窣声、风吹虫鸣,感觉像是回到少年时参加学校活动,那时的他会幻想在山林里有奇遇,让他不必再回那个家,现在这样好像也算实现那个幼稚的愿望。一想到兰烁就在身旁,他就觉得安心,但心情依然浮荡不定,想到白日里那个拥抱,真没想到兰烁会有这种举动…… 他听到旁边睡袋发出细微磨擦声,脸颊被轻软羽毛般的东西挠了挠,是兰烁的发丝,他感觉兰烁整个人都靠过来,气息离得很近,兰烁问:「睡不着?」 寧迋舒怯赧,话音低涩:「有一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寧迋舒觉得自己的脸被兰烁轻吐的气息烘得发烫,他强作镇定回话:「好像从以前你就在问我这句。」 「以前是好奇。现在是关心。」兰烁思忖:「意思不一样。」 寧迋舒还想讲什么,额头就覆上兰烁掌心的温度,柔软温暖,兰烁低声轻喃:「嗯,没发烧。」他在兰烁的手挪开以前,伸手捞住它。 「怎么了?」兰烁不解。 「呃。」寧迋舒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随口说:「哇,你的手好大,手指也好长。」 兰烁理所当然答:「因为我高吧。」 「……」寧迋舒眉头挑了下,硬是要接话:「你多高?」 「没记错的话,是一百八十八公分。」 「这么高?」足足高他三十公分啊,混帐。「古代人哪有这么高的?」 「好像是祖先混了什么族的,所以我们一家子都高。你家人呢?都矮吗?」 寧迋舒不爽:「什么都矮啦,失礼耶。」 「所以矮的只有你?」兰烁已经躺回他的睡袋,声音听得出藏着笑意。 「我要睡觉,不要跟我讲话!」 次日清晨,竇鹏走出帐篷洗脸刮鬍子,准备做早餐,他以为自己是最早起的,没想到兰先生已经在林子里穿着一身白衬衫打拳,简单束在脑后的长发随动作飘动,看起来像戏剧小说里讲的高人,实际上也确实是高人,各种方面都算。 「早啊。」竇鹏走过去问候,兰烁收势回他一声早,走来说要帮忙做早餐。竇鹏心想你一个古代人会做什么,但想想这傢伙好像目前还没有不会的事,这话也就没讲出口。竇鹏没想到兰烁的配合度意外的好,好像他们本来就有默契似的,早餐是按每个人的口味做的,但兰烁一样也没搞砸。 他们将食物陆续端上桌,竇鹏招手说坐着聊一会儿,兰烁点头:「好。聊什么?」 竇鹏说:「本来我很讨厌人类,我那几个兄弟也是,我们喜欢的人类大概就只有小不点一个。」 「但他不喜欢你?」 竇鹏被刺中痛处,撇嘴瞪他一眼:「你果然都知道。」 兰烁表情要笑不笑的,喝着给自己倒的豆浆红茶。竇鹏说:「之前是因为被你揍得太惨,讲了很多鄙视人类的话,在这之前其实也有点自以为是,世界变得太快,我又在他面前总是丑态百出,也怪不得他想都没想过接受我。」 「你认为他是那样的人?」 竇鹏难堪的扯了下嘴角说:「他当然不是。我不知不觉就想归咎别人了。其实他就是对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也知道。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有想要的结果,碰巧感情就是其中一种。」 竇鹏说完盯着兰烁看,兰烁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慵懒迎视他,他抿了下嘴说:「通常你不是应该讲几句话安慰我?」 「你在等我安慰?」兰烁明知故问。 竇鹏嗤了声:「你这男人真的有够恶劣、坏心眼,实在是,嘖。」 兰烁说:「很多事,自己想通才有用,别人说什么也不见得有效。」 竇鹏深感后悔,怎么会找这傢伙聊天啊,看来一起做早餐的默契无法等同于一起聊天的默契!他抹了把脸,失笑道:「其实我是很感激你,我那三个兄弟都没事,这样就够了。」 竇鹏忽然起身走到一旁朝兰烁鞠躬,兰烁淡淡叹气,过去捉他手臂劝:「不必这样,这只是开始而已。」 其他人还在赖床,寧迋舒则是流了一身汗还醒不来,他被噩梦给魘住了。 Stay Gold 09 挑高楼层里的一面墙有整排落地窗,寧迋舒站在某扇窗前往外望,高度恰好看见一颗梅树的上层花枝,淡粉色花朵在金灿的日光中透出幻丽姿色。再走近窗边看,桃树之后的景色是整片冻结的冰原,千万隻飞禽走兽都在迁徙。 寧迋舒立刻就知道这不是现实,不是他生活的时空,但可能是谁的真实、属于谁的某个时空跟记忆。身后有东西碰撞的声音,回头一望看到有人正将一桌散乱的珠子收回玉盘里,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古装衫袍,虽然背对着他,但他能看见那个人的手非常好看,不仅白净修长,光亮下也透出宛如玉石的光泽。 光晕外的暗处有人开口说话:「又是一场噩梦。」是个少年的声音,不高不低,很悦耳。 收珠子的人接话:「只要是梦总会醒的。」寧迋舒一听,这声音好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少年说:「唉。人类这物种真是复杂又有趣,多变又危险。欲望跟感情,可以创造或毁灭一切。不过多亏如此,我的茶坊能存在这么久。不如你到时候来我这里做事怎样?」 「没兴趣。」男人回话的声音很冷漠。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那个身为钥匙,握有一切神秘能量,这颗星所化身的傢伙?」 男人纠正道:「他不是这颗星的化身,只是这颗星做了一个梦,他刚好在梦里,我也是,我们跟他们都是──浮世如梦。」又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珠子落进别的玉磐里,声音嘈杂。 最初说话的少年笑了起来,说:「可是浮世毕竟非梦,你老是跑梦里找也无法找得到钥匙。他在这里的样子,和在你的现世又不同,就算有钥匙,说不定也会再冒出一个新的心锁。」 「那就到时再说。下次,不要再把坏死的星系拿来玩了,宝嘉恩还要来回收的,你再调皮我告诉次主。」 那少年不高兴哼了一声说:「次主是第二个主人,在这里我说了算啊。我才不怕他。」 男人懒得跟他抬槓,对暗处的少年说:「忙完这次我要休息一甲子,让他们没事别来找我。」 「好啦,辛苦你了。最近走私星系跟星球的组织有崛起的驱势,我看他们有得忙了。宝嘉恩真是宠朋友,都要把你惯坏了,你拿人家那么多好东西也不回馈一下?」 「哼,你说我学的那些?那也是方便叫我做事,真讲起来是我惯坏他们。不用担心他们,恶徒都丢黑洞里受刑跟资料剖析,再忙也就那样。」男人捡起一颗黑紫色的珠子放回盘中,念道:「这也没什么好玩的,彼此的黑洞还会干扰。你不如拿死掉的海胆壳玩。」 少年指着寧迋舒所在的方向说:「那儿还掉了一颗。」 「既然看到了你不自己捡?」男人无奈吐气,迈开步伐走近寧迋舒。 寧迋舒看着一颗蓝绿热的小球滚到下面,乍然发现那是一颗星球,只不过他直觉那顏色是它还活着的样子,但实际上它已经死亡,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一种虚影,好像尸体化妆那样。 珠子被捡起来,寧迋舒看清楚古张男人的模样暗讶──这是兰烁! 兰烁细看指间捏着的珠子说:「跟我待的地方真像。星球真的有自己的意志吗?」 少年轻抚玉盘里的珠子,浅笑了声说:「有吧,不然你住的那颗星又怎么会像宝嘉恩他们发出求救讯息,请他们去救其他星系跟星球,也许不同星系间的星体还互相认识,是好朋友呢。所以我也才看得到祂做了什么样的梦。 这感应就像你们人跟人之间,或人与物之间一样吧,不是有一见就喜欢,或一见就讨厌的情形吗?同样是无形的吸引与排斥,宇宙中那些无形能量的作用还能用科学解释,人身上发生的才是最难解的。想找到钥匙,你还是不必太急,顺其自然吧。也许到时候你感应到钥匙了,能走上新的未来。」 兰烁静默半晌,他说:「也不是非找到不可。遭到背叛那时本也以为自己心死了,不过现在日子过得也算平静,所以……只是为何是我?如果照你说的,这星球上一花一木、一沙一尘,每个动静都是祂的生命衍生,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这问题像在问太阳为何是太阳,月亮为何是月亮一样。我也想知道呢。明明你知道谜底,但却捏着谜底一直追问旁人,在我看来也是挺有趣。」 兰烁语气不悦:「我不知道什么谜底。也许一开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钥匙。」 「随你想吧。」 兰烁走开了,寧迋舒想喊他,但发不出声。少年走出暗处,光打亮了少年明媚俊俏的轮廓,少年有一头紫灰色长发,眼瞳也是紫的,少年走近寧迋舒对他笑说:「你是被缝隙给吸进来的吧?不好意思啊,我这间店就是这点麻烦,任何东西都是活的,而且调皮爱捣蛋。」少年把窗玻璃打开,把他赶到手指上站着催促:「出去吧,跟牠们一起去温暖的地方好好活着。有缘再见。」 寧迋舒一惊,原来他不是人,是一隻紫灰色的小蝴蝶? 窗子一关上,外面立刻变得一片漆黑,冰原、动物、花树全都消失不见,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躯壳和精神,尖叫哀号和许多破碎的记忆、光影闪炽全都刺进他脑海里,他奋力振翅也无法摆脱,最后失去形体成了一缕淡烟,恍惚飘荡在虚空中,无声沉寂。 他梦见了,不知是谁的噩梦。 *** 寧迋舒驀然睁眼,兰烁的脸近在咫尺,他能嗅到兰烁身上独有的幽香,既不甜腻也不媚人,是草木、土壤和花间才有的清幽气息。 「早。」兰烁的话音一如往常没有太多起伏,清淡平和,但听着让人感到平静。他稍微退开来,拿拧好的湿毛巾给寧迋舒擦脸,他说:「刚才喊不醒你,探了下温度是有点发烧。」 寧迋舒刚想开口说没事,就感觉喉咙很痒、很乾燥,哼出口的声音又涩又哑:「是噢。」 「嗯,本来大家都整装好,打算吃过早餐准备出发。我让他们先吃,进来把你喊醒。」 「唔,对不起,麻烦到你们。」寧迋舒想起身,兰烁抓着他肩臂扶他坐起来,拿湿毛巾给他擦脸、颈子,力道拿捏得恰好,他感受到兰烁动作是温柔的,感谢之馀还有点害羞。 「应该是温差大,帐篷里空气不太流通,所以你热坏了。」 寧迋舒这才想到他们之前住兰烁那儿是夏末,虽然平常也觉得热,但洗澡后的夏夜都是凉爽的,不开冷气只搧扇子就很舒服。而且兰烁住的地方肯定挑过风水,现在下山四处跑,城市气候更极端,加上疲累、紧张,生病也就不奇怪了。 兰烁给他擦完脸,端上一碗放凉一些的鸡丝粥要他吃点东西再吃药。外面的人聊天聊得不小声,闹哄哄的,帐篷里的他们相对安静,兰烁看他烫了舌头,乾脆把粥接过来一匙一匙吹凉了餵寧迋舒。寧迋舒很不好意思道了歉:「对不起啊,一直麻烦你。之前才说自己优点是健康,结果、唉。」 兰烁说:「以人类来说你是很健康了,外面的都不是人,不必跟他们比较。」 「噗,你怎么这样讲。」 「他们本来也不屑人类,不要紧。」 「唉。」 「张嘴。」兰烁一口一口餵他,盯着寧迋舒有点淡色的唇因为吃的东西而逐渐红润,顺口一说:「其实你是很健康,就是脑子……」 寧迋舒皱眉歪头:「脑子怎样?」 「很正常。」兰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敷衍。 帐篷外,薛晟把竇鹏带开,小声问:「竇哥,你不是喜欢小不点吗?」 竇鹏没想到这傢伙单刀直入的问出来,瞪他一眼说:「我之前告白啦,然后被拒绝。唉,反正我也想通了,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勉强。」 「那你还暗恋他三年?怎么不早告白?」 竇鹏两臂环胸低头叹道:「想说都要世界末日了,结果他都没发现我喜欢他,有点不甘心吧。其实看他因为我困扰的样子还蛮有趣的,不过,与其让他躲我躲得要死,寧可当朋友就好。当朋友的时候互相关怀,好过我追他追得像条狗,他躲我躲得像逃命。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了,但心情还需要时间调适就是了。怎样?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我的态度应该没有太明显变冷淡吧?」 薛晟眼神复杂看着他说:「早上我看到你跟兰先生讲了些话然后鞠躬,还以为你是被小不点拒绝太难过,转投兰先生的怀抱,拜託他跟你交往,不然就是因为要投靠兰先生所以牺牲自己色相。」 竇鹏呆了三秒,屈起指节往薛晟脑袋上敲了下:「白痴噢!不要自己乱编故事!」 吃饱收好东西的其他人跟鬼围成一圈,坐等其他人一起出发。刘钧宏看到薛晟在林子里被竇哥敲脑袋,推了下镜框问王皓颖说:「阿晟被竇哥揍耶,要不要过去看看?」 王皓颖打开一包零食吃,洋芋片咬得喀喀脆响,他说:「不用啦。你傻哦,就是这种时刻才不能过去,免得扫到颱风尾。肯定是因为我们加入军方惹恼竇哥,毕竟我们都知道军方想对竇哥他们杀人灭口啊。潘老闆真不是东西,把员工当棋子用完就丢,而且还想赶尽杀绝。」 梁霈樺撑着下巴加入讨论:「唉,真希望老闆不是这种人,但偏偏他是。不然他那么帅……」 郑娜娜阴沉着脸插话:「帅又不能当饭吃,就是长得好才越有可能干坏事。当初拐杀我的坏蛋也是长得很不错啊。」 对面两位男士闻言都不知该回什么话才好,感觉这对姐妹半斤八两。郑娜娜自己接着讲:「所以我现在对长得太好看的人都没好感了。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啊。」梁霈樺默契接腔,两姐妹互望一眼,虚握着娜娜的手互望:「真的不能相信太好看的人,呜呜。」 刘钧宏脱口说:「但这里的没有一个是长得差的吧?」 薛晟拿手肘撞了下刘钧宏,后者挑眉睨他说:「我讲得没错啊。光是兰先生就几乎无可挑剔,小不点也只是长得矮,我们兄弟四个也都各有特色啊。」 寧迋舒碰巧出来帐篷听见关键句,喊道:「喂喂,不是我矮,是你们太高好嘛!」 郑娜娜跟梁霈樺都憋不住笑,掩嘴笑起来,王皓颖附和说:「对啦,现代人营养太好,又讲究优生学,多半都会太高。」他们兄弟四个身高都落在一米八左右,梁霈樺也有一米七几,郑娜娜身高也和梁霈樺差不多,如果所有伙伴站一排,寧迋舒无疑是最低点。 兰烁收好帐篷,过来跟他们讨论要到移动的地点,要一次性移动这么多人跟鬼的话,最好选一个「气」较为凝聚的点,比如景点或交通要道。梁霈樺提议:「那里不是有个跳乌龟的地方,两川交匯处,就在出町柳,兰先生觉得怎样?」 刘钧宏立刻提出异议:「万一过去以后那边刚好淹大水怎么办?」 梁霈樺想了想:「要不然植物园?再不行的话就是更往上有座千年森林,但是越高的地方离我弟弟住的地方就有些远了。」 其他人对即将前往的地方没什么概念,不参与讨论,兰烁同意道:「就植物园吧。」 梁霈樺好奇问:「兰先生你知道在哪里?」 兰烁说:「年初才去过。」 竇鹏:「去阻止邪恶宇宙人?」 薛晟:「打击不法组织?」 王皓颖笑说:「邪恶组织不就是那些财团嘛,之前银河集团就是。」 郑娜哪反驳:「不是黑帮吗?」 伙伴们开始乱问,接下来什么阴阳师、百鬼夜行、妖怪大乱斗、特摄片怪物、超人、地心的恐怖生物都扯出来,越猜越夸张,寧迋舒听得脑袋嗡嗡嗡,好像有隻小蜜蜂在头顶飞,一阵晕眩。 兰烁抓住寧迋舒两肩将人稳住,回答说:「都不是,只是去赏花、找朋友而已。出发吧。」 所有人都搭上来时的交通工具,寧迋舒戴好口罩坐在副驾驶座休息,所有人跟鬼就定位。兰烁降下车窗对竇鹏说:「瞬移阵就设在前面那棵树身上,跟我走。记得跟紧了,十秒后不跟着过来的话就会过不来,阵法失效。我们出发后,薛晟负责倒数秒数。」 竇鹏惊讶:「咦?十秒?」他错愕,大声确认:「你是说那棵树吗?」 兰烁回他一个「对」字就关上车窗,开车衝向那棵树身粗壮的大榕树,而且是以飞行状态疾速前行,银白车身眼看就要撞上树干,一眨眼它就消失在竇鹏他们眼前。 薛晟立刻看着腕錶喊:「九、八、七、六──啊啊啊五啊啊啊──」 竇鹏催动引擎向大树衝,伴随两名乘客的惊声尖叫撞树。幸而兰烁佈的阵法真的有用,没人因而撞树出事,下一秒植物园门外传来好几个大男人惨叫。 「啊啊啊──干──干啦──噢啊啊──」竇鹏一船人无意义的惊吼、飆骂脏话,直到汽艇安然着地。薛晟跟刘钧宏吓得抱住竇哥,竇鹏勉强稳住,将汽艇留在原地以后拍他们两个脑袋喊:「喂,到了啦。难看死了快放手。」 他们在汽艇上环顾四周,兰烁开的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处,植物园门口有停车场,附近厕所有灯示,竇鹏指着那方向说:「有没有要去解放的?快去快回。算了,我先去。」 兰烁他们也下车,梁霈樺看竇鹏他们奔向厕所的方向也丢了句要去厕所就跑开了。寧迋舒因为感冒喝了不少水,也朝同一个方向缓行,兰烁走在他一旁想扶稳他,关心道:「要不要帮你?」 「帮我尿啊?」 没想到兰烁这次没被他噎话,居然微笑应说:「也行啊。」 寧迋舒边走边问:「怎么帮我尿?」 「还记得我是兰花托生的吗?总有办法帮你尿出来。」兰烁给了他一抹意味深远的笑:「但我想你应该不想尝试。」 寧迋舒看那笑容觉得挺危险,打了个冷颤说:「那就不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 上完厕所原地集合,从府立植物园外就能看见里面不少林木染上秋色,等伙伴的期间就这么观赏着远处园里的景色,而郑娜娜和刘钧宏各自感应四周的情况。下面川水确实已经暴涨,本来赏樱的步道也尽数淹在水面下,但是植物园厕所还有通电,看来这一区还没有断电,只是天空佈满阴霾,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寧迋舒走出厕所,兰烁跟在一旁,薛晟他们调皮笑着跑过来抱住他说:「你还好吧?」「振作起来!」「给你元气!」 寧迋舒翻白眼喊:「松手啦快被你们玩死了,你们兽人力气有够大噯!」 薛晟松手退开,抹了抹平头嘀咕:「什么我们兽人啊,我们是天裔族。」 寧迋舒自觉措词失礼,歉然说:「抱歉,我不该讲那个词。」 竇鹏摆手:「不用管他们啦,一个统称而已。比亚人好多了。」 郑娜娜问:「为什么讲兽人还能忍,讲亚人就不能忍?」 王皓颖解释:「讲兽人的话,兽字在前面感觉还好,亚人感觉像在讲次等的人类,连兽都不是。要不是方便沟通,哼,以往是谁讲兽人我就想撕碎他。」 寧迋舒小心翼翼放轻语调问:「所以你们远古族裔到底会不会吃人?」 他们面面相覷,一起大笑,梁霈樺优雅拨了下头发问:「你认为姐姐我吃人?」 王皓颖说:「人也会吃人,我们文明演进状态和人类也差不多,因为混居的关係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但一般是不吃人啦。」 寧迋舒狐疑:「但是那天的警察兽人一直说要吃掉我。」 竇鹏汗顏:「你还真的信啊?当然是吓唬你们的。人类世界就有交易自己或他人身体器官供吃食、褻玩的事情,就算部分远古族裔很野蛮,但你们人类也并没有全都多高尚。」 寧迋舒的下巴被兰烁温柔勾起,兰烁神色清冷拿手帕给他擦额头的汗,再用一贯平静的语调说:「没有错,没有谁能代表自己所属的群体,无论哪里都有光跟暗。人类用人类本位思考,远古族用远古族的本位思考,没有谁对谁错。」 薛晟认同道:「说得也是。小不点你也别放心上啦,我们只是习惯排挤人类所以一时有点改不过来,但你是个很不错的人类。我们也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像是太在意种族界限啦,而且之前如果不是竇哥很挺你、老闆也颇欣赏你,加上你又是个很不错的应付人类圈的幌子,不然我们也只当你是个比较没威胁性的矮个子人类而已。当然现在不会这样想了啦,互相体谅吧。」 寧迋舒嘴角抽动,有点笑不出来,竇鹏屈起指节往薛晟的后脑敲下去低骂:「你个智障。」这傢伙真的不是来新增仇恨吗? 「好了,有什么话等找到我弟再讲啦。」梁霈樺忍不住催促。 为了方便互相照应,就按交通工具乘坐的情形分组,竇鹏带领自己的兄弟们,兰烁则领着其他人跟鬼移动,车跟汽艇一起上路。梁霈樺说目的地在出町柳的车站附近,沿途经过了车站、便当店、超商跟超市,还有一间烧烤店,店名是鸟烧烤。郑娜娜望着那可爱的招牌说:「哇,吃到饱的烧烤耶。好久没吃了哦。」 说完她回头对梁霈樺道歉,梁霈樺一脸莫名其妙,会意过来才笑说:「哦,没关係啦。日文的鸟也是鸡的意思,我也超喜欢吃鸡肉的。不过看情形店家全部都没有营业吧?」 寧迋舒疲睏的瞇起眼瀏览街景,大白天的一间店也没开,天空也阴暗的弔诡,兰烁跟他们说:「这个国家的气跟我们那里很不一样,尤其是这座都城。娜娜,你要留意,如果觉得不妥,立刻回霈樺的项鍊里。」 郑娜娜应好,看见天空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在飘。寧迋舒也看见了,他疑惑:「我是病糊涂了吗?刚才好像看到天空里有个小人端着一碗豆腐被吹颳过去……」 兰烁说:「豆腐小僧?」他讶异:「这年头还有这么古典的妖怪啊。」 寧迋舒揉眼:「天啊我真的看到脏东西了?」 他们把车停在外面大街旁,接下来的路小得没有铺路,都是小石砾。梁霈樺焦急小跑步带他们到一间独栋双层建筑,相对邻舍是低矮屋楼,原本清幽的环境在风雨后变得狼藉,到处都有泥泞水坑,不得不留意脚下。 小屋前停了辆破旧脚踏车,篮子卡着风吹来的叶子跟枝叶,矮墙边的植物倒的倒、破的破,梁霈樺按了门铃,十几秒后听到有脚步声下楼,屋里人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有所防备的躲在里面不出声。 梁霈樺喊:「小苜,是我啊,你姐姐啊。」 过了几秒门才打开,屋里出现的少年有一头黑短发,打扮休间,一手拿菜刀一手拿平底锅,但他还是被门外的阵仗吓愣,对梁霈樺喊了声:「姐。」 梁霈樺看少年把刀子放桌上再走回门口,她立刻跑过去抱住他:「你没事就好。其他人呢?」 梁盛苜眉心揪了下,平静告诉她说:「之前风灾跟地震,九州又火山爆发,到处都很乱,还有人抢劫。家里没有食物了,姑姑一家人出去觅食,回来过一趟,之后又冒风雨再出去,接下来就失踪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找他们,你们就来了。」 梁霈樺摸摸他头发点头说:「没事没事,我来了。还有我的朋友们。对了,奶奶呢?你一直在家就是守着奶奶吧?」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很足的女声,用日文喊:「进屋再说吧。」 小小的和室里挤满了突如其来的一群访客,这间小屋是上月奏恵和梁盛苜的住处,隔壁才是姑姑一家人的住处。玄关进来的空间不足以容纳他们七人一鬼,因此才挤进这小和室里,连座垫都不够,大家规规矩矩的跪坐成两排。 梁盛苜和姐姐长得不太一样,单眼皮,黑短发服贴着脑袋,看得出头形很好,和姐姐相像的是体态都高瘦修长,而且皮肤雪白。上月奏恵也是一样,虽是老年人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皱纹,连斑都没有,霜白的头发仔细盘成发髻,簪着一朵深紫色茶花,白橡色的和改洋装搭了件军蓝色蕾丝羽织,掛上一串细的黑珍珠项鍊,脸上戴着玳瑁半框的小眼镜,看得出是喜欢装扮时髦的人。 梁霈樺朝弟弟招手要他过来,看得出梁盛苜有些怕生,梁盛苜点头行了礼用中文说:「我是梁盛苜。你们好。」 来客齐声回应:「弟弟好。」 梁霈樺接着介绍:「这是我奶奶上月奏恵,腿脚比较不好,平常住一楼,可是身体很健康。」 梁盛苜用日文问:「姐姐,你带朋友来是来避难吗?我们家都没有吃的了,也没地方住。」 梁霈樺听了弟弟的话苦笑:「我是来接你们的。」她膝行向长辈一旁,握着上月的手用日文说:「奶奶,我是来接你和弟弟的。那位是兰先生,他在山里有一大片田,而且比较不受天灾影响,他愿意收留我们大家。银河集团背叛远古族裔,一直欺骗利用我们,所以跟我走吧。再这样乱下去,国家政府迟早会失能,到时候会更麻烦。」 上月奏恵听她说得有点愤慨,摸摸她的脸再看向兰烁点头致意,兰烁用日文问:「上月奏恵,久违了。没想到会因为你的后人而跟你再度相逢。」 「呵呵,彼此彼此。你还真是妖怪,一点都没老啊。」上月奶奶咯咯笑,指着兰烁跟孙女说:「我啊,年轻的时候倒追过这傢伙。」 梁霈樺呆住,瞅着奶奶眨了眨眼,再回头看兰先生,来回看了两次惊叫:「噫、耶?咦──什么啊?」 其他人听不懂上月奶奶说了什么,纷纷求翻译。梁盛苜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但还是镇定的翻译说:「奶奶说她年轻时倒追过这位兰先生,说兰先生跟妖怪一样一点都没老。」 「哦,这样啊。」寧迋舒他们点头互看,虽然大家都知道兰先生活很久,却还是头一回对姓兰的活千百年这件事有真实感。 兰烁用中文跟他们稍微交代往事:「以前我找过上月小姐算命寻物。那时的日本也很乱,不过我跟她是在欧洲相遇的。之前说要找的老朋友就是她,本来也没想过一定能找到。」 上月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转头对梁霈樺姐弟讲:「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总之是老朋友。盛苜去准备准备,该走了。」 梁盛苜问:「姑姑他们一家呢?」 「他们不会回来了。」上月说:「虽然上次来时带了些物资,但也把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 梁盛苜微讶。当时他从学校赶回来,姑姑他们已经离开,他只看到奶奶在收那个放着各种重要文件、印章的收纳盒,而且背着他偷擦眼泪。虽然姑娘他们带了点东西来,却是将奶奶的财物搜括一空。虽然证实猜想有点难以接受,但想起平常那家子对待他们祖孙的态度,再细想那日的情形,也不算太意外。他问:「奶奶,那样不要紧吗?财物全都……」 上月微笑说:「都要末日了,那些东西自然用不着啦。你换件衣服收拾一下,我们跟他们走。」 Stay Gold 10 梁霈樺有几秒恍惚的望着奶奶安定如常的样子,她真没想到姑姑一家原来是将她的弟弟和奶奶遗弃在这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郑娜娜飘到她身边,无声的陪伴。 兰烁看着上月奏恵,他确认道:「不要紧吗?那毕竟是你女儿。」 上月奏恵两手叠握在膝腿上,垂眸说:「怎么会不要紧,不过,感情和命运是一样的,当断则断,在他们那家子眼里我就是个受诅咒的可怕老太婆,腿脚也不太好,没什么用了。光是比邻而居,彼此的压力就不小,他们是巴不得藉此机会摆脱我吧。」 兰烁看着她没讲什么,她自己苦笑说:「都怪我教养无方,母女关係并不算好,我不懂她,她也不懂我。她想走我也不会拦着,我还得看着两个孙儿。」 没多久梁盛苜提了个行李箱下楼,换上一身黑色高校制服,是传统常见的立领排釦,站在玄关那儿朝他们喊:「奶奶,姐姐,我好了。」 梁霈樺讶异:「这么快啊?」 梁盛苜点头说:「本来是想带奶奶一起撤去安全的地方避难,所以东西一早就有收拾起来。」 出发前,兰烁一一给上月介绍其他伙伴:「这是寧迋舒,被注射了不明药剂而留待观察,目前住在我那儿,他家人遗弃他,所以我捡回来当我家人。」 寧迋舒听不懂兰烁用日文跟上月说了什么,只看到上月用很感兴趣的眼神一直打量自己,他有点不自在,朝长辈点头微笑。上月也回兰烁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兰,是寂寞了所以乱捡小傢伙,还有因为这小傢伙可爱才捡的?」 兰烁表情有细微的变化,好像隐约笑了下并没回答她,接着又跟她介绍其他人:「竇鹏,跟你孙女梁霈樺都是寧迋舒的同事,他们两个跟着他来投靠我,后来我说要接他们的亲友回去,因此才有这一趟旅程。那边三位就是竇鹏的兄弟,薛晟、王皓颖是天裔族,刘钧宏是坤舆族。」 上月奏恵相当客气的朝他们问候,寧迋舒他们几个也赶紧回礼,兰烁接着跟他们讲:「上月奏恵是我要找的那位老朋友,因为这巧合,所以也不必多跑一趟。她是月族最后一位传承到族系异能的人。」 「月族?」寧迋舒看向竇鹏求解。 竇鹏茫然眨了眨眼:「印象也是兽变后有兔子特徵的族系?」他看向比较知性的王皓颖。 王皓颖撩了下瀏海说:「是传说中有预知能力的种族,远古的先知就有这一支族系的,但每个个体的能力会稍有不同,比如有人是藉由水为媒介看到寻求的资讯,有人则是可以感应空间或物体的记忆。」 「这么神奇?」寧迋舒怎么看上月都是一个喜欢时髦打扮,表情有时有点俏皮的老奶奶。 兰烁打断他们讨论说:「要问事等安全了再问吧。这里并不安全,得走了。」 由于上月奏恵行动不便,于是由擅于驮负的刘钧宏背着她,一行人沿着来时路回街边开车跟上船。然而短短不到三分鐘步行的路却走了十几分鐘,兰烁停下来说:「没想到会在这时遇上。」 寧迋舒问:「遇上什么?」 薛晟奇怪道:「我们刚才就一直经过那间鸟烧烤、超商跟超市,一样的路为什么走了至少三遍,兰先生你该不会是路痴?」 竇鹏立刻反驳:「兰先生怎么可能是路痴。有别的古怪。」 刘钧宏说:「我看看。」他凝聚精神感受周围,投映在他脑海的景象跟这灾后寂寥无人的大街不同,外头街路是满的,只不过那些都不是现世存在的东西,而且能听到各种难以言喻的声音,夹杂一些他不熟悉的乐曲。 兰烁回答寧迋舒的提问,说是百鬼夜行。因为不知不觉进入幽冥之物通行的状态,周边气场也受其影响,所以他们才绕不出这区。 竇鹏提议:「乾脆绕路?」 刘钧宏立刻否决:「不行,绕路也没用,都淹上来了。我看到了……河川里的手全都淹上来陆地,绕去哪条路都不行。」 王皓颖瞪着本来就够大的眼睛看刘钧宏说:「什么手啊?太噁心了吧。早不遇晚不遇,偏偏大白天的遇到什么百鬼夜行,真是……」 薛晟叹道:「看来阴间也在天地变色。」 有别于其他人的焦躁不安,兰烁一贯气定神闲的解释:「这种事本来是自然现象,就像埋了一些种子到土里,有的会发芽,有的可能不会发芽,怎样发展都是很自然的。只不过,它却发生在以往不发生的时间地点,这又像道路施工,平常都在这条道上蹓狗的人只能改道,平常不会见鬼的人就见鬼了。」 寧迋舒汗顏,揪着兰烁的衣摆说:「求你不要这个时候还唬烂。」 这时梁霈樺慌乱的发出「噫噫」的呼叫,他们看着郑娜娜从她项鍊的水晶坠子飘出来,翻着白眼往外飘移,整隻鬼像是随波逐流要一起朝某个方向去。 寧迋舒赶紧跑过去拉着郑娜娜的手喊:「别过去,娜娜!」 郑娜娜晃了下,两眼恢復过来,低头看着他们,再看不远的前方街上成群妖鬼,凭意志压下想要一起同行的衝动。她说:「怎么办?我们现在过不去停车的地方。」 所有人一同看向兰烁,寧迋舒说:「记得有些小说里也写过,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等?不过不是也不能出声吗?」 兰烁看着外面街上那堆东西,他说:「以往不会在这样的时辰跟地点发生这现象,就算是等也不知道该等多久。只要不捲入那洪流中,压低声音讲话是不要紧。」 这话刚讲完,就看到街角的店家走出一对男女,男的怪叫着跑出来,女的追在后头,不晓得是因为有纠纷或是别的原因,但他们的叫喊引起街上那些妖鬼的注意,所以下一刻他们两个就被捲入其中。 兰烁淡漠收回注视,将寧迋舒拉近一手遮了他的眼。寧迋舒本能想拉下遮眼的手,就听到一连串诡异的声响,筋骨断裂,以及吸吮食物的那种声音,周围伙伴们都惊吓得倒抽气,他直觉那对男女惨遭不测,等兰烁把手拿开以后,他慢慢转头往刚才那街角看过去,那里乾净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血腥事件。 薛晟摀嘴闷声低语:「连血气都吸得一乾二净……」 除了兰烁、寧迋舒和上月和刘钧宏,其他人看不到那些远远过百的妖魔鬼怪,只看到那对男女无缘无故腾空飘起来,接着皮肉一瞬间被剥下、撕扯,飞溅的血肉也一下子就消失,虚空中彷彿听见有东西在大块朵颐的声音。也因此,眾人噤声,仅以目光询问兰烁该怎么办。 上月奏恵说:「看来只能先逃到那里吧,你不是那里的常客嘛。」 兰烁无奈瞥她一眼,淡淡吁了口气说:「以前的事了。但也只能先这样。你们手拉着手跟我走。」他牵着寧迋舒的手,感觉到对方的病况似乎没有好转,在周围阴气影响下还盗了一身冷汗,不由得更用力握牢那隻手低头叮嚀:「迋舒,抓牢我的手别放。」 寧迋舒拢了拢手指应好,回头牵起郑娜娜的手,另一个碰触得到她的是上月,因为由上月接续下去牵住梁霈樺的手,最后一个是竇鹏,竇鹏再接上兰烁形成一个圆。兰烁念着没人听得懂的字句,几秒后眾人与鬼的眼前一黑,慢慢感觉身体轻盈,最后整个失重飘浮,随即又被晃眼的白光笼罩住。 这白光并不刺眼、灼热,明亮如月,自在忘我,让人一时间忘了世间所有忧烦,恍如回到胎中一般,生命规律自然的鼓动着,如浪涛,如微风,如光波,如呼吸,周而復始。 「迋舒。」寧迋舒听到兰烁跟其他人喊他,脸被拍了几下,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兰烁怀里,鼻腔都是那股淡雅的兰花香。围过来关心的伙伴们都一脸关心,但是他看见兰烁眉眼间也有点忧心的样子,好像心跳得有点快,脸也有些热,心尖上渗出蜜,有很多蚂蚁在上面爬。 薛晟指着寧迋舒说:「喂,该不会是发烧,烧到傻啦?你看他这傻呼呼的样子。」 寧迋舒立刻瞇眼瞪着他呛:「你才傻咧!你不发烧都傻。」 兰烁拿手探怀里青年的额温,他说:「可能是有些低烧,不过好在我们已经到了,那间店就在附近。」 寧迋舒被兰烁扶着站起来,他们一行人置身在山野中某座隧道出口,隧道依悬崖峭壁而开闢,外围支撑的每根石柱都是山体原本的一部分,上头盘着龙蛇雕饰或一些飞禽走兽,隧道不长,可以直接看见另一头出口。这里山明水秀,远近都有细白如飞缎的瀑布流洩,高处的天光穿过繁茂枝叶,筛成光束洒落。 梁盛苜不安的凑近姐姐,梁霈樺问奶奶说:「这是哪里啊?」 上月奏恵不必靠人搀扶就健步如飞的走在山道间,她说:「是混沌里,唯一清明的地方。」 刘钧宏诧异:「上月奶奶,我听得懂你说什么?」 上月她笑答:「因为这里不是我们原本处的时空,这里是精神主宰一切的世界。所以能凭意念沟通。但是这里不能待得太久。」 「待太久会怎样?」问的是王皓颖,他在这里有种似真似幻的感觉,说不上讨厌还是喜欢,也许是在陌生环境都会有的不安吧。 上月奏恵的模样越变越年轻,走没几步就变成一位相貌甜美的二十几岁女性,她回头朝王皓颖他们露出一个开朗俏皮的笑容,亲身演示了什么是精神主宰的世界。她笑答:「这里是梦和现实的模糊地带,意识在两边或多方撕扯后会发生什么事,你说呢?」 王皓颖什么也没说,望着眼前的妙龄美女发愣。竇鹏过来大掌按在他头顶揉乱他头发,沉声泼冷水:「她可是霈樺的奶奶啊,已经高龄八十。」 另一头的梁霈樺则是因为发现在这里能碰触得到郑娜娜,两个女孩开心得抱在一起,笑着笑着又哭起来,因为能这样亲近好友,彷彿她们没有被生死隔开一样。 寧迋舒吃力的跟上他们脚步,兰烁慢了下来,让上月在前面带路,自己来到寧迋舒身边问:「要不要我背你?」 「啊?」 「你需要休息。」兰烁看得出他很犹豫,主动牵着他的手拉他一起走。 寧迋舒眼睫眨了眨,低头说:「抱歉,之前还夸口说我的优点是健康……」 「不需要抱歉。我也有很多优点,足够跟你互补打平。」 「哈哈。好奇怪的安慰方式。但是一直都是你在帮我,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回馈。你会不会觉得吃亏?」 兰烁转头带着柔煦笑意睇他,说:「你让我感受活着,这就够了。」 寧迋舒看着他那表情,感觉好像真的发烧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上天,这是他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兰先生吗?怎么会这么温柔,这么好,又这么厉害? 兰烁看他傻愣的样子有些好笑,微瞇起眼,没忍住手痒,捏了下寧迋舒的鼻子,然后他发现寧迋舒一回过神来,耳朵就迅速的染上緋红,整个耳朵透着珊瑚般的顏色,很可爱。 由于他们落到尾巴,没有人瞧见他们两人的互动,走了一会儿路,拐过弯道,缓坡上两楼高的屋楼映入眼底。那是栋古雅建筑,门边摆着两个地灯,旁边丛生着各色繽纷的花草灌木,簷下两个小灯笼上有茶叶图绘。 上月介绍道:「这是间茶坊,店主叫月牘,所以熟客们都称它是月牘茶坊。这也是那位店主人的核。核就是心神意识存在的原始本质,一般的核无法接纳其他精神的侵入,但这里恰恰相反,是靠着过客们剥落、留下的精神碎片维持着的。」 寧迋舒忽然想起了之前做的梦境,加上兰烁曾提到在一间店有过很玄的交易,因而有所联想,看来兰烁说的店就是这里吧。他看向兰烁,后者回以淡笑。 门里有一面紫色的帘幕,由盛开的紫藤花穗形成,帘幕前站着一位穿某朝服饰的古装少女。她着湘黄衫子、柳绿长裙,扎长辫子露出光洁饱满的天庭,两手一握行礼道:「我叫虎子。」 兰烁问:「你们主人?」 虎子说:「主人知道你们要来,由我负责接待。诸位请跟我来。」她转身撩开一串串紫藤花,香气浓郁醉人,却不会令人生厌。里面看起来就像普通卖茶喫的店家,有茶博士穿梭其间,屏风或植物构成较有隐私的空间,但能看得出每一处的客人几乎都不是人类模样。 寧迋舒瞧见有一处座席间是灌木花丛围起来的,空间里有块翠绿草皮,中央有座喷泉,好几隻顏色艳丽、比巴掌小的鸟儿在啄饮喷泉里的水,旁边有隻白兔穿着围裙在给他们点餐。每桌情形都不同,有的位置不是动植物,而是一缕缕顏色繽纷的雾,但让人直觉那些雾也是这茶坊的客人。他看得津津有味,喃喃自语:「好可爱。」 梁霈樺问:「什么东西可爱?」 他悄悄指着某桌说:「那桌都是鸟。」 梁霈樺顺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疑惑:「没有鸟啊。都是人。」 「噫?」寧迋舒不信:「都是人?」 他们被虎子引到后方露台上,虎子推开纸门前慎重提醒道:「请不要踩到门槛上,它们脾气不太好,触怒的话可能会被某一道缝隙给吸到其他世界。」 所有人跟鬼一头雾水,门槛这么危险?不过踩门槛本来就很失礼,这相当于踩在主人家头上的行为,所以谁也不会刻意去踩。佈置的座席是一圈木製实心的椅座,上头铺着座垫,有个缺口,俯瞰的话像一块玉诀。 王皓颖喜欢木造的东西,掀起座垫摸了摸椅面发现纹路走向跟他想的不一样,喃喃自语:「哪里找的木材,好像没见过这种的,拼接的?」 虎子听见后微笑解答:「不是拼接的,是用一整块木头做的。」 几秒后其他人都听懂她的意思,寧迋舒也摸着木椅惊疑:「看树轮是横切的吧,什么树能长这么粗壮?」 虎子微笑未答,请他们入座。兰烁坐在缺口一端,他把寧迋舒拉到身旁,虎子在中央的木桌设好茶席为他们煮茶,温杯、闻香、品茗,间聊这茶的香气和製法。 寧迋舒不时偷瞄兰烁,兰烁晓得他还在想刚才的事,小声为他解说:「刚才你看到的鸟,是那些客人们原本的模样,而梁霈樺看的是她以为的情景。以前跟你提过高维度能轻易看透低维度的事物及现象,相似的道理,在这里精神力量大的能看见相对低于自身低的本质面貌。」 寧迋舒恍然大悟:「怪不得啊。他们说上月奶奶变年轻,可是我却看不见她有什么变化。」 兰烁看上月也还是她在现世年老的模样,但没想到寧迋舒也一样,虽然暗自讶异,但没有表现出来,他接着讲:「虽然我们同在一处,可是关注的地方也会不同,这也会有影响。比如同一棵树,每个人会先看的地方不见得是一样的,有人看树身,有人看树冠。」 寧迋舒点头表示瞭解,他喝了手里捧着的热茶,整个人都放松不少,想起稍早的交谈,他转头凝视兰烁。兰烁也抿了一口热茶,察觉到寧迋舒的注视而转头回望:「在看什么?」 「看是不是能看出你是什么品种的兰花。」 「……你,呵。」兰烁瞇眼凑近他耳鬓细语:「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样子吗?」 寧迋舒觉得心口彷彿被兰烁说话的气息烫了下,低噥:「不知道。不是人吗?」他有点紧张,会不会因为之前被注射的药,其实他已经快变成某种动物了? 兰烁退开来,眼眸含笑看着他,不答反问:「身体好点没有?」 寧迋舒不爽睨着他回话,说自己好多了。说完又喝了一口热茶,寧迋舒觉得心上彷彿被烫了下,收回目光喝茶。茶香在口腔、鼻腔扩散,柔和的香气在喉间繾綣不散,无形中缓慢的收束了他们慌乱不定的心神。 寧迋舒想到了什么,偏过头小声问兰烁:「你有没有带钱啊?」 虎子听到笑出声:「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刚才已经收到报酬了。就是你们刚才喝茶后拋开的慌乱不安。这间茶坊收钱,也收一些客人愿意拋开的东西。很高兴今天遇见你们,那么,虎子先退下了,如果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在心里喊我我就会过来。」 他们目送虎子离开露台,梁霈樺提起茶壶问:「还有谁要加茶?」 薛晟谢过:「我不用,怕喝多跑厕所。」 竇鹏递过杯子讨茶喝,随口问:「我刚才没听错吧?虎子说在心里想就能喊她?」 王皓颖提醒:「精神力,精神力。」 薛晟异想天开:「所以用意念就能告白吗?」 听到这话,竇鹏下意识看向了寧迋舒,发现寧迋舒正用馀光偷瞄兰烁,那神情让人看不出是正在感冒的人会有的明亮、愉快,而寧迋舒看兰烁的眼神也让他好像看懂了什么,一下子变得有点心情复杂。 寡言的梁盛苜问奶奶说:「这跟读心术一样吗?这样心里如果有秘密怎么办?」 上月笑着摸孙儿头发,她说:「当然也不是。仅限于自己想传达出去的,对方能接收得到,或是对方有意试探,诱导出线索。跟读心术还是不一样,不是什么都读得到。这里的客人都是有情之物,每个人的心都是不同的,有的人内心好几道锁,甚至自己也解不开的锁,真正心胸开阔的傢伙是很罕见的。」 「知道了。」梁盛苜点头,端坐着喝姐姐帮他倒的茶水。 茶喝得差不多,兰烁说该走了,待得太久会被影响。上月说还能再坐一会儿,让他们趁现在有事想问就问,她说:「我的能力在这里发挥得最好。好啦,你们谁先问?」 伙伴们都有默契的看着郑娜娜,她问:「上月奶奶,我想问我的家人。」 多数伙伴眼中变成妙龄美少女的上月转头对她微笑,她说:「你的家人,你想问他们什么事?」 「他们平安吗?他们现在在哪里?」 上月看了她一会儿,回答:「都平安。但是我掌握不清他们所在,好像是被人有意掩藏住了。不过不必担忧,是有股力量在庇护他们。」 郑娜娜眼睛一亮:「真的?那就好,平安就好。」 梁霈樺安慰道:「是啊,总有一天会相逢的。而且兰先生那么厉害,他肯定有办法能跟你家人连系上的,对吧?」 兰烁接收到他们过于殷切的注目,原本想说顺其自然就好,但是看到寧迋舒也一样寄予厚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心头一软就说:「是有方法放出风声给你家人,他们之中有懂得玄学数术的话应该也能有效果,但前提还是得靠你自己,因为你找寻家人的意念才是最强的,别人替代不了。」 郑娜娜两手握拳:「好,我会勤加修炼的!」 上月击掌两声,拉回他们注意力,噙笑问:「还有谁想问事?」 寧迋舒问:「奶奶你不收报酬吗?」 上月掩嘴笑了笑,她说:「你们来救我一命,还有我的孙子,早就超值了啊。只不过我不一定有办法回答,人老了啊,能力也减退了不少呢。你想问事吗?」 寧迋舒点头,大家以为他要问的也是家人,谁晓得他问的内容令人一头雾水── 「兰烁的钥匙在这里吗?」 梁霈樺噗哧笑出声:「兰先生钥匙不见啊?车钥匙还是房间钥匙?」她被上月瞄了眼,乖乖闭嘴。 兰烁也有一瞬的诧异,上月倒是毫不意外的样子,而且直接回答:「不,不在这里。」 寧迋舒还想接着问,却听上月说:「抱歉啊,孩子,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必再问了。几十年前我回答过兰,现在也一样,我无法回答。连这间茶坊的主人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她苦笑:「那我更是无能为力了。」 其他人也听出钥匙不是指一般的钥匙了,纷纷问怎么回事,寧迋舒这才想到自己把兰烁的隐私爆料出来,尷尬愧疚得看着他。兰烁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衝着寧迋舒浅浅一笑,敷衍其他人说:「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却无法自在的去死,这是因为过去的经歷在我心里变成一把锁。虽然我曾经找过,但现在也看淡了,找不找得到也无所谓。」 梁霈樺听出别的意思:「那要是钥匙出现了,兰先生你会死吗?」 兰烁平静如常回她说:「活着就会死,早晚的事。只是没有钥匙的我,连死也不太可能,顺其自然吧。再说,我活了这么久,生与死的界限其实也很模糊……」 寧迋舒想着以前开玩笑说的行尸走肉,听兰烁自叙这些让他心口很疼,疼得快呼吸不过来。他无法想像一个人走过一千多年的日子,虽然他很早就独自求学工作,但也不过几年而已,就算孤独到死也就几十年,而兰烁却经歷了一千多年。 他不知道兰烁说的习惯寂寞就好,是不是真的已经习惯了寂寞,还是彻底麻木了,但他一想到曾经大放厥词的自己,真是巴不得自己没存在过。 寧迋舒忽然陷入自厌的情绪里,感冒的催化让他快捲入阴暗漩涡。兰烁察觉寧迋舒的样子不太好,大掌揉了揉他头顶说:「我们回家。」 寧迋舒仰首望着他,眨着迷濛大眼:「什么?」 「回家了。」兰烁朝寧迋舒伸手,对方指尖一触到他就整个握住,他说:「你还有我们。」 寧迋舒不好意思的微微笑,他原先的家人虽然不要他了,但他还有伙伴们,这样就很好。 离开茶坊时,虎子关心询问:「你们要回原来的地方么?休眠的火山喷发,南方岛上的那座也持续活动中,光是火山灰就埋了数百万人,妖怪阴魂都陷入混乱。」 虎子咧嘴笑看兰烁点点头,等兰烁的反应,哪知兰烁面无表情迎视她,她笑得有些僵了,其他人则以兰先生马首是瞻,不打算表示意见,虎子只好抿了下嘴说:「其实呢,我们店现在四人同行有个优惠呢,可以选择离店时的地点在哪里,只要帮忙认养一颗种子就好啦。」 上月看虎子拿出来的玻璃球,里面装了一半的砂土,种子应该就埋在里面,她疑问:「为什么没听说过你们店里还能认养种子?」 虎子吐了口气说:「是这样的,有个客人来斩梦,一般以为是噩梦、杂梦,没想到是春梦,春梦就算了还是梦中梦,好几层那种,主人收拾得烦了也不想要,怕有谁沾了出毛病,所以才推销出来。」她一说就看到他们嫌弃的脸色,赶紧解释:「但是──各位客倌,不要以为这种子是春梦的衍生物所以种了会有问题,放心,这个一投落其他世界,就会新生成饲育者所希望的样子。也就是说,是一颗有着无限可能的种子,比如你想种出能结一百种水果的树啦、四季都开不同花的树啦,像这样神奇的植物,很不错吧!而且,不管变成怎样,它耗掉的能量也不会超过该星球的任何一种植物,并且没有任何繁衍能力,也就是说它绝对不会造成环境负担的!」 寧迋舒听虎子推销得那么用力,忍不住嘴角上扬。兰烁馀光瞧见身旁青年的笑意,对虎子说:「那就认养两颗种子吧。」 虎子连忙解释:「是这样的,一组客人一颗种子,虽说是想推销,但敝店的规则还是……」 兰烁面无表情跟她讨价还价:「你说四人同行的优惠,我们有九人一鬼,不能算两组?」 「这、唉抖,可是……这跟选择离店地点是搭配优惠啊。」 「你可以把我送到车跟汽艇那里,我连同车一起开来,然后你再将我们全员送走。这么一来两次就不会浪费了。」 虎子皱眉,脑袋上蹦出一双虎耳,她大吐一口气点头:「好吧,两组,两颗种子。」她递上种子问了他们所选的地点,送客。 寧迋舒没想到兰烁这么快就想好了回收车跟汽艇的法子,之前大家搜集的物资也没白白浪费了,没多久兰烁一个人开着车回茶坊,汽艇也已经收到后车箱,所有人再一同回到兰烁的地盘。 回家了?寧迋舒心里冒出这么一个不确定的念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厚顏接受兰烁的好意,从第一次相遇那晚他就开始在欠这个人,救命之恩、收留他、教导他在山林田野间生活的技巧,虽然时间不长,却已经足够他当成一辈子最好的回忆之一。 还是大方一点接受好了。因为他是这么喜欢这片山林,他看竇鹏他们也都很喜欢,开始给新伙伴们介绍环境,而且他好像喜欢上了,兰烁这个人。 「意外的很快就结束旅程。」兰烁看院子里那些傢伙笑了声:「接下来就剩郑娜娜的家人了。迋舒,你该服药了。」他一转身,寧迋舒晃着脑袋往一旁软倒,脸上还掛着傻笑。他立刻就接住晕眩的寧迋舒,有些哭笑不得,这傢伙烧坏了吗?居然在微笑。 Stay Gold 11 回到令人安心的地方,寧迋舒本来压制感冒的意志力也因而松懈,傻笑着晕过去。其实他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站不稳想找个地方躺一下,周围草地看起来软软的,本想原地坐下,谁知道整个人就朝草地倒落,被兰烁接住。 兰烁恰好回头看见他踉蹌后倾倒,对他露出讶异的眼神,他对兰烁很不好意思,勉强又站起来。所有伙伴都围了过来关心他,兰烁对走来的上月说:「他得休息,我先带他回房间,等下再过来。」 梁霈樺喊:「你多喝水,好好休息啊。」其他人也投以关怀的目光,让寧迋舒感到温暖。 寧迋舒没有逞强,跟兰烁回房间后自己拖了鞋袜,倒床就睡。兰烁给他倒杯水放在床头边,走到拉门那里说:「我去安置他们,很快回来。」 「好,你去忙吧。」寧迋舒应完话就翻身侧卧,给自己拉起被子盖上,闔眼休息。他终于能放松了,虽然吃了药,但好像还没完全退烧,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他很久没生病,一个人生活没有空让他生病,以往有点小症状都是自己吃些成药,加上意志力压下来,曾经有过一次比较严重的肠胃炎也是自己坐在马桶上奋斗到天亮,醒了以后自己叫车去看诊。 他害怕生病,不是怕那些难受的症状或是心疼看诊费,而是他害怕寂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坚强,只是没办法示弱,更不能倒下,因为他不想要无声无息的消失,过去抱着各种不甘心活下来,就是为了活得让家人感到刺目,所以怎么能自己倒下。 半梦半醒间,他想到了这些,不禁投射到兰烁身上。如果他跟兰烁一样活这么久,最初的不甘心会变得怎样?虽然兰烁好像无所不能,强大到能独自走过一千多年岁月,但究竟是因为看透世事、修行到家了,还是因为跟他一样没有示弱跟倒下的理由? 不管怎样,现在他只要想起兰烁,心中就会出现以前没有过的感受,好像吃了一颗神奇的糖果,它的滋味会不停变化,说不明白。 整个下午,兰烁安顿了新来的伙伴们,让竇鹏带他们瞭解环境。黄昏时他一个人回厨房生火,忙起炊事,准备完所有人的晚饭以后,再另外拿之前在商场找到的真空包装食材熬了粥食,粥里有肉糜、蛋花、鸡丝、葱,和了些藜麦,用高汤熬粥的同时他切了些水果装盒。 竇鹏回屋里看见兰烁在厨房就过来关切:「晚饭都做好了,怎么不喊我们帮忙?」 兰烁说:「他们初来乍到,先当一天的客人吧。你们也都累了。」 「小不点他没事吧?」 兰烁守着火侯让粥在煮一会儿,回说:「中午吃过药睡了。现在煮些粥,等他吃过再吃药。」 竇鹏看他忙得差不多,也不需要自己帮手,随口间聊:「他睡自己房间?」 「他跟我睡同一处,不同床。」兰烁将煮好的粥、水果放木造托盘上,转身就对上竇鹏错愕的表情。他问:「怎么了?」 竇鹏狐疑:「你们一直都住同一个房间?」 「严格说来,是另外闢了一个隔间给他用,因为当初他说他不想自己住。」 「你知道我喜欢他吧!」 兰烁端起托盘,平淡看着他回应:「知道。」 竇鹏动了动嘴还是没能讲出什么话,只得让开路看兰烁走进走廊后转入房间。他无话可说,因为他清楚自己失恋就只是寧迋舒对他没有相同的感情而已,而这无关任何人。 「迋舒。」兰烁将食物放床头小矮柜,坐在寧迋舒床边轻声喊他:「该吃点东西了。然后吃药。」 寧迋舒蹙眉,模糊哼了哼声,睁开眼见到兰烁还以为是做梦,双双凝望片刻他才醒过来:「兰烁?」 「醒了就喝粥吧。」兰烁准备了两隻碗,他帮寧迋舒舀了一碗,也准备给自己盛一些吃,但才刚拿起碗来就看到寧迋舒皱脸抿嘴,笑问:「烫到舌头?」 寧迋舒有点挫败,又略微期待的看了眼兰烁,以为兰烁会再餵自己吃,没想到兰烁说:「那就趁烫到以后舌头麻麻的没什么感觉,紧接着吃吧。」 「冷血。」寧迋舒扁了下嘴,兰烁没理他,自顾自的盛粥。他看兰烁进食的侧顏,悄然微笑,不管怎样有兰烁陪伴还是很温暖的,也是因为在兰烁的地盘,所以就算一个人生病睡觉也不觉得可怜孤单。 「谢谢你陪我。」寧迋舒把吃空的碗递还他,趁机道谢。 兰烁递了水跟药给他,再拿盒装水果说:「吃点苹果吧。」 「怎么有苹果?你用法术种的?」 兰烁笑了声:「当然是商场里拿的,多亏了科技发达。」 「是啊。不过,也都是取自于自然啦。」寧迋舒说完瞇起眼,摀嘴扭头打了个喷嚏,回头对着人傻笑。 「流鼻水了。」兰烁抽了面纸捏他鼻子擦鼻水,看他忽然露出一个很不得了的表情瞪过来。 「兰烁!」 「怎么了?」 「真的不能挽回局面,不要世界末日吗?」 「恐怕是没办法。」兰烁肯定道:「我无能为力。」 「外星人也没办法吗?」寧迋舒一脸绝望的捉着兰烁前臂,哀伤垂首:「天啊,我还是不想要世界末日啊。」 「怎么了吗?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在怕什么?」 寧迋舒抬头苦窘着脸说:「末日的话,以后就没有卫生纸、面纸、纸巾可以用。马桶坏了也没有新的替换,更不会有人修。夏天没有冷气吹。连牙线、牙刷这些也都不会再有人製造了。还有衣服跟鞋子袜子,如果以后分解光了想捡也没得捡!还有啊,剪刀菜刀指甲刀,很多东西都不会再有。光是以后没有卫生纸用我就好想死,我……不能想像拿树叶擦屁股啊……」 兰烁拍拍他脑袋,有点好笑道:「我也不用树叶擦屁股。不过,因为我跟宝嘉恩长期合作的交情,要是有需要什么也能请他协助。至于你说的纸,如厕完都是直接用水洗了,担心什么。」 经此一提,寧迋舒冷静想了想,他在这里住的时候,外头厕所的马桶虽然不是最先进的,但也都是接好管线的冲水马桶,旁边还有蓄水能直接洗,比拿纸擦还乾净,似乎也没必要纠结这么多了。 兰烁看他冷静下来,笑着摸他额头探温度说:「你病迷糊了。」 「啊,好像是。」 「要再睡吗?」 「我睡太多了,晚上会睡不着。」 「到外头走走?」 「也好啊。」寧迋舒才应好,兰烁隔空抓了件水色薄外套给他披上,说早晚凉。他又一次对上兰烁平静无波的目光,含蓄笑了下,若有所思收回视线。 出房间时,其他人不在客厅,而是围着有地炉的空间吃饭间聊。兰烁跟他们说:「我带他去走走,你们慢用。」 上月剥着柚子,听声音头也不抬的问:「你们两个吃饱啦?」 「吃饱了。」兰烁答完就轻勾过寧迋舒的肩往外廊去穿鞋,逕自走到户外。 薛晟喝得微醺,晃着脑袋招手喊:「我也想跟啊。吹吹风。」 竇鹏一把将薛晟勾回来说:「你当什么跟屁虫。回来。」 梁盛苜用中文问:「不能跟吗?」 梁霈樺喝了口梅酒说:「看气氛不太适合有人跟过去吧。噯,继续啊,刚才聊到哪儿了?」 户外,兰烁走了段路,离屋子的光源渐远,他回头伸手说:「牵手吧,免得你走丢。」 「开玩笑吧你,我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走丢。」寧迋舒还是搭上兰烁的手,心里偷乐,他偷瞄兰烁一眼,小声问:「你屋里以前也有这样热闹过吗?」 「很久以前吧。宝嘉恩跟他伙伴来借住过一阵子,大约是……四、五百年,不过不在这屋,那时我住在别处。」 「你怕热闹?」 「都还好。只是闹得过火的话,收拾起来麻烦。」 寧迋舒轻笑:「你可以找森林的朋友来帮忙啊。」 兰烁也浅笑:「那时还没练这技能。不过,当时的我脾气不是太好,差遣了一些精怪做事。后来崇尚自由平等,才慢慢转了性子。」 寧迋舒想像了下,点点头说:「也是啦,你也是从集权封建社会一路走过来的吧?」 「嗯。」 「从哪一朝开始啊?」 「秘密。」 「那你到底活一千几岁?有一千一百吗?一千两百?」寧迋舒好玩追问,兰烁都摇头,他乾脆由高往低猜:「一千五百?」 兰烁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只不过外面太暗,寧迋舒看不到,但还是从其他细节感受到兰烁的反应不同,片刻静默后兰烁自己说:「差不多吧。」 「哇,你谎报年龄啊,一千多跟一千五百多差很大耶。」 「都是一千多,没有谎报。」 寧迋舒看到兰烁跟平常淡定冷漠有些不一样,乐得继续逗他说:「我歷史不好,不过人类文明粗估起来五、六千年的话,那你活的岁数差不多是四分之一耶,哇哦。」他说完笑了声,兰烁放开他的手转身面向他,他立刻反省自己好像玩笑开过头,尷尬闭嘴,思考怎样道歉。 兰烁从来也没被这样戏弄过,被青年讲得有点恼羞,捏着他两边脸颊肉说:「你有年龄歧视?」 「吭、没有啊。跟你说着玩的啦。」 兰烁手势一变,由捏改为双掌夹击,寧迋舒的嘴被挤得微微噘起,整个人像惊慌的小动物。兰烁看他这样也觉得好笑,两掌揉他脸颊说:「真的没歧视?」 「没嘎。」