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重生进修罗场》 第1章 [gl百合] 《万人迷重生进修罗场gl》作者:芙仙【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月清河前世是修仙界第一美人。 她天生尊贵姿容绝世,受仙门天骄追随,昆吾山的凤凰,碧落海的鲛人,连半步飞升的第一剑修秦观颐也甘愿俯首。 秦观颐天生冷心冷情,修仙界正道剑修第一人。 而月清河潜入她神府,与她春风一度,窃走仙剑杳无踪迹。 月清河死后重生,不愿再做第一美人, 她只愿持剑修道,羽化飞升。 没想到,曾经的仇人纷纷找上门来—— 凤凰之主掐在月清河腰间,双眸赤红:“我不要王位,不要成神,只要你!” 鲛人公主捧出金色珍珠,字字哀戚,“曾经皆是我的错,姐姐,再心疼心疼我……” 就连淡漠冷情的剑仙秦观颐,也眸光暴虐几近疯狂,嗓音低哑道: “你要剑,我给你,要修为,也给你; 你想如何便如何,继续利用我欺骗我,唯独不能离开。” 月清河:……? 追求大道的不肯飞升,暴虐弑杀的收起獠牙,吞吃血肉的忍耐饥饿…… 她们疯狂热切,几乎要将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献上—— 只求她一个眼神垂怜 - 所有人单箭头女主 月清河x秦观颐 主受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轻松 万人迷 关键字:主角:月清河 ┃ 配角:秦观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仇敌都想得到她 立意:爱能跨越千难万险,生死时间 第一章 月清河活了。 她活得不是时候,一睁眼,面前一个小弟子大叫一声,连跪带爬逃走。 月清河环顾四周,荒草萋萋,空地一个大坑,新鲜的土层散落杂草根,右边是堆柴火,码放木头枯草,堆得高高的。 她此时就躺在土坑边的棺材板上,十分应景,看来正要火葬后入土为安。 月清河以手按在棺材板,支起身。只见自己双手瘦小,一身粗衣破破烂烂,还沾着点土灰。起身的动作,引得肚子咕噜噜烧灼,显然饿得不轻。 月清河不妙,抬手捏在左腕。体内经脉空空,曾经如山川河流般运转的灵力,竟然消失不见。 一时怔然。 她坐在棺材板上,日光淡淡天穹广阔,草木清爽的气味随风而来,拂过脸颊的发丝微痒,构成了存活于世的实感。 她活了过来,成了个凡人。 罢了。还是寻些吃食要紧。 月清河见那小弟子离去的方向远远有一座城池,起身前去。走了一炷香功夫,腹中烧灼,隐隐见城门,挂一块石牌,上书“乐城”。 乐城?没有听过,想必不是九州十四海有名头的地方。 月清河见城门边有一个小摊,一位老者在灶台前做吃食,她便上前,“老婆婆,你这摊上吃食多少银钱?” 身无分文,帮忙看看茶摊也许能换些吃食。 茶摊老婆婆从热气腾腾的粥锅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位少女,虽一身布衣,样貌柔婉清丽,清凌凌的双眸含笑望着她。 老婆婆殷切招呼:“这位仙子定是来乐城降妖除魔的吧?老朽做些热菜热饭便是,哪要什么银钱?千万莫嫌弃。” 摊主麻利地将桌椅擦了擦,端上热茶粥饭,一边知无不言地说起乐城发生的事。 原来这乐城地处偏远灵气稀薄,离无极剑宗和昆仑剑宗等仙门十万万里,鲜少有修仙者前来。只这年突然遭魔物侵蚀,城中所居凡人十不存一,不得不向仙门求救。 一旬功夫,已有无极剑宗弟子等前来了。 至于月清河莫名醒来的这身体,正是和城中遭魔物侵蚀的凡人一般死了,由仙门弟子抬到郊外烧了下葬,以绝后患,偏偏她忽然睁眼活了过来,难怪那小弟子见了鬼,连滚带爬跑了。 月清河慢慢吃了两口粥,烧灼的肚腹渐渐平息,她温声道:“多谢阿婆。” 乐城城中,忽然呼喝之声大作。 一行灰衣佩剑的年轻弟子,浩浩荡荡冲出城门,领头的正是被吓跑的小弟子,月清河发现那人时,小弟子无意飘来视线,当即瞪圆了眼睛,拽着他身侧的男子大叫—— “师兄,就是她!” 月清河顿觉不妙,下一刻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女们浩浩荡荡行到面前,刷刷拔剑围着她——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是魔!” 白衣女子坐于茶摊之中,面容婉约称得上美人,但身形纤细,风吹过空空荡荡,此时被他们惊扰抬眸,定定地望着众人,格外鬼气森森。 如此阵仗,茶摊老婆婆吓得弃摊而走。 月清河巍然不动。 不为别的,冒着热气的粥饭才吃三口,她还未缓过来。饿得眼前发飘,倒是新奇的体验。 她姿态淡淡,一群少年被震慑,大眼瞪小眼不敢出手,有一灰衣道袍老者走出,“月清河!你这魔头竟还没死!” 月清河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循声抬眼。就见一老叟褶子脸□□袍,站在众少年少女前,怒发冲冠恨不得瞪死她。 月清河恍然—— 原是无极剑宗正道执法长老,追杀她三年的武鸣老头。 第2章 武鸣长老一声怒喝,惊醒众徒子徒孙。 无极剑宗大弟子劝道:“师父怎的见一女子就认定是清河仙子?” “清河仙子死在昆吾之渊,连云中剑主都为她闭关三十载。这女子分明是凡人,怎会是她?” 月清河心念微动。 云中剑主……秦观颐么?她闭关三十载,恐怕不是为了救我。 另一边,无极剑宗年轻弟子们见大师兄说话,纷纷开口议论起来。 “这女子都是第几位了?” “我瞧着也不是那位……” 传闻修仙界第一仙姝清河仙子,出身月族,是仅存的仙人后裔,天生尊贵,曾引得仙门天骄们前赴后继,为她万死不辞。却在月族大难后忽然不见踪影,消失成迷。 面前这女子则瘦弱苍白,面容冷淡,不言不动像只孤魂。 与那清河仙子,云泥之别。 武鸣长老惊疑不定,上前打量。 月清河低眸饮茶。这种小摊不会有什么灵茶珍馐,只是清亮的白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名动九州的清河仙子,早已魂飞魄散死在昆吾之渊。 谁来瞧她,如今也是个凡人。 武鸣并未看出不对,却眼珠一转伸手抓出灵剑,喝骂道:“月清河屠戮族人,罪不容赦!此女死而复生也必有古怪,抓住她,带回宗门严刑拷打!” 话音未落,老头一掌掀开剑气,冲着茶摊杀来—— “姑娘!”无极剑宗大弟子连忙扑身格挡,哪里来得及?长老出手,同等修为尊者都要吃亏,更何况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 众人目露不忍。恐怕那少女要殒命当场。 剑光袭来,月清河微微睁大双眸。天光,风声,草木气味,存活世间的滋味如此鲜活,熟悉的死亡气息再次降临。 她莫名活过来,又将莫名死去了吗? 忽然云层炸响,雷声大作。 尖锐剑啸贯彻天地。 众人神魂剧震,匆匆捂住耳朵。茶摊本就是临时支撑,剑光炸开烟尘腾起,必死无疑的凡人女子,竟孤立在场中。 她没死。 一把剑立在她身前,铮然作响。修长的剑身流畅镌刻流云,古谱典雅不似凡物,此时雷光纠缠其上,散发恐怖威慑。 弟子们神魂动荡,仿佛一座万丈山岳压在头顶,一个个坐倒在地,手上佩剑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武鸣睁大眼竭力相扛,以他长老之尊,他的佩剑也在颤抖着,想要脱开拜服。 仙剑云中。 仙剑出鞘,万剑齐鸣。 凡人女子立在云中剑之后。众人死死相抗的威慑,对她如微风拂面,巍然不动声色。方才随意打杀拿捏性命的凡人,此刻居然让人不敢对上视线。 少女立在一片混乱中,虚弱苍白,仿佛是明珠蒙尘,美玉罹难。 剑鸣之中,女子自云间跃下。 银黑交织的护腕腰带掐出修长身形,她眸色极黑神色极冷,手负长剑,天光照耀浑身锐气,仿佛一柄利刃划破长空。抬手,方才震慑百兵的仙剑收敛威慑,乖乖回到掌中。 月清河怔然,几乎轻轻地吸了口气。 来人淡淡开口: “何人要带走她?” 她前方的,是仙剑云中剑之主,正道魁首昆仑剑宗最恐怖的杀招,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修真界如雷贯耳的剑仙—— 秦观颐。 全场哗然。年轻的仙门子弟们震惊畏惧往后疾退,反应慢些的坐倒在地,匆匆被身边同伴拖走。 “云中剑主!” 无极剑宗大弟子大喊,“请勿动怒,此乃一场误会——” 他那师尊武鸣长老大叫:“秦观颐!早有月族惨案在前,老夫要将她捉拿归宗大刑伺候!” 秦观颐立在场中,扫过众人。视线所指人人寒毛直竖,如遭利剑。再开口,已怫然不悦:“本座道侣,你等竟敢冒犯?” 天地之间忽然极为寂静。所有人目光落在她身后少女。 月清河:……? 她只见仙剑之主漆黑的发丝落在肩后,气势凌厉,身姿闲适如猛兽小憩。月清河思绪万千的思绪打了个呼哨—— 什么…… 道侣? 武鸣气得胡子乱翘:“少骗老夫!道侣结契气运共通,若她是你道侣,我等出手就会被反噬,可敢让我一试!” 秦观颐淡淡:“你若执意找死,便上前。” 月清河思绪混乱——秦观颐是嫌她之前死得太干脆?她们二人清清白白,真一剑横来,她非得再灰飞烟灭不可。 秦观颐话音刚落,一展披风将月清河笼罩。 月清河微微睁大眸子。女子眉眼漆黑,神色淡漠近在咫尺,俯身而下,已经呼吸可闻。月清河浑身僵硬,她嗅到了淡淡的桃花雾气,生出一种转身就逃的冲动。 手中一重。低眸,竟是仙剑云中剑。 一股温暖自仙剑流淌而来,忽而不见。月清河兀自错愕,秦观颐转身,漆黑的发尾自眼前飘过。 在场众人毫无所觉,似乎瞧不见这一幕。 那边武鸣老头按捺不住上前,迈出一步,云层电闪雷鸣,天道震怒,一道天雷轰然砸在他头顶,眨眼间劈得他眼歪嘴斜,头发胡子都竖了起来。 “长老!” 徒子徒孙救师心切,立刻上来解救,轰隆隆雷声大作,云层咔咔咔连劈三道,转眼间上前的三人都劈成了乌眼鸡。 第3章 方才威风凛凛的仙门长老天骄子弟,变作四根黑炭,场面实在滑稽。无极剑宗在场众人克制不住惊呼和轻咳。 月清河没忍住,牵了牵嘴角。 云中剑主立在她身侧,淡淡道:“还有谁?” 武鸣满头满脸黑灰,气得脑门冒烟,他现在的确在冒烟,“雕虫小技,老夫不会放过你们!” 大弟子额头冒汗,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月清河有冒犯举动的,勉强保住正道仙门的体面。惨状在前,他哪还敢救人,连忙作揖道歉。 “剑主在上!请恕在下师尊心魔复发,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剑主放过我等,改日我等必向昆仑剑宗登门致歉!” 秦观颐:“他心魔频发?” “无极剑宗是时候换个长老了,你就不错。” 月清河错愕。什么时候秦观颐也会损人了。 “剑主说笑了……”大弟子急了个倒仰,连忙拖着黑不溜秋的师父师弟御剑而走。那前脚赶后脚,活像身后有恶鬼。 - 闹剧收场。荒郊城外再次安静。 秦观颐挥袖召出一架玉舟。这是修真界常见的飞行灵器,只需灵力便能日行千里。 秦观颐踏上玉舟,回身向月清河:“来。” 她的动作如此理所当然。月清河默然上前,在踏上玉舟时,秦观颐倾身,月清河犹豫一瞬,搭上了她的手臂。 惯常执剑的手稳如山岳。轻轻一带,月清河上得玉舟。秦观颐便松手,缓步入房间内,去几案摆出灵果吃食。 她做这些事十分顺手,末了抬眸,向月清河道:“坐。” 月清河拿不准这人在想什么,只好前去坐在桌前。一时沉默。 “吃。”秦观颐再道。 月清河回神,手中冰凌凌的寒气叫她想起,原来还拿着秦观颐的云中剑。于是将剑放在案上,推去。 “此剑还你。” 秦观颐历劫时从天雷之中降下云中剑,曾经引修真界十年腥风血雨,也在方才,将月清河护在威慑之下。 摆在案上,满室生辉。 秦观颐却没看。她淡声问:“你想要云中剑?我可赠你此剑。” 月清河一怔,答:“不需。” 秦观颐问:“你想要修为?我可渡你修为。” 月清河疑惑,答,“不需。” 秦观颐沉吟片刻,缓缓道:“月清河,三十年前,你用飞仙醉与我春风一度,趁我未醒,取走云中剑,渡走半数修为,死战于昆吾之渊。你如今说,不为仙剑,不需修为……” 秦观颐神色恍惚,“难道——你只是想,与我共度良宵?” 月清河眼前一黑。整个人火烧火燎—— 此时不跳下玉舟,她真的很难收场。 第二章 凡人的身体需要吃食。需要沐浴。 秦观颐惊天三问,月清河如遭火烧。秦观颐沉默片刻,终究出去了。 好歹没有逼得她跳下飞舟。月清河默默吃了点心,转过屏风,一池温暖的活水雾气朦胧,池边放着花瓣和一架素色寝衣。 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月清河默默沐浴更衣,去房中躺在柔软的床铺里。辗转良久,沸腾的脸颊耳尖逐渐平息,她陷入沉睡。 往昔入梦,塌上的女子不安皱眉。 隔着一道房门,秦观颐立在玉舟外。 夜幕辽远,云层下的城池只有寥寥几盏灯,无比荒凉。她伸出手,流云和夜风穿过指尖,又再次望向玉舟之内。 朦胧的影子躺在床榻上,构成令人安心的景象。 - 月清河睡了沉沉一觉。 云霞尽染,已是落日时分。月清河起身,穿上外裙羽披,来到外间。 秦观颐推门而入。 她身形修长,着银黑软甲,夕阳下浑身锐气,如刚刚自大战之中归来,充满危险。秦观颐几步进房间,却将一食盒放在桌上。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在她注视下,秦观颐面无表情,从食盒一一拿出吃食。 仙门闻名的冰晶点心,新弟子洗精伐髓的灵茶,再一盏新鲜的果子,已切好摆在碎冰上,一望便知滋味清甜。 秦观颐幼时入道,月清河曾是仙人后裔,均不需饮食。这些东西,对于如今身为凡人的她来说十分用心。 月清河心下微动,开口道:“多谢。” 秦观颐收了食盒,敲敲案面,“你我从前大大小小的事不计其数,从不需道谢。如今何必言谢?” 月清河几乎以手遮眼。 她怎么想到,魂飞魄散的死法竟然还能活过来。如今再次见这人,简直无颜以对。 月族天生尊贵,百年前被魔族之主吞噬殆尽,只有月清河在外游历,侥幸未死。月清河浑浑噩噩三年,想要复仇,但她天生身为乐修不善战,最终用一壶飞仙醉,骗走了秦观颐的仙剑,与魔主在昆吾之渊同归于尽。 秦观颐赶到昆吾之渊时,眼见月清河葬身此地,魂飞魄散不得解脱。 只留一把云中剑。 往事晦暗不可说。秦观颐垂下眸光,“昨日我说道侣,你不必当真。” 月清河无言以对,脑海中一片混乱。她只能以手遮眼,“……别说了。” 如今活已活了,何必再提我做了什么混事。 秦观颐移开视线。 窗外夜幕四合,连玉舟外的风声都被阵法阻挡。月清河极力平复心虚,慢慢吃东西。点心软糯,果子清甜,待她饮了那盏灵茶停下,苍白的脸颊已泛着红晕。 第4章 秦观颐随手一拂,桌面上食盒杯盏已收去储物灵器。 房中安静。 月清河又觉坐立难安,她想到昨日无极剑宗众人议论,定了定神,向秦观颐问:“乐城遭难,你可有眉目?” 秦观颐回道,“我已查明,是魔物作祟。” 月清河一凛,顾不得羞赧立刻道:“我们去看看。” - 二人落在城外。 进城门,街巷房屋坍塌废墟。路上仙门子弟在安置受伤的凡人,天音门乐修和蓝衣的百草谷弟子来回忙碌。幸存的凡人面带惊惶,愁云惨淡。 仙门子弟前来的多是十分年轻,见秦观颐前来,纷纷激动—— “云中剑主,竟然是剑主亲至!” “不知剑主身侧的女子是何人……” “大概是昆仑剑宗的师姐?” 月清河还未行几步,已有几个蓝衣的百草谷弟子焦急喊道:“林师姐何在?这位老伯毒气攻心,怕是不好了!” “林师姐!” 月清河见四五人围着躺在木床的老者,他眼珠上翻,泛黑的心口有一团奇诡的肉。众人口中的林师姐几步抢到木板前,抬手一针扎在老者心口,顿时响起热刀过肉的滋滋声。 老者长长呼一口气,陷入昏迷。 那是魔物正在吞噬凡人。 月清河心中隐隐发沉,向秦观颐道:“这是魔物寄生的肢体,若不找出那魔物本体杀死,乐城幸存的人会被它一个个吃干净。” 附近仙门子弟听了这番话,义愤填膺:“竟然如此!” “师姐所言极是,我等要将魔物找出铲除。” 秦观颐以手按在云中剑剑柄,开口问:“城主何在?” 乐城城主分开人群上来,眼含热泪,“剑仙大人!乐城此次遭难的人都在东岗,大人一定要帮我们除了那怪物!” 秦观颐道:“我去看看。” 城外荒凉,矗立着许多新起的坟包。二人寻到了乐城第一个遭难的阿婆坟包。月清河给老人家上了三炷香,燃了一把纸钱。她望着那跳跃的火光,心下淌过悲悯。 夜风吹散余烬。秦观颐上前半跪,以手抚地。她起身道,“此地魔气未散。魔物就在附近。” 月清河垂眸。魔物肢体依附在凡人身上,吃空血肉魂魄,数月都不会被发现。乐城中人如今十不存一。 多么熟悉的手段。和多少年前,魔物吞吃月族时一样。 秦观颐低声唤:“清河。” 月清河才发现自己眼中酸涩。她回神,望向别处,“它如今在何处?” 秦观颐看着她,伸出手,“我带你去。” - 乐城的魔物藏得不深,翻过山岭,在一处深潭之中,秦观颐寻到了它的痕迹。 秦观颐将月清河放在远远的岸边,将云中剑递来,“此物你拿着,等我出来。” 月清河手中一寒。 熟悉的剑又到了自己手中,她心知自己如今是凡人,有云中剑防身,也是对秦观颐的帮助,便也没有推拒,“好。” 秦观颐轻轻一跃,落在水边。 此刻天色将晚,暗淡的日光透过树林,将那山间池潭映得深蓝泛绿。月清河见秦观颐步步向前,那水边仍然安安静静,仿佛她们此前感应的魔气痕迹只是错觉。 可平常树林,会安静得连鸟鸣虫声也没有么? 月清河眸子微凝,就见秦观颐即将踏上水边,那安安静静的潭水猛然动荡起来。 秦观颐反手凝出三枚剑气,猛地扎进潭水。如滚油淌水,深潭动荡,奇诡之物破水而出。 那东西黑紫发胀,呈鼓鼓囊囊的兽形,四五只尖牙厉爪抓着凡人肢体,肚皮裂开大口,满是利齿。它浑身不规则地分布着眼珠,浑圆地转动,耸动着相互推搡着,十几只赤色的眼珠,狠狠盯着岸边打伤它的女子。 魔物! 月清河握着云中剑的手死死扣紧。 秦观颐抬手。她没有用剑,身侧灵气剑意皆是她的武器,无形的利刃破空而去,瞬间划开那诡物皮肉,它哀叫几声,反身就要往水下逃跑。 一道剑气贯穿魔物,仍有余力,狠狠将它钉在水潭另一侧的山壁上。 不过几息。 月清河走下岸边。 秦观颐将那半死不活的魔物抡在水边,正欲以灵气烧灼,月清河道:“将它带回乐城教凡人消灭它,如何?” 秦观颐想了想,“不错。” 她将魔物收到驭兽袋中,御剑带月清河返回乐城。 天色已晚,城中星点着灯火,秦观颐将月清河放在城主府,只身走向乐城大街交汇处,点燃篝火—— 秦观颐将魔物挑在火上。 幸存的乐城人前来,又是恐惧又是好奇。 “剑主回来了,我们也去看看!”仙门子弟初出茅庐,掩不住好奇结伴前去。 月清河站在城主府阁楼上,秦观颐的身影在月色下十分明显,声音清越—— “此物怕火,再大些怕灵气。你们若是除魔,用法术足以杀死。若是凡人遇到魔气,便燃火驱除。” 秦观颐随手将魔物扔进场中火堆。那东西发出尖利嘶鸣,烧成黑灰,秦观颐一手起剑气,黑灰燃烧起来,消失在天地间。 在场的首次历练的弟子,还是城主和幸存的凡人看得全神贯注,面上的惊惶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第5章 知道怎么对付,就不再有恐惧。 “剑仙大人,如果我们再遇到灵气都打不过的魔族怎么办?” 秦观颐看向提问的小姑娘,还十分稚气,秦观颐和缓了声音,“你长大变强就能打得过,还打不过就告诉仙门,告诉我。我来除魔。” 月清河扬了扬唇角。她不用看也知道,那小孩眼中该有多少希望和崇拜。 “此物留在城中,若有魔物,定会诛杀。” 秦观颐取出一枚镜状灵器交给城主。 人群一扫多日颓势,激动议论许久才散去,人们脸上已经没有恐惧和惊惶。 秦观颐回时,灵霄仙宗小师妹按捺激动地小声招呼,指城主府阁楼。 月清河此时站在阁楼上。她遥望天际,夜风下衣袍翻飞,发丝落在虚空,瘦弱苍白,夜幕下空空荡荡,仿佛梦醒就会消失。 秦观颐被这幅光景所慑,轻声唤:“清河?” 那身影没有再次消逝。风送来浅浅的气息,月清河闻声回眸,“你回来了。” 秦观颐上前,伸出手。月清河搭在她手臂,被轻轻一带跃下栏杆。她触碰到秦观颐手臂上冰凉的软甲,惯常执剑的手稳如山岳。 秦观颐取出羽披为她系上。 二人走在夜色下的乐城街巷。 此时时辰已晚,星子低垂。城中百姓修士也关门闭户。经过方才当众消灭魔物和赠予灵器,城中一扫惶惶不可终日的颓丧。 天亮以后,乐城将恢复往日平静。 她们这些修仙者,也将奔赴宗门或去寻新的妖魔驱除。 月清河拥着柔软温暖的羽披,平静道:“秦观颐,修真界为何还有魔物?” 秦观颐走在她身侧。沉默些许,回道,“魔族之主未死。” 万年前,天道令仙魔有别。仙气升而上为仙界,魔气堕而下为魔界。凡人,妖物,异兽,存于其间,为修仙界。 千年前,魔族之主破界入侵修仙界,惨祸数不胜数。一时强横的异兽和人族修士,也抵挡不过被吞噬的下场。 月清河笑了一笑,“我既然能活,魔主自然没死。它一日不死,魔物源源不绝。” “我要杀了魔族之主,要这修真界干干净净,再无月族惨祸。” 轻缓的脚步声踩在寂静大街。 秦观颐默默看着身侧女子。她此时虚弱又苍白,还是个凡人,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怨恨凶狠。 秦观颐开口道:“我会助你。” “要杀魔主,定要用仙剑。平常武器奈何不了它。” 秦观颐目光落下,月清河见她瞧云中剑,心下一僵,“我不能再用你的剑。” 秦观颐思索片刻,伸出手,点在月清河手腕上。 微微一点温度,月清河没有避开。秦观颐手指轻点,掠过她小臂,透过薄薄的柔软皮肤,查探底下经脉骨骼。 “如何?”月清河期待问。 秦观颐点头,目光带着放松和温度,“你如今根骨经脉不再残缺,足以修仙入道。” 月清河比划了两下自己苍白纤细的手,“不错。” “秦观颐,我要去昆仑剑宗。” 第三章 乐城的事告一段落。 月清河在玉舟上休息几日,五天后,昆仑剑宗掌门弟子许筝赶到乐城。 昆仑剑宗年轻一代的天骄,各大峰主座下弟子,抛下法器御剑而来,还是晚了数天。听说剑主已亲自去解决了乐城魔物,各个惭愧不已。 许筝高挑纤细,着银色修身长衫,手绑系带腰佩灵剑,是剑修惯常打扮,正惭愧道:“剑主,我等来迟了。” 秦观颐:“你既然来了,有一事交予你。” 她回头向月清河道:“这是许筝,我将留下追查魔物来源,你和她回昆仑。” 许筝见剑主身后出现一位女子,纤细苍白,像一树早春梨花。那双眸漆黑清透,闻言转眸望向自己,看得自己心间一静,一路焦急都消失了。 许筝心生好感,“剑主寻了十载亲传弟子,前些日子独自御剑来乐城,可是寻到这位师妹做弟子了么?” 秦观颐眉梢微动,月清河已开口道:“许师姐安,我名月清河,还请师姐带我回剑宗。” 许筝当下诧异,脱口而出道:“月……清河?那不是剑主的……” 许筝看月清河,又瞧自家剑主,面上震惊恍然诧异,竟然露出怜悯模样—— 怕不是剑主寻不到那位清河仙子,寻了个长相相似的女子聊以慰藉吧? 可怜,太可怜了! 许筝脸上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月清河疑惑,“师姐,有何不妥么?” 她清凌凌的眸子干干净净,看得许筝心虚惭愧,连忙掩饰:“无事,师妹叫我许筝便好。” 秦观颐并未多言,向许筝递出一枚玉简,“她气虚体弱,一个月回宗门即可。” 许筝肃然:“是,弟子一定照顾好师妹。” 秦观颐又道:“这个。” 秦观颐掌中躺着一只核桃大小的玉舟,雕刻精致,是另一枚飞舟法器。 “此物我已设下禁制,若有敌袭,会有我全力一击。” 许筝肃然:“是!弟子誓死保护月师妹!” 月清河:…… 这许师姐怎的一边和秦观颐说话,一边暗里瞧自己,眼神透露着明晃晃的怜惜……? 第6章 半日后,雕梁画栋的巨大飞舟腾空而起。 秦观颐在乐城城墙上,衣袂翻飞,目送玉舟前去。 玉舟温暖如春的房间内,月清河系着那件柔软轻薄的羽披。她见窗边已有流云,轻轻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天穹似海,荒原广阔。玉舟结界挡开流云长风,乐城与乐城中的人越来越远,城上那一抹银色,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 玉舟穿行云海。 “宗门收新弟子每年都有一次,若是月师妹身体不适,明年再去也无妨。” “天漠州荒凉苦寒之地,灵气枯竭,真是委屈师妹了。” 月清河放下今日的第五盏冰晶雪茶,“许师姐,我是真的无法吃下了。” 许筝闻言,从玉简里取吃食的动作却没有停,嘴里道:“那位仙子已逝去几十载,不足为惧,师妹如今做了剑主的亲传弟子,以后登临大道,有多逍遥自在?” 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死讯。月清河神色平静,再次重申道:“我未拜秦……剑主为师。师姐误会了。” 开什么玩笑,拜秦观颐为师?那她曾经做过的事岂不是欺师灭祖?云中剑引天雷劈她九十九道也不为过啊。 此话一出,许筝立即露出了怜惜义愤的神情。 月清河下意识心头一凛。 果然,许筝刷刷刷从玉简里掏出五道珍馐,六盒灵果七把剑,还有九条流光仙裙—— “师妹真是受苦了!这些可有喜欢的?要是没有,我再去昆仑附近城池给师妹买些好的!” “我师尊藏室里有许多大能的宝物,漂亮又仙气的软甲裙衫,他老人家用不上,我回去便去给师妹取来用用!” 月清河以手抚额,劝道:“师姐,我不是小娃娃了。”所以不要再试图喂我吃这吃那,不要再给我塞流仙裙了。 许筝几番努力,终于还是遗憾地带着一屋子吃的用的玩的离开。 月清河松口气。这几日不是被劝着吃就是哄着睡,仿佛月清河是一碰就碎,不能自理的奶娃娃。要不是严词拒绝,许筝甚至想亲手帮她沐浴更衣。 月清河轻轻呼了口气,照常前去沐浴。浸在温热的浴池之中,熟悉的灵气流入经脉。 人族修仙,凡人引气入体,便是蜕凡境;蜕凡境修行圆满,可进阶化灵境;继续苦修或得到机缘,进阶入圣境;最终自入圣境参悟大道,就可渡劫羽化,飞升上界。 秦观颐十六载入圣,是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而月族是仙人后裔,月清河前世无需修炼,坐卧起居十六载,抵过修士百年苦修。 月清河感受到四肢百骸的变化。 她尚未引气入体,已经受灵气润泽,从瘦弱空荡鬼气森森,到如今肤色如玉一般泛着莹润,眸子明亮清澈,整个人多了些莫名的光辉。 或许月族的天赋,并没有随着她死去而消失。 第二日,许筝十分开怀,“师妹体内已有灵气了?这体质真千里挑一,如此资质,真是为剑主高兴!” 月清河顿感头大,连忙打断道:“师姐,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宗门?” 许筝想了想,“约么五日。” 许筝想起自家师妹出身乐城,并不知晓修真界许多事,便柔声解释道:“师妹无需担心,拜入剑宗后先去昆仑学宫启蒙入道即可。待到你有心仪的去处,就可去九峰峰主门下拜师了。” “昆仑学宫?” 月清河来了兴趣,“师姐可与我讲讲这学宫是何物?” 她前世出月族秘境前往修真界游历,各大宗门皆严防死守,法卷道行只授核心弟子,想入门修行可废了不少苦心。 许筝细细解释道:“六十年前,剑主建昆仑学宫,授御剑,阵法,炼丹制器,驭兽,医修,卜算等门类,另设百工百业,教授凡人制作简易灵器,用以驱赶妖兽,照明耕种。 自三十年前起,各仙族遗族,避世隐族,以及妖兽瑞兽等也有派遣后辈前来启蒙。” 月清河心下震动,“师姐是说,昆仑学宫可以修行别族术法?” “自然。”许筝道,“师妹天资不俗,想必学什么都将有所成就。师妹想修习什么?” 想修习的…… 前世月清河一心改变月族困境,修习各宗绝学,九大宗门都有她的身影,只愿再有灾祸时,月族不必四处求援。 种种艰辛,历历在目。 如今昆仑学宫能轻轻松松学到各宗各族绝学,信手拈来,毫无代价。 月清河险些热泪。 “师姐,我现在就要去昆仑入学!” - 五日后,玉舟落在城池之外。 “师妹,随我入城吧。” 许筝的声音在外响起。 月清河出了房间,只见微风拂面,天光冷澈,远方巍峨山脉绵延至天际。 群山深处,九道剑意直冲天穹,勾连整个昆仑山脉大阵,杀气凌然,令人望而生畏。 前方,城池来来往往灵光闪烁,各种飞行法器的浮光飞凌于半空,车架鸟兽游鱼归海,依次降在城池外广阔平台,踏入防御法阵下进入。 “师妹,这便是昆仑边界的玉阳城,我们将从这处城池进入宗门。跟着我便好。” 月清河点点头,随她下了玉舟法器,汇入前方人海。城门不远处有一辆绚丽的车架十分显眼,身侧几个修士激动道:“是青鹭仙子!” 第7章 一尊彩鸾拉着的玉架纱幔飘飞,隐约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周身仙气飘飘。 许筝见她好奇,解释道:“那是凤凰一族下属羽族的使者,青鸾尊主的独女青鹭仙子,是我剑宗贵客。” 月清河多看了那车架几眼。 青鹭的车架随着队伍进入城门法阵。 玉阳城长街宽阔干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城内凡人脸上悠闲。 许筝见月清河四处游览城中,特意介绍,“师妹入了学宫,和同窗来玉阳城也有一番趣味。” “我受剑主所托,师妹有需要的尽管不要客气。” 月清河假装没有听到最后一句,笑道,“多谢师姐关怀。” 月清河跟随许筝穿过玉阳城,来到内城,见到一大片广阔的广场。 许筝召出飞剑一跃而上,向月清河伸出手:“师妹,接下来的路可不能再走了,上来吧。” 月清河依言踩上飞剑。 许筝的佩剑是透着青色流光的长剑,踩上去十分稳当。月清河站在许筝身前,许筝护着她的肩,轻喝一声凌空而起。 月清河眼前是遥远群山,天光明亮,风声呼啸,即使许筝放慢了速度,她也能感受到御剑与乘坐飞行法器完全不同的自在。 四野起了数道剑光,是四周其它城池来了许多修士,各色剑光纷纷朝昆仑群山深处飞驰而去。 月清河看了几眼,许筝想到了什么,笑道:“试炼要开始了,要快些送师妹去昱辰殿,抓紧我。” 月清河点点头,许筝提气,脚下飞剑猝然飞跃。 光影连转,群山巍峨扑来,剑宗云蒸霞蔚,天光大盛。 月清河险些往后跌倒,听到耳边这一直温和的女剑修大笑道:“抓紧了!” 两人一瞬穿过层层雾海,不知过了多少禁制结界,冲入问天峰前巨大的青玉广场。 月清河眼前发晕,下了飞剑,险些趔趄。 许筝拉了她一把,又是笑道,“是我着急了。” 月清河见这宽阔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少年少女,自己来的算是比较晚的一个,勉强理解许筝的突然提速。 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木然的脸,向许筝道,“师姐不用担心,我准备好了。” 许筝鼓励地点点头,“师妹是剑主选中的弟子,一定没问题。” 月清河心道,你要是知道你们剑主不是选我做新弟子,是选我做道侣,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月清河自然不会说,乖巧应了声是,许筝满脸欣慰地离开。 月清河便看四周。 此时天光正盛,崇山峻岭灵雾弥漫,山中奇花异草尽享玉露,云间仙鹤飞翔,亭台楼阁隐于雾海之中,一派仙家气象。 前方巍峨玉宫坐落千级长阶之上,隐约可见楼阁灵光,气势凌然,令人生畏。 月清河正站在广阔的平台上,脚下光洁的青玉每一块都有一间房间大小,衬得广场上的新弟子们像一只只小小的蚂蚁。她来时不算早,已有熙熙攘攘的年轻少年少女,估摸百数左右。 人人身着仙门或异族的各种服饰,有些似乎早有交情,正在四处聚在一起交谈。 月清河不认识任何人,便站在一处等待。 这几日闭门不出,灵茶珍馐地养着,月清河从镜子里见到自己样貌,只和从前相似三分,也不担心会被认出。 月清河没有察觉,自从来了这青玉广场,已经有数人注意到了她。 前修真界第一美人,如九重天仙人流落凡尘,如今神色淡淡立在人群之外,仿佛清冷脆弱的一树梨花,寒风之中冰凉透彻,一眼望去,竟然让人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引起了多少注目。 “那是哪家的弟子,看着好生特别……” 宇坊颖家的女弟子喃喃道,“真想和她说说话。” “颖姐姐是在说谁,剑宗峰主和我们一同过试炼的亲传弟子吗?” 周围人惊奇地望去,见到那一道纤细的侧影,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有这般模样的新弟子,我们竟然都没有听说过……” 月清河正等待,侧前方聚在一起的少女少年躁动起来。她转眸望去,几个少女立刻转开脸,神情局促,动作十分不自然。 月清河:……? 此时前方巍峨高大的昱辰殿出来一位青衣男修,淡声道: “诸弟子听令。” 他声音并不大,却瞬时传遍整个广阔的平台,并有淡淡的威压自上而下。 众人立时噤声。 月清河头顶迎来锋利的剑意,仿佛有一把无形利剑抵在额头。她顿时收回心神,默默抵御。 不远处传来几声闷哼,有几个人惊骇坐倒。 看来入门测试已经开始。 前方领头的少女有所见识,顶着强压恭敬回话:“在下颖家颖少云,前来贵宗拜师求学,不知尊者有何指教?” 青衣尊者赞赏地点头,一拂袖,众弟子身上忽然一轻,青衣尊者道,“现下站立的新弟子过问心阶,不论名次,通过者皆可入昆仑剑宗。” 