寧迋舒被揉得话都说不清楚,拍了拍兰烁的手腕要他放过自己,兰烁松手,他自己揉着脸颊,趁夜黑对兰烁吐舌。 「我看得见。」兰烁一提醒,寧迋舒立刻装乖。他带他到某处林子里漫步,周围黑暗无光,但是空气里有股很甜的花香,是桂花。 「这里好香啊。」寧迋舒贪婪的深吸一口气。 「是桂花的树林。你是他们之中第一个来的。」 「那我们在这里待久一点吧?我喜欢这个味道,闻起来好吃。」 「嗯。」兰烁把一个立方体的太阳能灯球展开拿给寧迋舒,接着从外套口袋拿出两袋充气座椅,按了按钮自动充气完成,两人坐在树林间歇脚。他说:「别待太久,晚上它们不光合作用了,还吐废气,吸得多也不好。」 「不是每晚都这样,没关係啦。对了,那个,对不起啊。」寧迋舒把灯提到脸旁朝兰烁歉然微笑:「我擅自跟上月问了你的事,冒犯你的隐私了。」 兰烁无所谓的挑眉浅笑,他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钥匙的事。」 寧迋舒把之前做的梦凭印象描述了一遍,再自己猜测道:「该不会是因为我睡在你房间,彼此精神互相影响的关係吧?」 「那也不过是浅层意识靠阵法化出来的空间,想要彼此影响还没这么容易。」兰烁兴味睇他一眼,思考道:「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因为你当初被注射了不明药物,除了第一次的晕眩以外,到现在还不清楚有什么作用。」 「讲到这个,去找薛晟他们的时候,那道检测门不是测不出我的资料吗?太奇怪了。」 听他一提,兰烁也想起这事而提议说:「有机会的话就让宝嘉恩他们帮你检查一下身体状态好了。」 「这里的东西都测不出什么,外星人的科技能测出怎样的结果?」 「出乎你想像的多,不仅能测出身体状态,也能测出精神状态,而且精神体也能检查,所以娜娜也可以参加检查。虽然不同星系跟星球运作的自然系统不同,但还是有相似之处。宝嘉恩是负责太阳系的巡逻,每隔一阵子就会来,如果我找他,他也能很快就过来。」 寧迋舒对外星人还是有点陌生不安,曖昧道:「那还是等我感冒好了再说吧。测起来比较准。」 秋夜风凉,山林里更是如此,兰烁不想让他又一次着凉,伸手摸他额头说:「嗯,没发烧。该回去了。」 两人把椅子跟灯再次摺叠好收着,兰烁主动牵了寧迋舒的手,蹙眉说:「你的手好凉。」 寧迋舒感觉手被握得更牢了,他默默害羞,低声唤:「兰烁。」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们,还收留我们。」 兰烁淡然回应:「反正我没别的事做。」 「希望也有人能给你你想要的。我会帮你祈祷。」 男人闻言轻笑:「已经没有什么是我非要不可的东西了。不过还是谢谢。」 「连钥匙都不要吗?」 兰烁轻点头:「嗯,况且上月也说了,没有钥匙出现。我现在也觉得可有可无。」 寧迋舒拉住他的手,两人又一次停下来,寧迋舒问:「解开你心锁的钥匙会不会是一个人,或是某个生命体?」 「可能吧。我不知道。」兰烁在黑暗中看着寧迋舒认真思考的模样,内心深处好像有哪里被触动了,那种感觉就像深海里板块活动、火山喷发,但远在陆地上的一切却都还平静无波的样子。 钥匙的事并非秘密,宝嘉恩或认识兰烁久一点的朋友都知道,可是谁都不放心上,因为这是他自身的课题。所以当他看到寧迋舒不仅说要帮他祈祷,还这么记掛,意外的不嫌弃这人鸡婆多事,感觉有点新鲜,也有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悸动。他知道这是什么事要发生的预兆,心跳得有点快,趁着青年在黑暗中看不明事物时,他恣意凝视着寧迋舒为自己思量的每个表情,心情变得愉快。 寧迋舒还在思索钥匙的事,但毫无头绪,他吁气道:「唉,总之能确定如果是人的话,那钥匙也肯定不是我或其他伙伴啦。」 「你生病就别费心想这些了。先顾好自己。」兰烁没忍住,揉了揉寧迋舒的头发,松松软软的很可爱,又贪心的多摸几下。他发现寧迋舒的表情有些变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才收手。 「兰烁。」寧迋舒表情靦腆,垂眼抿嘴像在忍耐或藏掖心事。 「你说。」 「你对我们真好,你这么好,一定常常有人喜欢你跟你告白吧?」 兰烁鼻端哼出笑声,反问:「这是你哪来的猜想?」 「不是猜想啊。」寧迋舒心虚:「上月奶奶她就喜欢过你不是吗?」 「嗯。那时她说对我一见钟情。」 寧迋舒不由得佩服上月的衝劲,好奇问:「然后呢?」 兰烁牵他手往回走,两人沉溺在桂花香气里,他忆道:「那年代同性相恋是很严重的事,所以我跟她说我喜欢男的,没想到她不放弃,她说她个性像男的。呵,我觉得她挺有趣,跟她往来了一阵子,一起解决了一些事件。后来有了交情,我向她坦言自己已经活了一千多岁,并且会继续的活着,不是正常人,她半信半疑,认为我怕她不死心,想了这种理由拒绝她。再后来,到处都在战乱,我跟她也就分道扬鑣了。」 寧迋舒试探道:「不可惜吗?要是她接受你的话,你就有个伴。」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并不需要什么伴。我对她也没有那种感情,因此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迋舒,你难道不该为她庆幸吗?不必真的摊上我这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不管是谁都很难接受相伴一生的对象永远不会老死,而只有自己逐渐衰亡。」 「我知道你想什么。」寧迋舒点头:「我也觉得,现实面来说,群体生活是为了互相帮忙增加生存率,但如果有能耐一个人活着的话,多数人类其实根本不适合群居生活吧。勉强群聚反而斗来斗去,以前工作时千江街南段跟北段就不怎么合,再缩小到我们店里,楼上跟楼下的少爷小姐也是明里暗里都在争夺资源。人一生出来就在争斗了吧,霸凌什么的都是自然现象,有些事更是人类天性,我们只能想着怎样应对,而无法根绝。哺乳类动物真的充满矛盾。」 兰烁安静聆听,寧迋舒尷尬笑了下:「扯太远了。总之,我觉得寂寞是真的会杀死人,我也想过一个人到死,单身到死,很自在。尤其自己的家庭是那样,对家庭、伴侣这些关係我也从来都不憧憬。但是啊……有时候还是会非常、非常、非常渴望有一个能分享喜怒哀乐、生活点滴的对象。养宠物的话,语言不通,或是寿命比自己短,养植物的话,语言不通,一样是人的话又担心将来分开。真的是世事难料啊。」 他回过神来,挠挠额头汗顏道:「对不起,我说得语无伦次,都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但我知道你不想谈任何感情,也不跟任何人建立关係,是因为任何人都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吧。我应该也会是其中一个,说不定很久以后你也会不记得我,想到这里,我已经开始觉得寂寞,也开始心疼你。」 兰烁低喃重覆着他的话尾:「你心疼……我?」 「抱歉,我又自以为是了。对你来说讲心疼好像在污辱你。」 兰烁看他忙着自言自语,无奈轻笑:「别闹了,小蠢蛋。」 「吭?你叫我什么?」 「小蠢蛋。」兰烁试着加註:「他们喊你小不点,我附上一个属性。」 「不需要属性啦!」 「谢谢你,迋舒。」兰烁又藉机摸他头发,带着笑意说:「谢谢你心疼。我不会忘记你的,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所以我肯定会一直记得你。你不用感到寂寞。」 「兰烁……」 「嗯?」 寧迋舒一脸感动望着他说:「谢谢你日行一善。」他说完展臂抱住兰烁,脑袋在兰烁怀里乱鑽,佯装玩闹,实则趁机吃豆腐。出乎意料的是兰烁没推开他,让他鑽了一会儿自己不好意思停下来。 兰烁两手虚搂着寧迋舒,随其在怀里作怪乱鑽。寧迋舒忽然停下来抬头望着他,脸上绽开一抹特别灿烂的笑容,像无数带了倒鉤的细爪子拋过来,扎进他胸腔里那颗鼓动的脏器。 「你煮茶给我喝好不好?」寧迋舒退开来挠颊,靦腆要求。 「好啊。」 回家时已经没有人在屋里走动,应该是之前说了隔天天刚亮就得早起,所以大家吃完东西就赶紧回房间休息了。兰烁拿出茶具,用的是先前已经煮好放在保温壶里的水,冲了一壶金萱来喝,倒好两杯茶以后,寧迋舒掀起茶壶盖闻那淡雅的奶香,不禁开口夸讚。 品饮的当下,在这时空里有了片刻的寧和静謐。 寧迋舒偷瞄兰烁喝茶的样子,真是优雅好看,兰烁的瀏海好像又更长了些,脖子又长又好看,扎在后头的长发有些松散的落了几綹下来,却一点都不觉得这男人邋遢,有的只是瀟洒愜意、超然物外。 兰烁察觉到寧迋舒一直偷瞄自己,也不知是在打量什么,淡笑了下问他说:「你是怎么看我的?」 「嗯?」寧迋舒呆了下,听兰烁又问了一遍,对一个活了一千五百多岁的他有何看法,单纯觉得是妖怪,还是老古懂,或者根本无法视作人类了。 寧迋舒两手捧着茶杯,定定望着兰烁许久,竟是在兰烁那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发现一丝不自在,难道兰烁是在害羞?是因为在意他的观感吗?有一瞬间兰烁的眼神飘忽闪烁了下,不復平常的淡定冷漠。因为这个小发现让寧迋舒暗自欣喜激动,这种喜悦是很莫名的,但细想又有跡可循,因为他知道兰烁在意自己才有那种反应,所以很开心,而这也是因为他真的很在意兰烁,他内心炸开了一朵小烟花,表面仍装作镇定。 兰烁若有似无的哼了声:「算了。」 「等下,我想讲。」寧迋舒把剩下不那么烫的茶喝了,抿唇舔了下唇说:「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觉得兰烁就兰烁。在我看来就是跟我年纪差不多、或比我大一些的男性朋友,不然也不会老是有忽略你年纪又那么自以为是的发言。」 「不在意一千五百多年?」 寧迋舒咧嘴笑了下,小脸忽地绽出一抹孩子气的笑,让人觉得无论接下来他说什么都难以讨厌。他说:「因为这数字太夸张,反而没什么真实感啦。」 兰烁看着喝空的茶杯微笑了下,心想也是,他说:「真实感啊……要是我现在是个满身皱纹,头发雪白甚至头发掉光的老东西,会不会比较有真实感?」 寧迋舒蹙眉,表情愁苦望着他说:「有必要为了真实感牺牲这么大吗?」 「呵,只是假设。」 「这样我会很难过,不要啦。」 兰烁挑眉:「为什么会难过?」 寧迋舒嚥了下口水,摇头低喃:「就是难过啊,感觉好像你快死掉了。」 「不是因为我变丑变老?」 寧迋舒低头苦窘着脸嘟噥:「变丑也是原因之一,但你没有变老啊。本来就老了不是吗?」 「……白目的傢伙。」兰烁轻骂,神情却是愉悦含笑。 寧迋舒扁了下嘴,自己又冲了一次金萱茶,窘着脸反问:「那你又是怎么看我的?二十八岁屁孩?人类观察?还是什么别的?」 「一开始是有点好奇。也觉得你无害,收留的话也不是负担。」兰烁搁下空杯,修长的两腿交叠,双手轻松交握搁在膝上,映着那青年的双眼不自觉流露出温柔和些许宠溺。他说:「你总是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吧。开始是为了霈樺而跑回银月,接着又为了他们跟着我东奔西跑,明明没有义务为谁做这些事,却还来反省自己做得不够,付出得不够多。」 寧迋舒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羞耻得无法直视他,自嘲说:「噯我那就是、就是鸡婆啦。可是过去他们都对我很好,没有他们的话我那三年在银月工作可能会很徬徨吧。」 「呵。」 「笑什么?我没有讲笑话噯。」 兰烁掩不住心里笑意,深深望着他说:「不是取笑你,而是我很庆幸自己遇上你,把你留在身边,因为你感受到的都是美好的那一面,在你眼里谁都有可取之处,就连我在你也中也是吧,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很好的,不是不应该存在的怪物。」 寧迋舒听到后来有些心疼,也为其心酸,他道:「我从来也没觉得你是怪物啊,而且、而且你真的很好啊。」 「因为是你才会这么说。迋舒,如果可以,真希望你一直都在我身边,看着我。」 「噫?」寧迋舒不晓得兰烁怎么会忽然讲这些话,应该是他对兰烁暗生情愫,所以自己听出了什么曖昧,但兰烁应该没想这么多的。他倒是怕自己那点心思曝露出来,不敢贸然乱接话,瞅着热茶飘散的烟气,他怯羞笑了下,半开玩笑说:「你喝的是茶不是酒耶。突然这么感性啊?」 兰烁没回他话,盯着他喝茶,半晌啟唇低吟,语调柔和:「不是好奇我怎么看你吗?我就是这样看你的,你很特别,很好,有点蠢。但是,很可爱,我很喜欢。」 寧迋舒歪着脑袋,瞇起眼纳闷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发烧,烧得比之前厉害,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兰烁在讲什么…… Stay Gold 12 住兰烁家的规矩不多,就是彼此尊重,想做什么或不懂的地方,问就对了。兰烁并不会强制要求全员都要劳动才有饭吃,但谁也不会厚顏坐享别人劳动的成果。 这里的生活没有电,水则是从附近溪河、山泉引来的,屋后不远处有个滤水池,是兰烁很早以前建的,屋外院子也有抽水的帮浦,取用并不算太麻烦。三餐就看田里、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如果还有其他想吃的就自己栽种,不精通农作也不要紧,兰烁有很多书,也能亲身指导,在这山林里只要肯动手就绝对饿不死。 前一晚寧迋舒喝了太多茶,晚上跑了两次厕所,之后一觉睡到隔天近午。兰烁已经不在房间,寧迋舒洗过脸、换个衣服就出去找人。上月坐在地炉旁写簿子,看他出现就对他微笑,用日文道早安。寧迋舒听得懂简单的问候,也点头回了句早。上月搁下手边的事,走过来拍他肩,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要他先坐下,拿了预先就备在地炉边的餐具,舀了吊在地炉馀烬上温着的汤料给他。 上月做完这些,在一页空白纸上写了「朝食」,寧迋舒这才看懂她是要弄早餐给他吃,他连声道谢才看上月坐回去忙她自己的事。 汤是清汤,锅里煮了整隻鸡,应该也是商场找的。兰烁在帐篷佈的阵法能收纳大量物资,而且食物不会腐败,东西丢进去好像不受时间影响,只是那阵法仅能接纳死物。他想起之前兰烁每次唬烂的东西都有点逻辑可循,但这种自带空间的外掛在他想来也是个很大的bug吧,不过他是不会叫兰烁解释的,因为他不想听兰烁长篇唬烂,而且以他目前的脑力也无法理解。 汤里放了薑、蒜,还有香菇、栗子,光喝汤都觉得暖和起来,寧迋舒吃完满足得哈气,跟上月互看了眼,微笑打了招呼又自己把碗洗了。他出来以后看到上月正在戴袖套、帽子,也递了一套防晒的袖套跟帽子给他,还有镰刀,好像是要跟他一起去田里,他点点头穿戴好就从外廊穿好鞋走到户外,绕过温室之后就能看到稍远的地方有几人在忙碌。 兰烁、刘钧宏、梁盛苜拿着农具在整理周边土地,寧迋舒掩嘴咳了两声,跟上月走近他们。寧迋舒问:「你们在干嘛?」 刘钧宏一手撑腰,把腰打直的同时呻吟着:「噯哟喂呀,我的腰。嘶。我们在开垦新的农地啦,人口多了,怕吃不够,兰先生就问我们要不要再多开拓些农地,弟弟也在帮忙。娜娜的话,她去后山林子里敦亲睦邻,说是跟山里的鬼怪学习去了。」 寧迋舒点点头:「那其他人呢?」 梁盛苜指着西方树林回答:「哥哥他们都去打猎,姐姐也去凑热闹。奶奶,你该不会是想下田帮忙吧?」后面那句切换成了日文。 上月摆手回他说没问题,结果弯腰铲了两下就脸色微变,笑呵呵放下农具走去附近树下休息了。兰烁无奈念她说:「你不要这么爱逞强。小苜,扶你奶奶回屋吧,她不是要做她的天文研究吗?」 梁盛苜乐得偷间,窃笑了下就跑去扶上月离开,剩下兰烁跟刘钧宏看着寧迋舒,寧迋舒捡起地上的农具说:「看来还是要壮丁来才行。」 兰烁打量他几眼,问:「你可以吗?」 「拜託,我之前不就一直跟着你在田里忙来忙去,区区的开垦田地怎么会不行。我感冒好很多啦,就是稍微有点咳嗽而已。咳咳。」他轻咳两声,把鼻水吸回去,衝他们两个咧嘴笑,接着开始把杂草连根铲起来,将较硬的土还有小石砾都翻松。 刘钧宏将小推车里的杂草石块运去其他地方,兰烁停下来观察了会儿,走近寧迋舒身旁指导:「你操作的方法不对,会受伤。不是用手腕,你看我示范,像这样。」 寧迋舒停下来看兰烁翻土,兰烁的长发随意编了辫子,穿着机能性布料做的农作服,和刘钧宏一样的打扮,做同样的粗活,却还是帅气得犯规,就连兰烁微乱的瀏海也看起来那么性感。寧迋舒知道自己发花痴,而且因为感冒的缘故有点难以自制。 「看懂了吗?」兰烁抬头看人,发现寧迋舒对着自己发呆,好笑道:「你在想什么?」 寧迋舒心虚:「抱歉,我不小心放空了。可不可以再一次?」 兰烁点头,却是走到他身后教他抓好农具,轻拍他的腰腿说:「用全身力量,单用一处会受伤,效率也低。你试试。」 寧迋舒学完就照着兰烁教的方式翻土、除草,一个小时后三人终于整理好预计的范围,坐在沟渠旁稍作休息。寧迋舒说:「不知道中午吃什么。」 刘钧宏擦着眼镜镜片说:「看竇哥他们猎到什么东西囉。」 兰烁脱了手套,从旁边的保冰箱里取出冷泡茶给他们喝,他说:「再不然还有之前搜括的食物,吃那些也行。不过迋舒你得吃清淡一些的。」 「好啦、知道了。」 刘钧宏幸灾乐祸拍寧迋舒的背,笑道:「噯噯,小不点,吃清淡点,肉我帮你吃吧。」 寧迋舒斜睨他:「蜗牛不是最爱吃菜?吃什么肉啊。啊,说到肉,我好久没吃螺肉了,好想吃螺肉。」 刘钧宏哼哼两声:「你吓不到我的。我又不是真的蜗牛,我是坤舆族,不是蜗牛ok?」 「那一起吃螺肉ok?」 「好啊谁怕谁。改天我们抓一堆蜗牛来吃。」 兰烁喝着冰凉茶水,眼含笑意看他们幼稚互呛。寧迋舒出了汗,精神好了很多,不过说到底还是比较逞强,他忘了自己是这里唯一的普通人类,要走回屋时整个腰痠疼到不行,一路哀哀叫。 「噯哟我的腰。嘶……」寧迋舒扶着腰走回屋,刘钧宏在一旁笑他说:「就叫你不要逞强吧,不听话吼。」 寧迋舒知道刘钧宏擅长背载重物,抓住他手臂说:「阿宏,背我回去!」 「不要咧。」刘钧宏嘻皮笑脸逗他玩:「这么大还要人背,你又不是上月奶奶。而且我已经背了这个保冰箱了。」 「有没有同事爱啊你,我要跟竇哥告状。」 「竇哥会跟我一起笑你,啊啊,脆弱的人类啊。」 寧迋舒咋舌,转头看兰烁拿着一堆工具走着,兰烁意识到他的视线转头看来,问他说:「要我背吗?」寧迋舒立刻欣喜猛点头。 刘钧宏不敢相信的看兰先生把工具都交给他拿,然后走到寧迋舒面前稍微蹲下,寧迋舒开心趴到兰先生背上环颈朝他吐舌炫耀。他讶叫:「兰先生你太宠他了吧。」 兰烁无奈微笑了下,好像就是拿寧迋舒没輒的样子,将人背起来就逕自走回去。寧迋舒抓着兰烁的长辫子玩,用刘钧宏应该听不见的声量说:「原来将近一米九的视野是这样啊。」 兰烁无声抿笑,抓牢他两腿稍微往上掂了掂,半晌问说:「你都不害臊?」 「不会啊。为什么要害臊?以前我跟竇大厨订晚餐的时候,他都会特别加料,我全都来者不拒,没有什么好害臊。有人对自己好是好事,因为善待他人不是义务,所以我会心怀感激的接受。而且我小时候、你也知道我家那样,其实家里没什么人会宠我。」 兰烁浅笑:「那你觉得我跟竇鹏对你一样好吗?」 「不一样啊。你是你,他是他。无从比较,也没必要比较。」 「嗯。」 寧迋舒把他的辫子往前拨,双臂环住兰烁的颈子愉快撒娇:「而且我是病人,没关係啦。」 「我们大家都蛮宠你的吧,小不点。」刘钧宏的声音忽然从一旁蹦出来。 寧迋舒赫然叫道:「都忘记你还在了!」 刘钧宏睨他:「呿、呿,什么啊。唉,我觉得有家人也不一定就比较好,只不过是有血缘的一群人。像我们这样也不错啊,大家共同经歷一些事,一起生活,一起面对问题,然后成长,也是一家人的感觉。」 寧迋舒开玩笑说:「蜗牛背着壳就自成一家啦。」 刘钧宏回呛:「喂你一直嘴贱,小心我使出疯狂的黏液攻击。」 「你还有这招?」寧迋舒睁大眼,感到新奇问:「黏液感觉可以做很多事,当糨糊啦,或是黏苍蝇什么的。说到这个你们各自都有什么异能啊?听王皓颖说不是所有远古族都有异能,但或是能力很弱,但如果有持续锻鍊的话好像能维持不错的异能?」 刘钧宏长叹一声,感慨道:「是这样没错啦。为了训练我的异能,以前我们几个兄弟住处的所有蚊虫老鼠都是我负责黏的。喂你那什么表情,你自己先问的还这样。」 寧迋舒要笑不笑的说:「因为想像了一下总觉得有点噁心。而且你没有壳的话,那应该叫蛞蝓不是吗?」 「蛞你个头!」 寧迋舒哈哈大笑,笑到又开始咳了起来,刘钧宏不跟他玩了,加紧脚步跑在他们两个前头。他笑够了,低头发现兰烁的耳朵有点红,盯了半晌忍不住轻碰一隻耳朵说:「兰烁,你的耳朵真好看。」 兰烁没应话,稍微偏头躲开了,寧迋舒听到他呼吸沉了下,紧张问他说:「你生气啊?对不起,不知道你那么讨厌我碰你耳朵。」 「没有讨厌,也没生气。」兰烁声音有些低哑:「只是有点痒。」 寧迋舒歪头凑在他脸颊边问:「你耳朵怕痒?」 兰烁转头睇他,距离近得曖昧,因此很快又别过脸不应话,恢復之前淡然无波的样子,只不过耳朵似乎又比刚才更红了。寧迋舒私心觉得兰烁八成是在害羞,但又摆出高冷的样子掩饰,真是可爱死了! 片刻后,兰烁把人放到外廊上,三人脱鞋进屋,准备生火等其他成员回来一起料理午饭。上月正在剪色纸,剪了些可爱漂亮的花样问兰烁能不能贴到窗纸上,兰烁笑说随她高兴。梁盛苜则是拿了跟兰烁借来的书阅读,那本书不是小说杂志,而是高中物理,他边写边做笔记,相当认真。 刘钧宏凑过去搭小苜的肩说:「世界文明都在崩坏中,弟弟你还这么认真啊?」 梁盛苜说:「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多学习吧。难得发现了这么多东西,如果没有人记得不是很可惜吗?而且我喜欢研究这些。还好兰先生收藏各式各样的书籍,这样就不怕文明彻底消失。噢,还能学以致用,我问过兰先生,之后可以想办法做个简易的发电设备,兰先生说要帮我找船用电池和一些材料,顺利的话到时候说不定就能有电可以用。虽然可能不是很多,不过起码能提供夜间照明,晚上没灯还是不方便吧。晚上洗澡跟上厕所都很恐怖……」 刘钧宏吹口哨:「厉害哦,我们这里的文明就靠你发展啦。」 兰烁出主意道:「今晚要是有空可以去找看看夜光蕈,先养一些撑一段时间,外面还乱,暂时不方便出去找材料。」 寧迋舒拿了团扇给自己搧风,听他们交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正在生火的兰烁说:「对了,兰烁,我一直想问你,你这地方为什么好像不太受到外面气候异变的影响?连地震都没有什么感觉。」 兰烁说:「因为我把周围时空做了一些扭曲。从玄学来说,就是阵法。从科学来说,就是利用时空的可塑性。」 梁盛苜抬头问:「时空的可塑性是什么意思?」 兰烁难得逮到一个肯听他虎烂的傻孩子,立刻一本正经的唬烂:「这要从光速讲起。光速有不变的特性,而为了维持光速的不变,时间跟空间就相对会改变。当你你快速奔跑时,周围景物不是会开始变模糊吗?这就是空间的变化,关于这些没办法简单说完,我推荐几本书给你。」 兰烁走进走廊打开房间门,出现一个无法由外部看出内部有多大空间的藏书室,里面满满都是书柜、书架。寧迋舒跟刘钧宏互看一眼,前者说:「不是我们能理解的,算了。」 刘钧宏认同:「嗯,算了。不过你不想参观兰先生的图书馆?我上午在外面看过一次,很厉害,不输国家级的。」 寧迋舒点头:「好啊。看看。」他们到兰烁的图书馆门口,兰烁让他们自便,两人乐得跑进去晃,梁盛苜也跟过来。 寧迋舒问:「阿宏你去过国家图书馆?哇靠,这里真的超大。」他仰首望着天花板,简直像颗巨蛋,建物本身看起来像是巨型玻璃球体,但透进来的光既不刺眼也不温热。这里藏书多,因此分成很多区,而且有好几层楼,一眼望不到尽头。 刘钧宏回说:「我哪里去过国家图书馆,我又不爱读书。那是比喻啦,比喻。但真的不输国家图书馆吧。」 「我也没去过,应该有赢吧。」寧迋舒绕着一座天体仪参观,然后小跑步跟上兰烁,他问:「都是纸本,你不收电子书吗?」 兰烁回头笑看他一眼:「也有,但主要是纸本。电子的纯属备份。」 这空间的光像是自然光,确实连灯具都没有,如果有也是装饰作用大于实际功用。 兰烁找书给梁小弟,寧迋舒也跑去挑了几本想借来看,有山林求生技巧的,也有农作物相关的书,还有钓鱼书籍,往回走时寧迋舒看到刘钧宏抱着一叠漫画,笑得一脸欠揍说:「阿宏,看漫画啊?」 「对啊,不行吗?」 寧迋舒挑眉,把书放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等兰烁他们。他跟刘钧宏聊道:「噯,你们远古族不是变化之后体能就会增加,刚才你为什么在田里不变一下?」 刘钧宏嘟嘴嘀咕:「没啊我不想变。」 「该不会是你自己也觉得蜗牛的样子很奇怪?」 刘钧宏笑得有点扭曲尷尬:「哪有啊。」 「那你变给我看看啦。我很好奇。」 「卖啦(不要啦)。」刘钧宏用台语拒绝:「哇嗯卖啦(我不要啦)!」 「厚啦厚啦(好啦好啦)。」寧迋舒也用台语卢他:「变啦。不变就是你讨厌做自己。」 「北七哦。」刘钧宏大窘,低骂:「哼,还不是因为混在人类社会生活,被你们人类审美观毒害,害我现在也觉得有点彆扭。我不觉得自己怎样啊,变就变。」 寧迋舒笑嘻嘻敷衍:「真是对不起哦,人类的审美观也蛮多元啦。而且我无法代表全人类啊。」他的表情由欠揍的笑容变得惊奇讶异,因为他看到刘钧宏的脸开始渗出半透明液体,皮肤迅速变化,整张脸的五官很快就模糊不见,突出两根短的触角和两根长的,长的触脚上有两颗小黑豆似的眼睛。 「怎样?」刘钧宏扭着应该是脑袋的部分问:「帅吗?」 寧迋舒表情微妙:「我不是很懂软体动物的帅是怎样。」 「那可爱吗?」 「怎么看都是蛞蝓。」 「喂!」 「因为没有壳啊。噗。」寧迋舒指着短触角问:「这是触觉感应的地方对吧?」 「嘿啊。」 「听说蜗牛的老二长在脑袋上?」 刘钧宏用看起来软软的嘴巴叫骂:「那是蜗牛!我是坤舆族,不是蜗牛啦!」 寧迋舒看他恼羞成怒了,憋着笑道歉:「抱歉抱歉,因为我不懂嘛。那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你们种族的特性、习俗文化什么的。所以你的老二还在原本的地方吗?」 「……」 「……你真的好讨厌。」 「咦,该不会──」 「在原本的地方啦笨蛋!小不点大笨蛋!」 兰烁跟梁盛苜抱着书出现时,就看到约一米八那么大隻的软体动物被不到一米六的人类欺负的画面。梁盛苜忍不住露出惊恐的眼神,兰烁说:「不用怕,那是刘先生。」 寧迋舒也附和:「对啦,小苜,没看过这么大的软体动物吧。」 刘钧宏变回人样冷睨着寧迋舒,撇嘴念他一句「欠揍」就抱起漫画跑开,寧迋舒也借了几本书,四个人离开超大图书馆回走廊上。寧迋舒说:「阿宏,你的衣服完全没沾到黏液吗?」 刘钧宏哼声:「那当然,我可以控制它们啊。除非黏液离开身体,不然能控制黏度。」 寧迋舒了然点头,问梁盛苜说:「小苜就是小鸚鵡了对吧?」 梁盛苜点头,当场表演用寧迋舒的声音讲话,他说:「我跟姐姐都能模仿声音。不过姐姐更厉害,她连不是生物的声音都能学。鸚鵡类的远古族通常都会一些口技,但是听说有些孤儿被利用,藉着这些能力去诈骗或做些坏事。而且,很多是人类的犯罪组织吸收这种小孩。」 寧迋舒叹气:「我真想替全人类表示道歉。」 刘钧宏一旁吐嘈:「刚才你不是说你无法代表全人类?」 寧迋舒跟他斗嘴:「所以我才说『我想』而不是用肯定句啊。」 兰烁摸寧迋舒的头发表示:「又不是你做的,不必道歉。」这态度有护短的嫌疑。 梁盛苜一脸不好意思:「对啊,小舒哥哥你不要道歉啦。人类有很可恶的,远古族也有很可恶的傢伙。而且把那些孩子卖给人类的,多半就是远古族。」 寧迋舒叹:「互相伤害啊。」 兰烁说:「高度社会化的物种,尤其有地域性、领土意识的,相较之下容易有迫害、杀害同类的事,而这不一定是见血的杀戮,也有无形的排挤、漠视。虽然文明一直在进步,但是有些事还是像滚雪球一样停不下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有地炉的厅堂,其他人都已经回来,梁霈樺拿了一个小水桶跑到梁盛苜那儿说:「你看,可爱吧?我们来养。」 梁盛苜往水桶里看,里面不是小鱼而是一堆蛙卵,他抬头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她说:「你自己养,我可不帮忙照顾。」 竇鹏、王皓颖抓了野兔、山鼠和一隻蛇,说是还在山里拿树枝做了陷阱,过两天再去看看,而薛晟也提了一个水桶,里面有几隻河鱼跟河蟹,另外用袋子装着的是条鰻鱼。寧迋舒看着肥美螃蟹问薛晟说:「这是你变成鸟以后抓的?」 薛晟咋舌大喊:「我钓的啦,用,钓,的!变成鸕鷀把鱼含在嘴里再吐出来,这样还有谁敢吃啊?」 眾成员脑海自然浮现那画面,低呼:「呃……噢……」 薛晟涨红脸把水桶提去厨房,王皓颖走来拍拍寧迋舒的肩忍笑道:「别介意,他就是有点恼羞成怒啦。」 寧迋舒点头,眨着一双无辜而认真的大眼问王皓颖:「我记得你是猫头鹰,猫头鹰白天不都睡觉吗?」 王皓颖嘴角一抽,解释:「我是属于白天也会出没的那种。」 竇鹏汗顏,忽然觉得之前寧迋舒查看动物图鑑跟动物百科是对的,随口一问都好无知好尷尬。刘钧宏则是默默坐在地炉边忍笑忍到肩膀颤动,看来幸灾乐祸不是只有人类才有的通性。 寧迋舒看向兰烁说:「我觉得我再借一下生物百科之类的书比较好。」 兰烁表示:「你多心了。平常他们也没少误解跟歧视人类,今天只是稍微遭报应。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互相伤害是培养感情的开始。」 「没听过这种话啦!」寧迋舒失笑,跟着他们进厨房看怎样料理那些山珍野味。 竇鹏把之前在商场找来的高级刀具组都搬出来,他说:「这个全交给我就行。」 兰烁确认道:「没问题吗?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竇鹏自信满满说:「我好歹也是大厨,那些证照也不是拿假的。而且我的专长本来就是解体各种生物,这生活难得能让我发挥一下。等之后猎到山猪,我再来表演给大家看。虽然厨房很大,但是画面可能会比较血腥一点,怕的人可以去前面等我。薛晟、皓颖过来帮手。兰先生你去前面坐吧,陪上月奶奶聊天也好,我看她语言不通一个人怪无聊的,还在玩什么填字游戏。你们老一辈应该比较有共通话题。」 兰烁本来表情淡淡的,听了这话浅笑了下就转身走出厨房了。寧迋舒念了竇鹏说:「大厨你干嘛乱开玩笑啦,真是的。」寧迋舒讲完赶紧追上兰烁。 王皓颖瞧出竇鹏有些怪,拍他胸口问怎么回事,竇鹏也不隐瞒,深呼吸一口气跟两个兄弟说:「没什么啊,我有点吃醋而已。」 薛晟茫然:「吭?你之前不是很敬重兰先生,吃什么醋啊?你喜欢上兰先生?」 「噗──你是怎么脑补的!」竇鹏喷笑。 王皓颖看见寧迋舒紧张兰烁的那模样,心里有所猜测跟联想,试问:「因为小不点变成兰先生的小跟班了吗?」 竇鹏转身把鰻鱼的头钉在木板上,亮出刀子平声说:「嗯。我觉得他喜欢兰先生。没什么,我自己有点混乱而已,你们不要乱闹。」 王皓颖点头笑叹:「唉,好吧,我们也不会轻易干涉人家感情事。你自己想通了就好。不过,现在要是遇到喜欢的对象也要珍惜啊,毕竟世界末日,以后说不定要一直单身了。」 听了王皓颖说这话,厨房里三兄弟都陷入沉思,宰着猎到的野味。而梁霈樺则去找容器放蛙卵,准备养蝌蚪。上月过来念她说:「你真无聊,带这个回来做什么?」 梁霈樺俏皮吐舌:「抓住夏天的尾巴嘛。好怀念啊,以前的生物观察……」 梁盛苜在一旁吐嘈:「人家抓住夏天的尾巴都不是养蝌蚪吧。而是谈恋爱。」 梁霈樺抖了下眉头,不爽道:「没对象是要怎样谈恋爱啦。」 梁盛苜回头环顾屋内的活体,看漫画的刘哥、矮不隆咚的小舒哥、奶奶倒追过的千年活化石兰先生,再想想厨房里的鸟人三兄弟,知性但感情私下可能是怪咖的皓颖哥、讲话乱放炮的阿晟哥,似乎都不适合姐姐,至于竇哥听说刚失恋,而且和姐姐太熟了也不太适合?他想了想,无奈附和:「好像也是。没对象呢。」 寧迋舒把借来的书先放前面客厅桌上,回头和兰烁一起拿餐具。这屋子一侧的外廊是临着外头院子,另一侧则是在铺石地面上的一条长廊,一样是户内,只是地面不是架高起来,那里有一整排木造橱柜收纳了各式各样的餐具,也有更古早的炉灶。他们两个就将会用上的餐具放到小推车上,再推送到地炉的厅里取用。 寧迋舒推着小车走在兰烁前头,虽然有点流鼻水跟咳嗽,但还是愉快哼着歌,兰烁忽然走来抓他肩膀,他转头疑惑:「怎么了?」 兰烁同样有些错愕不解盯着他瞧:「你的样子……」 寧迋舒馀光看到自己脸下面有两根短触角,推着推车的手变成两瓣软软黏呼呼的软体,他惊呆:「我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啊啊?」他失声怪叫,其他人看过来也发出惊叫,因为他变成像刘钧宏那样的软体生物了。而且因为不适应的缘故,整个人往一旁倾倒,兰烁顺势捞住他,他突着两根眼睛嚶嚶喊叫:「呜我为什么变成蜗牛,那支针打完这么久怎么现在才变啊?」 刘钧宏尷尬:「喂喂,变成坤舆族也没那么绝望吧?」 「我不要这样软趴趴的啦!」寧迋舒才喊着,整个人又变了回来,兰烁将他扶稳站好,他摸摸自己身体确认骨头都还在,大吐一口气:「吓──死我了。原来能变回来啊。」 兰烁掌心贴在寧迋舒额头,又像以前那样拿手隔空感应。寧迋舒紧张问:「怎样?我身体的情况是?」 兰烁垂眼若有所思,梁霈樺他们也过来关心他有没有事,讲些垃圾话缓和气氛。他们问寧迋舒变成蜗牛的情况,寧迋舒回想道:「我本来推推车回来,想到阿宏变身的样子觉得蛮好玩的,然后边唱歌边想像自己是蜗牛。」 梁盛苜说来模拟当时情况,要他唱一下,他就哼唱着:「小蜗牛、小蜗牛,我是没壳的小蜗牛,像~蛞~蝓~」寧迋舒唱完很紧张的看自己有没有再乱变身,还好是没有,只看刘钧宏在睨着他。 兰烁跟他说:「那你试着想像自己是隻鸚鵡。像霈樺他们这样的?」 寧迋舒迟疑,兰烁要他不用担心,他点头集中意志想像变身的自己,果然慢慢看到身上起了变化,浑身冒出一堆白羽毛,头发间也夹杂羽毛,而且越来越多,嘴巴更是尖出来。他一慌又渴望变回人,于是所有兽变特徵消失,仅飘落了一些细绒小羽毛到兰烁手里。 上月拄着拐杖过来关切,兰烁浅笑了下跟她描述情况,寧迋舒追问:「我这到底是怎样啊?」 兰烁回头告诉他说:「详细可能要等我联络上宝嘉恩,请他帮忙检查。不过依我目前观察判断,你这是返祖现象。之前姓潘的给你注射的那支针或许也起了催化作用,让你将返祖的能力激发出来。」 梁盛苜一听就特别好奇盯着小舒哥打量:「不是隔代而是返祖吗?」 梁霈樺问:「差异是什么啊?有什么不一样的?」 兰烁先让他们都坐下,围着地炉聊说:「返祖现象很多生物都会发生,人类来说最常见的例子就是尾骨的变化。不过有部分人类曾被称为神人,脑部及异能开发相当高程度,与远古族是势均力敌的存在。只是后来无论人类也好,远古族也好,都面临必然的弱化。 远古族则是因为意识到这点,加上先天与自然界更为契合的优势,逃避了一些人类会遇上的瓶颈,藉由特殊训练、饮食、药物及环境,努力保存优良基因跟异能。用玄学来说就是人类触犯了天道的底限,被限制发展,而远古族则尽可能讨好天道并与之妥协。」 梁霈樺冷笑:「可是远古族之中也有阳奉阴违的。」 兰烁点头:「不错,不过触犯禁忌者,代价跟报应是迟早都会来的。」 梁霈樺安慰的抓了抓寧迋舒肩膀,摸摸他头再问兰先生说:「那小不点这样要不要紧?」 兰烁浅笑:「暂时不用担心。这也不是什么太逆天的事,就只是多了一个能变化成其他物种外表的能力吧。再观察看看。」 「没想到是神人后裔?」梁霈樺思绪跳跃,想到了一些天马行空的东西,顽皮笑说:「啊,那我懂了。小不点的身高会不会也是返祖现象?娜娜说寧家人都没这么矮呢。」 「呃,梁霈樺!」寧迋舒恼羞得耳朵都红了。 兰烁若有似无的抿嘴、挪开视线,强迫自己压下笑意,又忍不住用馀光看着身旁的青年,实在越瞧越顺眼,越觉得可爱……意识到这样的心情与日俱增,他有些迷惘无奈,却也感到欣喜满足。至少,他现在想就这样守护寧迋舒。 Stay Gold 13 三杯兔、酱烤山鼠肉、蛇汤、鰻鱼两吃、酒蒸鱼蟹,以及地瓜炊饭和几样炒菜,这就是今天的午饭,吃不完的收着留到傍晚加菜。饭后,梁霈樺提着一个竹篮,带了野餐垫,拉着弟弟说要去后山找郑娜娜,竇鹏他们几个问兰烁关于建窑烧木炭的事,兰烁说:「我以前造过一个窑,现在这屋里用的炭就是在那边烧的。晚点可以带你们去看,不过先去树林砍些材料吧。接下来要度冬,大概也不够用,是可以考虑再建个窑。迋舒,你吃了药以后在家休息,我带他们去树林砍些麻櫟。」 寧迋舒虽然想跟他们去,无奈腰实在太痠痛了,只能留守屋里把借来的书看完。家里就剩下他和上月奶奶,两人语言不通,但能用汉字加上英文互相猜对方意思,上月是个活泼可爱的人,指着图鑑上的动物和他聊起来,还会学动物的叫声跟动作。 寧迋舒好几次被她逗得一直笑,有些说不出来的词与物,他试着用画图的方式讲,上月也拿了笔画了一间屋子,再画几个人,将那几人标上父、母、兄弟等字,问他家人的情况。寧迋舒看出她是想关心他家人,他笑容有些尷尬的淡了,摇摇头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上月戴着小眼镜眨眨眼,不解望着他,他用英文写个几个字,说家人不要他,他也不想要他们了。上月虽然不清楚情况,但还是微微点头,展臂抱住他拍拍背说着没关係、没关係。 寧迋舒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回事,忽然涌上一股衝动想哭,而他也就在上月怀里哭了起来。他有爷爷,也有曾祖母,可是他从来不会这样跟他们亲近,寧家的长辈绝对不可能这么抱着晚辈心疼安慰,平常就连随便开个玩笑都会被念。他大概是憧憬过来自于长辈的温暖,只不过很多东西不是谁都会拥有,如果世界太过公平,就没有追求、争取那些美好事物的动力吧。 他哭了会儿就冷静下来,不好意思对上月笑了出来,一面擦着眼泪收拾情绪。他点头,长吁一口气向她道谢,趁乱倾吐道:「我知道你听不懂,所以这样也好。我啊,好像喜欢上兰烁了。跟以前的你喜欢上同一个人,不过我不晓得你当时遇到的兰烁是怎样的人,可是现在这个兰烁很吸引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实际上我已经给他添很多麻烦,但是感情上……要是他发现我喜欢他,会不会困扰?还是我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搞不好他并不在意?因为我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吧。」 上月确实听不懂他说什么,却看懂了他笑语间的愁闷烦恼。她撕了张色纸,画上一个圆,以那个圆为基础写写画画,周边多出许多符号,再将那张纸褶成一隻纸鹤送给他。 寧迋舒一手捧着小纸鹤问:「送我的吗?」 上月点头,在簿子上写道:「符。愿いが叶いますように。」她指着这行字又写道:「wishescometrue.」然后衝着他竖起食指跟中指:「ya!」 寧迋舒哈哈笑,收下纸鹤道谢,比了同样的手势:「ya!」 傍晚梁氏姐弟先回来,上月跟他们两个坐在客厅间聊,梁霈樺邀奶奶一起去泡澡,梁盛苜也想冲澡,剩下寧迋舒在公共区域枕着书发呆,然后打起瞌睡。天还没全黑的时候,寧迋舒醒来在走廊跟屋里点灯,把几个太阳能灯打开,兰烁他们刚好回来,顺道採了不少山菜。 竇鹏他们几个一身的汗臭,身上没少沾上草屑或尘土,但是兰烁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就连头发也没乱,所以兰烁在走廊上跟他们几个说:「你们把身上跟鞋底的土先在外面弄掉再进屋吧。」 竇鹏几个才发现兰烁太乾净,一脸古怪的问他怎么不会脏,兰烁说因为他有修炼,平常细微的尘埃水气不会沾到身上。王皓颖感到不可思议,失笑说:「天啊,这不是那种小说里讲的真气护体吧?这样的话就不需要穿什么防尘衣耶。」 兰烁微微挑眉:「或许吧。不过幅射或是一些元素射线还是看情况,有的修炼者会受影响。」 寧迋舒走来插话:「怪不得你一件衣服能穿三天啊。」 其他需要手洗衣物的伙伴们朝兰烁投以羡慕的眼神。 大家一起吃过晚餐,照着轮排的表单由薛晟、刘钧宏善后。入夜没有太多光源,所以大家多是回房间打发时间或早早就寝。寧迋舒扶着腰走回房间也准备洗洗睡,但没想到腰痠背痛好像蔓延全身,拿了替换衣物后他就站在浴室门前的走廊痛到不想动。 兰烁回房对着寧迋舒的背影问:「还很不舒服?」 寧迋舒一脸痛苦回过身说:「下午小睡了一下,因为姿势不良所以好像更严重了。」 「那……」 「算了,我去泡个澡可能会好一些。」 兰烁提议:「一起洗吧,我帮你擦背。」 「什么?」 「你这样很难洗背后不是吗?」兰烁也去拿了替换衣物,逕自走去浴室放热水。 寧迋舒有点庆幸自己抱对了金大腿,不是谁开闢的小天地里都能有办法泡热水澡,也因此他们家除了佈有阵法的这房间之外,是另外有间浴室的,只不过得轮流使用,而且使用的人也得一起维持整洁。 寧迋舒觉得自己算是受到兰烁的特别照顾,赶紧乖巧跟过去。浴室跟共用的浴室很像,都有个大浴池,不过屋里共用的那间是贴满马赛克磁砖的浴池,而兰烁这里则是木造浴池。听兰烁说因为是核所衍生的时空,浴室并不会因为长久使用而脏掉,自然不必特地清洗。 寧迋舒放好乾净衣物就在角落把身上的都脱下、叠好再放到墙边柜子里,一旁是淋浴区,他馀光瞄到兰烁也脱个精光走来,他让开位置到一旁自己搓泡泡,洗头发洗身体,心脏怦怦乱跳。 「放空放空。」寧迋舒要自己别乱想,默念色即是空,但对他而言都成了废言,因为他馀光还是会飘到兰烁那儿,耳朵听的也是兰烁冲澡的声音。真是害羞到快原地自爆! 兰烁冲了会儿身体,拿起皂袋搓出泡沫说:「要坐吗?」 「做?做什么?」寧迋舒惊诧,一对耳朵都红了。 兰烁默默把旁边小椅子用脚挪近,正经询问:「坐下来我帮你刷背。」 「啊?哦,坐……嗯嗯,好喔。」寧迋舒为刚才会错意的自己捏了把冷汗,真是心里有意,听什么都歪得离谱。 椅子只有一张,寧迋舒坐着搓洗,兰烁跪下来给他刷背,他受宠若惊:「咦,你干嘛跪啦,那我还是站着好了。」 兰烁按住他肩膀说:「无所谓,你坐。」 「可是……」他听到兰烁用鼻音哼笑,对他说:「你真当我是古代人吗?什么膝下有黄金的。这又没什么。」 寧迋舒想起中午竇鹏有意无意酸了兰烁的话,安慰他说:「我不觉得你是古代人,也不觉得你是什么老一辈,你知道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事,很厉害很前卫。」 「也没那么夸张。」兰烁顿了下,跟他聊:「其实就像学习新知一样,很多东西越是学习,就越会发现自己的渺小,我就是这样。再说,人都是多面的,某方面是天才,其他方面也可能是白痴。」 「喔。那竇鹏中午说的那些话,你就不必放心上啦。」 「什么话?」兰烁随口回问,他专心搓青年的背,也不晓得是自己手太宽大,还是这青年的身体单薄又太矮小,轻易就能用双手覆在这片背脊上,手掌能完全盖住其肩胛骨,抚摸背上那对小蝴蝶。 寧迋舒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心不在焉的聊,拿水瓢接了些水泼身体,他说:「就他说什么老一辈的啊。我从来都不觉得你老。」 兰烁听见「老」这字从青年嘴里讲出来,多少是有点在意的,他说:「那你觉得我怎样?」 「就跟竇鹏他们一样年轻力壮啊。而且你还比他们都高,然后又很帅。」 「谢谢讚美。你也很好。」 「哪里好?」 「小小一隻,很可爱。」 「呃……」寧迋舒脸皮抽了下,这是恩将仇报吧。可是兰烁又认真强调:「我没有在戏弄你。你这样也很好。」 寧迋舒乾笑:「谢谢喔。要是你能分我十公分就好了。不,八公分也可以。外星人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吗?增高什么的?」 兰烁认真思考,回答:「可能有,但应该都是短暂效果,而且多半是障眼法。」 寧迋舒嘀咕:「比起先让自己变得又高又帅,发展星际文明更优先吗?啊,不过他们搞不好也不觉得高矮是个问题。」 兰烁拿刷子给他刷背,然后自己洗自己的,顺便也洗了一头长发。寧迋舒先洗完进池子坐着,虽然有大好机会欣赏兰烁入浴,但视线仍无法在兰烁完美的身躯停留超过一秒,总觉得会喷鼻血、出大糗晕过去。 兰烁赤身裸体走来,大方的抬脚跨进浴池,他看寧迋舒窘着脸表情古怪,蹙了下眉心疼说:「真的那么疼的话,等下我帮你推拿。」 寧迋舒低头用发虚的声音道谢,侧过身靠在池子边缘休息。他看兰烁的长发落在水里冉冉飘动,实在很漂亮,不自觉傻笑了下。兰烁忽地凑来摸他脸,他整个人僵住,以为发花痴被发现,结果兰烁笑说:「你真像虾子、螃蟹,才泡一下热水,脸跟身体都红了,没发烧吧?再泡一会儿就出去吧,你这样泡久了也不行。」 寧迋舒暗自惭愧,人家为他设想,结果他顾着发花痴了。「抱歉,老害你操心。」 兰烁挨着他坐到一旁说:「不用抱歉。我说了要当你的家人,互相关怀也很好。除非你嫌我鸡婆。」 「才不会嫌你,我觉得你很好啊。」寧迋舒说这话都快藏不住笑意,话音由于害羞而有点发软,他道:「其实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泡澡。」 兰烁看他一眼,微笑说:「要是喜欢,以后就一起泡澡吧。」 「好、好啊。」寧迋舒感觉把这辈子的幸运值用光了,这样真的好吗?他非常惶恐不安,而且兰烁就光着身子坐在他旁边,他不敢碰触对方,所以反而令身体更加紧绷了。 「差不多该起来了。」兰烁说。 「噫,这么快?」 「因为你整个人都红通通的,再泡下去感觉会煮熟……」兰烁半开玩笑说他,其实也纳闷他这些古怪的反应。为了一个千岁多的傢伙害羞,可能吗?还是因为从来没有和人共浴泡澡的经验? 出浴后,兰烁先让寧迋舒把头发吹乾,寧迋舒穿着宽松衣裤回自己的小房间,倒头躺在床垫上吐气。他闔眼笑得像白痴,两手摀脸咯咯怪笑,本来还乐得想打滚,但是动作一大他就腰疼,最后还是像隻小殭尸一样瘫在床上装死。 兰烁吹乾长发出来,看寧迋舒大字形躺着打瞌睡,出声要他等一会儿,接着就去找了精油回房给他推拿。寧迋舒依言侧过脸趴着,上衣被拉到最上面,兰烁抚摸他脑袋、后颈跟背脊安抚说:「尽量放松。」 「啊,好。」 兰烁垂眼盯着青年温顺乖巧的样子,因为侧首趴卧而挤出一点脸颊肉,微张的嘴巴也有些翘着上唇,可爱得找不到任何事物来比喻,他淡笑了下,倒了些精油在掌心。 「呼。唔嗯。」寧迋舒感觉兰烁温热的双手和精油香气,舒服得闭眼低哼,起初力道并不大,也只是很轻浅的抚摸背部,就在他快睡着时,兰烁的手法跟施力有了变化,尤其是推揉的部位来到了他的腰部。 「啊、嗯,呼。」寧迋舒心想他还能忍,抿嘴皱眉在兰烁身下不时溢出呻吟。 兰烁眼神略微深沉,轻声提醒着:「再放松一点。」他手指摸着青年背脊的骨节,一寸寸揉捏,一指按着尾骨和臀沟附近说:「仙肠骨这里的毛病,去医院看的话也不是大毛病,但现在也无法就医,我就用自己的方法给你调整。你忍耐一下。」 寧迋舒慌张:「什么你的方法啊?」 「小说里的那套囉。」兰烁的口吻有点戏謔。 「度气什么的吗?真气、发功那样?」 兰烁微笑未答,抓住青年纤窄的腰挪了下位置,然后整个人跨坐到青年腿上,由正后方施力推拿。接下来寧迋舒一连串惨叫:「噯啊啊、痛痛痛、痛,你小力一点,拜託不要不要,那里不行,好痠啊嗯嗯……」 寧迋舒握拳捶着枕头,出了一头细汗呻吟叫喊。而兰烁却还是神色淡定的持续整治青年的腰臀骨骼,半晌他看寧迋舒整张脸都涨红,眼眶湿润的哀求,有点心软了,温声说了句废话:「快好了,你放松,再忍忍。」 寧迋舒可怜兮兮的吸着鼻子回呛:「痛死了最好能放松啦啊啊嗯、啊、哈啊,啊不要,我不要,呃嗯嗯……」他两手拍打床铺发洩,双目泫泪控诉:「叫你停你都不停,杀人啊?」 兰烁险些笑出来,心想有这么夸张吗?还是这人特别怕痛?他心情难得有些浮躁,想把人欺负得哭出来,但又不忍心真的让人大哭,双手徐徐推揉着青年的腰身、收住力道,同时也强迫自己收束心神,拿一旁毛巾将身下的人一身薄汗都擦拭过,拉下上衣结束这一场曖昧的气氛。 寧迋舒瘫在原处轻喘,兰烁离开他身上收了东西走开,他扭了扭身体觉得轻松不少,腰也不那么痠疼了,欢喜道:「真的好很多啊。谢谢你啦,兰烁。」 兰烁回望一眼,寧迋舒的笑容和道谢是那么率真可爱,对比之下他却不小心兴起了一些变态的欲望,竟也不打算收歛,要不是不想被寧迋舒讨厌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做出可怕的事。 寧迋舒看到兰烁皱了下眉,冷下脸回一句不谢就走开,反射性先检讨一下自己刚才有多不配合,他滑开那道鏤刻的隔门喊:「兰烁?」 「还有事?」 「是不是我刚才乱叫乱喊,你不高兴啊?」 「我没有不高兴。」兰烁搁下东西,两手在水盆里洗过,端着水盆要去浴室倒。寧迋舒成了他的小尾巴跟前跟后,再三确认他没有不高兴。他情绪已经缓和不少,浅笑安抚说:「没事就去睡吧。」 「我下午睡太久了,有点睡不着。」寧迋舒说完就后悔,这是他自己的问题,老是烦兰烁可能真的会被讨厌,他说:「那,我拿个灯去外头消耗精神好了。」 兰烁抓住他肩膀挽留:「没关係。我也不睏,你不会吵到我。」 寧迋舒看了眼空荡荡的寝室:「那我们要做什么?聊天聊到睡?」 「看星星吧。」兰烁拉他手往自己房间走,在床边轻拍寧迋舒的背让他先进床里,一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寧迋舒不是头一回坐这张床跟兰烁聊天聊到睡着,没想太多,俏皮笑了下就自己爬到床里面把所有抱枕都堆在一起,背靠着它们,怀里再抱着一颗抱枕,两脚随意朝一侧打直。兰烁坐进床里把床帷放下来,床架子里一下就变幽暗,他拿了枕臂靠上去,听寧迋舒问:「星星呢?」 兰烁轻笑,打了个响指,周围景物变化,床架上半部消失不见,周围房间也成了深山老林,林间还覆着一层白雪,夜晚的天空是迷幻的蓝紫色,繁星闪烁,看得寧迋舒发出惊叹:「哗……好亮。」 寧迋舒知道兰烁肯定有法子能观星,本来以为就是弄个夜光的星相图给他讲一下天文知识,没想到会是这样直接看见户外星空,他感动道:「真的是星大如斗耶。好大好亮的星星。」 兰烁表示:「没有光害。无污染、无阴霾的天空,当然好看。这在我以前的年代,也不是很稀罕,一抬头都看得到。当然,山里的更美。现在是秋天,东北方那里有仙后座,我们东方称它们几颗叫王良、阁道,还有北极星则是称为勾陈一。」 寧迋舒傻笑着歪头问:「咦,是那颗最亮的吗?」 「嗯。」兰烁又给他讲了几个秋天主要的星座,教他怎么找、怎么认,这些都是他烂熟于心的东西,虽然知道寧迋舒听完也可能立刻就忘,但好像只要是跟寧迋舒在一起,做任何事都觉得自在愉快。 寧迋舒拿手指点了点天上的星辰,认真将它们都记起来,他说:「看星星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可能几百万年前就死掉了,但是它们发出来的光一直在宇宙里。」 「嗯,所以跟星星许愿也没用,它们可能都死了。」 寧迋舒转头,错愕又古怪的看着兰烁说:「呃,真不浪漫耶。难怪上月奶奶嫁别人。」 「……」兰烁转移话题聊道:「知道超新星吗?」 「啊,印象是星星爆炸?」 「我见过克卜勒超新星。」 寧迋舒问:「那是怎样?很厉害?」 兰烁无奈吐了口气跟他讲:「很厉害。爆炸的光亮比太阳还耀眼十亿倍。」 「哇,那你怎么没瞎掉?」 兰烁瞇眼:「我又不是离得很近去看。蠢蛋。」他说:「质量大的星通常也比较亮,不过寿命短。」 「有些人很像那样,一生都很精彩,但活得短?」寧迋舒讲完转头看兰烁,调侃说:「但你是不一样的,一千五百多年,可是也没有很黯淡啊。」 兰烁也转头迎视,两人互望,虽然周围晦暗,但还是能看见彼此的轮廓。寧迋舒盯着兰烁一双长眸,感觉他眼里也有无数星辰,而自己已越陷越深,恍惚间脱口就说:「你眼睛好漂亮。」 兰烁目光闪烁了下,寧迋舒看不清楚,却觉得他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兰烁问:「要一直看着直到睡着?」 寧迋舒仰首躺好,点点头哼声:「好啊。」他心想,反正睡着了兰烁会把他弄回自己床上,不担心。但兰烁今晚有点不一样,主动展开被子帮他盖住,又摸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 两人互道晚安,寧迋舒没撑多久就睡了。兰烁把星空的幻影撤掉,却没有将人抱起来挪回隔壁房间,而是躺到旁边空位,转头盯着寧迋舒的睡顏发愣。 「真奇怪。」兰烁无奈笑叹,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经歷各种人生、多彩多姿的恋情,但曾遭背叛的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不太相信人间的感情,或者说他不相信自己。所以他对于走入谁的感情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同样也不打算让谁走进自己心里。 但是很奇怪的,寧迋舒这傢伙之前说他过得不像人,他想反驳,却无从说起。他记得人间百态,却唯独忘了自己原本该是怎样的人,其实早就迷失自我了。记得自己过去的面貌,但逃不过不断被遗忘的宿命,谁都不会记得他太久,因为人的寿命短暂,就算穷尽一生记得他也没用,到头来他只有失去。 可是现在他心境有点转变,他想被寧迋舒记住,想要寧迋舒陪伴,想跟这人在一起做很多事,也渴望变得跟这人一样会生病,也会死去。起初以为是羡慕,但这两天细细回过味来,他是心里有寧迋舒了。 这比他年轻时遇到宝嘉恩时,听那天外来客讲的宇宙观或任何事都还要光怪陆离。 「唉。」兰烁闔眼轻叹,不确定该拿身旁的青年怎么办才好,自己又该怎么做才好。 翌日清晨,寧迋舒咂了咂嘴从怪梦里转醒,他梦见自己在一座山谷间的花海恣情奔跑,空气是温暖的蒸气,所以他跑太快的话会像风箏一样飘浮起来。醒来的前一刻他在吃花蜜,但舔着嘴唇才发现一切都是梦,有点失落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床铺怪怪的,手摸了摸,听到兰烁低沉的哼了声,他惊醒,抬头发现自己是一手拥住兰烁上身的状态,一条腿还跨到对方身上。 「……」兰烁面无表情看着寧迋舒,后者错愕茫然看着他,他说:「早。」 寧迋舒一手撑在兰烁腰侧的床铺,抬起上身,脑袋是空白的,直到他发现整个房间都是兰花,眼神有些惊艳:「好香,都是兰花?」不只遍地兰花,床架上也攀爬了许多兰花,有的是整串花穗像狐尾一样垂落,也有些花形很迷你但香气很浓。 兰烁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一双眼紧盯着寧迋舒。寧迋舒对这景象感到惊奇的同时,也察觉好像有个硬物隔着布料抵着自己的肚子,而且有点烫热,他直觉想起了什么而慢慢红了脸,疑惑的看向兰烁。偏偏兰烁一脸淡定冷静,寧迋舒陷入了自我怀疑,心想:「不是吗?男人早上常见的反应不是吗?」 「对不起。」寧迋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道歉,总之先道歉就是。 兰烁问:「为什么道歉?」 「我赖在你这里睡觉。」 「我没有不高兴,你不必道歉。」 「那你很高兴?」寧迋舒想也没想,问出口才觉得自己这么讲好像挺怪的。 「嗯,算是高兴吧。」 寧迋舒觉得抵着肚皮的热源越来越硬了,他吓得往一旁滑开,兰烁顺势凑过去,一手撑着他身后床架围栏说:「不要回去了,这床够大。」 寧迋舒忽然想起花是植物的生殖器之类的事,那这满室的香气又代表什么?兰烁在发春吗?昨晚他发花痴,今天轮到兰烁发春,哪有这么好、又这样刚好的事?他举起一手拍拍自己脸颊,小声嘀咕:「奇怪,我还没睡醒吗?做梦?」 兰烁神情变得温柔,鼻音哼出轻笑说:「吓到你了?我想了一整晚,关于你对我的感觉,还有我对你的。」 寧迋舒抬眼看他,小心翼翼伸出双手凑近他两颊,轻捏。兰烁无辜揪着眉心问:「做什么?」 「不是梦啊。」寧迋舒的表情比刚才还惊奇了。 「是真的。」兰烁笑了声,眼眸微弯。 「那你想出什么结果没有?」 兰烁歛起笑容,正经道:「我觉得你喜欢我。还有,我心里有你。」 寧迋舒无预料的被揭穿心思,结巴道:「你心里有我?证据?」 兰烁稍微偏头瞄了下满室兰花,看着他眼睛回答:「整个房间都是证据。」 「那是生理反应吧。」 「不信吗?」 寧迋舒囁嚅低语:「也不是不信,但也有点难以置信。你喜欢我哪一点啊?不可以说全部。」 兰烁眨了下眼思考道:「真要说的话──你小小隻的很可爱。」 「喂!」 Stay Gold 14 满室馨香,触目所及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兰花,寧迋舒错愕又无辜的眨了眨眼,他没见过兰烁这样认真又充满人味的表情,强势的态度中掩藏些许不安,兰烁说:「坦白说,要不是从你一些反应瞧出端倪,我大概也不会就此表露心意。」 寧迋舒红了耳根,害臊得飘开视线问:「咦……是噢,我表现得很明显?」 「因为我很在意你,所以看得出来。」安抚之馀不忘强调自己的心意,这就是兰烁。他询问:「愿意跟我试着交往吗?还是你嫌弃我的年纪……」 「乱讲,我如果嫌弃才不会喜欢你。」 兰烁听了,嘴角扯出一抹灿烂笑靨:「那你愿意?」他一手忍不住摸上寧迋舒的脸,真是巴掌脸,又或者是他手比较大,对比起来觉得寧姓青年真是一脸可口。 寧迋舒问:「之前你不是说我再怎样也只是你人生中一个过客?你不介意?」 「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要是你所有的时间都是我的就好了。」兰烁语气温和,说的话却不掩饰其贪婪的心思。他想起一些事,手指摩挲着寧迋舒的下巴和脸颊说:「恰好我们都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一起摸索吧。」 「你没经验?」寧迋舒瞪大眼狐疑:「孩子都生过了居然敢跟我说你没经验?」 兰烁苦笑,跟他解释说:「嗯,我们那年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我才见到我妻子的,培养感情也是之后的事了。真讲起自由恋爱,我确实没经验。」 寧迋舒被兰烁的双臂圈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他虽然喜欢兰烁,但没想过对方会突如其来的表白追求,让他激动得有点晕眩。幸好兰烁退开来坐到一旁,摸他头发浅笑。他靦腆笑了下,问:「那你跟你妻子怎么培养感情啊?会做什么浪漫的事吗?」问完才又想到兰烁就是被妻子背叛并杀害的,立刻改口:「呃,不想回答也不用理我,没关係啦。对不起。」 兰烁摇头表示无所谓:「都过去了,也不是不能聊。那时我家境还算宽裕,有些田產土地,所以规划了一座小庭园让妻子打理,间暇时和她一起照顾儿女,或是让她邀些朋友来。我不是什么浪漫的人,可能是因为这样,和我越相熟就越觉得乏味吧。」 寧迋舒心疼得皱眉,拍他的肩说:「别这么说,我就觉得你很有意思啊。」 「哪里有意思了?」 「呃。」寧姓青年思索了下:「像是,你一个古代人怎么能长得这么高,这营养也太好了吧。你妻子会不会是因为你长得太高產生了距离感?」 「不都说身高不是距离?」 「年龄不是问题。」 「体重不是压力。」 「超老派的啦,哈哈哈。」寧迋舒笑起来,脸驀地被兰烁的大掌捧着,嘴角被烙了个轻吻,他抽了口气,害羞得要死。 兰烁的声音沉稳充满磁性:「你笑起来很好看。」 寧迋舒别开脸,拿手摀脸背对他闷声吶喊:「你真的没经验?我不信!」 兰烁浅笑,没再继续撩拨他,而是跟他说:「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能考虑我。不要有任何压力。」说完之后就逕自去梳洗,把感冒药交给寧迋舒提醒他记得吃,两人先后出了房门展开新的一天。 兰烁这天找刘钧宏一起去搬木材,山里有个山洞,他过去整理森林做疏伐时,将砍下来的木材都运去那山洞里乾燥,因此屯了不少已经能取出来用的材料。寧迋舒自然也跟上了,还有梁盛苜、竇鹏他们都跟过来,兰烁问他们有没有想做什么东西,给他们介绍不同树种的特性,有人想做自己的一组餐具,也有人想给自己房间做点傢俱,梁氏姐弟要研究做一张摇椅给奶奶,但是没有製作的经验。兰烁说他有书,而且他也做过这类的木工,先挑好材料、做上记号再研究。 寧迋舒走到搬运木材的车子那儿,问正在捆绑木材的兰烁说:「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兰烁将长马尾往身后撩,朝他笑看一眼,答:「想盖间小屋养鸡鸭。盖好以后去箱庭那房间捉些鸡鸭什么的出来养,蛋很营养,小苜还在长个子,还有你喜欢吃蛋,养了鸡的话就让牠们生蛋。鸭能放养在水田里吃虫,之后还有馀裕的话再放养几头山羊,让牠们吃吃杂草。」 「那是不是我爱吃猪或牛的话你也养?」 兰烁想都没想答:「养啊。你都喜欢吗?」 寧迋舒摇头:「我说说而已,这样就好啦,有什么吃什么。你不要忙坏了。」 「不必跟我客气。」兰烁固定好那些木材之后看着他说:「要是不行我也会照实讲,不会勉强的,所以你不用顾虑太多。先上车吧。」 寧迋舒听得心里甜滋滋的,窃笑了下坐去副驾驶座,刘钧宏等人则让竇鹏他们飞着带回去,兰烁也坐上车发动引擎。寧迋舒看竇鹏他们抓着刘钧宏飞远,对兰烁讲:「我也想试试看那样飞。」 兰烁看了眼天边渐远的鸟人们,问:「为什么?」 「难得有能力可以变身,说不定可以训练出他们的能力,这样我也能做很多事啦。」寧迋舒跃跃欲试,他解开安全带跑下车,脱了鞋袜摆车上。他深呼吸以后把自己变成梁霈樺那样的雪白大鸟,没有保留双手让翅膀在背上出现,而是直接将两手变化成羽翼,短裤也成了猛禽那种粗壮的两腿,脸虽然多了不少羽毛,但没有整个变成鸟头和鸟喙,只是头发、颈背都是羽毛覆盖着。 他振翅让身体慢慢离地,感觉到整个身体变轻盈,彷彿天生就能知道风的流动和自己每根羽毛的作用,双眼看的视野也略有不同。他飞得越来越高,看见兰烁下了车抬头仰望自己,欢喜叫喊:「你看,我也能飞。」 寧迋舒笑了起来,兰烁走到他下方盯着,他本想盘旋一圈,但就跟每隻雏鸟学飞一样尚未掌握所有诀窍,因此他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下坠。 兰烁赶紧衝过去接住寧迋舒,他抱住菜鸟摔在草地上,后者好像还在状况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会摔下来,好在飞得也不高,两人都没受伤。寧迋舒抬头问:「你没事吧?」 「没事。不怕高吗?」 寧迋舒对刚才的事心有馀悸,立刻变回人样说:「吓一大跳。」 兰烁摸他脸和手臂问:「有没有受伤?」 「没啊。你呢?」 「没事。」兰烁淡淡讲完,想到刚才一瞬间被这傢伙吓一跳,伸手将正要起身的青年拽回来,狠狠勒在怀里。寧迋舒惊呼一声摔回他怀抱,他说:「下次练习告诉我,我在下面铺个软垫,到时候学会飞就不怕摔伤了。」 寧迋舒感受得到兰烁在意自己,却不会因此限制自己的意志和行动,心里既高兴又害羞,点头应好。 「还有……」兰烁视线落在寧迋舒唇间。 寧迋舒认真盯着他问:「还有什么?」 「我想吻你。」 「这么突然?」寧迋舒错愕失笑,左右看了看没别人,自言自语念着:「你早上才说叫我考虑,如果现在给你亲不就是等于我考虑好了吗?」 「好吗?」兰烁偏过脑袋询问,声音放软不少,像是摆出无辜而低弱的姿态央求。 寧迋舒算是在千江街见识过不少类型的美人,但从没遇过兰烁这样的,加上他本来就深受其吸引,因此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愣愣点头用气音答:「好啊。」 兰烁欣喜展笑,捧起寧迋舒的脸在唇间印上轻吻,退开来看寧迋舒傻呼呼的呆样,心里软得一蹋糊涂。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在意、这样喜欢,兰烁也说不上来,但他不敢做得太多,怕寧迋舒后悔、退怯,所以亲完这一下就拉着人起身回车上。 为免寧迋舒尷尬,兰烁难得主动在车上开话题间聊,讲起其他人还想种的作物,还有郑娜娜的后山冒险兼修炼生活。寧迋舒本来被这些话题逗笑了,但想起外面的世界跟这里截然不同,心情忽然有些低落,话也变少了。 兰烁察觉这些,关心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在这里安生,任由外面天崩地裂,好像有罪恶感?」 寧迋舒抿嘴,吐气回说:「有一点。但我知道自己也不能怎样。这些事你以前都讲过,谁也没办法挽回。只是有些无奈。换作其他物种的立场来看,人类要是大量灭绝,他们应该会松一大口气吧。可是就算人类有再讨厌再糟糕的部分,也是有好的部分,如果最后都会这样崩毁消失的话,那曾经存在过又有什么意义?」 兰烁将车子改成自动驾驶,听他说着这些似曾相识的论调,目光多了些怜爱:「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他莞尔:「以前的我纠结类似的事,所以觉得轮回没有意义。」 「那你现在想法改变了吗?」 兰烁捞过他一手握着,指腹在其掌心轻揉,声调有些懒洋洋的:「嗯,多少是变了。宇宙有无限可能,对自己而言无意义,对他人而言说不定意义重大。我们会遗忘,这颗星球说不定也会遗忘,但也许在某个时空里,有谁会发现、看到,然后留下印象,甚至有所感触。 就像昨晚说的星星的事那样,星星本身也许死了,可是它发出的光还在宇宙里飞驰,有人抬头仰望的时候说不定会记住它曾经的模样,为它命名,对着它许愿,记住关于它的事。」 寧迋舒垂眼思索这番话,也回握兰烁的手,心情平抚不少。 兰烁说:「很多美好又纯粹的事物,要不是经过千锤百鍊,就是生于万千腐朽之中还能卓然超出。玻璃的透明美丽,宝剑的坚韧锋利,都是经由火的烧融及炼铸,草木花朵的美也是因为土地里的养分,一隻鲸鱼死亡沉落后也会在海底衍生出其他生机蓬勃的世界。 每个生命的诞生几乎都伴随另一个生命的莫大苦楚或牺牲,然后再不断反覆相似的事,生生灭灭,无休无止。所以有所感悟的事可能会遗忘,但哪天又会因为相似的事再想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告诉你自己的心意,不管我跟你能相处多久,我都想在心里留下你的样子,就算哪天不小心遗忘了,肯定也有机会再记起来。这一千多年我总是避免让任何感情和羈绊进驻于心,但现在我不想守着一个空壳度日。」 寧迋舒快被这段表白给融化了,但还是分了心把兰烁的手翻来翻去,兰烁问他在找什么,他抬眼赧笑:「在找你是不是在手心还是哪里做小抄啊。说得好肉麻哦,我开心得都要飞上天了。」 兰烁被他那三八俏皮的模样逗笑,抬手捏他脸颊肉:「没有小抄,看着你我就有灵感讲这些话。居然敢怀疑我做小抄?」 寧迋舒笑着躲开捏脸攻击,揉着脸颊确认道:「可是,就算我不是钥匙也没关係?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但我不是你等候找寻的钥匙。」 兰烁的笑意和目光是如此的篤定:「我只想要你,有你就够了。」 「誒嘿嘿。」寧迋舒害羞笑了两声,车子自动停到设定好的座标,他还有事想讨论:「那我们的关係要现在就公开吗?」 「你有什么想法?」 「你呢?我现在脑子还很混乱,不知道怎样比较好。」寧迋舒不知道末日恋爱会不会被其他伙伴们嫌弃,但他知道沉浸在恋爱喜悦中的自己肯定会越来越白痴。 「我打算等下吃饭时跟大家说一声。」 「这么快?」 「快不好吗?」 寧迋舒拿手蹭了蹭鼻子訕笑:「我怕他们一下子被吓到。我、我也要有点心理准备啦。」 兰烁採纳他的意见说:「好吧。那晚餐再告诉他们。」 寧迋舒嘴角抽了下,心说:「这样有差吗?有差吗?老兄。」 中午大家拿之前逃难时搜罗的食品、半成品加工成午餐,省下来的时间一起开会讨论今后的建设方向。天气越来越冷,再两天就要过中秋,农忙即将尾声,大家一起列出冬天可以吃的东西以及能进行的活动。除了木工之外,还有简易的电力设备,田地规划,以及蓄水、引水的建设,还有人提议养蜜蜂,也有说想种香菇的,除此之外也要搜集更多种子或幼苗回来。 第一次正式的会议由于时间有限,大家注意力也有限,所以仅列出了今后开会的方向,再逐一的按照不同主题进行。会议的纪录由梁氏姐弟负责,兰烁主持,大家都能提案。 会议结束后,兰烁问了其他人要不要来帮忙造窑,梁霈樺问:「窑还没做好吗?昨天竇大厨你们不是都去忙这些?」 竇鹏大吐一口气说:「怎么可能一天就忙完,你也来帮忙好了。昨天我们几个光是把木头锯成适合的样子排好就耗了一天。」 王皓颖说:「不用砖跟水泥,最传统的作法,今天要拿土来盖上面的顶了。铺好土得再把土敲到结实。」 兰烁补充:「得敲个两三天,敲到土变硬才接烟囱点火烧。烧的期间也有事要忙,之后还得冷却好几天。」 薛晟叹:「开始怀念文明生活了。」 王皓颖说:「到时候还要请小不点帮忙。」 「帮什么?」寧迋舒问完就后悔了。 竇鹏憋住坏笑说:「听说窑里面空间很小,所以需要体型比较小的人去把木炭取出来。」 寧迋舒瞇眼,狐疑说:「是吗?之前兰烁一个人烧木炭也是自己把木炭搬出来不是吗?」 兰烁立刻接腔:「是森林的动物朋友帮忙。」 寧迋舒:「那你再请那些朋友们帮忙?」 「恐怕不行,当初季节跟现在不一样。这时期的话牠们都忙着吃东西度冬,而且之后也要冬眠了。」兰烁意味不明笑了下,又说:「而且牠们现在长大,那么小的窑洞不可能鑽得进去。」 梁盛苜猜出了什么,举手问:「兰先生当初找的朋友该不会是熊吧?」问完就看到兰烁扬起微笑当作回应,当初还是小熊,现在长成大熊当然鑽不进小洞了。 于是多数成员一起去帮忙造烧炭的窑,梁盛苜陪着奶奶去山野间散步顺便採些山菜,兰烁请梁霈樺留下来教寧迋舒飞行。有梁霈樺这个飞行前辈在,寧迋舒也不怎么怕摔,唯一比较困扰的是梁霈樺会对变身的他尖叫:「好可爱!」 就算寧迋舒后来改成变身成竇鹏那样的鹰,得到的评语也是可爱而非帅。他也看开了,对于帅他从不纠结,因为他很早就有自知之明,这字跟他无缘。 练了半天,寧迋舒已经掌握诀窍飞得很顺,尤其是这片山林的风很温和,飞在天空让他感觉很愉快自在,最后他在梁导师及兰烁的注目下盘旋了两圈再俯衝而下,俐落着地。梁霈樺鼓掌跑来:「很好很好,你飞得很不错,不输我家小弟了。我教你的是我习惯的方式,你可以观察其他鸟类飞行的情形。对了,王皓颖的飞行你也能学,非常适合狩猎,你还没试过他那种兽变特徵吧?」 寧迋舒迟疑:「没有啊。总觉得虽然是猫头鹰,但样子有点太可爱。」 梁霈樺张大眼强调:「傻瓜,可爱才无敌。噢不是,我是说,猫头鹰的握力是非常强大的,而且牠们的翅膀构造特殊,可以消音飞行,总之很厉害,多学一些保证没坏处。」 「好啦,听你大力推销,我改天找他请教看看。」 兰烁拿了弄湿的毛巾过来给寧迋舒擦汗,递上茶水问:「饿不饿?」 寧迋舒用力点头:「太饿了。」 兰烁浅笑:「饿就对了。光是变化就需要体力,何况你跟着霈樺练习一下午了。」 梁霈樺在一旁看他们两个互动虽然很平常,但气氛微妙的不同,抿嘴浮现曖昧表情观察。寧迋舒喝茶时接收到她异样的注视,问:「你怎么这样看我?」 梁霈樺敷衍笑了两下:「哈哈,没有啊。我怎样看你了?」 兰烁说:「你瞧出来了吧。我们也没有想过瞒着谁,今天我跟迋舒表白,然后我们在一起了。」 梁霈樺倒抽一口气,直接问兰烁说:「请问你喜欢小不点的哪一点?」 兰烁把寧迋舒搂进怀里秒答:「小不点。」 梁霈樺驀然兽变之后飞到空中,兴奋吶喊着要去找郑娜娜报喜讯,那疯狂的样子比两个当事者都还夸张。寧迋舒傻眼:「她这么激动做什么?」 兰烁给了个精闢见解:「应该是在这种荒山野岭的日子太过平凡,没什么八卦,所以现在她的八卦魂在燃烧。」 「你不要用这么淡定的口吻描述这件事啦,真不像是你会讲的。」 *** 当晚,所有伙伴们吃饭时都能看到梁霈樺不时跟郑娜娜窃窃私语,而且她们两个还不时偷瞄兰烁跟寧迋舒,搞得其他人也不时顺她们的目光观察那两人。 寧迋舒捧起饭碗埋头苦吃,那张碗几乎要把他整个脸都掩住了。反观兰烁仍跟平常一样优雅、神情平淡的细嚼慢嚥,用餐的样子宛如诗画。 饭后,兰烁出声挽留他们说:「各位,我有事情要报告。」正要离席的人又坐回来看他,他起身瞄了眼紧张到频频喝水的寧迋舒,说:「今天我跟一个人表白,然后我们在一起了。」 「咳咳咳。」寧迋舒不受控制的咳起来,脸都红了,所有目光很自然的落到他这里,他嘿嘿訕笑两声说:「兰烁讲的那个人就是我。」 兰烁满目宠溺的笑睇寧迋舒,语调维持平常的冷静无波:「嗯,就是这样。」 梁盛苜翻译给上月听,上月也一脸讶异问兰烁:「真的?」 兰烁报以浅笑,点头回应:「我是认真的。」 「哇唔!」薛晟惊呼:「但是兰先生以你的年纪看小不点不会觉得……」 竇鹏转头睨了薛晟一眼,让后者噤声,再看向寧迋舒说:「你高兴就好。不必管别人怎么想。」 寧迋舒既意外又感动,被一直以来很照顾自己的大哥鼓励,他朝竇鹏用力点头微笑。 竇鹏彷彿卸下重担似的吐了一口气,起身说:「今天轮到薛晟、阿宏你们两个洗碗了。快去吧。」接着又朝兰烁招了下手说:「那个,兰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兰烁点头,摸摸寧迋舒头发让他安心,再跟竇鹏到走廊穿了鞋往外走。离屋子够远了,兰烁喊他说:「你可以说了,他们应该听不见。」 竇鹏一回头就瞪着兰烁讲:「我对你真的是又爱又恨!」 兰烁面无表情,但眼神有些无奈好笑。竇鹏说:「我啊,一方面很感激你,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你很碍眼讨厌。其实我知道就算没有你,小不点大概也不会考虑我。知道归知道,心里还是不爽。唉,好想谈恋爱。」 安静的过了十几秒,月光下的兰烁像尊玉雕似的没反应。竇鹏额头出了些汗珠,他臭脸问兰烁说:「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兰烁摇头,但是看竇鹏一脸不甘心,安慰了句:「就算是末日,只要人跟远古族没死光,有心还是可能找到对象的。你看我活一千五百多年,这才第一次恋爱。」 竇鹏翻白眼,觉得自己快被兰烁给气死。什么男子汉之间的对话、对决、对槓,完全没有这回事,酸爽不痛快,他们两个果然就是不对盘而已。他望天大吐一口气,拨了下长长的瀏海说:「算了,先不说这个,我是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吧。」兰烁淡定得像个npc一样。 「我跟其他兄弟聊过,觉得我们还是另外再盖间房子好了。虽然住你那里是很方便,但是总觉得、唔,住在阵法的房间里还是有些微妙啦。但是平常劳动跟吃饭还是在一起,只是另外盖个可以睡觉、休间的住屋。这事我还没有问过霈樺,但目前也有把他们一家三口算进来。」 「迋舒呢?」 「他不是就跟你一起嘛。所以没有算他啊。」 「你们讨论盖屋子是在我们交往之前吧。一开始就没有把他算进去,不是吗?」兰烁问话的语气很平淡,虽然无意逼迫,但还是让竇鹏感到了一点压力。 竇鹏叹道:「对,本来就没有算他。就算你们没在一起,我们几个也认为他会住在你那里。没有别的意思,一开始你是因为他才收留我们几个,我们真的很感激,但是考虑到他的体质现在不稳定,万一有什么情况的话,恐怕只有兰先生帮得上他。我们几个虽说是远古族,末日来临时都有点自顾不暇了。能回报的也就只有努力不给你扯后腿而已。 寧迋舒他成天都那么少根筋、开朗的傻样,但我知道他很多时候是装傻,不让自己去意识到问题。这里就他一个人类,生了病也想跟着大家一起做事,心里一定很不安,觉得自己很没用,但如果不是因为有他,我们几个别说跟亲人兄弟重逢,能不能好好活着都是问题。他是我们心目中的……」 「的?」 「吉祥物。」 「……」 「意义重大的吉祥物。」竇鹏用力点头,彷彿是在催眠、说服自己什么。「所以我们很自然就认为兰先生会照顾他的。」 兰烁听完没有什么情绪,同意道:「好。你们想盖怎样的屋舍,就去书库里找书参考。需要帮忙再问我。等会儿我要带他去树林里採夜光蕈,已经跟娜娜她们约好了。你们要养吗?」 「养那个做什么?」 「没有太阳能可用的时候,可以用那个照明。但还是得养在阵法里,控制环境让它们在一处生生不息,一样是会耗能量。」 竇鹏忍不住嘀咕:「每次听你讲那个什么阵法都觉得不是黑科技就外掛。」 兰烁闻言扬笑,大方表示:「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是了。」就是黑科技,就是外掛啊。 但兰烁这么坦率讲出来,让竇鹏感到诡异和敬畏,他可以试着理解小不点不爱自己,却很难想像怎样的人会和兰烁这种千年怪物交往,或许是寧迋舒真的少根筋? 他们回屋时,发现其他人都跑去温室那里,温室是亮着的,但温室并没有安装灯具,光源来自于一根竖立的物体,物体上端顶着一团朦胧光盘,如果细看会发现那其实是一个星系的缩影投射出来的光,主体是一颗接在长棍上的圆球,长棍是不明金属。 握着像魔法杖物体的人是个双马尾少女,她自称可男可女,没有什么性别界限,但偏好以女性的姿态来到这颗星上。寧迋舒还记得她,向其他伙伴们介绍这位兰烁的外星人朋友,宝嘉恩。郑娜娜想起自己初见寧迋舒时的事,喃喃自语:「原来真的有外星人啊。」 宝嘉恩拉了下裙摆,一手按在胸前跟他们行礼:「你们好,我是宝嘉恩,来自于目前人类还无法测知的遥远星际,是负责太阳系巡逻的官员,和其他星际间的联盟一起维护着星际间所知领域的和平,过去待过的单位是专门追查办理星球、星系走私犯罪、物种走私等勾当,最近才调职。在下也是兰先生的朋友。性别是雌雄同体,能随意改变。」 听到这里,寧迋舒不意外的看到大家一脸懵。宝嘉恩好像挺享受他们这种反应,掩嘴轻笑补充一句:「嗯,对,跟牡蠣一样,有公有母,还有雌雄同体。浩瀚宇宙,无奇不有。在我们那里呢,无法变换性别是很奇怪的,和你们这里恰恰相反。」 薛晟转头跟王皓颖嘀咕:「噯,他说我们不能变男变女很奇怪。我是耳朵坏掉还是脑子故障啊?」 王皓颖斜睨他,小声回:「你不会把他当成牡蠣星人就好啦,笨蛋。」 宝嘉恩朝温室入口挥手:「兰,我来啦。」 兰烁看到其他人表情好像受了什么衝击一样,傻愣愣的,问宝嘉恩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寧迋舒也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原来牡蠣是这样啊,以前吃的时候都不知道。」 Stay Gold 15 宝嘉恩的来访引起其他伙伴们的好奇,其中就连上月都有些不可思议的表示:「我居然能听得懂你们所有人在说什么?」 其他人同样感到诧异,寧迋舒说出了他们的疑惑:「为什么我们也听得懂上月奶奶讲的话?」 兰烁看向宝嘉恩要她解释,她害羞又有点得意的嘿嘿笑两声,指着右边马尾上的亮片蝴蝶结介绍道:「我的工作不是需要在许多星系间往来嘛,那为了能更快瞭解不同星系的状况,特别是星球上有有机体生存及活动的时候,所以我们联盟研发了各种相关的產品。其中一个就是能立即沟通的翻译程式,植入我们身上的微型晶片,这蝴蝶结里的装置是加强翻译能力的。 大自然间也有这样的天然翻译功能,但在你们地球好像分成几类,心电感应、意念沟通,或人跟鬼之间那种意念交流,都是这程式发展的基础概念。因为这个强化器,所以在我周围的人也可以接收到相应的效果,效果高低也是因人而异。 而我左边这个蝴蝶结则是另一种强化器的效果,可以看到不同次元空间或是某些东西的精神体,所以见鬼的机率就大大的提升囉。」 寧迋舒秒吐嘈:「拜託你不要带着灿烂笑容预告我们大家会见鬼啦。」 郑娜娜倒是灵光一闪提问:「所以兰先生帮我施的秘术,原理是差不多的吗?」 宝嘉恩歪头看她,抿笑点头:「差不多吧,你们这里讲程式语言什么的,换成宗教玄学套到另一个系统就成了符咒阵法,但其实你们平常都在使用,只是不自知,也没有意识到。文字、符号,这些全都是零件,而我们只不过是比你们更早也更深入的瞭解这些,然而鑽研了很久。这宇宙的东西,懂得越多就越不懂,很有意思的。」 薛晟的脑子有些涨,他举手问:「所以宝小姐你看得到细菌并且能跟它们沟通?」他讲完立刻被竇鹏、王皓颖巴头、打手臂,低声念他别老是问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宝嘉恩点头:「理论上没有不行,实际上是有点困难。对了,兰先生不是急着要我来帮一个朋友检查身体?」 「急着?」寧迋舒抬头看向兰烁,后者目光闪烁了下,表情不太自然的含糊低喃没那么夸张,他看兰烁该不会是在害羞,很想跑过去逗弄一下,但碍于大家都在,他也不好意思跟兰烁互动得太热切,免得被其他人嫌弃。 兰烁走来寧迋舒身后,两手搭他的肩对宝嘉恩讲:「迋舒的身体起了变化,前阵子他感冒发烧,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但身体能凭意志变化成其他远古族的样子,而且能进一步学习所变化种族的能力,只是还不知道能学到什么地步。」 宝嘉恩走向寧迋舒,,询问他道:「可以取你一点血液和皮肤组织当检测样本吗?一点点就好。」 寧迋舒问:「会不会痛啊?」 「一点都不会哟。」宝嘉恩眨单眼卖萌,这是之前学习这星球环境时也一併吸收的东西,部分女性会这样子让人放下防备心。取得寧迋舒同意之后,她只是握了他的手轻晃两下就结束,寧迋舒抬手翻看手心手背,一点伤痕都没有。 「没伤口啊?」寧迋舒问。 兰烁说:「是隔空抽验吧。所以就算有伤口也不会在表面看到。」 梁盛苜两眼都在发亮,他说:「外星科技真的好厉害,这样是不是像气功那样,可以做出肉眼看不到的衝击?」 宝嘉恩手里多了一颗像小水珠的东西,约3釐米大小的水珠送到他手持的「魔法杖」球体内,点头回应说:「不只这样呢。星海间有罪犯专门拿这技术盗窃各种珍稀物整的身体部位,比如内脏啦、眼球啦,或一些有趣的器官和肢体构造。远古族也是太阳系对外走私的热门大宗,以前纯种是热门选项,有一阵子流行过人和远古族的后代,近来最多被走私的是人类改造成远古族的后天品种,但最稀少也居高不下的热门,则是返祖个体。」 她看其他人脸色古怪,低落又有阴影的样子,乾笑了声把话题拉回来说:「好啦,这个检测需要一点时间,我方便在这里住几天吗?兰先生。」 兰烁点头:「当然可以,你随意就好。」 宝嘉恩问:「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夜间活动?」 梁盛苜开心道:「兰先生要带我们去找夜晚发亮的菇蕈。」 宝嘉恩一听也来了兴致:「那正好,我有生态模拟保存器,就用那个收养。但现在是这颗星球的秋天吧,还找得到吗?一般不是夏天潮湿的时候才有?」 兰烁肯定道:「有个品种在秋天都还会出现。你忘了我是谁,森林里发生什么事瞒得过我?」宝嘉恩笑着把大家戏称魔法杖的装备缩成四、五公分小的坠子掛在腕上,其他人讨论谁要留守家中谁要跟着兰烁出门,其他人就算对採菇兴趣不大也都想看宝嘉恩会拿出什么好玩新鲜的东西,结果就是全员一起夜游。 寧迋舒方才听他们交谈,这才想起兰烁以前讲过兰花的生态,关于真菌跟兰花的关係,真菌遍佈各地,所以兰烁能利用那些特性知道森林的各种动静。出发时,几个天裔族说要带其他人先飞到目的地附近,兰烁对寧迋舒说:「你带我吧。我给你指路。」 寧迋舒惊慌摆手,两手最后还在胸前打个大叉:「我吗?不行不行、我刚会飞怎么能带人,太危险了。」 「没事的。你忘了我又不会死。」 「可是你会痛啊,我不要那样。」 「我不会有事,我是植物人。」 「呃。」 兰烁摸他头发哄说:「我没有说笑,万一你掉下来,我还有办法救你,没事的。」 「怎么救?」寧姓青年相当狐疑。「该不会你又要说森林的朋友?」 「森林到处都是植物,到处都是我的地盘。」兰烁轻捏他脸颊笑说:「跟我一起行动会没事。」 寧迋舒也不想让其他人等,就当着其他人的面开始兽变,脱了鞋袜之后变成一隻穿着t桖的白色大鸟哥哥,脸颊也覆着不少细绒雪白的羽毛,头上的大羽毛张扬翘起,双手成了翅膀稍微开合。反观其他变兽变的伙伴则是翅膀从背后展开,眼瞳也变得不同,但手脚都维持原样,竇鹏他们看到寧迋舒这鸟样忍不住笑起来:「你也变太多了吧?根本是鸟。而且你这样要怎么带人?爪子太用力可是会将人抓破皮的。」 寧迋舒汗顏:「我以为你们都、噯,我调整一下,等等哦。」他歛起翅膀来,两脚轻踱,晃头晃脑的,很快恢復原来人样把鞋袜穿回来,撩了衣服重新再变一次,询问大家意见:「怎样?」 眾人一致拍手鼓励,接着梁氏姐弟带着上月、竇鹏他们带着宝嘉恩、刘钧宏飞上天,刘钧宏是趴在王皓颖背上,其他人则是被横抱,寧迋舒参考他们的方法以后,手足无措瞪着兰烁。 兰烁说:「我都可以,你方便就好。」 「怎样想都怪啊。如果背着你的话,会很像握寿司上面的那块过长的生鱼片,如果横抱你,那画面……但既然你说都可以……」 寧迋舒选择公主抱兰烁,平常他是绝对不可能办得到,但变化后力气跟着增强,他居然觉得兰烁有些轻,调戏道:「兰,你是不是都吃很少啊?好轻哦。」 兰烁没反驳他,一臂勾着他的肩颈懒洋洋笑回:「因为我想吃的都不在饭桌上。」 其他在空中等着的人没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但王皓颖、刘钧宏例外,双双汗顏,王皓颖翻白眼深呼吸:「真是够了。」 寧迋舒他们带头飞行,虽然飞了没几分鐘就着地,但这段路如果步行也得花上不少时间,更别提途中根本没有路可走,都是山地。兰烁精准指示了地点,一行人陆续降落到树林里,周围听得见附近溪流的淙淙流水声,落地后寧迋舒召集大家点名,确定没有谁被落下。 寧迋舒点名同时已经听到梁盛苜他们发出惊叹声,因为周围已经看得见幽微的白色萤光,一小簇一小簇的散佈在各处腐木枝干上,粗略看数量有两、三百朵菇蕈。宝嘉恩拿出一串珠鍊,每颗珠子都呈现半透明乳白色,他给每个人发了一颗珠子说:「这珠子是生态模拟保存器,白色这款能保存大约这颗星球一坪为单位的生态环境,本来是方便我们巡逻官发现新物种或做取样工作时研发的產品,但不在管制范围,就当成见面礼送你们吧。这东西虽然能重覆使用,但每次的保存内容都有期效,最久半年就得释出保存内容,并且摆在通风良好的地方三个月至半年充饱能量。拿到手的时候,请在心里直接设定使用者名称跟密码,以及相关指令。内建了追踪功能,如果有违星际法的话会出现警示标语,请勿触法,说明的部分代致如上。」 梁盛苜问她:「要是触法的话会怎样?」 宝嘉恩对少年神秘微笑:「嗯,这个我要翻一下手册才清楚,毕竟我是不会触法,所以不太记得呢。」 寧迋舒拿到珠子就看到眼前浮现萤光字幕── 「以下皆以精神意念操作,初次使用请登录使用者名称:__」 寧迋舒吓了跳,横线上立刻冒出惊叹号,他连忙用意念把惊叹号消除,填上了自己的本名,但因为被吓得莫名其妙,所以填上的名字后面多了一串乱码:「寧迋舒@#@$%y%︿u」 只好静下心来重填一遍,接着输入了密码跟开啟使用等指令。他迅速填完以后看了看其他人也一脸认真盯着虚空发呆,应该也是在操作这东西,感觉好像一堆夜游的邪消徒,忍不住移起嘴角偷笑,然后凑近兰烁提醒:「嘿,记得帐密不要设一样啊。」 兰烁闻言立刻闪了下视线,寧迋舒看他表情念道:「啊,你是不是又偷懒设一样啦?」 「没有。帐号是我,密码是你。」 梁霈樺在一旁幽幽插话:「你们两个不要放闪啊。」 「我们哪有啊。」寧迋舒心虚回嘴,开始採集那些发光的蕈类,只要默想指令,珠子就会飞到锁定的目标上方将所想要的范围移转到一颗透明球状物里,也有人的珠子是变成了水滴状、金字塔形,摸索的过程大家彷彿回到童年一样。 半小时之后,大家把外星朋友的见面礼玩得差不多了,带着各自採集的生态球回去住处。兰烁跟他们约好隔天要起来播种,从月牘茶坊拿回来的种子还没有种下,然后各自解散。大家都要回房间睡,于是走廊一下子排满了人,像是挤在宿舍等电梯的学生们。 竇鹏毫无压力的大喊房间密码,比较有羞耻心或顾及隐私的都是在内心默念。有人在讨论会种出怎样的树来,薛晟说:「如果种出一颗长满各种罐头的树好像不错。」 王皓颖吐嘈那样只会製造垃圾,刘钧宏则说:「如果树能长出理想情人呢?」 其他人皱眉吐嘈:「太猎奇了吧,有够诡异。这会变成惊悚故事!」 郑娜娜阴沉着脸用抖音附和:「就是说啊,那种树也太可怕了。我不要。」 梁霈樺问:「你今天不住后山啊?」 寧迋舒好笑道:「而且你自己就是鬼了还怕啊?」 郑娜娜瞪他一眼,扁嘴说:「鬼也怕鬼啊,难道你们人就不怕坏人吗?我今天想回来整理房间,明天取消空间搬去后山修炼。」 梁霈樺点头:「这样啊,那我再去后山找你吧。」 上月掩嘴打呵欠,嘀咕着:「啊,年纪大了果然不适合玩得太晚呢。」由于宝嘉恩在这里的缘故,大家都听得懂她说什么,互道晚安后带着笑容回房间休息。 兰烁跟寧迋舒垫后,寧迋舒回头看了眼还在客厅目送他们的外星客人,扬声问:「你不来开房间吗?」话讲出口他就后悔了,抬头就看到兰烁一脸要笑不笑的。 宝嘉恩摆手说:「不必。我可以十多天不睡觉。」 「噫,熬夜不好吧?」 「别误会,只是週期不一样。」 兰烁摸寧迋舒头发催促:「不必担心她,我们回房间了。」 「唔。」寧迋舒被兰烁拉着手带回房间,他发现自己睡的小床不见了,一样宽敞的空间只剩通往浴室的走廊和兰烁那张简练素雅的架子床,原来小空间多了一大面墙的衣柜。他呆了几秒,抬头看一旁兰烁投以疑问的注视。 兰烁说:「我的床够大,每晚我都陪你聊到睡着,一起睡的话也不必再抱你回另一张小床了。」 「是为了你方便?」 兰烁噙笑摇头,牵他走近架子床说:「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寧迋舒离床越近,心跳就越用力,怦怦、怦怦、怦怦,他还没想好怎么回事,兰烁已经在他面前跪着单脚给他脱鞋袜,然后把他的脚ㄚ托到掌心轻握。 兰烁轻笑:「你的脚真小。」 寧迋舒倒抽一口气把脚缩回来,手忙脚乱:「我自己脱就好啊。」他真是快被兰烁吓坏了,简单讲就是受宠若惊。 兰烁觉得他慌乱的模样很有趣,站在那儿两手负在身后,稍微前倾身子询问:「一起沐浴好吗?」 寧迋舒嘴角抽了下,一脸要爽不爽、要笑不笑的样子,脖子也僵硬的扭着,要点头又不想点头。兰烁忍不住轻笑一声,说:「你抽筋吗?」 「我害羞啦。」寧迋舒咋舌:「你很故意耶。我不要跟你一起洗!」 兰烁比了个请的动作:「那你先去洗吧。」 寧迋舒跑去衣柜拿换洗衣物,洗澡时会哼歌,唱着末日前的流行歌曲,非副歌的地方有点走音,不满意还会多唱几遍。虽然现在他有种幸福来得容易的错觉,但仔细回顾自己的人生又认为并不简单。「都是因为我努力活下来,才有现在吧。」他喃喃自语,同样的感触不晓得兰烁会不会有,过去他只是心疼兰烁漫长岁月里的孤独,如果能发生很多让兰烁不后悔活着的事就好了。而他希望自己是那些事的其中之一。 「哈啊嗯。」寧迋舒打了个大呵欠,从回来之后他就感到比平常还疲倦,泡了澡虽然有点精神,但在温暖的水里坐太久又开始犯睏,他抹了把脸出浴,吹乾头发,一脸满足的跑出去找兰烁。 兰烁正在床边把收进来的衣服褶好,那些衣服多数是寧迋舒的,兰烁因为衣服不怎么脏,所以也不常洗。寧迋舒喊:「我洗好,该你啦。」兰烁不常洗衣,但还是天天洗澡,寧迋舒喊完就看到兰烁正在褶自己的四角裤,害羞衝过去抢过来,羞耻道:「这个没关係啦,我自己会褶。」 兰烁知道他害羞,脸上掛着含蓄收歛的笑意睇他一眼,摸他头发说:「那我去洗了。」 「好。」寧迋舒听脚步声走远,回头瞅了下,回头尽速把自己的衣物都褶好,然后他就看到了兰烁的三角裤,有三件,黑的、深蓝、铅灰,不是四角是三角的,他拎了一件起来看,害羞的褶好它们,一起收去衣柜里。 关衣柜门前他又看了眼兰烁的衣柜,什么朝代的服饰都有,比较古早的服饰则是用透明套子收着,并没有像古墓里挖出来那样风化消失,只是他也不清楚那些是仿古的衣饰还是从古代收藏至今的就是了。他再瞄了眼收纳内裤的地方,嘿嘿笑两声:「好害羞哦。没想到里面穿得那么闷骚,咯咯咯。」青年怪笑着关上衣柜门,瞥见兰烁站在一旁而发出惊叫:「哇靠!」 兰烁神情淡定的说:「我忘了拿内裤,帮我挑一件吧。」 寧迋舒整张脸烫热的打开衣柜门,捏了件铅灰色的给他,目光无法跟他对视。 兰烁勾着嘴角接过内裤:「谢啦。」 等脚步声再次远离,寧迋舒两手摀脸跪下哀号:「啊啊,都被听见了吧!」最后他用「我正我住在他心里,他知道我就这德性吧」的讲法来安慰自己别在意,很快振作起来跑去床那里试躺、打滚,将几颗抱枕叠好,像之前听兰烁讲古那样靠坐,瞇起眼设想曖昧情境,自言自语起来:「这样的角度很适合接吻啊,真害羞。噯呀不要啦,嘿嘿。啊啊,越想越害羞,怎么办,同睡一床我根本睡不着吧!」 寧姓青年陷入自己的妄想情境里,兴奋的乱踢腿,摀脸花痴尖叫,为不存在的失眠困扰了三分鐘之后瘫在抱枕堆上熟睡。兰烁洗澡完回来,看到的就是小不点大字形躺在抱枕堆里轻酣的画面,而且嘴角有点流口水。 兰烁莞尔,小心翼翼帮他调整睡姿,盖好被子,坐到一旁凝望其睡容,指腹轻抹过他的眉毛,轻触他可爱的鼻头、唇珠,还有下巴,低头凑近他耳鬓低声说:「迋舒,我喜欢你。」 「哼嗯嗯。」寧迋舒嘴巴动了动,哼出像是在笑的低吟。 「呵。」兰烁觉得恋爱真是奇妙的事,不置身其中的话无法体会到箇中滋味,他越来越喜欢这人,这一刻比前一刻还喜欢,这人连睡着都能逗他笑,很不可思议,分分秒秒都能有新发现,所有感识都宛如新生。 寧迋舒睡熟了,兰烁出了房间去找宝嘉恩,从走廊就能远远看到宝嘉恩在客厅工作的身影,「魔法杖」投射出几个悬在半空的立体平台,宝嘉恩在上头做运算和操作。兰烁到厨房煮了红茶,端到客厅招呼道:「喝红茶吗?」 「谢谢。请给我四颗糖。」宝嘉恩说完看了眼兰烁,视线停了几秒微笑道:「你的表情真是柔和得不可思议啊。」 兰烁挑眉:「是吗?」 「不久之前,你还是一副『最好世界末日』的冷漠嘴脸呢。结束不了自己,就乾脆结束世界,生人勿近的气氛。现在这样,是因为你跟寧先生在一起了吧。」 「你知道?」兰烁坐到一旁椅子上,替她加了四颗方糖。 宝嘉恩蹙眉吸了口气,怪笑回应:「噢,拜託,没瞎没聋的都知道好嘛。怎样?有没有久违的感觉到幸福?」 兰烁端杯闻了下茶香,垂眸浅笑:「嗯。幸福安逸得令人不安害怕。」 「你也会怕?」宝嘉恩有点不相信。 「我是人,当然会有害怕的事。想拥有什么都得付出,现在虽然幸福,但如果想一直这样,也需要勇气争取,需要付出更多。我希望他也能幸福。」 「兰先生真的变了不少啊。这么短的时间,真是判若两人。过去这么久的日子里都没变过,忽然有一天就变了,究竟是兰先生有趣,还是人类都这么有趣?如果是后者,那么人类要是灭绝就有些可惜。」 「人类不会那么轻易灭绝的。」 宝嘉恩笑了:「说得也是。那么弱的物种,却也意外的顽强。」 「更何况这颗星球针对的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物种。」 宝嘉恩手里的动作没停,她边忙边聊:「虽然不是针对人类或远古族,但是他们醒悟得太慢了啊。你这一千多年一路看过来,特别有感触吧?科技、人权、文明,虽然进步得很快,但人类、远古族多数都只关注于自己,明明智力及悟力都远高于其他物种,却始终只顾及自己,变得自大傲慢。以前看过几本这星球的星际小说,觉得很有意思,他们描述星际间最可怕的是虫族,会侵害许多星球,不过在我看来倒觉得人类、远古族这样高智力、高悟力的物种,和虫族没什么两样呢。妙的是,远古族现在也没有什么虫类的族裔了……」 「宝嘉恩。」兰烁忽然喊她,她停下端茶喝了一口,抬眼看见梁盛苜。梁盛苜两手揪着衣摆,拘谨道:「我、我出来上厕所,不是有意听你们聊天。」 宝嘉恩歉然笑了下:「不,我才要抱歉,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梁盛苜踟躕了会儿,问:「我可以坐下来听你们聊吗?」 兰烁起身,把少年吓了跳,他温和浅笑:「我再去拿杯子。喝红茶吗?」 梁盛苜坐在客厅里,问宝嘉恩关于远古族的事,他知道远古族对族内的资讯一直都不是完全公开透明,虽然他自己也调查过一些族裔歷史,却还是有许多矛盾不解的地方。他从方才听见的问起:「宝小姐,你很清楚我们远古族的事?」 宝嘉恩想了下点头回答:「肯定比你知道得多。我们默默关注这颗星很久了,星际新闻偶尔也会看到这颗星的事。」 「那,虫族为什么后来没落、至今整个绝跡了?真的像族内记载的,是因为绝症?」 宝嘉恩停下手边工作,转身面向少年,认真问:「你真的想知道,我也会告诉你,只是你接受多少,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请告诉我吧。」 「虫族是被其他远古族杀光的。」宝嘉恩垂眼低语:「嗯,这件事只有在这颗星上是秘密吧。种族屠杀不是只发生在人类,远古族也有。人类会做的好事,远古族也会,人类歷史发生过的惨事,远古族也有。只不过远古族将歷史美化、修正过了,你们自詡比人类优秀、高等,可是犯的错却那么一致。我们星际间也有学校在研究你们两个物种的事,抽离个人情绪而言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像我多次接触这颗星的生物,多少也有感情,更别提兰先生了。所以兰先生要是不封闭自己的感情,或许难以度过这些日子,更何况隐居避世不是他会做的事。」 兰烁拿了几隻杯子回客厅,看梁盛苜有些恍惚,问宝嘉恩说:「你说了什么把他吓傻了?」 「远古族歷史。」宝嘉恩答完,兰烁当即了然,倒了杯红茶给少年压压惊。 宝嘉恩安慰少年说:「我多少能理解你受到的衝击,以前我们星上也发生过两次这种事情。这种事无论发生在哪里都很悲哀……所以要记取歷史教训。」 梁盛苜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认真问:「你们也有过这种事?」 宝嘉恩点头:「我们也不是生来就学会一切宇宙的智慧啊。只要迈步,多少都会有机率跌倒受伤的,犯了错、吃了苦头,也会有阴影。能跨越这些才有办法获得更多,那才叫勇气。」 梁盛苜深思着,客厅忽然响起几个鼓掌声,是竇鹏他们几个。竇鹏说他们以前就在其他地方耳闻过远古族的秘辛,当初只当歷史逸闻听,没想到会由一个外星人证实。兰烁又煮了新的红茶请他们喝,问他们几个夜深了出来做什么,竇鹏说:「刚才打牌坐得有点久,出来走动走动。」 薛晟问宝嘉恩、兰烁说:「你们两个这么厉害,真的没办法救一救外面那些灾民吗?虽然我最要好的兄弟都在这里,但一想到很多认识的人还在外面受苦,觉得心里不太好受。」 话题绕到这儿,气氛忽然变得沉闷,王皓颖撞了下薛晟的手臂,薛晟睨他撇嘴嘀咕:「干嘛?我没讲错吧。」 兰烁又摆出以前较为冷漠的一面,他直言:「我无力回天,就算有能力也不想要这么做。我只对自己在乎的人付出,再说,这样的局面是必然,人类或远古族的作为只是催化它加速发生罢了。这颗星发作的週期就是如此……」 宝嘉恩淡淡附和:「毕竟它还年轻啦。」 「它?」薛晟疑问。 宝嘉恩说:「就是这颗星。它还年轻。」 竇鹏自己倒了红茶,逕自坐到梁盛苜旁边说:「大家坐着聊吧。我想多听一些关于那些被隐藏的歷史。」 Stay Gold 16 难得有外星来客开讲,梁盛苜找了姐姐和奶奶出来一起听宝嘉恩讲古,兰烁想到自己房里那个爱听故事的傢伙要是错过故事可能会失望,也回房去叫醒寧迋舒。寧迋舒一听有八卦,立刻来了精神,还跑在兰烁前头。所有人聚到客厅围着宝嘉恩或坐或站,兰烁乾脆去厨房做些炸鸡块当点心。 宝嘉恩说:「我要说的,兰先生也都知道,所以我们不等他了。」 这不是第一次人类及远古族面临末日危机,据宝嘉恩所提到的星际考古研究资料记载的就至少有六次灭世危机,只是每个纪元相隔久远,这颗星球上的生物反而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王皓颖发问:「我们住这里的都不清楚,为什么你们住其他星系的能知道?是你们星际科技的技术?」 宝嘉恩点头笑指他:「问得好。如果能读取特定场域所发生的一切歷史记忆,对于考古及许多事都会非常有利,甚至也能堪透这宇宙的起源。但可惜的是,目前有这种概念,但尚未有这样精确的技术,只能透过一些方式把这能力增强。 某个星系有一颗星球的族群拥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们数量稀少,繁衍不易,以前我随队护送过这样一位特殊的贵宾到这颗星上做研究,短短七天跑遍了这颗星上所有古遗址,将那些地点发生过的歷史都读取出来,并存录起来。也因此才有办法知道那些被歷史洪流淹没的事。」 寧迋舒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呃,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矛盾。既然你说这能力有可能帮助研究出宇宙起源,又刚好有这能力的族群,那怎么不请他们帮忙?」 宝嘉恩抿笑,表情有些惋惜无奈:「我也希望做得到呢。不过,光是一小块土地上的一切歷史,对他们一般个体而言就会造成一些负担了,那次我护送的贵宾因为在这方面极有天赋,所以能短时间堪遍这颗星的部分歷史。想窥探宇宙的起源跟秘密……恐怕途中他们就会自爆死掉吧。这能力也是造成他们短命及繁衍不易的原因之一,所以说凡事难两全呢。好啦,说回原来的话题吧。」 宝嘉恩开啟了八卦之夜,这几个住在深山野岭里的文明中毒者太久没有一些新鲜事物的刺激,管它会不会衝击自己过往的三观,有八卦就是嗨!兰烁端来一盘炸鸡,一盘醃白萝卜,大家配着茶或可乐吃。 据宝嘉恩所叙,这星球最初进化的人因为修真等原因,将整个物种都强化了,他们自大傲慢,为了有供自身差遣的奴僕、部属,会改造部分具灵性的物种,助其生出灵识,无论动植物甚至是风云雪虹,单凭自己喜好赋予那些事物生命及灵识,并自詡为神。 然而在这样的发展之下,一旦出现纷争就常斗到天崩地裂,影响整颗星的天候、磁场。这颗星有自我防卫和自癒能力,被那些修真物种称为天道,触怒天道的物种将面临度劫,哪怕是已经堕仙成魔的也一样,其实就是星球自我防护之下对威胁性的族群进行抹煞。 在他们之中有人因而了悟,他们拥有及失去的一切都是因为这颗星的恩惠,他们是生命与智慧的共同体,没有这颗星的话,根本不会有这一切,而越来越强大的他们却只记得自己。于是这些有所领悟的人开始反思,希望能影响其他人走向不同的道,只是顿悟得太迟,迎来了第一次灭绝。第二次也是差不多的初始,虽然有人很快就察觉有第一个纪元的灭绝,因此谨慎小心的修行、坚守本心,但不是每个强者都懂得一样的道理,因而逐步迈向第二次灭绝。如此周而復始,一直至今。 宝嘉恩说到这里,感慨道:「母星真是辛苦呢。」 寧迋舒垂首认同道:「嗯,就跟教小孩一样,很多事得反覆教导,而且还不一定学得会。」 王皓颖吐了口长气附和:「一颗母星,遍地的熊孩子……」 上月想起以前帮忙带孩子的时光,以及自己幼时也很野的记忆,乾笑:「我的天啊。」 宝嘉恩接着讲,后来那些强大的仙人或神人,有些度劫后获得大智慧的选择另闢大道,也就是前往其他宇宙、世界或外星际发展,有些则选择在这颗星上沉眠、重新融入自然,一部分仍对尘世有情,因此选择反朴归真,弱化自身重新来过,同时也令其他被强化的物种一起弱化。 梁霈樺听到这里有些激动,忍不住插话:「所以这就是那些修真的人和精怪的真相囉?我们远古族以前其实是跟着那些大神修炼的物种?」 寧迋舒笑了声,指着她对宝嘉恩说:「我看的修真小说九成九是她借我的。」 宝嘉恩点头:「绝大部分是,在部分文明区域是讲成修真,其他文明也有对应的说法。有些文明也因此出现许多动物的化身,甚至也有蜥蝪形象的人扶养人类幼孩的神像出现,被怀疑是外星人,实际上……」她扬起一抹意味深远的微笑,又说:「宇宙间存在着各种可能。」 竇鹏提出了之前有些在意的事:「小不点的体质出现变化,兰先生说是返祖现象,那么他究竟是属于哪一类?神人也有变化成其他物种的能力吗?还是说远古族本身是由动物化人,小不点的祖先其实也是远古族?」 宝嘉恩摸了下悬浮在半空的魔法杖,手一挥召出一大面半透明萤幕,由数个六角形小萤幕组成一整个画面,中央是个巴掌大的立体人形,他用两指将人形放大,解说道:「这是从他身上分析出来的各种资讯,目前分析完成度是八成,大致能确定他原本身体非常健康,唯独就是身高不高,而他几十代的祖先都是非常普通的人类,祖先这部分还得等这个解析跑完。 单从基因看,他并非远古族。但是精神能量有些异常,寧先生的精神能量原先就不弱,现在的状态或许是在座所有人之中属一属二强大的。身体也为了应付精神力量而不断的变化,近来你应该很容易感到疲倦。」 兰烁忧心问:「会生病吗?或是出现其他问题?」 宝嘉恩明白他的担忧,立刻安慰他说:「先别担心,寧先生也不用慌张,这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疲倦或是嗜睡只是过度期,之后你的身心都会变得比之前更好。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当初注射的那支针,虽然兰先生没带回用过的针筒回来检测,但是照你的情形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蛊粉刺激了你的身体,引发后天返祖现象,另一个可能是有人研发另一种能致使返祖现象的药。当初他们盯上兰先生,或许是察觉兰先生是可疑的存在,所以想藉药物逼兰先生现形。」 王皓颖哼笑:「会打兰先生主意的人,该不会是不晓得兰先生的本事吧,跟当初的我们一样。」 上月回忆道:「这么说来,以前偶尔也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傢伙盯上兰烁。不过那些傢伙后来都没再出现,我也想过是不是兰烁私下解决了。」 兰烁把寧迋舒拿到手上的可乐换成了茶,又小声叮嚀他晚上别吃太多,一点也没有要做任何交代的意向。宝嘉恩瞄了他们一眼,代为解释:「应该是曾经跟兰先生有交集的人,他们的后代间接知道了兰先生的事,有些选择当成秘密烂在肚里,有些就反过来利用了。」 人都是善变的,世交也可能忽然就变世仇,他们听完也不是太意外兰烁被盯上,因为除非兰烁隐居深山从此不跟人接触,否则到哪里都是很醒目的傢伙。 「夜深了,大家早点睡吧。」兰烁起身,拉着寧迋舒要回房间休息,寧迋舒恋恋不捨的两手各拿了一个鸡块被拉走。 梁霈樺打呵欠说:「啊,差不多要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呢。播种前我要把小蛙放生。」 梁盛苜说:「牠们不是才长出后腿而已?」 梁霈樺点头:「想想还是不要太干预大自然,就放生囉。除非有人想吃青蛙,那就养几隻来吃吧。」 薛晟摀嘴闷声讶叫:「没想到你这么残忍,自己养的你吃得下?」 梁霈樺斜瞄他,回说:「吃得下啊。」 薛晟说:「牠们也是有意志的个体啊。」 宝嘉恩在后头闻言笑出声,引来他们回头注视,她点头赧顏说:「啊,抱歉,觉得你们的争论有点可爱,所以……」 上月笑着摇头往走廊迈步:「晚安。」 王皓颖他们也陆续回房间,薛晟问宝嘉恩什么意思,郑娜娜飘到梁霈樺身后搭在肩上旁听。宝嘉恩说:「没有什么太深的意思,只是,为了生存,不管哪个物种都会选择吃下一切能吃的东西吧。这跟食物的意志无关,跟自己要不要活下去的意志有关。不然哪天菜跟水果有自己的意志了,你就真的再也不吃吗?如果你感受得到万物的意志,你有办法饿死自己,不吃他们吗?就算是一滴水珠里也有无数生命,说不定那世界里存在无数的意志,不喝吗?」 薛晟垮下脸吐嘈:「这是无限上纲吧!」 梁霈樺讚同宝嘉恩的话:「不算啊。为了活而饮食是自然定律,我不认为养青蛙吃很残忍。没想到阿晟你那么纯真啊?明明平常也非常爱吃鱼,你们厨房之前都还有很多水族箱养鱼虾蟹,新鲜的最好吃了,结果你现在说我养青蛙吃很残忍?搞笑啊?」 薛晟回想了下也觉得自己充满矛盾,撇撇嘴,摆手说:「算了,讲不赢你们啦。」 薛晟也跑去睡了,梁霈樺和郑娜娜还在原地,宝嘉恩手一挥将萤幕收回魔杖里,微笑问她们两个还想聊什么,梁霈樺摇头看向好友,郑娜娜犹豫了下问:「请问宝小姐对人类及远古族的观感?」 宝嘉恩仰首思考:「很笼统的问题啊。都很有趣,很复杂,也非常贪婪吧。仅有少部分能传承美好的精神和事物,但多数都会腐朽不堪……比如科技的发明最初是希望生活更好,但最后却沦为利益、政治等竞争工具,还有音乐、艺术、各种工艺,那些纯粹美好的东西,时间一长久,总是会让它们变成斗争或其他勾当的媒介跟道具。就连环保也成了一门生意。还有移民星球的计划在我们看来……有些奇怪,这颗星明明还年轻,你们已经想着等它不行了就移到其他星球。不是因为它提供不了任何生存条件,在我们外来客看,只是因为它无法满足你们的欲求,所以你们想弃它而去。却没有想到这些不是它的问题,只要你们不变,跑去哪颗星球都是一样的。」 梁霈樺跟郑娜娜有些茫然望着宝嘉恩,宝嘉恩说得太起劲,猛一回神尷尬笑说:「真是不好意思,有些失态了。因为想到从前我的母星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忍不住就很感慨啦。」 梁霈樺有些讶异:「您的母星?」 宝嘉恩点头:「曾经有过类似的事,不仅是移民星,还有植民星。用歷史的血泪换取相当多的教训呢。我们的寿命比人类还要长,所以记得那些教训的人也能用比较多时间来传承一些东西。有些生命的歷史是长河,有的是细流,但也有的只是小水洼,没有好坏,都有它存在及消逝的原因,用比较玄的词来说就是命数吧。即使是水洼,蒸发后变成了什么,谁都不晓得,但总会有该去的地方。」 郑娜娜的脑袋晃呀晃,梁霈樺感觉她掛在自己肩上的异样,和宝嘉恩两个都失笑,梁霈樺说:「鬼也打瞌睡啊?」 「今晚就聊到这里吧,晚安,两位。」宝嘉恩不打算睡,面带微笑催她们去休息。 另一头,兰烁将寧迋舒带回房间,催他去刷牙洗脸上床睡觉,寧迋舒就如宝嘉恩所说的怎么睡也不够,刷完牙就立刻躺平准备睡觉。寧迋舒当然不可能马上熟睡,他瞇眼看见兰烁慢悠悠走回床边,拉下床帷坐上床,将扎好的马尾打散,优雅躺到他旁边撑首侧卧看过来。 「想睡了?」兰烁带着浓浓笑意问他。 寧迋舒睁开眼点点头:「晚安。」 「就这样?」兰烁追问,拿食指戳他脸颊。 寧迋舒心想不然还想怎样?他想了十几秒,伸长脖子往兰烁下巴啄了一口,盯着那张俊美的笑顏重新躺好,訥訥低道:「这样?晚安。」 兰烁的呼吸听得出有些压抑,他的嗓音微略低哑:「还没,轮到我了。」 「嗯?」寧迋舒疑惑睁眼,就看见兰烁凑近,浓密长翘的睫毛像羽毛一样靠得很近,一股幽兰芬芳笼罩过来,他慌乱往一旁挪退,手抵在兰烁胸口轻哼:「啊、你……」 兰烁握住他细瘦的手腕浅笑,话音低沉而温柔:「别怕,晚安吻。」 寧迋舒脑子烧糊了,一样是晚安吻,怎么他的跟兰烁的气场不太一样?光是被兰烁噙笑注视就整个身心软化成果冻一样,发软但又很雀跃。兰烁的唇印在他嘴上,温柔嘬他唇瓣,稍微吐舌舔湿他的唇之后含着细细抿弄,他的唇珠被吮了几下,嘴角一样被舔湿,之后一片软舌伸到口腔温柔翻弄他的舌。 兰烁凭本能吻着身下娇小的青年,两手自然将其搂住,他感受到青年有些颤抖,但肢体很软韧,虽然纤瘦,该肉的地方仍是有肉,经过一段日子的劳作也好像锻鍊出一些肌肉,抱起来感觉很舒服。兰烁原只是想像寧迋舒那样轻吻一下,可是唇一沾上就失控,他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寂寞、饥渴吗? 如果不是怕吓到寧迋舒,兰烁可能无法说服自己停下来,而且寧迋舒一直忘记要呼吸,于是他只好松口提醒:「你喘气啊。小蠢货。」 寧迋舒一听指令,扭头深呼吸:「呼──哈──」 兰烁笑了声,往寧迋舒露出的脖子下嘴,含着一块皮肉吮囓。他还是想要更多,只是急不得,所以只能先这样,在小蠢货身上尝一口。 寧迋舒歪着脑袋哼疼,兰烁没松开手臂,他被咬了一会儿轻推开人,摸着有点痒的脖子嘀咕:「以为自己是吸血鬼啊。」 「晚安。」兰烁终于捨得道晚安,躺回旁边空位,房间自动暗下来,天花板变成星空。 寧迋舒虽然害羞,但也有点想笑,两人都是第一次恋爱吗?下次他也要咬兰烁,默默订下这目标,熬不住睏意闔眼睡着。他不晓得自己睡熟之后总会自动凑近身旁活体,手跟脚向抱着抱枕那样把兰烁缠住。 被当成人形抱枕的兰烁没有把人挪开的意思,拉过被子将两人都盖好,以床为中心浮现一道淡金色光圈,这是他的心阵,养气聚灵,有助修炼,让寧迋舒睡这里多少能减缓一点嗜睡疲睏的症状。 不只是这房间,他们住的屋子实际上也佈了类似的格局、阵法,这周围的环境也是由兰烁照护着,等于全员都无形中在做基础修炼。 宝嘉恩来访为他们带来不少便利,不仅能提供三个月的天气预报,还有一些工具能借他们使用,竇鹏他们盖房子时就派上不少用场,光是切割木材就省时省力,再次令人感慨与感激科技文明带来的便利生活。 宝嘉恩的魔杖除了能做精密程式运算,还能改变型态当成武防道具或其他领域的工具,简直就是超强外掛。寧迋舒每天都要为此惊奇至少一次,他跟宝嘉恩说:「宝姐,你那根东西真厉害,简直称霸宇宙了吧,能当电脑、又能当各类仪器,切木材就算了,居然还能当去穀的工具啊。真希望你一直留下来,不然把那根东西借我们啦。」 梁霈樺笑他说:「你这样好像在性骚扰哦。小变态。」 「哪有,我是认真的!」 宝嘉恩掩嘴笑出来,她回:「原来你们只想要这根,不是捨不得我啊?」 梁霈樺笑睨她,念说:「连你都陪他玩啊,真是的。我要去找娜娜了,午饭不必帮我留。」 「去吧。」寧迋舒跟她挥别,拿量杯在做稻穀醋,这是之前把不要的穀壳燻烧炭化后產生的液体,拿来加水就是天然的防虫农药,味道非常的呛,因此他还戴了口罩。前阵子收割了稻子,陆续还有其他作物收成,兰烁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以往作物都是捐出去或送给森林里的朋友,现在这里的人口多了,他也打算再盖间仓库屯粮。 这会儿兰烁和其他壮丁们都在做工,按照宝嘉恩帮忙做出的立体模型及图纸施工,竇鹏四兄弟以及梁盛苜自然是在盖将来他们要住的屋子,兰烁也参与其中,至于仓库的部分还不急,都先存在那个神奇的纳物阵法帐篷里了。 