坐倒在地的少年少女们面露懊悔,其余众人灼灼目光,望向前方。 月清河抬眸,只见山峰之间雾气飘开,景象一览无余。长阶自青玉广场起,攀升在巍峨山峰之上,蜿蜒陡峭,只能攀爬。 相比方才只要稳住心神站定,想来这千级玉阶,才是入门试炼的核心考验。 第8章 先前回话的颖少云欣喜道,“是!” 她抬脚便前去玉阶,忽然身影一顿,想要往后望去。身后的其它弟子纷纷跟上,淹没了她的身影,自然也挡住了人群外的那位少女。 颖少云稍一犹豫,便再次往前走去。 那位少女她会去寻找,不急这一时半刻。 月清河并不知道,素不相识的新弟子想什么。她等青玉广场散得七七八八,去往玉阶。 既然青衣尊者说,通过玉阶的都能入昆仑,那便是不需要争夺名次的,她更愿意晚一些。 最前方的弟子已经踏上玉阶,他们的身影渐渐绕过山峰不见,并没有什么异常。 月清河走过宽阔的青玉广场,踏上玉阶。 除了陡峭了些,不算什么难关。没有灵气的凡人只要肯坚持下去,也能慢慢爬到顶端。 昆仑剑宗偌大仙门,难道就这样考验新弟子吗? 月清河思索着,垂眸往上走去,下一步踏出,忽然天地变色。 月清河再抬眸,眼前千级长阶消失,巍峨灵山幻灭,她独自站在繁盛的桃花林深处。 层层叠叠玉粉的花瓣自天穹飘落,沾染在发丝和华裳之上,挡住了明亮的天光,天地万物蒙昧不清。 月清河举步不能前。她一身曾经代表第一仙姝的盛装,将她整个人困在原地。 前方,年轻的女剑修徐徐走来,一身霜寒踏过满地繁花,天地寂然无声。 日光朦胧,落花如雨。 最是温柔缱绻的玉粉花瓣,飘落到来人漆黑发丝,贴在她白玉耳畔,画卷一般美丽。 来人漆黑的眸子,属于记忆中第一次相见的女剑修。墨发白衣眸色淡淡,举步而来。第一剑仙一身仙家正气,身侧的威势恐怖,将她层层包围。 月清河缓缓睁大眼眸。 她怎么在这里? 来人近在眼前,挡住了过于昳丽的天光。 第一剑仙垂眸注视繁盛花林之中的美人,仿佛天生的异兽,锁定了它不计代价拆吃入腹的猎物。 良久。 一道冰玉相砌的声音,终于落在月清河耳畔—— “清河。” “为何丢下我?” 第四章 十万万里外,天漠州。 荒原连绵,大地枯黄。女子身着银黑软甲,墨发高束立在山崖之上,如利刃出鞘。 凡人看不见的污秽魔气,指向更北方。 “剑主,乐城魔物来得奇怪,我等若再追查下去,竟指向凤凰一族的昆吾山。” 说话的是青崖峰首徒青墨,“难道此事与昆吾山有关?” 青菡峰大弟子沐青筠摇头,“剑主,羽族青鹭仙子至昆仑恳请我等驱除魔物,昆吾山是凤凰一族驻地,羽族怎会引狼入室?” 众昆仑天骄几番争执后,并未得出结果。查到魔气指向凤凰一族所在昆吾山实在棘手,正因为羽族和昆仑剑宗,有一段不太友好的往事, 剑主不发话,昆吾山去还是不去? 秦观颐立于众人身前,并未言语。她垂眸感应,眉梢微动。 如今算时辰,应是昆仑剑宗新弟子入门试炼。她留在宗门内的问心阶,似乎感应到了熟悉的人。 秦观颐独自御剑而起,只留一句—— “回乐城,待我归来再议。” 众人称是。 - 十万万里之外,昆仑剑宗,问心阶。 桃花林下,月清河僵在原地—— 怎么是她? 问心阶出现远在万里之遥的秦观颐,是真实的秦观颐,还是一个考验? 月清河看向自己身上繁盛华丽的盛装。 海兰珠,仙宫石,天蚕丝和流云挽,多么珍贵显赫的灵宝,缀成一身价值数十万灵石的裙装。是她前世曲江宴夺魁,摘得第一仙姝美名时的荣耀。 不是应该出现在此刻的东西。 月清河攥紧手指,冰凉的珠玉卡在掌心。 “你不是秦观颐。” 月清河垂眸,“你只是问心阶的幻影。” 光影凝滞,飘落的花瓣凝固在半空,面前气势迫人的剑修顿住了。 “我就是秦观颐,为什么不是?” 它用那道冰冷的嗓音继续说,“你回避我的问题,也不敢看我,为什么?是因为做贼心虚?” “不是!” 月清河立刻抬眸,面前的秦观颐幻影面容冷俊,斜抱灵剑,“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肯回答?” 月清河脸庞火烧火燎。就这一下的沉默,身上华而不实的盛装却像绳索,勒进了她的肌肤里。 月清河挣扎,“你做什么!” “我可没有干什么。你不回答,身上的绳索就会越勒越紧,直到将你捆做一团滚落问心阶。” 月清河身上越紧,眼前发黑。她挤出一句话,“欺人太甚!就没有第二个方法吗?” 剑修幻影耸耸肩,“既然你坚持,那就去第二个。” 话音刚落,月清河眼前一花。 铺天盖地的桃花褪去颜色,幻灭成灰,脚下铺开长街,两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面容模糊的行人来来往往,街坊之间热闹非凡。 那身盛装长裙终于换下去,如今穿了身窄袖飞仙裙,至少行动方便,气息顺畅。 此时月清河停在热闹街坊旁侧,周围没什么人,正松了一口气,忽然发觉自己往前走了起来。 第9章 她一手提着酒,另一手提着食盒,酒壶和食盒外印着醉仙楼的流云纹,显然是美酒珍馐。 月清河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灵光一闪,想起来一段记忆—— 等等! 为取云中剑,曾经的月清河哄着秦观颐喝下飞仙醉,趁她无力反抗闯入她的神府……月清河没有想到的是,她虽特意去知晓了女修之间如何亲近,却大大低估了秦观颐的反应,险些昏死在秦观颐的神府中。 如此混事,怎能再经历一次! 月清河惊愕挣扎,试图控制自己停下脚步。可绝望的是,这副身体不受她控制,无法影响任何行为,她只是一个客居的游魂,只能注视一切再次发生。 月清河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那处宅院府邸,推门而入—— 年轻的秦观颐转眸望来。 她黑发高束,面带锐气,脸颊边还有没褪的稚气,比如今少了很多冷意。那双眸子漆黑又清澈,望着人时尤其专注,让人有一种她是全心在意自己的错觉。 月清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格外明显。 秦观颐问道:“你去哪,怎么不叫我?” 月清河笑了笑,踏进院落。 第一仙姝肌肤通透,眉眼有着难以忽视的旖丽。她样貌过人,平日还不显得有多殊色,如今展颜一笑,天光也逊色三分。 秦观颐一滞,移开视线。 月清河听见自己柔和的声音道:“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去买了好酒来。可要试一试?” 在这躯壳内,月清河心如擂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险些忘了。 这一天,是秦观颐十九岁生辰。 年轻的剑修错开眸光。余光下,少女的裙袂徐徐行至身前,放下食盒,并那一壶好酒。风动,荡开熟悉的柔美气息。 珍馐摆上,酒封打开。 那丝美好的气息被幽幽的酒香消散。 纤纤手指将酒杯满上递来,指尖落在眼中,微白,比玉杯酒液还要莹润。少女柔美的声音自耳畔落下,带着期待的笑意:“你什么都不缺,只是这酒恐怕未尝过……我有心赠你,可要试一试?” “也好。” 年轻的秦观颐接过酒杯,没有看她。幽然的气息自酒中弥散,有些清苦,实在奇异。她低声喃喃,“这酒,似乎有些怪。” 月清河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就站在女子身侧,说话时那么轻柔温暖,可递过酒杯后,她的手指藏在袖子中,用力到紧紧扎进掌心。 秦观颐从不饮酒,不是她递过去,是不会入口的。她多么的犹豫,几次想要出声拦下,可直到清亮的酒液沾染到秦观颐的唇上,也没说一个字。 秦观颐喝了下去。她眉梢微动,似有不适。 月清河感到自己的紧张。她望着秦观颐,秦观颐皱眉,似乎要站起来,结果天旋地转,她险些栽倒。 月清河上去扶住她。 秦观颐身上气息撞进她的心神,带着酒味,有种异样的迷乱。她看着自己将秦观颐放在床榻上,隔着衣料感受到异样的热意。 心慌意乱,几番犹疑。 秦观颐闭上眼睛。躺在塌上皱眉昏睡。床边,月清河面上火烧火燎,数次看向塌上,犹豫之中,她再次伸手触碰那柄斜跨在秦观颐腰间的佩剑。 一阵烧灼。 月清河收回手,指尖滚烫疼痛。她感受到灵剑的排斥,就和曾经发生过的一样,她有取走云中剑的心思,这柄仙剑就会拒绝触碰,更别说驱使。 记忆中的自己下定决心。 她俯身而下,亲吻秦观颐额心。 一感受到那点轻柔的碰触,躯壳之中的月清河猛然一挣,竟然终于挣脱记忆的束缚。她心中一喜,来得及阻止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了! 月清河立刻撑在床边,就要起身离开。 没想到榻上安静昏睡的秦观颐霍然出手,抬手攥紧月清河重重一拉。 月清河当即踉跄扑在秦观颐怀里。 她惊愕对上底下的人眼眸,记忆中明明应该是昏迷没有意识的秦观颐,此刻双眸含怒,“你去哪里?” 记忆中的秦观颐突然睁开眼眸,月清河错愕挣扎道:“对不起,我马上起来……” 秦观颐的手稳如山岳,纹丝不动。她仰面望着上方惊慌的同伴,声音暗哑:“你买回来的酒是飞仙醉。给我喝飞仙醉,你想要什么?” 月清河霎时间僵住。 飞仙醉是修真界的禁忌,喝下去不论实力多高深的修士都会不省人事。曾有女子骗无极剑宗的天才弟子喝下飞仙醉,给那弟子留不可磨灭的心魔,最终修为丧失无缘大道。 说书坊里飞仙醉引发的爱恨纠缠,说上七天七夜也不重样。 月清河心神巨震。记忆中的秦观颐明明没有发现,这次怎么不一样? “我明白了。”秦观颐忽然说。 月清河还僵在她手中,目光不敢往下落,茫然“啊”了一声。 忽然天旋地转,月清河和秦观颐换了个位置,她仰面困在床榻,秦观颐居高临下,“我明白了,你想要这个。” 秦观颐俯身而下。 月清河下意识闭上眼。黑暗中,她已被人牢牢吻住。气息交融,奇异的酒气和秦观颐的呼吸交织,形成一片囚笼。月清河几乎头晕目眩,仅存的清醒喃喃道,这是怎么了,从前秦观颐明明不会这样…… 第10章 不知过去多久,秦观颐终于放开她。 “是这个。” 她低低的嗓音落在耳畔,同样气息不稳,咬牙切齿。 月清河睁开眼眸,口中全是奇异的酒味。她恍然—— 是飞仙醉。 她如今嘴里全是那股奇异的酒气,被迫体验到了秦观颐的感受,终于明白,无论修为多高深的修士,只要没有飞升为真仙,都不可能抵御飞仙醉。 她如遭火烧,神魂身心在颤抖。 月清河感觉到秦观颐埋在她脖颈间,气息如刺。她僵在此人怀中,一动不敢动,不露出异样已经用尽全力。秦观颐深深呼吸着,忽然说,“不对,这样不够。” 月清河有不妙的预感,“别!” 秦观颐抬头,“为何?” 她轻轻捧着月清河的脸,额头贴上美人光洁如玉的额心,“你想要这样。” 月清河:…… 完了! …… 不知过去多久。 月清河自幻境中逃出,踉跄跌坐在桃花林中。她脸颊滚烫,坐在树下深深呼吸,整个人都在发抖。 幻影再次出现,“恭喜你通过试炼。” 月清河听到它声音,不自觉颤了一下。她沉默一会儿,用沙哑的嗓子道,“不要化作秦观颐。” “可以,如你所愿。”幻影变形,化作一个模糊的光团。 月清河抬眼看那光团,咬牙切齿,“你保证,问心阶试炼没有人知道?” “我只是问心阶,没有灵智,没有记忆。你经历的是你自己的记忆,不会有记忆之外的人知晓。” 光团道,“你该出去了。” “……好。” 月清河平复呼吸,缓缓起身。就是这样的行动,身体都窜出无法忍受的动荡。 实在是…… 万恶的飞仙醉!万恶的秦观颐! 她咬牙站定。 面前花林和幻影消失,问心阶铺陈而上。仙山灵雾朦胧,灵鸟仙鹤盘旋而上,一派仙宗气象。 仿佛刚才一切,只是一场诡异的幻梦。 月清河深吸一口气。 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她踏上问心阶,往上走去。 - 昱辰殿。 殿中宽阔无边,处处尽显仙家气派。九个座位前,昆仑掌门与四位峰主已经现身。 月清河踏进殿中,警惕地往上望去,却见属于剑阁的位置是空的。 秦观颐不在。 所以刚才那个,果然只是记忆? 剑阁阁主一如既往离去不归,玉衡掌门也习惯,向场中七十多名少年少女们道:“你们通过问心阶,从此便是我昆仑弟子了。” 新弟子们神情振奋,在场的四位峰主便开口道: “本座无崖峰雨无正,修剑法。” “青菡峰谷雨,修丹药医术。” “百炼峰业争鸣,修冶炼法器。” 昆仑剑宗掌门玉衡道:“你等入学宫三载,通过试炼,即可前往九峰拜师。可明白?” 众人称是。 月清河垂眸思索。今后要修剑道,似乎该去无涯峰,拜雨无正为师。 至于秦观颐…… 月清河暗暗抿唇。除开自己与她纠葛,秦观颐身为剑阁阁主,不在九峰之中,掌门尊者既然说拜九峰峰主为师,想来没有包括剑阁。 许筝说,秦观颐寻觅亲传弟子十载无果,恐怕只是揶揄自己的话罢了。 正思索间,身侧响起一道清亮女声:“掌门尊者,九峰之中可包括剑阁?” 月清河抬眸,就见此前第一个扬声问青衣尊者的那位少女满眼期待,热切上前道:“在下颖少云,愿拜剑阁阁主为师!” 第五章 “在下颖少云,愿拜剑阁阁主为师!” 颖少云满眼热切,直直望向上方玉衡掌门与几位峰主。 她长得高挑俊秀,手腕缠着长到小臂的绑带,头发束得英姿飒爽,十分有剑修的气质。 通过试炼的少年少女纷纷扬声: “我也想拜剑主为师!” “我也是!” 几位峰主眼中都是“早知如此”的释然,玉衡掌门笑道:“剑主近日未归,你等若有诚心,便先去昆仑学宫日日苦练,待剑主归来再自荐可好?” 月清河听到此处,想到许筝说秦观颐寻亲传弟子十载未果。看来是确有其事? 前方少女与余下众人皆称是。 月清河随一众少年少女出了昱辰殿,身侧有人笑着道:“这位师妹可是要去学宫?我能否与你一同去?” 月清河回眸,便见身侧是那要去剑阁的少女颖少云。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圆圆的眼睛神采明亮,笑起来还有两个虎牙尖尖,看起来十分友好真诚。 月清河一笑,“当然可以。” 颖少云紧走几步赶上来,和月清河同行。 她们二人跟随前方众人,由三位接引师姐带着,走过昱辰殿前广阔平台,穿花拂柳,踏上一座宽阔廊桥。 廊桥瓦檐墨绿泛黑,勾栏浅白似玉,从昱辰峰绝壁构起蜿蜒伸出,过了昱辰峰,凌空延伸到群山深处去了。 接引师姐道:“你们还未御剑,便通过廊桥去学宫。” “此物乃百炼峰所制,坚固无比,不必担心。” 月清河走在廊桥上,脚下青玉透光,山峰间还能望见群山深处的碧绿湖泊。湖边广阔的花林开得如烟似雨,迷蒙美丽。 第11章 “那便是镜湖。我们昆仑蜃境便是架在镜湖之上,你们若是选了镜湖幻境试炼,便能和其中的灵尊幻影见一见。不过平日无事,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为妙。” 接引师姐正色道。 月清河闻言,多看了那湖泊几眼。因距离太远,她只能瞧见云雾掩映的水面。众人听到叮嘱也有好奇,不过目前都是老老实实,没有擅动。 走了半个时辰,豁然开朗。 接引师姐道:“这便是昆仑学宫。” 众人站在宽阔的石台上,这地方空空荡荡能站万人,往前望去,宫殿府邸坐落群山之间,鳞次梯比,巍峨庄严。 颖少云十分新奇,“我家中也在修真界有几分名气,可这学宫中随意一座府邸厅堂,也比得上我们颖家驻地了。” 月清河:“的确。” 她刚出月族秘境来修仙界时,昆仑还是个严肃古朴的宗门,没想到短短几十载竟然有这样大的变动,多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接引师姐经过学宫,去往幽静偏远处。众人最终来到一处幽静谷地,前方院落星掩映在山丘草木之间,每一座院落都有四座小楼,楼中有竹林花丛,比起巍峨广殿更有几分意趣。 “此处便是弟子居。” 接引师姐分发玉牌给每个人,“你们的居所都在铭牌之中,需注入灵力去往昆仑蜃境选定课业。明日便要开始修行,可不要懈怠,明白吗?” 少年少女们面露期待,纷纷查看自己手中铭牌。 月清河拿着自己的玉牌细看,这东西不过半个手掌大,温润细腻。以灵气注入,里头是个一丈方圆的小空间,已放着三套常服,一袋灵石,并一块镜状器物,想来便是所谓的灵鉴。 心念一动,那块镜子来到手中。 月清河入手便明白,这是和她绑定的灵器,以灵气为媒通往多个幻境,应当就是接引师姐所说的昆仑蜃境。 颖少云见月清河看着一面镜子思索,便凑过来,“清河可知那蜃境是何物?” 月清河看向她,“未曾听过。” 颖少云从铭牌里同样拿出来一块镜子。月清河看着这两枚灵鉴,思索片刻,将自己的和颖少云轻轻一碰。 镜面泛起涟漪,左上角浮现三字,正是颖少云。 月清河一笑,“我明白了。” 她指尖点在镜面,“此物相触,能记录对方姓名。灵气注入名字,对方便能收到消息。” 颖少云满眼崇拜,“清河清河,我还不知道我们住在哪呢,你看看?” 月清河心念微动,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她们二人居所方位。 月清河道:“你和我来。” 二人走了一炷香功夫,找到写好她们二人的居所。 颖少云便道:“我先回去看看,稍后再来。” 月清河点头,见颖少云穿过竹林中的小道,去往对面的院落,便回身打开自己的小院。 玉牌上灵光一闪,院落禁制打开。 月清河走进院门,踏上蜿蜒小道。院落地方不小,左边种灵草花木,右边空地平整,摆放着石桌石凳和一座小亭,看起来清雅别致。 小道尽头,迎面是一座三层竹楼。 进房门,屏风分开一楼,左边摆着桌椅,茶壶茶杯,其后一架矮塌可以稍事休息;另一侧书案宽大,一整面墙是书架,因无人进驻东西不多,只摆着香炉卷轴,以及三枚玉简。 月清河上前细看。一枚玉简是昆仑剑法,第二枚是术法简论,第三枚还是空的,没有镌刻任何内容。 她想了想,将这枚空的玉简收入铭牌。 二楼地方更小些,一侧是宽大床榻,被子枕头柔软舒适,还有衣柜。另一侧则是一块光滑冰凉的青玉,没有任何装饰,看着不适合休憩。 月清河走到青玉前,手指轻点。沁凉的寒意从指尖攀附而上,她心神一静,经脉内稀薄的灵气缓缓流动起来。 原来是打坐修炼的地方。 月清河便在这沁凉的青玉塌上打开灵鉴。 因不知所谓的昆仑蜃境是什么境况,月清河小心地试探着放出一点灵气,心念微动,眼前霍然一变。 月清河来到白茫茫的雾气间。此处前不见路,后不见影,她独自漂浮在空中,踩不到实地。月清河心念道,昆仑学宫。 眼前云雾散开,现出山峰,谷地,宫殿坐落群山之间,正中一条宽阔大道在月清河脚下,直直通向白日所经过的那座巍峨宫殿——摘星殿。 月清河放下心,一步步走向殿前。她踏上宽阔空荡的场地,当即从天而降九道幻影——无涯峰主剑影凌冽,青菡峰主满目悲悯,百炼峰主双手巨锤,另有或手持本命灵器,未曾出现的五位尊者。 他们的幻影气势凌厉,代表着九种道途,就像沉沉天穹中的指明星。若是别的新弟子见这场景,必定心潮澎湃,当场要拜师入门。 月清河想了想,并未选择哪一位尊者,而是进了摘星殿中。 摘星殿中的确有更多幻影,正演绎着不少场景。月清河饶有兴趣,看蛊术咒术师将重伤垂死的人起死回生,以歌舞诗画入道者逍遥于九州之间,甚至还有几位凡人修习百工百业,即使无法引气入体,因其庇护一方,也得天道认可而入道。 有教无类,不分仙凡,昆仑学宫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第12章 月清河看完殿中幻影,再去殿前,九位峰主的幻影仍在。 月清河去往无涯峰峰主。 蛊术咒术虽然有趣,百工百业未尝不可,但魔族在修仙界一日,非剑法不能根除。她信念已定,心志不改。 月清河前往无涯峰峰主幻影身前,恭敬上前。无涯峰峰主幻影看向她,手中灵剑往下,月清河明白这是择道之时,伸手去接剑。忽然迎面吹来清风,云雾散去,摘星殿之上飘来一片花瓣,正落在她手中。 月清河下意识握紧手心,握住一片冰凉柔软的触感。她茫然抬头,九位峰主的幻影已经消散了。 摘星殿之上,还有一个身影。她身量修长,墨发高束,立在摘星殿殿顶之上,正垂眸看向月清河。 月清河遥望片刻,展开手心,那片花瓣还在。 月清河正在想她是否选定了剑道,此时摘星殿中又起来一阵奇异的风,她手中竟然多了一枚珍珠和一片羽毛。珍珠莹润,羽毛深红,看着不像是殿中其它课业的模样。 这是什么,难道昆仑蜃境出问题了? 月清河眉梢微皱,正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殿中看看—— 云雾突然加重,眼前的宫殿长阶模糊不清,她眼前一花,幻境消散了。 蜃境关闭。 月清河醒在床榻上,手中空空。 她拿起灵鉴,镜面上现出三行字——无涯峰,梧桐幽境,镜湖。 月清河指尖落在这三个地点,心中迷惑。按理来说,她方才什么都没来得及选,应该没有成功择道,但蜃境已经将她送出来了。 楼下响起颖少云的声音,“清河,你回了吗?” 月清河应了一声,下楼迎她。 颖少云拿着灵鉴递过来,“瞧瞧,我方才去蜃境择道,怎么显示的是地名?” 月清河见颖少云手中灵鉴显示着三个地方——无涯峰,灵昭院,太郯秘境。 月清河略一思索,拿过自己的灵鉴。镜面涟漪荡漾,地点后一一浮现对应课业。 因颖少云瞧不见,月清河念道:“无涯峰剑道,灵昭院咒术,太郯秘境魂术。” 颖少云大惊:“什么?我只想练剑,怎么还出了两个不认识的课业?” 月清河奇道:“不是你自己选的么?” 颖少云把灵鉴一丢,“我只是随便看看,怎么就选上了?我最怕动脑子,怎么可能学咒术魂术……” “清河好清河,快帮帮我!”颖少云急得揪着月清河的袖子,“我最怕虫子,怎么去学魂术咒术?要了命了!” 月清河无奈道:“少云,魂术咒术不是鬼和虫。” 蜕凡入道后,修士在额间开拓识海养育神魂,攻击和蕴养神魂的术法名为魂术;咒术则是驱使万物生灵的术法,是最神秘的隐族云山一族所擅长的天赋。 月清河学遍九大宗门,魂术自然有涉及,更因云山一族有结识的挚友,不会和其他修仙者一般对咒术忌惮。 颖少云眼睛一亮,“清河这么聪明,一定不怕吧!我这两门课都给你好不好?” 月清河奇怪:“可行吗?” “试试便知!” 颖少云将自己的灵鉴塞给月清河,两只灵鉴一碰,颖少云念道:“蜃境,我愿把课业让给月清河。” “接受。”月清河说完,镜面泛起涟漪,在原本无涯峰,梧桐谷,镜湖幻境后,多出灵昭院和太郯秘境两处地点。 “居然可以!好清河,真是太感谢你了!” 颖少云差点蹦起来,连连道谢许久才回去。 月清河送走热情的同窗,看了会灵鉴上明日课业地点,已是深夜时分。 月清河来到一楼厅堂后的浴池。 此处有一座泉眼源源不断涌出热气,熏得人身心疏懒。四周花木掩映,还架着笼罩了整个小楼的隐蔽的阵法,阻挡外边的一切视线。 虽然修仙者平日不染尘埃,也可以使用去尘诀,但月清河更习惯沐浴。 月清河找出一罐花瓣放在池中,荡漾的温暖水面浮起一层粉白的花瓣。她穿着浴裙浸入池中,靠在池边,任凭水流淹没到肩膀。 热气蒸腾。 耳边是夜风吹过竹林花丛的沙沙声,深青色的远山和天穹接壤,几簇星子闪烁,万籁俱寂。 月清河缓缓放松下来,沉入水中,直到下巴触碰到荡漾的池水。花瓣浸泡在水池中,沾在她肩膀后背,流动的活水一点点带走身心倦意。 往事不可追。月清河闭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明日就是第一次课业,她会走出和从前截然不同的路。 半个时辰后,月清河从浴池里起身,换上新衣。她拿起旧衣,衣袖中落下一物,在地上滚了几圈。 月清河前去几步,从地上拿起来。 原来是一只镂空玉球。纤细的手指捻着这东西,对光,能看到指尖大的玉舟。心念落在玉舟,里头空间广阔,十数个书架上整整齐齐堆着放灵草的玉匣,隔壁房间挂满法宝灵剑,甚至还有满房间的珠钗珊瑚流仙裙。 月清河怔住。 这不是秦观颐在乐城交给许筝的玉舟吗? 它怎么在这儿? 一个画面忽然划过脑海。许筝送自己回昆仑时,因时辰快到了,御剑冲入青玉广场,她踉跄下来,许筝扶了一把。 难道是那时候…… 第13章 月清河面上一僵。 玉舟只是作为一件飞行法宝已经价值连城,更别说里面的天材地宝法器灵石,足够开山立派,养活一个小宗门,无极剑宗那武鸣老头见了也要眼馋。 实在太贵重了。 月清河将这小小的玉舟收起来,和自己的弟子铭牌放在一处。 罢了。明日要去摘星殿修习,要是见了许筝,交给她还给秦观颐吧。 第六章 第二日,月清河起得很早。 月清河走出院门,颖少云也赶了上来。时辰尚早,山间蒙着一层清冷的雾气,颖少云一面走一面打哈欠,神色萎靡。 月清河见她不适,“少云没睡好?” 颖少云忙道:“不要紧。我在家也起得早,昨日实在振奋难眠,未睡多久。” 她看着月清河,只见对方眼神明亮,面上肌肤清透白皙,看不出疲惫或失眠,羡慕道:“清河昨天睡得好么?” 月清河回眸,“还不错。” 膳堂用些吃食,二人去往摘星殿。 山间寂静。 宗门宫殿长阶笼罩在一片蒙昧的深蓝光晕中,冰凉的雾气萦绕在脚边,月清河走在宗门内,宽阔的大道已经星有了人影。 “我们不是来得最早的,”月清河向前方示意摘星殿石台,“看,师姐师兄们在殿前打坐。” 颖少云大惊,“他们不回弟子居休息么?” 月清河闻言一笑,“道途各异,这点夜霜朝露又算什么?” 作为曾经拜进九大宗门的弟子,想要学到各大仙宗最要紧的绝学,勤奋刻苦只是最基本的表现。 颖少云却没有听明白月清河的话。她看着侧前方月清河一身淡青,身量纤细却神色坚定,走在云雾之中虚实不定,不可捉摸,一时怔住了。 颖少云心中闪过一丝预感——清河以后是修仙界惊才绝艳的天骄,站在所有人渴望不可及的地方,没有人能得到她一个眼神停留。 “走了。” 月清河走在摘星殿前宽阔的大道上,见颖少云落下脚步发呆,再道:“少云?” “来了来了!” 颖少云猛然回神,应了一声跟上月清河。对方新换的弟子服衣袍带风,和自己离得那么近,方才的遥不可及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颖少云心中的不安变成了雀跃。 摘星殿前,试炼时的青衣尊者已到了。 他身形瘦削高挑,站在一处已显得气势凌厉。见月清河二人上前,目光落下。 “不错,你们来得不晚。” 月清河二人略一倾身致意,立在一旁等待。不一会儿,通过试炼的新弟子陆续前来。 青衣尊者遥望天际,见时辰差不多了,向少年少女们道:“吾名青雾屿,你等初入学宫,先授你们引气入体之法。” 月清河听到青雾屿所说,目光落在群山掩映下的天际。 摘星殿前,数千昆仑弟子打坐修习。第一缕朝阳穿过昆仑广袤群山,落在摘星殿前数千弟子身上。 “在此地此时打坐,朝阳初升,灵气涌动,最能让你们引气入体。” 月清河随青雾屿指引盘坐于地。微薄的灵气在身侧流动,和山间雾气微风盘旋,受到朝阳指引落在摘星殿前众人身上。 体内经脉如山川河流,灵气受到吸引,就此渗入运转起来。 “不错。” 青雾屿走在月清河身前,见她身上气息浑然一体,已经渐入佳境,不由赞赏。 颖少云和其余新弟子也陆续引气入体。 日光渐烈,众人来到摘星殿中,由青雾屿讲解课业。 青雾屿道:“昆仑乃三千年前,紫宸尊者开山立派。彼时天道令仙魔有别,乃人族兴盛之始。仙剑紫宸,是上界遗落的第一柄仙剑,驱逐魔族后,随紫宸尊者飞升上界。” “你们如今初入昆仑,需在学宫待满三年方可入九峰拜师。可有疑义?” 颖少云问道:“尊者,为何我们不能直接拜入九峰?” 青雾屿看一眼她,“九峰有紫宸尊者剑意,更有昆仑大阵阵眼,你们如今要是去往九峰,轻则七窍流血,重则损伤根骨。” 众人皆惊。 青雾屿道:“入学宫三载还不能适应九峰,可学百工百业授予凡人,再不济去往九城,宗门也将庇护你们。” 月清河若有所思。 从昆仑学宫中出来才能去九峰,不能拜入九峰的,学百工百业授予凡人也有机会入道,还不能,去往九城做护卫弟子至少衣食无忧。 “你们引气入体清除体内凡尘,便能进蜕凡境;后若有机缘,可进阶化灵境;至于入圣境,可做得宗门尊者。” 青雾屿便是入圣境尊者。 “苦修百年后,九成修者可以进阶化灵。入圣境则要参透天机,或得天道厚爱。九峰大弟子皆是百年内进阶化灵境,只有秦观颐一人十六载入圣,如今任剑阁阁主之位。” “万中无一。” 两个时辰后,少年少女们饥肠辘辘。 她们都是才引气入体,还未辟谷,此时都有些蔫儿了。青雾屿便道:“时辰已到,你们去膳堂稍事休整,一个时辰后去往摘星殿后练武场。” 众人雀跃出来。 月清河拿着玉牌走出摘星殿,见颖少云一脸期待跟在后面,笑道:“又不认识路?” 第14章 颖少云连忙点头,“清河清河,带我去吧!” 月清河摇摇头,“灵气注入铭牌,镜面就会显示方位。你若不会,岂不是哪儿也去不了?” 她说话时玉白的脸侧有日光照耀,通透明丽。颖少云心头一暖,“怎么会?我跟着你便是了。” 月清河不赞同地摇摇头。 膳堂人却不多,月清河和颖少云各自领了一份吃食。 月清河领了一份晶莹剔透的灵果,坐在屏风隔开的位置上。半面墙一般大的窗户大开着,望去便能看到镜湖波澜不惊,在日光下幽静碧绿。 颖少云回来时,见月清河面前只有一叠灵果,大惊失色。她看看自己食盒,热腾腾的炙豚,丸子和肉片汤。 昆仑的膳堂十分大方,只要有弟子玉牌,什么吃食都能选。不过师兄师姐们蜕凡化灵就会辟谷,少有重口腹之欲的人,只有新来的小弟子们还得喂饱五脏庙。 颖少云放下食盒,语气沮丧,“我见清河不沾荤腥,只恨自己克制不住嘴。” 月清河摇头,“我吃肉食,就像你只啃果子,你愿意吗?” 颖少云羡慕的目光立刻变了,大摇其头。 月清河笑了一下,自顾自吃了起来。她前世做仙人不能碰荤腥,如今做得再精细入口也不适。 稍事歇息,二人回到摘星殿。 摘星殿后有一座宽阔无比的练武场,分割成数百个互相独立的区域。月清河和颖少云来时,其余区域有独自练剑的,也有互相比试打斗的,有的地方安安静静,有的却有不少人热切讨论。 待人到齐,青雾屿打开一处结界,带少年少女们入场。 青雾屿拂手,数十柄灵剑悬空在众人眼前,样式相似,正好和在场的少年少女们一一对应。 青雾屿:“今日分发你们的剑,待你们三年后进阶化灵镜,可以自行寻找本命灵剑。” 月清河眼前一亮,目光自那排灵剑略过。她身侧的少年少女们也激动起来,前往这里的都是择剑道的人,谁不想拥有一把自己的剑? 颖少云道:“尊者,我们何时能选?” 青雾屿瞥她一眼,灵剑飘飞,一一落入众人手中。 月清河接住她眼前的剑,触手温凉,她略一回忆书架上那枚玉简的记载,开始练习。 有天赋的新人不在少数,她们拿到剑便挥动起来。 月清河学过九大宗门绝学,自有几套剑法可用。她虽是刚拜入昆仑,姿态却并不陌生,出剑如若无物,仿佛这把刚入手的剑与她是多年相伴。 青雾屿目露赞许。 就连在家中早有启蒙的颖少云相比,她也毫不逊色。 月清河沉浸在一片奇异的境界中。 她往日先天不足,如何勤勉都不能做剑修,这一世拿到剑,就像获得了失去已久的东西,如臂使指,如鱼得水。 月清河的手拂过多种乐器,她曾经的本命灵器曲玉瑶台,是修仙界现存唯二的仙器。 她作清河仙子时,无论到哪里都有赞叹簇拥,珍宝灵器数不胜数,如今握着一把昆仑剑宗为新弟子发放的制式灵剑,却心生无穷的力量。 青雾屿不知不觉又在这位显眼的新入门少女身前,见她舞剑如入无人之境,只是演示着剑宗最基础的剑法,目露赞赏。 忽然眉头一皱。 月清河正在玄妙境界之中,经脉中却渐渐传来灼热。她骤然停手,青雾屿当即出手,抛一团柔和灵气将月清河手中剑抛开。 青雾屿几步上前,“你可有异状?” 月清河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像被烈火烧灼,一片通红。刺痛自经脉传来,那把剑摔在地上上犹自带火花,像是刚出炉一样灼热。 颖少云本来还在高兴月清河如此厉害,见青雾屿前去,月清河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 颖少云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清河!你受伤了?” 青雾屿见四周其它学子纷纷看来,向月清河道:“不必惊慌,我送你去青菡峰。” 月清河看了一眼地上那把剑,“是。” 青雾屿御剑而行,几个呼吸间带月清河落在青菡峰。 青菡峰大弟子亦萱亲自前来为月清河查探,为难道:“青尊者,月师妹的脉象十分奇异,谷雨师尊如今去往天漠州,不在青菡峰,我无法查明缘由。” 月清河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自己刚才握剑的手。掌心通红疼痛,经脉烧灼,她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裹挟着体内稀薄的灵气。 亦萱:“月师妹这症状,有些像羽族的天赋火灵。” 青雾屿皱眉,“羽族与我昆仑不睦已久,恐怕不会伸出援手。” “师妹,这段时间暂且别修习剑术,待我好好为你调理。” 亦萱也不再坚持,劝道,“兴许过几月便好了。” 月清河微微握着持剑的右手。她抬眸看向青雾屿:“若我学御火术控制住火灵,是否就可以拔剑?” “学御火术必须通过羽族梧桐幽境试炼,这比它们为你镇压火灵还要艰难。你如今刚引气入体,如何通过?” 青雾屿说完,自玉牌中拿出无数灵剑,“一一尝试一番,兴许有一把灵剑可助你镇压火灵。” 月清河依言,一一握住面前浮空的数十把灵剑,却无一例外要引火焚身。青雾屿皱眉更甚,取出本命灵剑寒雨,“此物万年寒髓所制,你再试一试。” 第15章 月清河一碰触,自手掌到手臂都火烧火燎,不得不脱开。 “这可如何是好?”亦萱着急。 月清河握住掌心。她能感觉到刺痛和灼烧,似乎是一动灵气握住剑,就会自经脉深处引出火来,是她体内莫名出现的火灵排斥剑意,若要共存,它就要这幅躯壳焚烧殆尽。 亦萱师姐见月清河面色苍白,以冰水浇她手掌。灼烧褪去,月清河面上冷凝,“师姐,还有别的办法吗?” 