上月自从没了语言隔阂,也乐得跟他们间聊,白日里大家工作时,她就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打毛线,给每个人织围巾、帽子等御寒衣物,或是摘採温室里的植物回来插花、做花圈装饰,竇鹏他们有时也想帮忙,无奈都不擅长家政,除了厨艺之外能搞砸一切,只好交给上月。 兰烁在这里堪称万能,粗活难不倒他,细緻的工艺同样厉害,即使是太久没碰的东西也能凭身体记忆很快上手,刺绣、勾蕾丝那西伤眼耗心力的东西都不是难事,看得寧迋舒和其他人忍不住说:「太变态了。」 「嗯,变态。是褒义。」 「好变态啊。」 就连上月也推了下小眼镜的镜框认证:「超级大变态。」 兰烁无奈望向宝嘉恩,寧迋舒问:「你怎么连这些都会啊?」 宝嘉恩代友人回答:「你知道的,一个人要是活了一千五百多年的话,总会有机会接触各种事物。」 兰烁得意道:「我还会螺鈿细工。用贝壳做的工艺品。」 眾:「哦……」 和谐度过了一段日子,时序进入初冬,他们早就完成最后的播种,也盖好四兄弟及上月他们祖孙要同住的七人平房,寧迋舒也在这段时间学会其他伙伴们的变化及能力。虽然寧迋舒嗜睡症状有好转,兰烁却还是怕他太劳累,每天晚饭后再散个步,或大家聊天后都会催他早点洗洗睡下。 三餐依旧是一伙人聚在兰烁屋里吃,今晚轮到寧迋舒、竇鹏洗碗,其他人在前面围着地炉聊天。寧迋舒戴手套搓洗餐具,竇鹏接手将餐具沥乾。竇鹏馀光看着寧迋舒侧脸,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噯,你跟兰先生发展到哪一个阶段啦?」 寧迋舒睁大眼瞪他一下,竇鹏连忙解释:「别误会啊,我现在对你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距离就是美感,现在跟你混那么熟,又不是朝那方面发展,感觉就跟薛晟他们几个一样是兄弟。我就是那个什么、咳,想关心一下,毕竟也是把你当兄弟。」 竇鹏以为自己解释完就没事了,没想到寧迋舒更用力的搓洗盘子,他提醒道:「你是要把盘子搓坏吗?轻一点啦。」 寧迋舒深呼吸,垮下肩嘟噥:「我们只有晚安吻。」 「吭?」 「进度只发展到牵手跟晚安吻啦!顶多是洗澡完他帮我按摩。」 「呃,兰先生是把你当宠物养了?」 寧迋舒狠瞪他,反驳:「什么宠物,我才不是宠物。」 「该不会一千多年没用过,所以不能用了吧?」竇鹏表情微妙。 「怎么可能!」寧迋舒眼珠斜上翻了个白眼,叹道:「我也想进很多步啦,不过兰烁一直很忙,我不敢太烦他。他也说不要我太累,所以很早就洗洗睡啦。他那张床真是邪恶,躺起来很舒服,我总是一沾床就急奔梦境。」 竇鹏瞇眼睨他,眼神挺复杂。寧迋舒被看得不自在,感觉好像自己蠢得没边际被鄙视了,皱眉说:「干嘛啦?那什么眼神啊。」 「兰先生骨子里是古代人,可能还含蓄就算了,连你也这样……你等我一下。」竇鹏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水,从侧门跑回新搬的隔壁屋里,没多久再回来的时候往寧迋舒手里塞一小瓶东西。 「什么啊?」寧迋舒看那深色瓶子上的标示写着甲鱼精华提神饮,大窘:「给我这个是?」 「提神。」竇鹏翘着一边嘴角拍拍他的肩:「别想太多。我之前在商场看到刚好就拿了,一直没机会用。」 「呃、嗯,谢谢你啊。」 「加油!」竇鹏右手拍握左臂,左手拢拳摆出强健体魄的姿势。寧迋舒不只汗顏,他整个背好像都在冒细汗,在这个越来越冷的时候,他受到好兄弟的鼓励,点头回应:「好,我不会浪费你的心意。」 话是这么说,趁兰烁洗澡时喝光那瓶提神饮料的寧迋舒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因为饮料在十几分鐘后才开始作用。这晚他睡得比平常都还早,平时他还会和兰烁聊一会儿才就寝,这次却连兰烁出浴的样子都没看到就睡到打呼。 兰烁回床边以为寧迋舒太累,宠溺笑看了会儿,离开房间到外头去走走。宝嘉恩坐在客厅木椅上,屈起双腿抱膝放空,那是她的休息状态之一,察觉到有人接近才回过神看向兰烁打招呼:「兰先生还没睡啊。」 「嗯,还有点精神,出来看看。」兰烁拿起附近书架上的杂志随意瀏览,屋里由于宝嘉恩的缘故是明亮的,她的魔杖散发出温和光晕,既不会影响到周围植栽,又恰好能照明室内。 兰烁看起了杂志上的食谱,宝嘉恩问他说:「之前和上月夫人聊过,她说寧先生不是您的钥匙。」 兰烁头也没抬,视线还在食谱上面,他回:「所以?」 「上月夫人说钥匙不在这里,就有可能在外面。外面死伤惨重,要是之后你出去找,遇上的机率也许大大提升?」 「现在我觉得无所谓,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也还是这样而已。」 宝嘉恩好奇盯着兰烁侧顏,手指捲着自己一边的马尾发尾说:「您变得真多啊。不久之前还是找不到钥匙就最好世界末日的态度。现在超然的样子,看来是真的爱上寧先生了?」 话题落到寧迋舒身上,兰烁才抬起头对她讲:「不是爱上,是爱着。」 宝嘉恩偏头思索其语意,有些琢磨不透,乾脆换个话题聊道:「我的伙伴回报关于外界的情况,据说比预想的更早失控。」 兰烁看她一眼,等她下文。宝嘉恩接着讲:「各国政府已经失去功能,军警及黑帮都仗着自己有军火四处掠夺,高度依赖科技及现代能源的人们陷入混乱和一连串天灾人祸里,而且因为尸体、淹水等因素都符合疾病传播的条件,不少人畜生病无法救医。医院跟政府一样失去作用。 但是有些组织趁这机会壮大自己的势力,其中包括银河集团,他们将蛊粉大量投入在救灾的饮食中,造成大量人类產生变异。这种药对人类而言,就像它的另一个名字一样,人鱼之泪,其实更像人鱼肉呢,一旦初期症状没有挨过就会死,没有死的才会变异……」 她描述的事,兰烁或其他人都料想过,只是提前发生了,兰烁听到这里直接问:「外面的文明几乎都毁了?」 宝嘉恩苦思该怎样讲才好,乾脆从魔杖召出部分画面给他看,那是西方某座城市的景像,某处广场上有两个狼群家族在争抢地盘,从兽化的情况来看像是人类变异的狼族,没多久天空出现几个黑影,镜头里拍到空中的生物用粗壮鸟爪将狼隻抓到天空摔死,镜头晃了几下是在调整角度,这才拍到飞行的生物是鹰首狮身,不属于任何现存的远古族裔任何一支系。 兰烁盯着画面半晌,吐出一词:「狮鷲兽?」 宝嘉恩苦笑:「您还真是淡定啊。」 「也是人类变异,返祖现象?」 「根据我的伙伴从现场血跡取样测定,对的,就和寧先生一样。」 兰烁垂眸不语,像在深思什么。 「寧先生他没有变成怪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银河集团一直和外星系的不法组织有连系,应该是藉机想大量產生这类的突变个体,当成商品跟那些傢伙交易,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正因为是末世,反而让他们更加贪婪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宝嘉恩提醒他说:「要是不得已要离开这片山域,请记得做好防范措施,虽然你的阵法相当厉害,但也不能保证有心者没办法找到这里来。」 兰烁知道她说得没错,之前杀了误入此境的天裔族就加强阵法防御,但也不能完全保证没问题,况且郑娜娜的家人还在外头,虽然她天天都会放出一隻法术炼的信使,但至今仍无回音,即使上月在每次预言都告诉她家人平安,在团圆重聚之前谁都不可能真正放心。 宝嘉恩同样想到了这点,因此才特地告诉兰烁外面的状况。她说:「你一直不是以天下太平为己任的人,但是郑娜娜是寧先生的朋友,也许还有机会要和外界接触的。」 「我会一个人出去找。」兰烁说得相当篤定。 「但是寧先生最在意的人就是您不是吗?」 「我不会死,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钥匙在外面,你就有可能会死。」 「你多虑了。」他有些好笑。 「可惜碍于这颗星球的情况,我并非每件事都能插手,不然就能替你们找人了。」宝嘉恩无奈摊手,他们天外来客所有的作为一旦超过当世万物的能耐而被所谓的天道察觉,就会被当作逆天的存在,继而遭到驱逐或抹煞的。每个星球能容忍的限度不一,过去就有前辈爱上某星球居民,滥用职权之外更行逆天之事,结果被抹煞得连灰都不剩,用这颗星的话来说就是灰飞湮灭吧。 星际间有恶徒能毁损星球、星系,但要是单一生命体得罪一颗星或一整个星系,后果可是万劫不復。 深夜时分,或许是那提神饮料的缘故,寧迋舒醒来跑厕所,他发现兰烁坐在床上亮了一盏水母灯在翻书。他没留意兰烁在看什么,打了招呼急匆匆奔去释放,回来以后才有精神问:「很晚了你还不睡,研究什么?这么认真。」 兰烁拿的那本书,书皮都快磨不见了,纸页也泛黄,他把书页摊给寧迋舒看,寧迋舒坐上床拉好被子就好奇凑近打量。书的内容图文并茂,画风很古典,字也是毛笔字,他看不太懂那些繚乱的字体,却看懂了图画里的人在做什么事,有两个男性着古装脱了裤子,下身紧贴在一起,临着雅致的窗子在赏花园。 寧迋舒的脸一下子烧红了,食指挠挠脸颊肉说:「你怎么看这么古早的书?不是有比较现代的?」 兰烁一本正经表示:「都好。风格,只是习惯而已。」 「喔。」 兰烁问:「竇鹏给的饮料好喝吗?」 寧迋舒心虚:「你知道?」 「嗯。」 寧迋舒默默躺下来,拉起被子准备继续睡,兰烁背光凑过来,他有些慌:「还要晚安吻啊?」 「你不想要?」兰烁含蓄微笑,低柔跟他说:「我想要你。」 寧迋舒整个身体都发暖,犹豫的盯着兰烁看,其实看不太清楚,但觉得兰烁神情很温柔,他想了想小声说:「会很久吗?」 「明天不必早起,久一点没关係。」 「但是我……」 兰烁晓得他没有经验,多少会害怕,安抚他说:「我也没经验,怕弄得你不舒服。这次不进去,就抱一会儿,好吗?」 寧迋舒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出声回应了,但他记得自己点头,肯定又傻笑得像个白痴。这晚不只进一步,应该会是突飞猛进啊! Stay Gold 17 山林间的枫槭换上秋妆,大家聚在兰烁屋里准备午饭,聊起错过了万圣节的事,梁霈樺说:「今年太忙没空过节啦。明年就到后山过万圣节吧,那是娜娜的地盘,很多鬼怪的,超有气氛。」 刚睡醒的寧迋舒抓着乱翘的短发、踩着毛绒绒的拖鞋走出来,碰巧听见她的提议,反应道:「原来我平常几乎没怎么看到幽灵,就是因为祂们全都跑去后山啊?」 王皓颖笑着跟他打招呼:「嘿,你也睡太晚了吧。都快中午了。」他正忙着将收成的白菜和其他蔬果拿来醃渍保存,戴着手套给一颗颗漂亮白菜抹盐。 薛晟手拿着工具,两手戴了手套喊他说:「醒了就来帮忙剥栗子吧。」 寧迋舒点头跑过去帮手,问起其他不在场的人去哪儿了,梁霈樺说弟弟陪奶奶去洗换下来的床被,竇鹏和兰烁请教製作钓具跟网子的事,宝嘉恩则在温室和外星伙伴联系工作要务。 寧迋舒一听钓具就乐了,问:「我们要去钓鱼吃吗?去哪里钓?」虽然之前也吃了不少鱼虾蟹,但都是这山里產的,如果是海產则是之前买的罐头。虽然平常不会特别想吃海產,一旦想起来就越发的嘴馋,这点其他伙伴大概也是一样的。 王皓颖笑答:「海钓啦。我们想找个地方海钓,兰烁说他有认识的朋友可以提供地点给我们,好像是在其他海岛修炼的朋友。」 寧迋舒已经开始想像一桌的海鲜料理,对着坐对面的薛晟傻笑,薛晟冷着脸喊他说:「喂,别对着我流口水啊,我不是海產。」 「苏……」寧迋舒发出吸口水的声音,抹了下嘴说:「哈,不行,我好想吃龙虾,好想吃干贝,想吃生鱼片,还有各种海鱼。好久没吃了好想吃啊啊啊啊!」 梁霈樺走来,手放到寧姓青年头顶摸了摸,笑哄:「乖啦乖啦,姐姐我也会去,我也有海钓经验,到时看我的吧。」 寧迋舒问:「你会海钓?你钓什么?」 她答:「螃蟹啊。」 「哦豁,是长脚蟹吗?鱈场蟹?」 她抿笑看了他两秒:「无知道啦,反正就螃蟹嘛。能吃就好。」她补充:「我是跟一些客人去的,也有跟竇鹏去过。跟客人去玩是搭他们的游艇,但没几个人认真在海钓,跟竇鹏搭船出海比较有趣,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钓的是鱼,咬我饵的却都是蟹啊虾啊。或许也会有龙虾吧。呵呵。」 寧迋舒仰望梁霈樺,双手合掌只差没有对她膜拜了:「樺姐,我想吃的龙虾就拜託你了!」 梁霈樺被他那个嘴馋的模样惹得哈哈大笑,把他头发揉得更乱了。「好啦好啦,我努力,要不是知道你是因为嘴馋,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像是在爱慕我呢。」 寧迋舒回过神,开玩笑说:「才不是只有我这样,之前竇大厨也是这样看着兰烁吧。」听到这话,王皓颖跟薛晟也笑了起来。 竇鹏和兰烁回来帮忙做饭菜,大木碗里装着几人份的沙拉,上月得意推销道:「这是我上週末种的花生芽,对身体很好,你们要多吃哟。」 年轻人们齐声应好,即使没有特地推销,桌上的饭菜也总是会被抢食光,也就兰烁这个不怎么重吃的人能慢悠悠吃喝了。不到半小时桌上已风捲残云,仅剩空盘空碗。饭后宝嘉恩向他们报告自己要离开的事,她提到其他不同单位的伙伴正在追缉和银河集团有往来的星际犯罪组织,她必须前去支援。 梁霈樺惋惜道:「真是突然,好捨不得你走啊。」 郑娜娜也一脸不捨的说:「难得有人能忍受我的阴气这么久不会生病或做噩梦,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请你一定要再来。」 宝嘉恩抿嘴咬着下唇,扑向她们两个抱成一团:「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找你们玩的。我会想念你们的!」 竇鹏简短道别,他说:「你要注意安全啊。」 王皓颖笑叹:「再见了,我的文明大神。」 刘钧宏跟薛晟一听文明二字都崩溃呼喊:「拜託你要再来啊!记得带着你那根──」 寧迋舒被他们两个夸张的表现逗得大笑,兰烁趁乱偷摸他头发,宝嘉恩挥别他们,走到临院走廊上朝兰烁招手说:「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各位不必送了,谢谢你们,渡假的这些日子我很快乐。」 兰烁点头走向宝嘉恩,两人走进温室交谈。竇鹏他们几个跑到走廊上探,一根木柱一下子充好几个脑袋瓜,竇鹏回头问寧迋舒说:「知不知道他们讲什么?」 寧迋舒耸肩:「不晓得。你们有够八卦噯。」 刘钧宏回嘴:「最好你就不八卦!」 寧迋舒笑应:「我是说,如果你们探到八卦记得跟我讲。」 王皓颖忽然回头看寧迋舒,拨了下瀏海瞇眼打量,他问:「对了,你今天特别晚起,昨天晚上在干嘛?很累的样子,有点黑眼圈哦。」 寧迋舒想起前一晚跟兰烁进一步发展,心慌意乱的猛眨眼,强作镇定回答:「没有啊,可能茶喝多了有点小失眠吧。」 竇鹏闻言走向寧迋舒,小声问:「那瓶你喝了吧?有没有用啊?」 寧迋舒微噘着嘴憋住笑意,回说:「喔,算有用吧。」 「噫,这么有效率?觉得怎样?」 「呵、嘿嘿。」寧迋舒食指指背蹭了蹭鼻子,有点害羞说:「不赖啊。谢谢你啊。」 温室里还开了些青白色的玫瑰花,兰烁无意欣赏它们,盯着宝嘉恩的背影问:「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讲?」 宝嘉恩点头,转身苦笑了下:「抱歉啊,关于前阵子寧先生的身体检查,剩下的那一成无论如何都分析不出来。无法追溯他基因的源头,也无法知道他之后身体状态将会怎样发展,虽然目前看来还没有发生什么问题,他也相当适应变身后的情形。之前你提过,这岛上的军方仪器无法读取寧先生的身体状况,我带来的工具也无法完全瞭解。」 兰烁颇意外:「连你都无法测知的事物,怎么可能……」 「应该是被封住了。」宝嘉恩用几乎篤定的语气和眼神告诉他说:「被这颗星球锁定、封住了。同样被注射过药剂的人,我的同袍有捕获了几个个体研究,那些个体都能彻底解析出各种资料,偏偏寧先生的状况例外。因此我认为寧先生是被这颗星给盯上了,有可能他是某种特殊的存在,但是好是坏我无法判定。」 兰烁听到这里,原先淡漠的脸色越发凝重,垂眼低吟:「你的意思是他是逆天的存在?」 宝嘉恩不敢贸然回话,斟酌了会儿才道:「或许是吧。其他变异的个体虽然出现返祖现象,可是都只能变成某一个物种型态,就只有寧先生能变化自如,不是逆天、反常……那我也想不到其他原因解释了。但是我会再回去查文献的,一查到什么蛛丝马跡,我会立刻联系你。」 兰烁默默拢了拢双拳,微微点头:「宝嘉恩,万事拜託了。谢谢你对朋友的真心付出,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 宝嘉恩从没听他这么慎重其事的道谢,吓坏了,结巴道:「兰先生,你、你、你别这样,我、很受宠若惊。唔,朋友不必谈什么报答,过去你不也帮了我们很多吗?真要讲的话,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回应你过去的付出。」她对兰烁其实怀有愧疚之意,自从他们发现兰烁不会死这件事,曾发生过兰烁为了达成和他们合作的目的,数次豁出性命。虽然是兰烁自身意志所做的应对,但对他们而言这不是普通人会做的决定,那时候的兰烁依然温雅从容,但骨子里冷若冰霜,不仅冷眼看尘世,也视自己若微渺尘埃。 现在这个男人比起之前还要有人味、人性,不仅会在意、照顾他人的心情感受,也能面对自己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更为了心上人的事对她低姿态的请託。 兰烁说:「总之拜託你了。」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处理的。要是能尽早驱离跟银河集团勾结的那帮外来者,这里也会安寧不少吧,这里的事有这里的秩序,我们无法涉入太深。还请你们保重。」宝嘉恩一手按在胸前用自己的方式行礼,再次和兰烁告别,走进温室里某道光束里,身影杳然。 宝嘉恩走了,那个双马尾少女去执行她的任务了,他们悵然不捨之馀也希望她不会遇上危险。王皓颖有感而发聊道:「从天灾开始逃难之后,我觉得自己一直在接受其他人帮忙,好像没有能力为谁做点什么。之前每天忙着种田、盖房子、做生活用具,忙东忙西的,宝嘉恩来了之后很多事变得太轻松,有空间想些有的没的,发现自己挺没用的。」 薛晟拍他肩叹气附和:「我懂,多少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吧。以前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晚上的班,每天都睡到中午过后,随便吃个东西开始摸东摸西,上班前洗个澡就去店里的厨房跟竇哥一起做员工餐吃,比较间的时候开始聊店里的八卦,下了班看要去哪里吃消夜,或是晃一下才回宿舍。想要买什么戴光脑上网点一点就有,饿了也有机器外送员,做什么都方便得不得了。」 寧迋舒想到自己连拿个镰刀都学半天还伤到腰,不禁面露苦笑,原先的文明生活太过便利,而这些便利是多少人的付出堆积出来的,他们已经被文明科技豢养成某方面的废物,现在又得从头来过,也不是不好,但多少还是有些怀念。怀念间暇时玩的游戏、追的剧、听的演唱会、逛的各类商店、看的电影和舞台剧,也怀念累的时候虽然买不起太贵的医疗机器,但可以去专门店付费享受一下,顺便检查身体。 梁霈樺半开玩笑说:「以前乡下农村生活是非常有钱的人才能搭船或飞机去真正的农村做的体验旅游,现在他们天天都在体验,而且比那个还深入许多。」 梁盛苜乐观道:「所以我们现在是有钱人啦。」 竇鹏听了大笑,问兰烁何时要出发去钓鱼。兰烁站在近走廊的门边重新扎着马尾,他回说:「现在就能出发,你们带几件换洗衣物,还有自己惯用的生活用品就能出发了。我仓库也有之前做的渔具,道友那里也有,不必带太多,尽量轻便就好。」 「很远吗?」寧迋舒问,兰烁笑睇他说:「距离不是问题。」 刘钧宏手刀画了一下,确认:「瞬移?」其他人了然。 上月说了几句话,只有梁氏姐弟才懂,宝嘉恩一走又恢復原样,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大家都很熟悉彼此的言行习惯,竇鹏问了句:「奶奶要去准备一些东西当伴手礼?」 梁霈樺点头笑应:「对啊,你知道啊?」 「总觉得能懂。」竇鹏轻哼笑:「默契吧。我们带些伴手礼去拜访对方,兰先生,你说该带些什么好?」 兰烁想了下:「今年的米和根茎类收成都不错,其他想到的都可以带一些,就收在之前迋舒的帐篷里吧。前几天传信过去打了招呼,对方说随时欢迎。」 他们准备了半天,傍晚才出发。大家在温室外的空地集合,寧迋舒负责点名,兰烁也准备好了瞬移阵。竇鹏忽然举手问:「我们都不在,谁留守看家?」 薛晟忖道:「对吼,该不会又要叫你森林的朋友帮忙吧,可是冬天了,不是冬眠就是躲起来,之后会越来越冷啊。」 郑娜娜飘出来,得意表示:「这次是请我那些鬼怪的朋友们帮忙看家啦。兰先生还特地又佈置了适合他们修炼的阵法,大家都很高兴。」 寧迋舒点头,击掌道:「好啦,那就没问题了?大家看看身边的人有没有漏了谁,准备出发囉。」他微笑拉着兰烁的手,另一手拉着上月的手,所有伙伴们围成一个圈站在阵内,再次体验兰烁发挥他的外掛实力。 *** 「就是这里了?」竇鹏跟其他人松开牵成一圈的手,左右环顾,海风已经相当冷凉,除了上月戴了顶别了小花的毛线帽以外,大家的头发一下子都被风吹乱。 兰烁扎了马尾,任凭瀏海被吹乱也是一派瀟洒的姿态,他说:「就是这了,这岛有我道友他们施的法术,平时外人无法发现,航行也会避过这里,仪器也好、普通法器也好,不容易发现这座岛。」 梁盛苜问:「卫星也拍不到吗?」 兰烁点头:「拍不到。」他简短回答,没有要对原理多做解释,这个当下还是快点找到朋友避冷风。 他们出现的地方是在礁岩岸上,兰烁领着他们往树林里走,途中上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兰,这岛该不会是你以前提过,为了阻止外星人买卖人口而中了埋伏,在船上被炸死,假死过程漂流上岸的神仙小岛?」 寧迋舒走在兰烁身旁问:「兰烁,奶奶说什么?语气有些惊奇,她有什么发现吗?」 兰烁挑眉,不怎么想提这事,笑着敷衍。梁霈樺听懂以后跟上月问了几句,她倒抽一口气看向兰烁,寧望舒转而问她:「怎么了?」 梁霈樺盯着兰烁跟寧迋舒,歪头笑得有点为难,她不知道该不该翻译。后来还是兰烁自己讲了:「以前我跟上月提过,我为了阻止外星人买卖这星球的活体而上了一艘船,中埋伏被炸死。由于我不会死透,可是在躯壳、灵魂自我修復的过程中会有假死状态,所以那期间我漂流到这座岛。」 王皓颖插话:「不是说这岛不容易被发现?那你怎么有办法漂流过来?」 兰烁兴味一笑,回说:「活着的话是不会发现的,但当时我算是死了,跟海里的垃圾或漂流物没两样,就这么漂流过来,被一对修炼的夫妇给捞上岸,也才因此认识了修行的朋友。都过去的事了,以前是当做故事说给上月听的,她还气我总是胡说八道。」讲到这里他用上月的母语笑说:「没想到你还记得啊。」 上月耸肩:「没想到你说的是真的。现在才觉得很不可思议啊。哈哈哈哈。」 梁霈樺汗顏:「奶奶,这不是好笑的事啦。」 寧迋舒默默跟着兰烁走,他认同梁霈樺说的,当事者虽然能笑谈这些事,可是他却笑不出来,兰烁经歷的那些事该有多痛啊?他实在无法想像,也无法体会,但是很心疼。 兰烁察觉到寧迋舒的沉默,拿手肘轻撞他手臂笑说:「别发闷了,都过去了。那时有顺利救出那些人,这样就好了。」 寧迋舒问:「是宝嘉恩他们跟你合作吗?你的报酬是什么?为什么能做到这地步?」 「报酬就是提供我想要的身份跟相应这身份所需要的资源。」兰烁勾了下嘴角说:「时代一直在变,我也想体验各种不一样的人生。死对我来说不是只有痛苦,也能假想自己死过、又轮回到新的人生,像一场噩梦醒来一样。」 身后的伙伴们也不禁陷入谜之沉默,这话题有点沉重,就算兰烁似乎不是很在意也令他们感到有些不捨,奇特不凡的人大概都背负着一些常人难以想像的东西。在防风林走了会儿,他们看到一栋红砖屋,和兰烁的屋子风格不同,但都沉稳幽静的佇立在那儿,也是两层楼的建物,但是坪数更大,周围有矮墙围起来,门口的铁栅栏开着,空地院里养了两头小梅花鹿,空地上有不少架子掛着晾晒的各种鱼干。 红砖屋甫映入眼帘,屋里就出来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前后走出来迎接他们,脸上掛着开朗和气的笑容。男的穿黑白细格衬衫当外套,里面是普通白色汗衫,下巴跟耳鬓都留鬍子,修得颇有型,他老远就喊:「嘿──阿兰!」 女主人穿着宽松的深绿色亚麻洋装,里面搭了条合身的深灰长牛仔裤,长发扎成两根松软的辫子,胸口掛了串天然石做的珠鍊,坠子是颗圆扁的蓝色石头,表面纹路粗糙,乍看就像海波纹。 兰烁抬手回应他们,扬声回喊:「阿藺!」 兰烁脚步稍快,那两人已经迎到围墙入口处,兰烁身后的伙伴们齐声应好,兰烁给他们介绍道:「这是吴藺,这是他夫人章清璇。」 大家一口吴先生好、嫂夫人好的问候,吴藺打断兰烁接下来的话招手笑说:「先进屋里吧,外头冷啊。我们刚煮了汤,喝碗汤暖一暖身子再慢慢认识。」 这是座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小岛,岛上就只有吴藺这一处有人跡。章清璇笑容温婉亲切的请他们入座,给周围的烤炉添些炭火,吴藺说:「一早就等着你们来了。本来以为昨天就来的。」 章清璇打趣道:「太久没来客人,他呀,间得发荒。」 王皓颖用一般音量疑问:「这座岛只住了两个人,屋子盖这么大?」 吴藺哈哈笑答:「因为我们夫妻很好客啦。常有道友来访,还会呼朋引伴的,像阿兰就是其中一个,都会来钓鱼,大家都是同好啊,乾脆屋子盖大一点,不怕朋友多。不过这里嘛,有淡水但是没有电哦,顶多是钓鱼跟船隻会用到的电池,一切都是为了钓鱼而准备。隔壁的小屋有不少钓具,看你们想钓什么我都有准备。」 章清璇蹙眉失笑:「你们看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样子。先别提钓鱼,这一说他就不会停了。先吃饭,我家阿藺料到你们傍晚过来,刚才就在忙活。」 吴藺招呼道:「先喝些汤暖身,这是昨天钓的石狗公,还有龙虾,煮味噌汤可鲜美了!」 兰烁很习惯这朋友的性子,自动略过滔滔不绝的吴藺,从包里拿出一个圆扁的小东西,就是被施法的瞬开型帐篷交给章清璇说:「这是今年收成的一些作物,大家的心意。」 章清璇接过那东西开心道:「噯呀,那我就大方收下啦。等把东西收好我再还给你,这个是帐篷吧?」 「对。」兰烁答完,拿起汤杓舀了一碗汤,不客气的捞起一大块龙虾肉、一堆嫩豆腐丁等汤料进碗里,再把它放到寧迋舒面前温声说:「吴兄的手艺不错,你尝尝。还有你爱的豆腐。」 兰烁接着将寧迋舒面前的空碗取走,这才开始舀自己那碗,没捞什么料,就舀了半碗味噌汤喝,他这举动不仅同行的伙伴们看傻眼,吴藺、章清璇更是讶异打量起寧姓青年。 吴藺惊奇道:「这位小兄弟是?」 兰烁啟唇道了两字:「他是──」 「吉祥物!」竇鹏不知怎的脱口喊出来,寧迋舒瞇眼有点莫名其妙睨他,而他也尷尬傻住:「我是说那个、吉祥物之外就是……」 章清璇看出一些端倪,噗哧轻笑道:「不只吉祥物吧,比宠物还宠呢。兰兄你说?」 兰烁这才一手握住寧迋舒的肩膀公开道:「是我处的对象。我跟他在一起了。」 吴藺了然点头,搓下巴打量寧迋舒喃喃:「看不出来啊。」他被妻子手肘撞了下,念说没礼貌,这才赶紧收歛视线继续推销自己的海鲜料理。 桌上有炸蚵酥、小章鱼沾五味酱、树子蒸鱸鱼、蒜香酒蒸虾,饭是干贝炊饭…… 竇鹏几人看了这桌菜色,刘钧宏讶叫:「哇,酒煎乌鱼子我爱吃!」 吴藺得意笑说:「我自己做的,吃看看啊。我喜欢搭着梨子丁吃。」 一行人彷彿来到海產店,虽然跟着兰烁混吃混喝也常常吃不少美味的水產,但都是溪流河川捉的,跟海產的滋味又不一样。以前在银月工作时,竇鹏他们几个并不觉得这些海產有什么难得,现在却都两眼发光的盯着它们看,宛如和挚爱久别重逢。 吴藺摆手:「别发愣啦,快吃看看啊。」 男人们拿了筷子猛扫,幸好梁霈樺和她弟也没抢输他们,还给长辈先佈好一盘好料。寧迋舒看他们抢食抢得厉害,自己光顾着把热汤吹凉都来不及,贪快先喝了口汤,烫到舌头,默默抿嘴皱眉。 兰烁并不重吃,注意力几乎都在身旁的小不点身上,一瞧出他表情古怪就含着笑意关心:「烫到舌头了?」 寧迋舒点点头,回句没事,兰烁拿了空盘给他挟了他爱吃的回来摆着,哄他说:「慢慢喝,都有得吃。」 吴藺和章清璇再次看傻,从没见过阿兰这么会宠人的,这跟他们认识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完全不同。吴藺忍不住多瞧几眼兰烁,生怕这傢伙是被夺舍还是哪里坏了,章清璇和吴藺互看一眼好笑跟他讲悄悄话:「果然恋爱会让人不一样啊。」 「那你看我哪里不一样?」吴藺笑问妻子。 章清璇逗他说:「都一样啊。一样那么好,很难得的。」 吴藺挠鳃帮子害羞:「哈,你别这样,客人都在看。」 章清璇嚼嚥了一口鲜美滑嫩的鱸鱼肉,若无其事道:「哪有,他们都忙着吃呢。你这就害羞啦,呵。」 寧迋舒不小心听到附近那对夫妻的对话,暗笑在心里,没想到看起来粗獷的吴先生会被妻子调戏吗?趁着大家都在吃东西,兰烁给吴藺夫妻介绍其他人,也说说之前在外界的见闻,谈了会儿末日的事。 章清璇先叹道:「其他道友也是感应到了这些,所以忙着巩固自己安生的地域吧。像我们这样独善其身的倒还好,总是与世隔绝的,一些不忍苍生受苦的也许会出去救世。」 吴藺摇头,嘴抿成一线说:「多数是道行不高的,容易道心动摇。自以为能救世,最终只会被吞没而已。更顺了天道的意。」 章青璇喝了口麦茶,轻声应:「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存在就是逆天而为嘛。为了不被天道盯上,来访的仙客也少好多,就这两三年吧,只有兰先生你们来。兰先生你的情况更是特异,就这样跑来不要紧?」 兰烁无所谓:「反正死不了,还怕祂?」祂指的就是天道。 寧迋舒默默吃,也默默将他们的交谈听到心里,这对夫妻在担心兰烁,原来兰烁在修仙的圈子里也是相当特殊的个案吗?说不定就是被那个什么天道盯上,所以过去兰烁在世间行走才会屡遭死劫。想到这里他有点徬徨不安,他知道兰烁讲的过去已成过去,但今后还会不会有这类的事发生? 思绪还未成形为念头,兰烁大掌覆在他脑袋上,他含着一嘴的豆腐跟鱼肉转头看兰烁,兰烁温柔笑问:「好吃吗?我们明天搭吴藺的船去海钓怎样?」 其他人一听海钓就跟着热血叫好,寧迋舒顺着气氛应好,吴藺拍胸说:「让你们见识我的航行技术。我的船虽然不是尖端科技,但也是有电池、吃电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小船,载你们几个绰绰有馀。」 薛晟拼命扒饭,瞅着外面的落日馀暉含糊道:「快吃快吃,太阳下山了。」 章清璇笑出声说:「你们别慌啦,有客人来的时候,我们会准备发电机的,虽然无法整晚都供电,但吃完一顿饭再摸鱼一会儿是没问题的。不过,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累了吧?」 寧迋舒跟她对上眼,很乾脆就回说:「不累啊。兰烁带着我们瞬移过来的,比走到隔壁超商买东西还快呢。」 章清璇稍微睁大眼笑看兰烁,兰烁淡定表示:「我就爱他这样的直爽快语。」 眾:「……」 Stay Gold 18 小海岛的生活几乎也是日落而息,虽然女主人章清璇说有少量的电可供应,客人们也不好意思赖着浪费人家的能源。吴藺带他们去楼上客房,大通铺就给那些男人们,有大床的套房则给两位女性,吴藺本来也想叫兰烁跟那几位挤通铺,但他们都是老交情了,而且兰烁跟情人放闪简直比天上星星还要闪,他临时改变主意收拾了另一个客室给兰烁和寧先生住。 吴藺招呼老友说:「虽然是临时收拾的,但平常都有整理,你就安心住吧。寧先生晚安,有需要别跟我们客气,我们夫妻就在一楼客厅旁的走廊往里的房间。」 寧迋舒谢过吴主人,他问:「外面那么黑,你怎么下楼?不用提灯或拿手电筒?」 吴藺摆手笑应:「噯,我住惯这里了,而且我视力相当的好,晚上也能瞧见东西,没事。我下楼啦,你们好好休息。明天出海。」 吴藺如他所言,平稳走在黑暗中,行动如在白昼里一样,下了楼他跑回主卧,章清璇已经躺平,他也洗了脚、换好衣服上床睡觉。他知道妻子还没睡着,嘀咕说:「你就自己先回来睡,也不等我啊?」 章清璇懒洋洋哼声回他话:「你习惯就好啦。碗筷明天我再洗,你就跟他们出去吧。」 「不,我明天跟你一起洗,你跟我们一起出航啊。」 「啊?你捨不得我啊?」 吴藺嘿嘿笑,在被窝里勾着妻子的手说:「捨不得、捨不得,你跟我们一块儿到船上啦。上月小姐跟梁小姐也可以跟你交朋友,你不是说每次来钓鱼渡假的都是些臭汉子,难得有姑娘呢。」 章清璇轻笑不答,吴藺加把劲说服她说:「还有你料理的鱼最好吃的,尤其是你的刀法,哈,每次看你下刀我都好兴奋。」 「够了啦,吴藺,你好黏啊。」章清璇笑着推开他,夫妻俩在被窝里笑闹。 这时兰烁和寧迋舒在黑压压的房间里,就只有上月那间房和通铺那里有给两盏灯,兰烁弹指施了法术照亮室里,两人才赶紧换好衣服就寝。寧迋舒穿好衣服刚好法术消失,他摸黑上床,碰到了兰烁的手臂反射说了句抱歉,莫名慌乱的躺下来拉被子。 两人盖同一张被子,这被子不是传统的厚棉被,而是轻软又保暖的材质,却也因此容易睡到半夜踢开它。但现在他们没想这么多,因为令寧迋舒有点困扰的是他跟兰烁的身高差太多,兰烁的被子如果盖到胸口,那他有更多地方会盖不到,所以他躺着挪动身体,想悄悄鑽进被子里取暖,努力放轻动作不打搅兰烁休息。 寧迋舒没想到的是,兰烁和吴藺一样都是夜能视物的非、常人,他那些逗趣搞怪的表情跟动作都落在兰烁眼底,兰烁故意不吭声默默看了会儿,终是忍不住轻笑出来。 「呵,你太可爱了吧。」 寧迋舒正拿手肘撑着上身挪身体,歪头疑惑:「吭?什么啊?你该不会看得到?」 「看得到喔。」 「呃……不公平啦!我都看不到。」 兰烁将寧迋舒搂到怀里,再把被子拉高,低柔细语:「这样就不冷了吧。你冷就躲我怀里。」 「喔。」寧迋舒要笑不笑,暗爽在心,兰烁这人真是无可挑剔的好,虽然有时会故意使坏,不过还是很温柔。他往上对着兰烁的脸微笑,虽然看不清楚兰烁的表情,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温柔的神情,他说:「兰烁,你真好,我……我越来越喜欢你。」 或许是房间够暗的缘故,寧迋舒认为自己比平常还要大胆,加上身处异地有点陌生和新鲜,心情也比较亢奋一些,他手环住兰烁的腰身低笑喃喃:「喜欢死你了。你真好,在这种时期还能跟你在一起,这辈子只要有这个奇蹟就够了。噯嘿嘿。」 兰烁听他含糊絮语,很高兴的样子,也低笑几声,关心说:「迋舒,你抬头,刚才烫到的舌头我瞧瞧。」 寧迋舒仰起脸说:「不用啦,又没什么。那很快就会好了。」他话没说完就被兰烁轻捏着下巴催促,兰烁像念咒一样低吟:「来,张口,我瞧瞧。」他就听话的吐出一小片舌头,忽然有种曖昧的预感,果然舌头就被兰烁含抿住了。 「哈唔。」寧迋舒讶异低哼,兰烁将他搂得更紧一些,手掌心托在他后脑,就这么吮着他的舌头调戏起来,静室里除了窗外会有远处海潮声,就是兰烁吮咂他唇舌的声音最清楚,越听越羞耻,但他已经肢体发软不想动了。 兰烁亲了青年一会儿才停下来问:「好点没有?」 「吭?」寧迋舒没想到兰烁还这么问,脑子根本反应不及,又听兰烁自问自答:「看来是还没好。」讲完又覆上唇,这次吻得更深了,他被吻得脑袋有些发昏。 兰烁身上的气息清新,隐约透着一股幽香,现在似乎有些动情,所以香气变浓郁了,寧迋舒被薰得更醉,手不自觉揪着兰烁的衣襟,鼻端若断若续轻哼,兰烁的唾液似乎微甜,是花蜜吗?寧迋舒脑子里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口水会甜的话,应该跟糖尿病无关吧,像这样毫无逻辑又没常识的杂念纷乱跃动,到后来一片空白。 兰烁第二次吻得更久,退开时寧迋舒有些喘,揪着他身前的衣料无力喘气,兰烁看得呼吸变沉,想起上回两人欢爱的细节,心中燃现了情爱欲念,久违的感受着自己是活在这天地间的生命之一,感动莫名。 「迋舒,遇上你才是我的奇蹟。」兰烁这话讲得很轻,几乎是气音,像是怕说得重了,吐出的气息会把眼前幻梦似的泡影吹破。 寧迋舒有些恍惚,甜蜜微笑了下,在兰烁怀里转身背对,他说:「不能再继续了。这是在别人家,要有礼貌。」 兰烁浅笑,他自然懂这道理,也担心自己失控,任由青年背对自己侧卧。他怀里拥着青年,相当温热,身心都被这个小青年煨暖了,笑道:「真是小暖炉。」 寧迋舒勾着嘴角没应声,再聊下去会没完没了。 数小时候,凌晨天没亮,寧迋舒睁开矇矓怔忪的眼望着眼前一片黑,有隻大手在摸他的大腿,而且那手贴在他后腿根和臀部又揉又拨,手指几乎快按到他会阴,和缓的刺激、撩拨他身体欲望。他意识到那是兰烁的手,口齿含糊问:「嗯、你干嘛?」 兰烁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比往常听来还性感,他凑近青年耳畔说:「没什么,只是喜欢揉你这里,手感很好。」 寧迋舒的臀肉被大掌稍微揉开一些,他想起之前才被兰烁用手指侵入的地方,将那里搅得淫靡滑润,一手虚掩嘴巴气声喊:「不要再揉了,我、我会有反应啦。」 「迋舒……」兰烁的低唤听得出撒娇意味。 「不、不行喔。不要揉。」寧迋舒一手往下伸,试图阻止兰烁爱抚的动作,兰烁修长的手指却偏在此刻贴着他会阴按弄,他惊讶低呼:「啊哈、嗯,呼,你真故意。我真的会……」 兰烁忽然撤手,扳过寧迋舒的肩膀轻问:「有点湿了吧,身体发烫,你这样还睡得着吗?」 寧迋舒乱了呼吸,逞强说:「你不要再闹我就睡得着啦!」 「呵。嗯,不闹你了。」 「不可以在别人家乱来啊。」寧迋舒有些生气,兰烁也听出来了,后者轻哄着:「好,不会再闹你了。等回家后再继续吧。」 寧迋舒手摀耳朵,怎么觉得连最后一句话都是在诱惑他呢?隔天清早,他掛着淡淡黑眼圈跟着吴藺和大家上船。吴藺给他们讲解怎么上下船才安全,然后分配工具给每个人,在岸边先粗略介绍钓具,确认大家的衣物都足够保暖。 听讲解时,梁霈樺盯着前方,压着话音问旁边寧迋舒说:「你知道你有黑眼圈了吗?昨晚兰先生又不让你睡?你们该不会在人家家里也?」 寧迋舒咋舌:「才没有咧。就是因为没做什么,所以他一直闹得我不好睡。」 梁霈樺嘴角笑意更深,一脸幸灾乐祸说:「哈,谁叫你末日谈恋爱,招惹到大魔王了吼。如果他再闹你,你就来我们房间吧。」 「不会啦,他答应我不会。」 「哦,你相信?」梁霈樺狐疑:「如果我是兰先生,嘿嘿嘿。不过我能理解啦。对了,兰先生呢?」 寧迋舒小声回:「好像是去跟章姐拿饵料。今天备的饵料好像不少。」 吴藺正在介绍今天预计要钓的鱼,以及竿子软硬材质等特性,他说了会儿发现大家差不多醒了,笑道:「好啦,也不说得太多,反正实际操作一遍才能用身体记着。上船啦。」 梁霈樺曖昧笑看寧迋舒,重覆吴藺的话尾:「实际操作一遍才能用身体记着。小不点啊,你们操作过没有?」她三八的捏着寧迋舒的肩膀玩。 寧迋舒扭动身体躲开她的三八攻势,撇嘴说:「关你屁事哦。」 「嘿,不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啊。」 竇鹏他们几个都在不远处,又都是耳力好的,听到梁霈樺调戏小不点的发言,不禁暗自警醒:「以后要是有对象的话绝对不要被阿樺知道。」 郑娜娜和上月也兴致高昂一起搭船出航,为免郑娜娜被海上气场或其他特殊诱因捲走,兰烁烧了张护身符给她,上月则是跟着孙女、孙子上船凑热闹,章清璇负责看顾她们几个,至于男人们则由吴藺指点。 王皓颖问吴藺说:「吴先生你的船没有什么规矩或禁忌吗?有些人不让女性上船的。」 吴藺哼声:「太迷信了吧。我的船百无禁忌,能钓到鱼就最好啦,那些没用的迷信都扔一边去吧。」 章清璇在不远处也甜笑附和:「就是说呀,女人怎么了?我也是女的呀。」 王皓颖点点头,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睡醒,开错了话题。薛晟这个大白目还在一旁补刀说:「说得对啊,女人也不会怎样,那个海上女神不就是女的嘛。」 吴藺笑了笑,看谁有问题就过去处理。竇鹏他们几个都有钓鱼的消遣,虽然有些钓具不太熟悉,但理解得也快,梁霈樺也懂一些,和章清璇讨教起来。吴藺看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去和兰烁换手开船,他跟兰烁说:「我来开船吧,你去陪你家的小青年。不过那几个围着小青年在指导,应该是不必太担心。」 兰烁问了今日的渔场在哪里就走了,出来外头果然看到竇鹏几个围着寧迋舒讲解钓具跟饵料,寧迋舒拿着一个棒状浮标跟其他零件傻愣愣的听,那模样比没钓过鱼的梁盛苜还傻。兰烁心里好笑,一走近他们,他们就打了声招呼喊他兰先生,接着很自动的把小不点留给兰先生照看。 寧迋舒握着一把钓竿汗顏:「没想到光是工具就这么复杂。」 「跟着我吧。我教你。」兰烁牵他的手找了个地方待着,从浮标的结法教起,只讲这趟要钓的鱼用什么竿子、鱼线、浮标,要留意天气、潮流,给他说鱼的特性。 寧迋舒听得津津有味,笑道:「以前没想过这些,看来要懂的东西真不少,你真会教。」 「我是第一次教人钓鱼。」兰烁歛眸,海风将他瀏海、鬓发吹的飘扬,他微红的耳根和颈肤落在寧迋舒眼中,比红珊瑚还漂亮。 「兰烁,你害羞真好看。」 兰烁馀光瞄他一眼,淡笑不语,开始弄自己的钓竿,好了以后给他示范投竿。竇鹏那头传来一阵欢呼,有人钓到鱼了,是薛晟钓到了軘鱼,接着刘钧宏也钓上了軘鱼。 寧迋舒笑道:「没想到他们还蛮厉害的,这么快就有鱼上鉤。」 兰烁说:「軘鱼啊,要当心牠们有时会把鱼线咬断。上鉤的时候得果断一点,不然等牠们咬断鱼线就得不偿失了。有不少钓客都讨厌在钓其他鱼种的时候遇到牠们捣乱。」 寧迋舒嚥了口水想像道:「但是很好吃吧。之前听说很贵都捨不得吃,竇大厨请我吃过一次生鱼片,真的是非常好吃,怪不得不便宜。酥……」最后那声是他吸口水的声音。 兰烁见到寧迋舒那副馋样,默默更改今天自己想钓的鱼的清单,他说:「其实我今天也想钓一些軘鱼的。」 「真的吗?你教我钓啊,这样我也能自己钓来吃了。」寧迋舒殷切注视兰烁,出于食欲的炽热目光彷彿是另类的爱意仰慕,满足了兰烁想被心上人崇拜的心情。 「嗯,都教你。」 接下来梁霈樺他们也陆续钓上了其他鱼种,尤其是章鱼更是连续上鉤,她浮夸道:「章姐不愧是章姐,章鱼一直咬饵,哈哈哈。」 章清璇拨了下辫子扬笑:「人家也算是海上女神之一呢。」 然而,不到一小时后寧迋舒晕船了。他听兰烁的话先去船舱里躺着,他到一个类似通铺的空间就瘫在那儿不动。过没多久他看到刘钧宏也来躺下,他问:「你也晕?」 刘钧宏说:「对啊,说要钓什么东西得定点停船,妈呀,船在跑的时候还行,船一停我就受不了了。我是陆地生物啊,好想吐。」 「你要吐去外面吐。」 又过一会儿薛晟来了,一样晕船瘫下,之后王皓颖、梁盛苜也加入晕船行列,梁霈樺、竇鹏,上月他们则是在船上其他地方往海里吐,把早上吃的海苔饭糰什么的都吐回海里了。 这天之后,眾人都坚决不再出航船钓,有阴影了。 午后返航,壮丁们背着各自收渔获的冰箱上岸,除了吴章夫妻俩和兰烁,其他人腿都有点发软,郑娜娜虽然是飘行却不敢离他们太近,怕自身阴气令人更不舒服。 吴藺尷尬笑说:「唉呀,本来是想钓一些小鱼当饵继续往下个小岛去钓的,其实多晕几次会习惯啦。」 寧迋舒及其他伙伴慌忙反驳:「不要、不想再晕船了。」 梁霈樺歪着脑袋靠在章姐肩上,闻言大窘:「不想习惯这种事啊。」 竇鹏阴沉着脸低喃:「我应该是太久没锻鍊了。」 吴藺让他们先回房间休息,他去做些料理。章清璇拿了些药给他们吃,是自製的小药丸,他们虽然有些迟疑,但看兰烁也拿了一颗药餵寧迋舒就大胆吞下去了。 兰烁问吴藺他们说:「我们什么时候下来集合?」 吴藺想了想,回他约莫一个时辰就够了,兰烁点头拉了寧迋舒的手跟其他人讲:「我们先上楼吧。一个时辰就是两小时。」 王皓颖虽然还在晕,但他听吴藺用语好奇笑道:「好像古代人。」 章清璇收着药盒,抬头笑应:「咦,兰先生没告诉你们吗?我们不算现代人了。只是偶尔会离开这岛上去你们人间住一阵子,所以这里才有比较现代的东西。」 刘钧宏猜测:「不会也跟兰先生一样活了千百岁吧?」 吴藺走向厨房,听到这问话大笑回喊:「没那么多啦。就三、四百年。」 章清璇两手抓着辫子尾巴,朝准备上楼的客人们俏皮笑语:「哈,真正的老夫老妻呢。」 梁霈樺语速极快的翻译给上月听,上月诧异回望章清璇,念念有词说她要是当年相信修仙这回事,多跟兰烁请教的话,说不定也会变成这样吧。章清璇在楼梯下笑着用日文回:「现在也不晚呢。」 上月笑应:「我现在啊,只是想等着哪天去见我的丈夫。在那之前踏实过完每一天就好。」 章清璇目送他们上楼,她意外松了口气,要是上月想修炼她也不知该怎么劝退,刚才更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回应上月。修炼之路不仅艰辛,而且漫长,最难熬的她想不出来,有太多关要过了,但有一关是每个修炼者都要持续体会着的,那就是漫长的岁月。倘若她不是和吴藺感情深篤,而且两人又一样有机缘、又这般契合,也无法想像一个人怎么走过近四百年的时光。不是谁都能忍受长久的孤寂,饶是他们夫妻也会偶尔去人间转换心境,避免魔怔。 她想到兰烁就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孤单走过一千多年,封闭内心这样久,竟也有一天让那样一个娇小单薄的青年走进自己的生命里么?她不知道那两人会怎么发展,只能默默祝福。 兰烁陪寧迋舒回房间,替寧迋舒脱了外套、帽子跟手套,寧迋舒一面道谢一面走向床边,转了一圈仰躺到床上,膝以下垂在床尾,赖着不想动弹。兰烁笑了声,将两人衣帽都掛好坐到床上拍大腿喊:「迋舒,你过来。」 寧迋舒闭着眼哼:「干嘛?我好不舒服。」 「枕我大腿,我帮你按摩。」 寧迋舒看起来很平静,内心却很惊喜,因祸得福就是这样吗?他整个人软趴趴的移动,慢慢挪向兰烁,手往兰烁结实又充满弹性的大腿肌摸了两把。 「嘿嘿。」寧迋舒傻笑枕到兰烁大腿上,用日文说:「吸,啊,挖,歇!(幸福)」 兰烁失笑,两手指尖触到他头皮上开始对着穴位揉,也会捏着他的耳垂肉搓肉。寧迋舒哼哼低笑喊着不要闹,兰烁正经解释:「这里也有对应的穴道,我不是要闹。」 「喔。」寧迋舒抿嘴忍笑,耳朵被揉得好痒,他缩着肩膀闷笑,还好兰烁放过他耳朵,改按摩眉头和眼周了。兰烁的手没什么茧,不知道是不是跟体质异状有关,但是触感温润令人有好感,手的样子也生得漂亮。寧迋舒想起之前偷瞄过兰烁的身体,几乎找不到瑕疵,也难怪兰挫曾自嘲是妖怪吧。 兰烁并不知道寧迋舒想到了什么正在为他心疼,但他看到寧迋舒眉心起结,拿指腹轻揉那里微笑说:「怎么皱眉?不舒服吗?」 「舒服。」寧迋舒拋开杂念不想了,他知道自己要是太常这样,兰烁说不定会自厌。烦恼再多都没用,不如踏踏实实过一天算一天。 「迋舒。」 「干嘛?」 「没什么。只是想喊你。」 寧迋舒哼着笑,转身向外侧卧,枕着兰烁的腿睡觉。兰烁能看清楚青年一侧的耳朵,那隻耳朵小巧可爱,耳垂有肉,他能看到耳朵里细细的绒毛,很想对着那里呵一口气,但他答应青年不能再外面戏闹,所以仅只于想像而没有执行。 「唉。」兰烁看寧迋舒差不多睡着了,才淡淡吁了口气轻吟:「真想快回家。我们一起……」回了家,想做什么都无拘束了。 两小时半后,楼下料理的香气传到了楼上,这时所有成员都已经跑下楼准备大块朵颐,他们无比期待吴大哥的海鲜料理。 章清璇端了沙拉上来,有不少花椰菜和马铃薯,是兰烁他们送的,夏天的时候收成了很多,尤其是花椰菜一株都能收成个好几次,吴藺说生鱼片要等人齐了再做,所以吃完沙拉差不多能上下一道。一面边缘滚着红金相间雷纹的大圆盘,上面铺满了厚薄一致的生鱼片,顏色巧妙的由浅至深渐层变化,吴藺故意不讲它们是什么鱼,让他们猜,玩了一会儿由兰烁猜出三、四种,最好吃的是后来吴藺跟兰烁都有钓上的河魨。 河魨并非魨鱼,后者又叫剥皮鱼、马面魨,得剥了皮才能吃,剥皮后鱼身雪亮,肉质纤维较长,清蒸鱼肉沾着醋尝起来像蟹肉,桌上就有一道清蒸軘鱼,吴藺还拿这鱼做烤鱼干片,大家吃了都说不输外面卖的。生鱼片鲜美滑嫩,吴藺说葱花加魨鱼肝脏泥也很美味,王皓颖立刻反应:「现代的鱼很少有人吃肝脏了吧?不都是毒?」 吴藺竖起食指摇一摇说:「外面的海鲜是毒,这座岛周围的不是。」 竇鹏碰撞王皓颖的手臂说:「你要理解修真的都是开外掛。平常我们外出都得防晒,连晚上也是,自从住兰先生那座山就再也不用防晒得那么彻底了。你没看我们几个肤色都暗了好几阶吗?也就小不点一个人勤擦防晒都没怎么黑。」 薛晟跟竇哥两个一搭一唱开玩笑说:「竇哥说的对,就算是回游的鱼,游到这里也不想往外面有毒的地方去了,我要是鱼也就只想在在这岛周围混。吴大哥说没毒就没毒,有毒我也认了,吃!」 王皓颖看其他人已经忙着挟食桌上海鲜,也赶紧跟上。这马面魨虽说煮火锅不错,但因为河魨锅更好,所以这一顿全让河魨料理抢光风采。 章清璇另外备了一份给郑娜娜闻香,她彷彿也能感受到现世食物的美味,露出惊艳的表情。吃完火锅,剩汤拿来煮粥,不久前晕船的眾人吃得不亦乐乎,清空了胃袋正好多吃些河魨,粥里还加了切小块的柿饼,也是兰烁他们之前做的,将涩柿子串绳掛起来风乾两个月就成。 饭后,吴藺跟兰烁开啟了钓鱼经,就算其他人想转移话题,最后也绝对会被吴藺的钓鱼经给绕回去。不过吴藺说起钓鱼的故事特别多,也都很有意思,大伙听得入神也没人想喊停,章清璇备了些热茶给他们。 吴藺滔滔不绝,鮢过讲完讲马头鱼、红喉,红喉说完又说起日本有个地方的喉黑鱼好吃,而且保存困难,因此那喉黑鱼只能当地现吃,别处难有,他曾经为了钓鱼跑遍四海,说起不好保存的还有臭肚鱼,容易发臭不说还有毒,但这毒也是排在第五,他竖着手指念:「一魟,二虎,三沙毛,四斑午,五象鱼,六倒吊。臭肚就是象鱼,你们来的头一天喝的汤就是排第二的石狗公,狮子鱼也算其中。」 吴藺在聊的时候,梁霈樺或章清璇她们一旁和上月聊,聊的是鱼料理,冬天上月最喜欢做鰤鱼料理,也就是青魽。上月说:「在我们那儿,鰤鱼有很多别称,不同大小名称还不同。女儿跟孙子喜欢盐烤,还有鰤鱼萝卜。」讲起弃自己而去的女儿,她脸上有淡淡的悵然,说:「有些东西太过珍惜,忘了还要给予其他的东西也是枉然。像是耐心,信赖,倾听,这一类的。」 章清璇什么都没问,温柔搭着上月的肩轻拍,她知道上月只是想起很多往事吧。 这天同样是天一黑,大家差不多也洗洗睡了。黑暗里,兰烁和寧迋舒的手指勾着手指,同床共寝。兰烁听他气息问:「还没睡?」 「下午睡了,现在睡不着。」寧迋舒爬起来,藉着窗口的微光散射走到窗边,他问:「可以开窗吗?」 「开吧。」 寧迋舒打开窗子,外面满天星斗,不输他跟兰烁家,但这里的气氛更不一样,是海边的星夜,这里地势又偏高,所以能隐约看到远方一波波银浪拍打上岸,风的味道也不一样。他想起吴藺跟章清璇,羡慕道:「吴大哥和章姐他们感情真好。」 「他们感情是好,不过吵起架来也是可怕。」 「咦,为什么吵架啊?」 「两个人无聊的话,什么都能吵吧。」兰烁语带笑意敷衍过去,似乎也不打算话人家常。 「要是以后你跟我在一起也无聊,那你也会跟我吵架吗?」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但有些问题是相似的啊。」 兰烁浅笑走到他身后,两手自然环到他身前回应说:「不知道会不会吵,将来的事谁知道。不过,不管你会不会跟我吵我都不会放你走,我认定你了。」 「呵呵,嘿嘿,嘿。」寧迋舒害羞得发出怪笑。 兰烁低头亲他发旋,问:「你会不会怕我?」 寧迋舒不假思索回答:「不会怕啊。我这么喜欢你。」 「将来也不怕吗?不管我怎么变都不怕?」 寧迋舒听出他些许不安,转身回拥他,两手举起来攀勾着他颈脖笑应:「嗯。虽然你说将来的事谁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些事,就是不管你变得怎样我都不怕你。」 兰烁兴味笑问:「哦?为什么这样肯定?」 「我觉得……我好像懂你的心,看得到你的灵魂,这种感觉不知道怎么讲,可能也是我的错觉吧,总之,我会怕的不是你本身,虽然也可能有不安的时候,就几秒的不安吧,但是很快你就会让我觉得相信你没有错。一次、两次、三次,我以后都会相信你,永远相信你。」 兰烁愣了下,好笑问说:「不安?相信我?什么时候,你说得清楚一点。」 「第一次是你说世界末日啊。我觉得怎么可能,但姑且一信,后来遇到你,你就收留我啦。后来发生很多事也一样,一开始觉得你身边的事物充满谜团,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可是后来发现你没有让我失望过。」 兰烁苦笑:「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再这样厉害,不再这么可靠,你会失望吗?」 兰烁看到寧迋舒摇摇头,笑容爽朗道:「当然不会。我不是指你的表现会让我失望,我说的是你的心意跟态度。你是诚恳的,全心全意对我的,我感受得到,就算你变成普通人也很好,我不会因为你失去不老不死身失望啦。傻瓜。」寧迋舒学他口吻笑着轻念,捏了下兰烁的下巴。 第三天吃完简单的早饭以后,大家一起去岛上的小溪洗衣服,晾好了吴藺再带他们去钓鱼。由于大家对晕船还有阴影,所以吴藺带他们去一处海岸练习浮游磯钓,吴藺得意介绍他这时节最爱来的地点说:「这个浮游磯钓呢,上月他们那儿讲的就是上物钓,比起底物钓不容易卡鉤,海底下地势复杂,鱼种也多,不同深度栖息的鱼都不同。」吴藺又开始讲起竿子的材质构造、浮标、线的磅数,终于被兰烁打断他讲课。 兰烁说:「吴兄,说这么多记不住,还是直接上吧。」 吴藺不好意思停下来抓头笑了笑:「对啦对啦,直接钓最能记住。今天给大家准备的都是非常优的钓竿,虽然锁定的不是大型鱼,但是万一有大鱼上鉤也不怕拉不起来。钓鱼很好玩的。」 寧迋舒问:「吴大哥,你和章姐住这里与世隔绝,那这些钓具都是定期去人间採买吗?该不会其实这才是你们定期去人间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住这儿的两天上厕所都是拿水洗的,卫生纸一概没有,却有这么好的钓具,而且看得出都价格不便宜。 梁霈樺也疑问:「对啊,别说这钓具不便宜,吴大哥那艘船啊,那装什么的也不差呀。难道……难道你们夫妻会点石成金这类的法术吗?」 吴藺只给了他们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兰烁听了也想笑,代吴藺说:「点石成金是外星科技,不过这颗星球上的规则可不允许。吴兄这么会钓鱼,他们夫妻自然有一套不违逆天道的生财要诀。」 竇鹏听了,捣着碎虾泥嘀咕:「哇,要是有门路的话我也早就修仙好啦。」 王皓颖摇头笑着提醒:「但你也别忘了他们修炼的最怕一个天打雷劈了。动不动就被什么天道盯上的。」 薛晟接腔:「那也不意外吧。都破例让你长生不老,乱来的话当然得遭报应啊。凡事都有代价啦。」 竇鹏噗哧:「这话真实在。」 吴藺和兰烁教导他们练游动浮标的结法、练投竿,搞定竇鹏、梁霈樺他们两组人马之后,寧迋舒跟着兰烁挑了一个定点。寧迋舒拿着钓竿乖顺站在一旁看兰烁做准备,兰烁和吴藺不同,相对寡言,所以他主动问兰烁饵料的事。兰烁朝他微笑,跟他说他们用的是海水虾,其实湖虾也可以,但少人用,因为他问了,兰烁就特别详细跟他说洒饵的诀窍,钓鱼先看天气,再来是地点、潮流,之后才是看技术。 寧迋舒问:「那我们钓什么鱼啊?」 兰烁看向他,眉眼始终有笑意:「你想吃什么?」 「嗯……」寧迋舒歪着脖子想了下:「海胆吧。」 「……」 竇鹏他们几个听见都爆笑,竇鹏在另一头喊:「兰先生你就是太宠他啦。他根本不吃海胆的,就故意想闹你而已。」 兰烁挑眉,寧迋舒心虚嘿嘿笑两声:「开玩笑嘛。我不熟这些,你说钓什么就钓什么吧。」 兰烁轻捏他脸颊肉,仍噙笑道:「那钓瓜子鱲吧。」 「瓜子鱲?」 「俗称黑毛。」 吴藺咧嘴笑着插话:「就是心机重的鱼啦。城府深的钓心机重的,很适合啊。」 寧迋舒哈哈笑,回头问兰烁:「黑毛的心机重啊?」 兰烁失笑:「是防心重,比较神经质,老成鱼比较不会上勾,洒饵得错开投竿的时机,免得其他鱼吃光了饵。有时也会钓起昨天吃的剥皮鱼。」 寧迋舒开心说:「那个鱼好啊,吴大哥做的烤鱼片太好吃了。如果有多的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带回家。」 「那我再请他多做一点。」 寧迋舒笑得两眼快瞇成一线,兰烁忍不住摸他头发轻声问:「这么喜欢吃烤鱼片?笑得这么傻。」 「不是因为烤鱼片,因为、因为你很宠我,我太高兴了。」 「竇鹏他们也都宠你的。」 寧迋舒小小声说:「朋友跟情人不一样感觉啦。都高兴,但你的话我特别高兴。」 兰烁微笑,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害羞的转移视线看着海潮。寧迋舒跟他说:「兰烁,你害羞的样子真好看。」兰烁目光闪了下,带着笑意睨他。 午后他们才打道回府,兰烁钓起了特大隻的黑毛,拉竿的气势跟平常温雅的印象迥然不同,竇鹏他们几个都被那景象给帅惨了,纷纷说起之后也要练得那样厉害,气氛热血。不过这天他们钓最多的是烟仔虎,一到住处就交给吴藺、章姐他们处理,这会儿吴藺叫他们都来厨房观摩章清璇的刀法。 竇鹏感兴趣的站在最前排,他擅长给各种活体解体,也熟悉多种刀具。章姐拿的刀很普通,但是磨得很利,一般做烟仔虎生鱼片就是一样去头尾跟鳃肚、三片切再去皮,但数量多的话也会有其他切法,比如由尾往头下刀片出鱼片,再从侧鰭下刀将鱼片拿起来,头骨内脏就可一併拿掉,接着再由鱼片中央细刺下刀剜出鱼肉来,一边鱼片剜出两条肥美鱼肉,油脂多的就拿来乾煎,挤些柠檬吃,入口即化。生鱼片的话切完得冷冻一会儿更紧实,章清璇就将鱼肉条放到没有插电的冰箱里,她说:「里面玄机,充作冷冻库用的。」 她讲完在唇间竖食指眨单眼,俏皮笑说:「我们的秘密啊。」 王皓颖问竇鹏说:「看出门道了?」 竇鹏想了想:「不算很特殊的作法,但是看得出她拿刀跟用刀非常熟练,真要讲的话,我输她。」 半小时后,桌上又是澎湃的海鲜料理,吴藺说烟仔虎的生鱼片不沾山葵配白萝卜丝,而是薑醋酱油辣椒来佐味。这天喝味噌汤,海菜、豆腐丁、胡萝卜片、洋葱,汤里的鱼皮连着油脂,特别软滑鲜香,用唇舌辗压就化开,因为梁霈樺不吃葱,所以葱另外切了一大碗让大家自己加。 这些天间聊下来他们也知道吴藺跟章清璇住这儿不是只有吃海鲜,其他道友来的时候总会带上各地土產,兰烁这回就带了不少山產过来,加上平常没客人的话他们夫妻俩是辟穀不食的,所以并不会吃腻东西。 聊到这里,梁盛苜问:「如果不吃鱼,那还钓鱼吗?」 吴藺闻言长叹一口气:「不钓啊。所以没客人来的话我只好清修。」他讲完其他人都笑了,但这确实是吴藺的修行课业之一。 兰烁见寧迋舒吃得差不多了,向吴藺提出请求:「吴兄,我希望你和章姐能教迋舒瞭解这海里的事。我知道要全面瞭解是很难,算是引导他初步认识吧。」 吴藺跟章清璇互望一眼,章清璇好奇问:「教这小傢伙认识大海?你的意思是?」 兰烁对寧迋舒说:「你要不要变身给他们瞧瞧?」 寧迋舒点头,头脸迅速覆满羽毛,眼睛也变得又大又圆,衣服里全塞满了羽毛,像一隻硬穿衣服的填充布偶。由于这状态实在不舒服,因此他很快就变成另一个型态,脑袋是隻长耳兔,奶茶色的毛皮动物,长耳朵往两旁垂下来,鼻子嘴巴动个不停,是学习了上月那支族裔而变化的样子。 吴藺跟章清璇目瞪口呆:「他这是、这是什么啊?」 兰烁说:「他原本是人,被银河集团的人注射了蛊粉,起了变化出现返祖现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能变幻自如。我想,多让他学些其他物种的长处也不坏。有备无患。」 章清璇听了大笑两声,指着吴藺讲:「那太好啦,我丈夫能教他变成人鱼哩。」 其他人惊讶:「人鱼?」 吴藺訕笑,搓着下巴鬍子说:「咦,我没告诉过你们,我是古代鱼精吗?说起来也是远古族,不过我们遭到迫害之后就……总之我是人鱼。」 大家的目光一致挪到章清璇那儿,章清璇摆手羞笑:「噯、我不是鱼,我是人啦。」 眾人心道:「所以这夫妻是人鱼恋?好生猛。」 Stay Gold 19 蔚蓝海洋中,光线所及之处生长了各色各种的珊瑚礁,居住其间的生物都有一身鲜明繽纷的顏色,这是个完整的生态系,没有污染和其他破坏。吴藺变化成半人半鱼的模样,牵着另一个青年人鱼游览此境,青年就是受兰烁所託的寧迋舒。 吴藺变人鱼以后鬍子更长了,浑身毛发看起来有些墨绿色,眼睛虽然还是黑的却透着雾亮的光泽,上身都是健硕魁梧的肌肉,就连下半身的鱼身也看得出结实有力,只不过没有一般鱼常见的鳞片,鱼身呈青灰色流线型。 话说回稍早以前,寧迋舒要模仿变化成吴藺的样子,吴藺卖关子偏不讲,转移话题聊起当年邂逅章清璇的事:「那时就是我妻子出海捞到了我,我们才结缘的。」 寧迋舒问:「章姐她以前家里是打渔的啊?」 吴藺摇头:「她是海盗头子的女儿。」 「噫、咦──耶?」寧迋舒诧异,凑热闹围观的其他人更是不敢置信,绑着两个松软长辫子、笑起来亲切温和又阳光开朗的大姐,是海盗出身? 章清璇那时恰好去洗碗,错过了自揭背景时大家精彩的表情反应。 初冬这座岛上气候变得湿冷,但由于小岛是狭长型,吴藺说南端处在较温暖的地带,如果要下水的话建议到南端。吴藺提议大家搭他的船去南端钓鱼,南端因为有群礁的缘故,鱼种相当多样,讲到后来又开始聊钓鱼的事。 刘钧宏对潜水有兴趣,试探道:「可惜没有潜水的装备,不然就能跟你们到海里看看了。」 薛晟眼睛一亮,附和着:「咦,你这想法不错啊。钓了几天鱼去海里观光也不赖。」 竇鹏和王皓颖都没吭声,他们两个只觉得这天气泡海水应该冷得要命。章清璇走出来客厅笑说:「我听到你们有人在讲潜水啊?没装备不要紧啊,我们是什么人,没装备,可是有法术啊。」 竇鹏低声附註:「是外掛。」 王皓颖跟着小声应和:「是外掛。」 梁盛苜在一旁也小声讲:「金手指。」 寧迋舒拿眼尾瞄了下兰烁,心想他最大的外掛跟金手指就是兰烁了,想到这里嘴角微勾,藏着满腔得意。 啪,吴藺击掌道:「那就这么讲定啦。好,今天下午准备一下,晚上开船,大家在船上通铺将就一晚吧。明天一早就可以下海啦。」虽说不是钓鱼,但能带朋友们去参观他最爱的大海跟珊瑚礁群还是很开心。他和章清璇隔着一伙人相望,章清璇看他的眼里闪烁温柔笑意。 晚上吃得相对清淡,用中午剩的材料煮了海鲜粥吃,因为刘钧宏和寧迋舒嘴馋,吴藺跟他们一起烤了魷鱼吃,结果其他人闻到香味也纷纷加入,配一点酒喝。上月和梁盛苜不喝酒的,就喝乌龙茶,郑娜娜也用法力给自己倒酒,嗅着酒香在月夜下飘飘然。 章清璇算好了出海的时辰,看准了天候,就和吴藺带他们上船,大家挤在大通铺上睡,感受船身在海浪里微微荡漾。 刘钧宏说:「感觉好像小时候的校外教学。」 寧迋舒开他玩笑说:「你不是都能一个人睡单间吗?」 「都说我没有壳了你这个矮子。」 寧迋舒不甘示若回嘴,声音听得出笑意:「都说没壳的是蛞蝓啦。」 梁霈樺不耐烦呛他们:「厚哟,你们要不要睡啦,不睡去甲板单挑啦。会吵到我奶奶。」 梁盛苜用他乾净清亮的嗓音插话:「可是姐,奶奶已经睡到打呼啦。」 果然能听见上月那随着睡姿变化的打呼声,不大声,但听起来很妙。王皓颖佩服道:「讲起来上月奶奶还真是个不服输的老人家。」 兰烁笑了声,说:「与其说她不服输,不如说她的心态没怎么改变。」 竇鹏颇有同感,立刻接话:「没错,奶奶她应该从来不觉得自己老了。」 刘钧宏叹气:「还有另一个人打呼更大声。」 眾人安静,大声打呼的是薛晟。梁霈樺好笑道:「有够大声,这要怎么睡?总不能把他赶去给吴哥章姐他们当电灯泡。」 「简单。」竇鹏说着撑起身来,把薛晟摇醒:「阿晟,阿晟,醒来。」 薛晟迷迷糊糊问:「干嘛啊?竇哥。」 「你十分鐘之后再躺下。」 薛晟一脸茫然:「为什么?」 「你打呼太吵,等我们都睡了你再睡吧。」 薛晟不满:「那要是你们之中有谁打呼比我大声,我怎么睡?」 竇鹏他们几个才不鸟他,大家赶紧闭眼就寝,王皓颖、刘钧宏他们都窃笑,薛晟抓了抓头抗议:「噯,那我打呼很大声把睡到一半的你们吵醒怎么办?」 梁霈樺坐起来,压着嗓音威胁:「你试试啊。」 「樺姐。噯嘿嘿。您快睡,快睡吧。大家晚安。」薛晟峱了。 隔天清早,吴藺在船上煮了海鲜杂菜锅给大家吃,饭后由章清璇开船,吴藺在甲板上就变身成人鱼的模样,给寧迋舒见习。大家一看都乱猜,薛晟第一个就猜他是鰻鱼,刘钧宏猜他是鲶鱼,吴藺翻白眼吹鬚,兰烁忍不住掩嘴假装轻咳,其实是偷笑。 「是鯊鱼啦,鯊鱼,笨,这都猜不到。」吴藺简直恼羞成怒,有这么难猜吗?「阿兰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笑。」 吴藺兽化后的体魄更加魁梧壮硕,虽然无双脚立足,但鱼尾能撑起身体,一臂轻松靠在围栏边,那气势和之前不太一样,威严而有点压迫感。吴藺对寧迋舒说:「听阿兰说你能变化自如,那你试试变成我这样。」 寧迋舒乖巧点头:「噢。好啊。」他往前一站,其他人让开位置围成圈,凑热闹旁观。他们在外头迎着冷风,他开始脱外套、围巾跟里面的背心、保暖衣物,光着上身发抖,心想快变快变,变了说不定就像吴藺那样都不冷了。 其他伙伴们看到寧迋舒的身体果然起了变化,皮肤的顏色跟形态都迅速转变,整个人都变得圆润,手指间也出现了蹼,两眼圆而大还有点突,眼睛呈蓝色,鼻子变塌之外,肚皮是白的,背上头脸的皮肤则深色带有白斑。 薛晟想也不想就说:「呃,你看起来有够呆的。」 竇鹏纳闷:「这不是鯊鱼吧?」 兰烁的手几乎摀住了整个嘴和下巴,看出寧迋舒变成了什么以后,他快憋不住笑了。梁盛苜恰在这时补一刀:「咦,这不是我们吃的河魨嘛?」 寧迋舒抱头叫喊:「啊啊搞错了啦。我、刚才忍不住想起河魨好好吃,然后就……」 梁霈樺调皮的跑去戳他背后,吴藺本来也在笑,一看她动作连忙将她拽开:「住手!」 寧迋舒被她一刺激,整个人膨胀,那蠢样虽然可爱,但是他身上的刺特别长,险些要刺伤梁霈樺。竇鹏皱眉把梁霈樺拉过来念一顿:「你开玩笑不会看场合吗?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梁霈樺鼓了下脸颊,被骂得有点委屈,却也自知理亏,低头道歉:「我做错了,对不起啦。」 吴藺放松的吐了口气说:「啊呀,算了算了,都没受伤就好。阿寧啊你变圆以后裤子都滑掉了,女士们请不要看。」 大家早就扭头或转身避开了,寧迋舒赶紧变回来把裤子拉上,兰烁将外套披到他身上念说:「专心点,小心安全。」 寧迋舒汗顏点头:「知道了。抱歉啊,霈樺,没控制好害你差点受伤。」 「不,没关係啦,我也有错。」 然而学习之路也是修行,总是充满关卡和瓶颈。寧迋舒的杂念太多,不容易放空,于是穿好裤子后急于变身的他这回变的依旧不是鯊鱼或河魨。不仅肤色变得亮黄,背上出现缎带般大片波浪状鱼鰭,背鰭滚着红边,上面佈满雪花似的白斑,两颗眼睛全黑而且变小豆眼,眼尾至耳朵有一片殷红色斑,眼周有一轮金圈,双手及双脚则变化成粗短鲜黄的鱼鰭,额头还突出一小片连着薄膜的小鰭,小鰭顶端有颗肉肉圆圆的小球,除了体色之外最明显的就是他整个人再度变得矮小圆胖。 「噗哈哈哈哈这什么啦!」大家再度爆笑,薛晟跟刘钧宏笑得最浮夸大声,吴藺也忍不住拍大腿笑出来。兰烁实在憋不住笑意低着头,左掌撑着右肘,右手摀脸,双肩颤抖。 薛晟说:「学习力也太差吧,绝对不是鯊鱼啊!」 刘钧宏笑到都出泪了,开着眼角水珠嘲笑说:「我的妈呀,奇形怪状的,什么东西?儿童玩具?」 竇鹏勉强收住笑声,抖着嘴角装正经:「根据我多年料理及品尝海鲜的经验,这是鮟鱇?」 梁霈樺边笑边打竇鹏的手臂,闻言笑说:「啊,有可能,鮟鱇头上不是有根灯吗?但小不点你这样、噗,哈哈哈,天啊笑死我了,而且吴大哥兽化变更威武高大,你、你怎么越来越小隻了啦,应该有到我的腰吧?」 梁霈樺笑着跑过去要跟寧迋舒比身高,寧迋舒急忙要回避,结果只能用他肥短的四肢移动,头顶的小旗子晃呀晃,模样跟动作更滑稽了。寧迋舒跑了一会儿才想到先变回来人的样子就好,平白被嘲笑了好一阵子有够冤。 兰烁不忍心看寧迋舒被调戏逗弄,将他拉到自己身旁说:「过来吧。」 吴藺不时发出笑声问:「你、你刚刚哈哈哈,到底是、是想到什么啦?」 寧迋舒早在之前知道自己体质时就做了各种心理建设,倒也没那么容易因为被笑就受挫,但这帮傢伙也笑得太狠了,他站在高大的兰烁身旁吶喊:「我变的是五脚虎啦!五脚虎!」然后降低音量解释:「刚才有点闪神,想起之前看水族图鑑的时候有看过这鱼的介绍,还有以前去水族馆见过。」因为当时印象很深刻,觉得这种鱼很可爱,习性也特别,所以就记上了。 吴藺正色分析道:「看来不只是能学习远古族裔的兽化能力,而是在意跟接触过的物种都能產生影响。」 兰烁若有所思盯着寧迋舒气呼呼的侧脸看,寧迋舒被其他天裔族的伙伴开黄腔说五脚虎是哪五脚,求助的望向他跟吴藺。吴藺又笑了几声,替寧迋舒介绍道:「那五脚虎就是躄鱼啦,看他的顏色跟样子,应该是变成了幼鱼的模样。这种鱼是鮟鱇的亲戚,头上有个鱼鰭异化的钓竿,是天然假饵专门钓鱼用的。虽然是可爱特别的鱼,但是也会同类相吃,是肉食鱼。」 听了吴藺讲解,大家都颇能接受的点头,吴藺反倒奇怪笑问:「你们没有人觉得同类互吃很残忍?」 他们左右互看,竇鹏说:「是习性不是吗?就是天性吧。为什么会残忍?」 寧迋舒接腔:「对啊。人都吃人了,动物是出于习性,这没什么吧。」 吴藺开心说:「嗯,好在你们都是这样的。我啊,本来想等着有人说这种事残忍的时候狠狠呛一下哩,哈哈哈。」 吴藺转头对兰烁叮嘱道:「之后你还得让他多练习一下如何拋除杂念,看是打坐、念经、放空发呆,什么都行。这小伙子啊,杂念太多了。」 兰烁好笑的眨眼表示理解:「会的。」 之后吴藺带成功变成小人鱼的寧迋舒潜水,兰烁带其他人钓鱼。寧迋舒变成小鯊鱼,跟在吴藺身后游,心里犯嘀咕:「为什么我变的物种都是幼化版的,也是因为杂念多?我是矮又不是嫩,嘖。」 吴藺带寧迋舒参观海底,人鱼状态的寧迋舒觉得海水很凉,但没有之前那么冷,果然体质变化了。吴藺给他介绍珊瑚、海绵、虾蟹、鱼类,解说方式像在聊隔壁家孩子跟宠物的日常事,原来吴藺和章清璇有时没得钓鱼就会潜海里玩,捡些贝类、刮些海藻海菜回去料理。没有外客的时期并非完全不能钓鱼,但仅取自己所需,这是他们给自己订的规矩。 海里的生物生态超乎想像的丰富多元,不过吴藺认为这是其次,他跟寧迋舒说:「兰烁主要应该是想我教你别的。比如怎样看天气,感知潮流变化这些,我不知道他抱什么想法心态,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既然有天赋又能学,多懂一点总是好吧。」 寧迋舒向吴藺道谢,吴藺比了个不客气的手势说:「接下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除了我妻子跟阿兰以外,连其他客人也未必知道的,我希望你也不要告诉你那些朋友们,你得答应我。」 寧迋舒见吴藺这么慎重其事,他认真点头:「好,我会保守秘密。」 吴藺点头,招手说:「那跟我来吧。那地方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他带寧迋舒偏离珊瑚礁群,往更深的海域游,抵达了海沟上方,往下看就像暗无底的深渊。 「吴、吴大哥,往下吗?」 吴藺点头,伸手说:「这底下是真正的暗潮汹涌,一不注意你会被捲走,不过其实是有路的,我带你走一遍,看看你能记得多少。」 「那我们是去底下?这么黑的地方……」 「穿越黑暗之后的世界才精彩哩。」吴藺嘿嘿笑,拉紧寧迋舒的手腕往下游。途中他问:「一直没机会问阿兰,那我就问问你好了。我跟清璇都蛮纳闷你跟阿兰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你知道他的身世背景吗?」 寧迋舒歪头:「唔,该知道的都知道吧。」 「那你还敢跟他在一起?他可是不老不死的。」 「他叫我不必想太多,我是有想过,还想了很多,但发现想再多也不影响我的心意啊。因为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我认为他也是。而且,有些部分我跟他也挺像的。」 「哪里像?」 「对世界末日的看法之类的。」寧迋舒聊的同时感受到周身的水流变化急遽,水温或暗流的力量都令他们难以顺行,吴藺就会带他在某个阶层停滞一段时间再继续往下游。趁着等候适应的时期,吴藺接续话题问,他就接着讲:「兰烁他从前相当厌世吧?我虽然不认识以前的他,但多少能从其他人的描述想像。有些人不是一厌世就会喊着怎么不世界末日嘛。」 吴藺想起了什么大笑道:「对,以前我跟阿兰刚相识的时候,他就是那死德性。不是成天埋怨的那种,而是你看着他就会觉得他很阴沉忧鬱,明明脸上没表情,言行举止都很客气,怎么会散发出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场呢。」 「哈哈哈。」寧迋舒也笑出来,他说:「身心难受的时候难免会往坏的地方想,情感上巴不得世界末日,一切都消失,理智上却明白这其实不关谁的事,就是自己过不去而已。就是因为不想波及无辜才会憋在心里,闷着不发洩。重获新生的兰烁一点也没有体会到快乐,他隔绝一切的感情互动,没有快乐也不会痛苦,连孤单是怎样的感觉都模糊,忘我的陷在虚无的状态里了。我自己是这样看他的,因为我有过一段时期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我比兰烁幸运,我的个性和他有些不同。」 「那倒是,你看起来心眼没他多。」吴藺讲完勾了一边嘴角跟他讲:「你可别跟他说我背后讲他坏话啊。」 「哈哈,钓鱼时你就当他面讲过了啦。」 「对啦,我是光明正大的损他。哈。但是呢,我还是想提醒你,我认为他是意外的固执死心眼,否则也不会为了前生遭到的伤害封闭自我这么久。我想他前生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寧迋舒笑回:「那我也不普通吧,他不老不死,我现在千变万化。」 吴藺睨他一眼吐嘈:「我以为你要说自己特别矮。」 「呃。」寧迋舒等暗涌的潮流结束,再度说回兰烁身上:「其实兰烁很温柔。就是因为他太温柔,又很纯粹,所以特别不能接受被亲近的人背叛吧。我也知道吴大哥说这些是为我们好,谢谢你。」 吴藺瞥他一眼,叹气纠正:「他只对自己人好。温柔也只会给自己人。你知道当初我跟清璇捞他尸体起来以后,以为他诈尸,他后来还说什么『其实你们把我丢着不管也没事的。我死不了。严格说来,你们也不算救命恩人。』他居然讲这种话,气得我……」吴藺碎念了几字脏话,又笑道:「不过成了钓鱼之友以后倒是挺不错啦。三不五时还会带他栽种的作物来,跟混熟之前判若两人。阿兰这个傢伙哦,你认识他以前根本搞不懂他想什么,认识他以后……」 寧迋舒张大眼睛问:「认识以后?」 「就更捉摸不清了。」 「啊?」 吴藺强调:「但没关係,他会懂你,顺你的毛,然后你就会偷懒任凭他了。」 「噗,意思是完全在他掌握中,所以不懂他也没关係吗?」 「差不多意思啦。」 寧迋舒乾笑,怪不得他想瞭解兰烁的事,会让兰烁觉得新鲜有意思,原来过去都没有人想多瞭解兰烁吗?兰烁给自己镀了一层很厉害的保护膜,就像顏色鲜艳的生物会让别人觉得有危险不要太接近,兰烁大概也是这样。 吴藺接着带他往下游,周围暗到根本看不见东西,偶尔会瞥见有闪动的微光,吴藺都会提醒他在黑暗中发亮的地方都是危险的,他只能靠身上其他感官去适应这里。不知道游了多久,下方漫射出柔和光晕,在峭壁上有个发出淡淡白光的洞穴。 「过了这隧道就是了。」吴藺再次提醒:「记得这地方要保密。」 寧迋舒点头,被吴藺牵引进洞内,里面的隧道有不少岔道,不单是平面,上面也有通道,很多地方能看见完整的生物骸骨,都是迷失方向而死在这里的,有旗鱼、海龟,甚至鲸豚类。吴藺教他记了路径,越往前光线越亮,寧迋舒不得不瞇起眼睛适应。离开通道后,他们来到另一片天地,在海沟深处藏着一个属于人鱼族的国度,他们所在处能俯瞰这一切,光源全都来自于一棵树。 寧迋舒瞇着眼观望,他发现那好像又不是树,而是是悬浮在半空、枝干尖端发出光芒的树状物。吴藺告诉他说:「那是支撑这里一切生命的圣树,下面那些珊瑚礁里的共生藻也是靠它的光亮进行光合作用,这里有昼夜之分,週期跟我们那里一样。我妻子清璇她身上掛着的坠子就是来自那里的信物。每个来到这里的外来者都是经过它的认可,它是有生命的,兰烁以前也来过。」 寧迋舒张大眼问:「他来过啊?那如果不被圣树认可呢?」 吴藺偏头忖道:「嗯,大概在海沟那里就会被不明乱流捲走吧,哈哈哈哈。我不清楚啦,因为我没有跟不被认可的傢伙来过,但既然你能来这里,我想它是认可你的。详细还得见过人鱼族的王才知道。」 「王?」 吴藺没应他,拉他手腕往下游。寧迋舒发现这些珊瑚礁由上俯瞰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越接近才发现它们生长得比外界那些同类都还要巨大,顏色更饱满亮丽,好像连悠游其间的生物也都特别肥硕健康。 刚游下来就看到珊瑚群间游出来十几隻亮蓝色的鱼人士兵,他们跟吴藺不同,是鱼的头脸身形,但看起来又不像一般鱼类,光是鰭的样子和数量就不同,吴藺说:「他们是血统相当纯正的远古族,腔棘鱼那一系的,层鳞比我们鯊鱼还碰不得,鳞上面有小刺。」 吴藺以为寧迋舒听了会保持警戒,或心生恐惧,没想到寧迋舒亮了双眼紧盯那些鱼人士兵说:「这样啊?好帅哦!噯,那边也有看起来很古老血统的鱼耶,他们都是什么啊?」 「你不怕吗?」吴藺讶异斜瞥他。 「不是有你在吗?怕什么。」也不晓得这是少根筋还是怎样,寧迋舒非但不感到害怕,反应能说是兴奋,甚至小声问:「那这里有没有古代恐龙什么的?」 「吭?」 「我小时候最喜欢远古生物了。家里的图鑑都快被我翻烂了。」 吴藺看着寧迋舒灿烂的笑容,也跟着失笑道:「噯我说你这人啊……真怪耶。不过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你能接受兰烁了。」 寧迋舒不懂兰烁跟远古生物是怎样相提并论的,还以为吴藺有什么误会,赶紧澄清:「喔,我可不是因为喜欢古生物才喜欢兰烁的哦。」 「噗。」 两人小声抬槓这会儿,鱼人士兵提着冷兵器充满气势游近他们,士兵们虽然是鱼的样子,鰭和身体部分却像人的肢体,也能像人一样灵活动作,比如持兵器的手脚。 带头的那隻鱼人开口问吴藺说:「原来是吴藺,王说近期会有外来者,还以为是谁呢,害我们戒备了一个月。你身旁这隻小鯊是你亲戚孩子?」 吴藺哈哈笑:「不是啦,是阿兰的伴侣,能够兽化成鱼的样子,阿兰希望带他来见一见王还有圣树。」 「嗯嗯嗯、什么?这不是个孩子吗?兰先生他……竟然这么小都……」 寧迋舒汗顏:「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鱼士兵长诧异:「噢,原来这么大啦,看起来像八岁呢。」 吴藺一脸好笑,寧迋舒不禁吐嘈:「再怎么小也是十八吧,八岁也太小了好嘛!」 鱼士兵抓了抓头上鼻孔说:「因为我们不太清楚人类模样的年纪是怎么判断。在我们这里,你长这样像个孩子,只不过是大隻了些。」 寧迋舒茫然,吴藺催对方带他们去见王,接着就往圣树下方的王宫游。寧迋舒回过神来问:「吴大哥,这里的王这么容易就见得到啊?」 吴藺说:「这里平常也没外来者,大家都过得挺悠间,见王有什么难的。」 士兵们护送他们先到底下等候片刻,来了一隻巨魟,趴着一隻一百多公分的小人鱼,小人鱼头发眼睛都是黑的,转身喊:「下一站,王宫。下一站,王宫。」 吴藺指着那隻小人鱼跟寧迋舒讲:「这里的人鱼多数像那样就是成年的了。」 「是噢?」还真娇小可爱,寧迋舒放松心情观光。 「不过王跟一些贵族是例外。族系不同。像我是鯊鱼,也算贵族末裔吧,那些鱼人士兵是更古老的上流族系,但你也知道这跟人类社会很像,有些年代的王族什么的,就是个招牌偶像的感觉。」 寧迋舒到了人鱼王宫,不是想像中的高大建筑,只有许多大型贝壳、海胆壳或珊瑚化石一类的东西构成的住屋,看起来很童话,而且很多人鱼聚在一起忙着不同的事,有个在练唱,有的在做手工,而且个子果然都很娇小,只有一位男性特别高大,身形看起来几乎跟兰烁差不多,甚至比兰烁高大。 吴藺指着那隻高大人鱼说:「那就是我们的王。应该是在准备年末的跨年节目吧。」 「跨年节目?」 吴藺没应他话,衝着那个高大人鱼抬手喊:「嘿──阿续!」 被唤作阿续的高大人鱼抬头看他们,他有一头淡金色长发、碧蓝双眼,体格比吴藺还魁梧,一见吴藺也展笑回应:「原来是阿藺。」王的笑声很沉厚有力,好像起了淡淡的涟漪。 吴藺介绍了寧迋舒的来歷,阿续打量寧迋舒似乎很感兴趣,阿续用他们族里的语言说:「不愧是兰先生挑的伴侣,感觉很纯真。」 寧迋舒仰首问:「吴大哥,王说什么?」 吴藺面不改色乱翻译:「他说你看起来蠢。」 王听得懂人语,睨吴藺笑说:「不要乱传。人类的孩子,我是说你很纯真。我们先去见圣树吧,你会到这里应该是圣树的指引和期盼,早在一个月前我每晚都会梦到一个感觉很美好的梦,一团温和的光在海中,说起来那梦境没什么内容,只有置身其中才会知道那种感受,是安稳睡在生命之源的感觉。」 吴藺搓下巴鬍鬚说:「我们倒是从娘胎就开始斗争了,哈哈。」 寧迋舒感觉有什么在喊他,但那不是幻听或幻觉,他在这些多彩可爱的住屋间仰望上方,王宫所在就是圣树的下方,他看清了炽亮光芒中的物体,由它往外散发出那些树状的光纹,但它本体是直长延伸的一道螺旋,犹如长戟。 寧迋舒恍惚低喃:「圣树?」 Stay Gold 20 入夜以前吴藺带寧迋舒回船上,晚饭聊了在海底的见闻时略过了人鱼国的事。回程是由章清璇开船,又是个睡通铺、听各种打呼声的一晚。 回客房后寧迋舒换穿睡服,一面对兰烁讲起人鱼国,他说:「吴大哥说你也去过的,我很喜欢那里,大家都很亲切,而且很可爱。你知道那里还有很多远古生物,图鑑上都说绝种了,但那里还有活生生的。对了,我还看到那种没下顎靠滤食的远古鱼类,太不可思议了。他们的王叫阿续,长得和你差不多高大,很亲切,跟吴大哥好像是远亲关係。听说阿续国王都会跟其他人一起参加年末的表演,如果在人类社会应该是反过来让国王看表演吧?」 寧迋舒似乎玩得意犹未尽,掛着笑意讲个不停,人都已经躺下盖好被子还在说小人鱼多可爱,只是人鱼多半很长寿,也并不积极于繁衍后代的事。说到这里他拉起被子望着天花板思考道:「这样说起来,他们也不会因为数量太多而影响生态平衡。人类是因为人口大爆炸之后,加上科技医疗迅速发展,速度快到我们自己都反应不及,所以破坏环境,但想让生活更便利、日子过得更好、活得更久,是很多人都希望的事,这样还是错了?」 「无关对错,还是都得面对的。不过,人类和远古族这样能累积智慧,能不停学习精进的生物,确实有更多的选择。宝嘉恩之前虽然讲过类似的事,但我们的观点不尽相同。她认为越聪明有智慧的族群更该背负起某些责任或义务,但在我看来并没有这回事。」兰烁把汽灯熄了,到床上挨近寧迋舒躺下,接着聊:「那只是一种选择罢了。即使是天才,也不代表一定就能做到很多事,过去世上有多少不同领域的天才过得反而比普通人还要无可奈何。」 寧迋舒想到兰烁在漫长岁月里的阅歷无数,所以聊这些事的态度和口吻都特别淡然平静,说不定兰烁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事,就拿这不死身的体质来说,肯定也有许多无奈吧。他侧卧,挽住兰烁的手臂说:「在我心里你不是天才也不是妖怪,你跟我一样。」 兰烁逗他说:「刚认识那时你说我是妖怪。」 「现在不一样啦。」他问:「那你觉得末日是活该吗?」 「是自然的事而已。」兰烁摸他抱自己手臂的手,再摸上他的脸、头发。寧迋舒草草略过这话题又聊回了人鱼国的事,还跟他强调说:「兰烁,我觉得其实鱼人士兵也可爱,一开始有点压迫感,不过看久就习惯了,可能是因为我喜欢那种鱼吧。」 兰烁趁他换气时插话:「迋舒。你渴不渴?」 「不渴啊。」 「见到圣树了?」 「说到圣树!」寧迋舒语气夸张道:「那是撑起一个国度的支柱,真厉害。但是我又觉得挺危险,万一那棵树倒了或坏了怎么办?」 「你认为它会坏?」 寧迋舒想了下,迟疑答:「不知道啊。它不是一般的树吧。东西用久都可能会坏,又不是永动机,我只知道永动掛机。」 兰烁戳他脸颊问:「想玩游戏了?」 「呵呵。」寧迋舒不好意思笑了笑:「还好啦,讲得太顺口。」 「那棵圣树倒不是永动机。用你容易想像的话来说,圣树就是一件神器。远古神人修真所炼出来的神器。」 寧迋舒惊叹:「哇,那你也能炼这种东西吗?」 「当然不行。一来是我没有那样的条件,二来是没有那种环境。就像你把恐龙復活在现代,如果不是适合牠的环境,牠一样很快会死的。圣树之所以能存在,并且持续作用,多半是靠着它过去的主人所开闢的那处秘境适合它,还有人鱼们对它的信仰之力,也就是精神力量。」 「精神力量啊……以前只在一些行销骗术或邪教什么的听过比较多。」寧迋舒说完都不好意思笑了下:「没想到真的有用。」 兰烁提醒他说:「本来就是有的。你不是到过月牘茶坊,那就是靠这类的力量支撑运转的。虽然他们的成因都不同。宝嘉恩在这颗星做过长久的田野调查,发现许多古文明都蕴藏着这样的力量,有些已经不存在了,但有些还留有蛛丝马跡。阿续他们一族也曾经有过很辉煌的歷史,但是远古族发生战争,他们自己斗了起来,每个种族都想当霸主,加上他们曾经和外星族群有往来,掌握不少星际的文明知识,因此被群起攻之。后来为了避祸,就藉着外星友邦的帮助打造帝国沉没的假象,带着圣树逃到真正的秘境,但也从此与世隔绝。宝嘉恩以前还曾经要我协助找寻该帝国的下落。」说到最后,兰烁兴味一笑。 寧迋舒听出了端倪:「你没告诉她啊?」 「没有。于她也没多少影响,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项调查研究,但对阿续他们来说可不是这样简单的事。」 「这倒也是。虽然很感激宝姐各方面的帮忙,而且要不是靠她,竇大厨他们盖房子也不会这么有效率。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算不被知道也没关係,山里的花还是自顾自的开,海里的鱼也是这样子活着,没必要这么追根究底吧?」 「嗯。」 「兰烁,人鱼族好像一点也不讨厌人类,他们知道我是人类都不反感啊?」 「这是因为圣树不讨厌你。」兰烁浅笑:「而且以前不也讲过,远古时候那些修真的神人把许多物种都炼成了自己的部属、随从或是宠物。从人鱼族拥有圣树看来,加上他们的一些传说,能想像过去他们祖先和神人相处得很好,甚至备受疼爱,所以即使自己陨歿了也要留下圣树庇护他们。」 「这样啊……」 兰烁语气淡淡的补充道:「但是看多了悬疑惊悚故事,也许有其他内幕也不一定。」 「内幕?」 「比如,人鱼们为了自己生存而害死主人,掠夺神器,再编造一个传说来美化歷史。也是有这种可能吧。」 「……太黑暗了。」寧迋舒有点发毛,被兰烁搂到怀里笑哄:「逗你的,小蠢货。内幕是我自己随口掰的,实际上我见过圣树的零碎记忆,传说是真的,人鱼族被眷顾着。」 寧迋舒陷在兰烁怀中沉吟半晌,陷入深思。兰烁问他怎么了,他疑惑道:「还是觉得很多地方不太理解。撇开人鱼的事不说,光是人类的进化,再套到我现在理解的世界观就解释不通了吧?神人也是从灵长类演进来的吗?」 「每个世纪都不太一样。」兰烁正想解释,就被寧迋舒抢话讲:「啊,讲到圣树,我忘了告诉你,我觉得圣树非常喜欢我!」 兰烁声调狐疑:「你怎么晓得?」 「因为它告诉我很多事,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好像也见到片段,像做梦一样。而且它好像还给我很多力量,我也不知道怎么讲,他应该非常喜欢我吧,我好像听到它喊我了。不是声音,是直接在脑海响起来,像海浪一样很好听很舒服的感觉,总觉得我们很熟悉,很自在。啊,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都说海洋是生命的起源,有种想要一直留在那里的留恋,真捨不得走。」 说到这里兰烁沉默没应声,寧迋舒看不见兰烁的表情,只能出声问:「兰烁,怎么了吗?是不是我说得太夸张,你别误会啊,我只是想表达我很喜欢那里啦。又不是人鱼,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海里,哈哈。」 兰烁坦言:「嗯。我只是很意外它这么喜欢你。」 「不好吗?」寧迋舒感受到他情绪不太对劲,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他下巴,再摸上他的脸问:「有什么不对劲?」 「迋舒,我不知道还会有谁比我更喜欢你,但我最爱的就是你。」 听见突如其来的告白,寧迋舒害羞得说不出话,沉默半晌笑问:「你吃醋?」 兰烁浅笑:「就当是吧。」他亲了亲寧迋舒的额头,然后轻吻其眉毛、眼皮和眼尾,低声说:「明天就回家好吗?」 「这么快?我还没吃到干贝。」寧迋舒说完就笑出声:「嗯,好,一起回家吧。」他不想让兰烁不安,再说吃那么多天澎湃的海產也该够了。 兰烁模糊应了单音,在被窝里搂住寧迋舒一口一口细密亲吻着,其实他根本不想等到明天,巴不得现在立刻就回去,把寧迋舒关在只有自己能进出的房间里,彻底、反覆的佔有。太久不有投入感情世界之中,他记不清自己原来是怎样的人,是温柔还是冷酷,在不安时会做些什么事,过去以为自己能清楚看穿一切,没有任何迷惘不安,生与死、世间百态都不过如是,但现在他发现这些都变了。 世间无常,因为人心无常,他很害怕自己和寧迋舒这段感情里的所有不安定因素。兰烁以为谁喜欢寧迋舒他都不会意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因为寧迋舒喜欢他,可是当他知道圣树和寧迋舒互动超乎他想像时,他犹豫了,而且越想越后悔把人带出来,彷彿炫耀般的行为都有可能招来风险。 他知道圣树不会伤害寧迋舒,只不过一想到要是有一天出现比他强大的傢伙想对寧迋舒做什么,他该怎么办?他根本不是无所不能的,倘若哪天钥匙出现了,他也会失去不死身。 寧迋舒并不知道兰烁的忧虑之深,被兰烁亲得很痒,轻轻推开兰烁喊停:「好了啦。我要睡了,你也睡吧。晚安。」 「晚安。」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寧迋舒感觉兰烁有心事。 「我不接受分手的。」 「哈啊?」 「所有会失去你的理由我都不接受。」兰烁往他唇上印了轻吻,认真低语:「我爱你。很沉重……是吗?」 寧迋舒呼吸有些乱,身体也越来越暖热,他转身躺平,深呼吸,应道:「嗯,很沉重。可是我喜欢喔。只要是兰烁给的,我都想要,一点都不想分给别人。我们一样沉重啦,所以不要紧。嘿。」他说得自己心里发甜,鑽回兰烁怀里蹭了几下再次道晚安,并在十几秒后睡着。 兰烁默默佩服这傢伙入睡迅速,想起刚才的交谈而失笑,虽然没能说出心里的忧虑,可是听完寧迋舒那些话而松了口气,他是被信赖、接受的,这个人会是他唯一的归属,是不是钥匙都不重要,他只认定寧迋舒,只想在这个人的心上落地生根。 隔天吴藺和章清璇刻意不叫醒他们,让他们睡到自然醒。上月和梁盛苜习惯早起,祖孙两个一早吃了早饭就在岛上附近散步,同样早起的还有刘钧宏,跑去帮吴藺收拾住家周边环境。接着出房门的是兰烁,严格讲他是第一个醒来的人,只不过捨不得把怀里的人叫醒,守了近一个上午。后来兰烁问过大家意见,表示自己想早点回去,吴藺跟章清璇都捨不得他们这么早走,临别时送了不少鱼干、封存好的烤鱼片和海鲜酱,还有不少寧迋舒一直想吃的干贝。 和来时一样,兰烁他们走得瀟洒乾脆,就在吴藺跟章清璇眼前消失身影。吴藺还望着那个方向,章清璇拍他肩说:「就这么捨不得啊?那改日换我们去作客吧。」 吴藺笑了笑,点头应好,他跟她说:「外面越来越不平静了。」 章清璇和他望向同一个方向,越过防风林看得见远处的海面,她说:「嗯,我会尽量维持住这里的平衡,只是暂时不能太频繁的出入了。」 吴藺叹息:「带那孩子去海底的时候,我在边界那里看到结界外的海域满满的鬼魂。等他们都在海中安息不知道得多久,他们应该也会后悔当初在海里倒了这么多废物,最后魂归的地方都是自己佈置好的。」 章清璇摇头:「不只海,山里也是吧。到处都是。」 吴藺大吐一口气:「唉,不晓得其他道友怎样了。希望不会被波及。」 *** 兰烁他们不过离开几天,再回来时山头已经覆满白雪,雪积得还不深,大约到脚踝的高度,但也足以造成一些困扰。大家开始找工具铲雪,清出一条好走的道路来,方便两户往来来,至于农地暂时还不用去管。 天气冷,大家都窝在自己屋里不出来,兰烁跟寧迋舒在楼上仓库找出一些取暖的东西,都送到了竇鹏他们盖好的新屋去。竇鹏看了说:「这都给我们吗?你们怎么办?」 兰烁搂过寧迋舒的肩膀说:「他有我。」 竇鹏眼角抽搐,冷不防被闪了下,怪不得刚才来应门的时候王皓颖说:「铁定是那对,哥你去吧,我不想动。」原来是不想被闪呢。 寧迋舒嘿嘿笑两声,竇鹏好笑呛他说:「你得意什么啊。」 「我哪有得意,我这是害羞啦。」寧迋舒反驳,催促竇鹏帮忙搬东西说:「这个是还蛮新式的汽灯,之前在吴大哥那里看了就问兰烁有没有,就在仓库找来想给上月奶奶用。她膝腿不好,这种天气应该也不好受。还有其他是比较旧式的煤油灯,看谁缺就拿去用,等下我们再去搬煤油过来。」 薛晟跟刘钧宏跑来帮忙,兰烁他们就在新屋做客,留下来聊天,结果一个个都开始怀念文明世界的生活。薛晟痛苦的说:「这里没卫生纸,之前小不点屯的那些大家一起用就用光了,每次上厕所都水洗,这种天气简直是酷刑啊。」 刘钧宏紧接着讲:「本来还指望能像刚来那样躲到什么阵法的房间,没想到兰先生说现在整个地气都不稳定,最好不要指望什么阵法跟法术,噢,另一种世界末日。」 王皓颖听了问兰烁说:「兰先生,那些法术撑不了一个冬天吗?我们不是才刚靠你的方式瞬移回来?」 兰烁喝了口已经不烫口的花茶,顺着话题回应:「嗯,所以那也是今年最后一次这么多人一起移动。近期我都不会再用这方面的手段,毕竟很不稳定。要是还冷,我仓库还有一些从前打猎时留下的兽皮,处理过还保存得不错,就拿来做些御寒的衣物吧。」 梁霈樺汗顏:「自己缝吗?手缝?开玩笑吧?」 竇鹏耸肩:「直接披着也行的话,我倒是都无所谓。哈哈哈。」 梁盛苜跟着姐姐苦笑:「唉,没有森林的朋友帮忙了吗?」 王皓颖果断放弃挣扎:「其实之前拿的那些机能型衣物跟外套也算够用啦。兽皮什么的,我看兰先生你自留吧。」 大家一想也是如此,纷纷点头,略过了自製皮草衣帽的主意。 兰烁提起了郑娜娜的家人,表示要独自外出找寻。竇鹏说:「我反对,要去的话我们大家一起,还能分头找。你虽然厉害,一个人能做的也是有限吧。」 兰烁馀光看到寧迋舒露出担忧的表情,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他只握住寧迋舒的手,看着竇鹏说:「不,外面的混乱及危险可能已经超乎我们想像,如果都出去找郑家人,一旦有人出事,其他人说不定也会捲入其中。更何况上月是不可能再往外跑,盛苜也还小,都得有人留守这里。」 薛晟讚同竇鹏的意见,他说:「那我们几个大男人没问题吧?还是说兰先生不信赖我们的能力?」 王皓颖这回却讚同兰烁讲的,他说:「兰先生的顾虑没错。团结互助又不是非得要大家一起行动才叫团结互助。何况兰先生自己一个人说不定还能瞬移躲避危险,要是我们都跟去,可能只是扯后腿。」 竇鹏皱眉看向寧迋舒问:「小不点你怎么想?」 寧迋舒很想叫兰烁别走,可是郑娜娜天天都掛心自己的家人,如果要她放弃或让她自己去找未免太残忍。郑娜娜不在这里,而是在后山修炼,为的也是锻鍊自己更强大,不会轻易被其他力量打散或恶势力威胁,直到尽早出去找到家人。 刘钧宏不清楚鬼的修炼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肯定是很辛苦,他说:「如果我是郑娜娜,我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去找,但是就像兰先生讲的外面那么危险,变数太多,自己一个烦恼会很无助,但又不想害朋友们陷入危险,很纠结啊……」 寧迋舒颇认同刘钧宏说的,看着兰烁说:「我会担心你。不过,我也支持你每个决定。」 兰烁点头微笑:「嗯。我答应你春天就回来。」 眾:「……」 寧迋舒一脸惊吓:「你你、你不要讲这种……」 兰烁不解瞅着他问:「但是不约定好,你会更徬徨不是吗?」 白目起来比小不点更白目的薛晟说:「哇,是死亡flag!」说完就被竇鹏、王皓颖、刘钧宏压在长椅上拿抱枕一通乱揍。 兰烁了然失笑,对寧迋舒讲:「那就更不必担心,我不会死的,小蠢货。」 兰烁跟寧迋舒在竇鹏那儿吃过饭才回家,兰烁又进厨房煮茶,听寧迋舒跟过来的脚步声就叮嘱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其他人乖乖看家,日常吃穿用度全都给你准备好,时常过来这里串门子,不要一个人在山里乱跑,晓得吗?」 寧迋舒点头,兰烁没看见,他才出声应:「晓得了。我会好好打理这里,等你回来什么都不用担心。方舟那房间还能进吧?我想弄些小动物来养着,羊可以吃杂草,还有养些鸭跟鸡,猫跟狗,热闹一点。」 「嗯,随你。注意别忙坏了身体。要是哪里不舒服就休息,我会留些符给你,有事就用它们给我传信。」 两人互相交代了许多事,说到最后也不晓得要再说什么,寧迋舒捧着热茶嗅了嗅温暖的茶香,啜了口之后望着兰烁说:「兰烁,我爱你。」 兰烁的唇扬起好看的浅弧,无比温柔迎视他。 喝完茶,寧迋舒拉兰烁的手说有事想回房间讲,兰烁任由这娇小的青年牵着自己回房间,寧迋舒把门关牢,脱下毛帽、手套、外套,放好衣物后再跑回来扑抱住兰烁。就这样抱了很久,兰烁回拥着他噙笑问:「我会尽快找到郑家人的。」 寧迋舒抬头露出一双闪亮的大眼,他抿了抿唇,说:「等你回来,我们再做吧!」 兰烁眨了眨眼,默默深吸一口气,慎重道:「好。等我。」 「唉。」兰烁仰首叹息,寧迋舒问他怎么了,他低头捧起寧迋舒的脸浅笑:「没什么,有点后悔答应得太快。很想现在就要你的,这么一来我只能早点出发了。」 寧迋舒双手摀脸:「讲得太露骨啦!」 「有吗?」刚才是谁先露骨的做那种约定来着? 话说竇鹏这户刚送走兰烁和小不点,大家围在客厅取暖,上月也睡饱了出来客厅坐着打毛线衣,边看他们懒洋洋耍废。不知道瘫了多久,开始玩起了文明接力游戏,梁盛苜先提议玩接龙,轮流讲出现代都市生活广泛使用的东西,讲到有争议的话大家投票决定输赢,最后又莫名变成了食物的接力。 「关东煮。」轮到梁霈樺时说到了这个,其他人喊着想吃,王皓颖接着讲:「麻辣烫。」 大家哀号:「啊啊这个也很好啊!」「真想叫兰先生外带。」「没得买了啦!」 王皓颖笑着讲:「那决定了,明年来种椒类的吧。今年的量都分配得差不多,所以暂时不要更动好了。」 竇鹏嘴馋得要命,摆手说:「不不不不,稍微更动一下还可以,就有几天吃清淡一点,然后某一天改成吃麻辣烫。」 「那料怎么办?商场也没拿多少真空包装的食材跟调理包吧。吃得差不多啦。」 「想吃就丢进去煮嘛,不是火锅料也没差,自己做啊。」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然后决定刚才游戏最输家去通知小不点他们晚上过来吃麻辣烫。 最输家是薛晟,他去通知时就看寧迋舒一脸惊喜叫道:「这么好啊?哈哈,好久没吃麻辣烫了,还好今天没跟兰先生……咳,没什么。走吧走吧,我去叫兰烁,我们等下就过去哦。」 吃麻辣烫的夜晚,连鬼都不放过,郑娜娜听说兰烁要外出帮她找家人,不停的感激道谢,又哭又笑的恳求道:「兰先生请务必带上我吧。虽然力量微薄,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我现在不是当初那隻没用的女鬼了。」 梁霈樺蹙眉念她说:「怎么能说自己没用,你明明帮了很多忙啊。」 寧迋舒也替郑娜娜说话:「有个伙伴同行,我们都比较放心啊。」于是兰烁终于答应带上郑娜娜。 夜渐深,兰烁和寧迋舒都捨不得睡着,在床里相对互望,手握着手把玩。兰烁玩起青年相对短小的手指,然后将对方的拳头都包在自己手里,抬眸笑问:「你打算这样过一晚?」 「不然咧?我捨不得你啊。」 「要不,做了再走?」 「哈哈,以为我会上当啊。不行,约好了啊。你要忍耐啊。」 兰烁优雅淡笑:「我有什么不能忍的,只是怕你忍不住而已。」 「我、我哪有忍不住。」寧迋舒羞得一脸烫,挪开视线嘟噥:「是你想作弊吧。」 「呵。迋舒,离春天还有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很寂寞。我不会犯规,你稍微通融一些吧?」 兰烁说着,捉住寧迋舒的手臂将人按成平躺的姿态,覆身压上去亲嘴,伸手去抚弄青年的胯部。寧迋舒稍微挣扎了几下,在兰烁亲吻间模糊问:「你、嗯,做什么?」 兰烁没回话,只是曖昧而多情的看了他的眼,很轻的哼了声,按着他的肢体往下爱抚、亲吻,隔着衣物撩起他的欲火。寧迋舒完全禁不住兰烁挑逗,下体大半夜的就在升旗。 「放松点。」兰烁看他慌乱的傻样,心软又好笑的出声哄他。 寧迋舒对兰烁想做的事有了猜想和预感,但还是难以想像会是怎样,双手搭在兰烁的头脸和肩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弱弱的哼喊:「不要啦,不要这样,我没关係。」 「没什么不好的。」兰烁含着笑意低语、蛊惑,握住寧迋舒不断泌出体液的器官搓磨套弄几下,粉润可爱的性器哭得越来越厉害,就算凑到鼻尖也没什么味道,在软化了青年的挣扎和矜持以后,他张口将青年敏感的性器顶端含进嘴里。 寧迋舒摀脸低喊,从指缝瞥见俊美的男人正用那张好看的嘴在吞吐自己的东西,神情认真而投入,彷彿不是在做任何色情亲蜜的事,而是在吹奏真的乐器一样,感官刺激使得他的身体反应无比亢奋,内心也更加羞耻,快感狠狠蹂躪其理智,他低哑着嗓子软软哼出声。 「哈啊。」寧迋舒倒抽一口气,一手在兰烁的头顶和耳边胡乱碰触,另一手反手揪着床单,双腿则已经任由兰烁摆弄。兰烁捉住他茫然乱摸的那手,手指交扣握着,有时松开来引导他抚摸自己下腹、耻骨附近,自己则专注的含舔口腔里这根漂亮可爱的蕈状物,从敏感的肉冠、细沟和吐露汁液的小孔都照顾周到,也不忘换个花样去安慰根部同样渴望被疼爱的肉囊。 寧迋舒闭上眼都能想像自己那里被兰烁的嘴如何对待,兰烁像饥渴不已的用力吸咂他那处器官,他挺胸大口喘气,带着鼻音央求:「不行、快喷出来了,不啊、呃嗯。」 紧要关头,兰烁放过了他要命的弱点,性感的唇含住了底下那团肉囊,舌面刷过皮肤表面,又薄又嫩的皮肤沾着他的唇慢慢被带得有些变形,听着青年失序的呼吸及呻吟,兰烁感到满足和欢愉。他喜欢寧迋舒因为自己而失控、快乐、混乱,喜欢看寧迋舒因自己而起的所有反应,全都想珍藏起来。 「差不多了、吧?」寧迋舒以为获得喘息馀地,喘着询问,没想到兰烁握牢了他的腰肢,埋首再次进攻,他尚未退去的快感又狠狠被撩得风浪大起。「唔呃、呼嗯,兰……哈嗯嗯,噯嗯、快、我快……不要、哈啊、哈啊不要了,会弄到你的啊、天啊,我、哈、哈啊──啊嗯嗯……」 寧迋舒绷紧了腿根和双股,蹙眉低吟,不顾一切的释放欲望,脑袋空白进入贤者状态,片刻后才紧张尷尬的睁开眼。果然,他看到兰烁的长发上掛着他喷出的东西,唇瓣特别殷红艳丽,半瞇的眼眸充满魅惑,让他觉得这风情足以迷倒所有生物,而头一个就是他自己。 「对不起,我忍不住。」寧迋舒紧盯着这样的兰烁看,嘴上说愧疚,但又觉得即使是这样的兰烁依然很帅,不禁无言的发花痴。 兰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从眼神看得出相当愉悦,他道:「不是需要抱歉的事,我们都舒服快乐就好。」 「是啊。」寧迋舒都被迷傻了,附和喃喃:「好舒服。」 「还要吗?」 寧迋舒猛然回神:「不用了啦。」 兰烁手指曖昧抚过自己的唇,再去轻描寧迋舒的嘴巴,柔声轻语:「那你先睡,我去清理一下。」 寧迋舒应好,恍惚间下半身的衣物全被兰烁一併收去洗了,只好拉起被子将自己盖好,併腿侧卧等兰烁回来。孤枕难眠,寧迋舒胡思乱想,兰烁回来时他庆幸说:「还以为你会不告而别。」 「说什么傻话。」兰烁好笑捏他脸颊肉,拉好被子盖住彼此。 「我的裤子跟内裤呢?」 「洗了。」 「那我去拿新的。」 「不。」兰烁收紧手臂把人箍牢。「就这样吧。你害羞起来很可爱。」 寧迋舒觉得有点变态,可是心里竟然有点开心。假使他像原始人都不穿衣服还全长毛,兰烁搞不好也觉得可爱,如果是那样兰烁就是超级变态,可是他应该会超级开心,虽说如此他还是想穿衣服当文明人。 「兰烁。」 「还不睡?」 「再聊一下下啦。」寧迋舒撒娇道:「一开始赖上你的时候,我觉得要是抱好你这根金大腿肯定能活下来。哈哈,现在看来简直比中彩券头奖还厉害。」 「怎么说?」 寧迋舒不禁扬高嗓音强调:「因为我爱你,你爱我啊,这不是一种奇蹟吗?」 兰烁赞同应了声。 「你一开始怎么看我的?」 「没多想,因为你被注射蛊粉那类药物,本来觉得你很快就死了,救你是举手之劳,觉得就让你多点时间见证一下末日来临好了。」 「好,好糟糕。」寧迋舒汗顏,撇了下嘴。 兰烁笑了下,接着讲:「后来你带竇鹏他们找来,刚开始也觉得你挺搞笑,不知道你一个人类和远古族裔怎样相处,抱着看戏的心态收留你们。但相处下来,不知不觉很快就被拉拢了,觉得自己和你们是一伙的,过去没有想过,或是以为想透的事物又重新被赋予新的意义。」 「例如什么啊?」 「道德之类的。」 寧迋舒一呆:「这么、这么哲学吗?」他再次感受到自己某方面知识贫乏。 「没你想的那么深,就字面来讲好了,也不是谁的道都一样。仁、爱和其他品德都是人性里美好的那一面,可是需要有种子,并且被浇灌培养,不是谁生来就有的。所以要是失德的傢伙越来越多,就是环境病得厉害了,跟种田一样,这就是自然。」 「嗯。」寧迋舒对这情形感到似曾相识,他刚认识兰烁那时不就老听兰烁在唬烂些有的没的嘛,现在难道又发作啦? 「但是在昏天暗地的时候,你还在说爱的世界,逃难时带着一度憎恶人类的远古族同事,原以为你是生长在充满爱的环境里,实际上却是出身于那样的家庭……」 「唔。」 「好像你就是一颗种子了,只是等着被发现、被喊醒,被呵护跟浇灌。不然有什么能解释你这一路来所表露出来的,尽是好的那面。」 「因为我很爱……看漫画跟动画吧……嗯。」寧迋舒说得自己都想笑:「也看很多黑暗题材的,但是,就是都看了,所以知道好的东西需要坚持。嗯,坚持。」 兰烁听他声音有浓浓的睏意,停下来笑睇他,没多久寧迋舒就睡着了。 「我最喜欢你这样。」兰烁轻触他的眉眼低喃:「就一直这样吧。迋舒。」 次日寧迋舒睡醒,两手在周围扫来扫去,摸了半天才想起兰烁大概已经出门了。他躺了会坐起来,两手拍自己脸颊,大喝一声:「啊啊──哈!我要振作、振作!冬天会过去的。」 几日后,山里来了意外的客人。 Stay Gold 21 冬季山林间仍然是白雪蔼蔼的景色,寧迋舒睡醒梳洗完,重新烧着地炉的火把前一晚煮的汤热过,配上竇鹏他们用烤窑做的麵包,就是今天的早餐了。吃过早餐他走回房门口,对着墙上的留言簿发呆,这簿子很久没用了,因为大家盖新屋搬去隔壁,兰烁就将那房间的阵法都撤了。 原先还保留着唤作方舟的房间,以及兰烁的藏书库,这都是兰烁设下的秘术,房里每件容器和陈列的架子、柜子,里面所呈现的都是世上其他一隅的缩影。 自从过着山林生活以后就少了光脑和其他先进的影音娱乐当消遣,劳动之馀如果还有精神,寧迋舒不是到兰烁的藏书库就是到这房间里进行生态观察。和他有同样兴趣的是梁盛苜,其他人则是寧可做体能跟异能的锻鍊,或者将精力花在製作其他日常用品上头。 每次他到方舟都会发现那些大大小小的多宝格和古董柜子都会有微妙的不同,那上面的锁片、雕饰的飞禽走兽都有细微变化。之前兰烁告诉过他这既是许多风水宝穴的缩影,那些有形的雕饰或纹路也是随其风水灵气的影响而自然浮现跟变动的,好比某隻小龙今天盘在这里睡觉,明天来看可能不是盘着而是醒来躲在云纹里的模样。从吴藺那岛上回来以后,寧迋舒想起方舟这房间就跑来找看看有没有人鱼国的缩影,果然被他发现悬浮半空中的某颗玻璃容器就是那处海沟的缩影,平常看只会觉得整颗玻璃球是黑暗的,必须搬梯子或是爬上巨型多宝格组成的台阶近看,才能穿透黑暗看见海沟中幽微散发的光亮,是圣树的光辉。 兰烁出远门之前就和他商量将方舟闭锁,在这颗星动荡的时期,为免不同时空之间的气场互相影响而出现不可知的问题,因此暂时不开放它们。因此寧迋舒不仅没有方舟可以消磨光阴,从书库搬出来的书居然也在几天里看完了。 现在他和兰烁的房间虽然格局都一样,却不再有那种置身在阵法里的奇妙气氛,浴厕用了段时间还得打扫清理,但神奇的是屋里的废弃和排污顺着原来就埋好的管线排到屋外,在离住屋一段距离有个坑,专门容纳这些东西產生的废弃当作燃料使用。 虽然由大家一起维护住屋环境的每项设施,但他还是不太理解兰烁是怎么将秘术跟科学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对他这门外汉来说就是开外掛。 昨天他到竇鹏他们那里串门子,上月邀他喝茶,用果乾和香草泡的热茶,两人用能够互通的单字沟通。上月跟他抱怨冬天好冷,腿脚更不舒服了,他做了按摩的手势说:「那我帮你捏脚?」 上月掩嘴好笑道:「没关係,发完牢骚就会好很多。」接着反关心他心情,他笑笑没讲什么,一来是词汇贫乏,二来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雪景很美,但兰烁不在看着越来越寂寞,这种话说出来只会让气氛更尷尬,所以他乾脆不聊这些。上月却是想聊关于兰烁的事,她在纸上写着汉字,告诉他说关于兰烁的心锁,那把钥匙已经出现了。 寧迋舒当下茫然,说不上开心,但也不是不开心,他对未来一无所知,无法预料会怎样,但意识到了这意味着兰烁再也不必忍受永世孤独,就为兰烁高兴。 「奶奶,知道钥匙在哪里吗?钥匙是怎样的?」 上月苦笑,握住他双手歉然道:「很抱歉,我能讲的只有这样。需要契机,现在兰或钥匙本身或许都还不晓得怎么回事。」 寧迋舒低头回握上月的双手,她的手皱纹不多,有力却温柔,在这一刻给了他无形的温暖。他微笑道谢,转头看向端着热饮走来的梁霈樺。梁霈樺喝了口饮料问:「说了钥匙的事吧?」 寧迋舒讶道:「你们都知道啊?」 「昨天都知道啦,大家讨论以后觉得还是要告诉你比较好,奶奶也这么觉得。每次占事之后奶奶都会很累,我叫她以后不要再用这个能力了。你有什么想法吗?我们要不要去找钥匙?」 寧迋舒挑眉仰望她说:「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很兴奋很期待?」 梁霈樺压下笑意,不觉噘着唇回说:「没有啊,我哪有很兴奋。对了,等下要叫阿颖把丝瓜列在必种清单上,还有小黄瓜,现在没有化妆水可以用了,得种些可以保养的水果蔬菜。唉,你摸摸看,我种田干活,手的皮肤都粗了不少对吧?」 寧迋汗的手被她拉去玩,他汗顏道:「你话题也转得太硬了吧。」 竇鹏挠了挠有些长的头发走来关切:「你们聊得怎样?小不点想不想去找钥匙?」 寧迋舒眯眼睨他说:「你好像也很期待出去……」 竇鹏耸肩:「冬天窝在家里太无聊了啦。间下来总不能一天到晚玩游戏。该做的规划、例行的事都做完,间得发荒啊。再说我们也想帮兰先生做些什么。」 寧迋舒听完他们的想法只露出苦笑,他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情,但是都已经跟兰烁约定好了,还是在这里等他吧。而且总得有人留守在这里,大家聚在一起也比较能互相照应,会比较安心不是吗?」 梁霈樺嘟嘴想了下,点头同意:「说得也是。」 竇鹏傻眼看她:「你也变得太快了。」 「我是善变的女人嘛。嘿嘿嘿。」 寧迋舒左顾右盼,问:「对了,其他人呢?」 「小苜老样子在看书、做他的小实验。王皓颖他们三个跑去后山不晓得在忙什么。」 竇鹏好笑道:「我知道,他们三个在做模拟战斗。以前每隔一阵子我们都会去山里的道场锻鍊一下,免得能力退化。」 后山雪地里,三个男人不畏风雪在做对打练习,寧迋舒离开前也想去观摩,他察觉竇鹏气色不太好多关心了句:「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 竇鹏轻咳了下,咳得挺压抑,梁盛苜从后方探头喊说:「因为竇大厨感冒了,姐姐不准他乱跑。」 寧迋舒颇讶异,一直给人健壮威猛的竇鹏居然也会感冒,那个老是对远古族先天体质优势很自豪的男人,居然是他们这群人里第二个感冒的。「哈哈哈,你也感冒啊?」他忍不住调侃竇鹏,竇鹏绷着一张脸送客,关门前又咳了起来。 寧迋舒对着关上的门板喊记得吃药,今天睡醒他想念完兰烁,就想起竇鹏这傢伙,也不晓得感冒好点没有。说到吃药,当初他们逃难时有储备不少成药,肠胃的、止痛消炎的、感冒的、过敏的,后来跑去商场又在药妆搜括了不少,只要问题不严重,暂时能应付吧? 但他也想到远古族体质和人类不同,天裔族多数好像需要常常服用营养剂,竇鹏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些东西,前阵子宝嘉恩来作客时也顺便给他们都做了健检,说大家都很健康,看来是受了兰烁这地方的影响? 据兰烁、宝嘉恩的讲法,远古族多数是从前修真神人对其他物种做的改造,把动植物们都炼成精怪,甚至还有混种的,所以祖先也算是懂修炼的精怪,后代住到兰烁这个佈满阵法的山头,体质自然能吸收灵气,吃了山里种的作物、抓的水族,所以变得越来越健康,不需要营养剂了。 寧迋舒走回屋里打了个冷颤,赶紧关好门掛外套,搓搓手臂,他想到这里喃喃自语:「远古族应该都很少生病吧。」他记得很久不生病的人,一旦病了就特别难受跟严重,他担心竇鹏的病情,晚上又去拜访一次,顺便蹭饭。 梁霈樺无奈笑说:「你白天走了之后他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下午煮了稀粥给他吃,他吃完药又继续睡了。阿颖他们轮流顾竇大厨,以前也没看过他病成这样,真希望有个医生、哈,但是有医生可能也不太有用,因为只有成药啊。唉。幸好不是上吐下泻的症状,不然多麻烦啊。」 寧迋舒听了也不知道该讲什么,帮忙收拾餐桌之后他说:「你们也保重身体吧。我屋里还有些口罩,等下拿过来,不要互相传染了。大家多喝水。」