亦萱想了想,“师妹若是不怕云山一族的传闻,也可以去灵昭院寻一寻咒术师。兴许还有办法。” 月清河拿出自己的灵鉴。 上面正有一个地名——灵昭院。 第七章 凤凰一族十分排外,少主曦元照更是酷烈暴躁,一念之怒导致北境万里赤地。上一世月清河接受委托前去北境解决此事,在昆吾山吃了大亏,若不是秦观颐相助,险些出不了凤凰一族驻地。 相比起来,月清河自然更信任她的挚友,修真界最为神秘的隐族云山一族圣女,墨阑。 “灵昭院如今便有云山一族的族人,你若要寻圣女求援,便可前去试一试。不必忧心,我会下拜帖。” 青雾屿带月清河回到摘星殿。 月清河听出了这位老师的维护,笑道,“多谢尊者,云山一族有我旧友,应当不会为难我。” 相传云山圣女是仙人后裔,授予云山一族咒术,号令万物生灵,驱邪避灾。 月清河年幼时先天不足,由母亲月族之主月渊带往云山。墨阑与她同龄,自然玩耍到一处。只是后来云山一族出现变故,月渊严令月清河不能再和墨阑有所交集。 月清河走在弟子居蜿蜒幽静的小道上。 她心中期待,又有些踌躇。 前世去昆吾之渊,没有来得及和墨阑留下消息。不知自己死讯传到云山一族,墨阑会有什么反应? 灵昭院驻地离弟子居有些远,偏僻幽静。月清河走了许久,见有禁制,便知自己到了。 轻吸一口气,月清河以灵鉴向禁制拜访。 不一会儿,灵昭院驻地走来一个少女。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和昆仑弟子服有些相似,只是麦色的肌肤和又大又圆的双眸,和昆仑来来往往的诸位仙门子弟区别明显,看着十分奇异。 少女警惕地打量她,问道:“你是何人?前来何事?” 月清河:“剑修弟子月清河前来拜访,请云山一族看看是否有我朋友的消息?” 云山附近境况复杂,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禁制和秘境,若有凡人不小心接近,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载也不得消息。 少女想了想,打开禁制,“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来吧。” 月清河松了口气。 跟着少女进了一处院落,里头摆设却和她的不太一样,院中有些不认识的植株花草,散发着幽淡的气味,一旁则是一些笼子挂着手臂长的树枝,上面停着蝴蝶,斑斓的羽翅缓缓扇动。 月清河多看那些蝴蝶,少女警告道:“你可别有什么坏心思,灵蝶碰你一下,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去床。” 月清河收回视线。 屋外,少女停下脚步,“此地无人。说吧,你要找何人?” 月清河为难。云山一族十分神秘,圣女的存在也只是少数人知道。如今不清楚墨阑的状况,怎么能直接问? 月清河道:“我听说你们云山一族,除了族长之外,还有大祭司,更有一位……圣女?” “什么?” 少女目露凶光,“你有什么目的!” 院中花草气息更加浓烈,停留在笼中的蝴蝶焦躁不安,扇动翅膀。 月清河见她反应激烈,追问道:“她是否安好?难道她出了事?” 少女怒道:“与你无关!再不说你的目的,我就不客气了!” 就在此时,房中传来一个声音:“木芝,让她进来。” 凶相毕露的少女泄了气,恨恨看向月清河,“是。” 月清河心下着急,也不多问了,推开房门进去。 这房间和她的小楼相似,只是少有光亮,暗淡阴凉。屏风后,一个女子正背对她坐在妆台前。 她头冠繁复,掩盖墨发。一身深紫近墨的衣裙,被银饰层叠压制,神秘繁复不似修仙中人。此时斜阳即将沉入地下,山间天光暗淡,繁复的头冠和银饰流淌辉光,如同活物。 女子回首,一道面纱遮盖她的样貌,只露出一双幽深瞳眸,眸光冷淡,仿佛目之所及是路边一颗花草。 “你要寻人?” 月清河气息一滞,微微睁大眼眸,虽然对方戴着面纱,看不清样貌,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寻云山圣女。” 女子将月清河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深深看向她的双眸,仿佛抽丝剥茧。 月清河被她看得有些不安。 女子回身,向屋外道:“木芝,离开此处。” 那忠心耿耿守在屋外的少女疑惑称是。脚步声远离。 女子起身,环佩轻响。她站起来比月清河还要高些,自顾自绕过屏风,向月清河道:“进来。” 月清河跟着前去。 内间光影朦胧,摆着许多奇异的物件,幽静的草木气息更加明显。她心知云山圣女的消息十分要紧,又担心墨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忍不住追问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圣女是否安好?” 第16章 背对她的女子走向一面几案,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抬手取下面上饰物,不紧不慢。 月清河疑惑间,她回身落下面纱,轻轻抿着唇角—— “我很好。” 月清河惊愕,继而惊喜:“墨阑!” 墨阑一笑,方才冰冷神秘的危险感冰消雪融,她随手摘下身上配饰,几步上来拉着月清河的手,“清河。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你已不在了……” 月清河一愣,“说来话长。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墨阑拉着她去往一边榻上坐下,道:“你走时什么消息都没留下,我无法出去寻你,她们都说你死了……” 月清河急忙解释,“我现在好好的。” 几番解释,墨阑拿着月清河的手腕查探,这才放下心,“以后就算再危险的事情也要告诉我,知道吗?” 月清河点头,“我如今在昆仑,有剑仙在,你不必担心我。” “剑仙?秦观颐么……” 墨阑思索着,笑了一笑,“世间的确没有比昆仑更安全的所在了。” 久别重逢,聊了不少。 墨阑道:“我如今是灵昭院判亲传弟子,掌门也不知我身份。只有你和木芝知晓。” 墨阑将一株巴掌大的赤色花枝递过来,“你经脉比从前好了太多,只是有些异状。此物名为曼陀罗,可以缓解火灵对你经脉的伤害。你若还有不适,记着再来寻我。” 月清河笑了笑,将花枝别在自己铭牌上,“你总是这样细心。” “我如何能不细心?你消失已有几十年了,从前月族出事,我已经害怕,早知月渊大人……我便是忍一忍不和你寄信又如何……” 墨阑说着,忽然住口,“抱歉,我……都怪我。” 月清河一时沉默。她低垂眼帘,扯了扯嘴角,“不怪你。” 月清河对墨阑,早些时候还是亲密无间。只是月族出事后,她心中总是隔着一层模糊的后悔和可怕的猜测——月族向来是最为隐秘的族群,谁将月族秘境的位置透露出去? 月清河疯魔一般浑浑噩噩被正道追杀的三年中,无数次拒绝墨阑的帮助,无数次质问自己—— 是我坚持要和墨阑通信透露出月族的位置吗?如果我听从母亲的话不出月族秘境,是不是魔族就不会找到族人,她们不会死? 可惜她知道这迁怒没有理由,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天色已晚,月清河告别。 墨阑心中愧疚,亦步亦趋跟着她,送她出了灵昭院。她高挑纤细的身影,在朦胧的晚霞中清晰可见,月清河腰间别着那枝赤色的花枝,没有回头。 - 深夜,月清河辗转难眠。 心绪浮动,无法修炼,索性去浴池沐浴。浸泡在温暖的泉眼之中,月清河感到身心放松下来,纷繁复杂的思绪也渐渐平息。 半个时辰后起身穿衣,回到二楼床榻前。因夜深人静,大概也不会有人来访,月清河只穿了身轻便的中衣,坐在床榻。只见床头放着的灵鉴忽闪。 有一封消息。是传音? 月清河一面用去尘诀准备去除头发上的湿气,一面打开灵鉴。她此时十分放松,也未曾注意镜面荡漾,秦观颐的影像忽然出现。 她似乎在正在御剑。 夜幕云海星子低垂,秦观颐身着软甲,狂乱的长风吹过她凌厉的眉眼,垂眸望来,整个人忽然出现在月清河面前。 灵鉴的影像如此清晰,漆黑的发丝都落在月清河脸颊。 月清河头发湿漉漉的,面颊透着沐浴后的粉。她双眸圆睁,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秦观颐。 秦观颐一怔。 月清河兴许是方才沐浴,发丝犹自带着湿气,有一丝沾染在脸颊上。双眸水润,惊慌之下尤其像兔子幼崽一般可怜可爱。剔透的肌肤有一层朦胧的热气,一颗水珠顺着玲珑锁骨滑落。 秦观颐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刻移开视线。 手中传来对面灵鉴被打翻的声响,急急忙忙衣料摩擦的声音,仿佛惊慌之下踉跄了一下。秦观颐眼眸轻颤,终究没有说话。 月清河脸上火烧火燎。 她终于整理好衣着将领口捂得严严实实,头发也去掉了湿气。她走在房中,急忙找了个桌椅坐下。 灵鉴之中,秦观颐还在等。月清河咬唇,深呼吸,装作无事发生将灵鉴翻过来: “剑主有何指教?” 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尽力忽视方才的尴尬。夜幕和云海投射在房中,秦观颐踩在飞剑之上降临在她面前,声音冷冷淡淡,却是在问,“你受伤了?” 月清河眨了眨眼,一些熟悉的记忆近在眼前。 清河仙子无比重视自己一言一行,只有她的同伴秦观颐知道,她怕疼,人前的淡然只是逞强。 无数个日夜,秦观颐手指带着剑气一点点为她拂过疼痛的背脊。月清河疼得狠了,终于缓解下来的时候,会呼出轻颤的气息。 月清河如今也感到背脊发热。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尽力无视记忆中的场景,镇定道:“我无事,多谢关怀。” 秦观颐看着她不再苍白的面色,“好。” 第二天。 月清河难得一觉睡醒没有做梦,出院门,颖少云正在院外等她。 颖少云拿着两只食盒,正是给月清河带的。 第17章 二人进了院中,打开食盒,颖少云见月清河面上有笑意,追问:“你昨日说去寻从前友伴,有消息了?” 月清河想起墨阑,“是,她如今也在昆仑,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 颖少云心中忽然有些不对。她干巴巴地附和一声,“是啊,你的朋友也在,以后便能一起修炼了。” 月清河奇怪地瞧她一眼,“少云有烦心事?” 颖少云回神,连忙掩饰道:“哪有?许是今日青尊者说有试炼,我有些担心罢了。” 月清河想到青雾屿所说,三个月后有新弟子应当参与的入门试炼。 青雾屿的课,月清河仍然去。 约么半旬,许筝亲自来寻她,大惊,“师妹怎么没有佩剑?” 月清河如实相告,并将那只玉舟送还,“此物过于贵重,我不能收下。” 许筝欲言又止,终究拿着玉舟走了。 又过几日,本应十分繁忙的大师姐许筝再次前去弟子居。 月清河打开门,见她笑着说,“这些对缓解经脉灼痛最有用,师妹如今年纪还小,可不能留下什么病根。” 月清河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想着这些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是许筝一片好心,便收下了。 半个时辰后,摘星殿。 青雾屿送走掌门座下大弟子许筝,正拿着一把剑沉思。 方才许筝拜见,说剑主游历在外忽得灵感,铸造一把灵剑,望授有天资的师弟师妹。 青雾屿思索,新弟子中有天资的不多于五人,除了不能练剑的月清河,其他人都早有启蒙,剑主所赠的剑是锦上添花,没有太大的精进。 青雾屿做了决定。 摘星殿课业。 月清河来得一如既往的早。 青雾屿道:“你随我来。” 月清河依言跟随青雾屿,到了后殿,青雾屿将一把新的灵剑交予她,“此物兴许你能使用,试一试。” 月清河早由他试了十数把剑,并不抱希望。此时接在手中,这剑并不是冰系灵材所有的寒气,她试着挥动演练昆仑剑法,只觉经脉中灵气涌动,火灵察觉到剑气蠢蠢欲动,却是刚冒头,就被吸引到灵剑之中封存了。 往常一动剑气就经脉烧灼,需要使用曼陀罗调理一番才能不受伤。此时经脉沁凉,没有一丝不适。 月清河眼前一亮,索性继续练昆仑剑法。 她早就在旁观时烂熟于心,此时用来如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凝滞迟疑。青雾屿目露赞赏,待她停手便道:“如何,可有受伤?” 月清河轻轻呼吸,只觉得一切如常。摊开手掌,手心白皙如初,没有伤痕。 月清河笑了,“未曾受伤。” 青雾屿少见地露出个笑意,道:“如此便好。你如今需得练剑精进实力,通过摘星殿试,再去羽族试炼。既然如此,此剑便赠你。” 月清河振奋,“是,多谢尊者。” 颖少云见月清河持剑而归,高兴得险些蹦起来,“清河,你终于可以练剑了!摘星殿试一定是你榜首!” 再有五日便是摘星殿试。 四人或五人一组通过幻境,按照她们的表现,可以前往藏书阁挑选功法。表现格外优异的,更会受九峰峰主接见。也许能够提前拜入九位尊者座下,成为亲传弟子。 从前月清河受火灵困扰,无法练剑,此时有这把灵剑在手,她也尽可以试一试。 月清河笑了笑,“两个人可不能拿到榜首。少云,我们该寻同伴了。” 第八章 摘星殿试炼将近,人人振奋。 月清河第二日课业,便能感觉到同窗的紧张和激动。 远远传来一声嗤笑。 月清河看去,就见一个扎着短发的女子背着一把重剑前来,对她望来的目光回以敌意,挑衅看向颖少云:“乐城不知是不是魔物的人,竟然与我一同进了宗门,真是令人不快!” 女子扬声道:“你竟敢和她一起,也不怕触了霉头!” 颖少云听她这话,当场怒气上涌,“潘菱,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总比你睁着眼睛却瞎了的好!”名为潘菱的女子不屑。 月清河并未生气,只疑惑。她问颖少云,“这位是谁,我何时与她结仇?” 颖少云气得恨不能当场和潘菱大战三百回合,“怎么会!这厮被逐出无涯峰发配摘星殿,在这大放厥词。昨日你不在,青尊者都罚她了,她还不肯停嘴!” 潘菱挑衅完,根本不理会殿中众人对她的议论,扬长而去。 月清河若有所思,“奇怪。” 一位男弟子前来问好,“少云师姐,清河师姐,在下实力尚可,可要与我一同?” 此人名为林戈远,是今年新入门弟子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天资不错。他年纪小又爱笑,时常对同窗口称师兄师姐,此时摘星殿试将近,有不少人愿意和他组队。 月清河向来是人群之中的焦点。此时林戈远首先出面,引得殿中众人一阵议论—— “林戈远邀月清河一同?” “还有颖少云。” “那几人若是联合起来,魁首就没有我们的机会了……” “抱歉。” 月清河并没有应允林戈远,她礼貌地点点头,“我与少云另有邀约。” 林戈远遗憾告别。他回去时,追随他的几个男男女女明显松了口气。若是月清河和颖少云加入,那几人恐怕只能退出。 第18章 颖少云收回视线,向月清河道,“林戈远师弟有些奇怪。” “是吗?”月清河正在思索别的,闻言瞧她,“少云平日里并不关心这个。” 颖少云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我只是觉得他平日与你并无交集,此时来邀有些奇怪……” “少云,你觉得易澜如何?” 月清河目光落在角落持剑少女。那位便是易澜,擅长重剑,平日里沉默寡言,并不见和什么人有交集。此时感觉到视线,向月清河微微点头致意。 颖少云也看向她,想了想,“我与她交战过,她稳扎稳打,看着十分可靠。” 月清河前往易澜身侧,笑道:“你可愿和我们一同去摘星殿试?” 易澜看看她和颖少云,点头,“多谢,我愿一同。” 三人结识。 青雾屿:“摘星殿试将近,你等若有组好的队伍,可以前来练武场演练。” 林戈远首先出列,和追随他的同伴一行五人选定练武场。 月清河正在和颖少云,易澜二人低声交谈摘星殿试,并未注意已有三五队出列。 直到潘菱忽然出声,“青尊者,组队之事可不能马虎。我有想要讨教之人。” 月清河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眸。只见潘菱仰头看向高台上的青雾屿,神色桀骜,“若是实力不足心性不定之人与我组队,岂不是拖我的后腿?” 全场皆惊。 颖少云不屑,“好大的口气。” 月清河并未说话。青雾屿眉峰紧皱,这要求并不算不合理,他开口道:“你待如何?” 潘菱环视殿中,捕捉到月清河一行人,她裂开嘴角,扬声道:“这位月清河师妹几日都未曾出现在课业上,不知实力如何?” “我要与这位月师妹讨教一番,若是我赢了,便要成为她的队长!” 月清河:……? - 练武场。 月清河站在场中,对面则是潘菱。 这场对战难得吸引了全部新弟子,甚至刚组好队伍的林戈远都出来,特意前来围观。 在场众弟子窃窃私语, “月清河再怎样有天资,也不过是新弟子,听说潘菱入学一年便去了青崖峰,恐怕是不敌……” “她二人有什么宿怨不成?” “不知……” 颖少云急得两眼冒火:“卑鄙小人!谁要她加入我们队伍了!” 就连沉默寡言的易澜也露出忧心神色。 青雾屿皱眉,落下禁制,“你们二人点到为止。若是故意损伤同门,本座必要逐出昆仑。” 月清河站在场中,取出自己的灵剑。 她知道青雾屿有意维护自己,这警告是给潘菱的,抬眸,对面的潘菱手持一把细长如弯钩的奇异武器,面色不善紧紧盯着自己。 潘菱待青雾屿话音落下,一言不发持剑上来强攻。她招式老练,一看天资不俗且刻苦钻研,月清河稍退两步举剑格挡,嗅到一股奇异浓烈的气息。 这位在剑招之中还有毒雾,对战之时出其不意,果然棘手。 月清河神色不变。 她气息平稳,只靠最基础的昆仑剑法,将潘菱的招式一一招架。一息过去,潘菱见月清河只会招架,更加肆意,“师妹若是不敌,早早认输吧!” 月清河辗转变幻身位,她守势忽变,将潘菱的招式一一还给了她。 青雾屿眸光一亮,“好快。” 他身为入圣尊者,早就看出这位学生在对战之中飞快学到了潘菱的剑法招式。如今攻守之势变幻,月清河在用潘菱引以为傲的剑法对付她。 直到月清河的剑指在潘菱锁骨,避开咽喉要害,潘菱还未反应过来。 满场寂静。 颖少云一声惊呼,“赢了!” 潘菱目光震惊。 她竟然输了,输在一个初入宗门,还未过摘星试炼的年轻师妹手中。 月清河轻轻呼吸,平复气息。她收剑退后,潘菱恍然回神,面上五彩斑斓,神色数变。 “你……” “我输了……随你处置。” 潘菱气急。她死死盯着月清河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得意和嘲讽。这位月清河的样貌是少见的美丽,她早已听说,可如今才知道她的天资比样貌更加出众。 青雾屿前来站在二人中间, “你们二人并未生死斗,月清河,你对潘菱可有要求?” 月清河本来就和潘菱没有宿怨,闻言摇头,“并无。” 她赢了这场对战,也确信新得的灵剑真的足以压制火灵反扑,已经足够振奋。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出,抛下满场热议离开练武场。 颖少云兴奋地追上来叠声祝贺。 月清河应了她一声,和颖少云易澜二人前去摘星殿,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追着她。 - 课业完毕,月清河和颖少云回弟子居。 月清河默念今日剑诀,只听颖少云犹自愤愤不平,“潘菱真是无礼!好在清河你没有受伤,否则我定要她好看。” 月清河应了一声。 方才的变故并不值得她放在心上,还不如考虑查探一番摘星殿试炼的内容,早些做点准备。 还有这把无比适合她的剑,是什么来历? 颖少云愤愤道:“我们剑宗大阵岂是儿戏?若你有什么问题早就查出来了,潘菱竟敢污蔑你!” 第19章 见颖少云还在生气,月清河便对她道:“三日后修沐,少云可要下山去玩?” “啊,清河想去玉阳城吗?” 颖少云注意力转移,笑着说,“我前几日接到家书,我兄长也来了昆仑,就在玉阳城中呢。清河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当然可以。” 月清河笑,“只是你们家人相见,我是否会打扰?” 颖少云连忙摆手,“怎么会?清河帮了我大忙,我还没谢谢你呢。” 月清河点点头,“那就麻烦少云了。” 颖少云被她一笑,心都飞起来了,早就把什么潘菱抛到九霄云外去,全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带自己的同伴好好去玉阳城玩一玩。 平日修沐月清河会像往常一般练剑,打坐,去往藏书院,去往青菡峰,自从见了墨阑,也会去寻她。 这一日颖少云通常不能跟着,总是心里空落落的。 今日便不同了。 月清河挥剑一百次,气息平稳,回一楼后院沐浴更衣,出来颖少云已买好了早膳,二人在院中吃了。 颖少云兴冲冲地引着月清河,走过摘星峰和昱辰峰,来到巨大的青玉广场。 有不少剑光自此处远去,还有些架着飞行法宝的流光。颖少云拿出一个玲珑球,其中正有一架小小的羽车,她注入灵气抛向空中,出来一架两人坐的鹤车。 两只仙鹤状的灵兽拉着一架玉白色的车厢,上面装饰着柔软轻薄的纱幔,其中看似通透,却是隔绝视线的,里头是三丈方圆的车厢,颖少云带月清河上来,矮塌座椅铺着软垫,中间的小桌子下面还有暗格。 颖少云让月清河先进去,自己再坐在她对面,从小桌子下的暗格拿出茶壶:“清河,这儿能点出灵火煮茶,还有寒气格放着果子。我见你喜欢吃的,就都放了些,可不要客气。” 月清河看这里头同样有固风阵法,通风且舒适,“不错。我们还没有御剑,这法宝十分有用。” 颖少云笑着道:“小时候我嫌它太过华丽,不肯用,今日和你一同才知它妙处。” 她们去往玉阳城,在城外落下,收好鹤车。已经有一个青年在这处等着。 月清河见颖少云眼睛一亮,向那男子走去道:“哥!” 那是个瘦削的青年,长相端正,和颖少云有几分相似,只是面上有些病气。他摸摸自家妹妹的发顶,“在昆仑如何?” 颖少云兴奋地拉着他,展示了一番自己得的剑,兄妹俩几句话下来,颖少云带着她哥哥前来,“哥,这就是我向你提过的清河,她可厉害了!我有好多事不懂,多亏有她,不然就要闹笑话了。” 颖少云又向月清河介绍道:“清河,这是我哥哥颖无争,你不要客气,今日便是他请客,我们只管玩就好了。” 月清河见那青年无奈地拿出一袋子灵石交给颖少云,向自己点点头,“多谢姑娘照顾少云。今日玉阳城若有你们喜欢的,尽管买了就是。” “客气了,我们是同窗。” 月清河心中有些好笑,颖少云已经果断抛下了哥哥,快乐地跑过来揽着她往城内走去, “走走走,清河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一起去!” 月清河见颖无争一副习惯了的模样跟在后面,也没说什么,向颖少云道:“你可知道玉阳城里什么地方消息最多?” 两个月过去了,除了入门试炼时在问心阶上见到不愿回想的幻影,秦观颐的消息一直没有传过来。前几日深夜的传音,又过于尴尬,不好多问。 月清河更不能向许筝问,只能自己打听。 颖少云想了想,“玉阳城中有说书坊,消息很多,我们便去看看。” 月清河等人来到说书坊,里头热闹无比,人满为患。台上说书先生看着是个精神不错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枚玉简,一边往墙上投放一边解说。 月清河奇道:“留影石?” 颖少云看了也是惊奇,“他们竟然将留影石做成玉简?” 月清河细看,又道:“不是留影石,是他们将影像镌刻在玉简之中,玉简和留影石价格相当,但留影石只能用一次,玉简却可以反复镌刻。想出这个点子的人实在聪明。” 颖少云赞叹,颖无争若有所思,“姑娘好眼力。” 颖少云自豪:“那是当然,清河什么都会!” 月清河向她笑了笑,并未再说。她当年学遍了九宗,又摘第一美人称号,向她赠送天材地宝灵巧玩意的修士不知凡几,什么没见过。 台上的说书人正好说完前言,“啪”一声清响,全场渐渐安静,他手中玉简投出一处天穹高崖—— “诸位可知除魔之战?” “那便是昆仑剑宗,云中剑主秦观颐,将天魔之主斩杀在昆吾之渊的事!” “此战,剑主本应做天下第一人,却拒不肯受。闭关三十载,浮名不伴身。” “剑主铸造九城大阵,建昆仑学宫,天骄汇聚于此,百工百业兴盛不息,才有我等安居乐业之地!” 月清河遥望那台上的幻影。 颖少云激动不止,小声喃喃道:“不知我如何才能做剑主的亲传弟子?” 月清河回神,笑道:“少云天资不俗,就算掌门亲传也做得。” 颖无争奇道:“姑娘此话当真么?我瞧小妹在家像个泥猴。” 第20章 颖少云刷的一下红了脸。 “哥!”颖少云多在乎自己在同窗眼中形象,练剑勤勉比不过就算了,如今连小时候的糗事也要被她知道…… 颖少云拽着月清河匆忙出来,“走了走了,不看了。” 月清河只道她被家人揭短,笑了笑,“我们去看看玉阳城铸剑师。” 几人找到铸剑坊,坊中最老练的铸剑师也是昆仑弟子,只是蜕凡不能精进,索性下山来了玉阳城。 “此物不似凡品,应当是大能亲造。我不能看出源头,也没有比它更适合你的剑。” 铸剑师接过月清河的剑,端详许久,“恕我眼拙,并未看出不妥。” 颖少云道:“青尊者原来如此厉害。” 月清河收剑入鞘。她的猜测隐约成真。 这把剑如此契合她,并不是宗门剑冢收藏,更不是青雾屿所打造。 它的主人,是远在十万万里,至今没有确切音讯的云中剑主。 第九章 天色将晚。 颖无争要回颖家打理,又给颖少云一袋灵石,那只储物袋比昆仑发的还要大一圈。 月清河与她走进内城,打算乘鹤车回宗门。 就见有一位熟悉的人。 今日修沐,潘菱也并未待在宗门。 不过她如今护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都是神色慌张瘦弱可怜,看着是一对姐妹。对面有男有女,正在和潘菱争执,脸上却十分理所当然地嚣张: “她们二人入了我们崆灵宫,却不知廉耻勾搭我们掌门弟子,还不肯受罚,跑到这儿来了,岂能让她们二人这般逍遥?” 潘菱面色愤怒,身后那个小一些的女娃娃已经开口:“他说谎,我们没有。” 兴许是顾忌巡逻弟子,潘菱耐着火气道:“你们既然在这玉阳城,就要守玉阳城的规矩。这二人你不能强行带走。” 男子愤愤道:“我们宗内事务,哪里是你这人能插手的,还不让开!” 潘菱气得眼冒火光,当即就要拔剑。 月清河眉头一扬。 潘菱就算再是实力不错,已经是被无涯峰逐出,要是再在玉阳城动武,那就连摘星殿也待不得,要被逐出昆仑剑宗了。 颖少云见那边异常,奇怪道:“潘菱怎么会在这儿?” 月清河对她道:“少云,你来时见最近的巡逻弟子在哪里?可否帮我叫一叫她们?” 颖少云不疑,前去玉阳城中。 月清河待她走远,淡定前去。 她走在人群之外,潘菱和那对峙的男女离得很远,根本没有注意这边。月清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串珠链,这是珠玉店中,颖少云见她多看了一眼坚持买下送她的,本也不贵重。 现在一用,再合适不过。 月清河解开珠链拌扣,几只珍珠顺着珊瑚绳落在掌心。她手指捻起一颗,对准那嚣张的男男女女。 劲风过处,潘菱眼前一花,她对面的男子当场跪趴在地。 潘菱:……? 众人大哗,男子趴在地上吓了一跳,愤怒得双眼冒火,“谁!是谁在暗中偷袭我!” 月清河绕了几步,藏在人群之后。趁众人看热闹,手中珍珠接连弹出。 众人只见崆灵宫方才还扬武扬威的男女接二连三跪趴在地,还有爬起来要找人报复的,再次五体投地,牙都摔出来了,场面一时十分可笑。 潘菱迷惑,又深深出了口恶气,她身后的姐妹本来十分害怕,这时候都睁大眼睛看着那群男女狼狈地跪倒在地哀嚎不止,瘦弱的脸上都露出了笑。 潘菱恶声恶气,“天道在上,你们心里没鬼怎么跪的这么快!” 围观的凡人纷纷赞同,“就是就是!” 崆灵宫众人脸色五彩纷呈。他们找不到偷袭的人,一腔怒火挣扎起来,就要给面前不知好歹坏他们好事的女人一点颜色。 结果刚要爬起来,劲风一过,又噼里啪啦连人带剑跪下去。 月清河手上一空。 她垂眸,只见手中只剩一根珊瑚绳,原来珍珠已经用完了。顺手捻了捻冰凉透明的珊瑚绳,颖少云已经带着巡逻的师兄师姐前来。 见月清河正拿着一条珊瑚绳发呆,一向淡然的脸上都是失落,颖少云心头一颤,“清河,你这边没事吧?这珠链怎么坏了?” 月清河收了珊瑚绳,指指那处热闹的人群。 “我没事,是那边有人闹事。” 巡逻师姐眼神一凛,“两位师妹先离远些,我们这就去处置。” 片刻后,潘菱和那群崆灵宫的人一同去了城主府。 月清河没有跟上。 她带着颖少云前去那处,踩了踩大块石板铺着的大街,上面只有一些粉末状的灰尘,是珍珠被劲风震碎的痕迹,风一吹便消散得了无痕迹。 她便做无事发生,和颖少云回到昆仑。 第二日,摘星殿。 月清河特意看了一圈,见潘菱也在,面上神色没什么异常,便知她昨天没有吃亏。 潘菱敏锐地发现了月清河的视线,哼了一声。 月清河只做不觉。 幸好颖少云正在和易澜说话,不然发现潘菱的举动,非要生气不可。 青雾屿见诸弟子已悉数到场,扬声道:“三日后便是试炼,今日便是组队的最后期限,你们可有选好同伴?” 第21章 在场三五成群,大多数弟子都有了同伴,就算沉默落单的,此时也默契地聚在一处。众人三三两两,或三人或四人选好了队友,只有一个人孤的十分显眼。 潘菱一身弟子服站在一处。 她比其他人看着年纪更大些,又是孤身一人,格外引人注目。青雾屿见状皱眉问道:“潘菱,你的队友呢?” 潘菱被问话,脸上一僵强撑道:“尊者,我一人成队便可。” 青雾屿扬声:“此处试炼最低三人一队,你若寻不到队友,便算失败。” 潘菱面红耳赤,脸上神色变幻。 她从无涯峰被驱逐下来,自然是犯了大忌讳,昆仑剑宗对弟子十分宽厚,她能入宗门两年就去了无涯峰,可见天资不俗,只是入了无涯峰又被罚回来,就太过于丢脸了。 即使很少有人当面嘲笑她,潘菱也觉得如芒在背,心神紧绷。更何况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几十双眼睛诧异不解地盯着。 “潘菱没有队友?” 月清河低声问颖少云。 颖少云一脸解气,回道,“潘菱那般嚣张,还欺负你,怎么会有人愿意和她一队?” 要不是门规限制,她真想去给这厮一点颜色看看。 易澜没说话,看着月清河默默点头,表示同仇敌忾。 潘菱桀骜不驯挑衅月清河在先,给大多数新入门弟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坏印象,如今三三两两组队完毕,竟然真的没有一人愿意接纳她。 月清河若有所思。 奇怪。 青雾屿稍等片刻,潘菱仍旧一人站在场中,竟然真的没有队伍愿意接纳她。若是别的学生,青雾屿开口,兴许还有机会。 可这潘菱闹事在先,就算是青雾屿也是皱眉。 “既然你寻不到队伍,那此次摘星殿试就不必参与,记你失……” “等等。” 场中一道清冷女声响起。众弟子在等着青雾屿宣布潘菱摘星殿试记失败,就连潘菱本人也咬牙等着。这一道女声响起打断,在场众人皆错愕。 月清河淡淡出列,望向青雾屿,“尊者,我愿接纳潘菱作为队友。” “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颖少云,她大惊失色,拽住了月清河的袖子,“清河,可是她那样欺负你!怎么能让她做我们的队友!” 青雾屿挑眉,场中孤的潘菱面红耳赤,张着嘴却没有说出完整的话:“你……” 月清河没有看潘菱,只回眸向颖少云笑一笑,“她向我挑战,是我赢了。” 既然赢了,又算什么欺负? 颖少云一时被她笑得心神浮动,哑口无言。易澜平日沉默寡言,见颖少云没有说话,也表示默认。 青雾屿等待她们几人争执完毕,再道:“月清河,你想好了?” “是。”月清河点头。 青雾屿向潘菱看去,“潘菱,你可愿加入月清河的小队?” 月清河眸光落在场中女子身上。潘菱今日身形格外笔挺,仿佛不愿让人看笑话一般,和玉阳城中护着那对姐妹时一般坚定。 “我……我愿意。” 没有摘星殿试的成就,再过一年,她就要被逐出昆仑。潘菱咬牙低头,终究是答应了。 月清河目的达成,待潘菱不情不愿磨蹭到这一处,也不再说话。 潘菱自从加入她们以后,倒是没有再横眉冷对,只是相比颖少云和易澜时常和月清河演练剑招,商议试炼情况,潘菱独来独往,仍旧是谁也看不起的桀骜模样。 “这厮托你搭救才能去试炼,为何还是那般无礼?” 颖少云十分愤懑。她回过味来,这几日总是忍不住找月清河,要不是当天一时失神,她一定会阻止潘菱加入。 月清河正在擦拭自己的灵剑,查看灵鉴上显示的师姐师兄们贡献的摘星殿试炼经历,闻言忽然提问:“潘菱的实力比起你来如何?” “……略胜我一筹。”颖少云卡壳半晌,不得不承认。 作为拜入宗门第二年便去往九峰的弟子,潘菱的实力和天资毋庸置疑。虽然月清河当日和潘菱对战,赢她并不吃力,但昆仑剑宗今载新弟子之中,又有几个月清河? 月清河笑着瞧她,“那她是否对我有过暗算?” “……不曾。” 潘菱唯一一次挑战,也是当着青雾屿和众弟子的面正大光明提出,还败在了月清河手上。 “既然实力足够做我们队友,心性并不坏,你不必排斥她。” 月清河说完,取出一条光秃秃的珊瑚绳,“正好我有一事拜托你。” 颖少云方才还在挫败,闻言振奋道:“清河想做什么?” “这条珠链断了,我寻不到珍珠掉在哪里去了。” 颖少云接过那条珊瑚绳,笑道,“这有何难?” 