他拿了口罩、保温瓶和一些营养补给品给梁霈樺他们就自己回屋了。 天气越来越冷,变成毛皮厚的动物御寒也不是不行,只是寧迋舒认为没事还是不要沉溺在这能力上,兰烁之前还提醒过他,说任何能力都是可以培养、锻鍊的,能力高低都无妨,但是不要过于沉溺其中,会迷失自我。他对兰烁的话深有同感,本来他就没想过要改变什么,当初的心情或许是希望自己就算体质不如远古族那么强大优异,帮不上忙至少也别扯后腿,因此感冒依然死撑着。 直到后来上月跟他们住一起,看见上月总是很开朗平和的看待一切,而且没有谁因为她老了或腿脚不好就嫌弃她,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这些伙伴都是能信赖的,即使他们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正因为不同,所以能互相理解和接受。 寧迋舒不想待在房间,因为那里少了兰烁他很不习惯,他坐在客厅木椅上,铺了毯子打瞌睡。外面闪了道亮光,他以为是错觉,但下一秒走廊窗边有人敲了两声,外头站着一个纤瘦娇小的人。 夜里,寧迋舒只在桌上摆了一颗球状的太阳能小灯,他拿了灯走近窗边,看清外面那人的脸,和宝嘉恩有八、九分像,可是个子比宝嘉恩稍高一点,长发及腰而不是双马尾。由于对方只是静静候在窗门外,没有什么攻击倾向,所以他开口问:「请问你是哪位?」 外面的少年双眼聚焦看着寧迋舒说:「是我。宝嘉恩。」 「咦?」原来变成男的是这样啊?看起来比梁盛苜小一点,如果两个站在一起会以为是兄弟吧。寧迋舒胡乱想着,开门请他进来,茫然问:「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吗?你不是去工作了?」 宝嘉恩难得没有行礼问候,也没有交代事由,一开口就问:「兰先生不在吗?」 「他不在。你急着找他有事?」 宝嘉恩脸色不太好,皱着眉心露出失望、忧虑这样明显的情绪,甚至脸都绿了,是皮肤真的慢慢泛绿。寧迋舒睁大眼盯着他看,宝嘉恩察觉他的反应为何,訕訕摸了自己的脸说:「抱歉,我的机器有些功能故障了,不太能让我看起来像自然的人类模样,我们这一族的体色会随情绪变化,请你习惯就好。」 「这样啊,那不就是真的喜形于色?心情很容易被发现吧?」 「成年以后就不太会这样了。除非心情起伏太大。但你讲的也没错,因为这缘故,有阵子我们族很流行你们这里斗争题材的故事,觉得很有意思。」宝嘉恩笑容难掩忧思,他问:「请问兰先生大约在何时能回来?我有事情想请教他。」 「春天吧。」寧迋舒垂首表示无奈,下一秒又立刻抬头说:「啊,我有符啊!我传符给他,你等我一下。」他兴冲冲找了符纸来,握着惯用的笔写写画画,再把它褶好找火烧掉。 宝嘉恩拿出掛在身上当坠鍊的机器说:「点火吗?我来吧。」他的机器变成魔法杖一样的型态,一下就把那张纸烧没了。 寧迋舒看见一丝流光飞溢出去,他望着窗外讲:「虽然平常也能看见一些灵体,这边都是动物灵居多,也会看到某些能量流动的情况,但每次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前我明明不会这么容易见鬼的,是不是也是因为住兰烁这里久了?」 宝嘉恩微笑了下说:「这我也不清楚呢。能影响的因素太多了。」 寧迋舒看他笑完立刻又愁眉苦脸的样子,心软说道:「啊,你要不要先休息,兰烁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 宝嘉恩点头:「那就不好意思,再佔用这里的客厅了。」 「没关係、没关係。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你冷不冷啊?」 「不冷。我们很耐寒。这天气我很喜欢。」 寧迋舒往外看,外面发出淡淡雪光,看得他心有些冷,缩了下肩膀微笑招呼宝嘉恩之后就逕自回房间了。躺在兰烁的大床里,闔上眼后脑海的资讯很乱,竇鹏感冒、兰烁跟郑娜娜远行、宝嘉恩突然造访,他感到不安、寂寞,这是以前独居也不会有的强烈感受,快入睡时还莫名其妙想起自己从前的家庭生活,彷彿回到幼时弱小卑微的自己,混乱得闷在被窝里哭起来。 寧迋舒无声的哭了会儿就睡了,隔天醒来觉得特别自厌丢脸,跑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再去跟宝嘉恩道早,邀他一起去隔壁吃早餐。宝嘉恩听他说竇鹏感冒,握着胸前坠着的机器苦笑:「抱歉,本来能用这个帮上忙,它里面有药剂能依照不同体况进行治疗,可是我在打斗逃命时弄坏它,贸然使用医疗功能怕会有闪失。」 「那就别冒险啦。」寧迋舒果断表示,拍他肩安慰道:「没关係啦。这些事又不是你的义务或责任,有问题一起想办法就好。」 「我知道,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偏偏在这种时候帮不上忙,心里还是……」 梁霈樺他们几个都和寧迋舒一样想法,一伙人陪宝嘉恩去竇大厨房间探病时轮流抬槓耍宝,把竇鹏搞得边咳边笑边骂人,宝嘉恩看竇鹏还算有精神也安心了些。梁盛苜端了奶奶另外准备给病人的早餐过来赶人,他昂起下巴认真道:「各位,请不要打搅病人休息。姐,你们去客厅聊啦。」 梁霈樺睨小弟一眼:「哼、哼,对大厨比对我还好,是不是因为他煮的东西比我好吃啊,弟弟这种生物真的是吼、嘖嘖。」她半开玩笑的把大家领去客厅聊,房间门是开着的,方便知道竇鹏有什么需要,也能让竇鹏听见他们聊了什么。 梁盛苜把早餐放到床边柜子上,搬来木几架到床上,竇鹏向他道谢,被他念了句:「大厨你太宠我姐了。」 竇鹏想都没想应一句:「有吗?哪里宠了?我对她跟对那几个兄弟都一样啊。」 梁盛苜把食物摆到竇鹏面前,递上餐具,闻言盯着他说:「大厨有时会偷偷塞零食给我姐,也常两个人讲悄悄话,看到我姐耍笨还会先在原地笑着看一会儿才过去帮忙,你对皓颖哥他们就不会这样。」 「废话,同样的事王皓颖他们发生一点也不会觉得好笑跟可爱,只会觉得欠骂好嘛。」 梁盛苜点点头,不关己事的讲了句:「你们感情真好。」 「你别误会啊。那是因为呢、这个,以前我想追的人跟你姐关係好,所以我就从身边人下手啦,当然跟你姐就混得比较熟。」 「不必解释,我不想知道太多。」梁盛苜比了喊停的手势,淡淡说:「大厨你休息吧。我要去找我奶奶下棋,有事先喊客厅那帮人,或是我晚点来看你。」少年点头走出房间后,在走廊上偷偷勾了下嘴角。 客厅因为宝嘉恩的到来又热闹了些,他们招待宝嘉恩吃点心喝茶,宝嘉恩笑容还是看得出忧虑。「原来你变成男的也这么可爱啊。」这回耍白目的不是薛晟,而是刘钧宏,薛晟难得有机会可以呛人安静,还给了刘的手臂一拳,但转头后也对宝嘉恩说:「但仔细看真的是很厉害啊。」 竇鹏不在主场,王皓颖代替竇哥教训他们两个,梁霈樺习以为常喝茶旁观,寧迋舒汗顏道:「唉,你不要在意啦,他们几个很爱闹。」 刘钧宏跑来勾住寧迋舒脖子说:「你明明跟我们半斤八两啦。」 梁霈樺把刘钧宏抓开,勾过寧迋舒脖子摸摸头发,睨着刘钧宏说:「小不点多可爱啊,谁跟你半斤八两。兰烁不在我得保护好他。」 寧迋舒大口吐气:「我没这么脆弱好嘛。你们几个适可而止了。宝嘉恩,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讲,我们不一定帮得上忙,但是有人一起烦恼好过一个人孤单难受吧。」 「谢谢你们。」宝嘉恩于是向他们交代了之前自身经歷的事,原是打算和同袍出任务,他们分成两批人马,一是追击星际犯罪组织的成员,二是救援即将被抹煞的俘虏及研究体,以及清查相关犯罪证据。然而对方释出假情资,追击的只是虚影,而宝嘉恩加入后者的救援工作也遭埋伏,不少伙伴都被害或被抓,只有他和另外两人逃脱成功,并相约好分头去不同地点通知在该地的联盟成员这次事件的情况。 宝嘉恩尽量简略了经过,提到接下来的应对:「现在首要之务是找到兰先生,他也是我们在这颗星上可靠的伙伴,也是我们成员一分子。过去他和我们跑遍许多地方,成功守住了每个特殊地点的能量场。」他顿了下,说:「用你们好理解的话来说就类似风水宝穴,但又不太一样。把这颗星球想成人体,通常万物都会生长在适当自己的地方,如果不适合就不会长久存在,即使是一处宝穴被毁坏,还会有相应的其他地方產生,唉,该怎么说呢。」 王皓颖问:「这跟你们过去的任务有关对吧?没关係,我们多少能想像,总之你就用自己的方式讲吧。不懂我们再问就好了。」 宝嘉恩点头,微笑感谢他们的理解,之后接着讲:「透过近期的任务,我们越来越深入瞭解这些事的全貌,关于那个犯罪组织和这里的人勾结做的买卖,像是注射或让人吸食贤者之石、又称蛊粉的东西,进行变异改造,再将改造者卖掉,药物研究是中后期的事了,贩卖活体也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初期进行的是麒麟计划,从死去的同袍那里听到这个词,和几百年前灭团的犯罪组织执行过的事一样。当时有个横行星际的大组织,他们专门以星球、星系为单位进行压榨、掠夺,最后再吸光能量将其杀死。兰先生也参与过阻止他们的任务。」 讲到这里宝嘉恩深吸一口气,看了其他人有点懵又都专心看着自己,等着下文,他再喝口茶深呼吸,彷彿藉此恢復些力气往下讲。他提到所谓麒麟计划指的是直接对物种基因进行改造,但那时在这颗星球的环境和技术都有限,失败率过高,导致星际间其他势力察觉,后来才会惊动他们联盟派遣军力过来干涉。 寧迋舒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要不是因为认识霈樺,也遇过吴大哥那样热情的远古族,我会以为远古族都恨人类。」 刘钧宏推了下粗框眼镜接腔:「这听起来确实不像单纯在贩卖活体,最终目的是要吸光这颗星球的生命能量吧?这跟改造基因的计划有什么关联?」 王皓颖跟着提问:「是啊,而且你说几百年前就灭团的组织,为什么后来又出现一样的计划,当初的资料被其他坏蛋拿去再利用了?」 宝嘉恩抿了下唇,交握的两手手指用力绞了下,犹豫了下否定道:「不是计划再利用,是当时那组织里的成员中,有某支种族的精神力特别强大,即使躯壳死亡也能凭灵魂状态在宇宙间畅行,那傢伙逃得太快,一来很难在星海间找到,二来是那时期指挥的上司认为一个成员犯不了什么大案,所以就有点……不了了之。对不起。」 「呵呵。」薛晟冷笑:「唉,原来冗员不分星系啊。你也遇过那样的长官啊,啊,我不是要怪你啊,就是觉得有些事情换了地方都差不多。」 薛晟被梁霈樺白了一眼赶紧安慰两句,让宝嘉恩接着讲,宝嘉恩摸摸额头,微显疲态说:「嗯,总之那傢伙疑似是逃到这星系,潜伏至今。我待过的三个单位都有一些伙伴,从他们搜罗的情报跟事证推敲,很多意外跟新闻事件乍看毫无关联,但应该也是那傢伙跟他培养的势力的作为。他们找的是这颗星的命脉,一个关键的核。这颗星,祂是这里万物的孕育者,这个核包含了精神能量。 我这么说吧,麒麟计划就是製造出这颗星球最像祂的个体,如果祂化成一个人的话,或者是祂将意识衍生到某个个体上,将力量借给该个体的话……嗯,有点像是古代说的傀儡术吧,将傀儡视作谁的替身,藉傀儡避祸,或是利用傀儡操控目标,理论上都是可行的。而麒麟计划就是製作一个这星球的傀儡、媒介,盗窃祂的能量。」 寧迋舒听得似懂非懂,歪头瞇眼:「但那个被製造的个体再怎么说应该都有自我意志吧,能轻易被控制吗?兰烁又能做什么?」 「控制渺小的个体比从星球本身下手容易多了。」宝嘉恩苦笑,他说:「能量失控氾滥时,兰烁知道疏洪的办法,他有经验,也熟悉这世上的事物。 人、螻蚁、尘土、矿物、山跟水,各种细微或巨大的事物之间都存在某些关联,这些大大小小超乎想像的鍊结全都是依循这颗星球的法则运作。像是大自然、真理、世界这一类的概念,平常好好的也不会特别意识或思考,可是一旦运作出问题,就会有防护机制。植物意识到被啃食会把自己变苦,动物则有自己的免疫系统,有些虫甚至还会把自己变难吃。这星球的机制除了发生一堆天灾之外,就是在许多特殊地点出现妖异的东西。由祂的精神能量影响某些东西剧变,或实体化成该地精神核心最强的东西,所以可能產生怪物或是一些怪现象,由它们来『解决』所有让星球不舒服的原因,直到结束。」 客厅眾人静默,他们都听懂宝嘉恩指的结束不是只有一个意思,这星球死掉也算一种结束。宝嘉恩举了几个例子,听起来都跟古代传说或神话里的怪兽有关,只是太扯太玄,大家需要消化一下。 宝嘉恩情绪比较缓和,所以不急着拿自己所知的轰炸他们,静静喝茶吃水果。王皓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他说:「宝小、宝先生,你知道月牘茶坊不是吗?那不是可以许愿解决事情的地方?」 宝嘉恩毫不犹豫拒绝了:「不了谢谢。那是个会收取任何可能代价的地方,除非必要,否则我是不会接触的。再说……那可不是只影响这颗星球上的一切,曾经有同事以为那里再厉害也不能对遥远的星际做什么,所以随便许了愿望,希望自己人见人爱。」 「结果呢?」梁霈樺好奇问。 宝嘉恩苦笑:「那位同事很快就引发外交问题了,差点变成星际大战,代价是他现在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在不同星系过一阵子,而且儿女也遍佈不同星系。」 梁霈樺张大眼羡慕道:「咦,这么爽啊?明明很爽啊,哪有付出什么代价?噢对了,男的女的?还是跟你一样?」 宝嘉恩对她眨了眨眼,一时还没会意过来。梁霈樺三八的笑说:「别这样看我嘛,你太可爱我会害羞啦。」 宝嘉恩脸颊微红,赶紧歛回目光回答:「同事跟我不是同族,他们族里只有男人。不过也因此只要性成熟就能生孩子。」他抬头发现大家一脸惊奇,补充解释:「很奇怪吗?你们星球很多物种也有类似体质不是吗?像是小丑鱼啦,蜗牛之类的,有点像吧。」 一讲到蜗牛,寧迋舒和其他人不约而同看向刘钧宏露出欠揍的笑容。刘钧宏垮下脸强调:「我是坤舆族。」 宝嘉恩强调:「总之要快点找到兰先生。当年有好几个地方多亏有他才能将现世的妖异或神兽都封印、安抚起来,现在麒麟计划被暗中重啟,已经有不少人变成类似那些怪兽的样子,如果被那几处的能量选中而成为支柱的话就不好了。这颗星球会像中病毒一样恶化甚至死掉。」 这种事谁都安慰不了宝嘉恩,只能陪他等待,又过了一日,寧迋舒阴沉着脸猜测:「我觉得该不会兰烁已经遇到了……什么怪兽之类的。符讯他应该收到了才对,也应该瞬移回来了。」 「那、那怎么办?」宝嘉恩的脸又隐约泛绿。 竇鹏走出房间说:「只能出去找了吧。」 王皓颖双手抱胸,偏着头问:「竇哥你病好了?」 「还没啊。咳噢咳咳咳。」竇大厨摀嘴回房间喝水去了。 寧迋舒起身道:「家里有长辈、病人跟孩子需要照顾,你们都留着才够人手帮忙。我跟宝嘉恩出去找吧。可以吧?我能变身成不同物种,能连同他们的能力都复製,应该多少能出力。」 宝嘉恩相当迟疑,捏着自己下巴思忖:「不是不行,但兰先生这么保护你,要是他知道你特地出去找他肯定会怨我。而且我现在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梁霈樺小声嘟噥:「我也想跟,想接娜娜回来。她走之后这边除了奶奶之外就只有男人。唉,难聊啊。」 寧迋舒本想劝退,梁霈樺一看他的表情立刻抢话推销自己:「我可以学各种声音,任何声音,搞不好能出力是不是啊!」 刘钧宏也举手说:「我也想跟。我有绝对防御的异能。」 「绝对防御?几分鐘啊?」寧迋舒挑眉。 「视情形而论。」 「被刀砍的话可以砍一小时以上没问题。被子弹打的话能挡半小时左右。」王皓颖搭刘钧宏的肩,拍了两下替其保证,却吐嘈说:「可是用刺的话只能挡十分鐘,最近都在强化这方面。」 薛晟拍大腿笑,笑完跟刘互呛起来。最后决定只有寧迋舒和宝嘉恩去找兰烁和娜娜,寧迋舒给的理由是他能自由变化其他物种,并复製其能力,透过后来的锻鍊也将适应期缩短,因此他能以一抵多。其他人拗不过他,加上有宝嘉恩同行,勉强同意寧迋舒出门一趟。 寧迋舒急着找兰烁,只带了轻简的装备就要走,连宝嘉恩都讶异问:「你打算现在就出发?」 「对啊,时间还早。你想吃了午饭再走也可以啦。」寧迋舒一脸认真,午饭吃饱似乎也比较实际,因此他们两个吃过午饭才离开,临行前梁霈樺他们很不捨的叮嘱一堆话,听得他失笑回说:「好了啦,怎么好像我多了很多个家长。别担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身体强健。」 「就是个子矮而已。」薛晟吐嘈,寧迋舒回他一个白眼。 「走了。」寧迋舒摆手,牵着宝嘉恩的手消失在他们眼前。梁霈樺他们所有人望着空荡荡的屋前空地,刘钧宏说:「瞬移真是方便。这样外星人看演唱会是不是方便逃票啊?」 薛晟斜眼睨他:「他们有相应的手段防范啦。」 「宇宙充满了黑科技。」竇鹏感叹:「不过要是我们带着现代科技產品穿越回古代应该也是会被这样看待。」 「不不,再怎么说改变时空这些事都很逆天啦。」梁霈樺摇头嘟噥。 伙伴们间话间回屋避风霜的当下,寧迋舒和宝嘉恩已经藉着外星科技的力量来到千里之外的大陆某处。周围都是草原,远方有山有水,风景幽美,一点也不像末日世界,抵达定点后寧迋舒就弯腰吐了之前吃的午餐,宝嘉恩立刻站远。 吐完轻松的寧迋舒拿手帕擦嘴,汗顏说:「你的瞬移跟兰烁不太一样,有点难受。」 宝嘉恩解释:「对,虽然原理一样,但方法不同。兰先生所用的方式是利用这星球的修真法则,而我所用的是宇宙多数区域通行的法则。」 「潜在意思是也有无法瞬移的地区?你们的工作真危险。啊,不过能理解啦,玩游戏时也有安全的地图跟不安全的。这是哪里?」 宝嘉恩告诉他这是西方大陆的某个国家,该国一直都有预防各种军火造成损害的应对设施,从前是预防原子弹、核能伤害而建立了避难住所,后来随着科技演进不停加强、更新设备,而且常态备有足够粮食及水,天灾发生时人们也自然进驻到各区避难所。 其他先进国家在几十年前开始跟进这作法,只不过由于地理环境及政治因素而没有该国完善,末日灾变发生数个月后开始流行许多传染病,医疗资源、人力及粮食缺乏的情况下,人口骤减到仅剩三成。其中部分人被银河集团盯上,宝嘉恩他们混入其他团体引导倖存者逃难、躲避那些恶势力的侵害,而这国家就是他们目前最多难民群聚的地方。 寧迋舒听完就说:「所以这里也被恶势力盯上,可是兰烁如果要找人大概也是从人最多的地方下手?」 「对的。」 「可是大家不像你或兰烁能瞬移,全球的人都在严冷的冬天跑到这么冷的国家吗?」寧迋舒说着默默从背包拿出围巾来,他发现光是身上的御寒衣物不够,先围了围巾再把连帽戴上,拉鍊拉高,紧随宝嘉恩的脚步快走,身体才逐渐暖起来。 宝嘉恩回他说:「因为其他地方更险峻,而且没有乾净的水和食物,只有疾病、军火衝突、尸体成堆的小山、病变的物种。这里很冷,但也因此病变的物种少,而且一早这国家就进入戒备状态,虽然所有国家政体都瓦解,但这里还维持了勉强的秩序。你提到郑娜娜的家人一直住在西方,可能也逃到这里来也说不定。」 寧迋舒盯着宝嘉恩的背影疾走,没料到前方的人忽然停下来,一头撞上宝嘉恩的背,他皱眉问:「怎么了?」宝嘉恩没立刻回答,他自己探头看,前方出现了一隻像狮子的怪兽,他身上还有好几条扭动的巨蛇在喷火,身体像几种野兽的混合体。 寧迋舒愕视那头体型壮硕的怪兽,小声念:「不是说变异物种少吗?我们会不会太幸运?」 「chimaera,奇美拉,是希腊神话里的合成兽。」 「但这里不是希腊啊!」 宝嘉恩绷紧精神盯住那隻合成兽慢慢往后退,不忘猜测道:「每个地方的能量会随当地的活体意识而实体化,也就是多半会变成当地信仰或最常见的生物,可能有很多人喜欢希腊神话吧?」 「……你这样是在崩设定你知道吗?太乱来了喂啊啊啊!」寧迋舒拽着宝嘉恩就回头跑,因为那隻怪兽的狮头、蛇头跟羊头都在喷火并朝他们飞扑过来了。 Stay Gold 22 狮首、羊身、蛇尾,拥有两种以上不同物种特徵的生物,被称为嵌合体、合成兽,一个人同时拥有四组dna就被称为奇美拉现象。 不知多久远以前就已经出现有心者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实验,并且藉此满足私欲。而这欲望之火正欲吞噬其所见之物。 「烧焦啦!」寧迋舒手刀狂奔,虽然后方的火还没烧到他,但他觉得背部都很热,心里还有点担心宝嘉恩跑得慢,没想到下一秒宝嘉恩已经超前,而且还有馀裕回头喊:「快跑,不要命了吗?」 「我也想快──」寧迋舒根本没空讲话,这太不科学了,他跟宝嘉恩腿都不长,那傢伙怎么能衝这么快? 宝嘉恩忽然停下来转头朝寧迋舒吼:「你快变身!变成刘钧宏那样,用他的异能。」 寧迋舒脑海随之浮现了关于坤舆族的意象,虽然他没见过刘钧宏施展异能的样子,但只要能顺利变成该物种,就会不可思议的浮现出自己所能施展的能力,类似天性、本能,或者说是直觉。他瞬变为软体动物,只是这次他没有被后方追赶而来的合成兽烧焦、辗压,而是释出一道看不见的防护层,那头奇美拉一头撞上透明的墙,半空中激荡出一波宛如极光的绿色光波。 寧迋舒在奇美拉愤怒又复杂的吼叫声里回神,他成功挡下那头怪兽了,但他不敢大意,而且还不确定能挡多久。宝嘉恩迅速回归到他所屏蔽的范围内,跟他讨论:「奇美拉有一说是路基亚斯山的化身,你、挡得下一座火山吗?」 「当然不可能,所以你快想办法!」 「等你快撑不住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宝嘉恩认真无比盯着他说:「我把握时间拟好逃跑方向。」 「……」 「或是你变成传说中杀死奇美拉的英雄,柏勒洛丰。他捕获了天马,还拿长茅射死了奇美拉。」 「吭?谁啊不认识要我怎么变啦、我觉得好像快挡不住了。」寧迋舒看见奇美拉衝撞的那道绿光越来越淡,即使他集中精神加强防御好像也撑不了多久。宝嘉恩拿魔杖投射出传说人物的画像喊他看,他回敬宝嘉恩一个白眼呛道:「闹够了吧,我是变化物种不是变身成哪个人物啦!」 宝嘉恩显然也是被吓得有点六神无主,抬手抹了下自己的巴掌脸喃喃自语:「冷静。呼,呼,你就变成有类似能力的物种,有长茅或刺击能力的,像是独角兽?」 「一定要幻兽系列吗?」寧迋舒不仅满头汗,在这么严冷的气候里他浑身都在飆汗。现实、不对,这世界总是强人所难,他害怕望着那头怪兽的爪牙,皱眉窘道:「真是太乱来了。」 「寧先生,你变成云谷族吧!」 寧迋舒被伙伴们科普过一些远古族的事,晓得云谷族是绵羊兽人,瞇眼沉声问:「你是希望羊入虎口?要牺牲我吗?我不干哦。」 「不是的,他们的能力啊,你看奇美拉那个狮子的头,狮子再怎么说都是猫科,所以──」 寧迋舒恍然大悟:「逗猫?」他点头表示理解,深呼吸后集气,在转变物种并施放能力时会耗掉几秒的时间,于是他和宝嘉恩在收掉防护罩之后分两头衝开,奇美拉果然在思考追哪一方时犹豫了下,给足了时间。 「巨大毛球!」寧迋舒已经头顶着螺状羊角、衣物全被膨松的羊毛撑胀,因而跑起来快不了多少,但他灵活的翻滚数圈,施展异能变出好几团虚实不一的大毛球,模糊了奇美拉的注意力。 宝嘉恩穿梭在毛球间赶过来跟寧迋舒会合,却见半空烧起一片火海,毛球一下子全烧没了,连草原都一併烧黑,两个人再度逃难。寧迋舒这回变成豹在草原奔驰,宝嘉恩被甩在后头求救,前者闻声才又衝回来拽着少年一起逃。 矮脚的寧迋舒小辈扛着另一个长发少年,本想越过草原躲进树林里,没想到就在进树林前他们看到谜样的庞大黑影,并直觉敏锐的感受到那是另一头凶兽,即时调开了方向绕着草原跑。寧迋舒扛着外星人少年问:「宝嘉恩我问你,我把奇美拉引去和树林里的怪兽互斗,这方法可行吗?」 「试试看?」 三分鐘后,他们被两头怪兽追,树林也躲不了人,只因那两头怪兽所经之处不是把东西都烧光就是直接仗体型优势辗压过境。寧迋舒变成猎豹虽然充满爆发力,一下子将那两隻怪兽甩远,然而后继无力,他放弃逃离现场的选项,环抱住宝嘉恩变成一棵榕树,将人整个藏到树根里。 宝嘉恩抱膝蜷着身体,整个身躯都被粗细不一的树根裹起来,藉着缝隙能稍微看到外头光影,听到那两头怪兽振翅、嘶吼等动静,以及来自于树洞里细微呢喃。仔细一听就会听到是寧迋舒的呼吸声,夹杂断断续续的:「我是树,榕树,嘘……」 「寧先、唔。」 「嘘!」寧迋舒紧张得抖了下枝叶,那两头怪兽还没远离,在附近盘旋、搜索,他极力歛起自己跟宝嘉恩的气息,过了许久看怪兽们稍远才小声交谈。 「接下来怎么办?我觉得要是解除树的状态,那两隻一察觉就会扑过来。」寧迋舒以树姿暂时获得喘息馀地,忽然灵光一闪问:「有了,再怎样的怪兽都有家长吧?奇美拉的家长是谁?我说不定能变成奇美拉的家长啊!」 宝嘉恩蹙眉苦笑,他说:「我不认为是你能变化的对象。一个是眾妖之祖,一个是蛇怪,前者是大地之母的孩子,后者则是生了相当多的妖兽。再怎样都赢不了吧,唉。只能想办法遁走。」 「变成地鼠或有鑽地能力的物种吗?偏偏我看的书还没接触到这方面,想像力也不够,呵呵呵,死定了死定了。」树叶抖得更厉害,而且还是草原上特别矮又不属于这地区的小树,因为太可疑的缘故,奇美拉和另一头合成兽一起飞过来,虽然还没注意到这棵小树,但也在旁边嗅来嗅去找寻血肉的香味。 寧迋舒再度逼自己放空当棵树,宝嘉恩也睁着眼睛进入某种类似假死的状态。等那两隻怪兽再度走开,宝嘉恩在树洞里听寧迋舒像是咬牙切齿的说话:「真的快逼死人了。真想去月牘茶坊许个愿解决一切。」 宝嘉恩连忙劝退道:「千万不要啊。那种地方太危险,越容易实现的愿望越可怕,就算你忘了我分享的同事经歷,也该记得兰先生的吧。」 「呃。」 「这例子够血淋淋啦。」 「对。」 「唉,神话幻兽真棘手呢。可能是专门做相关研究的人,影响这地域的能量实体化吧?」 「想像力就是一种破坏力吧。」寧迋舒有点崩溃的语无伦次,下一秒再次灵光乍现:「我怎么没想到,我就变成另一隻奇美拉好啦!你看另一头怪兽长得那么诡异,还不是跟奇美拉混得很熟,可能怪兽们都是好朋友?」 宝嘉恩沉默片刻回应:「好像能试试?」 「嗯……」这下寧迋舒反而迟疑了。 「怎么了?」 「你之前说试试结果也都试失败。还没找到兰烁跟钥匙就先卡关了。下次瞬移能不能挑个安全的地方啊?」 宝嘉恩抱屈南喃:「寧先生,这地方已经相较其他地方来说安全的了。我的机器推算是相当精准的。」 「你不是说它坏了。」 「部分功能,但非关瞬移。」 「骗人。噯呀搭到古早野鸡车啦、非法入境多风险啊。」 宝嘉恩不想回应什么了,听着寧迋舒混在风声中的胡言乱语,他越来越怀疑兰先生是怎么对寧先生动心的,寧先生这个人实在是挺不正常,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还疯癲疯癲的。但寧先生在紧要关头都没想过拋下他这个外星来的人,他还是挺感动,如果他独自遇上奇美拉的话,恐怕应付不来。 「抱歉,寧先生。」 听到宝嘉恩的道歉让寧迋舒莫名心惊:「怎么了?突然道歉什么?」 「刚才我篤定否认机器损坏,实际上是……」 「坏了对吧。」 「唔。可能有点影响。但它有自动修正恢復的能力,只是需要时间。」 「没关係,慢慢来。」寧迋舒一改之前焦急紧张的态度,用气音缓慢回应。当宝嘉恩还一头雾水时,他发现自己所待的地方正在极缓慢的移动,这棵小树的根并没有真正扎进土里,而是悄悄在草原里「行动」。 变成树之后,寧迋舒的感官和变成动物截然不同,但同样敏锐,甚至比动物还能更细腻的感受风水流动、温度变化,因此一旦奇美拉他们稍微投以关注他就会立刻静下来当棵安定的小榕树。寧迋舒仗着对方没察觉,得意的摆了下树枝,托着宝嘉恩缓行至树林阴暗处。他们不敢贸然在林子里跑开,怕树林里还藏着其他危险,寧迋舒变回人以后两个都躲在灌木丛里观望奇美拉那方向的动静,静候几分鐘后他们正想转身离开,却听到吼叫声,奇美拉和那头巨兽打起来,在草原上翻滚、互咬,很快就出现血肉四溅的场面,奇美拉体型相对另一头熊鹰等物种的合成兽小了些,但光是能喷火就充满威胁,另一头怪兽的半身很快被烧死,剩馀的部分处在狂暴状态进行反扑,一掌拍上奇美拉那羊首的脑袋,羊首眼珠当场掉出来,脑袋被拍烂。 宝嘉恩皱眉看向一旁寧迋舒,寧迋舒慢慢吐气说:「幸好我没变另一隻怪兽跟他们打交道。走吧。」离怪兽们越远,他们的动作越快,宝嘉恩的机器还没有完全修復之前都被寧迋舒拒用,因此两人只能尽量赶在入夜前离开树林找到人类居住区。 看见那根魔杖投射出地图讯息,寧迋舒说:「还好这功能不影响。」 宝嘉恩訕笑了下,指着不同色块做说明,部分避难区在有心者潜入侵略之下已沦陷,再扣除状态不明的范围,预测几个兰烁可能会在的地点。宝嘉恩指着投影说:「这五个地方因为交通的关係,因此极可能有境外难民进入,但不保证兰先生肯定会在。瞬移不可靠的情况下我们恐怕只能一个一个去找。另外,现在政府功能儘管瓦解了,可是不同地方的人还是握有一定程度的军火,无法知道他们是友善或防备心强,请你紧跟着我,到时尽可能由我做交涉,或由我指挥可以吗?」 寧迋舒偏头想了下,点头答应:「可以啊。过去我都是普通人过普通日子,没接触过这种动荡事态。交给你指挥吧,直到我家兰烁回来。」 「……」 「为什么一样是面无表情,你刚才眼神怪怪的。」 「抱歉,我从来没想过会听到有人这样称兰先生的,有点吓到。」 寧迋舒调戏他说:「小宝好胆小呢。」 宝嘉恩抿嘴蹙眉,寧迋舒知道他不爽了,改口哄:「对不起我不开玩笑了。咳,接下来?」 「从最近的地点开始。」 *** 话说寧迋舒他们所抵达的同一国境内,某大城地下避难所,经歷数个月至今,无论是物资、灾民相处的各项情况都越来越紧迫。这是先进国家,长久以来都有提供避难设施,战火或天灾发生时能够让人民避难。如今出现大量境外难民潮,不管该国人民愿不愿意也阻挡不了外来者入境,因为政府经过数个月灾变衝击已经彻底瓦解。 然而多数资源依然被拥有军火、科技设备等组织所掌握,在这避难所也不例外,有群人凭恃武器军火佔据这里最牢固安全、最多物资的地区。 其领头人物是个名叫潘慧星的男人,他身形高挑,长相英俊,眼神有一股魅人的邪气,从前在某国社交圈很吃得开,在这里仍是魅力不减,带着佣兵团拢络人心。这天他在独立小隔间睡醒,撩着微捲长瀏海坐起来,斜后方伸来一隻手揽住他的腰模糊低哼:「慧星,再多睡一会儿。」 潘慧星回顾同床一夜的男人,好笑道:「昨晚你说要多弄些食物过来,我得趁早安排,你再拦我,我就叫你老婆孩子来看了。」 男人闻言坐起来,一脸幽怨盯着潘慧星说:「这玩笑不好笑。」 潘慧星哼笑,揶揄说:「不好笑?我觉得很有趣,都这种年代了,有人还执着传宗接代啊,呵呵呵。」 男人摆手躺回床上:「不是我执着,我也觉得那样不坏。要不是遇上你……」 潘慧星笑意微冷,睨着赖床的男人截断他下文说:「少来这套了。因为我是变性者,你觉得有意思吧。」 「不,我是认真将你当作男人看待。」 潘慧星挑眉,一手撑到他身旁,另一手捏他下巴微笑说:「寧晁远,别担心,我也不在乎你是怎么想的,各取所须。你这张脸我很喜欢,身体也不错,就是这样而已。」 寧晁远睁开眼冷漠迎视,半晌兴味笑应:「有点感情交流当调剂才够意思不是?」 「我没什么感情,让你失望了。」潘慧星笑着拉开男人的手,下床整理仪容走出自己住的房间,这是他让手下佣兵们另外搭建的住房。其他难民住的地方空间狭小,和传统的胶囊舱没两样。虽然那些胶囊舱五脏俱全,能躺能坐,还有不少其他生活功能,但他可不要过得像难民一样。 他召来几个手下在房间前的小客厅开会,瞭解现况。原先这避难所之中有数个小团体,一部分选择离开避难所另觅生路,下落不明,其馀则互相融合,有些则被潘慧星他们拉拢,剩下就是一些零散难民。 目前主要分成两个群体,潘慧星带着佣兵和过去许多名流权贵形成一个群体,这些人类多是上流阶层人士,也晓得远古族裔的存在,而且多数都依赖远古族佣兵,约有四百多人。 与之相对的群体是当地难民和境外移入的灾民,这两大群难民在不久前为了互助求生而联合为一,约有两千多人,其中也有远古族,在几个月内各种纷乱里逐渐和人类和平相处。 潘慧星预计要掠夺那些人的物资及粮食,正让部下们报告侦查内容。 侧脸有疤的男人率先发表意见:「他们每天派送物资的队伍时间很固定,而且人数不超过二十,都是人类,就算偶尔出现远古族也是弱势个体,我们甚至连枪或刀都不必带就能撂倒他们了。」 另一个头发染灰蓝渐层长发的男人用另一个语言表示:「那些弱者,我一个就能应付。」 潘慧星大姆指抵住下巴稍微撑着脑袋,仰首思考,翘着嘴巴忖道:「以防万一还是一整队都出动,他们之中有擅长玄学秘术的傢伙,会出些阴招,不知道能发挥到哪种程度。还是谨慎点好了,记得带上武器,顺便杀鸡儆猴。」 潘慧星指派刀疤男带队,十多名远古族在近午时分埋伏于长廊周边的巷道暗处。郑氏本家的老大、老三护送十多人搬运储备粮,他们拿的刀枪早就没有弹药或能源,只是拿着装装样子。 这国家所设立的避难所主要是为了防止战火各类军武侵害人民,因此门墙厚重,且经过特殊设计,瘦弱的人也能推开浅层区的门躲入,但军火装备难以轰炸侵入,内部水源是这国家境内引以为傲的高山泉,泉水引入设施后分流至不同循环系统提供各种功能使用,包括发电。除此之外储备粮食会定期更新,一座容纳万人的避难所必须储备这些人所须物资及粮食维持半年生存期。 几个月前这国家就涌入爆量的灾民,这处避难所能容纳该城镇十多万人口,但外来者太多,发生数次血腥衝突,加上潘慧星有心煽动骚乱,倖存人数骤降至此时的两千四百多人。 潘慧星主导的四百多人有不少都是远古族裔,但他可不打算在此和这些人共存亡,他潜入这里无非是为了体验、观察这些人怎样求生、斗争,以此为乐而已。 「今天的空气闻起来不太一样。」走在队伍前面的郑老大用力嗅了嗅,队伍尾巴的郑三开玩笑说:「干嘛?闻到鬼?」 郑老大回头瞪他一眼,撇嘴念:「少开这种玩笑。」 郑三无辜噘嘴,小声嘀咕:「我们家哪忌讳这个,谁都知道你闻那些东西最灵。」 郑老大觉得闻到动物身上的气味,有点臭,他直觉联想到那些兽人们,更正,是远古族,之前远古族的存在曝光后爆发几次混乱衝突,现在好不容易和平共处,他现在对远古族有些敏感,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挑起纷争,所以也怀疑是自己错觉。 但那气味越来越浓,不只是动物体味,还混杂明显妖鬼之气,他横出右臂做出让队伍停下的动作,低声下指令:「改道吧。」 后面的人疑惑:「可是为什么?」 「偶尔换条路走。」郑老大不想解释太多,急欲离开这一段路,郑三白目问他说:「大哥,乱改道会不会迷路?」 郑老大睨他说:「本来就预备其他路线,你才会迷路。走啦。」 郑三看大哥有些紧绷的样子,意识到前方或许有状况,这才识相的帮忙调头,由他成了队伍之首。他们这点动静让藏匿在暗处的刀疤男知道自己曝露了,给伙伴打了暗号前后包夹,拦住他们去路。 「大家早。昨晚睡得好吗?」 郑老大瞇眼睨着挡路的平头刀疤男低骂:「白痴。」 灰蓝长发的男人拿一把雷射枪指着郑老大,悠然放话:「交出所有钥匙,否则让你见不到明日太阳。」 「我们都很久没见到外头的太阳了。」郑老大冷声吐嘈,同时压低身形扑过去衝撞对方,后头是郑三一句小心。其他人虽然慌乱,但之前演练过遇紧急事态的应对措施,无战力者尽速躲开,力求自保,假使全员皆无战力就先投降。 显然郑老大自认有战力,手无寸铁和远古族裔打起来,雷射无声无息削下他飘扬的过长瀏海、衣服布料,他避过攻击并在对方身上某穴位併指重击,再变换手势往上使出勾拳。 被郑老大揍的男人因为痛楚而怪嚎,手里紧握的枪不分敌我扫射,郑三忙将伙伴们带进旁边岔道躲藏,听到郑老大痛呼,他赶紧探头张望,就看到自家大哥被蜥首人身的傢伙擒住,兽化的利爪用力搧摑他大哥头脸。 「放心,我拿捏好力道的。」灰蓝发的男人变成蜥蝪人,打伤郑老大之后朝躲藏起来的人们佞笑,刀疤男兽化成狼男走来对他说:「不要跟他们玩了。快点办完正事快回去。」 蜥蝪人瞪他:「老子就是在办正事,谁跟你玩?你对我是不是有意见?」 「没有,但一开始我就认为不需要埋伏,直接抢就好了。」狼男视线往下看了眼满脸血的郑老大说:「现在也是,抓人质是多馀的,杀光全部之后再拿钥匙就好,玩什么玩?」 蜥蝪人转了下眼珠,同意道:「也是。」 郑三衝出来阻止:「不要杀──」 蜥蝪男拿枪指着郑老大微笑:「去死。」 郑老大还在咳,他被揍得头昏眼花根本反应不过来,眼看就要惨死,但死神的镰刀迟迟没来收割他的性命。 「奇、奇怪,不能用。」蜥蝪人完全无法发射雷射枪,他把枪对着墙壁操作,墙壁因雷射而开始损坏,但只要对着人就无法发射攻击。旁观的狼男嗤笑,举起一双利爪道:「你那东西不可靠,看我撕烂这人类。」 狼男说完朝郑老大挥臂,这双足以将人类脑袋拍爆的手臂僵在半空动弹不得,令他惊愕:「怎么会这样?」他瞬间感到悚然寒意,体会到蜥蝪男的诧异和慌张,两者对视一眼,身后那些部属已陷入不明混乱中,不是拿武器互伤就是使出全力互殴,有点理智的都直接放弃任务逃跑,逃跑的反而动作自由不受阻碍。 狼男及蜥蝪人咬牙死撑,恶狠狠盯住眼前猎物们,却再也不得寸进,十几秒后他们逐渐感到呼吸困难,无法言说的压迫感笼罩他们,不仅视线开始模糊,就连体内脏器都不能好好运作的样子。 「去你妈的这什么、咳,妖术?」狼男咬牙骂道,蜥蝪男已经往后退缩而恢復行动自由,后者假装逃跑的跑了一小段路又折返,试图施展异能攻击周边躲藏的人类,但只要他稍有攻击意图就又会浑身僵住无法动弹,好像被树脂裹住的小虫一般。 半晌,狼男跟蜥蝪男都看到了这长廊满满都是人和动物,他们全是灵体,因为无论谁看起来都有一点透明或矇矓。郑三不怕灵体,果断奔向大哥查看伤势,其他人害怕得聚在巷道里不敢妄动。 郑老大受创不轻,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听到有人喊自己,除了郑三的声音之外还有个熟悉的女音,是他的小妹郑娜娜?「娜娜?」他努力撑开眼皮,看到模糊的小脸,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失去意识。 郑三朝昏迷的大哥吼叫,难过激动,同时也听见有人喊:「大哥你快醒来,别睡啊!」郑三顿了下,驀然抬头看,发现飘在半空的灵体是郑娜娜,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之后险些没晕过去。 郑娜娜这下想到自己现身得太突然,把三哥吓傻了,慌忙喊:「三哥是我啦。我来找你们了。」 「你怎么……」郑三语带哽咽,双眼立刻盈满水光看着小妹,他不得不认清现实,郑娜娜成了鬼,意味着她跟他们阴阳两隔。 「我来救你们的。」郑娜娜问:「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吧。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郑三挤不出声音,当下只能僵硬点头,拿拳头揉了揉眼,他看郑娜娜请其他鬼帮手先撤散,拥挤的长廊一下子又空荡荡的,但是还有个男人佇立在郑娜娜身后,是个长发及腰、身形高大俊美的男人,气质很特别,他说不上来,但至少是没有敌意的。 企图抢劫的那些佣兵们已经全数逃逸,郑三同意娜娜的话先移去安全地带,招来伙伴们小心翼翼把大哥挪到运输用的板车上,其他食物尽量堆置在一起,行进间他不时偷瞄神秘男人,郑娜娜飘过来跟他讲:「先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兰先生,我的恩人之一。」 兰烁只简短说了你好二字,之后面对郑家人也同样是极简的应对,郑景伦对这次运输的队伍表示先不要声张这次事件,下午会找时机宣告眾人。郑家长子被送去这里临时建立的医疗所治疗,郑景伦是郑家的当家,也是郑娜娜的父亲,他和妻子范綺为了儿子受伤、女儿死去的事抱在一起哭了一场,其他郑家人同样处在悲哀的气氛里。 郑娜娜虽然难受却也有点尷尬,她飘到兰烁那儿小声讲:「看他们这样我也不忍心,虽然有点难过,但我不是还在这里嘛。」 「残酷得真相需要时间接受。」兰烁没安慰过人,认真想了下说:「你说的也没错,躯壳不在了,但神魂在此。你可以尝试让他们感受到这件事,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吗?」她迷惘歪头,戴了蕾丝手套的手捧着半边脸颊。 「嗯。因为我会救你们出去。」 「谢谢兰先生。你真好,是我们大家的恩人。」 「客气了。」兰烁神情有含蓄的笑意,目光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柔道:「他在乎的人,我全部都会去救助、帮忙,让他再也没有需要掛心跟担忧的对象。」 「他,是指寧先生吧。」郑娜娜微笑:「你对他真好。这就叫爱乌及屋?」 「算是吧。这样一来,他需要搁在心上的就是我了。」 郑娜娜挑眉愣了下,有点明白过来兰先生的意图,心说这个男人的佔有欲原来是这么藏着的,在周围一片哀凄的气氛中她居然有点想笑。 「不过,也不全然是爱乌及屋。你也是我的朋友,为朋友出力是应当的。」兰烁也不知是彆扭还怎的补充了这么一句。郑娜娜细想了下也认为他说的没错,兰先生一向都很为朋友出力,之前就帮宝嘉恩不少忙吧,还有吴藺他们,如果不是有心又有情的人,哪能交到这些朋友? 这避难所的空间在地下,宛如一个地下帝国,提供居住休息的基本设施是胶囊舱,它们全都依着巨柱构建,远观宛如蜂巢堆叠,周围有透明升降梯运作,但为了节能平常都是走周边环绕式的阶梯,其他还有屯积了不少基础建材和各种材料,这里就有人自製简易矿石收音机,试着接收外界讯息。 郑家的人缓过情绪之后移到他们自己搭的组合小屋里讨论,由于运送食物的队伍遭到攻击,郑景伦派了分家的小辈去其他团体代表约开会时间,到时再议。小屋不算太小,能容纳郑家四十多口人,他坐在大桌主位,其他族里的老人随意挑位置,因为感激兰烁带回郑娜娜,所以请兰烁坐到当家旁边。 兰烁态度一贯的沉定,郑景伦先跟他介绍自家人。郑景伦穿着合身皮外套、牛仔裤,唇上蓄着小鬍子,身上掛着一串黑佛珠,他的妻子范綺有一头深棕色长捲发,平常梳到后脑挽成发髻,常穿着红大衣,这天穿了黑色高领洋装、长靴。郑景伦说:「我是郑家当家,这是我太太范綺,受伤的是我大儿子,那是我家郑二、郑三,郑四,郑娜娜是我最小的女儿。这边坐的是我家长辈,这是我妈、我曾祖父、曾祖母,那边的是──」 郑家四十多人,郑景伦一个不漏的全讲一遍,他转向兰烁说:「我知道你可能记不得,但我们郑家都会记得兰先生你今天为郑家做的,不仅救了郑家的人,还带回了郑家子孙的神魂回归,让我女儿不必在外漂泊受苦。你是我们郑家的恩人。」 兰烁起身,朝郑景伦拱手回礼,他说:「言重了。我只是做身为一个朋友该做的,娜娜是我朋友,这是我应该的。」 范綺本来静静坐在郑景伦身旁,一听他们提女儿的事,又看到女儿的鬼魂,视线立刻又因为泪水模糊。她低头偷擦眼泪,郑景伦拍拍她的肩膀给予无言的安慰,顺便提醒道:「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范綺抬眼瞪他一下,然后落寞的垂首不语。她当然知道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她说:「那是你,不是我。我可以一边悲伤一边忙。」 「唉。」郑景伦叹气,他只是不想让女儿跟着难受而已。他看向女儿说:「你再向大家介绍一下兰先生?」 郑娜娜点头,魂体鲜明许多,她一手比着兰先生扬声道:「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一,也就是说救了我的不只是兰先生。一开始我逃到一位寧先生家,后来寧先生和他的同伴们带着我投靠兰先生,在寧先生的伙伴之中有我从前的朋友,我和朋友奇妙的相遇了。之后一起被兰先生收留,兰先生教了我怎样修炼,所以我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这趟出来就是为了找到你们,外面的鬼魂都是兰先生途中召集的帮手。」她讲到这里看了下兰烁,忽然想到了什么:「啊,对啦,一直忘记,兰先生的名字是兰烁。」 兰烁再次站起来朝眾人点头致意,报上姓名:「敝姓兰,单名烁,闪烁的烁。」 郑三、郑四和分家几个小辈窃窃私语不知聊些什么,郑三咯咯怪笑出声,对妹妹提问:「小娜,兰先生是你男朋友?」 郑娜娜本就苍白的脸色扭曲了下,激动反驳:「不是,别乱讲。」她于是将死后经歷简略交代给家人和亲友知道,大家虽然还是为她的死感到伤心,但又庆幸她后来的奇遇,加上兄弟姐妹胡乱八卦,冲淡了不少悲伤的气氛。 兰烁对郑景伦说:「这次出来就是想找到娜娜的家人,现在找到了,不如尽早动身去更安全的地方。这里算得上牢固,但吃喝及医疗物质都有限,其次是这国家有非常多活火山,近期随时都会喷发,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能量震荡引发的异象,越早走越好。」 郑景伦为难回应:「我们都懂这里不能待太久,可是我们有一千多、近两千人,哪有这么容易移动,之前讨论过不远有座港口的船,这里有部分人懂得航行,而且我跟那几百人从外地逃来的时候就是搭船。不过同样的办法不见得管用,主要是上船之后要去哪里?食物跟水都是问题。」 范綺补充说:「现在到处都是亡灵,如果不是我们郑家还有其他一起逃难的道友合力佈下许多结界,就算不是体质特殊的人,一般人也要被怨灵搞到活不下去。更别提我们后来还发现外头有怪兽,那不知道是山海经还是神话里出现的怪物,之前逃出去的人如果没成功多半可能都进怪兽肚子里了……」 一旁有亲戚接腔:「是啊。连另一群自带军火跟佣兵的都被困在这里,何况我们这边多数是普通人类。那些国际企业的龙头跟军火商,还有政要人士真是噁心,自己佔那么多物资还想过来抢。」 郑三和分家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点头附和骂:「真的、臭不要脸!」 说到这里,郑二疑问:「对了,外面那么危险,不是妖魔鬼怪、天灾大爆发,就是怪物巨兽横行,娜娜是鬼魂还能想办法进到这里,兰先生您是怎么潜进来的?」 「而且还能找到我们?」郑景伦也好奇,他直觉兰先生是个懂行的。 郑娜娜耸肩回答:「兰先生自然有办法找到你们,现在到处都死人,我跟着兰先生到处搜集情报顺便找帮手。托兰先生的帮忙我才能修炼有成,而且兰先生那里有适合修炼的地方,我的戾气和怨气也全都在这期间化解的,就是个活广告,所以那些亡魂都愿意跟随我们了。至于潜入,这也不难,这里结界只会挡怨灵恶鬼,但我们都还没到那个程度,所以先潜进来之后帮兰先生引路就好。」 郑景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不过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一起逃到这里的人都是相信我们郑家跟那些道友的,我们也尽自己所能驱吉避兇,闪过灾厄,但也有人始终认为我们是怪力乱神。好在这边当地人能理解玄学一类的东西确实存在,派代表来谈,希望大家一起想办法找到新的出路,同时让潘慧星那帮人有点顾忌不要再乱来。之前几个月他们挑起不少事,害了非常多人……」 郑娜娜疑道:「爸,你们听得懂这边的语言啊?」 她一个堂姐笑出来:「傻瓜,有翻译人才啊,再不行的话,很多科技產品都内建翻译功能的。」 郑二接话道:「但是怕没电可用,所以趁早列出和平共处的公约来,大家都遵守,避免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產生误会跟衝突。」 郑四脱口道:「再不然姑姑会读心术啦。」 无预警被提出来的郑嬛喊了下郑四,郑嬛是郑景伦的妹妹,郑娜娜他们几个的小姑姑,她维持单身状态,剪了一头俐落的过耳短发,双眼由于戴了镜片的缘故,所以是深灰色,从刚才就一直默默观察兰烁。 郑嬛说:「讲读心术有些夸大,就是对活体的情绪和意念比较敏锐而已。郑家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特殊体质,请兰先生不用太在意。」 兰烁反应平淡,他确实不在意,客气的朝郑嬛点了下头就收回视线。郑景伦接着讲:「其实郑家在这方面涉猎得较广,也是因为大家体质跟所接触的都是这些,所以一直都过得很低调。顶多是同行的比较互知根柢,外人不明白难免就会反感。郑嬛因为这个能力所以比较少跟人接触,低调又不爱张扬,但她没事也不会乱读取别人的心思。她的能力有开关,放心。」 郑嬛听兄长帮自己解释,有点尷尬,汗顏道:「哥,你多虑了。我就算想看也看不到兰先生想什么啦。」她一讲出来就后悔,言下之意不就是她刚才一直试图在读兰先生的心思嘛。好在兰烁一直态度平淡,听到她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兰烁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看多就习惯了。任何交通工具都需要能量驱使,船的话我倒是能找朋友帮忙,虽然人数有上千人,要离开也不是没办法。过去我曾经到过这国家和朋友做过探查,那时就寻到了这国境内的龙脉、也就是影响这区域运作的气,对此也有一定的瞭解。」 郑景伦狐疑:「你到过这里?」 「很久以前的事了。长期研究着各地文明和天地之气的关联,也有些心得。外面的巨兽、怪物是一群被注射药物、进行改造过的活体发生变异,加上这地方恰好是龙脉所经之处,能量正在蕴酿,并持续的激烈震荡,所以才生成了传说中幻兽的样子。据我朋友兼同事的情报,那些活体多数都是被基因改造过的研究体,曾经也是人类或远古族,我应付过类似的情形,这得由内部解缓,卸除那些东西的狂暴状态。这两天由我出去探查再做商讨。」 郑景伦激动的抱拳感谢道:「太好了,多亏有你,那就万事拜託了!我们该怎么协助你?」 兰烁略想了下,说:「说服其他人给予这件事一定的信任吧。有些事无法说明清楚,若不提玄学天道,就告诉他们这里再过不久会有不少活火山陆续喷发,整个大陆都遭殃。这就像人体有的病灶根源在体内,而星球也相似,能量或一些东西需要释放出来才能获得平衡。」 范綺听不太明白兰烁的论调,她问:「你说内部解决,具体要做什么?」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兰先生站出来讲个明白。 郑娜娜以为兰烁又要长篇唬拢,兰烁倒是没有东扯西扯,站了起来直言:「有些地方为了造桥铺路,镇住该地的某些煞气或作祟之物,会施行人柱的作法。」 讲到这里有些人倒抽一口气,兰烁没多做停顿接着讲:「这当然不是要找活体去当人柱,因为这种程度的浩劫已经不是普通的人柱能镇压,再者人柱有没有用也得看情况。但投入部分相似之物当作齿轮、承轴或辅助疏导这波乱流的零件,应该还是可行的。如果要说为什么我会知道,那是因为我拿自己做过实验,当年我自己做了这样的人柱。」 眾人惊愕无语,兰烁怕他们不懂,补充道──「我在这里死过一回。」 郑娜娜没想过还有这种事,惊疑低喊:「兰、兰先生?」她知道兰先生说的朋友肯定是宝嘉恩或其他外星朋友,但她没想到兰先生会替宝嘉恩做到这种程度,牺牲自己吗?还是那时的兰先生根本不想活? 兰烁看出她在忧虑什么,浅笑回应:「嗯,这次我不打算干同样的傻事。那次经验也有收获,我感知到这里蕴藏于自然中的无形符文,体会到这里万物的运作,所以做出类似的傀儡替身就好。将傀儡当成替身,牺牲掉就好了。将混沌之气导入傀儡人柱,等外面怪兽都弱化再视情况逃走。至于外面的怨灵跟妖邪,请郑家和其他同行研究出怎样的阵法或手段防范。只要所有人安全到港口上船,我自然有办法开船送大家走。」 郑三插话说:「还要同时准备水跟粮食!」 郑四认为可行,加入讨论:「也是,不知道航行会不会顺利,这要跟其他当地居民研究一下。」 郑家耆老有意见了,一名老者抚鬚嗤声说:「光凭你这样讲一讲当然觉得行得通,你说你死过一次,我们也不晓得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再说傀儡人柱这个,我们这帮老的都未必有道行能办到,你一个年轻人就不要出来舞大刀了。再说那些方法太粗糙,我看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旁边满头白发的老太跟着讲:「是啊,就算兰先生于我郑家有恩,但这么信口开河也不太好,毕竟关係着近两千人的性命,当初我们逃到这里多不容易,途中好几次都被当作怪力乱神的神棍了,现在又要告诉大家更玄更难接受的理论,不晓得是跟着逃命还是一同送死呢。」 兰烁平淡看着那些讲话的老者,被当傻子疯子都不在意,只是再一次说明:「不,我不年轻了。道行多少有,弄个傀儡人柱还堪用。巨兽、鬼怪的勘查和击退都交给我,船隻航行动力也不需要担心,但最好找出懂得航行的船长及船员,食物饮水、安抚人心及其他事就交给你们。还有哪里有疑虑,随时提出来。」 范綺立刻问:「如果这些都办得到,兰先生真是神通广大。有没有对象?要不要跟我女儿冥婚?」 「妈!」郑娜娜尖叫,尷尬道:「兰先生有对象啦,不要乱扯好不好。」她被母亲的发言吓得魂体整个颤动,而且又更矇矓了些。 郑景伦同样暗暗惊吓,最近精神紧张都睡不好,妻子还来这么一下真是太乱来了。范綺却止不住好奇,她问兰烁贵庚,兰烁看了眼郑娜娜,如实回答:「少说一千多了。」 郑三笑出来:「贵庚是问你年纪啦。一千啊,那兰家族谱应该好几本,还很厚吧。我们郑家啊,其实也有近千年的歷史啦。」 郑娜娜汗顏:「兰先生讲的不是家族史啦,是他个人经歷的岁月史,有一千多年。」 在场所有人一个个都会意过来,接着开始面面相覷。郑三更是一头雾水问妹妹说:「什么意思?兰先生有一千多岁吗?哈哈,开什么玩……笑、咦,是真的吗?真假?妖怪?」 郑娜娜发窘面对兰烁道歉:「对不起,我三哥他就是这样,唉。」 兰烁不怒反笑,淡然摆手:「没事,和薛晟也很像,到时他们说不定会变成朋友。」 「啊?」然后互相伤害吗?郑娜娜内心蹦出这么一句,有点错愕,薛晟实在无辜,而且这白目也像寧先生吧。她猜想兰烁故意不提寧迋舒,除了护短还能是什么?她难以想像兰烁活这么久是不是真能看透世事,也许是将自己在意的事物范围都缩小而已,这样想的话兰先生或许是个非常死心眼的人? 郑三口无遮拦的反应确实让兰烁想起寧迋舒,他脸上笑容淡去,低头歛起目光。一心只想快点结束这些事,然后回去看心里思慕的人,好在事情将有进展,离重逢不远吧。 Stay Gold 23 兰烁和郑娜娜的到来,由郑景伦亲自向其他小团体的代表们说明,只是考虑到一般人的接受度,所以将必要交代的内容拟好稿之后宣诸于眾,并自行添加一些解释。因此其他人只知道兰烁是一个神秘高人,将郑家的亡魂带来,成为另类的战力,而没必要说明的部分就是兰烁已经活了一千多年这类的事。 郑家给兰烁安排房间,一样是胶囊舱,兰烁跟着郑当家到处去拜访其他代表后就回舱里休息,他睡得还算安稳,只是睡梦里心心念念的都是早点回去找寧迋舒。他没想到自己会思念一个人到这种地步,连做梦都断不了念头,那时他选择短暂离开,其中一个原因是想让彼此都稍微冷静思考这段关係,也以为寧迋舒说不定会很想念自己,到时候小别胜新婚也不错。 没料到自己被思念的心情所煎熬,又甜又微苦。 这舱里没设什么结界,兰烁感觉外头有别人,郑娜娜是鬼魂依然打了招呼,对着舱门喊兰先生。兰烁开门问她什么事,她含蓄微笑,压低嗓音问:「那个啊,我想请问兰先生关于傀儡的事。其实爸妈还有哥哥们,他们也有在讲,再怎么说傀儡还是需要有个模拟的本尊存在,才能最好达到效果。不知道兰先生打算做的傀儡,目标是谁?」 兰烁听出郑娜娜的担心,微笑答:「放心,不是我自己。而是妄想掠夺这星球性命的傢伙。」 她睁大眼,飘进舱里更小心的询问,连声音都没有,直接以意念道:「掠夺星球性命是怎么回事?有这样的恶徒?知道是谁吗?」 兰烁一脸无所谓的给自己倒杯水喝,回说:「不知道是谁,但知道那傢伙的意念有一定的强度,足够我施法回溯。过去和宝嘉恩共事时,宇宙间有个星际犯罪组织,那之中有个人对戕害、贩卖星球、星系有某种执念,该组织被勦灭后,那傢伙就凭自身种族特性逃到这个星球来。那特性就是精神体相当强大,也就是灵魂非常适合修炼。那个组织有许多手段能掠夺星球或星系,其中一个手段就是为星球做一个分身,叫作麒麟计画。藉由分身的存在反过来操控星球,甚至压榨所有能量。我这次的办法,灵感也是源于此,也可以说是以牙还牙。」 郑娜娜又问了细节,兰烁不卖关子,把施行过程都告知她,郑娜娜答应他不洩漏出去,只会以託梦的方式让郑家人瞭解计划,还对兰烁自夸道:「呵,当鬼也是有好处。」 兰烁看她难得笑得这样俏皮又孩子气,应该是和家人团聚之后心情转换不少,也打趣跟她说:「鬼也是人变的,各有各的特性。你多陪自己家人吧。」 郑娜娜歛起笑容,点头应:「我会的。兰先生,真的谢谢你。我告诉家人他们从来没有失去我,因为我一直都在。像这样修炼下去也很好,少了躯壳的拘束,我所见所感知的世界都不一样,等我家人都安定下来,也许有天我能强大到去星际里探寻未知的一切。」 兰烁认同她的想法,鼓励道:「有何不可。许多修行者都会磨练精神意识,以精神体的状态在宇宙间来去,宝嘉恩他们也是这样。」 「就怕遇到你说的那种恶徒。」郑娜娜吐舌笑了下,告知了隔天开会的时间之后就飘到门口告辞。 兰烁知道郑家人对他的信任来自于他们相信郑娜娜,但其他人就未必会信他,因此他必须对自身的能力有所展现。这种事有违他的个性,但也不是讨厌做,只是不习惯,而且他认为没必要让所有人都在场见证,只要有证据即可,所以隔天开会时他提出建议,向他们要了有摄影功能的智能装置,找个较有公信力的代表随他出去避难所一趟。 没有人愿意冒险,最后由郑二自告奋勇戴了智能錶跟兰先生到外面一趟,目的是纪录兰先生确实有能力带他们离开这里的证据。 时间就定在次日清晨,因为郑家需要一点时间准备。郑娜娜又去关切兰烁的情况了,兰烁的房间周围都是郑氏本家人居住的区块,离得很近,他这会儿没在自己舱房内,而是走楼梯来到置高处的一座观望台,看起来像是在俯瞰全景,却又面向柱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郑娜娜不敢打搅兰烁,隔了段距离飘在半空等候,片刻后兰烁转头看她,问:「有事?」 「啊,就是想来看看兰先生准备得怎样。」 「不必准备,明天就是去迷惑怪兽,拍些能洗脑大眾的影音短片,让他们愿意跟我们走而已。」 「……怎么说得跟邪教没两样。」她汗顏失笑,调开话题间聊:「刚才你在做冥想演练吗?」 兰烁目光有些飘开,垂眸回应:「嗯,也算是一种冥想演练。我……在想要怎么跟他告白。」 「吭?不是都在一起,那应该告白过啦?」她直觉兰先生说的是寧迋舒。 「但是还是想对他说那句话。那三个字,以前觉得听到烂了,也认为真心的话不说出口才是最好的。」兰烁静默几秒后说:「我也有想说这句话的时候。无论生或死,从来都不曾讲过,没有对任何对象说过。我真是个失败者吧。」 郑娜娜看到他说那番话时表情虽然无奈,但眼神温柔,就算她成了鬼也感受得到他有多喜欢寧先生,那心情像涟漪般荡开来,触动旁物。 「这确实是很重要,跟什么失败者的没关係啦。」郑娜娜以为自己会趁机调侃兰烁,开几句玩笑话,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兰烁有多认真在想这些事。离开前她又道:「兰先生,我们都很感激你,但为什么你能做到这地步?为了这么多不认识的人,让自己身陷危险里,以前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有些冷漠的。」 兰烁望了她一眼,没怎么深思就回答:「我会照顾寧迋舒在乎的所有人,让他再也不必为谁担心,或需要惦记着其他人事物。这样的话,他就能专心的想着我了。」 「噫?这样啊。」郑娜娜这下实在傻眼到想笑了。这方式太迂回了!她微笑点头,跟兰烁道别后飘走。 稍早以前郑嬛曾私下找过郑娜娜,详细问她关于兰烁是个怎样的人,她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凭印象回答:「第一印象比较冷淡,长得太好看也有距离感,但相处过觉得兰先生也有温和热心的一面,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人。」 郑嬛若有所思,嘴里喃喃说着:「这样啊。可能是我多心吧。」 郑娜娜问小姑姑怎么回事,郑嬛才告诉她说:「从我看到兰先生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连情绪都很淡,感觉是一团谜雾,更别提要看出他什么心思了。如果他心怀不轨那就太可怕了。」 「哈哈,你别担心,兰先生不是坏人,他活了很久,又懂得修炼,也许有什么办法能让姑姑你这样的读心术都读不到任何东西吧。」 现在郑娜娜回想起之前跟小姑姑的交谈,有趣的想改天兰烁和寧迋舒重逢时,说不定小姑姑会看到兰先生的情绪明显有变化。 晚上郑景伦带兰烁去看这区避难所的特殊设备,为了灾民生活所需,应对临时需要,所以有座大型机器专门用来打造各类模型零件、器材素材等等,指甲片大小的晶片中存有不同领域、各类事物的基本资料,小至从掏耳棒、杯子、螺丝、大到一体成型的建材都能印成型,因此避难所除了饮食物资之外也屯积不少该机器印製物品所需的材料。 同样概念的小型机器在市面不算少见,只是这里的机器是超级加强版,郑景伦跟兰烁说:「既然要做傀儡,那就用这个来做好了。材料尽量用,反正顺利的话我们都要离开这里的。」 兰烁点头:「这样方便不少。不过这机器也能做出人形的模型?有这方面的资料数据?」 郑景伦愣住,转头看同行的其他团体代表,那位浅红捲发的女士听兰烁又用外语问了一遍,开朗笑回:「当然有。你可以订製一组充气人形,非常拟真哦。」 兰烁面无表情望着这位女士,平静道:「也行。具体操作的话请给我说明书,或是你们有人能操作它?」 他们决定拿情趣人形来充当那企图侵害这星球的傢伙的傀儡了。 隔天一到天濛濛亮的时刻,由郑二带路领着兰烁出去避难所,没有人送行,他们两个只能自求多福,郑娜娜则是带上她之前和兰先生召集的幽冥帮手们原地镇守,以防潘慧星那伙恶徒又侵扰。 郑二走在前方,通过数到厚重的门再走阶梯一层层往上移动,最后来到浅层出入口,他按掉智能錶上的灯问:「兰先生你准备好了吗?」 「嗯。走吧。」 「等下。你真的、真的准备好了?」郑二反覆确认除了他很紧张之外,另有原因。此时的他全副武装,之前逃难途中搜括来的防护头盔里还套着特殊防毒的头颈布围,里面是防寒衣物,外层则套着防火衣物,手套、雪靴、护肘跟护膝,能保护的地方都安上装备,背上有救难包、腰上还系着一个小包,手腕有多功能智能錶,腿上有防身短刀,里里外外藏了不少东西,如果把他身上的装备全摊开来看,感觉要不是个过度谨慎就是个极怕死的人。 反观兰烁和来时一样,在这样严寒地带只穿了看起来单薄的白色防风大衣,还没把釦子拉鍊全都扣好拉上,没有围巾和手套,还能看到里面穿着深灰蓝色的格纹衬衫,下身是皮裤跟短靴,据说不需要吃喝所以连个背包都没有,简直比当地人还当地人,什么都没带。 「走吧。」兰烁将一个主要用来空拍的圆球摄影机拿出来,按下开关调到事先设定的模式,那颗圆球摄影机下方伸出一片白金色尾巴,尾巴再展开变成飞行翼,自动跟随兰烁这个目标物飞行。兰烁拍郑二的肩说:「我先出去。」 郑二不及反应,兰烁由内推开门往外走,出入口是在一座看似仓库的建物内,该建筑相当牢固,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好破坏,走出仓库后周围的屋楼都还在,不过已经不復往日那样好看,到处斑驳或遭毁损,除了人为因素也看得出有怪兽摧残的痕跡。 不少草木和屋墙都有被那些巨兽喷火、施毒或打架衝撞造成的损坏,郑二尾随兰烁走出来,当初他们来的时候周围看起来还能住人,现在看到旁边屋子从中央被某种东西从中央砸烂,想像得出曾有巨兽直接在这一带奔跑活动,谁还敢待? 「在附近。」兰烁一出声,把郑二吓了跳,后者绷紧精神留意四周,接下来就听到一声狮吼,夹杂了其他生物的怪叫,而且听起来很近。兰烁抬头,郑二顺他视线也抬头望,一片黑影从他们出来的仓库上头笼罩下来。 「干!」郑二爆粗口拉了兰烁想逃回避难所,但他惊骇发现门拉不开,但这门明明不会由里锁住,也无相关设计。「操你全家!」郑二一改冷静形象再飆脏话,抓了兰烁的手肘要逃开,反而被兰烁施以巧劲抽手,他看不清兰烁的动作,不到一秒间他就被兰烁拽到墙角边,下一秒眼前炸出白光,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忍不住被那道光刺激得闭眼。 轰然巨响,有庞大物体坠地,郑二再睁开眼时发不出声音,因为他吓傻了。兰烁还站在他面前,而兰烁身后瘫着约有二、三楼高的巨兽,而且不是一隻,是两隻合成兽。一隻是有翅膀的豹子,另一隻是鹰首狮身的格里芬。 郑二立刻倒抽一口气往后爬,半晌回过头看兰烁一派淡定拿了什么东西再烧,他放轻动作跑回兰烁那里,狼狈问:「这怎么回事?」 兰烁拿了一个大印章朝怪兽身上盖,再摊开左掌向郑二解释说:「这是事先转印的睡魔阵,本来要我自己调的丹砂跟药粉画,但为了让它广为使用,所以借了你们避难所里用来製作各种器物标示的机械,大量做出转印纸,先弄一个再我左掌试试看能否顺利打晕外面的猛兽。 原本画的睡魔阵,画好之后驱动心阵能量,打出掌印后,这法阵有极大机率让目标陷入昏睡或短暂晕眩。为了防止他们只是短暂昏迷,所以将有同样效果的符文製成印章盖到他们身上,加强效力。」 「吭?」郑二悚然惊问:「那要是你左手那个转印的睡魔阵不管用怎么办?」 兰烁翻开右掌:「那就用右掌这个原版的。」 「……」 「目前看来是管用。呵。」 呵个屁,郑二心里暗骂,但他只是太过害怕,很快又想到其他问题:「兰先生,这种东西不都是有道行的人才能发挥效用?你说大量製作是要其他普通人也能用,那,我们一般人用也能生效?」 兰烁讚赏点头跟他讲:「问到点上了。没道行当然是行不通,但是这一批转印纸的製程,我全程持咒法灌注意念,应该能成功。当然,安全起见需要经过验证,所以到时候得麻烦你了。听说你是郑家身手最矫健,还得过几项武术冠军的高手。」兰烁讲着把身上斜背袋里的转印纸拿给他,一叠有十多张,让他儘管实验。郑二脸都黑了。 兰烁安慰道:「我想应该都是有效的,别担心。只要空拍眼球没坏应该能录到,到时离开避难所,这是个保命符。按照你们原来分的小队为单位行动会比较有默契,几支小队再联合成较大的团体,目的地在港口,所以途中要找几个方便休息、确认人数的缓衝地点,这也是我们这一趟出来的任务。」 「睡魔?你不是修炼嘛,怎么搞个阵法叫这名啊。」郑二提问的方向偏移了。 「因为是将目标困在睡梦里,再说只是个名称方便记,何必纠结。心中无魔叫什么都一样。还有问题?」兰烁笑了下,他觉得郑家人有特殊的遗传,不单是适合修炼的体质,就连个性也颇有意思,而且不常和这一代的人交流这些,所以更耐心给郑二释疑。 「我想想啊。」郑二搓了搓下巴,馀光瞄到兰烁身后的巨兽们,还是有所忌惮,放轻声量问:「这里方便聊吗?那两隻会睡多久?不杀死他们吗?」 「睡魔阵一旦生效,无视种族、属性、体型,一般都会睡上两个时辰,从这里到港口步行绝对超过这时间,但如果找到交通工具能使用的话可以缩减时程,这也是需要我们这次去确认的内容之一。人数这么多的情况还要确保饮食,好在这里是全世界最先发展绿能的地方,近百年前这里就不再使用任何污染性能源,靠的是风能、水力、生质能源这些,后来我就少有关注,但似乎是常态自行运转的系统了。所以大眾运输说不定还有能源可以驱使,我也让其他人在倖存者之中找到懂这方面的人,完善之后的计划。」 郑二点点头嘀咕:「也是,当初我们过来的人也很多,搭的是船,现在人又更多了。还好不论船或是车都已经是自动驾驶的年代,要是像古早靠驾驶员的话……但还得祈祷自动驾驶系统没有故障。」 兰烁乐观得很,微笑回应:「那就再想办法吧。」 「你真乐观啊,不愧是活这么久的,都看透一切,置生死于度外吧。」 「本来我也这么以为,像你妹妹现在虽然状态不同,但某方面来说也是活得好好的。但我现在有想要一起活着过日子的对象,所以我不会轻易就死,你们可以更相信我。」兰烁说完瞟了眼在附近天空飞的摄影眼球,很快又歛起眉眼板起脸往前走,他忽然觉得刚才的话说出口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寧迋舒的事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心情。 郑二又问了一遍为何不杀巨兽,兰烁说没必要,再说那些巨兽也是一类受害者,被改造出来以后又遭到龙脉能量的激化而狂暴化,说不定之前他们也只是普通的远古族或人类而已,将来可能有办法解救他们也不一定。郑二听了夸他仁善,他回头一脸淡然否认说:「也不是仁善,以杀生的手段解救他们也可以,但就算这样,这里说不定有上百头、上千头类似的巨兽,你杀得完?」 「……上千……」郑二迟疑。 兰烁略微嘲讽低喃:「不过也说不定能办到。人类跟远古族都是有办法将其他物种灭绝的生物。」 郑二彷彿被那句低吟刺了下,虽然他没有直接害过谁,偶尔也关注环保议题,还曾经在学校社团带中小学生去看北极熊标本,但同是人类的一份子,也许这就是共业吧。「少数清醒的人说不定才是异类吗?兰先生在你眼里的人类都有毁人跟自毁倾向?」 「你超译了,我没这个意思。是我用词不慎,也不是全人类都一个样。异类……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坚持对的事没有什么不好。要是我们够团结互爱的话……」 「就能活下来?」 「就算全灭,但团结互爱也不是错的,不是吗?」 郑二窘笑:「这时候不是应该正向的肯定句嘛。兰先生你、呃。」 「呵,抱歉,我这思路最近被某人影响了,不太正常。」 「啊?」郑二不知道兰先生口中的某人是谁,但肯定是兰先生喜欢的对象,娜娜也没提起太多,似乎是不想让兰先生听到之后感到寂寞。这让他更好奇了,在这种末日里还让活超过一千多岁的男人动心,肯定是绝世大美女吧?而且还是性情迷人有趣的奇女子? 「还有疑问?」兰烁走进一处停车场寻觅适合的代步工具。 郑二的问题很多,先挑了眼前看的讲:「兰先生,我们没有这些车的钥匙啊。难道你用法术驱动啊?」 兰烁回头瞥他一眼,从口袋摸出一个细金属片,说:「从前和朋友共事时留的好东西,这个能任意更动这星球大部分的电子锁,就算它是智慧型的会定期更新密码也挡不了它。」 「哇,高科技!」 「是黑科技。」兰烁浅笑,之前竇鹏讲的不错,有时他自己也觉得是这样。 郑二问:「兰先生,这里的太阳特别晒,你有擦防晒吗?」 「以我修炼的境界早就水火不侵,区区的紫外线,从来无碍于我。」 「你本人就是黑科技吧……」郑二越发好奇了,兰先生喜欢的奇女子该不会是外星人。 *** 郑二想像的那位「奇女子」实际上是个头娇小、巴掌脸、个性略白目的青年寧迋舒。寧迋舒和宝嘉恩用各种变身术终于潜入了原先人类居住的城市,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较安全的乐园,反而有更多中小型怪物在城内横行、互斗,就算有建筑物能充当掩护,但许多角落同时暗藏危机。 狼狈逃了几天,寧迋舒跟宝嘉恩暂时躲在某户民宅地下室里,因为他变成其他动物后嗅到食物的味道跑来,而且这一带怪物的密度明显比较少。确认安全后寧迋舒变回人形,二话不说要求补眠,于是宝嘉恩提供了睡袋。 宝嘉恩知道人类无法跟自己一样长时间不睡觉,会损害健康及寿命,他们逃了几天几乎没怎么休息,寧迋舒不只黑眼圈加深,途中还变得寡言,身心都疲惫不堪。宝嘉恩满怀愧疚,他那根被戏称魔杖的东西还没完全修復好,目前进度停滞在80%,也许是受到这一带能量震荡的影响,加上自身能源不足的缘故,只能以低耗能模式运作,对他们找人、逃难帮不上忙,只能提供一些小东西。 寒冷的黑暗中他们缩在仓库一隅,宝嘉恩揉了揉眼对睡着的寧迋舒歉然道:「多亏了你。谢谢。」他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虽然昨天你提议变成蚂蚁逃走时忘了我不能变身,但还是谢谢你。」 「宝少爷不要碎念啦,我要睡觉。」 宝嘉恩微讶,原来这人还没睡熟啊,偷偷发牢骚都被听见了。 寧迋舒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足足睡了三天,醒来时还不见宝嘉恩,误以为自己被拋下,气得想学怪兽们拆仓库仰天怒吼。但在他发作前,在地下室里听到脚步声,某一面墙被推开,宝嘉恩从那道门墙喊:「新发现,你快过来。」 寧迋舒知道宝嘉恩是去勘查周围环境,发现是误会就立刻气消了,一脸刚睡醒的傻样跟了过去。原来这仓库是这民宅通往这城市避难所的一处小入口,走过狭长通道后把厚重沉实的门拉开,就能看到避难所明亮宽敞的通道,这地方还有能源提供设施运作,触目所及都是亮的。 寧迋舒欣喜道:「哇,你真行,这都能发现。我们赶紧找倖存者吧,说不定会发现兰烁或是钥匙。」 宝嘉恩拉住他,表情有点古怪,像是内心挣扎了下提醒道:「这里,嗯,没有倖存者。我找过了。但是有个地方屯放大量的饮食,这几天你都没吃什么东西还一直变身,现在可以吃个够了。我直接带你过去吧。」 寧迋舒闻言愣了下,他疑道:「你刚才说这是这座城最中心的主要避难所。」他看了看墙体上的地图及所有标示,虽然都是外文,可是光凭图也看得出这里的规模,而且那个小小人形的图下面数字是百万人,应该是指这座避难所能容纳百万人吧。 「对,可是没有人在这里。」 「为什么?大家都逃去别的地方吗?」寧迋舒好奇心一向旺盛,喜欢挖掘事物背后其他面貌的他立刻听出了不对劲:「这是大城市,这边能容纳至少百万人,但你说没有人,你每一区都看过?大家难不成都死啦?」 宝嘉恩低下头,很轻也很无力的应了声。 寧迋舒一时无语,两者沉默很久之后,他说要去看那些人,宝嘉恩劝退他说:「人已经走了,没什么好看的。再说可能都走一阵子,不光是场面衝击,味道也很重,你、唉,先戴个防毒面罩好了。」宝嘉恩知道劝不动他了,拿出面罩要他戴好,才带他去比较不衝击的区域查看情况。 寧迋舒心里是充满犹豫,也非常忐忑,但他总觉得不能就这么略过那些亡者离开,既然他活着来到这边,最起码要当个见证者、纪录者。很久以前他想像过数次自杀的情形,有时他觉得自己无声无息消失也好,但有时又感到悲哀,人心一直都在变,那时的他也不想这么自暴自弃,只是失去了一些正常的感受,对一切都麻痺、抽离,后来稍微振作以后又会觉得没有随便自杀消失实在太好了,更何况是抱着求生希望跑到避难所的人,要是无声无息消失在世上了,不是很难受吗? 他想起自己的朋友郑娜娜,她被杀害之后还差点被炼掉魂魄卖了,后来却能振作、修行,出发去找家人,在她变得那样强大之前也曾经脆弱无助,如果不是因为他看到了她,找到了她,一起走过那段经歷,也许他们谁也不会成就现在的自己。 「可能你觉得我很蠢吧。」寧迋舒的呼吸和话语声都有些不安稳,他对宝嘉恩说:「但我有必要看一下,替他们纪录这里发生过的事。都到这里,不能什么都不做,一走了之的感觉不太好,不晓得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宝嘉恩叹了口气:「多少能想像,不管怎样我支持你。做好心理准备的话就开门吧。」 他们站在某一区的大门前,合力将两扇门拉开,门的隔绝效果太好,之前在长廊都闻不到有机物腐朽败坏的气味,此刻全都飘散出来,即使寧迋舒戴了面罩仍被衝击到泛着生理泪光,眼前是炼狱。 寧迋舒他们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迈步往里走,这里空间很大,有的地方看得出部分人发生争执,有打杀的情形,但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出在死之前是和谐的躺着或家人、亲友团抱在一起,一同迎向死亡、一起腐坏。 他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家人,看得出来是个母亲和两个小孩倚偎做着祈祷的动作,在母亲手上有个戒指投射出立体影像,是个着军装的男性,由于能源耗弱,所以影像非常淡了,也许是他们另一名家族成员的投影,曾经有阵子流行把立体影像做成随身饰品,那戒指应该也是一样的东西。 宝嘉恩走到寧迋舒身边说:「这边现在相较比较没有什么变异的猛兽,不过当时情况跟现在不同,这边的人应该是相当恐惧而不敢离开避难所,虽然这边有水跟食物还能撑上一阵子,不过接收到的讯息都是全球性的浩劫,大概都绝望了,加上可能有人煽动,所以,他们选择集体自杀。」 「我知道了。」寧迋舒放眼望去不只有亡者遗骸,还有他们依然困在这里的灵魂,很多在死后互相融合成较负面的能量,还没散去的能量,也就是比较清楚的灵体也只是呆在原地呈现茫然呆滞的样子。 寧迋舒受此影响而眼眶泛红,隔着面罩跟宝嘉恩说:「你有办法疏导这里的能量吗?多少能让它们获得解放,不要困在这里。」 宝嘉恩蹙眉,为难低语:「抱歉,自杀者所怀抱的意念通常比较强,或跟这地气產生更强的依附性,我可以尝试,但效果恐怕不大,而且魔杖试完这个就会停机一阵子。」 「噢,哇,究极的选择。」寧迋舒汗顏:「要是兰烁在就好了。」 「对不起。」 「不是说你在就不好啦,别在意。」寧迋舒尷尬道。 宝嘉恩訕笑了下,寧迋舒还是决定藉魔杖净化这里,希望这里的亡魂稍微能安息,反正魔杖现阶段也不能有多大的用处了,当然这点他们心知肚明没讲出来。 做完这件事,宝嘉恩就带寧迋舒去进食。储备饮食区的所有墙面都是收纳空间,墙面印着不同东西的标示内容跟数量,其他空间也堆放各类饮食,看起来就像满满的货柜,只不过依照不同东西的特性不同的货柜功能稍有出入。 对比这些储粮,寧迋舒和宝嘉恩两个就如同两粒芝麻,寧迋舒说:「满山满海的东西,放着不吃就自杀?」 宝嘉恩叹气:「所以说,疑似有人煽动。」 寧迋舒皱眉:「希望其他地方不会这样。」 「吃吧。」 「从何吃起?而且说真的,我吃饱之后看到食物还剩这么多,感觉挺浪费的。就算霈霈、竇鹏他们全过来帮忙吃也能吃几年吧?」 宝嘉恩开玩笑说:「那你可以变成巨兽吃啊。说不定能吃光它们。」 「然后变更大的巨兽?」寧迋舒反射性接腔,说完之后灵光一现:「好主意耶!变成蚂蚁虽然能被巨兽无视然后逃走,可是你无法缩小啊,既然小的不行,那就朝极端巨大化发展。」 宝嘉恩听出他的意图,瞪大眼露出疑惑。「你该不会是想真的变巨兽?」 寧迋舒低头缩下巴,像连续剧反派那样露出阴险一笑:「哼哼,我要震慑天下!」下一秒他立刻开朗哈哈笑,挠头说:「哇,这种风格的句子一直想尝试讲一下,都没机会,哈哈哈哈。」 「……」宝嘉恩也心想要是兰烁在就好了,有时拿这人没輒。 Stay Gold 24 大自然反扑,将人类及远古族所自豪的科技文明世界摧毁,制度崩坏,儘管看似和谐的群体也有可能只是风雨前的寧静,埋藏的火线一触即发。 如此混乱的时期,由潘慧星主导的数百人依然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在他们佔据的地盘里,一个隔音良好的空间正在举行一场声色淫乱的派对,许多兽人及人类喝得醺醉靡烂,吃着各类助兴的药,在这个无人打搅的地方恣情交欢。 潘慧星自己也穿着连身皮衣,看似有遮掩,但前后布片的设计只是交错贴覆身体,无论胸口或下身私处的布料都能拉扯开来。他身上带着湿气,刚从淋浴间出来,那里淋在身上的是红酒而非水,在这里就连菸草和饮料都搀了助兴药物,无论是谁都能享受最原始的快感。 这是潘慧星一开始就让部下打造、佈置的地方,对其他人来说很神秘,去过的部分人称之为天堂,在这里不会感觉到世界末日的无助徬徨跟绝望。玩得太过火而丧命也不是稀罕的事,死掉的人会被当成食材料理掉,提供给那些往日的权贵享用,那些人如果在外还有其他亲友来寻找也会一併被处理掉,知情者要签下保密契约,不依从者也比照那些死者的方式料理。 所以几个月下来,「天堂」一直很神秘,有人憧憬,有人怀疑却也不敢提出异议,在潘慧星的武力笼罩下,这一区是一言堂。一直在类似环境生活的部分人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们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这样的生活品质必须不停维持下去。 和潘慧星暗地交往一阵子的寧晁远初次来到「天堂」时,露出曾难掩嫌恶的表情,如今却也沉沦其中,他拿软鞭抽打吊在架上的兽人女子,一个头上有羊角,手脚半兽化,所以有蹄,尾椎那里也有短短的羊尾,另一个则被求禁在旁边的女人则竖着一双狐耳,漂亮的棕红长尾,她们两个在寧晁远的施虐下露出又痛又欢的神情并叫喊着。 寧晁远脚边还跪着另一名垂着犬耳的少年,那少年神情投入的含着他腿间那器官吞吐。周围都是类似的景象,谁都不觉得奇怪,有些人类则是乐于被兽人们奴役,圈着项圈及鍊子,四肢着地被兽人们牵着蹓,股间和私处在动作时偶尔会流出不知道谁流下的体液。 潘慧星坐在吧台喝酒,打了一个呵欠,趴在台面上慢慢睡着了。片刻后他被扰醒,他两腿掛在寧晁远肩上,寧晁远正亢奋的在他体内进出,他本能被顶得发出低吟,仍是一脸犯睏。寧晁远笑说:「你还睡?这么贪玩,终于玩累了?」 潘慧星望着眼前那张脸没吭声,有些迷茫,半晌他说:「晁远,你陷得真快。本来以为你至少得一个月后才习惯的,才来两週就玩得这么老练啊。」 「这不是多亏你?」寧晁远试图让潘慧星露出屈服于自己的模样,但不管他怎样刺激对方敏感的地方,潘慧星只是闷闷哼几声,憋着不叫出来,他问:「怎么一脸无趣,没爽到?」 潘慧星淡淡睨他一眼说:「之前玩得太多太凶,麻痺了。偶尔想试点清淡的,没想到你也、呼、嗯,差不多这样……嘻、生气啦?」 寧晁远没应他话,抱紧他卯足劲衝刺,潘慧星的呻吟里夹杂嘲讽的轻笑,分不清是谁在玩谁,不久之后他们都不在乎了,任由身体的快乐控制思绪。不知道过了多久,寧晁远睡在潘慧星身上,潘慧星把他推开抽身,叫了个手下把人丢去小房间休息,逕自离开「天堂」去和其他干部开会。 这里的干部是其他小团体的代表,而潘慧星本身则代表银河集团,会议内容都在吵着怎样分配现有资源,加上他们各自的翻译工具,场面乱成一片。潘慧星打圆场请他们稍安勿燥,被叼着烟斗的老人呛道:「你不过是你们集团的螺丝,凭什么叫我们闭嘴,你才闭嘴。」 潘慧星笑着回应:「我只是希望大家冷静,您别生气。」 寧晁远的母亲袁甄玲座位离他们很近,她清楚现在潘慧星才是这里真正最有影响力及实力的人,帮腔说了几句话将那老人哄住,其他人总算消停了些,潘慧星朝袁甄玲谢了声接着讲:「资源不会不够,你们缺什么就去找我手下的金刚登记。当然,这边的东西将来还是有限,所以我们会尝试和另一区的倖存者交流,将两边的东西整合在一起重新分配。」 其他人小声议论,都认为事情没这么容易,却见潘慧星笑容可掬从腰间摸出一把雷射短枪说:「我知道有太多种族跟语言造成沟通障碍,但请诸位放心,我会找到最有效率的共通语言。比如说这把枪,携带方便轻巧之外还能依需求替换零件跟枪管,简单迅速改造成最能沟通的形式。」 有人问:「既然这样,杀光那些没用的人把东西都拿来不是更好吗?」 「哈哈哈。」潘慧星笑出来,惹那人不快的质问笑什么,他回说:「抱歉抱歉,阁下的想法真是直接明快啊,坦白说我也深有同感,可是还有一些顾虑。而且严格讲起来,另一区的倖存者也不算无用的废物。在座的各位都是有身份有地位,过去都是社会上成功人士,有些事情当然不可能亲自去做,这时候就需要其他阶层的人来做了。」 潘慧星看他们一时沉默下来,有些还颇有同感的点了下头,噙笑接着讲:「而且根据我的部下对他们做的观察报告,他们似乎在做脱逃计划。要知道外面那么多史诗级猛兽,就算打不赢,如果有一批诱饵引开牠们,说不定我们能带着自己的东西顺利逃离这片充斥怪物的大陆。」 「要离开这里吗?真的……逃得走?」袁甄玲不安询问,不少人都与她同感,只要看过一次那种非现实却又实际存在的怪兽,谁还有勇气走出去这个避难所? 潘慧星耸肩道:「迟早得逃的,这里的东西有限,就算是吃人也无法长远的活下去吧。但是,既然要逃,不如挑有其他活体当诱饵的时候。我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活着就得有其他生物牺牲不是吗?只要我们好好活下去,不要浪费其他生命的付出就好,对吧?」 他的说词和神情有迷惑人心的魅力,一旦有人附和跟风之后,其他人就不约而同认为理应如此,分不清所谓的牺牲付出和利用压榨是两回事。开会议事儼然成了潘慧星的洗脑会,而他往往做得不着痕跡,先让大家发表完意见,吵完讲完,看中时机发表拉拢人心的建议跟想法。不是没有人察觉潘慧星的神秘和不对劲,但谁也不愿意跟潘慧星有太大的矛盾或撕破脸,毕竟这一区都靠潘慧星维持秩序,甚至提供许多资源──就连逃生出路及长久的物资供应都靠他呢。 会后,袁甄玲透过潘慧星身边的人表示想找他谈谈,潘慧星就将寧夫人请到自己住处旁的小厅。一名少年带袁甄玲去见潘老闆,袁甄玲看小厅的门窗都是半透明而且虚掩的,外面有潘慧星的守卫,让她心里有点怕,她看潘慧星坐在单人沙发上使用光脑有些诧异,在这种非常时期,就算是外面那些曾经叱吒商场或政坛的人都不得不收歛过度奢侈的生活模式,通讯设备更是没有,潘慧星却在使用光脑? 潘慧星优雅抚摸耳际,将掛在耳上的微型光脑装置关掉,铅黑色光脑头罩消失,成了单纯掛在耳朵上的饰品。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让袁甄玲坐下,客气询问:「寧夫人来见我,是为了令郎的事?」 袁甄玲浅笑点头,她端坐在另一张单椅上说:「是的,他有好几天没回来,儿媳妇跟孙子们都在问,我丈夫身体不舒服不便过来瞭解情况,所以,我就冒昧来打搅了。」 「请夫人不必担心,他是我朋友,也是很好商讨事情的对象,之前为了物资的问题做了谋划,所以招待他去『天堂』放松一下。他现在正在我那里休息,我晚点让他回去,免得家人担心。」 袁甄玲一脸恍然大悟的点头微笑,她说:「这样啊,我们没有很担心啦,人在潘老闆你这里很安全,那么多兽人佣兵,只是孙子们太久没看到父亲会想念。对了,原来你们还讨论物资的问题,可以请问有什么计划吗?是开会时讲的双方整合?」 「嗯,派人去探意向,但失败了。我的部下被打伤之外,还被他们的邪术搞得神智不清。」潘慧星皮笑肉不笑的说:「但是不要紧,目前计画更动了,既然对方要离开这里,肯定会带上足够的饮食和物资,我们就借他们的风一起走吧。让他们帮我们运东西。」 袁甄玲不解挑眉:「闹翻了还能帮我们?」 潘慧星自信道:「会的。派了另一队人马正在筹备这计划,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就说想跟他们一起行动、互相照应,再送物资跟食物当赔礼,以他们那么善良心软的作风,八成会同意。」 「如果不同意呢?」 潘慧星挑眉,袁甄玲心里颤了下改口附和:「应该是可行吧。不好意思我这老太婆,就是有多嘴鸡婆的毛病,呵,对不起打搅你了吧。那潘老闆你慢忙,我这就回去告诉家人晁远快回来。谢谢你抽空见我。」 一番客套后潘慧星又关掉光脑,靠在椅背上一脸无趣的吁气,没多久寧晁远从后面房间走出来将门窗关上,踱回潘慧星那里坐在沙发椅臂上,一手轻揉潘慧星的肩颈笑说:「怎么一副苍桑的样子,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 潘慧星听了拿眼尾睇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反问:「你又知道我不是老傢伙?说不定,我都几百岁了。」 寧晁远闻言笑出来,捏起潘慧星的下巴亲了口说:「几百岁还长这样也不错,我喜欢。」 「我有个歷经漫长岁月的灵魂,这躯壳也是前阵子新换的,用你们星球上道教的讲法,大概是夺舍?呵呵。」 寧晁远轻笑,又往他额头亲吻了下,温和低语:「那也没关係。你很有趣,我真的很喜欢。」 潘慧星望着寧晁远的眼睛,他自身的眼神里毫无情绪波动,彷彿在看一件死物。寧晁远被他这种眼神震慑了下,有一瞬间感到悚惧,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如同错觉,下一秒又沉溺在潘慧星的美色里,他对潘慧星说:「我忽然觉得,就算公开我们的关係也可以。」 「你傻了吧。」潘慧星语调慵懒,眼神仍旧清醒而精明,他轻推开寧晁远说:「你先回寧家安抚家人好了。」他倒是对寧晁远失去兴致,懒得费心应付了。 寧晁远瞧出他在敷衍,发现自己是在意的,心里有种说不上的烦躁和不安,最初只是喜欢潘老闆的风采和掌握的资源,顺水推舟勾搭上而已,即使后来不经意发现潘慧星只是把自己当成谁的替代品也不以为意。如今真的有点把潘慧星放在心上了,忽然想起这段关係本来就是交易罢了,他没把能把筹码拿好,反过来被戏弄了。 比起生气,他更觉得不甘心,他想取代潘慧星提过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傢伙,只是无从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旁敲侧击过几回,或许最相似的就只有样貌吧? 「噢,对啦。」潘慧星喊住寧晁远,后者回头淡漠扫视一眼,以为他是要说什么挽留或安抚的话,他看出来却还是故意直言:「叫你的人不要多此一举,惊动另一区的人。」 寧晁远反问:「什么意思?我的手下做了什么?」 「虽然那长发妖孽现身作祟把我部下搞废,但我就是故意放任他跟郑家人出去探路,难道不是你的人把避难所的门卡住不让他们进来?少做那种打草惊蛇的事。」 寧晁远微笑赔罪道:「那真是抱歉,我会教训他们的。应该是他们自作主张了,大概是为了想力求表现才这样,以后不会有这种意外了。」 潘慧星表情缓和下来,开了光脑比一个送客的手势说慢走不送,寧晁远被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惹笑,问说:「我知道你跟我往来是因为我可能像你在意过的某人,容我好奇问一下,我哪一点跟那个人像了?长相吗?」寧晁远打算开门见山问个清楚,好消除一点心里的浮躁不安。 「长相一点都不像。」潘慧星没打算瞒他,想了下又讲:「也不是完全不像,发呆放空的样子有点像。傻呼呼的。」 寧晁远蹙眉怪笑,心说自己何时有放空过了,他再问:「那个人是谁?」 「算是我从前的员工吧。留意后就放在身边,但是抽不出什么空相处,就没了。」 「没了?也是远古族的?」 潘慧星眼神微冷睨他说:「都过去的事,没什么意思。」 寧晁远晓得自己问太多了,敷衍笑了下,对话无疾而终。 潘慧星呆坐在原处发呆,良久后喃喃自语:「真无聊。这个身躯,这身份,这里的全部,差不多快腻了。再忍耐一下,等那个妖孽男回来……」他面上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暗暗思量该怎么谋夺下一个新的身躯,更优秀厉害、更适合他强大灵魂的身躯,不就近在咫尺吗? 不久前在银月交手时他还没想起来,只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再次透过录影画面看到那人和部下交手的经过,想起他们确实是接触过的。那已经是数几百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还不是潘慧星,遨游星际间,看见喜欢的东西都要夺过来,就算是整个星球都不例外,偏偏他又喜新厌旧,腻了的就会转手卖掉,引来那些自詡为宇宙维护平衡的联盟注意,四处被追缉。 「原来是真的不老不死身啊。」潘慧星闔眼冥想,嘴角笑意更深。 *** 「离避难所最近的立体停车场。大卖场超市。市中心广场旁的教会。飞行巴士总站。最后是希望港口。」郑二将他们计划的几个缓衝据点列出来,配合投映到墙面的影像对眾人说明脱逃行程,他将投映档改成播放他和兰烁应对怪兽时的片段,指出重点说:「这就是一开始向你们介绍的睡魔阵。每一队会发足量的转印标示,每个人也会拿到好几张这样的睡魔阵,但是兰先生会打头阵,我们郑家还有邹氏、李氏、黄氏等其他同行也会混在你们不同队伍里支援。兰先生成功盎巨兽们沉睡之后应该就能安全移动,发这些是以防途中可能从外地或别处又跑来的怪兽。 每到一个据点会安静集合,点清人数及物资以后再朝下个据点移动。第一站的停车场,这次我和兰先生回程后已经全面将里面能发动行驶的交通工具全面解锁,大家看到不管是什么车或什么海陆两用船都直接上,到巴士总站后改搭巴士,全都是无人自动驾驶,但为防万一会配置驾驶员在各个大队中。 为了减少移动的时间,只有集合点名及清点物资时会做停留,因此大家都要将自己的基本饮食及设备带在身上。婴幼儿的情况特殊,将由兰先生召来的精灵随时跟着,避免邪祟侵扰或其他意外。以上,有问题请站起来发问。」 郑二说完之后由数位翻译轮流用不同语言再转叙一遍,其他人提问后再透过翻译帮忙传达,过程有点漫长,不过万幸的是全员都决定要一起脱逃,没人想死守避难所。郑二说明之后本想请兰先生对大家讲几句话,但兰烁认为有影片就够了,所以只说了「我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包括远古族。」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补了句「但是宠物你们得自己顾好。」 对一些人而言宠物等同于家人,虽然是这样克难的时期,但仍有人带着自己的宠物逃难,不只是猫狗,也有人养了蛇或一些变温动物,这些坚持带宠物的人也曾经和其他人发生争执,还好这群人之中有心理諮询相关职业和研究的人帮忙协调、沟通,才得以避免更大的衝突。 郑娜娜之前就曾跟兰烁聊起自己从家人那里听来的事件,因此兰烁补充了这么一句。他知道那些饲主所坚持的不只是带着宠物而已,而是他们不确定现况而言放生能让宠物过得更好,多数的宠物根本没有野外求生的能力,放生对他们来说不是最好的选项。 养鸟的人如果留着鸟儿,会将自己分配到的麵包或其他食物与牠们分享,养陆生动物的也是,但变温动物就比较困难,因为食物来源不仅是虫,许多还只吃活体,所以这些饲主们联合成一个群体自力培养宠物需要的食物,提供的食物依然还是从自己分配的饮食取得,尽量不防碍他人。至于饲养水族的人就无奈许多,无论养的是淡水、汽水或海水,再简单的设备都还是需要水体的更新及循环,最终只能选择将自己的宠物放走。 兰烁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坚持带宠物逃难,但是郑娜娜望着虚空处说:「我多少能理解啊。有的人一辈子可能过得很精彩、很多起伏,也可能只是平淡生活,亲友来来去去、生生死死都变成过客,但是宠物绝对不会背叛饲主吧?也许失去宠物,对这些人来说等同于世界末日啊。真正的世界末日,不见得非得要这整个星球怎样,可能只是自己的宠物没了,或跟朋友绝交了,或是自己住的家不在了,都可能是谁的世界末日。这颗星球不能被取代,对他们来说自己灌注感情跟心血照顾的生物也是不能被取代的。就算不能理解,还是想平和尊重他们的感情跟想法。我这样的想法,好像太天真了?」 兰烁浅笑回她说:「没这回事。多亏你,让我懂了一些事。也不愧是迋舒的朋友,我猜他会非常认同你。」 郑娜娜颇意外的笑应:「真的吗?我四个哥哥都轮流取笑我,说我有够傻。虽然他们也没说这么想不好啦。」 「越美好的东西,越难留存。」 郑娜娜看兰烁的神情,知道他想念寧先生了,她也想起自身的事,轻叹道:「唉。对啊。我偷听到妈跟姑姑讲的话,她说最保护的女儿,最先走了。她还是接受不了吧,但我其实没有走,我一直在啊。」 「她慢慢会感受到的。」 「谢谢你的安慰。」 又过了一日,潘慧星的阵营有人过来交涉,郑嬛是担任外交组的一员,所有和其他群体的交涉都会先透过她观察。对方来了四个人,话还没讲完就被郑嬛打断,让他们不必多言,直接关门送客。 潘慧星派了几批人过去都得不到友善回应,其他人都有些着急,潘慧星听完最后一批人报告之后纳闷暗忖:「怎么他们好像完全知道我方的意图是什么,忽然防备心这么重。」 会议室里只剩潘慧星和寧晁远两人独处,后者趁机揶揄道:「大概是你之前做的一些事露出马脚,而且他们那里不是也混了不少你的前员工吗?被你拋弃的那些远古族裔,肯定是在那边讲了你不少坏话吧。」 潘慧星在会议室睨他一眼,嘀咕着:「好像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我在银月对员工可是相当好的,在这避难所也没有针对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事,甚至问他们要不要过来,有什么坏话可讲?」 *** 「潘老闆真的是坏透了。」说这话的是个健美型女性,灰绿的头发剃了平头,嚼着果乾骂起前老闆,她兽化的型态是鱷鱼,大家称她阿厉姐。 「对啊。嘖嘖,小不点那么可爱都能抓过来当挡箭牌,太过份了。」被叫作mars的猫耳男兽化是隻猫,喜欢妆扮自己,自称女性之友。 兽化型态为鹿的女人有头中短发,扎着短俏的马尾,被大家称陆姐,她聊道:「虽然以前对人类有点偏见啦,不过后来我们远古族的背景曝光,也有不少人类帮我们、跟我们同一阵线,真的是以前被潘老闆洗脑得太严重。小寧也是人类,我就挺喜欢他的,感觉老闆也很照顾他,但紧要关头居然扔他出去挡,就算我没亲眼看见,只是听说都觉得有点毛。你们想,他为自己那么有好感的员工都这样,那我们这些也随时都是弃子啦。」 佘姓少女喝着营养补给剂,她是蛇系兽人,用力吸乾最后一口营养剂之后她说:「我们早就是弃子啦。潘老闆叫我们过去他们那边肯定没好事,八成是给其他人当玩物戏弄啦。我才不要呢。之前在银月,託老闆挺喜欢小不点的福,我们都还能避掉特殊服务,听说老闆有其他的店,那些店才真的是夸张,而且各种药物让你吃到饱哦。」 几个前银月员工想到这点,无不对已经牺牲的小不点合掌感谢:「要不是有小不点,银月不会那么乾净欢乐像天堂一样,薪水还领得多。」虽然现在货币已经没什么功能了。 陆姐眼眶忽然泛泪,匆忙拿出手帕压眼角说:「可怜的竇大厨跟他的兄弟们,还有霈霈,我听说他们在医院就已经『被消失』了,其他当时离门口近的同族也是,要不是我们几个趁着颱风天跑去mars新租的公寓打通宵麻将,搞不好也会被消失呢。」 阿厉姐咯咯笑说:「没关係,也没机会把我们消失掉。再说之前我已经把潘老闆的作为都讲给郑家人听,希望他们严格审视那边每一次的动静,千万不要被那边的人骗了。」 佘佘吐了口气说:「希望那个兰先生真的有办法顺利带我们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mars也跟她一样吐气道:「希望将来生活的地方,有机会再打麻将。」说完这话就遭其他同伴注目,阿厉先出手,他以为阿厉要揍人,结果阿厉朝他比出大姆指。 陆姐点头道:「那我们四个都要活得好好的。大家都是好牌咖,就算有麻将,但没有好牌咖也是世界末日。」 阿厉挠挠头说:「差不多该睡了。明天还得帮忙一起搬运物资到停车场那里呢。」 这几天不分昼夜都在地震,避难所虽然还没出现什么损毁的情形,但是到上层探查情形的人回报说周围的建筑物有的呈现倾斜或已经倒楣,停车场看起来还没什么问题,但难保不会在某次强震时被震垮,到时会害他们脱逃计划难產。为免夜长梦多,各团体已经分配好物资搬运内容,并发配给每个成员维持几天生存的基本饮食及物资。预计明天白天把屯积物资搬运到离出入口近的地方之后,就近守在原地,入夜以后集体行动。 他们将会是一支庞大的车队,为了方便联络,过去捨不得利用的能源及电子设备也得搬上车,保持各队联系。郑家人和其他团体的干部还没睡,他们还在反覆演示行程及不同意外状况的应变。 郑嬛看不明兰烁这人的心思,因此还是抱着一些疑虑,纠结许久她决定直接去见兰烁。由于郑娜娜儼然快成了兰先生的护法,郑嬛想找兰先生问姪女最快,果然就在更地底下的间置空间找到兰烁。她看兰烁独自站在空旷无物的幽暗地带发呆,即使是此刻她也读不到他半点思绪,反而是兰烁先转头看过来跟她说:「要来问事的?」 郑嬛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对方看透,不悦抿了下嘴,点头应了声:「对。」 「问吧。」 「兰先生,你的事我都有听娜娜讲了。但我还是很不解,为什么我看你的时候,觉得很矇矓,好像……像是多云的夜晚。」她看这人有不少矛盾,有时觉得可靠,但又不认为可信,因为太神秘了,像月亮被云翳着,知道在那片阴影之后有月亮,可是看不清全貌。 「呵。没事的。这是我自身的问题,但我也解决不了。我的时间几乎停滞,需要钥匙才能重啟。虽然现在也无所谓。抱歉,我的问题不少,无法逐一交代。但你们只能相信我会带大家安然离开这地方,还有,潘慧星确实有问题,绝不能相信他。」 郑嬛认同他的意见,点点头表示同感,又歪头迟疑了下问说:「可是他那里还有不少人是被他洗脑的,虽然那些人原本也不是多好,但也不是极恶之徒,我们没办法救嘛……」她说完自己失笑,抹了把脸说:「抱歉,我的发言太天真。就这样吧,大家为了活下去都很拼命,不能再为了我一个人天真的想法把其他人也捲进更多风险。」 兰烁平静看着她片刻,淡然道:「顺其自然吧。任何人都会死的,死之前努力活着,是因为还有很多人事物想经歷吧。但也不是死了就结果,娜娜也很努力经营她的鬼生,她是很认真又细腻的,不是只依赖遗传天赋才没有变成一团散逸的能量。眾生万物都像雪花,每一片都不同,有些会消融,有些会落在冰雪长存的地带,经年累月积压成傲世的冰原或冰山,该怎样就怎样吧。」 郑嬛没忘了姪女跟他说过,兰先生有时聊天跟思绪都很发散,但是当故事听也还算吸引人,想到这里她不觉扬起微笑,心情也放松不少。她语调也比一开始轻松,间聊道:「很久以前就常有『人类是这星球的癌症』这种讲法,可是到这地步人类还是只想着自己的存活。不知道兰先生是怎么想的?」 兰烁不经意想起了寧迋舒,莞尔回答:「以前我对这话深有同感,而且相当愤世嫉俗。」 从前的兰烁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跑大老远救一堆陌生人。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如同癌细胞吧,至少他看寧迋舒就绝对不是。以人体比喻这星球没什么错,人类本位而已。谁也不可能会对身上某个细胞有所偏爱,顶多是特别喜欢自己某些部分,可是星球不会这样,它只是依循自然法则运转而已。 「比喻终究是比喻。把比喻当真就太傻了。」兰烁垂眸,语调近似温柔的低吟:「好与坏,没有绝对跟唯一,都是共存才能平衡。不过会思考、烦恼这些,也是做梦的乐趣吧。」 「做梦?」 兰烁望向她,笑容别有深意,他说:「是啊。这些说不定只是这颗星球的一场梦罢了。但对我们却无比真实。」 郑嬛表情略古怪的笑了下,不知该说什么,静默了会想起要提醒他说:「我相信你,大家也是,但也有不少人是不得不。毕竟你给的方式跟展示的能力都太诡异,比我们郑家的还玄,所以有的人、咳,说你只是魔术师。」 「谢谢告知。」兰烁无所谓的笑了下。 「总之只要能脱逃成功的话,就能让他们闭嘴吧。」郑嬛尷尬扯笑,草草结束交谈离开。她虽然还是读不出兰烁的心思,但依稀明白这个人怎么有能耐召来那么多幽冥之友。时代不断在变动,只要信念够强大就足以影响外物,但信念跟执念有时难以界定,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邪教存在吧。这个兰先生如果不是如救世主一般的神人,那就是恶魔吧?不管怎样,郑嬛知道他们没得选择。 翌日早晨,一千多位倖存者全副武装,而且安静的守着自己所负责的东西,移动到接近出入口的地方。他们原先还有准备一些防卫性武器,里面应用睡魔阵,只要潘慧星那边的人出来捣乱就藉此反击,没想到对方阵营的人完全没现身,不过大家依旧不敢松懈,轮流守备到入夜时分,准备朝停车场移动。 郑三照料受伤的大哥,郑四和父母、亲戚一起分散到其他队伍里,郑景伦发配了迷你装置,是一张微小的晶卡,里面是其他倖存者所提供的自製虚拟影像,作为怪兽出现时能扰乱牠们的道具之一,只要怪兽出现时就播放该影像,成员们可以趁乱逃走。晶卡复製成数份,可以和许多具播放影音功能的电子產品通用。 范綺负责开一辆空车领在前头,同车的有兰烁和郑景伦,他们打开车顶全景天窗,兰烁负责应付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猛兽,郑景伦应对的则是满林子里如潮浪袭来的怨灵跟幽魂。这一带气场异常,导致普通人走在树林间也会莫名浮现轻生或某些危险的念头,郑景伦将颈上掛的黑佛珠取下念咒,两手一扯,那串佛珠瞬间变成了一百零八颗长串的大佛珠,而且违反物理的旋浮在半空荡出一波又一波金色涟漪,扫荡周围邪气。 队伍后方的郑家人回报,说是潘慧星他们那边的人也乘上停车场的其他车辆尾随,郑景伦说:「随他们去。大家都在逃难,不要恶意阻碍我们就别管了。让主要载运物资的车队再往后挪。」 那头的亲戚疑问:「咦?为什么?」 「又不是战乱时期人命不值钱,现在当然是活着的人重要。物资的话想办法都还能再弄啊。」 「哈哈,也是啦。我去调配。」 郑景伦吐了口浓浓白烟,转头问:「兰先生你觉得怎样?」 同样在天窗口戒备的长发男人,扎着长马尾,表情比外面的冰霜还冷,他瞥了眼郑当家说:「有点冷。」 「喔……」郑景伦汗顏,没默契吗?他问的又不是这个。 Stay Gold 25 车队跑了不到十几分鐘,果然陆续出现「史诗级」的猛兽包夹,天空也飞来合成兽,每隻都令人望而生畏,车队一度陷入恐慌,但多亏事先做过反覆演练,配合虚拟影像扰乱怪兽们的视听,紧要关头还是能让睡魔阵发挥效用。 郑四和亲戚的弟弟妹妹们负责车队尾巴,郑嬛也和他们一起,几秒前才合力打晕一头合成兽,眼看那头怪兽瘫睡在路中央的身影越来越小,潘慧星那些人的车却没有绕过牠往前行驶,反而将之围起来,几个兽化后的远古族拿了武器攻击那头巨兽。 郑四蹙眉,一个堂弟气愤道:「他们那样太过火了吧?姑姑,早知道我们把那隻怪兽甩开,让怪兽去咬他们。」 另一个表妹讲:「果然还是人跟远古族都可怕。」 郑嬛在另一辆车用通讯器让他们别再看了,心里也怪不舒服,她说:「我们没有馀力补救,只能先顾好自己跟伙伴们的命。不过后面那些人都有带先进武器,军火看起来还很充足,郑四你回报一下给前面的人知道,留个心眼。」 「收到。」 突破初时的混乱以后,接下来的夜路意外的寧静顺遂,除了驾驶者之外其馀的人都开始在车里补眠,下半夜抵达大型卖场,点清人员及物资后没有多做停留,换了驾驶、补足能源以后继续上路,朝教会出发。潘慧星那方的人马没有做什么多馀的举动,只是紧紧跟着他们移动,范綺在途中喊了兰烁说:「兰先生,这里有潘老闆那边的讯息传来,要接收吗?」 兰烁坐回车里应好,车内后座浮现立体影像,能看到潘慧星在某辆车里的情形。 兰烁头一句话就讲:「是你。原来还没死?」 潘慧星闻言大笑:「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拿针乱扎人的变态。」兰烁知道潘慧星没死,虽然从其他远古族的倖存者听说不少关于这傢伙的负评,但他还是心存怀疑。当初他去追杀潘慧星时,拿了那支针筒射穿对方身体,虽说隔了段不短的距离,或许恰好避过要害,针上残留的药也没发挥什么作用吧。 「来做个交易吧。」 「你们没有什么是我们想要的。」 「可是你好奇不是吗?所以你才答应接收通讯。」潘慧星笑了几声后说:「郑家几个后辈分散坐在三辆车里吧。他们通讯中断联络不上你们,紧接着又疲于应付突然出现的数隻猛兽而掉队了。结果你们也没人发现。为了保护他们,所以我的部属们全员带上强大的军火将他们保护起来,免得再有巨兽攻击。」 兰烁冷眼看他,肯定道:「通讯是你们阻断的,猛兽是你们引来的。这是绑架。」 潘慧星皱眉笑说:「曲解我的好心啊,真过分。」 「合成兽是你搞的。」 「不敢当。」潘慧星整个人凑近镜头,得意的咧嘴笑着说:「我只是将实验体做了加强版。咦,那个可爱的外星人不在你身边吗?她不是逃走了?」 兰烁听出端倪,但还是绷着一张冷脸不回应他。 潘慧星低笑了会儿,摆手说:「算了,你告诉她,我已经把他那些同伙全都改造了。嗯嗯,呵,原来蛊粉对外星活体同样有效,甚至反应更好。想知道怎么做吗?」 「不想知道。」兰烁冷漠拒绝敌人各种炫耀及表演,直接问:「交易内容是什么?」 「我把所有人、郑家子弟兵全数安然无恙交还给你们,但你得过来我这里。」 兰烁沉默半晌,驀地失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面对这傢伙他必须找回过往冷酷的自己作为一种偽装。 「你都来救这帮人了,应该也会在意吧。还是我把那些孩子们变成怪物也不要紧?」潘慧星说完嘲笑道:「像你这样无情的人,应该会像当初那样,说什么做这种事是我的问题,跟你无关吧。不过你该不会是怕我,所以不敢过来交换?」 「后面的激将法很可笑。」兰烁直接结束通讯。 一旁听他们俩交谈的范綺错愕瞪着兰烁质疑:「兰先生你就这样见死不救?」 兰烁说:「他会再打来的。」 果然下一秒又有讯息进来,范綺立刻接通,斜眼睨着兰烁要他好好应对。兰烁旁若无人盯着潘慧星的立体影像,一语不发。 先开口的是潘慧星,他表情微妙,像是想发火又有点犹豫,要维持悠哉的笑也不太对劲,他清了清嗓之后,譙了一长串的脏话,最后骂:「我糙你妈!」 兰烁秒回:「那你得先下一趟地府请示了。」 「去死!」潘慧星真的爆怒了,骂完就结束通讯,气得在车里砸东西乱踹。 范綺傻眼,对兰烁尖叫怒吼:「你就这样、你,你怎么能那样回他?激怒他的话万一那几个孩子出事怎么办?」 兰烁应说:「我没说我不去。」他像是无奈的吁了口气,站起来跟郑景伦说明情况,他会去救出被绑架的人,但行程不要因此延迟。 郑景伦听完疑问:「就算你救出他们,那样还赶得上我们吗?睡魔阵是堪用,但除了猛兽之外,不知道地震、火山那些天灾几时要爆发。」 兰烁拍他肩,态度坚定的承诺道:「我会安全救出他们赶上会合。你们先走。娜娜和幽冥大军我不会召走,就这样一路护送。到时候见。」 兰烁讲完做回车里将长马尾重新扎牢,然后从天窗翻到车外,身形一下子掠到一旁漆黑树林里,身法之快没有任何来车察觉。他在路旁目送车队安然通行,然后慢悠悠踱到路中央静候,他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一趟出来或许会遇见钥匙,但这究竟是结束还是重啟人生,他自己也不清楚。 「久违的感觉到恐惧。」兰烁苦笑了下。他不禁想像自己出师不利,无声无息死在角落一隅,却不敢想寧迋舒之后会如何。他曾经数次寻死,认为跨越生死之线就是解脱,后来发现死不了就放弃了活受罪,现在又能感受到不想死的恐惧,心里有个罣碍。 他胡思乱想,甚至在猜测钥匙该不会就是潘慧星,但最糟的情况不是这个,最糟糕的莫过于他跟寧迋舒永远不能在一起。 没过多久眼前出现光亮,一辆卡车疾驶而来,兰烁隔空一掌拍歪车头,整辆卡车衝撞进林子里翻车。驾驶是远古族裔,在车失控当下就立刻弃车跳出来,车里其他乘客也是远古族,而且全副武装,跳车后迅速衝回路旁列阵面对兰烁。 紧接而来的几辆车都紧急煞住,潘慧星从其中一辆车下来,歪头笑睨兰烁说:「你真粗暴,不怕伤及无辜?」 「人质通常不会在第一辆车。」兰烁说:「我来了。依照交易内容放他们走吧。」 潘慧星装傻回应:「你不是不愿意?」 「是还没答应。」 「嗤。」潘慧星蔑笑,抬手下令:「放。」他的部下们全都戴上防毒面罩并施放催眠瓦斯,然而兰烁徒手在空中画出一轮又一轮发出金光的咒阵,两手将法阵推荡开来,兽化的远古族或催眠气体都挡不住其行动。 「老闆!」兽人们慌乱成一团,虎豹豺狼全像家畜似的被兰烁拎了拋开。潘慧星见识过这男人有逆天的能力及鬼魅般的身手,但没想到他这些菁英部属此刻如螻蚁般渺小,那人迅如雷电的身影映在他瞳眸中,他兴奋想着要是能得到这副躯壳的话,岂不是谁都不用看在眼里,星际间那些自詡正义的联盟白痴们连躲都不用躲。 潘慧星这念头才闪过而已,整个人已经被长发男人狠揍一拳,精緻俊美的五官被这拳揍得满脸血,扭曲变形,他咳出口水和血水被压制在地。 「我再讲一遍。」兰烁单手扼着潘慧星的颈脖,另一手以剑指点在其心口处,只要这人妄动随时就能取其性命。「放了那些人质。」 「咳、呵,呵呵,好啊。」潘慧星咧嘴笑咳,露出满是血的牙齿,抖了抖手喊部下们说:「把那几个人都放了。留着也没用。」 那些被甩开跟打伤的兽人们狼狈重整,却听到老闆下令放人,虽然犹豫但还是只能照做。兰烁趁机又勒索了一辆车给郑家人追上车队,郑家小辈们都不想丢下兰先生,但郑嬛难得读懂兰烁的心思,果断催促他们几个上车离开。 兰烁瞥了他们一眼确认都安然无恙,看着车驶离自己才回头俯瞰潘慧星,他对着一脸狼狈的潘慧星问:「你笑什么?」兰烁直觉有诡诈,潘慧星这么想要自己现身无非就是他有对方想要的东西,但他们除了在银月的店闹过一场之外就没别的交集了。 潘慧星咯咯笑了两声,沙哑咳了下,两手攀上兰烁的手臂说:「嘿,上次我们相遇我没记起你,现在我认出你,但你忘记我啦。哈。」 兰烁闻言瞳孔瞬间张缩,闪过一个念头疑问:「芳丞?呃嗯──」 潘慧星掐住兰烁双臂,指甲都掐陷皮肉,兰烁痛得闷哼,惹得潘慧星愉悦笑说:「难为你还记得我在这星球用的第一个名字,哈哈哈。你这躯壳很不错,没想到原来你真的是不老不死身,我就收下了。」 兰烁的手并没有被掐得皮开肉绽,但肉体仍像被电击过一样遭受强烈痛楚,只不过这和他曾经受过的磨练相比不算什么,很快就镇定下来盯着潘慧星的眼睛看。潘慧星佞笑低语:「你是第一个这种情况还敢直视我的。」 潘慧星正从灵魂释出最强悍霸道的震波想强兰烁的肉体,他咬牙笑得狰狞,沉声说:「你去死吧!」 兰烁又一声闷吟,一股外力粗暴的尝试将他元神与肉身两者剥离,若是常人在被掐住的当下就会因筋脉和灵根被衝击损坏而暴毙,可是兰烁的元神及肉身经过长久岁月的洗礼和锻练,不仅仅是水火难侵,精神侵蚀也有一定耐受度。 「噫?」潘慧星似乎没料到这长发男只是痛吟了两声就挺住,他的意识只有瞬间衝撞对方时造成震荡,对方难受的同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往夺舍过程他确实要承担一点副作用及风险,两面刃伤人也可能伤己,但这回他觉得是双头枪戟,穿刺对方的同时也创伤自身,而且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受创程度跟自己差不多。 「噗呃、咳,怎么回……」潘慧星咳血,愕然瞪着长发男人。