她当场自铭牌取出一袋玉石,挑出圆润好看的,“原本的珍珠不算珍贵,你用这个。” 月清河接过那些指尖大小的玉石,玲珑剔透如冰,看着是不错的品质。她略加思索,挑了一颗最漂亮的,用珊瑚绳编织成一条剑穗。 “清河还会做这个?真厉害。” 颖少云不明所以。 月清河对着光检查一番,将手中的小玩意交给颖少云,“此物赠你。” 颖少云手中一冰,整个人有些傻了,“什么……是送给我的?” 第22章 她捧着那枚剑穗,脚下如踩浮云,浑浑噩噩飘飘忽忽地回去了自己的院落。至于什么潘菱什么试炼,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月清河摇摇头。 真好哄啊。 第十章 摘星殿秘境开启。 “你们要通过秘境试炼,有两种办法。” 青雾屿肃然道,“秘境有整个昆仑一般广阔。你们若要出来,其一,寻找到四枚印记;其二,探索东南西大道尽头。” “若四个时辰内还未达成任何条件,整个小队所有人试炼失败。” 月清河认真听完,青雾屿在摘星殿中拂袖,一道漩涡凭空出现,内中迷雾蒸腾,看不清境况。 林戈远率先带着他的追随者前去。 月清河想了想,上前,“尊者,我们第二队进入。” 易澜,颖少云和潘菱见月清河行动,跟随她前去。 摘星殿试炼是新弟子初入宗门后第一个展示天资心性的地方,由不得不慎重,就算是桀骜的潘菱也不敢轻慢。 月清河踏入漩涡之中。 这里和刚进入蜃境相似,踏足迷雾,前不见影,后不见人,上下无限远。直到颖少云,易澜,潘菱也进入漩涡,整个试炼秘境骤然亮起。 月清河左右四顾。这场景还挺熟悉,正是摘星殿前广阔的山崖平原,脚下蔓延出三条大道,剩下的北方区域在十几丈远处就被浓雾覆盖,看不清境况。 月清河环顾四周查看情况,道路所在的位置还算平坦,只是路上有布设机关,方阵和谜题。余下的区域被浓雾覆盖,令牌大概放在这里。 月清河分配道:“你们三人分别负责一条道路的探查,争取可以得到探索成绩。我寻找标记令牌,达成两个条件,我们能拿到最好的成绩。” “我去西侧道路。”潘菱立刻发言。她只想离这几个女子越远越好,西侧是最好的选择。 月清河瞧她一眼,“可以。” 颖少云瞪了潘菱一眼,“那我去东方。” 易澜:“我选南。” 月清河观察了一下位置,开口道:“我负责寻找令牌,每半个时辰确认你们的安危。如需帮助,铭牌呼唤我。” 试炼场中铭牌里面的吃食灵器都不能使用,只保存了传信和指示方位。 潘菱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去往西侧大道。 颖少云开口道,“没有道路的地方情况不明,清河要小心。” 月清河应了一声。 待颖少云和易澜都走向对应方位,月清河前往北侧区域探索。她自颖少云起始点开始,经过易澜的方向,向潘菱所在的西侧大道走去。 道路上的机关谜题并不算难,在摘星殿有所教授,颖少云一一解答,进度不慢。只是大道终点不明,破解下去格外需要耐心。 月清河离开颖少云的位置,踏过中央区域,脚下已经布满了野草和荆棘,刮在衣摆袖口。她想了想,将弟子服的袖口裹在手腕上,衣摆一前一后扎在身侧,充当防护。 锋利的荆棘和草叶刮在弟子服上,好在弟子服不算娇贵的面料,暂时无事。月清河取出自己的灵剑开路。试炼中灵力有限,她只将灵剑用来打开荆棘,清理出一条能过人的小道。 这种境况下要寻一枚令牌信物,有些困难。 月清河并不着急,一面拨开荆棘,一面仔细观察。这种一望无际的荒野中,要寻找一枚标记令牌,只能靠眼力分辨。她转眸四顾,在深绿和暗红的落叶中突兀有一点红色。 月清河踩过重重荆棘,从枝丫之中拨弄出一朵凋谢的花。 就是这个。 手中花朵消散,留下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片。 易澜的方向不知还有多远。月清河将玉片收在自己的铭牌内,继续向前。 “清河。” 易澜自阵法中抬头,招了招手。她脸上有些细汗,正将自己的重剑放在道路中充当阵眼。 月清河应了一声,“如何?” 易澜点头,指指前方,“快到终点了。” “不错。我这边已经拿到三枚标记了。” 月清河笑笑。见她不需要帮忙,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往前探索。 最后一位同伴,就是潘菱。 月清河思索着,踏过荆棘往西侧大道走去。也不知那人情况如何,她要是遇到什么事情,恐怕不会轻易开口求助。 看到西侧大道人影时,月清河尚未寻到最后一枚标记。 她也不着急,先上前观察潘菱的情况。 潘菱明显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动静,知道是谁,她索性头也没回,只当无视。月清河饶有兴趣,瞧着潘菱一一破解连子局,凶牙图阵,对战阴阳拂尘剑,手法干净利落,毫不凝滞。 易澜那处还有一些路程要走,这潘菱不愧是曾经的首席弟子,上届第一个进驻九峰的学子,此时已经要走到西侧大道尽头了。 “真是不错。”月清河真心赞叹道。 潘菱终于舍得瞧月清河一眼,姿态睥睨,“要不是一定要组队,我才不会答应和你一起。” 月清河没有再说。她转眸望向前方,最后一个关卡已经到了。 潘菱一路破关到现在,身背灵剑甚至还未出剑,这最后一道关卡她也信心十足。 面前是一丛三丈高的荆棘。 潘菱停下脚步。她眉头紧皱,手握成拳捏在掌心。 第23章 月清河观察那丛荆棘,平平无奇,按理来说拨弄到一边去或者直接斩断就可以继续前进,为何潘菱犹豫不决? 月清河上前去,看清楚潘菱面对的境况,心道不妙。 那从深红的荆棘从道路边的荒野蔓延出来,纠缠在道路中央,上面的叶子和枝丫都长满了尖刺。尖刺之中竟然有一个鸟巢,三只雏鸟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一只成鸟正围着巢穴跳跃嘶叫,试图赶走突然出现的修士。 它是昆仑剑宗附近常见的椋鸟,胆子非常小,如今惊吓之下踩在荆棘上,要是再扑腾,眼看着要活不成了。 潘菱没有动作。 若是她斩断荆棘,成鸟不肯离开幼鸟,大约会死在荆棘中。 月清河奇道:“潘菱,你怎么不走了?” “不用你管!” 潘菱烦躁,她取下剑,试图去拨弄那只鸟巢。要是将鸟巢拨出荆棘,成鸟就会追着鸟巢离开。 她的剑靠近鸟巢,成年椋鸟受了大刺激,疯了一般撞向剑锋,潘菱吓了一跳,连忙收剑。 没用的。 月清河看她僵持在那,摇了摇头。她以手抚地,默念剑诀。熟悉的火灵自经脉烧灼起来,月清河默默忍耐,此处灵气受限,她终于将火灵导出,在落叶中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洒水。” 月清河头也不抬吩咐道。潘菱正满心烦躁,气道,“这时候了你要什么水?” 月清河淡声,“照做就是。” 潘菱没好气地取出水,洒在落叶上,顿时烧成了滚滚黑烟。月清河将那堆叶子靠近鸟巢,椋鸟敏感胆小,很快被熏得晕头转向。 月清河示意:“就是现在,把鸟巢拿出来。” 潘菱犹豫一瞬,很快以剑拨弄鸟巢,将三只雏鸟带着巢穴抱到道路一侧的枝丫上。月清河踩灭火光,成年椋鸟惊慌四顾,见到幼鸟的方向立刻飞了过去。 潘菱埋头砍荆棘。 月清河提醒道:“我认为这试炼的最后一关没有这样简单,也许还有后招。” “得了,就你最聪明!” 潘菱气急了,手中挥剑的动作更加凶狠,“你管我干什么,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月清河:? 月清河:“你前面有东西。” 潘菱气得眼睛都红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开口就是满腔怒火,“我才不管什么东西!” 然后她一脚踩空,当场掉进一个大坑。 月清河缓缓走到坑边,看着里头挣扎的女子,满眼费解:“你这又是何必呢?” 潘菱现在不仅眼睛红,整个脸都红透了。 她满头落叶,嘴里还有泥巴,狼狈极了。这东西并不是多要紧的机关,就是一旦掉进去,里头的人解不开机关,非要外面的同伴搭把手不可。 潘菱见坑上月清河探出一个脑袋正在瞧她,又急又气,面红耳赤道:“不用你管!你自己出去吧!” 月清河奇道:“你出不来,所有人失败。” “你……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和我作对!”潘菱气得哭了出来。 月清河:……? 等等,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没有。”月清河试图解释。 “我就说我最讨厌你了!你一定也很讨厌我,我就算被逐出昆仑又怎么样,何必做出这幅关心我的样子!” 潘菱崩溃大叫:“都怪你,都怪你!” “要不是你在乐城让武鸣长老生气,无极剑宗就不会削减女弟子名额!我明明可以去无极剑宗的!” “要不是你,我早就去无极剑宗了!” 潘菱嗓子都嘶哑,一边哭一边喊着。 月清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嗯,都怪我。” 潘菱哭得一愣。她呆呆抬头望上去,月清河正表情淡淡地瞧着她。这样狼狈的场面,她还当众挑衅过的人,竟然没有一点解气的样子。 月清河半跪在坑边,接着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潘菱,你可以救那两姐妹,方才也救了一只椋鸟,甚至不知它们是不是试炼场的幻境。” “你心性善良,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独独敌意明显。” “什么……你怎么知道玉阳城的事……”潘菱惊讶。 月清河没有再说,只道:“我认为昆仑比无极剑宗更好,我不知你为何下了青崖峰,可既然已经来了昆仑,何必自毁道途?” 潘菱整个人恍恍惚惚,喃喃道:“你不懂的。母亲身死道消,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我去无极剑宗寻我父亲,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只差一点……” 月清河放柔声音,缓缓道:“你在昆仑扬名,你的父亲就算远在天涯海角也会知晓,不是吗?” “成为昆仑的天骄弟子,又何愁去不了无极剑宗寻人呢?” 潘菱呆呆地重复:“我在这里扬名,他会听到,他一定也会听到……” 潘菱猛然回神,顿觉脸颊上一片冰凉水渍。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她哭了,她在月清河面前哭了! 潘菱尖叫一声捂住脸:“你别看我!” 月清河闻言乖乖转过身去。她知道潘菱已经恢复了理智,听到坑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在大力擦脸。潘菱飞快擦干眼泪,红着眼睛甚至换了身衣服。她咬牙切齿,心跳飞快,僵持半晌终于颤声道: 第24章 “我……我好了。你拉我出去。” 月清河嗯了一声,寻到坑边阵法阵眼,几下解开。潘菱别别扭扭地爬出来,背对月清河坐在一边。 不知何时颖少云和易澜竟然也赶过来了。月清河见颖少云面色奇怪,就知道她大概也听到方才的对话了。 颖少云鬼鬼祟祟瞧了一眼背对几人的潘菱,掏出铭牌—— 清河,潘菱她刚才是哭了啊? 月清河点头。 颖少云眉毛险些诧异得飞起来,立刻回复—— 我一直觉得她嚣张无礼,这以后怎么面对她才好? 月清河回道—— 你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用平常心对待她即可。 时辰还早。几人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的事,易澜主动留下照看眼睛红红的潘菱,颖少云跟着月清河一起探索剩下的区域,寻找最后一块标记令牌。 摘星殿试炼结束,众人回到殿中。 月清河将收集到的四枚标记交给青雾屿,“尊者,我们探索完毕三条大道,并找到了所有标记。” 青雾屿点头,“不错。” 不远处林戈远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们虽然探索了三个方向,但只找到三枚标记,略逊一筹。其它人大部分完成了探索,只是标记难找,最多寻到了两枚。 青雾屿查看过众人成就,宣布:“本届摘星殿试,由月清河,颖少云,易澜,潘菱摘得榜首。” 月清河笑了笑,颖少云止不住欢呼一声,易澜和潘菱也忍不住露出笑影。 拿到藏书阁密匙,月清河带着几人回弟子居。 潘菱见她们三人欢声笑语,本想默默离开,月清河忽然回头叫住她, “潘菱,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 颖少云一怔,立刻紧走几步上去,“怎么了潘菱,我们拿了魁首正是该庆祝的好时候啊,你可不能一个人偷偷溜走!” 就连沉默寡言很少说话的易澜也开口道:“四个人一起比较好。” 潘菱踌躇半晌,被这几道目光压迫得脸上发热,终于小声妥协,“好吧。” 月清河早有预料,听她松口便直接走到她身侧,“来,我们一起。” 潘菱垂着眸子跟在她身后。 奇怪啊。 明明是个纤细的少女,可是为什么月清河一看着自己,一说话,自己就无法拒绝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潘菱的嘴角也悄悄弯起来了。 第十一章 “哎我跟你们说,我哥哥可过分了!” 颖少云举着酒壶一口闷,嚷嚷:“他心眼子太坏了!” 月清河抿了一口果酒,撑在桌边休息,闻言接话,“他说你是泥猴那件事?” “哪有什么泥猴……”颖少云脸红红的,委屈道:“他先说的带我去池塘玩,说水底下有鱼教我去摸。爹娘来他就跑了,我一个人留下被训……” 月清河轻笑。 易澜本来默默吃着东西,闻言也摇摇头。潘菱瞧着她们说话,低头闷了一口果酒。滋味很淡,甜气里头掺杂着一点酸,还算可口。 颖少云喝得有点昏沉,指着潘菱大咧咧开口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潘菱:“什么?” 颖少云越说越来劲,“玉阳城那一对姐妹是你救的吧?我后来去问了,就是你救的,明明心地很好嘛,干嘛整天凶清河……” 潘菱自知理亏,解释道:“以后我不会了。” 颖少云哼哼,“你凶清河也没用,你又打不过她。丢人丢人。” 潘菱气结。 易澜轻咳,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只是气人。 月清河又笑出声,向颖少云招招手,“行了,别欺负她了,你少喝点。” 潘菱再闷一杯,平心静气向月清河讨教,“说起来,那天你是如何学到我的招式的?” 月清河召唤颖少云坐下,一手撑在桌面,想了想,“对我来说不难学。” 潘菱服气,“果真是人外有人。” 月清河摇摇头。她学了九大宗门绝学,潘菱的招式的确不难,只是这话就不必再细说了。 四人闲谈深夜。 颖少云早就喝飘了,一头栽倒桌面睡得死沉。潘菱这几日郁结消解,也没少喝,几乎跟着颖少云一起趴在桌边睡着了。 月清河垂眸休憩,她没喝几口,有些不胜酒力。易澜没怎么沾酒,见她不适,主动收拾了房间告辞离去。 月清河送走易澜,眯着眼靠在椅子上。 她见潘菱和颖少云暂时没有醒来,索性取出羽披给她们盖上,自己回到塌上小憩。 晚风清冽。 潘菱忽然惊醒。 桌面上干干净净只剩茶水,自己身上披着轻薄的羽披,萦绕着暖意。身侧颖少云皱着眉头,同样盖着一件羽披。 抬头四顾,小楼的主人果然也没有走远。 月清河正躺在窗下的矮塌,她看起来喝得不多,也有醉意。样貌出众的少女沉睡,面容浮着一点酒意,眼角眉梢晕红肌肤如玉,微妙的香气和酒香一起浮动,仿佛月色下的一个美梦。 潘菱竟然有些移不开眼。 真是奇怪。明明,她曾经很讨厌这个人的,现在竟然变成了可靠的同伴,而她想到以后要和她一同,心底甚至生不出一点排斥。 一点声响,潘菱连忙挪开视线。 第25章 原来颖少云也清醒了,她锤了锤脑袋睁开眼睛,下意识四处寻人,见潘菱在身边,很快转开视线锁定了矮塌上的月清河。 颖少云松了口气,摸摸身上的羽披,眼中升起一丝热切。 潘菱瞧着她的表情,心中一动。 怎么会…… 颖少云晃晃脑袋,见潘菱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凑到她身侧低声问道:“你觉不觉得,清河长得格外美丽?” 潘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潘菱一脸震撼。 颖少云奇道:“难道不是吗?现在乖乖睡着的时候多美啊。”她比划着那边塌上的女子,再次低声问道:“刚才试炼的时候,她不是把袖子和衣摆都扎起来了吗?你也看到了吧。” “真漂亮啊。” 颖少云真心实意地喃喃。 潘菱一脸错愕,颖少云脑子坏了?酒还没醒?她想着,下意识再去看那边塌上的少女。她睡得很安稳,手乖乖地收在被子下,睫毛低垂,在脸颊上打出两扇浅浅的阴影。 像是邻家年轻稚嫩的小辈,哪里有比武场上镇定强大的样子。 潘菱不由喃喃,“是啊,很漂亮。” 颖少云一脸得意。她摸摸铭牌,掏出一物,“不仅又强又美,还手巧呢,看,这是清河自己做的。” 潘菱移开视线。原来是个剑穗,编得挺精巧,缀着一只清透的玉珠子。 “她亲手做的?”潘菱心里莫名不太对。 “是啊,就送给我一个人。”颖少云得意。 潘菱看着这厮脸上得色,心中越发怪异。撑着桌面,险些磕出声响,她赶紧扶住桌边,见窗下矮塌上的人安安静静还在沉睡,松了口气。 “我走了。”潘菱头也不回。 颖少云见她出去,酒意上头,也没管,索性裹着羽披再次靠在桌边睡。 - 月清河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她翻身坐起,见房间中干干净净,桌面上摆着一个食盒。铭牌上有颖少云的传音—— 清河,潘菱一大早叫我去练剑,你先用早膳,我们在摘星殿等你。 月清河心中奇怪。潘菱和少云什么时候关系这样好? 她回忆昨夜,只记得四个人一起说话喝酒,易澜最先告辞,还帮忙收拾了屋子。颖少云和潘菱倒是很快喝醉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对的事。 罢了。 月清河起身洗漱,用完早膳前往摘星殿。 到了练武场外,正遇到颖少云和潘菱结伴出来,两人面上神色各异。月清河奇道:“少云,潘菱,你们怎么了?” 颖少云一脸委屈地几步赶上来,“清河你看,潘菱下手也太狠了!” 月清河一看,她脸上手上都是灰扑扑的,还有些擦伤,实在狼狈。潘菱见颖少云当面告状,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嘴上却不服软,“怎么,正常切磋输给我有什么奇怪?” 颖少云气急败坏,“你吃错药啦?咱们昨天还在一起喝酒呢,变脸这么快!” 月清河看看她们二人,潘菱一接触她的目光,立刻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月清河捏了捏颖少云的脸颊,的确只是看起来狼狈,没有真的受伤。 “潘菱是我们之中经验最多的,少云可以多练练。” 颖少云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她性子豁达,很快又开心地围着月清河道:“你看,我的剑已经挂上你亲手做的剑穗啦,是不是很合适?” 月清河看去,颖少云手中的剑的确挂上了她亲手做的玉剑穗,和灵剑本身十分般配。她心中好笑,口中只好顺着这位少女,“不错,很漂亮。” 潘菱目光漂浮,再次去看颖少云的剑,右手悄悄握在掌心。 这东西真是碍眼。她想。 青雾屿来时,众弟子悉数到场。一切如常。 只是众人很快发现,在摘星殿试炼前无人接纳,只有这届弟子之中天赋最强的月清河接手入队的潘菱,竟然不再独来独往了。 她仍然是一副睥睨不屑的模样,却和月清河等人一同进入摘星殿中,并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月清河身后。 “这届摘星魁首是月清河她们拿到的……” “潘菱明明与月清河不和,竟然也被接纳了?” “本届天资最强的几人处在一队,真是好运气啊……” 少年少女们暗自交谈。林戈远望向那几人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摘星殿课业完毕。 月清河走出摘星殿,见潘菱几次看向自己,开口问道:“你若是有事,便去吧,不必一直和我们一起。” 潘菱松了口气,“我要去玉阳城一趟,就不奉陪了。明日见。” 月清河笑笑,“明日见。” 潘菱告别几位同伴,独自前往青玉广场,打算租借仙鹤下山去。她走在长阶,身侧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就如同从前在青崖峰一般独来独往。 今日却不同。潘菱想,我不再是独身一人了。 走过长阶,迎面却来了几个熟人。 “这不是潘菱师姐吗?”蓝衣男子大大方方拦在前面,上下打量。他长得也算周正,身侧还有三四个同伴,此时一同出现,隐隐将潘菱堵在中间。 潘菱识皱眉,“让开。” “师姐近日过得不错啊,在下本以为师姐在摘星殿中和众位师妹也要闹不小的矛盾,竟然听说,师姐拿到了摘星魁首,真是失敬。” 第26章 蓝衣男修正是青崖峰弟子,此人天资逊色与她,如不是潘菱在青崖峰出了事,他根本没机会和她见上哪怕一面。 潘菱暂且忍耐怒火,“有事就说,我没时间听你挑拨离间。” 男修:“爽快。师姐不是想去无极剑宗进修,甚至不惜伤害小师妹吗?其实如若不是乐城那女修惹怒武鸣长老,我们昆仑前往无极剑宗的名额足足有十五位,哪里只有今载的三位呢?” 潘菱默默咬牙。 男修见她神色大变自以为得逞,继续拱火道:“听说师姐已经和那女修当面对质了?如今那女修竟然还未被逐出宗门,师姐,您是不是该加紧行动?” 潘菱冷笑一声,“是吗。” 她一步步走向蓝衣男修,男子莫名心中发憷,不由连退几步,“你,你可不能动武,这可是在宗门内!” 潘菱却未拔剑,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视线落在这几人脸上,“我冲动易怒,但我不是傻子。她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 “再敢嚼舌,别怪我出手好好教训你们。” 第十二章 傍晚时分,月清河和颖少云,易澜几人商议藏书阁的借阅权限。 “少云易澜,你们可有想学的绝学?”月清河拿出密匙放在桌面上,向两位少女询问。 那把密匙暂且由她保管,镌刻了所有队友的神魂气息,每人有一次进驻藏书阁挑选功法的机会。 按照宗门规定,只有成功拜入九峰的弟子才能由峰主亲自授予功法。摘星试炼魁首这一队,可以提前进入藏书阁。对于勤勉刻苦的修士来说,提前一年半载寻找适合自己的功法,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颖少云想了想,“我在家时对功法略有了解,可能会去挑选一部剑诀。” 易澜也跟着开口,“我和少云一样,想挑一部适合的剑诀。” 月清河看她们二人想法相似,“既然如此,待潘菱回来,我们一同去藏书阁。” 天色将晚,潘菱终于回到宗门。她本是按照惯例往自己院中去,想到今日所见的事情,抬脚往月清河所在的方向去了。 月清河几人商议完毕,院门轻启,潘菱进来了。 她早已没有刚开始的不自在,几步走进来,脸上却还有些发愁。月清河开口问:“怎么了潘菱,今天出什么事?” 颖少云和易澜关切看来。 潘菱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坐在桌边空位,一气喝了两杯子茶水,再道:“今日我去玉阳城安置那对崆灵宫追杀的姐妹,的确有些棘手。” 月清河想了想,“你想让她们在玉阳城住下?那可能有些困难。” 修仙界的凡人大多数居住在各大仙门庇护的城池中,尤其是昆仑剑宗,无极剑宗,灵霄仙宗等地的大城,城中所居花销不是一笔小数目。 要是将那对姐妹安置在城外村落,又极其容易被崆灵宫的人找上门,实在不妥。 潘菱眉头皱起,“我来昆仑只一年,月奉实在不多。她们二人灵根不存无法自给自足,而我忙于课业修炼,恐怕不能时时看顾……” 月清河点点头。几十年前她刚从月族秘境出来,游历修界,见不少散修维持生计也勉强,更别提灾年之下,凡人如何求存? 易澜听到这里,脸上浮现悲戚,似乎感同身受。颖少云则是拍桌而起,大声道:“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潘菱诧异看她,颖少云热切道:“不就是安置一对可怜的姐妹吗?我家中爹娘正要来玉阳城开铺子,收留她们作学徒,小事一桩!” 月清河闻言追问:“少云家中要来玉阳城?” 颖少云笑笑,“不瞒大家,我哥前些日子来玉阳城就是为了此事。我家中专做灵米玉器小玩意,不是什么有大用的,能帮上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潘菱轻咳一声,“多谢。” 颖少云绕到她面前,“我这儿还有些米面衣衫,是上次我哥带来的样品,给姐妹两个试试看?” 易澜也主动拿出些东西,“我闲来无事编了些娃娃,不值什么钱,给她们玩一玩。”她摆出了几排草编娃娃,剑修医修都有,还有飞鸟鱼虫,各个栩栩如生。 月清河拿起一只小鱼细看,鳞片做得闪闪发光,不由赞叹,“编得很漂亮。” 易澜不好意思地垂下脸,“没有,只是我的消遣罢了。” 月清河想了想,向潘菱提议道:“今明修沐,明日我们三人一同去玉阳城看看她们,你觉得如何?” 颖少云眼前一亮,“不错,我们此时再如何叮嘱,也不如亲自去看看做安排。” 易澜摸摸那些草编小鱼小鸟,期待道:“我也想能帮上她们。” 潘菱心下别扭,脸上的愁色却早已经消散了。她努力压着翘起来的唇角,故作淡然道:“那好吧,我带你们去。” - 玉阳城中,人来人往。 月清河几人来到潘菱安置那对姐妹的地方,客栈虽然远离大道,胜在干净清净。一个约么十六七的少女打开门,见潘菱就是一笑,“潘姐姐。” 潘菱点点头,“我带朋友来看看你们。” 月清河随着踏进房中,见房间里布置得虽然素净,至少还算是干净整齐。 “这是程意,她妹妹程音。她们年纪不大,安排到玉阳城中店铺,恐怕不会收。” 第27章 妹妹程音听到动静,从房间中探出头好奇地打量来客。月清河笑笑,向她招手。程意小声鼓励,“出来吧,姐姐们是好人。” 程意感激地看向潘菱,“谢谢潘姐姐好意,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姐姐不用为我担心,玉阳城周围很好,我和小音可以在村中种地……” 潘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下意识看向月清河。 月清河笑眯眯地打断程意,“这可不行。她既然救了你们,就没有中途放着不管的道理。” 月清河和颖少云带着一群人,找到颖家新开的店铺。颖少云自然向管家安排道:“这是我同窗的朋友,暂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可以让她们学一学的你安排就好。” “住处和其他伙计远一点,你们平日无事不得打扰。” 程意和程音一脸做梦似的看过了给她们安排的独居小院,又领了四套常服。待得知平日里需要做的是识字记账,每月还有三枚灵石的报酬时,程意几乎要掉下泪来。 “谢谢潘菱姐姐,谢谢你们……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潘菱一脸不自在,轻咳一声,摸了摸程意长期枯黄的发顶。 程音则是缠着易澜,手里捧着草编的小猫小狗,易澜踌躇半晌,紧张地露出个笑,“你若是喜欢,我再做些别的送你。” 程音双眼发亮,“好!” 月清河望着那缠着潘菱的两姐妹出神,神色安静悲悯。想到了久远的往事。 回到宗门后,潘菱没有再频频找颖少云对战了。 颖少云三天两次找月清河告状,告完状见到潘菱,她又很快忘记此人的心狠手辣,再次和潘菱凑到一起。 月清河乐得清净,正好能回顾一番最近的课业。摘星殿试炼以后,她即将开始其它课业的修习,是时候准备一番了。 颖少云一连几天没有来,来的却是惯常沉默寡言的易澜。 傍晚,课业完毕。 月清河难得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小楼,拿出玉简准备温习近几日的剑诀。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月清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风声,她起身走到院门,感应到禁制外有人,打开院门。 易澜竟在门外。 她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拜访,没想到月清河直接前来开门,顿时脸上错愕,眼神局促移开,“清河。” 月清河见她不自在,让开一步,“是有事寻我么,进来说?” 易澜骑虎难下,终究跟着月清河一步步走进小楼。 月清河倒上两杯茶水,推一盏至易澜身前。这位同窗因天赋神力,自入门以来比平常剑修更为高大的身形本应引人注目,但她过于沉默寡言,除了课业对战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月清河想到前几日,易澜拿出的草编小兽哄那对落难姐妹中的妹妹,现在却局促地坐在对面不敢抬头,不由心下好笑。 看起来粗狂的重剑剑修,内心竟然十分柔软。 易澜见茶水推到自己面前,连忙喝了一口,抬头说道:“麻烦了。” 月清河并不着急,见她放下茶盏,终于放松了一点,再次开口问道:“易澜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地方?” 易澜摇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我答应小程音要给她做草编兔子,可是我不记得,少云家的铺子在哪里了……” 月清河沉默半晌,用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易澜。易澜顿时坐立难安,左看右看,一张麦色的脸浮现可疑的羞窘。 月清河试探开口,“你问过少云么?” 易澜眼一闭心一横,“她说她也不记得。” 月清河以手遮眼。 她竟然毫不奇怪颖少云不记得自家店铺的位置,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是干得出来的。也不知道易澜得到这个回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才会来问自己也不好开口说。 月清河拿出灵鉴,“来,我给你路线图。” 易澜连忙走来,将自己的灵鉴和月清河手中碰触。她手中镜面涟漪,不仅浮现出玉阳城的底图,更有昆仑剑宗各处课业地点,十分贴心。 “清河,你真是太好了。”易澜真心实意夸赞。 月清河一时无言以对。 到了大家商议好去藏宝阁的日子,月清河练剑完毕,颖少云已经在屋外等着她,惯常热切地凑过来,“清河清河,藏书阁是在哪个方向?” 月清河习以为常,“你跟我来。” 她走在薄雾弥漫的长廊,周围山脉隐蔽在淡青色的天际,颖少云仍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月清河想到易澜,忍不住回眸问道:“少云,你可记得你们家的店铺在玉阳城哪个位置?” 颖少云一愣,“这事是我哥哥记的,我回去时叫他来接就好。清河不用担心。” 月清河忍不住摇头,“怎么会有修仙者记不住位置?以后若是进了秘境你迷路了怎么办?” “不怕不怕,这不是有你在嘛。还有潘菱和易澜她们,我可不会跟丢!”颖少云笑着上前,两颗漂亮的虎牙在天光下格外明显。 月清河无奈,“你啊。” 她的同伴真是十分奇怪。 第十三章 藏书阁外,易澜和潘菱刚到。 第28章 月清河和她们二人打了个招呼,众人跟在她身后,由月清河拿出摘星试炼魁首的象征密匙,交予藏书阁长老。 “你们四人有三个时辰挑选功法,每人只可选定一册。”藏书阁长老查看四人铭牌后,打开禁制。 月清河等人恭敬行礼,穿过禁制进入阁内。 这是一处广袤的大殿,摆满了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多宝阁,其上放置着各种类型的玉简,卷轴,书册甚至五花八门的法宝灵剑。 月清河抬眸四顾,向同窗们道:“你们各自寻找自己的功法,两个时辰后我来寻你们。” 颖少云潘菱和易澜点点头,各自散开,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去了。 月清河环顾四周。 她们四人是今载入门的新弟子,藏书阁二层放置的是剑宗发布调令后奖励的功法,她们如今只能在一层挑选。 这倒没什么问题。 月清河信步走去,在距离她最近的多宝阁上放置着一柄折扇,旁侧一枚玉简。月清河拿起玉简沉入心神,原来是一册《无常隐步》,配合无常扇,可以练就神出鬼没的身法。 月清河摇摇头放下玉简。她绕道而行,来到第二架多宝阁,正中有一柄一人高的巨斧,它的玉简熊熊燃烧,显出暴虐可怕的威势。 这也不是她想要的。 