在其他兽人部属看来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他们潘老闆被压制以后忽然掐住长发男的手臂,试图抓牢对方,长发男好像痛叫出声,但在两者肢体生硬的僵持片刻后,潘老闆咳血了。 细雪飘降,场面几乎静止似的,没有谁妄动妄言,两股强大精神力量的激荡造成周围產生一股妖氛,在场生灵都感受到危险而噤声,兽人们对环境细微变化尤其敏锐,全都本能想颤抖,又必须极力压抑无以名状的恐怖。他们发不出声音,难以动弹,就连呼吸都费劲,好像有千斤重物压下来,却不晓得这其实就是灵肉修炼至更高境界时,对较低境界眾生產生的威压。 「呵。」兰烁额际覆着一层薄汗,瞇起眼盯住跟自己拼死较劲的傢伙,从喉咙深处辗出低哑气音:「我这回,要斩草除根。」 潘慧星两眼充血瞪着他惊号一声,本来急欲进攻强夺新躯壳的灵魂在感受到危机当下又想撤回原身,但他魂体及身体已不如原来契合,加上对方不知施展了什么怪招要把他灵魂抽离出来,令他浑身剧痛难忍。 「不、停止……」潘慧星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没想到在这纪元还有所谓的修真者存在,而且实力深不可测!他越发想要对方的躯壳,厉声吼叫,跟他豁出去了! 兰烁感觉到本来已经被自己反击而衰退的潘慧星突然振奋起来,不仅精神状态异常,强韧的身体同时產生变化,浑身肌肉跟骨骼都壮大到他再也压制不了,他果断撤开跳远,凭本能躲开紧接而来的击杀。 一连数个后空翻,兰烁所经路面都有被巨斧类的东西砸过的痕跡,每道裂隙都至少一公尺深,几个来不及反应的远古族当场被无形空压直劈成两半。兰烁心道好险,定睛望去,看到潘慧星身上的衣物全都因为体型巨变而爆裂,几秒前人模人样的潘慧星成了一头超过一层楼高的金刚。 砰砰,潘慧星、那隻金刚双拳捶地,双目猩红,衝着兰烁露出尖利牙齿大吼。吼完之后怪笑道:「哈哈,你有修真道行,我有炼金神话。贤者之石、人鱼之泪、蛊粉,原料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注入的意念,用你懂的话来说就是心咒。所以,我能改造任何生物,甚至灵魂,也能改造自己的。你的灵魂有强大的护盾又怎样?我照样打碎它,你的身体我要定了!」 兰烁嫌弃那吼叫而蹙眉,对潘慧星的挑衅言语恍若未闻,低头拿手撢了撢衣摆不悦低语:「沾上脏东西了。」 *** 天空中有一群巨兽们在飞行,每一隻样貌都不同,牠们奇形怪状,像是许多动物的某部分拼凑在一起,其中在前方领头的是隻蓝色巨龙。蓝色巨龙的身型如小山丘一般,鳞片透着鈷蓝色金属光泽,头顶着一轮银亮修长的角冠和漂亮长鬚,以强悍有力的双翼飞行,双翼上的羽毛在月辉下闪烁迷幻的渐层光彩,背脊和长尾的鳞片呈螺旋状覆盖,错落的尾巴刺棘在云雾里优雅摆动,美丽得如水波。 蓝色巨龙周围一起飞行的大小怪兽乍看来约有上千隻,掩蔽整个夜空,但部分龙和奇兽的身体若有谁细看会发现有点透明。这是因为这一千多隻怪兽中,有数百隻是虚拟影像,发射源是来自蓝色巨龙的头顶,于其头顶角冠处坐着一名双马尾少女。少女穿着合身连身劲装,头戴橘黄护目盔,手执一支比她手掌长不了多少的银白魔杖。 在空中投映出拟真虚像的就是她手里的外星科技產品,她就是宝嘉恩。由于寧迋舒学不来外星语名称,因此给它取小名叫小白。 「听起来像狗。」宝嘉恩嫌弃这名字,但寧迋舒才不管这么多。 「该不会,麒麟计划的麒麟就是钥匙吧?」小白接收到蓝色巨龙的意念,传达到宝嘉恩的头盔里,这蓝色幻兽就是寧迋舒倾全力变化的超极幻兽,变身能量靠他花时间狂吃避难所储备粮。以人类身体自然不可能吃下多少,所以他吃饱就变身成食量更大的物种,以该物种的食量及能耐接着吃,数不清变了多少次的变化,而且尝试朝奇幻怪兽的方向发展,终于成就今天这样的体态及外型。 宝嘉恩想了下:「坦白说……」 「你说。」 「我不知道。」 「你可以不必说的。」 宝嘉恩哈哈笑两声:「不好意思。」 「幸好小白还有虚拟投影可以利用,壮大声势。」寧迋舒庆幸有这项科技,不然即使他有办法变身巨龙也不敢贸然现身,而且小白里面的资料库超乎他想像的强大,能将各地文化或传说中的幻兽都模拟出来。 想变成号令所有怪兽的究极巨兽,最初这念头蹦出来,寧迋舒自己都怀疑可行性,毕竟他以前只能变成现实存在过的物种,没做过这类尝试,更别提变身后会有什么影响跟副作用。但是现在的他不仅外在型态是巨龙,精神意识所能触及的领域也更深远,他发现自己能感知到其他生物的情绪波动,并且能传达自身意念出去,这是一种超越语言的交流方式。 他在之前的避难所变身后尝试号召其他怪兽们,配合虚拟投影,这投影并不能完全恫吓牠们,怪兽们的智慧并不低弱,多数都知道那些是虚像,但牠们都认为这是寧迋舒的能力之一,几番交流之后怪兽们选择跟随这头蓝色巨龙。 宝嘉恩也因此透过寧迋舒得知这些怪兽们的一些事,像是牠们有一部分真的认为自己就是传说神话里所描述的存在,找寻着不存在的其他角色或家人,或是想飞回自己在故事里的归宿,但大部分则是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存在,有意识跟记忆以来就在这土地上和其他怪兽竞争资源了。这些合成兽被改造后忘了自己原本的生命脉络,又被地气影响而变异,导致生存困难,寧迋舒理解到他们也是生命,需要饮食和水,并不是二次元故事中只会大肆破坏的单纯反派,于是带牠们回避难所先饱餐一顿。 吃饱之后寧迋舒带着这些怪兽们出发,他打算走一步算一步,虽然害怕怪兽们捣乱不听话,但他既然有点能力带上牠们就无法丢着不管,先找到兰烁再说吧。 宝嘉恩原先急着找兰烁,主要也是因为发现这群怪兽大量出现。她说:「根据我和兰先生从前的经验,一个国家或一座半岛出现一隻怪兽,当初差不多是这样的密度。可是现在爆量增生,怀疑是麒麟计划的影响。」 寧迋舒不解的哼了声,请她解释,宝嘉恩苦笑道:「你们人类文明里不是有许多类似的故事吗?传说中的角色要诞生或出场时,大自然会出现异象。就你们的文化来说,许多帝王或是有才德的人出生就会有什么七彩霞云啦、白鹤或瑞兽出现。其他宗教跟国家也是,像是佛陀诞生时的莲花、王妃梦到了白象,还有耶穌出生时也出现了天使跟一些奇特现象。」 「那都是虚构的啦。」寧迋舒吐嘈她。 「你有证据那完全是虚构?」 「呃,我是没有影片证据,可是常理想绝对不可能啊。」 「那你用常理解释一下现在我们跟上千头怪兽一起飞行的事。」 「……」 宝嘉恩试着用他的方式吐嘈,这样反过来闹他挺有趣的,未免话题扯远她接着讲:「好啦,我也没证据说那不是假的。举这些例子是要说有些东西现世的时候会造成其他影响,就像地震后的海啸。」 「所以是麒麟现世?」 「是计划指的研究体,不是真正的祥瑞麒麟。」宝嘉恩纠正道:「我心目中的麒麟才不可能是引发这一连串剧变的怪兽。」她喜欢这些传说故事,可不认同有谁用恶劣手段製造出怪兽并冠以瑞兽之名。 「寧先生,你飞行的速度还能再快一些。」宝嘉恩提醒他。 「咦,为什么?我已经够快啦,牠们这样恰好能跟上。」他是不希望有谁落单的,虽说是可怕的怪兽,但他现在这样还怕什么? 「边缘有些怪兽情绪躁动快要打起来,你飞快一些让牠们忙着跟上,没空打闹。」 「噢。瞭解。再更正一下航线吧。」 宝嘉恩失笑,她第一次骑龙,心里其实挺兴奋,特地更换了这身装扮配合巨龙。修正完飞行路径之后她点出目的地,是临海的一座城市,那边有个大型避难所,虽然不是该国首都,但因为城市人口眾多,避难所也是这国家数一数二大的,他们已经找了三处避难所都无果,希望接下来这一个避难所能有兰先生的线索。 寧迋舒发出一声龙啸,让群兽跟紧了,飞了会儿他用意念问宝嘉恩说:「你先前一直急着找兰烁,希望他有办法解决这些事,那当年他是怎么解决的?到每一个地方找出怪兽打倒牠们?」 「兰先生自然不可以这么傻。」 「那你是说我傻囉……」 宝嘉恩汗顏:「不不。」稍微放松就脱口讲出有语病的话了,她尷尬笑道:「兰先生找出了麒麟计划的肇始者,解决目标自然就解决其他怪兽了。那时的研究体有解药,不过所谓的解药只能解除变异体造成的能量震荡,活体则几乎无法存活,但为了不让灾情扩大,只能针对怪兽们投药。这次不晓得有没有解药,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她察觉到寧迋舒的沉默,连忙又道:「当初也是有存活下来的研究体。而且不是以怪兽的姿态,而是恢復原本的模样。兰先生有个道友就是当年其中一个研究体,是人类及山羊、鴟梟的兽人合成变化的,那个人在变异过程咬过肇始者,吃到那傢伙的血肉,所以变得很长寿,因此开始跟着其他人修炼。」 宝嘉恩讲完发现寧迋舒依然沉默,不安的唤他:「寧先生,你是不是不忍心带这些怪兽们去找解药,觉得像是寻死?」 寧迋舒想了好一会儿说:「我心里有点乱。先找到兰烁再说吧。也许我会告诉牠们解药的事,让牠们选择。世界这么大,肯定会有即使不寻死也能自在生存的方式。就算不是在备受期待的情形下出现,但随便就要弄死怪兽,怎么想都很悲哀啊,又不是二次元的故事……」 「唉。说得也是。」 「一起飞行很快乐。」 「飞没几天都飞出感情啦?寧先生真是感性。」 「不能就这样看着小弟们寻死。」寧迋舒陷入自我想像的情境,情绪激动表示。 「太入戏了你。」宝嘉恩认为自己果然还是保持冷静比较好,不能再被寧先生牵走情绪。 寧迋舒不甘被吐嘈,驳她一句:「没血没泪的外星人。说穿了还是靠我家兰先生,那你们外星人都在干嘛?」 宝嘉恩被说到尷尬的点上,抹了下脸低语:「这是没办法的事,这颗星对外来者限制相当大,我们不能以超乎这星系的自然常规过度涉入这世上的事,否则会有可怕的后果。用比较玄的话来讲就是天谴。过去我跟兰先生打击的恶徒很强大,也是靠着这星球某种因果推算才压制住恶徒控制灾情的。我们外来者能提供的就是一些小东西,技术支援那些,再由兰先生个体行动,或由他组织小队行动,避免触怒这边的天道。」 「噯,阿宝我们快到囉!」寧迋舒的情绪陡变,兴奋又激昂,前一刻的悲哀情绪完全拋诸脑后。儘管夜幕笼罩之下都是一片漆黑,而他们飞行的天空又有不少云雾,可是化身为蓝色巨龙的他无论视力、嗅觉和精神感应都变得非常敏锐和强大,能察觉风向是最基本的事,还能感受细围的尘埃浮动、水气等细微变化,地面上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 被喊成阿宝的宝嘉恩攀着龙的冠角站起来观望,透过头盔扫瞄显示也瞧见地貌,讶道:「这么快?」 「你不是叫我飞快点嘛。咦,前面临海的山坡道路上有一群人在打架,我看到一隻大金刚,还有……」 宝嘉恩察觉他情绪波荡,追问道:「还有什么?」 Stay Gold 26 「下车吧。」郑嬛指示负责驾驶的后辈停车,其他小辈孩纳闷怎么回事,她直言:「你们以为那个变态会真的放走我们吗?车里装了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已经离他们一段距离,我们只能弃车往下走,直到大哥他回来接我们。」 郑四一个堂妹抱着身体搓了搓,瞇眼说:「外面真冷啊。」 「毕竟这里已经离海很近了。」郑四安慰她,也让其他人有点希望,一伙人沿着山壁旁的道路步行,郑嬛点完名给他们每个人都抱了下,点头往前行。虽然没有太多言语,但是这位小姑姑总是能给予他们安心感,郑嬛的话不多,看事情却很透彻,行事果断,现在就像母鸡带小鸡一样护着孩子们等家族的人来接应。 走了几分鐘,方才喊冷的女孩喃喃道:「兰先生真的会没事吗?」 郑嬛说:「只能相信他。我们无法帮上他什么忙,留在那里只能扯后腿。能为他做的就是尽量别让他有后顾之忧。要不是我在车上打盹的话,说不定我们也不会被绑架,唉。」 郑四心疼笑说:「不是小姑姑的问题,你又不可能全天候不休息。」 「哥,你看那是什么?天空好像有很多东西在飞。」 就在此时,天空云层间传来一声震撼万物心神的声音,乍闻如雷鸣,馀音如深山远鐘,片刻后陆续有各种叫喊声响应,皆源于天空那些大小不一的黑影。 郑四他们一行人全部惊滞在原地,他们各个都是胆大心细的修行者,却有人腿发软蹲下来,郑四的呼吸不稳,低声疑道:「那是……龙?」 郑嬛很快回过神来,不确定的嘀咕:「是,又不像,我感觉到的意念波动跟先前的怪兽不同。不是狂暴混乱的,那是有组织的群体,他们有首领。」 郑家年纪最小的少年抱头哀叫:「不是吧,那么恐怖的怪兽不但有一大群,而且有首领?」 「朝兰先生的方向飞了。」郑四指着回头路说。 郑嬛的额头、手心跟背都飆出冷汗,她说:「不能回头。希望兰先生没事。」言下之意还是请兰烁自求多福,吾等凡人帮不上忙。 郑家小辈在为兰先生祈祷的同时,天空上的蓝色巨龙和上千隻怪兽盘旋飞行;地面上兰烁被潘慧星重拳砸下,兰烁出掌抵挡,后者脚下受到莫大压力而崩裂塌陷出十多公尺的大坑。 潘慧星朝兰烁猛捶的动作倏然停止,逐渐感觉到身体有些吃力的兰烁得以松口气。兰烁心生一股奇异的感受,笼罩着他的黑影突然移开,潘慧星为了闪躲突如其来的巨龙箭尾扫击而跳开来,巨龙的身影取代金刚的身影笼罩着他。 兰烁反射性想对巨龙施展睡魔阵,但一见到宝嘉恩翩然跃到眼前就停住了动作,讶问:「你怎么在这里?」他抬头瞥了眼巨龙的身影,巨龙对自己并无敌意,而且赫阻潘慧星之后紧接着追击对方。 宝嘉恩说:「说来话长,这隻蓝色的龙是寧先生变化的,其他怪兽有一部分是我用小白、咳,我是说用我的魔杖做出来的虚拟立体投影。你没事吧?那隻金刚怎么回事?」宝嘉恩说话的同时环顾四周,许多远古族都被那隻大金刚不分敌我的重击而死,仍有多数逃开隐身在树林里观望,她说:「根据小白、不是,根据我的魔杖显示,离这里一公里内有大量活体聚集,而且有两大群。」 兰烁喘了口气,皱眉告诉她说:「往海港方向应该是郑家人,就是娜娜她家人和避难所的部分倖存者。另一群应该是被潘慧星洗脑操控的人类及远古族。那隻金刚就是潘慧星,稍早他绑架郑家小辈,我回头处理就跟他打起来了。而且我发现一件事,他是芳丞。」 宝嘉恩瞪大眼惊呼:「啊,你说他是──」他念了一长串非地球语言的名字,就是被兰烁唤成芳丞的傢伙在星际间的名字。 兰烁从来不喊那名字,只简略附和:「嗯,就是那傢伙。不知道换过几个身份,蛊粉那些药剂全是他做的,他已经掌握了某种秘术能自由将其他活体、包括自己都变成怪物。」 讲到这里兰烁朝蓝色巨龙喊:「要当心,听见了吗?」 蓝色巨龙仰天吼了一声当作回应,其他怪兽看到牠们的首领在打金刚也跟着亢奋起来,之前藏身在山林里的远古族佣兵听到那些怪兽各种怪异叫声都感到颤慄跟惊恐,仅少数好战者跟着亢奋。寧迋舒伸长脖子要咬金刚,没想到被狠摑一巴掌,但他回头坏笑了下,看见金刚抖着手痛叫往后退。 「谁叫你手贱。」寧迋舒对自己化身的龙族设定之一,就是身上部分龙鳞跟棘冠有剧毒,不是立即致命的毒,但痛起来会让人想死。 潘慧星痛得拔起一旁大树乱砸洩愤,寧迋舒用龙尾朝他甩了下,金刚朝山坡飞出数十公尺。蓝色巨龙骄傲的展翼,仰首长啸,群兽共鸣,就连那些远古族也不分敌我远近都受其影响,情绪异常的高昂,彷彿浑身血液都快沸腾起来。 郑嬛他们甫与家人同伴会合就听到远古族的伙伴们各自发出叫喊,并且出现部分兽化特徵,郑景伦绷紧精神问小妹:「阿嬛,你看这怎么回事?」 郑嬛闭眼感应,告诉兄长说:「还不清楚,状况很微妙。总之哥你先念经咒安抚他们的情绪,可以的话请他们和孩子们一起念经咒。兰先生那里好像有新发展,需要有人去探一探。」 郑娜娜飘出来,她身旁还有几位兽化形态的亡灵,她说:「交给我们吧。我跟道友们去查探。」 郑景伦点头,叮嘱道:「那你们注意安全,虽然没有肉身,但有时精神体也容易受到影响。刚才我感觉到兰先生那里有不寻常的打斗,类似大斗法,你们当心别遭到波及。」 「我会注意的,爸妈,小姑姑,哥,我先过去看。」郑娜娜说完转身化成一綹幽幻的白色淡烟消失了。 郑三眨了眨眼说:「我觉得小妹跟仙女一样。」 郑四欣慰叹道:「等大哥醒来看到仙女一样的小妹会很欣慰吧。」 郑二冷静吐嘈:「是吗?大哥如果知道她死后成仙不难过死才怪。」 「你们几个不要吵了。去照顾那些远古族。」范綺接收到丈夫的眼色,轻斥儿子们,让他们快去帮忙安抚其他成员。 寧迋舒恣情叫吼着,并不是沉浸在胜利的快感中,而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此时此刻好像快融入整个大自然里,能感应到一切,感应着大家的心情,就连那隻金刚的惊愕茫然也能察觉,甚至是这片土地所有气息,祂蕴藏了极大的能量和思慕,渴望拥抱自己孕育出来的一切。 而这强烈的能量波动即将化作现实,如同喷发的岩浆包裹万物,使他们再次融合为一。 慢着,岩浆?寧迋舒惊醒,汗顏,他直觉这不是一时的错觉,而是即将发生的事,慌忙之下舞着龙爪对宝嘉恩还有兰烁解释些什么,但他发出的声音太过滑稽:「吼嗷?吼吼嗷呼吼、嗷嗡嗡吼嗷!」 兰烁面无表情将视线从那隻蠢龙身上挪开,对宝嘉恩说:「翻译一下吧。我知道你可以。」 宝嘉恩汗顏点头:「咳。寧先生说火山要爆发了,大家快逃。」 寧迋舒用龙语传达这消息给其他兽群,那些怪兽们全收歛了浮躁的情绪和脾气,一隻隻降落地面并伏跪下来,放低姿态表示对蓝色巨龙的顺从,希望牠能带牠们逃生。寧迋舒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却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再次鸣吼一声回应牠们。 兰烁没想到自己想要全心呵护、藏起来的爱人居然变成了美丽的蓝色幻兽,反过来保护自己,心中除了感动和无以名状的激动之外,也隐约不安。他望着那头龙,不久前面对失败及死亡的恐惧都转换成另一种恐怖,他害怕和寧迋舒分开。 「兰先生,得动身出发了。寧先生想带这些怪兽们……」宝嘉恩顿了下,改口道:「不对,他是想带大家去避难。怪兽们已经顺从寧先生,不会再狂暴胡乱攻击人,要一起逃生的人类或远古族可以跟牠们一起离开。」 兰烁静默几秒,转头对对树林里茍活的远古族佣兵喊:「都听见了吧。不想死就安份的拜託牠们,不过,牠们说不定曾经被你们凌辱过而不愿意带你们一起走,那也怨不得谁了。」 有几个佣兵跑出来要骑上怪兽的背,直接被怪兽咬死或咬伤,过去为虎作倀的佣兵们再也没有谁走出树林。蓝色巨龙发出低沉呼嚕声,宝嘉恩催促大家快动身逃难,却在此时树林里窜出一隻飞天巨蟒扑咬寧迋舒,好在寧迋舒凭野性直觉及本能扭头闪过要害,而且一嘴反咬住巨蟒甩了几下拋开。 巨蟒的身体像神木一样粗壮,身上有蝠翼,看起来也像合成兽的一种,但牠以人声怪叫怪笑,其他人才听出是潘慧星又变化了。潘慧星又变换样貌,他直起蛇身,被龙嘴咬伤的地方流出汩汩黑血也不在意,那些血流到地上会冒烟,似乎有很强的侵蚀性。 兰烁担心看着寧迋舒,后者嫌恶的甩头淬口水,似乎不受敌人的毒血影响。 潘慧星那双碧绿的蛇眼炯亮盯住寧迋舒,他说:「没想到这里会出现我的同类。」 寧迋舒嗤声,用龙语嗷嗷怪吼,意思是:「吭?谁是你这个讨厌鬼的同类。你谁啊!」 巨蟒闻声以同样古怪的嘶叫回应:「我叫潘慧星,小可爱。」 寧迋舒惊呆,三秒后惊呼:「什么?你是我前老闆潘慧星?不可能,他那么高瘦俊美、玉树临风,而且还拿我当挡箭牌,我要是遇到一定把他咬烂!你敢说你就是我前老闆?」 巨蟒被龙的反应惹笑,欢愉扭起蛇身回应:「是的,就是我,这么说你是小寧?你没有死吗?真是太令我惊喜了,我以自身当作麒麟计划最终实验体,成为能够千变万化的麒麟,没想到这星球、所谓的天道居然是这样啊,哈哈哈,原来还有这种事,为了和我的作为对抗,这大自然竟然破天荒诞生了麒麟族吗?」 寧迋舒没听懂他的自言自语,冷声呛:「你瞎啦?什么麒麟,我是龙。」 兰烁看那一龙一蟒各自怪叫怪吼着,眉头再次锁紧,正想再问宝嘉恩翻译,忽然感觉身体出现异样,胸腔某处好像有万根针刺入,瞬间剧痛,他眼前发黑,很快又恢復视力,但紧接而来的是无法控制的乏力虚弱。 「噗呃。」兰烁摀住自己口鼻,吐出的血液自指缝渗出,馀光能看到宝嘉恩惊吓错愕的神情,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这样缓慢跪地,染血的双掌及时撑住地面,然后又呕出一滩血。诡异的是他感觉到轻松了不少,儘管心里依旧是害怕的。 寧迋舒此时虽然体型巨大,但他所有感识都远比近在兰烁身边的宝嘉恩还敏锐,自然发现兰烁的情况,也比宝嘉恩更不知所措。 巨蟒察觉长发妖男吐血,嘶嘶悦道:「咦,原来他也不算不死身嘛。嘻,看来我化身麒麟种以后,确实是能创伤他的啊,这么说来,我的魂体只要再抢到那副千锤百鍊过的躯壳,就是无敌啦。那个修真千年的肉身我要定了!」 寧迋舒下意识想道:「都什么世纪了,还是有人习惯把自己心里的计划都宣诸于眾吗?」他立刻带领兽群们挡在兰烁和巨蟒之间。 宝嘉恩凑近兰烁身旁关切,兰烁抬手用气音和口形说自己没事,她看到兰烁讲完勾起嘴角,他笑得有些阴险,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再阴险糟糕的嘴脸套在兰烁这皮相上都是赏心悦目的,想到这点她由衷庆幸自己不需要与之为敌,而是同一阵线。 「有什么好笑的?你做了什么?」宝嘉恩低声询问兰烁。 兰烁提劲站起来,望着蓝色巨龙的背影对宝嘉恩讲:「从确认他是芳丞开始,我跟他缠斗的每一击都在催化一件事,就是让他的现有的躯壳及元神难以分离,并且受制于我。」 寧迋舒和巨蟒正在对峙,自然听见身后两者交谈,但他很快又集中精神释放龙威和潘慧星的精神威压抵抗。果不其然,因为兰烁对潘慧星下了某种术,潘慧星变成巨蟒之后迟迟不进攻,连扭动的蛇身也趋于静止,片刻后巨蟒直立起脑袋吐着瘴气沉声质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寧迋舒和其他兽群看到巨蟒行动困难的样子都受到鼓舞,再次咆哮起来。巨龙展翅飞起来,张开爪子往巨蟒扑过去,巨蟒眼看躲不过要被撕碎的衝击,竟又选择再次变化成其他型态。寧迋舒扑空,咬牙回顾,锐利五感立刻在附近结冰池塘里搜寻到和敌人同样的气息。 潘慧星变化成灰狼型态的兽人在池塘边的草木里逃窜,只不过才跑了一小段距离就肢体僵在那里,惊慌吐出一口口的白雾惊喊:「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动?」 宝嘉恩透过龙跟兽群间的缝隙瞥见那头灰狼人的窘态,不解道:「兰先生是怎么做的?什么秘术?」 「蛇形虫草属真菌。」兰烁丢了个名词,宝嘉恩张大双眼接话:「冬虫夏草?」 兰烁浅笑,唇间残留一点鲜血,让他笑容看起来更妖孽险恶,又充满魅力。他拿姆指的指腹擦过唇瓣,回说:「差不多吧。不过,这属还有一些类型的真菌能操控昆虫全身肌肉及行动,让牠们行尸走肉般的寻死。我做的大概就类似是这样的事,师法于自然罢了。」 「把芳丞变殭尸?」宝嘉恩露出惊疑的表情,想起兰烁是藉着兰花转生的人,所以利用真菌也不是太令她意外,只是手段挺猎奇。「有点可怕啊。」 兰烁不以为然:「也许吧。但他并不无辜。」 这话刚讲完就开始地震,宝嘉恩紧张催促:「寧先生,先带大家逃生吧。」 寧迋舒低声呼吼回应,用尾巴拍晕潘慧星之后小心转身,打算先兰烁跟宝嘉恩都先保护起来,这时他感觉不远处有许多光点接近,接着就听到郑娜娜欣喜惊呼:「寧先生的新型态吗?原来是寧先生,那这下就不必担心了。」 寧迋舒用龙语呼吼几声,释出意念跟郑娜娜讲:「不能松懈,这里又要再爆发一次天灾。我们快逃。」 郑娜娜旁边的修炼精怪与亡灵们询问:「那么那边阵营的人呢?要救吗?」 「都先救出来再说。」寧迋舒想也不想喊了声,视线向下挪,朝兰烁小心翼翼伸长颈子跟龙爪。 「兰先生当心──」前路传来郑景伦等人的惊呼,数名郑家子弟及行内高手拿了转印睡魔阵的法器及拳掌朝蓝色巨龙一起出招发威,寧迋舒整个状况外的中招,当下只觉得一团团蓝雾白光笼罩过来,在这种严寒气候里生出一股诡异的慵懒幸福感──巨龙应声倒下,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其他怪兽也在错愕茫然中一一被击沉昏睡过去,宝嘉恩甚至来不及解释跟阻止。 龙首恰好沉沉落在兰烁面前,酣声如雷。兰烁哑然无语,望着龙型寧迋舒的表情有点无奈,转头睇着奔来的人们,对为首者叹:「郑当家……」 郑景伦抹了把额头汗水,惊险道:「哇,太好了你没事,差点让大恩人死掉。这隻龙未免太大了,居然还带这么多怪兽,幸亏睡魔阵印得够多。」 「都住手!」兰烁难得放声大吼,在场无论是人是兽全都迫于其威压而定住不动。兰烁吐了口气不耐烦道:「已经制服潘慧星,就是倒在池塘旁的狼人。这头龙和兽群不是敌军,是友方。这里很快就不能待了,必须立刻离开。」 郑景伦汗顏,他问:「这样啊,可是多数都被打昏了,现在还赶得到港口吗?」 兰烁点头:「你冷静一点。我知道除了港口还有个地方,虽然不是很想去,不过……」 兰烁走向龙首,对着相应是眉心的部位在半空画出符阵,双手结印打出符印将龙唤醒。寧迋舒只觉得刚睡得香,还没来得及做梦又醒来,有点想闹脾气,但看见「渺小」的兰烁就彻底清醒过来,温顺伏在兰烁面前等候指令。 「兰先生,这龙?」郑景伦斜眼瞄那头巨龙,光一颗眼珠都比自己还大,不得不感到惊悚,可是比这还惊悚的是他瞧见兰先生对那头龙微笑,还笑得那么的……温柔似水?三观受到不小的衝击。 兰烁没空理会旁人观感,他伸手摸上龙首,抚摸着讲道:「我教你解睡魔阵,把大家都唤醒之后就出发。目的地是……」 兰烁的掌心贴近龙首冠鳞,感应半晌后巨龙飞上天空盘旋、鸣吼,唤醒这片土地沉睡万物,与兽群们带着这里还倖存的人们及生灵一同前往混沌之中唯一称得上清明境界的地方,也是梦与现实之间──月牘茶坊。 *** 蓝色的巨龙带领兽群在空中盘旋飞行,配合地上长发男人所施展的传送阵移动,郑家人和其他修炼者也都各自咏唱起保护自己的经咒。 化身为龙的寧迋舒能看见这里的眾生万物,阳世和幽冥的界线也开始模糊,他顺着兰烁打出的咒阵光芒飞绕、长啸,天和地在混沌中颠倒,人与兽、风与海、林木和山石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最后脑海只听见嗡嗡声,难辨远近,而这声音又荡开来、消散,明灭间看不清楚任何事物形体,不得不闭起眼。寧迋舒同样闔起眼,在幽暗里看见一团微光,凭意识朝那里奔过去,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躯壳,只剩下意志,接下来好像沉溺在微温的水体里,有点舒服而安逸。 「寧迋舒!」这宏亮的叫唤令他惊醒,他直觉是兰烁在喊自己,而且不是开口出声,而是用意念。不过他睁开眼先看到的是一片苍茫天地,雪白的世界,他在一座冰山上,周围环绕着严冷的海洋,离地平线很近的地方有淡橘黄的太阳,分不清楚是旭阳还是落日,景象纯粹而美丽得不可思议,他并不觉得冷。 「兰烁,你在哪里?」寧迋舒想这么问,却听见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依旧不是人语,而是龙语,他慌了,低头看到自己两爪跟佈满鳞片的身体,顺便看到了离脚边不远的一群生物,有人类跟远古族,还有一堆野生动物。 兰烁就在其中仰望着巨龙寧迋舒,后者越来越不安,而且还发现其他怪兽都不在了,这冰山上只有一头龙是幻兽。寧迋舒听见底下有许多人发出惊呼,是充满欣喜的呼喊,那些人摸自己的头脸、身体说:「变回来了?我变回来了,太好了!」 同样欣喜的还有远古族,不少动物看起来同样亢奋,丝毫不受冰山寒气影响。兰烁转身环扫一周,抬头问寧迋舒说:「你不变回来吗?」 「他变不回来的。」高空传来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听起来是年轻人。 兰烁蹙了下眉头,道出对方的名:「月牘。」 寧迋舒跟其他人左顾右盼,结果又听到那声音在笑,兰烁说:「不必找了,月牘茶坊,每次来都是不同的样子,茶坊就是月牘的核,也是他的存在,找是没意义的。」 郑景伦和其他人很不安,他作为代表上前询问:「兰先生,前一刻我们还在别的地方经歷地震,这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怪兽似乎全部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兰烁正要解释,就看宝嘉恩往前走几步回头喊他,他走近查看,宝嘉恩指着一个浅洼,里头的水没有结冰,中央突起一座大冰块,上方悬浮着一颗炽烈小火球,看起来就跟他们所在的地方一模一样。 有个和幼猫差不多大小的女童正在浅洼旁边摆弄茶具,还将茶饼拿到火球上烤了烤,看样子是准备要煮茶喝。兰烁朝郑景伦等人介绍道:「月牘,茶坊的主人。多亏这里当过渡,暂时逃过一劫。」 女童闻言抬头笑说:「这当然是得收取报酬的。」 兰烁冷脸看她半晌,驀然失笑:「好。你说。不过要是我无法接受的代价,我也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旁范綺轻声抽了一口气往郑景伦怀里靠拢:「你看她。」 郑景伦看清月牘的模样有些诧异,本以为那一头渐层紫色的长发只是年轻人搞怪跑去染的,但他可没见过有哪种瞳片是银紫色的,而且这样幼小的体型也绝对不是普通人或远古族能变化出来。这时他不由自主看向妹妹郑嬛,果然看到她神情看似对月牘不陌生,夫妻俩悄悄凑近郑嬛问个究竟。 没想到郑嬛揪了下眉心,迟疑良久跟兄长及嫂嫂说:「我不敢确定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位月牘,之前在外地工作时常去一间茶店消磨时间,那家店没招牌,老闆是个青年,说自己就叫月牘,煮的茶很好喝,懂得很多。那是我少数读不透心思的人,也因为这样感到莫名安心,因为能放松下来,去光顾时几乎都没看到什么客人。」郑嬛吸了口气接着讲:「我在那个女孩身上感觉到同样的气息,但样子完全不同。我、我有点错乱。」 围观者看到浅洼里居然是他们自己的缩影,纷纷不安起来,兰烁跟郑娜娜说:「不用慌怕,这类似方舟那房间的情况,你先去安抚郑当家和其他人吧。」 月牘偏过身子,探头对郑嬛喊话:「不是你的错觉啦。你也是熟客了,谢谢平常的关照啊。」她讲完瞄向兰烁那暗藏危险的目光,笑道:「你别这样看我啦,这次的交易对你们来说很划算的。过境的报酬,是……」 她低头将小冰山周围烟雾用手搧开,出现一隻模型般的小隻蓝色龙,还能看到冰山上有一堆密密麻麻的生物。月牘指着蓝色的龙说:「我要取走他变化的这个型态。」 兰烁朝月牘投以疑惑眼神,月牘微笑倒了茶给他,他走到她身旁跪坐下来,动作留畅而优雅没有一丝多馀,品茗时听月牘讲:「你应该感知到寧先生就是你的心钥了吧。」 提到寧迋舒,兰烁的眼神缓和许多。旁人都在琢磨「心药」是什么的当下,郑娜娜也不晓得从何解释,和宝嘉恩两个尽量简略说明由兰先生处理这情况,希望大家稍安勿躁。兰烁垂眸低语:「根本不是找寻钥匙,而是需要契机去成就。哼,怪不得。」 月牘再给自己倒茶喝,听见他哼声连忙接话解释:「我可没有搞什么交易陷阱啊。只是有的东西碍于限制不能讲明,这就像是、啊,禪机吧。」 兰烁瞇眼睨着月牘,后者訕笑了下用烟雾当作屏障,隔开其他人的耳目接着说:「寧先生可是为了找你而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这型态是他在现世所能维持住的最终型态,你会带着大家到我这里来都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当然你和寧先生也可以拒绝,只不过回到现世以后他也无法变回人类姿态,你们将会產生隔阂,这后果你可以自行想像一下。」 兰烁忖道:「听起来确实可行。不过我还有些事想问个明白。」 兰烁和月牘的交谈只有寧迋舒听得见,其他人只看到那两者被白雾笼罩,身影矇矓。宝嘉恩替他们着急,抬头问巨龙说:「寧先生,你听得见他们说什么吗?」 寧迋舒轻轻点头,片刻后发出迷幻的幽蓝光辉,眾人彷彿观赏了一场极光变化,等光波散去之后,寧迋舒终于恢復了人形跑向兰烁。 小猫般大小的女童走出白雾,踱向被眾人忽略的狼人潘慧星说:「最后轮到你了。」 潘慧星瞇着眼,哑声低喃:「妖怪,恶魔,你想做什么?」 「嘻。」月牘俏皮笑了下,吐露二字:「你猜。」 潘慧星非常不甘心,他瘫在雪地上用力叫喊:「你们全都被这些妖孽骗了,他们是邪教,这些都是邪术,是洗脑!」然而他自以为的嘶声叫喊,实际上虚弱得听不清楚语句,被风声模糊盖过了。 寧迋舒来不及讲什么就被兰烁抱紧,之后被扣牢了手说:「先回去再说。」 「嗯!」寧迋舒应完这一声,眼前景物瞬间变化,他们在某座荒废的文明都市里,但万幸的是这里没有地震、风灾、水灾、火山爆发或海啸,一切静謐和谐,草木青苔爬满了建筑物和停废的交通工具,升高的水位改变这城市的气氛,但是水很清澈,能看到各种水族生物,丛生的民木中还能瞥见一闪而过的野生动物身影。 大家神情多半是茫然而徬徨,寧迋舒瞄了下兰烁,兰烁还紧紧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他知道兰烁不打算带所有人去自己居住修炼的山头,他自己也很犹豫,心里的顾虑变多了。并不是不愿分享资源,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不是谁都能适应那种近乎原始古代的生活。 郑景伦站出来号召大家找寻过夜休息的地点,回头向兰烁道谢:「都多亏有兰先生啊,虽然不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但能平安逃离那个火山跟地震就好了。」 后头还有人齐声喊出道谢的话,并反省之前不该偷偷嘲讽兰先生是魔术师,似乎大家都误会兰先生把蓝色巨龙驯服而且治好了,因为其他怪兽都托寧迋舒的关係一併变回原来的模样,摆脱合成兽原本註定的悲哀命运。 范綺想到先前自己还凶过兰先生有点过意不去,邀道:「兰先生,要是没有你,我们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真的是我们的恩人。」 兰烁摇头告诉他们说:「我得走了。」 范綺讶问:「去哪里?」 兰烁说:「回山里。」 郑景伦疑问:「山里有什么好的?不如留下来跟我们重新开发这里,这边看起来还有很多东西能重新建设的。而且我们有点人才,等生活比较安定下来,可能会四处搜救,这时期需要很多人力。」 兰烁浅抿笑容回应说:「嗯,那就祝你顺利了。我本来就住山里,该回去了。有空也会下山,有缘再见。」 部分倖存者认为兰烁想丢下他们了,肯定是有自己的资源不愿分享,只是这些负面声浪都让郑家人拦下来,郑娜娜放心不下家人而选择留下,与兰烁他们暂别。宝嘉恩同样有所顾虑,认为自己不便久留,因此随兰烁他们离开。 郑景伦一行人才想帮兰烁他们张罗交通工具,就看到兰烁牵着巨龙化身者的手说:「回家吧。」紧接着手刀在半空一画,两男一女就这样凭空消失了。郑二揉了下眼睛问双亲:「兰先生跟那两个都是人类吗?」 郑景伦跟范綺都答不上来。人群里有户人家在喊那个巨龙化身者,据那户人家说那个化龙的青年是他们失散的家人,姓寧,不知道为什么被兰先生拐走了。兰先生的短暂出现再后来衍生许多都市传说。 Stay Gold 27 天气稍微回暖,但是山里还是积了不少雪,竇鹏一早叫醒兄弟们到屋外铲雪,梁氏姐弟及上月奶奶虽然能睡晚一些,但上月习惯早起准备早饭,梁小弟都会起床帮奶奶的忙。梁霈樺本来是夜猫子,来这里以后改了作息,也不好意思天天睡到自然醒,早早起床帮忙家务。 竇鹏他们铲雪不用人类的道具,而是施放自己的异能,他的鹏翅一扫就能将大片范围的积雪颳走,刘钧宏则是能查探地貌和地底情况,之前挖笋子也多亏了这项能力。大家靠自己的天赋让生活便利不少,只是与世隔绝久了,对外界的变化是否影响这山林生活也充满不安。 竇鹏变成鸟人把积雪扫到之前规划出来的范围里,几个兄弟计划要在地下挖出较大的空间把雪积压成砖屯起来备用。他抖了抖双翼,喘气时有个冰凉物砸到背上──是梁霈樺丢来的雪球。 「你吃饱太间?」竇鹏回头用锐利的双目睨她,后者吐舌跑过来凑热闹。 「大厨,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你不捣蛋就是帮忙了。」 梁霈樺拨了下又长长的头发,瞟他说:「呿,我好心想帮忙你还泼我冷水。」 竇鹏看她不高兴,心里有点急,他本来不是想呛她,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得很怪,有时特别爱呛她,看她对自己特别有反应就觉得开心。他别开脸逕自纠结,慢慢变回人类模样,梁霈樺的手忽然摸上他耳鬓说:「大厨,你头发又变长了,我帮你剪吧。你也帮我剪。冬天头发太长不好整理啊。」 竇鹏被她碰得浑身僵了下,连忙拨开她的手。梁霈樺看他惊诧的呆样失笑道:「你干嘛?最近怪里怪气的。摸你一下怎样了?胆小成这样。又不会撕了你耳朵吃掉。」梁霈樺讲完笑得能看见一排洁白漂亮的牙齿,在雪地里很晃眼,竇鹏就这样看傻了。 梁霈樺笑完睇着他开玩笑道:「喂。竇大厨,你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耶。」 她的话语跟笑声就像一声惊雷在竇鹏脑海炸开,竇鹏睁大眼瞪她,心里一直模糊不明的情绪突然明朗,本来就呼之欲出的情愫,碍于之前失恋而一直下意识逃避闪躲,此刻却让梁霈樺一语戳破。 梁霈樺并不是毫无感觉,方才的笑闹都是一种试探,这阵子她感觉竇鹏对自己的态度有微妙变化,自己也生出好感,但总是曖昧也让她受不了,所以一有机会就刺激竇鹏,希望这傢伙能有明显的徵兆出来。她看竇鹏惊呆的样子,噗哧失笑,拿食指轻戳竇鹏额头,再点了下他高挺的鼻樑,笑说:「不反驳的话,我们就在一起。」 竇鹏双眼一亮,立刻握住她手腕说:「好。」 梁盛苜走出屋外要喊他们吃早饭,王浩颖赶紧跑过来摀他嘴巴,薛晟在嘴前竖食指再指竇鹏他们,梁盛苜才静下来看到姐姐开心跳起来抱住竇大厨,恍然大悟。刘钧宏一脸欣慰的瞇起眼微笑说:「嗨,春天快来了吧。要是小不点、宝小姐、兰先生,还有娜娜他们都平安回来就好了。」 薛晟两手插腰,吁气道:「唉,有点后悔让小不点跟宝嘉恩出去外头。想想还是太危险,但大哥说不能再有人出去,只能相信他们了。」 王浩颖揉揉鼻子说:「先进屋吧。那两个放闪的不怕冷,嗨够了自己会进屋,或是等下再叫他们。」 梁盛苜为了姐姐跟竇大哥的事感到开心,步伐都轻盈许多,上月正在客厅桌边做手工艺,薛晟学梁小弟的口吻喊:「奶奶,一起吃早饭啦。你在忙什么?」 虽然语言不通,但上月还是猜到他讲什么,笑容可掬的举起手上的物品展示,王浩颖灵光一闪说:「啊,不知不觉快新年了。奶奶在做注连绳。」 梁盛苜过去请上月同桌吃饭,充当翻译聊起以前过年的事,除了注连绳之外门口还会装饰根引松。薛晟问:「那不是叫门松吗?」 「不一样啦。」梁盛苜解释道:「门松的话比较大,弄起来比较麻烦。明年再做吧。」 刘钧宏舀味噌汤喝了口,满足呵气,接话题聊道:「我最喜欢冬至到春节这期间了,很多机会吃汤圆。」 薛晟笑他说:「你爱吃可以一年到头都做来吃啊。」 王浩颖跟上月讲:「阿宏喜欢吃甜的,阿晟爱吃咸的,我跟竇哥都随意,为了他们两个每次都得煮两锅汤圆才行。」 上月听孙子翻译笑起来,问霈樺跟竇大厨怎么还没进屋,孙子勾起嘴角向奶奶报告姐姐交男友的事。薛晟羡慕道:「我们的春天何时会来啊。」 下一秒就听见竇鹏在屋外喊他们:「他们回家啦!」 稍早前梁霈樺把竇鹏追到手,摆脱单身一族,两个开心手拉手要回屋吃早饭时看到温室里闪出一道白光,很眩目。视力恢復后就看见兰烁牵着寧迋舒的手走出温室,宝嘉恩尾随在后,梁霈樺开心奔过去喊:「你们终于回家啦。」 寧迋舒表情还有点恍惚,他看见梁霈樺笑容灿烂欢迎他们,也回以同样温柔灿烂的笑容:「嗯,我们回来了。」 宝嘉恩一手按在口点头行礼:「不好意思,我又来打搅了。」 竇鹏把他们几个由头到脚打量过一遍,点点头说:「看起来没事,都平安吧?」 梁霈樺疑问:「娜娜呢?」 兰烁一贯淡然的神色回答:「她没事,找到她家人了。详情让宝嘉恩跟你们叙述,我有事要先和迋舒谈,你们先聊,我们两个回屋。」 「才刚回来就要去两人世界啊?」梁霈樺俏皮笑语,兰先生没回应什么就拉了人走开,她倒是看见小不点的耳根有点红。她笑叹,问宝嘉恩说:「这一趟很辛苦吧?」 宝嘉恩抿笑,表情看起来有点一言难尽。 *** 寧迋舒被兰烁握着的手有些出汗,他想抽手擦一下,没想到兰烁握得更紧了,直到回他们屋里关上门才松手,而且又立刻把他牢牢抱进怀中。由于身高差距,他整个人陷在兰烁怀里快喘不过气,但感受到兰烁很在乎自己,所以心里很甜蜜。 兰烁怕闷坏寧迋舒,松开臂怀问:「还好吗?」 「嗯。你呢?」 「很不好。」 寧迋舒想起之前兰烁还吐血,紧张摸兰烁脸庞跟身体问:「是不是被打伤哪里?内伤了吗?呃嗯?」他还没瞭解清楚又一次被兰烁抱紧,兰烁拍他背喃喃念着没事了,就在玄关拥吻他。 兰烁想到在月牘那里探听到的事就心有馀悸,但是在外头只能憋在心里不发作,此时此刻就剩他们两个独处,他需要和寧迋舒做点什么才能平静下来。所以他用力拥抱、深刻亲吻,感受这个人的温度和触感,是确实存在着而非任何幻兽的型态。 寧迋舒被亲得嘴唇泛疼,但也觉得兰烁好像很不安,反过来拍拍兰烁的背安抚对方。他同样思念兰烁、渴望对方的一切,于是尝试回应、互动,两人在玄关缠绵良久,哪里都去不了,稍微分开来又想紧紧倚偎在一起,几次之后寧迋舒先笑出来。 「先让我喝口水啦。」寧迋舒小力推开兰烁说:「我口渴。」 兰烁抿唇凝视他,很快收回视线,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身走进屋里说:「你等我一下,我去煮水。」 寧迋舒笑应:「好啊。不然先去隔壁讨水喝啊。煮水的话,直接从外面弄些冰雪回来煮可行吗?会不会有污染啊?」 「好像不用煮了。」兰烁走到客厅桌边拿起一张纸条递给他看。纸条是梁霈樺的字跡,她说每隔几天大家都会过来这屋里用地炉煮饭聚餐,离开前会煮一锅水等他们随时回来,如果回家发现没水喝会很可怜吧,文末附上其他人的签名跟涂鸦。 寧迋舒看完纸条,眼眶来不及红就掉眼泪,哭了起来。兰烁温柔搂住他拍背,怜惜又好笑的说:「他们大概是努力守着不随便到外头冒险的约定,又很想做点什么。这里就是我们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寧迋舒点头抹着眼泪,先把纸条找东西压好,急忙倒水喝,哭笑不得道:「真是的,哭完更渴了。而且好睏,从大半夜跟前老闆打架再去茶坊,然后到现在天都亮还没睡。」 兰烁微笑说:「那你睡吧。休息完再去找他们。」 「宝嘉恩不用休息吗?」 「你忘了他几天不睡都是正常作息?他不是这星球上的物种,不要紧。」 寧迋舒倒茶给兰烁,两人回房间睡觉。寧迋舒一看见兰烁那张古雅简练的架子床,开心得脱鞋袜、外衣往床上倒,忽然想起什么又坐起来问:「奇怪,我的衣物应该都是储存在宝嘉恩那里,变回人的话应该就是裸体吧?」 兰烁掛好衣物踱回床边摸他头发,回答说:「因为我跟月牘做交易时,讨价还价,顺便请他别让你光着身子。」 寧迋舒听了紧张挽住他的手问:「噯噯,你怎么又在那里做交易?不怕又有陷阱?」 「所以交易前要问个清楚明白,避免交易纠纷啊。别怕,我这回没有什么事,至少月牘从来不骗人,所以只要脑子够清楚,也不会在那里吃什么亏。有时你觉得月牘是放高利贷,有时又会觉得他是在做慈善。这次交易的内容很划算。」 寧迋舒狐疑斜瞄他,问:「所以这次你们交易了什么啊?」 兰烁拍拍他手臂让他先下床,把床铺重新拉整好再上去,一面跟他讲:「他不是想要你幻化的龙型吗?那时你也答应了,所以才能变回人。后来我又跟他谈,他让我自己做选择。」 寧迋舒拍拍枕头等兰烁靠过来,兰烁笑睇他一眼接着讲,他则安心的鑽到兰烁怀里听。 不久前月牘这么对兰烁说:「钥匙解完锁,两者也不必一直在一起,可是你不想和寧迋舒分开,这也是你的愿梦对吗?」 兰烁篤定点头。他说:「不管代价是什么,我都想和他相爱相守。」 月牘眨了下紫眸,闻了闻茶香浅啜一口,她说:「你要明白我其实什么都办不到,不能支配、控制任何人事物,只能藉由为客人孕梦,祝祷愿梦有结果,或是让次主为客人斩梦,断绝缘份,还有易梦,就是买卖梦境,继而影响现实。但所谓的影响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如愿,这全都要看客人你的心愿有多强烈。」 「我明白。」兰烁浅浅吁气,月牘瞧得出他的忐忑紧张,但也感受得到他心中有深刻而强烈的愿望。「所以我想在你这里许愿。」 月牘俏皮笑了声,提醒他说:「当然欢迎,不过与其许愿,有些话你直接跟他表露会更好。」 兰烁垂眸淡笑,不觉流露出少有的靦腆模样。他收歛荡开来的浮念看向月牘,后者再次向他确认:「他是你的命定者,能解你心锁的钥匙,如果你们就此分开也不会对彼此有太大影响。你在这里可以选择要不老不死,跟之前一样,或是变成平凡人,不再是无敌的,会受伤生病,总有一天还会天人五衰。当然,你的道行是不会消减,要继续修炼也没问题,可是一旦你跟他在一起,你会为了让他能留在自己身边而做更多努力,他也会为此跟着你修行。原先寧迋舒能轻松自在到老死,普普通通结束一生……当然这是天机中的一种可能,我只是提醒你想清楚。」 兰烁望着月牘认真道:「我想过。」他每分每秒几乎都在思考自己和寧迋舒会有多少可能的将来,正因如此他才害怕有些发展是自己承受不来的。 「因为想过很多,所以患得患失,觉得恐怖。但是不管怎样,我都想走到有他在的现在跟未来。我愿意变成平凡人,平凡就好,无敌是孤独的,我不需要一直强大得无懈可击,我跟他一样会受伤、生病、死亡,也会有比现在更多脆弱的时候,就算这样我也想和他在一起,互相关怀、陪伴,相爱。这样就够了,只要这样,我的人生或许就圆满了。不需要不老不死,不需要无敌。」 「可是还是会孤独呢。」月牘笑容神秘:「你以为有相爱的对象就不孤独吗?」 兰烁莞尔:「当然不是。但是一想到寧迋舒,我就能面对孤独。」 「唉,好啦,聊了这些,我想是无法动摇你了。」月牘跟他分享道:「以前我看过一齣影集,里面有个主角跟你很像,无敌、厉害,没什么人性,有漫长的寿命,但其实害怕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也怕寂寞孤单,怕失去,所以他害怕付出感情、不敢承担,只要有女人想跟他订下终生他就逃跑。他不懂得珍惜,直到邂逅的所有美好与爱都消逝,才明白自己爱过,但是每次他醒悟时,他爱的人都已经长眠地下,他只能到不同的墓碑前去献花。」 月牘想起那齣影集,一手抚额望天,入戏的聊道:「追剧的时候很同情。」说完这句情绪陡变,近似恐吓的盯着兰烁讲:「现在回想觉得真是活该,哈哈哈。希望你不会变成这种可悲的傢伙。」 兰烁面无表情迎视月牘,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问:「请问,你是不是非常讨厌我?」 月牘懵了下,反问:「怎么会这样想?我很喜欢你哦。要是能把你在我这儿贡献的精神碎片做出某种数据化,一定很惊人。我怎么可能讨厌客人啦,嘻。」 兰烁忽然明白眼前这傢伙就是个变态而已,收束心神,正经谈起交易的事,讨价还价让月牘不要让寧迋舒变回人形时光着身子,以及断绝他们将来和潘慧星所有缘份。 月牘欣然答应,闪烁着紫眸沉吟:「愿此无尽之梦终能结果。」 *** 寧迋舒听兰烁讲到这里,笑说:「听起来你是茶坊的大户,不然月牘还能给你优惠?哈哈,不知道茶坊送的两棵树长得怎样,明年不晓得会不会结出什么果实。」 他讲到一半听见兰烁吸了下鼻子,抬头望了眼讶问:「你在哭啊?」 兰烁聊着那些事,心里却在想寧迋舒冒险跑来找他,过程肯定很艰辛,但还来不及问对方就已经心疼得受不了,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红了眼眶。 寧迋舒呆望着兰烁两眼微红的模样,虽然兰烁没掉眼泪,但两眼泛水光却表情淡定,看得他胸口怦怦狂跳。 兰烁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草草抹了下眼角水珠,声音低柔问:「失望吗?我这么脆弱。」 「怎么会,我才不会失望。」寧迋舒两眼发直盯着兰烁,凑近讲:「你这样也好好看。」说完情不自禁往兰烁的颧骨「啵」的亲了一口,亲完之后嘿嘿傻笑起来。 兰烁含蓄抿笑,不敢贸然回应,他怕自己一旦主动就一发不可收拾,可是担心寧迋舒太累,所以将一切衝动的本能都压抑下来。他看寧迋舒舔了下嘴唇像在犹豫要不要再凑过来亲一口,暗自好笑,藉间聊引开自己跟对方的注意力。 兰烁问:「谢谢你来找我。你不讨厌我擅自向月牘许愿吗?要是有一天我像潘慧星一样坏得想毁灭一切?」 寧迋舒揉着睏倦的眼,用略微模糊的声音回话:「谢什么啦,不讨厌啊。全部都是因为我想你才做的,你许的愿跟我心里想的一样,不会讨厌你啦。就算你变得像潘慧星一样坏,我可能没能力拯救世界,但不管我有没有能力都想拯救你,救不了也想跟你在一起。」 「这是因为你喜欢我才这样讲的,换作是别人……」 「对,因为我爱你,不是别人,因为是你。」 「抱歉,我有些不安,问的东西越来越刁鑽,你如果觉得烦也不必每次都回应我。」 寧迋舒埋首在他怀里鑽了鑽,抱住他说:「哈哈,因为每次我再白目你都理我,我也都会回你。」 兰烁听见自己嚥口水的声音,顺势拥住怀里娇小的青年低吟:「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觉得你可爱。」 寧迋舒害羞笑说:「那我也一样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想回应你。」他忽然摀脸大笑说:「哇哈哈我们这么一来一往好肉麻!」 兰烁情绪受其牵动,跟着失笑:「确实肉麻。但我不讨厌。」 兰烁摸他额头,确认他没什么异样也没发烧,在他眉心轻吻了下说:「睡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寧迋舒张大嘴巴打呵欠,躺好看着兰烁说:「你也是,晚安。啊不对,早安?」 兰烁确实有些疲倦,面向寧迋舒侧卧,搂着人睡着了。他们这一觉睡了很久,寧迋舒中途醒来望着兰烁的睡顏发愣,傻笑了会儿再度入睡,兰烁也和他差不多,转醒时瞧几眼才又入眠。 宝嘉恩把这期间和寧迋舒经歷的事告诉其他人,听到小不点变成巨龙,他们都难以想像,刘钧宏笑着说:「没想到还能变龙,他第一个变的物种明明是坤舆族,真想看他变龙是长怎样。」 「啊,讲到这个。」宝嘉恩从吊带裤前面的大口袋摸出短小精緻的白色魔杖,灿笑道:「我有拍照跟录影,立体影像。要看吗?」她心情很好,因为魔杖已经自动修復好了。 「等一下!」竇鹏突然大喊,上月被他吓一跳,梁霈樺打他手臂笑骂:「你激动什么啦,吓到我奶奶了。」 竇鹏汗顏,他站起来指厨房道:「影片如果很长,我想做些点心配着吃。」 王浩颖、薛晟也举手:「想吃炸洋芋片。」「想泡热可可喝。」 刘钧宏讶异问:「还有热可可?」 薛晟挑眉贼笑:「有哦。前阵子王浩颖那边藏的冲泡饮料被我发现。」 宝嘉恩、梁小弟也加入点餐行列,结果他们一伙人乾脆转移阵地准备餐点,寧迋舒的冒险之旅由宝嘉恩的魔杖自动剪辑成长片,宝嘉恩还不时在一旁註解当时的情况,充当旁白。上午及下午的时间都在观看照片及影片中流逝,入夜以后兰烁和寧迋舒依然没出现,宝嘉恩说:「回来之前他们几乎没怎么休息,大概非常累吧。明天再看看情况好了。」 宝嘉恩老样子在客厅借宿,她一点睡意也没有,悄悄打开客厅和长廊间的门窗,坐在走廊上观星。走廊和户外还隔着透明拉门,细雪无声飘落,趁着夜幕笼罩下来时积累。 上月轻咳着走近走廊,宝嘉恩站起来说:「走廊很冷。」 「没关係,我穿得够暖和。」上月摸头顶的毛线帽和身上穿的背心对她微笑,从客厅拿了两块座垫到走廊坐下,轻拍另一块邀道:「你也坐嘛。」 宝嘉恩点头坐到她身旁,两者有趣的互看了眼,宝嘉恩问:「您也睡不着吗?」 「我出来上厕所。然后看到你在对着天空发呆,想过来看看你。」上月露出好奇的微笑,温柔问:「怎么了?跑到这么远的星球工作,很辛苦吧。累了的话,随时来找我们吧,大家都很喜欢你。」 宝嘉恩低头靦腆笑了下,说:「是喜欢黑科技啦。」 「都喜欢啊。你想家了吗?」 「有一点。这次工作内容整理好,再和救援队找到我其他队友,我应该就能回去一趟了。但是关键的罪犯没有抓住,在月牘茶坊的时候分开了。」宝嘉恩苦笑:「唉,得想办法交差啦。」 「看来外星人也有很多烦恼。」 「一定有的。梦想像泡影难以实现,烦恼像尘埃,怎么清都还是会有。」 上月被她逗笑,跟他聊道:「在我们星球有个宗教,有句话是这样讲的,烦恼即菩提。」 「我知道这个。」宝嘉恩眼睛一亮,随后又苦笑:「我们那里也有类似的话,唉,是不是越喜欢思考的生物越容易有烦恼呢。就算有智慧,也不见得就会成就好的事物。」 上月知道她在烦恼星际罪犯的事,一同望着夜幕呵出淡淡的白烟,带着温暖笑意说:「我认为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因为我们会思考关于宇宙里的任何事物,容易迷惘的同时也有可能领悟许多事。照着动物本能或天性活着,当然也有困难跟烦恼,如果迷失自我的话,哪一种比较伤脑筋?」 「层面不同吧。出于本能及天性,无关恶意啊。」 「呵,是吗?」 宝嘉恩跟着思考起来,上月拍拍她肩膀说:「不必多想多烦恼啦。这就是迷惘、混沌、烦恼的来源,但也是迈向未来不可或缺的一环。无法保证前路会更好,但是充满无限可能,所以我们这样的生物是宇宙里的变数之一。」 宝嘉恩若有所思,驀然展笑。 隔天上月睡到午后自然醒,早餐由竇鹏负责,梁霈樺他们让一群山雀跑去隔壁屋吱吱喳喳,让鸟儿们吵醒兰先生他们。美梦被吵醒的寧迋舒开窗大喊:「再吵就烤小鸟吃!」 天裔族的伙伴们在隔壁炸开笑声。兰烁穿着改良式古服带寧迋舒去隔壁屋吃团圆饭,聊天时约好之后去找郑娜娜一家人。 寧迋舒说:「可以的话把愿意过山林生活的人都接来,多点人一起重建文明社会吧。」 王浩颖推眼镜吐嘈:「说得好像我们都不文明了。」 「我是指建设方面啦。」寧迋舒翻白眼吐气:「不要挑我语病啦。」 薛晟问:「兰先生觉得怎样?人一多不是就容易混乱?」 兰烁正在给寧迋舒舀汤料吃,他说:「我没意见。想过怎样的日子,都要自己努力。」 其他成员想起自己好久都没有什么影音娱乐了,前一天还把小不点的惊险旅途当成消遣影片观赏。薛晟想到这点就问:「你们没有人想出去外面重新再来啊?我是都没差啦,但是好怀念以前可以玩游戏、听音乐看影片当消遣的生活。」 竇鹏替梁霈樺拿调料时说:「其他地方都毁得面目全非,那些毁灭性武器还都多亏宝嘉恩他们事先处理才没有扩大灾情,我个人是倾向留在这里。外面不是很多座火山都爆发吗?还有大地震,而且因为那些天灾的关係,空气不太好、阳光很毒、水也不是都乾净。」 上月抿笑叹道:「我啊,就在这里养老了。」 寧迋舒看着薛晟坏笑,挥手说:「阿晟加油,为了你的娱乐消遣衝吧。记得戴面罩、涂防晒,做好万全准备再出去哦。」 薛晟立刻退缩,改口笑说:「你们干嘛啦,我就是怀念一下而已啦。再不然还有宝嘉恩嘛,外星科技万岁!」 宝嘉恩动作端庄的两手捧着汤碗喝汤,她把汤碗放下擦嘴,接上话道:「可是我预计春天就得走了。」 薛晟抱头:「噢不,世界末日!」 梁盛苜听哥哥姐姐们笑闹着,松开咬了许久的箸尖说:「虽然没有要去外面住,可是偶尔去游歷也不错吧?我想要联谊啦。」 梁霈樺睁大眼笑看他:「吭?」 梁盛苜眨着比女孩子漂亮的秀丽眼睛,认真道:「一边帮助世界上其他有困难的人,一边找寻想谈恋爱的对象,应该蛮好的?」 王浩颖大手拍上梁小弟肩膀,投以讚赏目光说:「现在的孩子果然有想法。哥哥我支持你。」 寧迋舒乐得听他们讨论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伸长了手替兰烁挟菜,凑近兰烁低语:「你看他们好像被我们跟霈樺他们刺激到了。」 兰烁微笑贴近他耳畔说:「到时候轮到我们看家等他们回来了。」 梁盛苜不清楚寧迋舒和家人关係决裂,天真提议:「如果找到寧哥哥的家人,跟他们和好的话──」 梁霈樺急忙掐弟弟脸颊,尷尬笑斥:「啊你不要乱讲啦。那种恶劣的家人,我才不要把小不点还他们。」 竇鹏认同道:「就算他们千拜託万拜託也不还。」 其他兄弟们一致激昂表态,小不点是他们的。寧迋舒望着他们夸张、喜感的表态,感动又害羞,就在这时兰烁出声道:「不对。」 眾:「什么不对?」 「迋舒是我的。」兰烁讲得理所当然,温柔牵住寧迋舒的手,语调平和但态度霸道:「我的。」 宝嘉恩憋笑在一旁註解:「唉呀,有人吃醋囉。」 「跟以前的兰先生不太一样。」梁霈樺凑到竇鹏身旁带着笑意小声嘀咕。寧迋舒的脸慢慢染上緋红,用大笑跟吐嘈别人来掩饰自己害臊。 兰烁放手笑看寧迋舒耍宝,默默替人倒茶、擦嘴,安于平凡。对他来说,这样的时刻都是值得珍惜的宝物,经歷过岁月沉淀、积累而成。如宝石一样闪耀、感动的记忆,有时被遗忘或藏在人生之河,要慢慢的淘,或去挖掘才有,也可能是哪天忽然天崩地裂,雨水土石崩流,它会无声无息的出现。 而他记忆中的寧迋舒,记忆中的他们,这一刻的美好永恆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