月清河前行十几步,见识到各种功法身法,法宝棋局,没有寻到合心意的。眼看一个时辰过去,她也不着急,绕着各个多宝阁寻觅,终于眼前一亮。 月清河拿起一枚掌心大小的袖箭。 玲珑小巧的灵剑没有任何辉光,比起身侧各有威势的法宝平平无奇。月清河将玉简拿起沉入心神,这是《太初幻剑》。 根据玉简的记载,《太初幻剑》是昆仑祖师紫宸真人在仙剑紫宸落下修界时,感悟天雷降下的混沌之气所作,大成之后可以驱邪破障,也可隐蔽自身绝处逢生。 月清河选定《太初幻剑》,将袖箭收起。 其余三人也各有收获。 颖少云拿了一册《碎星决》,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解释道:“我秘境不认路,学了这个就能根据天时星象分清你们的位置,还能在铭牌被封禁的时候随时传音。” 潘菱诧异地看她,亮出自己的暗器,“我选了《孔雀羽》,从前和清河对战,我发现了自己的弱点。有了它,我在剑招被招架的时候还有后手。” 几人说完,易澜将一枚鳞片拿出来,“我选了《玄武诀》,可以配合我的剑招更好地保护大家。” 月清河确认所有人都选择好了心仪的功法,她前去藏书阁禁制, “长老,我们都选好了。” 藏书阁长老一一查看四位新学子的玉册,“你等天资不俗,又有相配的功法,今后定要勤勉修行,不得懈怠。” “是。”四人肃然道。 - 回弟子居路上,易澜惯常走在几人落后一步。 她的铭牌轻响。 月清河正在和潘菱,颖少云交流各自的功法如何配合剑诀,忽然停下脚步,见易澜落下十来步站在原地,正看着手中的铭牌。 月清河停下脚步,“易澜,怎么了吗?” 易澜恍然回神,连忙收起铭牌几步赶上来,“我没事。” 月清河见她眼神漂浮,有些不对,再次开口道:“你若是有事,我们先去摘星殿等你?” 易澜嗯了一声,告辞后往她的小院去了。 月清河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易澜她这是怎么了?”颖少云奇道。 潘菱摇摇头,语气嘲讽,“人家不爱说话,有什么问题?哪像你啊,整天像个留影石一样叭叭叭说个没完。” 颖少云气结,“清河,你看她!” 月清河回眸,见这两人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只好中断思索刻意提醒道:“不是说要去膳堂?走吧。” 月清河说完就走,颖少云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丢下和潘菱的争执跟上来,“唉,等等我等等我。” “真是个傻子。”潘菱冷哼了一声,她不想落下,抬脚跟在月清河另一侧。 月清河走了几步。这二人乖乖跟上来,没有再纠缠争吵,心下松了口气。 明明颖少云和潘菱单独来见她,都表现得十分正常,怎么两人一凑到一处,就哪里看对方都不顺眼?真是奇怪。 看来以后她们二人要是有事争执,还是早些打断为妙。 傍晚,摘星殿课业完毕。 月清河暗中观察,见易澜一整日心不在焉,心道果然是出了什么事。 “清河清河,晚膳吃什么?我要和你一同去。” 颖少云惯常跟上来,月清河抬眸,就见潘菱一脸不爽快地瞪着颖少云,不由分说挤过来,“我也要去。” 颖少云怒目,“是我先来的!” 月清河顿感头大,眼见这二人又要吵起来,抬手按住她,“停。今日我不去膳堂,你们二人先去吧。” 颖少云一脸失落,潘菱面色复杂。月清河拿起自己的剑走出摘星殿,再次松了口气。 易澜的状态不对。她沉默寡言,惯常局促紧张,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的。 月清河打开灵鉴,找到易澜的位置。她正在弟子居小院。 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易澜正在弟子居中。 第29章 她的小楼惯常安静,没有人会造访,就算加入了小队成了摘星殿试炼魁首,也是时常去月清河那处商议。 易澜坐在桌边,手中编织着草梗,一只兔子已经成型了一半。她手中的草编娃娃,鸟兽虫鱼就像她自己一样不会说话,此时让她十分安心。 叩叩—— 有人敲门? 易澜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风声。她犹豫半晌,拿着编织到一半的兔子前去打开院门。 吱呀一声。 易澜见门外果然有人,一怔,竟然是月清河,脸上立刻浮现出局促不安。 月清河柔声道:“我打扰到你了?” 易澜连忙摇摇头。 她下意识将手里的草梗藏在身后,姿态别扭地领着月清河进来。 月清河见她的小院打理得素净整洁,都是宗门额定下发的花花草草。小亭桌椅干干净净,没有摆茶盏,一看就是无人造访的状态。进入房间,东西倒是多了些,但也没什么小玩意,显得空空荡荡,像是一位苦修的隐士。 月清河心下了然。她自己的房间中还会有些小玩意,易澜则是没几件自己的用具。摘星殿试魁首每人会分发五十灵石,颖少云大手大脚花了,潘菱寄了些给玉阳城的程意程音姐妹。 易澜则是如此,看来另有隐情。 “抱歉,不知你要来……我这里真乱……” 易澜连忙收拾桌面上的草梗,月清河看了看,“不用介意,不过你编的是什么?” “啊……这个是兔子。” 易澜愣了一下回道。月清河一一看过去,挨个问道:“这个又是什么?” 易澜看去一眼,“椋鸟。” 月清河指了指几枚草编,易澜一一作答,不知不觉间,局促和窘迫渐渐褪去。她心知月清河不会不认识,心中又是放松,又是感动。 月清河见她终于放松,笑了笑,问出今日来意,“我见你行色匆匆,课业上面带愁色,不知是有什么事?如有我能帮忙的,还请不要客气。” 易澜愣了一下,缓缓坐回椅子上。她一紧张就摩挲着半只没编好的兔子,柔软的草梗绕在指尖,缠绕着摩挲出来一点点形状。 “我家中有四个妹妹,灾年里活了两个。” 易澜手中编着草绳,纤细的草叶在她手中腾挪婉转,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她的手有明显的茧子,右手是重剑卡出的痕迹,左手却是干各种苦力留下的伤疤。 月清河坐在她身侧,闻言道:“你若是难过,不必对我解释。” 易澜笑了笑。她惯常紧张局促,此时的笑意竟然是最放松的,“没事的。没有人听我说话,和你能够开口,我已经很高兴。” “少云和潘菱也很厉害。她们来自很大的城池,见过很多东西,可以说很多话,我只会编草。前几天接到家中来信说小妹染疾,寻了五个医馆都没有办法。” “这几日大家都很开心,我不能说。” 月清河应了一声,静静听着易澜说:“我的月奉是五枚灵石,足够妹妹念一个好书院了。她们将来可以来玉阳城,就像程意和程音一般安顿下来。可是小妹染疾,我如何忧心都不能回去看看,实在难过。” 月清河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们会拿到更多的榜首,我们还会有下一个魁首,会有一百灵石一千灵石,你的妹妹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月清河想了想,将自己铭牌上别着的曼陀罗取下,“我近日得了剑,这花便不再需要了。你将它寄回家乡给妹妹使用,一定可以缓解妹妹的症状。她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曼陀罗是云山一族的灵草,花朵常开不败,能汲取病气,压制月清河身上莫名的火灵都可以做到,只是汲取一位小姑娘身上的病气,并不算难。 云山一族隐秘难寻,这一支曼陀罗价值连城。 易澜呆住了,她连忙推辞,“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收你这样贵重的东西……” “怎么会?” 月清河将曼陀罗塞到易澜手中,“这个不是送你的,别担心。以后治好了你妹妹,再还给我就是了。” 易澜连忙垂下眼,将手中编织的兔子递过来,“谢谢……清河。” “这个,送给你。” 她生怕自己泪珠掉下来不好收场,只好垂着头不敢看。 月清河见易澜眼圈红红,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她伸手接了一只长耳朵的小兔子,编织得像真的一样。饶有兴趣转了转,耳朵居然是活动的,会随着她的摇晃动来动去,的确十分可爱。 “谢谢,我很喜欢。” 月清河笑着说。 易澜弯了弯唇角,手中攥紧那支救命的花朵,几乎发抖,“嗯。” 第十四章 摘星殿中,今日课业队内对战。 “你们挑选自己的对手,双方同意即可对战。” 月清河站在一旁手持灵剑。她的剑和旁人不同,并不是青雾屿下发的制式灵剑,不过外形看来平平无奇,倒也不扎眼。 “月师姐,请。”林戈远不知何时来到附近,恭敬颔首。 自从摘星殿试炼过去半月,他时常关注这队魁首,尤其对于本届新弟子之中力压潘菱的月清河尤为好奇。 潘菱不动声色上前,挡在林戈远和月清河之间,“林师弟,清河方才答应我们队内对战,恐怕不能和你一战了。” 第30章 月清河回眸见她神色肃然,便也没有拆穿,“今日没有闲暇,改日与师弟讨教可好?” 林戈远遗憾退走。 月清河向潘菱笑道,“怎么,今日总算不躲了,舍得与我比划比划?” 潘菱脸上顿时五颜六色十分精彩。她有心要比一比,但从前的失败让她不太甘心再次出糗,只低声回道:“今日便算了,我寻颖少云去。清河若是想练练,易澜就在那边,你去吧。” 潘菱前脚赶后脚,去揪围在练武场看热闹的颖少云。 月清河摇摇头。潘菱近日倒是不再跟颖少云别苗头了,但她一旦见了队外的谁往这边来,都会一一挡开,也不知是为什么。 月清河索性叫住一旁沉默不语的易澜,“她们都去了,那我们也走吧。” 易澜连忙跟上。 午膳时间,易澜前去寄送曼陀罗。剑宗离天漠州几万万里,寄送十分漫长,信使需要提前约好前来。 易澜满心焦急等了小半天,她急匆匆地向着信使约定的方向去了。 月清河送走易澜,特意叫住颖少云,“少云,我的剑穗好像落在摘星殿了,能帮我寻一寻么?” 颖少云应声:“没问题,我这就去。” 月清河笑一笑。见她走远,回眸向潘菱道:“跟我来。” 潘菱放下筷子,莫名有些紧张,“什么?” 月清河带着潘菱一步步走到镜湖边。 这地方空旷无人,长满了柔软的草叶。镜湖波澜不惊,天光柔和明丽,这时节,另一侧湖边的花林渐次开放。 如烟如雨,曼妙非常。 潘菱默默跟在月清河后面,心神浮动。这里风景独美,月清河将其他人支开,只留下她一个人,是要…… “潘菱,现在她们都不在,我想问你一件事。” “如果你不愿,就不必回答我。” 月清河的声音格外柔和,轻飘飘地随着风,落在潘菱耳畔。 潘菱下意识一个激灵,手都蜷缩在掌心。她手心不知何时出了汗,一阵莫名的紧张不安,看着眼前女子纤细的背影,心底却隐约升起一丝期待, “你想问什么?” 月清河回身。她本来五官婉约精致,此时映照着天光晶莹似玉一般。那双柔软清透的眸子就这样注视着潘菱,潘菱不知何时忘记了呼吸。 月清河只觉天光有些耀眼,回身走在潘菱身侧。 潘菱身形与她仿佛,只是每日都一丝不苟扎着高高的马尾,此时刚好能挡住阳光。月清河眨眨眼,总算舒服了一点,余光见潘菱随着她的靠近忽然攥紧的手,似乎有些紧张。 像她这样忽然把人单独带走,潘菱会感到奇怪和紧张是正常的。 月清河尽量柔和了嗓音,缓缓对身侧的女子问道:“这话是我不该问的,但关系到你,我实在不能一直当做不知。” 潘菱已经额头冒汗,耳尖绯红。听了这话,她呼吸加重,无法忍受一般转头看向别处,“你……我一心向道,不会轻易答应的。” 月清河:? 她怎么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月清河深感不妙,加快了语速解释道:“我见你近日和少云相处已算正常,你这人心地善良又实力可靠,实在是一个厉害强大的女子。” 潘菱:…… 潘菱掩住了自己的唇。她只觉得心跳如鼓声激烈,眸光涣散,几乎要克制不住拔腿就跑。月清河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句形容她? 难道她真的,她真的要和我…… 潘菱心乱如麻——颖少云怎么办,易澜会怎么看她们?自己将来是要去无极剑宗的,月清河会与她一同去吗? 月清河没有注意到潘菱的胡思乱想。她不愿激怒潘菱,顺了顺自己的思路,尽量温柔道:“你这般女子定然不会做出谋害同门的举动,那为什么,青崖峰会将你驱逐?” 潘菱怔愣,缓缓回头注视眼前的女子。 潘菱面上褪去红晕,眸光冰冷自嘲,方才的不安变成了灰败的沉郁。 月清河见她神色巨变,心下震撼,忙道:“抱歉,是我失言。” 潘菱笑了一声。 她放下手,喉间微动,终于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没错。我被逐出青崖峰,并不是什么机密。” “青崖峰怀玉小师妹对战时被我重伤,剑尊雨无正本欲以门规废我修为。还是怀玉多番恳求,使我仅仅驱逐至摘星殿。” “这一切都是真的。听到这个答案,你很失望,对吗?” - 月清河找到许筝。 “许筝师姐,你可知道潘菱她到底为何被逐出青崖峰?” 许筝没有想到月清河第一次主动找自己,竟然是为了别人。她错愕思索,半晌开口道:“此事十分机密,我也不知,恐怕只有剑主和掌门略知一二。” 月清河顿感头疼。 她本想了解潘菱的事。潘菱并不是为了私利伤害同门的小人,青崖峰小师妹受伤大概另有原因,也好为潘菱周旋,洗清污名。 可是方才潘菱说完那些话以后,双眸红着转身就走。 月清河下意识感觉到,她不愿自己追。 许筝见月清河苦恼,提议道:“清河师妹若有疑难,何不问问剑主?” 月清河僵住。 上次与秦观颐传音,正是她沐浴后未曾戒备,已经足够丢人。月清河强笑了一声,推辞道:“剑主如今在外不知有多忙碌,我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打扰了……” 第31章 “怎么会?” 许筝意味深长道:“我们等人传音的确打扰剑主,但清河师妹有事,对剑主来说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 月清河无言,终于顶着许筝鼓励的目光落荒而走。 傍晚,弟子居。 月清河提前洗了澡,穿戴得严实整齐,用水镜观察自己半晌。 头发干爽,束得十分规矩;领口严实,中衣外裳穿得整整齐齐,没有差池。 月清河心跳慢慢快了起来,指尖落在灵鉴。秦观颐的名字亮着,代表着她并未处在通信断绝的秘境,也代表着秦观颐主动开放了月清河传音的接收。 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再是拖延也要来一遭。况且自上次匆忙传音以后,宗门之中几乎没有秦观颐的消息,一别数月,也不知秦观颐追查魔物痕迹是否顺利? 月清河一鼓作气点了秦观颐的名字,传入灵力。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不得不微微启唇呼吸。 下一刻,房中光影暗淡。熟悉的人带着一片夜色星海落在月清河面前。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 秦观颐似乎处在一处广袤森林之上。她踩着最高的树梢,身后是一轮巨大的圆月,群星在夜幕下簇拥着剑仙转眸望来,林海夜幕皆黯淡。 “清河?” 冷冷清清的声音,落在这间小小竹楼。 月清河猛然回神,连忙以手掩唇。 “我……”她喃喃应答,竟然一下子忘了自己的来意。 秦观颐立在林海之上,透过十万万里的山海,惯常淡漠无情的眼眸此刻落在正襟危坐的少女身上,并不催促,也无诧异。 “近日是否遇到难题?” 秦观颐主动问道。 灵鉴传达的影像十分清晰,秦观颐能看到月清河的身侧,正是熟悉的昆仑剑宗弟子居的布置。她穿得十分严实,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和一双纤细的手,属于少女的身形像初春的柳枝,婉约而鲜嫩。 美丽柔软的黑眸受惊一般莹着水光,微微颤抖着睫毛掩下眸光,没有看她。 月清河飞快看她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这个问题给了她平复气息的机会,她略加思索,低声回道:“是有一些,想要问问剑主。” “不知剑主如今可有余暇?” 秦观颐道:“你问。” 月清河终于找回一些镇定,开口道:“许久不见剑主的消息,不知乐城魔物的事是否有眉目了?” 秦观颐道:“我已溯源魔物来源,不日便可解决。” 秦观颐身后是凤凰一族驻地昆吾山巨大的结界,灵力和火焰在结界之上碰撞燃烧。她并不允许这般景象传出,所以在灵鉴传去的画面中,只有静谧的夜幕和星海。 仿佛只是一个安宁静谧的,与故人闲谈的夜晚。 “我如今还未御剑,说起来,许久未曾在夜幕下赏月了。” 月清河在这样的景色之中慢慢放松下来。她抬眸偷偷去寻,灵鉴之中秦观颐的模样十分清晰,此时剑宗静谧只有细微的风声,仿佛她就在自己身侧。 就和从前一样。 秦观颐见她好奇,抬手将灵鉴掷去空中。巨大的圆月投射在月清河脚下,她踩着满地的星海,不由弯起唇角,“真漂亮啊。” 秦观颐淡淡的嗓音传来,“以后我和你一起。” 月清河伸手出捉那些星星,当然捧了个空。她顿时脸上发热,移开视线做无事发生状,藏起自己的手。 秦观颐轻咳一声,看向林海深处,只是搭在肩头的发丝轻轻抖了抖。 月清河欣赏了一会儿夜幕,偷偷去瞧秦观颐的反应。那人见她回神,也侧身望来,“还有事?” 月清河想了想,将潘菱的事和盘托出。她说完,秦观颐思索片刻,解释道:“怀玉不会说假话。她既然说潘菱没有故意伤她,那潘菱的确是无心之失。” “此事不必烦恼,我会与雨无正问询。” 月清河应了一声。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从椅子上起身向灵鉴传来的影像走去。秦观颐似是没有料到她的举动,当场僵在原地,竟然忘了躲开。 月清河绕到秦观颐身前,只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她神色如常,一双清透的眸子打量着秦观颐的镜像。 秦观颐此时再退已来不及。她紧紧抿唇立在原地,只是镜像罢了,没什么不对,也无需防备。 月清河也并未出言。她规规矩矩地穿着最严实的衣衫,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束好,明明是再正经明白的打扮,秦观颐却无法自控地想到—— 无数次,她寻到清河仙子痛苦地歪在柔软的床铺间,将她捞起来抱在怀中,一点点用剑气引导她背脊上窜动的灵气。 秦观颐垂下眸子。 在这漫长的,奇异凝滞的回忆之中,如今的月清河用她清透懵懂的眸子,一点点观察她。 月清河淡然转身,退出几步来,轻飘飘的嗓音终于落在秦观颐耳畔,“是我失礼了。我只是……想看看如今的灵鉴传音,究竟有多精密。” 十万万里之外,云中剑主找回了自己的神思。 “不必。” 只是一段虚无的美梦罢了,她又做错了什么?一切异样,只是自己心怀叵测罢了。 月清河缓缓退后,站在最初的距离前,安静地望着房中女剑修的虚影。 第32章 秦观颐关闭传音,她没有再看向这处,只道:“你要尽快去羽族梧桐幽谷修习。” 第十五章 月清河惯常练剑。 她最近修行越发勤勉,连颖少云都已经跟不上,十分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月清河摇摇头。 根据秦观颐的提醒,她加快了修习第二门课业的步伐。此时摘星殿中,青雾屿查看了月清河的剑招,已经挑不出问题,赞同道:“不错,你如今可以去梧桐幽谷一试。” 月清河临行前去见了墨阑。 墨阑照常给她把脉,眉间舒展,“你已然大好了,我总算不必担心。” “说起来羽族与昆仑有一段旧怨。我担心青鹭会给你苦头,你可要当心。实在无法,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月清河笑着摇摇头。墨阑什么地方都好,就是总是疑心她身边人对她心怀恶意,事事都要操心。 “哪有那么容易伤到我?如今我可是昆仑弟子,羽族若要生事,掌门和剑主能放过她们?” 墨阑怔了一下,“是啊。我险些忘了,你如今不是漂泊无依的月族小乐修了。” 云山圣女的命运是一条注定的绝路,若不是曾经月清河相助,墨阑想着,自己也会和其他默默无闻的圣女一般葬身深渊。 “我总是以为你还是当年那般,真不知该如何保护你才好。这些日子你没有来,我就知道你很好,但还是心下难过……是我不好。” 月清河拿出了自己的剑比划道:“看,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区区羽族试炼不在话下!” 墨阑笑了笑。 月清河出来时,墨阑像是想到了什么,叮嘱道:“曼陀罗是否带在身上过于显眼?是我考虑不周,清河,戴上这个药囊可好?” 月清河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将曼陀罗借给同窗使用的事说出来,墨阑性子敏感,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她笑着接过,佩在自己身上,“还是你最好了,一定没问题的。” 梧桐幽谷。 羽族与剑宗不睦已久,在各大隐族前来时,羽族并不加入,直到十年前才派驻使者前来。 青鹭仙子是羽族首位凤凰一脉的使者,她出身自青鸾,美丽高贵,三年前曲江宴中夺得第一仙姝的美名。 此次前来昆仑,足以表明羽族诚意。 月清河前去修习梧桐幽谷课业时,路过的修士面上热切期待,纷纷议论道:“能选中青鹭仙子的课业,真乃三生有幸啊!” “若能见第一美人一面,就是道途陨落又有何妨……” “此话当真?师兄可别口出狂言……” 月清河:? 若她没有记错,梧桐幽谷的课业,是以乐修手法控制火灵对战。这来来往往的学子大多身背灵剑,是板上钉钉的剑修,竟然都是为一个第一美人的名头硬着头皮去学乐? 前方一位师兄身形魁梧,一见就是天赋神力,选这梧桐幽谷课业,难道要用他门板一般的重剑作曲弹琴? 侧后方一位师弟腰佩长鞭,神色阴沉,大概是天赋魂术或咒术,选这梧桐幽谷课业,难道是要用他的鞭子当场给青鹭仙子来一段琵琶行? 月清河按下满心震撼,直到来到梧桐幽谷大殿。 见那青鹭仙子端坐高台,一路上的震撼总算有了答案—— 不愧是当世第一仙姝。 她以原身羽翼为裳,发如流云流淌而下,脚踩玉台,手持冰霜瑶琴。一眼凝来华光内敛,真是仙人之姿,见之忘俗。 月清河身为女子,稍稍惊艳便回神。男弟子们却是心驰神遥,不知身在何处。 青鹭倒像是已经习惯。她低眸,玉指轻移,流水落花一般曼妙的曲子自指下流淌,渐渐唤醒众人神智。 月清河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乖乖放下自己领到的制式长琴。她默默数着拍子,直到青鹭余音落下,众人终于回神。 “吾名青鹭。尔等既已来梧桐殿,务必勤勉修习,谨言慎行。” 月清河见身侧同窗们激动,心下好笑。 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青鹭似乎是早已习惯,并未多说,立刻开始教授乐曲,“你等皆是昆仑剑宗的弟子,入门天赋便不必我多说,今日教你们学曲。” 青鹭抬手就是一串流利的乐曲。此曲音调熟悉,月清河静静聆听,很快分辨出这曲子是青鹭方才所奏,只是删去华丽繁复的部分,显得轻快明丽。 曲终,堂下寂静,弟子们目露痴迷。 青鹭抬眸,“尔等再奏,务必一丝不错。” 月清河回忆方才曲调,以手放置琴弦。她并未即刻开始,眸光轻转,见梧桐殿中诸位学子听了青鹭的要求,胸有成竹的确有几人,但大部分弟子都如丧考妣—— 叫他们舞刀弄枪也就罢了,报梧桐殿课业只是为了青鹭仙子这位第一美人,虽说昆仑弟子资质绝艳,能被蜃境认可的并不算在乐修一道一窍不通,但对于青鹭这等天生乐修而言,普通的资质算得了什么? 月清河作思索状,直到一息之间,有一位白衣女子开始弹奏。殿中霎时安静,只听她如泉流般的琴声,几乎是与青鹭方才所作分毫不差。 “不错。” 曲声终了,青鹭目露赞赏,“你虽技艺还算稚嫩,但颇有灵气,足以见天资不俗。你名为何?” 第33章 女子黑发白衣面容冷清,听了青鹭的赞赏后也并未动容,只微微俯首应道:“在下天音门曲若寒,听闻青鹭仙子身在昆仑,特来拜访。” 青鹭仙子微微颔首,认可了曲若寒。其它学子纷纷投来钦羡的目光,天音门是乐修魁首,来昆仑游学,果然是他们比不过的。 待曲若寒坐定,月清河收回目光——不会这般凑巧吧?姓曲,又出身天音门,难道是曾经那位天音门大师姐曲妙言的徒弟? 陆续三人奏曲,虽不若曲若寒惊艳,都算是有几分本领,得到青鹭的肯定。在这般乐修各显神通的时候,资质不算绝妙的剑修弟子纷纷按下行动,都不愿出头。 月清河待几人奏曲完毕,便以手拨弦,完成自己的演奏—— 冰消雪融,万物生发,柔软的流水卷去落花,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这曲正是感慨时光,劝诫学子不负天资所作,当年月清河入天音门,第一首曲子正是这《劝学》。 青鹭选择它作为第一课,正是有几分苦心。 月清河手中曲声渐淡,直至袅袅而终。 青鹭眸光微亮,徐徐行至这位学子身前倾身道:“你是昆仑剑宗弟子?” 月清河心下莫名,只道:“在下摘星殿弟子月清河。” 青鹭仙子颔首,“原来是今载的新弟子。你竟有如此天资,实在令我欣慰。” 月清河俯身应是,余光过处,只见其他人目露钦佩羡慕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异样。曲若寒端坐玉琴,听到这里,也并未有什么表现。 月清河心下松了口气,看来只是一个巧合。 她上一世出月族游历九大仙宗,第一个拜入的就是天音门掌门曲行云。当时的大师姐曲妙言为她这位天资卓越的小师妹照料良多,直到月清河摘得第一仙姝的美名。 天音门有所倚重的弟子皆以曲为姓,这位曲若寒大概只是内门弟子罢了。 月清河再次端坐。 青鹭仙子衣袂飘飘,徐徐行至下一位学子身侧。 三炷香时间过去,梧桐殿中琴音袅袅。待到能弹奏的学子都已经献艺,接下来青鹭仙子的面色便一沉再沉—— 本命法器是门板大的重剑的剑修,弹了十数声魔音便绷断了琴弦;腰佩长鞭的男子以手放在琴弦反复三次无法弹奏,终于放弃;面容僵硬的丹修师姐一板一眼拨弄琴弦,十个调子对了三个…… 终于结束了,月清河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颊。 这些学子有的慕名而来,眼中只有青鹭的美貌,她教授了什么犹如过眼云烟,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有的则是犹如孩童学步没有入门,需要当年入天音门时曲妙言一般的启蒙照顾,否则如听天书。 青鹭仙子面色尤其冷淡,“梧桐殿中不收闲人,缺乏资质,心思浮动者自行离去。” 众人面带惭愧,陆续起身离开。留下青鹭仙子询问姓名的,不过十余人。 梧桐殿中霎时空旷下来,月清河环顾四周,见曲若寒静静端坐于前方,身前放置的瑶琴不似凡物。余下还有男男女女,除月清河身背灵剑外,都以乐器为本命灵器。 看来剑修弟子之中,只留下她一个。 青鹭仙子待殿中安静下来,再次以手抚弦。清凌凌的琴声泛泛而起,十余弟子凝神细听,月清河收回神思,默默记下。 这曲子和方才《劝学》相似,曲调简单,稍有天资的乐修一遍过耳便能不出差错。月清河对待曲艺同样认真勤勉,第一日课业便飞快过去。 梧桐殿修行并不难。青鹭仙子虽身负第一仙姝盛名,第一日更是呵退两百余人,但她醉心曲艺,待余下十数位真心前来的学子可谓是倾囊相授。 曲若寒自然是天资和表现都最为突出的一位。众人虽羡慕她得到的赞誉,但出身自乐修魁首天音门,曲若寒的表现正是理所当然。 月清河在接下来几日,都维持着不太出挑的表现,青鹭仙子虽有关注,也不算过于看重,月清河也算放心—— 相比天音门,她和羽族的凤凰之主曦元照更有旧怨。曦元照此人睚眦必报,青鹭既然是她的族人,若将她的名字传回昆吾山,也不知曦元照会如何。 还是谨慎些好。 第三日课业完毕,青鹭仙子忽然叫住了月清河。 “你随我来。” 月清河莫名,跟着青鹭来到梧桐殿后。她们修习时从来只到梧桐殿中,没有来过此处,如果不是青鹭仙子相邀,这算十分失礼。 青鹭衣袂飘飘,行过时隐隐散落莹蓝光点,正是她本体羽翼吸引灵气聚集的模样。这一幕在梧桐殿中时还不明显,此处花枝弥漫,雾气朦胧,青鹭的身姿格外仙气萦绕。 月清河目光不由落在前方裙摆过处,青鹭仙子正好回身,见她注目,笑道:“我只是一名乐修,修为不过化灵境,本不能担任梧桐殿尊者为你们授课,只是玉衡掌门不弃相邀,盛情难却,我又怎可推辞?” 月清河收回目光,“仙子天人之姿,又是乐修魁首,除仙子之外又有谁能任梧桐殿尊者?” 青鹭仙子的确是一位造诣不俗的乐修。冷若冰霜的表象在无关人等褪去后,没几日便落下了。月清河见她谱曲,是那样专注沉溺,见自己弹曲,她不由连连赞赏。 醉心一道时,就是如此表现。 第34章 “不错。你天资并不突出,但似有灵气在心中,这曲子几人都弹,只有你最有造诣。” 月清河只觉青鹭的眸光带着欣喜和遗憾,“可惜你是剑修……又无本名灵器,美玉微瑕,令我十分痛心。” 她递来一柄手掌大的玉琴,“你虽是剑修,但乐修也有天赋,此物赠你,还请你若有余暇,能有所突破,可好?” 月清河不愿多生事端,只好收下道:“是,多谢仙子馈赠。” 今日课业完毕。 月清河不好在梧桐殿多待。她只愿顺利修习,得到青鹭的认可,尽快前去梧桐秘境得到御火传承彻底压制火灵。 待与青鹭仙子说完,月清河便如往常一般匆匆告辞离去。 走出梧桐殿,月清河见殿外竟然是颖少云在等着,一见她出来眼睛一亮,“清河!” 月清河几步过去,“少云。你怎么来了?” 颖少云凑过来与她并肩,笑道:“你这几日忙碌得很,时常不见人,我只好自己来寻你了。” 月清河点点头。她们二人并肩闲谈,如在摘星殿中一般前往膳堂,“说起来最近大家都要去往第二门课业了,你们学得如何了?” “我去了许筝大师姐座下,倒也无事。易澜去了顾道远尊者座下盘州殿,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只是潘菱……” 月清河心下一怔,“潘菱还未有好去处?” 这几日忙于梧桐殿修习,潘菱又不像颖少云,就算见不到人也要传音,自从那次单独交谈不欢而散,她像是特意避开了月清河,音讯全无。 颖少云皱眉,想了想再道:“潘菱这几日十分奇怪,我也寻不到她去哪里了。只是她本已在摘星殿,若是要寻个去处,恐怕有些困难。” 月清河点点头,表示知晓。 秦观颐应允她向青崖峰问询潘菱的事,不知何时有进展。 第十六章 修沐日。 清晨时分,月清河与颖少云,易澜二人一同前往青玉广场。 月清河道:“月余不见程意程音,不知她们过得如何。既然少云说想去玉阳城,我们顺道可以去看看她们。” 颖少云走在她身侧,闻言赞同道:“醉仙楼有几个新菜式酱烧鳐鱼,据说对洗精伐髓延年益寿有效,滋味更是绝妙,我们可以给她们也带去。” 易澜没有说话,脸上也有笑意点头。 月清河三人来到青玉广场,今日修沐,剑宗弟子们纷纷出动。昆仑虽有苦修弟子,但大部分剑修崇尚率性而为,剑宗山下九大城池吸引了不少凡人和散修,自创立至今繁荣不绝。 青玉广场已有不少人聚集,众人驾驭飞剑,或乘坐羽车玉架飞向九城,若是囊中羞涩又暂未御剑,还可以租用宗门内的鹤车,一枚灵石可供驱使一年。 月清河三人入门不满一载,眼见师兄师姐们踩剑凌空而起,颖少云面露羡慕,“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御剑?羽车虽好,哪有御剑自在。” 月清河摇摇头,“我们还未有本命灵剑,谈何御剑?” 易澜见颖少云沮丧,难得出声安慰:“少云天资绝佳,和清河一样,一定是最早进入青崖峰御剑的。” 月清河向她笑了笑,颖少云也振奋道:“不错,我们几个一定是第一批进青崖峰的,御剑指日可待!” 几人说完,颖少云自铭牌解下她那枚小小的羽车,正待抛飞空中,迎面却是来了一位纱幔飘飘的鸾车。 月清河眉头微皱,不动声色拦了一下自己的同伴,为鸾车让开一条路。只见三只青鸾状灵兽乘云而起,拉着一架华美羽车,自熹微天光下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美人端坐其中,面纱垂下,衣袂漫卷流淌青色火焰。只隐约一个朦胧侧影,已叫青玉广场上众人心驰神遥,正是当世第一仙姝——青鹭仙子。 月清河心道不妙。就见青鹭仙子乘坐鸾车,轻飘飘徐徐而来,正停留在她三人身前。 “月清河?” 清凌凌的声音自鸾车落下。隔着数道纱幔,青鹭仙子妙目微凝,直直落在三人方向。 月清河神色微滞,她不愿和青鹭有什么交集,这人却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隆重地叫出她的名字。颖少云已经有些傻了,小声问道:“清河,这位是?” 易澜没有说话,却是不动声色将两人挡在身后。 月清河抿唇,笑着应道:“青鹭尊者,是我。” 鸾车中,美人颔首,“既然在此相遇,我便送你们一程吧。” 鸾车宽大,四位女子端坐仍显空旷。 月清河端坐下位,只觉浑身不自在。青鹭仙子在大庭广众下带走她们三人,月清河只愿少引起些注目,不得不答应。 此时颖少云,易澜也陪坐在侧,二人满脸不解。 鸾车腾云而起。 青鹭仙子渐渐放松,消去方才冷若冰霜的样貌。她抿了一口灵茶,抬眸向月清河道:“清河是去哪一处城池?” 月清河见她并不似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发难,也没有提到曦元照,心下松了口气。她只当自己是青鹭仙子的学生,应道:“我们去玉阳城。” 颖少云不明所以地跟上鸾车,见她们二人交谈如常,也道:“仙子也去玉阳城么?” 青鹭仙子闻言微怔,“玉阳城?倒是不错的地方。可惜我来时只至剑宗,并无游历时机。” 第35章 月清河心道的确如此。青鹭盛名在外,剑宗之内也有无数弟子为她美名而修习梧桐殿课业,若是出了昆仑,九大城池要堵得水泄不通无处下脚。 青鹭仙子柔和清冽的声音道:“你们几人如今还年幼,修习刻苦便罢了,如有时机也要游历修界,才好磨砺道心……到我这般,我如今道途已尽,只愿寻几位弟子传承,身死道消也无憾。” 月清河见她并无敌意,言语之中又是落寞,出言安慰道:“仙子天人之姿,又是羽族王室,何来身死道消呢?” 颖少云和易澜交换目光。这位青鹭仙子竟然是凤凰一族后人?难怪如此美丽不凡。 青鹭柔声道:“出身并非绝对。不过清河也提醒了我一件事,不知你能否帮我?” 月清河不明,“尊者请说。” 青鹭仙子看她一眼,缓缓道:“我羽族最为崇尚乐修,清河这般天资已算乐修之中魁首,比起天音门弟子不相上下。清河若是流落在外,真是可惜了……” “清河既然拜入剑宗踏上道途,应当是以飞升为己任。不若做我道侣,与我共享长生可好?” 月清河:……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月清河犹如晴天霹雳,“您说什么?” 颖少云和易澜也双双瞪大眼睛看向月清河和青鹭,“什么道侣?” 青鹭仙子已经开了口,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她笑着道:“不必急着拒绝,我们羽族一生一世只有一位道侣,天道为证。我身为凤凰血脉,修为虽不算修界最强者,但也能与你共享长生,对于人族修士来说,得道飞升已不成问题。” “另外我母亲是青鸾尊者,族中珍宝灵器无数,你若与我结为道侣,族中天材地宝亦有你的一半。” 青鹭仙子说完,盈盈笑道:“清河,你可愿与我结契?” 月清河这才反应过来,她望着那位端坐的仙子,和缓了声音道:“多谢尊者惜才之心,但在下只愿攀登大道,在修习一途不愿为红尘困扰。” “尊者今后若有倾心之人,再求娶也不迟。” 月清河说完,青鹭仙子似乎是叹了口气。鸾车内,颖少云和易澜已经有些傻了,见她们二人你来我往,此事已经过去,颖少云不由多看了月清河好几眼。 青鹭仙子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待到玉阳城中,月清河几人告辞,她默默颔首,直到众人走入来往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月清河一路前行,忽觉不对。她侧身看去,只见以往话多又爱笑的颖少云垂头丧气跟在后面,罕见地一言不发。易澜惯常沉默,此时也频频去瞧颖少云,面露担忧。 月清河奇道:“少云?你怎么了。” 颖少云惊醒,连忙紧走几步跟上来。她一边瞧月清河的面色,一边小声问,“青鹭仙子真美啊,听她说,她是凤凰一族的血脉传承,族中也十分煊赫吧?” “的确如此。” 月清河没有察觉她话中深意,解释道:“仙人血脉传承的遗族之中,尤其以凤凰一族,鲛人一族和云山最为神秘强大。这些事青雾屿尊者也说过,你若是想学它们的绝学,还要多多了解才是。” 颖少云心里酸酸的,她越发别扭,竟然凑到月清河面前故意问道:“既然青鹭仙子那么美丽强大,为什么清河不答应她结契呢?” 月清河怔住,“这和结契有什么关系?” 易澜眼见情况不对,伸手将颖少云扯到一边,“清河别生气,少云她不是故意的。” 月清河莫名看了眼,颖少云气得鼻子眼圈都是红红的,就是堵在她面前不肯走,眼看是气得狠了。大概是因为见到了强大的存在想要抢走自己的同窗,颖少云刚踏入道途,实力不济,自然愤懑不安想要寻求一个肯定。 终究是同伴。月清河看着颖少云解释道:“青鹭仙子因我乐修天资求娶,可若是我去了羽族,就不能习剑,还是留在昆仑为妙,你们说呢?” 颖少云想了想,“青雾屿尊者曾说,清河你是今载剑修弟子之中最强的一个,将来成为青崖峰首徒指日可待。若是跟青鹭仙子去了羽族……” 易澜忍不住接话道:“修界多一位乐修少一位剑仙,我认为不妥。” “哪有那么容易。” 月清河失笑,见她们二人不再紧张僵持,接着往前走,一面道:“乐修和剑修并无高低之分,天道不眷万物,亦不会徇私。” 月清河淡淡道:“我不去羽族,只是因为我不想去。” 无法自保只能依附强者求存,连族人罹难也无能为力,上一世的清河仙子已经是乐修魁首。这一世的月清河,只愿手持利剑,为自己而战。 - 修沐日过去。 梧桐殿课业中,青鹭仙子一切如常。她授曲授课,对月清河,与对曲若寒和顾泠等天音门弟子无甚区别。 仿佛鸾车上的道侣邀约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月清河心中也暗中松了口气。 她本不愿和羽族过多纠缠,只愿早些修习梧桐幽谷课业完毕,拿到梧桐秘境通行权,早些学到御火术完全控制体内火灵。 课业完毕,傍晚。 月清河回到自己的小院,沐浴更衣。 这段时间,颖少云和易澜等人各自修习课业,潘菱不知所踪。众人相聚的时机已经很少。下一次再聚,恐怕是一年后的新弟子门比。 第36章 摘星殿课业结束前,青雾屿曾提醒道:“尔等各选有其他课业,务必在门比前修习完两门,否则再无时机。” 由此看来,潘菱的不见踪影也勉强可以理解。 月清河坐在青玉台上,打坐调息。 半年过去,她早已适应了青玉的寒意,灵力运转之时复杂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心无旁骛沉浸在玄妙空灵境界。 灵力运转过全身经脉,如山川河流,汇聚于额心神府之中。蜕凡境的修士神魂十分脆弱,正沉浸在灵气雾海之中懵懂无知。 月清河正沉浸于此,不知不觉,忽听院门禁制有异动。 她睁开眼眸,只见窗外夜色浓重,已是深夜。 谁会在此时到访? 月清河披衣下榻,又听院门处叩叩两声轻响,不是错觉。她想了想,自床榻边拿起自己的剑,一手按在弟子铭牌上,满怀戒备,前去打开院门。 吱呀一声响。 潘菱错愕收手,似乎正要转身离开。见院门竟然开启,她一下子眼圈红了,“清河!” 月清河见是潘菱,手上放松了些,让开一步令她进来,“这样晚了你还来寻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潘菱并不肯进,她就堵在院门一下子将月清河抱在怀里,一叠声说道:“清河,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我真是太高兴了!” 月清河吓了一跳,连忙挣脱她的手臂,“怎么了?你好好说。” 潘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后退一步,“对不起!” “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方才怀玉师妹传音,说雨无正尊者已经撤销了我的禁令,我明年可以回青崖峰了!此时我并未告诉旁人,除了你还有谁来帮我呢?” 月清河了然。几天前秦观颐曾经答应过,要和雨无正询问此事,如今算是解决了潘菱的麻烦。 月清河笑道:“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 潘菱慌乱地摸自己脸颊,抹去脸上狼狈的水渍。她一向要强,从青崖峰被赶下来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冷嘲热讽,是一辈子的奇耻大辱。如今一朝得救,怎么能冷静下来。 潘菱低头哽咽,不肯漏出一点哭音。她真的不明白,怎么每一次狼狈的样子都叫月清河看到。 月清河不由轻轻拍拍潘菱的肩膀,“我们是同窗,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不必感到羞恼,谁没有无助的时候?” “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她柔和的嗓音轻轻道。 第二日。 潘菱照常去找颖少云切磋。 颖少云不明所以,“你不是躲着清河么,等会我要给她送早膳去,你可别来啊。” 潘菱满脸不自在,硬生生抢走她手上食盒,“说什么呢你,我和她什么时候有嫌隙了!” 颖少云气急败坏,“你给我放下!那是我买的!” 月清河练剑完毕,沐浴更衣出得院门。一抬头,就见颖少云和潘菱往这边过来,隐约传来争执。 月清河:…… 她们怎么又开始了? 第十七章 颖少云得知潘菱深夜去找月清河,从此解决了嫌隙,整个人都变得十分不对劲。 月清河清晨练剑,白日去梧桐殿修习,傍晚课业完毕回到弟子居,日复一日,最近则是多了些烦恼—— 颖少云和潘菱二人互相较劲似的,总是深夜接连前来。 月清河只觉错愕。 颖少云第一日来时,月清河还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颖少云则是攀扯闲聊,课业如何,许筝大师姐如何,甚至今日膳堂出了什么新菜。 潘菱还算正常,时而讨教剑法,时而讨论玉阳城中程意程音姐妹俩,又或者实在无话可说,就说几句青崖峰的课业和怀玉小师妹。 月清河听了几日,忍不住向潘菱道:“你若是想与我交谈,何苦深夜来这里?” 潘菱欲言又止,再也没有深夜造访。 颖少云则不然。她住得比潘菱近得多,无所谓几步路的功夫,见潘菱不来,更是日日过来月清河的小院,既不休息也不修炼,就瞪着一双眼谈天说地。 几日之后,月清河倒是没有什么影响,颖少云硬生生长出了两个黑乎乎的眼圈。 潘菱见她大肆笑道:“看看这是哪家的修仙弟子,竟然修炼得不舍昼夜,连眼睛都熬黑了。” 颖少云气结。 月清河听闻此事,特意前去青崖峰找颖少云,就见颖少云正垂头丧气站在许筝面前。 许筝满目不解,“颖少云,这剑招你已练了三日,还是心神不属招式漂浮,是否修炼出了茬子?还是你晚上打坐时有所顾虑?” 月清河微微皱眉。待颖少云离去,上前问道,“许师姐,少云是怎么了?” 许筝微微点头,“清河师妹。” “少云倒是天资不错,不过近些日子有些奇怪,心神不振进展缓慢,这样下去恐怕要影响修行。” 月清河思索片刻。 若是影响到日常修习,还是早些和颖少云约定好。 许筝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清河师妹近日可有接到剑主的传音?” 秦观颐?月清河一怔,上一次和她传讯已经是约么半月前。她拿出铭牌,只见以往常亮的秦观颐三字如今竟然是暗淡的。 月清河摇摇头,“半月前我曾与剑主传音,近日则没有。” 第37章 许筝面色凝重,“如此看来,连清河师妹都难以联络,剑主应当在什么凶险之地。也不知何时能出来?” 月清河心下担忧,指尖轻点灵鉴显示的姓名。许筝见她如此,笑道:“师妹不必忧心,少有秘境能困住剑主,过几日也许便回来了。” “也是。”月清河回忆了一番,当年曦元照暴怒,将她困在昆吾山,无人敢触怒凤凰之主,只有秦观颐一日之内转战十万万里,将她从曦元照手中救出。 这世上能困住秦观颐的地方,恐怕还不存在。 月清河自青崖峰归来,见颖少云惯常带着晚膳前来小院,又是一副彻夜长谈的模样。月清河坐在她对侧,劝道: “少云,晚膳以后你便回去好好休息,若还有事,铭牌传音与我就好。” 颖少云怔了怔,“清河是嫌我话太多了么?” 月清河摇摇头,“几日不睡,我倒是无事,看看你已经满脸困倦,再这样下去你要如何习剑?” 颖少云不由捂住自己的眼睛,唉声叹气,“好。” 几日过去,颖少云和潘菱都总算消停,没有再深夜前来。月清河微微松了口气。 她自许筝那处回来,时不时去看灵鉴,只见秦观颐的名字一直反常地黯淡着,心下闪过无数猜测。 下一次传音一定要问问她。月清河想。 深夜。 月清河沐浴更衣,在青玉台上打坐。 这几日无人打扰,虽然她并不需要睡眠,但三个时辰的打坐的确能够放松心神。 叩叩—— 院门轻响。 月清河自玄妙的心神之中醒来,睁开眼眸。今日又有人来? 她披上外衣,踏过小院前去。四下寂静,夜色笼罩整个宗门,山峰与山峰之间流淌着轻淡的风声。 月清河手放在院门上,轻轻推开。 吱呀—— 月色下,美人身披纱幔妙目朦胧,如仙子落入凡尘。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 竟是青鹭仙子。 “月清河?” 青鹭柔和冷淡的声音问道。 月清河不由错愕,此时两位女子站在院门,也不是合适的说话时机。她退后两步让出,语气恭敬道:“是。仙子深夜到访清河这里,是有什么要事么?” 青鹭仙子眼神奇异,忽然抬手。月清河只觉一股大力迎面而来,接连踉跄几步退到院中,才勉强稳住身形。 青鹭仙子大大方方踏进院门,抬手拂袖,整个小院气势一变。 月清河忽觉不对,她连忙按下弟子铭牌,却毫无反应。 她下了封禁? 月清河双眸微颤,“青鹭仙子这是何意?” 青鹭并不回答。她奇异的眸子直直盯着月清河,脚下不停一步步靠近,诡异的神色和作为令月清河心下警铃大作。 这几日在梧桐殿中修行,她能看出青鹭虽然面色冷淡高傲,其实面冷心软,只是一位醉心于曲艺的乐修。 虽然是凤凰一族后裔,却并不善战,也不会有现在这般危险。 “青鹭仙子!”月清河几步退到小路尽头,不由出声。 “你是月清河?”青鹭幽幽启唇似是最后确认。即便是如此诡异的情境,她也美如飞仙。 月清河忽觉不对,口中道:“你不是青鹭,你是什么?” “啊,被发现了。”青鹭轻飘飘地念道。 她危险的眸子直直锁定面前尚且年幼的剑修女子,露出嘲弄憎恨的神色,“你发现了又如何?好啊月清河,若不是秦观颐阻挠,我竟然不知你根本没有死!” 月清河心下巨震,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世上除了秦观颐竟然还有别人能够认出自己的身份。曾经的清河仙子已经死去几十年,如今新的第一仙姝就在她面前,却在逼问一个常人不可能想到的身份。 凤凰一族,如果谁还和曾经的第一美人有仇怨未解,那便是只有—— “曦元照!” 月清河整个人如临冰渊,拔剑直指面前女子。 曦元照,凤凰一族仅存的仙人后裔。自月清河出世游历之时,曦元照因涅槃之苦降天火于天漠州,致使北方赤地千里。修界正道发布告示,称若有人能解决凤凰一族危难,可以应允任何要求。 月清河当年刚摘得第一仙姝美名,却仍不能拜入除天音门外其它仙宗,为此接下告示去往天漠州,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安抚曦元照暴虐的神魂,送她重入涅槃。 曦元照本答允月清河,此事之后将她送出昆吾山,却不知为何再次暴怒,要将月清河强行留在身侧。 若不是秦观颐出手,月清河恐怕要随着凤凰涅槃天火身死道消。 “不对。”月清河以剑直指面前女子,警惕道:“你早已涅槃,如今本应在天火之中,不应当苏醒。为何你还能在修界?” 曦元照身处青鹭躯壳,闻言双目赤红,竟然大笑出声,“你还知道我应当涅槃?为什么我在这里,因为你,你竟然自顾自死了!” 月清河心下一凛,却见曦元照忽然抬手就抓住了她的剑。灵剑锋锐无比,青鹭的躯壳只是一个乐修,月清河当即脱手,曦元照却死死攥住了剑刃—— 滴答。 月清河心中翻江倒海,这是疯了么?曦元照这人惯常发疯起来,什么都阻止不了。她当即收回灵剑转身就跑。 第38章 曦元照果然被刺激得狠了,连两手伤口都不惧,喃喃道:“月清河,果然是你!你明明没有死,我根本没有认错!” 她口中不停,脚下跟着月清河的步伐一路掠过,屋内桌椅书架翻倒一地。曦元照身处青鹭的躯壳,神智似乎疯癫不清,月清河眼见此人跌跌撞撞跟来越来越近,迫不得已往二楼跑去。 曦元照从后扑来,月清河只听凌厉风声,就地一滚躲在青玉台旁,一声巨响下床榻四散,曦元照在青鹭的躯壳之中睁开双目,满脸蔓延出惨烈的赤红火纹。 月清河呼吸间只觉心神如遭火烧,体内火灵受到凤凰之气引动,裹挟着灵气横冲直撞。她不由闷哼一声,心道不妙。 凤凰血脉压制,青鹭完全无法抵抗曦元照的神魂入侵,如今曦元照继续发疯,她是凤凰神魂倒是没事,可是再拖下去,青鹭的躯壳却要彻底毁掉了。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刚刚入道的新弟子,又如何抵挡得住凤凰的攻击? 月清河自青玉台边慢慢起身,忍下口中血气,沉声道:“曦元照,你还不知错吗?” 曦元照正欲从散架的床榻碎块中起身再次扑来,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她本来以为月清河见到自己识破身份,一定会痛哭流涕,哀声求饶。曦元照早已无数次在发现月清河竟然再次出现于昆仑仙宗后,心中描摹那时场景—— 她一定要高高在上大肆嘲弄月清河,狠狠给她足够解气的惩处,叫她再也不敢私自离开自己。若是月清河求饶的姿态足够令她欢心……曦元照想到此处,舌尖不由抵上锋利的獠牙。 月清河此人虽然讨厌,但却足够美丽。 曦元照怒道:“你若诚心悔过,本座还愿给你一条命在,将你带去昆吾山惩处赎罪!” 月清河面色冷漠,一字一句道:“曦元照,你还不知错吗?你可知我当年为何命也不要,都不愿留在你身边?” 曦元照瞳孔放大。她高高在上的傲慢嘲弄姿态,忽然之间冻住了。这样一句质问,让暴怒的凤凰都一下子失去了神智—— 为什么? 她宁愿中断涅槃,日日忍受天火焚身之苦,在这修界盘旋数十年寻寻觅觅,就是为了当年的一个执念——月清河,漫长的轮回长生之中唯一一个给她半刻温情的人,最终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 曦元照目露凶光:“为什么!” 月清河却并未被她吓退。她一步步逼近,直到自己站在曦元照面前。 白皙脆弱的凡人少女的脖颈,比早春时节新发的柳枝还要稚嫩。月清河甚至上前一步,执起曦元照隐约显出利爪的手,扣在自己脖颈之上—— “你这怪物,你不是要杀人么?你已经杀了无数的人,如今要杀了青鹭,还要对我动手是吗?” 她扬起脖颈,小巧鼻尖萦绕激动之下的红晕,唇瓣开合—— “我真后悔当年认识了你。” 曦元照仿佛迎面受到重击,陌生的撕心裂肺一般的剧痛,甚至盖过了神魂被天火焚烧,当即让她连退好几步。 “不是这样,我不是……” 曦元照神色疯狂,她失神地看向自己的手,又见月清河脖颈上一片明显的红痕,正是她方才杰作。 月清河撑在地上,眼前发黑,只是强撑着不肯倒下,再次抬头直视曦元照。双眸黑润如昨日,里头全是愤怒和憎恶,比利剑天火更加让曦元照无法接受。 曦元照神智混乱,口中颠三倒四躲开她的目光,“月清河……我不是……你……我……” 她突然仰头嘶鸣一声,转身破窗而出。 院门外,巡山弟子大声呼喊,声响越来越近。 成功了。 月清河眼前发黑,只觉呼吸间如遭烈火。她慢慢咳了几声,任由自己坠入昏迷。 第十八章 惨烈的天火笼罩整个北方,天漠州赤地千里。 凤凰在天火中辗转哀鸣。涅槃是她的本能,但此时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月清河远远靠近,只见天火中的异兽嘶鸣不止,行为癫狂,不由高声呼喊道:“曦元照!” “想想你答应过我事!维持心神!” 凤凰自狂乱痛苦中抬头,见女子身形纤细玲珑,面容柔美,浑身萦绕细碎的灵光,长发在火焰和扭曲的灵气中四散飞舞,像一面不倒的旗帜。 凤凰赤红的双目犹自喷火,“月清河——” 曦元照神智混乱,“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傀儡,你为什么来?你也想利用我!” 月清河扯了扯嘴角,十分不耐地啧了一声。她就知道这曦元照一只年纪轻轻的小凤凰,根本抵挡不住天火侵袭。 这地方虽然安全,但她的天赋沟通神魂,这个距离下天火和灵气混乱,根本无法影响曦元照。 月清河走进数十步,直到不得不在火焰外停下,再次开口道:“不就是一只老凤凰吗,你反了他又如何?何必自找没趣!” 这话十分不客气,曦元照果然被刺激得狠了,大叫一声狂怒道:“你母亲是怎么对你的!月清河!她拼了一身修为性命救你,而我父亲!我父亲只想将我用作复生的躯壳!你怎么敢说你理解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仙人丢在修界的乐器,你怎么敢命令我!” “我就是死在这里又如何!” 第39章 凤凰卷动风云,天火坠落,天地之间混沌不清,犹如神罚。她若要自毁,仙人在世也拦不住。 月清河气笑了,扬声说道:“小东西,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来救你的吧!” 曦元照一怔,“什么?” “我是说——”月清河深吸一口气,大声呼喊道:“我要扒光你的羽毛!放干你的血!把你的神魂都抽出来!去找你爹投诚啊!” 暴怒的凤凰发出一声尖啸——“你敢!” 月清河眼见此法有效,眯着眼睛挡住面前火光,再接再厉道:“你就是个小废物幼鸟!没有羽毛的烤鸡!你既然马上要寻死,你能把我怎么样啊——” 凤凰剧烈地嘶鸣挣扎,双目冒出火光:“你该死——” 月清河吓了一跳,连忙从储物戒指中抓出一只魂魄。她费了许多劲,从曦元照身上剥离出来老凤凰的残魂,就是用在这一刻。 这一瞬间的功夫,天空中的小凤凰已经挣脱了天火锁链…… 灭世天火撞进北方大地。 老凤凰的神魂发出凄厉哀嚎。 良久。 曦元照失去凤凰神力,浑浑噩噩倒在大坑底下。月清河警惕地仙气护体,只见方圆十里已成一片焦土,骄傲的小凤凰奄奄一息。 好在没死。 月清河手中牵着老凤凰的残魂,此时经天火冲击已经开裂。一丛明亮的小光点自残魂中释放,受到吸引,幽幽飞向坑底的曦元照。 曦元照被老凤凰夺走的神魂碎片,终于回到了她自己体内。 月清河见小凤凰虽然昏迷未醒,但也没有大碍,干脆守在坑边等她自己醒来。 三日后。 曦元照睁开眼睛。夕阳西下,天光温柔绚烂。不远处有一从跳跃的光点。 月清河听到了土坑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也没回头。她专心反转火堆上的烤鸡。曦元照涅槃的动静太大了,吓跑了方圆百里的野兽,要不是有个村庄火烧树倒压了一只鸡,她还没得吃。 曦元照摇摇头,疑心自己在做梦。抬眼看到身上一片焦黑,走两步,窸窸窣窣掉下许多破烂的布片。 看来不是梦。 “醒了?”月清河瞥了一眼,那只辉煌惨烈的小凤凰已经有力气爬起来了,只是浑身破破烂烂,比第一次见她还要惨。 “你……”曦元照脑海中一片混乱,疼得直皱眉。她好像得到了什么失去已久的东西,一时间难以适应。但这种疼痛比起天火烧灼已经好了太多。 曦元照蹭到月清河身侧,终于想起来曾经发生了什么,皱眉道:“我说,你不用对我下手那么重吧?” 月清河奇道:“我何时对你动手?都是你自己折腾的。” 曦元照皱眉想了半晌,竟然无言以对。的确,她身上的伤都是挣脱天火所留。而月清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丽乐修,她从来没法对自己动手,只是一开口就要把她气得半死。 心中残留的愤怒和杀意,只是回忆一番就消散。曦元照恢复神智,心中却更加憋屈。 月清河本没有瞧曦元照的反应,还在自顾自卷着袖口烤鸡。她的储物戒指储备颇丰,即使在这一片焦土的荒郊野外,也能拿出调料蜂蜜,将一只烤鸡烤得香气四溢。 生闷气的小凤凰独自咕噜咕噜。她面红耳赤,一时间更加气闷。 月清河说道:“曦元照,饿么?” “我没有!”曦元照扭头。 月清河装模作样,“啊,真可惜。这只烤鸡本来就不大,我还说给你留点呢。这下只能自己吃咯?” 曦元照气急败坏,大叫:“什么啊,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说好的与我合作!” “这就对了。”月清河笑眯眯地瞧着她生龙活虎,撕下来一块鸡腿,包在干净的手帕递过去,“来试试?” 曦元照的肚子更加响亮。她别扭地蹲下来,火光下肉食更加诱人。接过鸡腿一口下去,眼睛一亮。 月清河看她一眼,卸下来另一只鸡腿。待曦元照啃食完毕,再次递过去。 待曦元照回过神来,整只烤鸡已经被自己吃得干干净净。月清河仍旧一副冷淡疏离的仙子模样,正拿着一只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油污。 曦元照忽然有些心虚。 之前的境况多么凶险,她心里有数。月清河只是一个不擅对战的乐修,修界正道那么多天骄也不敢前来的祸事,由她一人冒着身死道消的后果帮助自己,如今还做了肉食,一口都没碰全给自己吃了。 心虚的小凤凰偷看自己,月清河发现了,却没有说什么。她拍拍手,清理骨头火堆,口中道:“如今老凤凰给你下的禁制已被我解决,如何处理他,你自己决定吧。” “你的神魂已经完整,不会再受天火焚身之苦。待真正涅槃后,此间修界已无人能过伤你分毫。” 曦元照一怔,她环视神魂,果然圆润完整。受百年折磨的小凤凰望向西垂的太阳,眼中浮现杀意。 “你想要丹书火卷是么,月清河。” “既然老凤凰控制我的手段失效,王位已是我唾手可得之物。” - 月清河睁开眼。 头顶是青菡峰特有的纱幔。层层缠枝纹镌刻床榻,连接成休养生息的阵法。 她似乎做了个梦。前世的记忆和昏迷前发生的事混乱无比,几息过去,才慢慢分辨—— 第40章 曦元照当年事变以后,应当涅槃去了。 但她不知为何侵蚀青鹭仙子的躯壳,深夜闯进自己的院子。 月清河慢慢支撑起来,房间中亦萱听到响动,连忙赶来,“小师妹,你可还好吗?有何不适?” 月清河见她满脸焦急,轻轻摇头,“我只是有些脱力,没事。” 门外传来青雾屿的声音。他少见地厉声道:“掌门,此事断不能轻饶!羽族伤我剑宗弟子,实在欺人太甚!” 颖少云的声音也在嘈杂中清晰可辨:“清河她醒了么?她有没有大碍?我们何时才能去看看……” 亦萱前去打开房门,“清河师妹醒了。” 月清河靠在床头,只见颖少云潘菱和易澜全都涌进来,颖少云一见她直接掉眼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潘菱眼睛发红,怒道:“那青鹭是什么东西,竟然伤你!” 月清河沉默一瞬,摇摇头,“这不是青鹭的错。”她无法解释,只好就此打住。 还是易澜开口问道:“亦萱师姐,清河她如今可有大碍?” 若是有事,她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亦萱本是站在一侧不打扰,见此上前为月清河把脉,再道:“她体内经脉有被火灵烧灼的痕迹,其余并无大碍,只是要静心修养半月才好。” 青雾屿和玉衡掌门也进来,他们隔着一道屏风问过亦萱月清河的境况。玉衡掌门温和的声音道:“月清河,你受青鹭所害,此事本座必将追究。你安心养伤,宗门会给你一个交代。” 月清河恭敬道:“是。” 青雾屿离去前,在屏风外叮嘱道:“无需担忧,我会为你做主。” 月清河无法解释曦元照的存在,只好再次应声,“尊者,我想去见见青鹭。” 青雾屿怔了怔,“为何?” 月清河坚持道:“青鹭仙子性情温和醉心曲艺,与弟子相处甚欢。此事也许有隐情。” 青雾屿沉默片刻,妥协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去。若有变故,你即刻呼喊我便是。” 月清河暗中松了口气。 待青雾屿离去,颖少云忍耐片刻追问道:“清河,你是要去给青鹭一个教训吗?” 易澜也皱眉道:“那青鹭看着美丽,没想到会下此狠手。” 潘菱怒道:“管她什么来头,敢伤你,若是宗门不肯惩处,我定要让她吃吃我的厉害!” 月清河摇摇头。 “此事我有主意,你们不要擅自行动。” 第十九章 月清河去见了青鹭。 近年来因第一美人青鹭仙子到访昆仑剑宗,昆仑与羽族的紧张关系稍有好转。青鹭夜闯弟子居,伤害剑宗小师妹的事一出,曾经沉湎于第一仙姝的昆仑弟子们义愤填膺,纷纷关注刑堂动向。 月清河醒来当日,玉衡掌门已按照门规给出惩处—— 青鹭对伤害剑宗弟子的实事供认不讳,经刑堂与九峰峰主见证,封禁修为关入一线天以示惩处。 一线天是剑宗惩处违背门规弟子的地方,专设阵法封禁灵气,更加上常年吹拂罡风,苦寒无比。就算炼体修士待上十天半月也难,青鹭只是乐修,这处罚实在严厉。 青鹭仙子未曾辩驳。 月清河由青雾屿带到一线天外,青雾屿将自己的铭牌交给月清河,道:“她如今没有修为,倒也无事。此物有我全力一击,你若出事,记得寻我援手。” 月清河拜别这位师长,一步步踏入守卫森严的高崖。此处常年坐镇三位护卫长老,加上巡逻弟子无数,守备森严。 青鹭就在最里面。 她伏在地上,面色苍白。因身姿纤细姿态难免狼狈,看起来比月清河还要凄惨一些。听到有人进来,勉力支撑坐起,维持一个还算体面的姿态。 来人愈发靠近,月清河停下脚步,青鹭抬眸,见她即露出苦笑,“你来了。” 月清河没有说话。青鹭却已经连连道歉,“那日是我不好,一时走火入魔竟然伤了你……” 月清河打断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是曦元照,对么?” 青鹭怔愣,继而苦笑道:“你竟然知道了……我真是,我真是无颜面对你。” 她喃喃自语,似乎只是随口的倾诉,“我出身凤凰一族,身上有洗不尽的血脉,摘得曲江宴魁首,人人敬我为第一仙姝,可是我多少次身不由己。” “昆吾山的王,修界唯一的仙人后裔,羽族上下无数族群她手中。她要做什么,我又能如何反抗呢?” 月清河慢慢收紧手指,心中燃起了熟悉的愤怒,“就没有人能管她吗?” 青鹭面色灰败,“王近年来虽然荒唐,倒也只是折腾我们,并没有做出天道降罪的大事。我只能在外活动,让修界更多人记住我……” “若有一日母亲族人蒙难,我能寻求援手,不至于任人宰割。” 青鹭最终拒绝了月清河,她不愿向玉衡掌门坦诚此事是曦元照所为。 月清河出来时,天光冰凉耀眼。她走在荒凉的一线天山崖,往事因曦元照的突然闯入,纷纷涌入心间。 记忆中的小凤凰也曾问过她,“你为什么要做第一美人?” 那时月清河轻描淡写道:“我练不成剑,学不了火,天生只能做乐修。这是月族的宿命。” 第41章 小凤凰不能理解,竟然按捺脾气手把手将那一册本应是凤凰血脉才能修习的丹书火卷一一念诵。曾经的第一美人支着下巴,看她那副认真的模样,面上少见地露出个嘲弄之外真心的笑意。 没用的。 和青鹭一般,那一位第一美人游历修界,也只是想让更多修士记住她,能够求援。 月清河回过神来,忽然召出灵剑握在手中。熟悉的冰凉剑柄硌在掌心,她微微收紧手指,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力量。 月清河轻轻呼了口气,继续往前。 曦元照此次被她取巧击退,不会太久,她恢复神智后一定会卷土重来。有谁能够阻止那只肆意妄为的小凤凰? 秦观颐。 整个修界只有云中剑主,才能制得住凤凰之主。各大仙宗宗主联手也许还能一战,但曦元照虽然行事荒唐,却并没有做下天怒人怨的大恶。 前世曦元照事成后突然反悔强留月清河,秦观颐身在剑冢秘境,破境而出转战十万万里杀入昆吾之渊,公然带走月清河。 羽族视其为奇耻大辱,从此和昆仑剑宗势不两立。 月清河来到一线天外,青雾屿正在与许筝交谈。许筝见她出来眼前一亮,“清河师妹!” 许筝几步前来,“师妹出来得正好,我有要事寻你。” 青雾屿点点头,“此事我已知晓,月清河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月清河不明所以,见青雾屿告辞,许筝低声向她道:“师妹,剑主回宗了。” “什么?” 月清河一惊,“秦观颐……秦剑主何时归来的?” - 仙宗天穹高远,山峰间云雾蒸腾,一派仙家气象。许筝御剑带月清河前往剑阁。 “此事事关剑主安危,清河师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吗?” 月清河只感到迎面而来的寒意,当即答道:“自然。” “剑主出了什么事?” 许筝叹了口气。二人停驻于剑阁,此地竟然就在摘星殿之上。山峰险峻巍峨直指云霄,剑阁建立在云海之上,仿佛抬手就可揽握星辰。 “剑主就在摘星阁中。我已屏退无关人等,此地只有你我二人。” 许筝肃然叮嘱道:“稍后师妹见到的任何事都不能告诉旁人,若出差池,剑宗少不得一场大难。” 月清河手中冰凉,心间慢慢沉了下去。这样郑重,难道是秦观颐在外出了什么大事? 她随着许筝一步步踏进摘星阁。此处寂静冷清,空旷的大殿没有一丝人气,光滑如镜空旷无物,只有一架屏风一面小几。冰凉的云雾蔓延殿中,浮浮沉沉,天光照不进一丝暖意。 高处不胜寒。 许筝站定,回身向月清河示意道:“剑主就在屏风后。” 月清河绕过一扇高大的屏风,寒风袭来,远处雪山坐落云海,云雾蒸腾,老松盘踞崖边。幼小的背影抱着一人高的剑端坐,姿态十分规矩。 那是个十分年幼的孩子,发丝细软,梳着规矩的发髻。她的剑和她一般高,显然太长,只能抱在怀中。天青蓝的弟子服穿在身上,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们鲜嫩而生机,对她这般孩子,却是像偷穿了师姐的衣服,过于可怜可爱。 月清河见那把华光内敛的长剑,越发眼熟。不由连连去瞧那孩子的背影,越看越是顿时屏住呼吸,“师……师姐,那个孩子,她难道是……” 一个可怕的猜测划过脑海,她语不成句,无法将话真的说出口。 许筝一脸沉重,缓缓点头,“没错。” 月清河崩溃:“您是说那就是秦观颐?” 月清河不由伸出手比划,“那孩子如今比我腰都高不了一点,那竟然是秦观颐?” 许筝见她难以接受,连忙解释道:“清河师妹,我知道你无法相信,但那孩子的确是剑主没错!” “你听我说,剑主自昆吾山归来受了不小的伤,如今神魂不稳变作幼时模样,她昏迷之前叮嘱我一定要将你带来。” 月清河心下一惊,“竟然有人能伤得了她?”秦观颐天人之姿,前世已是半步飞升,此间修界竟然还有什么能够伤得了这人? 许筝无奈道:“师妹有所不知,经剑主带回的消息,昆吾山似是与魔族纠缠不清,此事有凤凰一族干涉,魔族之主再次隐蔽行踪,剑主不得不暂时折返。” “师妹前几日受青鹭所害,我无法传递消息,只能今日前来寻你援手。” 月清河顾不得想太多,凤凰一族和魔物勾结在一起,如今要是再次发难,不说她,连昆仑剑宗都有危险。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帮助秦观颐恢复。 她连忙道:“师姐,我该如何照顾剑主?” 许筝苦笑道:“剑主此前受伤,不言不动昏睡三日便好了,这次却不同。她已醒来,可如今仍是幼年模样,只是昏睡前叮嘱我一定寻你来。” “师妹不必如何照料,陪着剑主,她便好了也未可知?” 月清河一时语塞。 她们二人在屏风处交谈,终于惊动了不远处老松下的孩子。幼年剑主如今只比月清河腰间略高,云海边老树下,抱剑回身,黑眸防备神色锋利。 小秦观颐发现了不速之客。 “你是谁?”她稚嫩的嗓音问道。 月清河嘴角轻抿。这神色要是秦观颐本人做来,应当是十分有威慑力的。可如今她脸颊柔软,一身孩子气,这般作态实在是…… 第42章 怎么办,她好想掐一掐。 许筝忙道:“秦师妹,这是来照顾你的师姐,这几日就拜托她与你一同。我先走了!” 空旷的摘星阁只剩一大一小。 月清河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藏在袖中,在小秦观颐的注视下徐徐来到她身前。高台空旷,可见云海深处山巅积雪,水雾弥漫寒风铺面,实在不算个说话的好地方。 小秦观颐小小年纪,也不知身体受得住这般寒凉? “师妹,此处风大,你身上既然有伤,就先随我进殿吧。” 月清河取出羽披,准备给这孩子裹上。拿在手中时不由一怔,这东西还是她在乐城醒来时,秦观颐亲手为她戴上的,竟然留到了现在。 小秦观颐黑润的眸子直直盯着月清河。陌生的女子由信任的师姐带来,笑意温柔,似乎没有恶意。又望向她手中柔软轻薄的羽披,眼中浮现困惑。 她不习惯这种漂亮柔软的装束,好在没有出声拒绝,矜持地点了点头。 月清河暗中松了口气。她俯身而下,柔软的布料盖住了小小的肩膀,月清河认真系上了一个漂亮的结,顺势伸手给她,“随我来?” 小秦观颐扯了扯身上的披风。 陌生师姐身侧有一股温暖的香气,她明明没有对这个人的记忆,却感觉羽披裹挟的另一个人的气息十分熟悉,令她放下戒心无心拒绝。 “好。” 一大一小离开高台,进摘星阁中。 月清河牵着小秦观颐,只觉十分荒谬。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的手,她年纪还很小,手柔软稚嫩,甚至还没有一点练剑出来的茧。小秦观颐似乎少有和人亲近的时候,被牵着走路时一板一眼的,眼看十分不习惯。 却始终没有松手。 二人来到摘星阁角落,这地方放置软塌桌椅,看来剑阁之主平日并不休憩,这些东西少有人动用,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月清河见那床榻颇高,一把抱起小秦观颐,俯身放在被褥间。 怀中的孩子一路都乖,此时突然挣扎起来,眼神慌乱看向别处。 她十分不习惯。 月清河松手放她下来,回身放下床边纱幔,坐在床边笑着瞧她,“这是怎么了?” 小秦观颐坐在被子枕头间,身上裹着柔软温暖的羽披,一张寒风吹得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些血色。听到月清河的话,她不由正色道:“师尊说我年纪不小了,不能再让师姐们抱来抱去。” 月清河默默扶额。 她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秦观颐这么乖巧可爱,她当年入昆仑剑宗,究竟得了多少师姐的偏爱宠溺? 接下来几日,实在是,太令人期待了。 第二十章 摘星阁的布置十分奇怪。 月清河待小秦观颐在床铺上坐好,环顾四周。只见空旷的大殿光滑如镜,除了她身处的这面屏风后的角落,几乎没有什么摆设。 月清河向那小小的孩子问道:“你身边没有旁人了?” 据说秦观颐由当年剑阁阁主秦岳尊者收为亲传弟子,年仅五岁拜入昆仑,十年后进入圣境,显露出修界前无古人的天纵之资。 她年幼时,也是绝不可能辟谷的。 这样小的孩子,怎么能一个人留在摘星阁? 小秦观颐闻言怔愣,回道:“许筝师姐说,师尊和白羽夫人要事在身,暂未归宗。只能叫别的师姐来照顾我。” 月清河见她黑润的双眸直直地望来,顿时醒悟,许筝原来早有预谋,自己就是那个来照顾小秦观颐的好心师姐了。 不过秦观颐的师尊和师娘…… 月清河扬起一个笑,柔声哄劝道:“小师妹如今年纪还小,此时午时已过,是否需要休憩?” 小秦观颐面露错愕,“天光正盛,怎么可以待在床榻上?” 她说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挣扎得太晚了,已经被这师姐放在了被褥里,实在失礼。小秦观颐当即掀开羽披,犹豫了一下没有解下,两只脚蹭了蹭就要从床榻上爬下来。 月清河心中好笑,见这孩子手脚并用,努力端着一副沉稳严肃的模样蹭到床边,才出手将她按住,“午后困倦,师妹若不小歇一会儿,今后可要长不高了。” 这话倒是没道理,月清河毫不心虚。她见秦观颐第一面,此人和许多剑修一般长得十分高挑,气势凌厉威名赫赫。如今稚嫩幼小的模样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总之,让这受伤的小孩先歇一会儿吧。 小秦观颐挣扎无果,只好端着沉稳肃然的模样道:“既然师姐这样说,我就听一听。” 见她乖乖躺回去,月清河便放开手,起身将另一半纱幔放下。光影晃动,小秦观颐睁开眼睛,见她没有察觉,偷偷低头去嗅身上的羽披。 好香,味道和她身上是一样的。 小秦观颐飞快放开手,闭上眼睛。月清河拉好纱幔,将一旁唯一一架椅子搬到床边躺了下去。她如今不好修炼,也只能如此歇着。 正好陪着小秦观颐几天。 床榻上的小小修士本不愿睡着,可是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她沉沉睡去。 月清河拿出玉简,回忆剑法曲谱。她推演几次,天光渐渐西斜,绚烂余辉撒过云海,被屏风纱幔遮挡,只剩一点浅淡的流金。 天色将晚。 第43章 月清河起身,揉揉静坐发僵的腿。她收好玉简,前去拉开床边纱幔。 只见小秦观颐两手放在身侧,乖乖躺在被子下,柔软的睫毛在小脸上垂下两片阴影。她睡得很沉,看着像一副玉做的娃娃一般可爱。 月清河看了许久,继而失笑。她轻轻唤道,“师妹,小师妹?时辰不早,该起来了。” 小秦观颐睁开眼。 她见月清河,眼中出现迷茫,又自己缓缓坐起。细软的发丝在睡前已经解开,此时覆盖在她脸颊边,落在肩膀,显得这孩子前所未有的幼小柔弱。 小秦观颐开口道:“你是谁?” 月清河本打算俯身为她穿衣,闻言惊道:“你又不认识我了?” 小秦观颐茫然坐起,环顾四周,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摘星阁。她望向殿外,见天光西沉,自己又躺在床榻上,更加不解道:“我此时应当在演武场,怎会躺在此处?” 月清河惊愕。好么,连方才哄她午歇也忘了? 难道秦观颐受伤变作这般模样以后,每次睡去都会失去记忆,重复她年幼时的这一日? 月清河转念一想,试探道:“你怎么会不记得我?我可是你师尊。” 小秦观颐震惊地看着这女子,双眸瞪得大大的,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月清河十分克制,才控制住自己面上神色,端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徒儿,你怎么连师尊都忘记了!” 她演得无比投入,小秦观颐生气了,怒道:“你骗我。” “我师尊是秦岳尊者,而你是个女子。” 月清河连忙收敛,正色道:“好了好了,不必当真。我也是昆仑弟子,是你叫我来照顾你的。” 小秦观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回忆一番,“真的是我叫你来的么?我不记得了。” 月清河:不记得就太好了。 “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想便是。”月清河笑得十分可亲,“师妹,天色已晚,我们该用晚膳了。” 她要趁许筝来送晚膳的时候好好问问。明明前世与秦观颐在一处时,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毛病。 小秦观颐点点头。月清河见她小小一个孩子坐在繁复的被褥间,上前打算伸手抱她起来,小秦观颐动了动鼻尖,仰头道:“师姐,你用了什么香囊?” 月清河手一顿,闻言抬袖,“没什么气味。” 小秦观颐嗅了嗅自己身上的羽披,忽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脸,“我相信师姐是好人,这件披风和你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月清河摇摇头,俯身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来。小小的孩子窝在她怀中,比之前乖了不少。她将小秦观颐放在椅子上,正要为她穿好鞋袜,小秦观颐拉住她,“师姐,我可以自己穿衣。” 月清河退后一步,见她果然穿好鞋袜,站在自己面前,不由下意识夸道:“真乖。来,师姐带你去晚膳。” 月清河牵着这孩子的手,往一旁桌椅走去。 小秦观颐微微睁大眼眸,两扇睫毛微颤。她抿了抿唇,最终没有阻止这位师姐,乖乖由她牵着。女子的手温暖柔软,秦岳师尊和白羽夫人也没有这般夸过她,牵过她。 待许筝带着食盒落在摘星阁前,月清河早已在这等着她,笑着小声问道:“许筝师姐,你是否瞒着我太多事?” “为何她每次醒来就会失去记忆,只记得幼年经历?” “她是何时出现的这毛病,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 许筝额头直冒冷汗,干笑几声,“清河师妹,冷静,冷静啊。剑主受伤这事我也不知详情,师妹刨根问底,我也无言以对啊……” 月清河放开许筝的袖子,朝摘星阁中示意,“那她怎么办?” 小小的秦观颐端坐桌前,脸颊沉静。她如今是真的童稚模样,完全没有今后波澜跌起的记忆。 许筝干笑道:“这个……清河啊,你就陪陪她,正好你不是要静养?多等几日,也许剑主就自己好了。” 月清河一时气结。 “许筝师姐,你若再有隐瞒,我真要去找玉衡尊者好好问一问才行。” 许筝连忙保证,“绝无隐瞒了!” 二人回到摘星殿中。 小秦观颐等了良久,却没有问什么。她漂亮的黑眸望向两位女子,乖乖问道:“许筝师姐,清河师姐。” 月清河只觉身侧许筝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她瞟过去,许筝维持着面上的神色,飞快放下食盒道:“师妹啊,清河师姐和你用晚膳,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剑主每叫许筝一次师姐,许筝都觉得背后发毛,此时又有月清河在,恨不得离摘星阁越远越好。 待许筝走后,月清河慢条斯理打开食盒,一一摆出餐食。许筝还算有心,知她不食荤腥,九道菜中六道都是干净清亮的绿色。 还有三碟鳐鱼丸子,酱烧赤尾,醋酿排骨。应该是秦观颐的口味。 小秦观颐睁着迷茫懵懂的眸子,看着她一一动作,将碗筷拿出摆在二人面前。她吃饭的动作十分斯文,不过只用了半碗,便放下了筷子。 月清河抬眸,“饱了么?” 小秦观颐摇摇头。 菜也没有动多少。这孩子恐怕是身上有伤,没什么胃口。月清河亲手给她舀了一碗汤,“你如今年幼,还是要多吃一些。” 鳐鱼柔软无味,做成汤也最适合修士养伤。小秦观颐乖乖喝了,脸上有些红晕,可能是被热气熏的。 第44章 深夜。 月清河没有睡意。 往日她此时已经在弟子居青玉台打坐,这几天经脉中隐隐作痛,还是不要吸纳灵气为妙。她拿着玉简,参详藏宝阁中所得的太初幻剑,见小秦观颐坐在一侧不知在想着什么,便开口问道:“师妹可有什么烦心事?” 小秦观颐摇摇头,“此时应当就寝,可是我无心歇息。” 月清河失笑。可不是,白日午歇时睡了那么些时辰,如今怎么睡得着?她也无法打坐修炼,提议道:“既然无心歇息,不若与我玩一玩?” 小秦观颐精神一振,“玩?师姐是想与我一同修炼么?” 月清河一时讶然。难怪秦观颐十六载入圣,原来对她来说,玩耍就是修炼么?天之骄子不过如此了。 月清河失笑道:“你如今还小,除了修炼自然可以玩耍。可有什么想玩的?” 小秦观颐想了想,从自己的铭牌中拿出一枚花枝。那竟然是玉作的一支梨花,枝杈栩栩如生,华光流淌不似凡物。 月清河奇道:“这是何物?” 小秦观颐露出一个笑,“这是师尊所赠,连通一处水月洞天,我还没有去过。既然师姐想要玩耍,和我一起去如何?” 月清河反应过来,秦观颐所谓的玩耍竟然是去幻境试炼? 她认识秦观颐时,此人已经是稳重沉肃的剑修,从来没有这般年幼稚嫩的模样,更不知她年少时还有什么玩耍的办法。看来仙门天骄在资质绝佳之外,更有几分勤勉刻苦。 月清河心下好奇,小秦观颐少见地露出期待和跃跃欲试的眼神,她没有多想已经答应道:“可以。” 第二十一章 月清河踏进小秦观颐的水月洞天。 这里空间开阔,山峦低矮,间隔着平坦的荒野。星村落依附着山丘而建,她们一大一小来时已是深夜,此地却是晨光熹微,旭日初升。 月清河信步前去,见幻境中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凡人扛着农具三五成群走向荒野。他们显然是要开荒种地,不过看他们手中的锄头镰刀,都是木头和石块,有些人已经弯腰拔除野草割去荆棘,即使是成年男子的样貌也十分吃力。 月清河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肃然站在众人身前,正是小秦观颐。 幻境中人不是真正的凡人,只是梨花枝化作的的推演幻影。他们对小秦观颐毕恭毕敬,一个老者上前道:“仙师,我等需要开荒百亩良田,可有良策?” “此处交给我。”小秦观颐说完,指挥着壮年男子前去一些山坡,草甸,悬崖边等狭窄难行的地方,“你们几人互相看顾,小心探查。” 月清河过来时,小秦观颐身侧的凡人已经散了大半,只围着一些和她差不多高的孩子。她们对这突然出现的小仙师好奇且畏惧,大人忙碌的时候,这些小孩都被放在村口大榕树的阴凉下,远远瞧着小秦观颐。 月清河笑了笑,小秦观颐见她过来眼前一亮,“师姐。” 月清河顺势伸出手,小秦观颐将她拉着,想了想,带到那些小孩子们在的树底下。这地方枝杈茂盛遮挡天光,又平坦开阔,四下里抬头就能看到。 “师姐照顾我一整日也累了,先在这处歇息,我很快就好了。”小秦观颐搬来一只躺椅,对月清河叮嘱道。 月清河不知这处情况,便依言坐下。 小秦观颐安置好了师姐,前去村落前大片的荆棘荒野。月清河期待她要如何帮忙,难道秦观颐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了百工百业中开田拓荒的术法? 小秦观颐板着肃然的一张脸站在大片荒野前,她面前的荆棘杂草纠缠生长灌木丛生,有无数倒刺,没有修炼的凡人来走一趟,都是一场酷刑。 秦观颐拔出剑来。幻境历练磨砺心智,力量过于强横的本命灵剑是无法唤出的,所以小秦观颐拿在手中的只是一把普通铁剑。 小秦观颐持剑在手,抬脚就踩进了那片荆棘丛,身影顿时被淹没。 月清河一下子站起。 她还未呼喊出声,吞没了那小小身影的荆棘处一阵震颤,刺啦啦声响传来——荆棘如分海一般接连倒下,显露出里面的人影。 小秦观颐仍然干干净净,脸颊白生生的,她小小一个站在荆棘尽头,这几息功夫已经走出数十步,手上的剑萦绕着锋利的锐气,将身侧三丈荆棘剿灭,只剩一茬茬白生生的根茎。 月清河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心下好笑,小秦观颐看着是个稚年的孩童,却并不是脆弱的需要她出手保护的凡人孩子。 即使在失去后来记忆,不能动用本命灵剑的幻境里,依然剑意锋锐,面对强敌也不惧交手,更何况如今区区开荒。是她关心则乱了。 月清河安心待在这阴凉舒服的树底下,远远望见小秦观颐走了数百步,一大片干净的荒田便出来了。她又复行数百步,将那些埋在土下的根茎也翻出来搅碎,摊开在天光下。 这办法月清河倒是知道的,凡人开荒拓土,割除荆棘灌木后,总要将土层翻过来晒在天光下,用以驱虫。 月清河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前去寻小秦观颐,“小师妹,你何时学了开荒耕田?难道秦岳尊者教了你这些?” 堂堂九大仙宗之首昆仑剑阁亲传,练剑也就罢了,看这开荒耕田的手法并不生疏,显然不是她自己领悟的。 第45章 小秦观颐见月清河忽然来,连忙擦了擦脸上溅起的碎叶。她一板一眼回道:“师尊说,学剑不能逞凶斗狠盲目苦修。待我十岁,便和师兄师姐们下山去驱除妖兽,救济天灾。 “登临大道是为保护此界苍生,救济凡人自然也是我应该学的。” 月清河闻言怔愣,看着面前的小小孩童,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从前游历修界时,她见凡人水深火热,即使仙门弟子偶有救济,也是鞭长莫及。 月清河拔剑,与小秦观颐一同掀翻荆棘灌木,口中问道:“师妹想要救济凡人,可此间世界凡人万,你只有一人,总有救不了的水深火热。难道不是太难实现了吗?” 小秦观颐想了想,回道:“我如今虽然力量有限,但可以先救眼前人,再救其它地方。” “总有一天,修界弱小生灵也可以得到修仙,凡人可以安居乐业,世间再无劫难。” 月清河眨了眨眼。她垂眸挥动手中灵剑,只觉心中酸涩。秦观颐从前护着她时,难道也是这样想的吗? 这样的宏愿说起来,难免显得过于异想天开。修界如此广阔,万千生灵总有不平。月族族人生来便是乐修,各个娇弱不善战,月清河尝试九宗绝学,始终不得其门。 天道令月清河只能做一个依附强者的第一美人,而她想自己掌握命运保护族人,竟然也是一种妄念。 可秦观颐当年也从未犹疑,只要她要,她就肯给。 天光渐暗。 月清河陪着小秦观颐开拓村落前的一大片荒野,去往旁侧山丘驱逐野兽。暮色渐浓,榕树下的小孩子们各自散去。村长带村民们对两位仙师千恩万谢,月清河婉拒他们回村招待饭食,带着小秦观颐出了水月洞天。 再次踩在光滑如镜的摘星阁中,月清河轻轻呼了口气,见小秦观颐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打了个呵欠。她出了幻境,身上的杂草碎叶自然消失无踪,但开荒拓土所用的剑意仍然是耗费心神。 月清河心下了然,“师妹今日辛苦了,如今可有困意?” 自己身上有伤不能动用灵气,大部分的地方还是小秦观颐自己完成,应当是累着她了。 小秦观颐眨眨眼,缓缓点了点头。 二人洗漱一番,月清河带着小秦观颐回到塌上。她抱着这孩子起来,只觉得小秦观颐前所未有的乖顺,两扇浓密柔软的睫毛一垂一垂,是真的困得狠了的模样。 月清河将小秦观颐放在被褥之间,拉了拉被子盖好,起身放下一半纱幔。小秦观颐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女子,小声道:“师姐,我醒来时你还在吗?” 月清河手中一顿,眸光落在床榻上的小女孩,“师妹是怕黑吗?” 小秦观颐顿时移开目光,口中道:“没有的事。” 月清河哑然失笑。秦观颐如今受伤变作孩童模样,也是一板一眼肃然沉稳,如今总算有了些孩子的软气。她依言坐在床边,笑道:“师妹既然不肯睡着,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小秦观颐双眸微亮。她平日里歇息都是一个人,就算最疼爱她的师娘也不会陪着入睡。对于一个五六岁的稚童来说,摘星阁的夜晚还是过于漫长寒冷了。 如今有了这位师姐,她身上有柔软好闻的气味,她笑起来如此可亲,一切都不一样。 埋在被子里的幼年秦观颐没忍住自己翘起来的唇角,故作矜持道:“师姐愿意讲,那我就听听看。” 月清河瞧她那副雀跃期待又端着的模样,心道,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原来是从小就有的。她清了清嗓子,一边思索一边讲道:“从前凡人界有一位公主。她出生时君王暴虐无度,臣民怨声载道,直到新王揭竿而起,将所有王族血脉诛杀。” 小秦观颐:“公主她也死了吗?” 月清河软下嗓音,“小公主没有死。那一天,剑尊下凡带走公主收她为徒,小公主在修界勤勉修行,惩恶扬善护佑一方,最终立地飞升去了仙界。” “我喜欢这个故事。”小秦观颐说。 月清河沉默一瞬,笑了笑,又道:“我也喜欢。” 从此,小秦观颐爱上了睡前故事。 她对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十分好奇,月清河本想趁这孩子睡一觉起来失去记忆,就不用再为哄她入睡费神想故事,没想到小秦观颐竟然十分执着—— 她将月清河这位“师姐”和故事记在了玉简上。 第二日,小秦观颐醒来。 她平日里修行刻苦,天光未亮便要起身练剑,自旭日初升打坐,日光跳跃出山间林海,天地灵气初生万物苏醒,月清河无法修炼,便在这孩子身侧看玉简。 小秦观颐打坐完毕,回摘星阁中修习剑法,待午后用过膳食,她拿着一枚玉简道:“师姐,我是不是有一个睡前故事?” 月清河一惊,险些没拿稳手中书册,“你不是不记得了吗?早些时辰还道不认得我,现在就要听故事了?” 小秦观颐默默嗅了嗅,坚定道:“师姐不是坏人,师姐一定答应过我每日都有故事。” 月清河:……怎么还要每天都要? 月清河无法拒绝小秦观颐,于是顺势将她牵回床榻边,她正要放开手,小秦观颐一脸期待,再次伸手向她。 月清河一时语塞。她看看小秦观颐,再看看比小秦观颐还高一些的床榻,没记错的话,第一次她怜惜这孩子身上有伤脸颊冻得苍白,动手将她抱起,她还十分不习惯要挣扎下来…… 第46章 这才两天,小秦观颐已经适应良好,甚至用这种期待的目光跃跃欲试地看着她。 月清河无奈,只好俯身揽着小秦观颐,放在床榻边,口中道:“师妹近日越发粘人,从前不是说师尊不叫你被师姐们抱来抱去?” 小秦观颐端坐,闻言道:“我不记得了,师姐。” 月清河:……轮到这事你就不记得了是吧? 她狐疑打量床榻上的小秦观颐,难道这人已经想起来了?不过只见这孩子仍然一副端正肃然的模样,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对。 小秦观颐眨眨眼,嗓音软软的哀求道:“师姐不喜欢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今日真的没有故事了吗?” 月清河哪里受得了这幅模样,叹气道:“是我不对。好了好了,给你讲就是了。” 她坐在床边,想了想一面讲道:“从前碧落海边,生活着月中仙人的后人。她们每一个都长得十分美貌。” “最美的月中仙人来修真界,整个修真界仙门强大的尊者修士都围在她身边,捧着华衣美食和各种法宝献给她,想得到她的青睐。” 小秦观颐追问道:“后来呢?” 月清河缓缓道:“月中仙人不要华衣珍宝,要所有的月中仙人可以和修士一样强大。修仙界的尊者拒绝了,他们说,天道命月中仙人只能做第一美人,这是宿命。” 小秦观颐渐渐睁大了眸子。她还太小,不能理解这个奇怪的故事,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月中仙人也和小公主一样飞升去仙界了吗?” 月清河眼也不眨,“没有,她死了。” 小秦观颐一脸错愕,面色凝固。 月清河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也不知是为什么而笑,是看到秦观颐小小一张脸上那么多精彩的神色,还是为了这个奇怪的故事戛然而止的结局。 小秦观颐气道:“师姐坏心思,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月清河含笑揉了揉她细软的额发,总算良心发现补救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她既然只能做第一美人,无法修炼飞升,死去是常事。你若不喜欢,我便不会再讲了。” 小秦观颐想了想,仰头望着月清河道:“不会的,师姐,月中仙人想要修炼没有错。如果我能遇到她,我一定会帮她。” 月清河面上的笑意渐渐落下,她喃喃自语一般,轻声回道:“好孩子。” “你已经帮过她了。” 第二十二章 小秦观颐修行十分刻苦。 月清河仅仅陪伴她这几日,她分明已经失去了后来的记忆变作孩童,每日修行也没有落下。天光未亮,起身挥剑百次;晨光初现,打坐吐息一个时辰;修习剑法法卷,晚膳后进驻幻境…… 直到夜深人静,小秦观颐才能歇息。 月清河在小秦观颐睡前讲的故事越来越多。她本来没有把哄孩子睡觉当做什么大事,只是小秦观颐粘着她显出依赖模样,又撇过一张小脸不肯让期待的样子叫她看穿…… 这模样实在可怜可爱极了。 月清河游历修界几十载,山野传说,隐族秘闻信手拈来,几句话之间就是一个族群的兴起衰亡。 故事这种东西,总是不缺的。 “今日给师妹讲一讲碧落海的鲛人一族可好?” 夜深人静,摘星阁角落长明灯,月清河撑着下巴靠在床边,向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眸子的小孩说道:“鲛人生来便是双生,只有一位能传承王位。每一代鲛人女王都经历了惨烈的自相残杀。鲛人死后化作海中泡沫,只留下一颗赤色珍珠。” “传说修仙者得到血珠有助于进阶,但得道飞升时将受天劫所灭,不得往生。” 她的嗓音轻柔和缓,伴随着长明灯透过纱幔,如梦似幻,传闻中鲛人的歌声能够引动凡人妄念,令他们心甘情愿一步步淌进海中,成为鲛人的血食。小秦观颐慢慢垂下眸子,只觉躺在荡漾海潮之中,渐渐沉湎。 月清河慢慢停下讲述。纱幔遮盖之下,那孩子已经睡着了。 她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稚嫩睡颜,心中念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秦观颐还是稚嫩模样。 月清河望向摘星阁外。云海蒸腾,月色下冰凉如潮,遥远的北方在她看不到的深处。许筝说秦观颐自昆吾山归来,身受重伤变作孩童模样,而凤凰一族和魔物勾结…… 她那时发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敌人? 第二日。 天光亮起,月清河照常陪伴小秦观颐修行。 许筝一如既往送来饭食,月清河昨夜思索到心绪杂乱,嘱咐小秦观颐自己先吃,来到摘星阁前叫住许筝—— “师姐,小剑主她仍然没有好转,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许筝提着食盒,左看右看,“这个嘛……师妹啊,你不是和秦师姐相处得不错吗?再过几日又如何?” 月清河一时气结,“我怎么瞧着师姐恨不能让我在这待上一年半载,希望秦观颐一直好不了?” 许筝忙道:“怎会!我亦是心急如焚。师妹不觉得剑主记忆恢复得越来越快了么?这就是她好转的迹象。” 月清河思索片刻。的确,小秦观颐第一日午歇完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来;第二日片刻记得住她的样貌;第三日一睁开眼睛就要叫她讲故事…… 许筝再道:“清河师妹,你若着急,带小剑主在摘星阁附近走走,会不会好得更快些?” 第47章 “不过剑主此时不宜让旁人发现,我马上给摘星殿附近下禁制,师妹也小心些遮掩才好。” 月清河无奈道,“许筝师姐,我便再信你一次。” - 小秦观颐等待半晌,月清河带着食盒归来。 她从天光明媚的殿外踏进来,衣袂翩翩,笑意柔软。小秦观颐不由眯了眯眼睛,便听到这位美丽的师姐说道:“今日天清气爽,我们在外用膳如何?” 小秦观颐怔怔点头。 月清河见她没有异议,俯身牵着她往外。摘星阁坐落在摘星峰顶,阁内空旷无物,外头只有一条小道向下蜿蜒,半路一座小亭,面对云海摆着桌椅。 桌面上石刻一道棋盘,若是旭日初升时来上一局,可谓十分风雅别致。 月清河停下脚步,特意感应一番。 摘星阁与半山腰的摘星殿相隔甚远,更有禁制,除了剑阁阁主与其亲传弟子之外无人能够靠近。 许筝临走时在这唯一一条小道上落下迷踪阵,若有人无意中闯入,要绕行三个时辰才能出来。 倒是安全。 月清河牵着小秦观颐来到亭中,对着桌面上的棋局犯了难。剑阁在此,这棋局可能是秦观颐师长所留,不好擅动。她露出犹豫的神色,小秦观颐也发现,淡然上前抬手将石刻棋盘取下,搁在一旁。 月清河奇道:“这局也许是你师尊所做,就这样挪开是否……” “师姐提了一路食盒,再不放下,手都要酸了。” 小秦观颐说完就去取月清河手上的食盒,端正放在桌上,一道道拿出饭食。她的动作十分熟练,看得月清河心中好笑。 她便坐在一旁,将碗筷分好递过去,“多谢师妹关怀,别说了,快吃饭了。” 一大一小对着云海用完早膳,月清河惯常将食盒收起来,用手帕给小秦观颐擦擦嘴,牵着她回去。 “师妹还记得多少事?这地方应当待了许久吧。” 月清河一面走,一面特意问道,“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吗?” 小秦观颐闻言思索,“想起来师尊,掌门和一些师姐。别的有些模糊,似乎还有很多没有记忆……” “我会将想起来的都记在玉简上。”她道。 月清河点点头,心下欣慰。不愧是秦观颐,就算变成这般模样也十分可靠。 摘星峰一面沉在茫茫云海,这一条小道沐浴天光,驱散了水气寒凉。月清河眯了眯眼睛,只觉浑身上下晒得微微发热。她手中一紧,原来是小秦观颐正睁着眸子仰头望着她,月清河笑道:“怎么了?” 小秦观颐连忙转开目光,有些别扭道:“师姐像月中仙人。” 月清河奇道:“你又想起来什么了吗?” 小秦观颐摇摇头,紧紧拉住月清河的手,小脸板着肃然道:“师姐,能不能答应我,等我长大?也许十年后,我会很厉害,到时候我回来找师姐可好?” “这……” 月清河一时竟然有些错愕,小秦观颐不知道,她却很明白,这人只是一时间变成了孩子,再过几日她就会恢复,她们二人就会再次回到那不尴不尬的故人关系。 这几日的亲密无间,转瞬即逝。 小秦观颐见月清河不说话,语气更加着急了些,“师姐若有所求,我一定帮着师姐,师姐若去哪里,我必定随着师姐同去!” 月清河回神,见她满眼急切,少见地露出属于孩子的惶然倔强,心下酸软一片,不知是什么滋味。 罢了。她如今就是个孩子,应允一下又能如何? 月清河指尖拂过小秦观颐红红的眼圈,终于温声开口,“你别怕,我不会走的。你以后会是仙门天骄,身居万万人之上,别害怕,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薄雾退散,摘星阁近在眼前。 月清河心下七上八下。她牵着一个粘人的小剑主,这孩子看起来十分开心,惯常神色端正的一张小脸上暖洋洋的。 她要衣袖擦着衣袖,裙边贴着裙摆,一步步跟着月清河,像一道小小的影子,恨不得贴在她身上才好。 “师妹,你踩着我的裙子了。”月清河不得不停下脚步。 哄孩子是清河仙子最不擅长的功夫,就算重活一遭,她也仍然感到棘手。 小秦观颐道歉,“对不起。” 她说完却不肯放手,仍然靠在自家师姐身上,也不说话,是十分明显的暗示。月清河长叹一声,早知如此她就不答应这小家伙了。 月清河抬手就把小秦观颐额发揉乱,教训道:“师妹不可以耍赖,方才还说我提食盒就会手酸,如今又要我抱,不心疼师姐了吗?” 小秦观颐仰头任她揉搓,口中坚定道:“师姐那么厉害,抱一抱也不会有事的。” 月清河一时气结。她扬了扬手,作势要将这孩子推开,小秦观颐一见更加缠着她。 一大一小僵持,场面十分奇怪。 月清河正待继续说她,远远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清河!” 什么? 月清河心下一凛,反手就将小秦观颐推到身后挡住——有外人闯进来,还认识她? 千万不能让秦观颐的样子被发现! 月清河警惕四顾,只见摘星阁通往山下的小道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她护着小秦观颐退后,小秦观颐不明所以,“怎么了师姐,有什么人来了?” 第48章 她不知道目前境况,只当这里是剑阁,来人都是昆仑弟子,并不害怕。月清河低声道:“你别出声,躲好。” 小秦观颐乖乖藏在她身后。 月清河抬头,来人渐进,是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待她再走几步显露面貌,竟然是颖少云。 颖少云迟疑道:“清河,是你吗?” 月清河眼前一黑。这可怎么解释才好?她笑了一声,干巴巴地问道:“是少云啊,你怎么来这里了?” 颖少云一时没察觉她的不自在,上前说道:“我正要寻你呢,这几日都不见你人,许筝师姐说你去修养了,可青菡峰也找不到你。我今日心中烦闷,便来摘星殿练剑,不知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 颖少云问道,“清河,你在这处修养么?你身上好些了吗?” 她说着说着忽然目光呆滞,月清河身后探出了一个小女孩的脑袋,一副五六岁的稚嫩模样,正好奇地望着自己。 一个孩子? 那样貌十分眼熟,颖少云渐渐瞪大眼睛,那孩子的模样不是和云中剑主一模一样吗?这地方据说正是剑阁,难道说这孩子…… 月清河还不知后面的小秦观颐已经出来了,闻言连忙应道:“不错,这里清净无人,正适合我养伤。我已经好多了,少云你若无事,还是多多练剑的好。” 快些下山练剑去,别待在这里。 颖少云结结巴巴,“清河,你……你没事就好,那我也先回去了。” 话没说完,颖少云一副被天雷劈中的失魂落魄模样,前脚赶后脚地跑下山去。 月清河一脸莫名,小秦观颐拉拉她的衣袖,“那是师姐的朋友吗?” 月清河回神,叮嘱道:“师妹,你可不能让旁人看到你,懂吗?” 小秦观颐乖乖应道:“知道了。” - 颖少云下山去后,几天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潘菱受不了她这幅呆滞的傻样,怒道:“叫你去寻月清河,你倒是说找到她没有啊?” 颖少云愣愣坐下,满脑子都是同窗遮遮掩掩挡住的小女孩,她忽然开口问道:“潘菱,云中剑主她可有兄弟姐妹?” 潘菱喝了一口茶,没好气道:“秦国国灭六百年,没了。” 颖少云再道:“还是说女子和女子结为道侣,也会有子嗣?” 潘菱一口茶没咽下去,险些噎死自己,当场咳得昏天黑地—— “你,你说什么?”潘菱大喘几口气,揪着颖少云的领子怒道:“我问你月清河,你的脑子都在想什么!” 颖少云神色木然,被她揪着喃喃道:“我今日去寻清河,见她遮遮掩掩,牵着一个小女孩。那孩子长得和剑主一模一样。” 潘菱手一软,见了鬼似的连退几步。 “什么……难道清河和剑主是道侣,她们二人连孩子都有了!” 这场离谱的争执月清河并不知情。 几日后,她终于等到小秦观颐渐渐想起来更多记忆。这孩子一觉醒来,就比从前高些,直到她越发抽条长大,月清河明白,她应当和秦观颐告别了。 这几日的亲密无间,只是一时。 月清河趁秦观颐熟睡,传讯许筝,悄悄离开摘星阁。 青菡峰四季如春,亦萱师姐也十分细心。月清河待在这处修养,有时小憩将将醒来,总以为会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唤道:“师姐。” 她一下子惊醒,见房中空旷无人,鼻尖是灵草好闻的清新气味,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青菡峰。 “清河师妹,好些了么?” 亦萱端着汤药进来,特意在汤碗旁放了些糖,“前几日你只是吃药膳,虽说暗伤好了不少,但不看看还是不安心。” 月清河回神,笑了笑,“我没事。只是睡得久了些,又时常被梦惊醒,难免有些倦意。” 亦萱点点头,“我见你困倦,特意加了些安神的,你喝了便能一夜无梦到天明。” 月清河接了。她一气喝完药,拿了一块糖放在口中。苦涩甜蜜的滋味弥漫开,月清河缓缓闭上眼睛。 秦观颐,她应当已经好了吧。 还是早些好起来为妙。月清河想。 三日后,月清河来到青崖峰。因梧桐殿青鹭仙子出事,她已经不能再去,只得提前来到青崖峰峰底,待彻底恢复后选择其它课业。 青崖峰剑气浩荡,一面绝壁镌刻着昆仑开山立派的紫宸仙人所留剑气,月清河持剑而行,刚刚靠近便能感到劲风扑面而来—— 她坚定神色,推开青崖居大门。 青崖居内剑修学子三五成群,此时雨无正未至,时辰尚早,少年少女们各自闲谈。月清河来时人声沸腾,她刚踏进门内,忽然场中寂静。 月清河感受到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困惑。 “是清河师妹!”有人出声道。 这一声唤醒了众人神色,几个女子纷纷围上来,口中热切道:“清河师妹真是辛苦了!” 蓝衣墨发的师姐亲切挽着月清河的手,笑道:“师妹是从剑阁来的吧?这几日我等才得知消息,实在失礼。” 青衣师姐沉声道:“不知清河师妹何时昭告宗门,也好为小剑主庆贺。” 白衣师妹打断道:“剑主还未归宗,当然是剑主宣布更合适,清河觉得如何?” 师兄师弟们不好上前,但也远远围着这处密切关注。 第49章 月清河被众人围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语,越听越觉不对,“等等诸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小剑主?” 要不是许筝口风紧,她们也没说别的,月清河几乎要以为秦观颐受伤变作幼童的事已经被昭告天下了。 第一个靠过来的蓝衣师姐奇道:“清河,你不是已经与剑主结契,连孩子都有了么?” “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了。”余下众师姐师妹应声道。 月清河:…… 月清河耳朵嗡鸣,眼前一黑—— 天道啊,你降一道天劫劈死她吧! 第二十三章 摘星阁。 秦观颐醒了。 云海蒸腾,冰冷的雾气弥漫殿中,显得整个摘星阁格外空旷寒冷。秦观颐自床榻间起身,柔软的被子自身上滑落,她忽有所感,抬手攥在手中—— 是一件轻薄的羽披。 秦观颐微微皱眉。她醒在空无一人的摘星阁,此处是她自秦岳尊者带入宗门后,生活十余年的地方,师尊秦岳和师娘白羽夫人构成了这处小小世界的亮色。她待在云海,枯松和玄妙剑道之间,从未感到孤寂。 此时左右四顾,熟悉的摘星阁中多了一丝温暖活气,床边,椅子上,桌边隐约有另一个人的身影。秦观颐穿上中衣,下榻,耳畔隐约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 师妹,又要耍赖让我抱抱了? 秦观颐抬眸。摘星阁大殿光滑如镜,除了她手中一件羽披,竟然没有丝毫旁人存在的痕迹。那柔软轻薄的一件衣物萦绕着一点香,殿中水雾寒冷,秦观颐只觉记忆中浮动的暖味轻轻荡开,就要消失了。 秦观颐起身,“许筝!” 许筝自接到传音便来此地等着,走进来道:“剑主终于醒了。” 秦观颐手中躺着那条柔软的羽披,眉头轻皱,“我受伤这几日有旁人来过?” 许筝愣了一下,她本来并不担忧,这下心中思索开了。她试探道:“剑主从前受伤只是昏睡,就算途中醒来也不会有记忆,这一次您已经有记得的事情了吗?” 秦观颐闭了闭眼,环视殿中。 桌边,她曾和谁一同用膳,对方柔软温暖的眸光望着她,让她不思饮食也多喝了一碗汤;床榻边,是谁低声讲述着碧落海上仙人的歌谣,哄她入睡安眠;殿外天光明媚,她牵着对方的手一时间晃了眼,总要担心那人会远远地离开,再也寻不见? 秦观颐幼时修行刻苦,入门一载就不必去床榻休憩,而是打坐修行;师尊师娘虽寄予厚望却很少归宗,谁会夜夜陪伴她哄她入睡,用无尽的包容令她一步步得寸进尺。 秦观颐闭了闭眼,沉声道:“我记得许多,你照实说。” 许筝面上一怔,想到那位师妹离去时千般叮嘱:“剑阁这几日务必守口如瓶,莫要让第二人知晓此事,否则剑主必定要大发雷霆,切记切记。” 许筝心道,她们二人之间的事,剑主何曾是旁人。师妹与剑主之间本来就没有嫌隙,何必避之不及?她得帮一把才行。 思索片刻,许筝解释道:“剑主这次受伤昏迷,清河师妹听说了十分忧心,不顾自己还需要修养便要前来照顾剑主。” 秦观颐沉默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应了一声,只道:“这并不妥当。她刚刚入门,我也并无大碍,若有事寻青菡峰便可。你劝她好好休养。” 许筝心道,我可不是好好劝了么,不然清河师妹怎么能在剑阁待上整整三日! 许筝面上肃然道:“清河师妹一片真心前来,我怎好推辞?多亏了师妹悉心照料,剑主这一次好的这般快,一定要好好谢谢清河师妹才行。” 秦观颐闻言看许筝一眼,许筝顿时背后一紧。她心下大乱,不由想着难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好在秦观颐听完没有发怒的迹象,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秦观颐垂眸摩挲剑柄,启唇道:“下次去昆吾山,我会亲自邀请清河同去。她身带火灵不能全心练剑,此去正可解决。” “此事你不必告知,我会亲自去寻她。” 许筝心下一喜,“是!” 这二人各自闷声,指望她们能醒悟不知要何年何月,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剑主既然开窍了,清河师妹那边还远吗? - 青崖居内热闹非凡。 蓝衣女子道:“你们可知剑主多年孤身一人,其实有一位道侣在外历劫失踪,剑主苦苦寻觅十余年呢!” 白衣师妹两眼放光,“我亦听说此事,那一位如今已经拜入昆仑,只是没有进剑阁,师姐再说说如今有什么进展?” 青衣师姐奇道:“怎会如此?她们二人历经艰险终成眷属,为何还要两地分隔?我们昆仑可没有无极剑宗的古板规矩。” 蓝衣师姐摇摇头,“两情若是长久时,一时半刻分别也不算什么。这不是剑主在外除魔,那一位已经去剑阁照顾女儿了么?” 众人说到此处,纷纷明里暗里向青崖居窗边投去热切目光—— “不知剑主与清河师妹的女儿样貌如何?” “在下认为像师妹多一些……” “不论像剑主还是像师妹,一定十分可爱,真是期待。” 月清河:…… 月清河人是端坐青崖居,背影坚韧,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却是眼前嗡鸣,脑海中一片混乱——她的同窗们都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第50章 月清河甫一进门就大受打击,好不容易从青崖居师姐们和蔼热切的关心中逃出来,选了个远离众人的角落坐下,立刻拽出弟子铭牌联络颖少云—— 你都向外说了什么?! 月清河向颖少云发了数十条传音,对方杳无音信,似乎也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反而潘菱的名字亮起,期期艾艾道: 清河,少云她见了你回来以后,就一直浑浑噩噩不对劲。 我见少云实在沮丧,听说膳堂出了新菜叫她一同去,没想到她喝了不少米酿竟然开始说胡话…… 当日膳堂有太多同门,她竟然说你和剑主有了一个女儿…… 清河对不起,我实在拦不住她! 月清河看到这里,心间顿时冻得拔凉。她缓缓扣下铭牌,当场万念俱灰—— 完了。 如今就是天降九十九道天雷劈死颖少云,也来不及了! 月清河坐在青崖居内,耳畔全是沸腾的“小剑主更像师妹还是更像剑主”的争论,脸颊耳畔热意攀升,整个人如坐针毡—— 师姐师妹,你们清醒一些! 秦观颐要是醒来知道她无故多了个道侣,更凭空多了个女儿,我们通通都完了! 众人嘈杂间,青崖峰峰主,入圣期剑尊雨无正踏入青崖居。 学子们纷纷端坐。 雨无正身形高大,气势内敛。他身负一柄长剑,看着平平无奇,但上面隐约的交战痕迹透出这位剑峰峰主资历不俗。 座下学子各个敛声屏气,神色肃然。 雨无正扫过众弟子,沉声道:“尔等皆是昆仑剑宗天资不俗的新弟子,青崖居内切记谨言慎行,勤勉修行,方不负宗门教导。” 月清河缓缓呼出一口气,摒弃心中杂念。 经过几日修养,她身上暗伤已消,如今正是继续课业的时候。无论如何,手中有剑她便能有应对万事的底气,但凡练剑必会拼尽全力。 时辰一晃而过。 傍晚,课业毕。 月清河自青崖居走出,天际霞光绚烂。同窗们纷纷离去,不时有师姐见她笑道: “竟是清河师妹。” “师妹可要与我们一同练剑?” “剑主何时归来?你一人实在辛苦了些……” 月清河一脸凝滞,几乎背后冒出冷汗。她端出肃然模样阻止道:“不必。” “师姐们误会了,我与剑主清清白白。” 求求你们真的不要再继续说那些话了! 师姐们露出笑意点点头,满脸揶揄道:“师妹既然害羞,我们为你保密就是了。” 月清河:……怎会如此? 青崖居外水深火热,人山人海。 忽然在场众人寂静,月清河心下一喜,正待趁此机会偷偷离开人群,就见面前那位蓝衣师姐目光震惊激动,直直盯着自己身后…… 月清河耳畔嗡嗡作响。 她缓缓回身,只见天际绚烂云霞,一人御剑而来逆光踩在半空。其身影修长,墨发纷飞,软甲流淌夕阳如同浴血,十分夺目。 离宗除魔半年的昆仑剑主,自人山人海万众瞩目下,来到月清河身前。 秦观颐。 月清河茫然地睁着眸子,一时不能回神。 秦观颐一步步走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大道,她如一柄利剑穿过重重人群,冷肃强大,黑眸如冰,行走间如山岳将倾,几乎让人屏住呼吸。 月清河在这奇异的寂静之中,见秦观颐行至她身前。 “此物交予你。”冰玉相击一般的声音,在她耳畔落下。 月清河茫然接过,却是一枚玉简。 秦观颐再次开口道:“这几日烦你费心,我十分感念。此事还请务必应允。” 漆黑的眸子珍重地看着她,令月清河一阵恍惚。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同为女子,秦观颐如此令人心神动摇,这般看着任何人,都会叫人有一种自己是她珍而重之虔诚捧在心间的错觉。 在场学子见云中剑主来,勉力维持着面上没有异状,见这一幕她们二人靠近,激动地交换眼神各自拿起铭牌—— 能见此情此景,我此生心满意足! 我就说她们二人关系匪浅! 谁有留影石?快啊,快啊! 月清河感受到周围强烈的视线,猛然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剑主贵人事忙,此物交予别人给我就是了。何必亲自前来?” 何必来坐实这些空穴来风的传闻! 秦观颐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理所当然道:“他人转交不显诚意,你既然真心待我,我也不愿你误解我的心意。” 秦观颐指的是她记忆之中模模糊糊温柔照料自己的清河师姐,可这话一出,炸得在场众人惊愕。 月清河更是眼前一黑—— 完了,彻底完了。 今日秦观颐来,不仅昆仑剑宗,整个修真界都要传遍她月清河和云中剑主有一个女儿了! 第二十四章 将堂堂云中剑主当做孩童哄骗, 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月清河待秦观颐终于离开,在众人注视下落荒而走,一刻都不敢多待。 那日之后, 剑宗内流传的一些十分离谱的消息得到了映证——原来云中剑主在外苦寻十余年, 不是为了寻亲传弟子, 而是为了寻她的道侣! 据青崖居师姐亲眼所见,云中剑主与清河师妹两情相悦, 甚至还有了一位女儿, 约么五六岁模样。 第51章 据说小剑主资质绝佳, 长得与剑主极为相似, 将来定是修界惊才绝艳的天骄…… 据说…… 月清河神情麻木。耳中听着那些离谱的传闻,她十分怀疑秦观颐白日过来,是给她下了一册生死决战的战书。 月清河回到弟子居。 曦元照那一晚破坏的小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宗门行动迅速, 将青鹭压去一线天当日已经送来许多补偿。羽族并未再生事端,听闻此事亦送来灵石药材赔礼道歉。 月清河径直来到青玉台坐下,脑海里沸腾的杂念总算渐渐冷静下来。她将那枚烫手的玉简取出,眼中视死如归—— 谁叫她趁人之危将堂堂云中剑主当做孩童哄骗, 就算秦观颐如今真叫她去生死台,也是她该走一遭。 秦观颐放着自己这个前世仇人躲在她宗门庇护下, 如今总算拿到一个把柄,要给她一个痛快了? 月清河有些心虚,毕竟如今修真界谁能接的下这一位的战书。她闭了闭眼, 心神沉入玉简…… 这竟然真的只是一封邀约。 秦观颐的声音道:“乐城魔物已除,经查魔气来源指向北方昆吾山。五日前, 我待昆吾山禁制松动潜入,见凤凰之主王座下有天魔之隙, 正待摧毁时,曦元照身受重伤归来。与之交战数息,她不知以何招式偷袭,我心神受损,不得不暂归宗门。” 月清河眉头轻皱。五天前,那时候正是曦元照潜入昆仑袭击自己。 月清河连忙再看。 秦观颐的声音继续道:“昆吾山与魔物勾结,此事凶险,只有我能解决。附近昆玉城中似有小妖作祟,拜帖传至昆仑。我听说你受曦元照所伤,体内火灵滋扰,我愿邀你同往昆玉城。” “待曦元照之事解决,将丹书火卷尽快送与你手中,解决火灵。” 月清河缓缓放下玉简。 秦观颐说得没错,前世她费尽千难万险帮曦元照摆脱老凤凰的控制,以此交换丹书火卷,想要修习驾驭天火的绝学。曦元照此人却在登上王位后反悔,将她控制在身侧。 那时月清河多次接触天火,火灵渗入神魂,如今重活一世竟然也没有消失。经曦元照刺激,如果再拿不到丹书火卷,经脉之中的火灵又要卷土重来。 曦元照竟敢勾结魔物作乱,从前胡闹也就罢了……月清河默默摩挲剑柄,心念道——若是真的胆大包天勾结魔物,必要将她斩于剑下。 说起来,秦观颐也十分可疑。她如今受伤竟会变作孩童模样,看来瞒了自己不少事。既然她要与自己一同去昆玉城,有的是机会好好查一查。 月清河思索一夜。第二日照常练剑,待天光熹微,打开灵鉴传音—— 剑主,那枚调令我接下了。 秦观颐似是等待着她的回答,即刻传音道: 三日后,你我一同前去昆玉城。 - 月清河答应了去昆玉城,便不会不做准备。 她前往藏书阁,翻出昆玉城的所有记载。天漠州北方盘踞着凤凰一族,昆玉城是距离昆吾山最近的人族城池。 因昆玉城地处于几大仙宗与凤凰一族的必经之路,更有修仙世家顾氏坐镇,城中比起昆仑剑宗附近九城,其繁华程度不遑多让。 只是昆玉城有顾家坐镇,梧桐殿中的顾泠应当是昆玉城人,他们何不向天音门求助,而是将拜帖递到与凤凰一族早有嫌隙的昆仑剑宗来? 看来待到昆玉城,还要好好查探一番才是。 月清河收好昆玉城史志,地图,一些暂未得到映证的山野传闻也拓在玉简中,以备不时之需。她自藏书阁走来,向青崖居而去,开始每一日的课业。 同窗三三两两坐好,月清河顶着众人视线端坐,她只当自己是一只木头做的人偶。待午时雨无正离去,月清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颖少云怎么这几日都没有来青崖居? 弟子居。 月清河叩响对侧院门。清脆的声音在院中回荡,院门仍然紧锁,仿佛此地主人并不在里头。 月清河微微皱眉,拿出灵鉴点开颖少云的名字—— 开门。 院中忽然一声破碎坠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月清河抬眸,里头稀里哗啦一阵动静,有脚步声渐进,迟疑片刻,还是打开院门。 竟然是潘菱。 月清河见她在此地也不意外,“颖少云在里面。” 她语气笃定,潘菱张了张口,本来准备的解释和劝说都咽下去,索性也不管了,指指房中,“的确就在里头,你来吧。” 月清河抬脚进小院,见院中灵草枯死,落满竹叶,就知道颖少云已经几日没有打理。推开房门,迎面就是一股子明显的酒气。 潘菱前去打开窗户散散味道,月清河环视屋内,绕过屏风,一个女子趴在桌边,手上拿着半壶子米酿,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正是颖少云。 月清河看了一圈桌上的酒壶,顿时气结,“她这人喝米酿也能醉成这样?” 潘菱奇道:“谁说不是?我还说米酿不醉人,一天不见,她已经睡成一只猪了。” 昆仑剑宗虽不像无极剑宗一样严令弟子苦修,但宗门内的确没有酒,要喝也得修沐日下山去玉阳城买。膳堂的米酿滋味清甜,本也不算酒,可谁知颖少云能一气喝个九坛十坛,生怕自己不能醉死一般。 第52章 月清河俯身,只嗅到一股子浓烈的甜气,见颖少云一脸红霞额间冒汗,连发丝都沾在脸颊上,她不由伸出手指点在此人额头—— “你清醒一点。颖少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睡什么?” 颖少云半醉半醒,模模糊糊沉在幻梦里,只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说了好几句。她努力睁开眼睛,视野中渐渐清晰,多日不见的美人正双眸含怒,以手点她额头。 月清河? 是梦吗……颖少云摇摇晃晃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她整个人都是心神不属,一脸梦游天外的傻样,忽然向前一个猛扑,拽住了月清河的袖子—— “呜呜清河,清河你别走,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月清河措不及防被拽了个趔趄,潘菱连忙上来帮手,提着颖少云的领口将她按会椅子上,她怒道:“说话就说话,哭什么,没出息!” 颖少云打了个嗝,眨眨眼,见眼前的少女没有消失,突然笑起来,“清河!我不是在做梦啊,你回来了!” 月清河:…… 月清河本来满腔怒气,手下一刻就要落在此人耳朵上,见颖少云这幅又憨又可怜的模样,她默默收回了手。 怎么办,总觉得揍了她自己会一起变傻。 “好好说话。”月清河特意沉着嗓音道,“我问你,前几日你去剑阁寻我,回去以后为何说,说剑主有女儿?” 颖少云一下子惊醒了。她眼神闪烁,自知闯了大祸,这一遭如何也躲不开。颖少云不敢看月清河,不禁哀求地望向一旁的潘菱。 潘菱冷哼一声撇开视线,示意自己闯的祸事自己解决。 颖少云只好道:“我错了。我不该对外说你的事情。” 月清河怒道:“还有呢?” 颖少云再求助地望向潘菱,月清河威胁道:“你若不肯诚心道歉,今后我绝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不要啊!”颖少云顾不得思索,脱口而出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向潘菱问女子与女子结为道侣是否会有子嗣!” 潘菱:…… 月清河当场噎住。她一时间面红耳赤,又怒又气,“你问这个做什么?” 潘菱满眼绝望,恨不能回到方才把颖少云的嘴狠狠堵上,干巴巴补救道:“清河,你别听她瞎说……” 月清河长舒一口气,没有看颖少云和潘菱,轻咳一声解释道:“你们若是有喜欢的女子,也不必扭捏,大大方方追寻便是。在天道见证下结为道侣,同气连枝者众多,有子嗣的少之又少。女子与女子之间,更是只会有女儿罢了。” 颖少云听完这些,只呆呆地坐在那处,眼圈仍然晕红,似是宿醉还未回神。潘菱则是耳尖泛红,她如今不仅是想堵住颖少云的嘴,也想向月清河出声道别再说了。 房中三人竟然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月清河只觉自己说是修界常理,并没有什么不能和同伴说的,心下却也觉得怪异。她匆匆打住话头,也没有心思再和颖少云算账,只道: “少云既然没有大碍,明日便要记得去青崖居,莫要再错过课业才好。” 月清河看了一眼潘菱,见她目光空茫似乎也在神游天外,又道:“潘菱,你若无事,便与我一同出去可好?” 潘菱惊醒,忙道:“也好。” 二人离开颖少云的院落,走在弟子居幽静的小道上。 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潘菱这才回神,她暗中瞧了一眼身侧的女子,见她衣袂飘飞,步伐不疾不徐,仿佛这几日轰轰烈烈的传闻毫无影响。 月清河心下思索着昆玉城的事。既然要与秦观颐一同离开宗门,此事总要和同伴们说一声才好。 月清河便开口道:“潘菱,三日后我接调令前往昆玉城,少云近日有些不对,你若有闲暇可要看着她。” 潘菱一惊,“此事你不欲当面和少云说么?” 恐怕有人会很伤心了。 月清河并无察觉,摇摇头,“少云似乎很依赖我,长久看来并不妥当。你和易澜我很放心,你们二人若是发现她不对,可要帮她一把。” 潘菱缓缓点头。 “昆玉城遥远,即使剑主与你一同,你也要多加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对……你要与剑主求助。” 月清河送她回去,闻言一笑,“当然。” 她本来就麻烦秦观颐不知多少次,多这一次,已经毫不心虚了。 第二十五章 长风浩荡, 天穹广阔。 玉舟离开昆仑剑宗,前往北方天漠州。 秦观颐站在舟外平台。她一身银黑软甲,背负云中剑, 墨发在狂乱的风中摇曳, 身如山岳。 月清河缩在舟内。忽然见秦观颐走了进来, 手中挂着一条熟悉的羽披,递给她道:“此处寒冷, 戴上。” 月清河定睛一看, 这不是她曾经给小秦观颐裹上的那一件吗? 月清河默默抬手接了, 披在身上, 顺了个漂亮的结。她其实并没有感到寒冷,不过羽披上身暖意融融,倒是轻轻舒了口气。 再抬眸, 秦观颐已经寻了她对侧坐下, 开口问道:“昆玉城的事情你有了解么?” 月清河心中想到也是,她如今是剑阁阁主,根本无需亲自驾驭飞舟,如今坐在舟内才是正常的表现。那她方才在外停留的一时半刻, 究竟是在干什么? 第53章 难不成也和自己一样紧张?不应该。 月清河回道:“我去藏书阁查昆玉城史志,他们不偏向凤凰一族或者九大仙门, 如今城中出事不向天音门求援而是向昆仑,实在可疑。” 秦观颐应道:“不必担忧。小妖作祟不难处理,待昆玉城事毕我与你一同查探。” 月清河点头, “那便最好。” 三日后,玉舟落在昆玉城外。 秦观颐惯常带月清河下玉舟。月清河以手搭在她手臂, 秦观颐轻轻一带,拥着怀中女子落在地面。 待月清河站定, 秦观颐放开手离开一步站在她侧方。 二人走入昆玉城中。 因月清河接下了昆玉城求援拜帖,城中守卫恭敬道:“仙师高义来我城中除妖,可要前去城主府中?您身后这位是您的同门?” 月清河回眸,见秦观颐不言不动跟在自己身后,没有想要表明身份的意思。她心中微动,开口道:“我二人自行去城中,不必大动干戈,至于她是我家中坐镇长老,特来一同压阵。” 仙门和修仙家族中最有天资的弟子外出历练,通常都会有长辈师尊保护,她这般阵仗摆明不愿透露身份。昆玉城发出的求援帖不少,守卫只需要告知城主,其余的就不必多问。 守卫肃然:“是,您请。” 月清河走过城门,秦观颐依言落后一步护卫在她身侧。云中剑主平日里面色冷然,此时更是犹如一柄人型长剑,来来往往凡人修士下意识离她们二人远远的。 待到汇入人群,整洁宽阔的大街铺在脚下,来来往往的人穿着鲜亮,商铺小摊皆热闹繁华。 月清河饶有兴趣四顾,又见身后秦观颐仍旧是不发一言,专心做她刚才所说保护小辈的太上长老,不由好笑道: “观颐,这儿看起来真繁华,你不想和我一起玩一玩吗?” 清凌凌的声音带着笑意,轻松又甜蜜地叫她本名,仿佛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秦观颐错愕。她抬头望向月清河,罕见地有些迟疑,“你叫我……?” 月清河蓦然住口,心道不妙 她一时心怀雀跃,见秦观颐默不作声配合,竟然叫出曾经与此人相伴时的称呼。这一世明明从始至终都毕恭毕敬,尊称云中剑主,忽然变作那时游历在外亲密可靠的观颐……实在难为情。 月清河连忙补救道:“既然出门在外,我们也不必和从前一般了,我想着也许这样能更方便些……比如你可以叫我,清河?” 秦观颐微微错开眼神,开口道:“好,清河。” 冰玉一般的声音仿佛落在耳畔,月清河耳尖抖了抖,一时间满心不自在。可这称呼是自己要求的,虽然有些奇怪又怎么反悔。 月清河轻咳一声往前,应道:“如此……我们走吧。” 秦观颐的声音分明是很正常的,她身为剑修,更不可能和自己前世一般有什么天赋,可是为什么一念自己的名字就如此奇异,实在让月清河十分懊恼,却无可奈何。 月清河摇摇头,走在大街寻找。 昆玉城地处凤凰一族与九大仙门必经之路,城中数万散修,凡人不计其数,酒楼旅店甚至修士洞府不计其数。 月清河不打算现在就去找昆玉城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自行前去探查才是正事,以免惊扰那只小妖怪打草惊蛇。 她走了几步,余光见身侧的女子一步步跟着,沉默可靠的样子,和曾经揪着她衣袖说我长大会很厉害的孩子身影重合。 月清河心间一动。 秦观颐亦步亦趋跟在月清河身后,见她方才左顾右盼,此时迟疑,似乎在寻找什么的模样,开口问道:“清河是在寻住处?” 月清河一惊,险些以为自己想着小秦观颐的模样被发现了。 此时面前的秦观颐自腰间拿起玲珑玉舟,取一枚钥匙交予她,口中道:“玉舟中有昆玉城一处宅院,因处城中算不得洞天福地,清河若不嫌,可愿前去看看?” “既然玉舟已经赠予你,它也是你的,不必再寻别的住处。” 月清河见她伸手过来,手中躺着一把金色的钥匙。她踌躇半晌还是接过钥匙,一张地图就此浮现,指引宅院地点。 月清河无奈道:“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待昆玉城事了便还给你。” 秦观颐跟随她一同前去,再没有开口。 月清河愈走愈远,直到远离闹市来到一处幽静区域,花木繁盛大道干净,她踩在这地界几乎疑心自己离开了昆玉城。直到看到府门上挂着黑底金色的牌匾,上书秦府二字,才确定这里仍然在昆玉城内。 秦观颐仍然走在月清河身侧,她以钥匙打开禁制,推门而入。 月清河踏进院中。阵法维系院落干净明亮,花草树木点缀其中,偶尔一扇玲珑小窗分开视线。廊桥连接厅堂,中间淌过小溪汇入池塘,此时天光明媚,池中莲叶田田,隐约可见嫣粉花苞。 月清河不由夸赞:“我还道你会有一处苦修士的洞天福地,竟然是如此漂亮的一处宅院。” 秦观颐闻言看她,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只道:“从前来昆玉城时,觉得你会喜欢。” 月清河轻咳一声,抬手关上院落禁制,自顾自进了廊桥。她面上笑意盈盈,看花看水,又伸手去摇荷叶上的露珠,仿佛什么都新鲜。见池边有一处大开窗户的阁楼,又匆匆上去窗边望出来——满院花木迷人眼。 第54章 秦观颐没有跟上来,自廊边垂眸,摩挲手中的玉球。 月清河看花看水,不知不觉将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女子指节修长,此时按在玉球上思索,指腹比玉球更加苍白。那玉舟在球中由指尖叩响的动作轻轻震颤,月清河见那指腹摩挲过镂空的一刻,秦观颐似乎在沉思什么,神色如往常一般冷淡。 月清河心如擂鼓,脸颊火烧火燎。 她骤然转过身瞥开视线,一下子捂住心口,匆匆离开窗前。 秦观颐看到她不适的动作,几步赶上来,“怎么了?” 月清河只觉自己实在奇怪又荒唐,哪里说得出所以然。她不敢看秦观颐,只是低声开口掩饰道:“日光太盛,忽然感到头晕目眩……我没事。” 秦观颐没有发觉不对,闻言俯身将她扶起来,“玉舟上多有不便,是我不好。你这几日也许累着了,我送你回房歇息。” 月清河想要解释,又实在难以开口,只点点头。秦观颐扶着她,见她面色微红眉间轻蹙,确实不适的模样,将她带到寝居。 “此地有两间寝居,你先歇息。” 秦观颐扶着月清河放在床边,说完已经退到屏风后留出足够距离,“不必忧心,其余事务我会处理。” 月清河见她出去,转身就仰面埋在被子里。 还好,还好,这儿是两间房,不至于日日夜夜和秦观颐相对。不然她怎么维持得住端庄肃然的模样?方才的情况实在不能有第二次了!月清河咬牙切齿,狠狠地揪了揪被面—— 日后还是少看几眼秦观颐为妙。 傍晚。 日暮时分,红霞弥漫天穹。昆玉城白日热闹繁华,临近夜色将至不减半分喧嚣。 月清河不好拂了秦观颐的关切,果真在房中小憩半个时辰。待她出来天色已晚,清风穿过院落,花草的气息舒适安心,不由长舒一口气。 信步走在院中,秦府看着不大,走来却别有一番趣味。月清河停在溪边,见梧桐下布置摇椅和一面棋盘,她方才坐下,整个院落禁制波动,桌边出现两罐棋子。 月清河不由称奇,“秦府竟有如此阵法。不过我如今不想下棋,来些别的可好?” 禁制再次波动,月清河等了片刻,桌边棋子渐渐消失,取而代之一只寒玉盒。这东西一般是修士在秘境探索时保存灵草所用,因其功效价值不菲,如今出现,大概也是秦观颐的私藏。 月清河好奇地掀开盒盖,顿时沉默—— 价值数百灵石的寒玉盒中整齐铺开灵果,下陈碎冰,每一片都晶莹剔透,还淋好了金色的蜜糖。月清河鼻尖嗅到清甜的香气,她以筷执起一片,见天光暗淡,这果肉仍然清透得可见光影。 实在是用心了。 月清河默默吃完巴掌大一盒果片,想了想开口问道:“观颐?” 某位剑修自暗处走出,来到梧桐树下,抬手收走食盒。月清河坐着,见她一手藏在身后,一反常态有些踌躇的样子,只好再次问道:“是有什么事么?但说无妨。” 夜幕下,秦观颐白玉一般的侧脸浮起了可疑的犹豫。她垂眸,视线落在月清河耳畔,藏于身后的手渐渐收紧。 秦观颐走到月清河身侧,月清河无知无觉般抬眸望来。方才的果子准备得很合心意,同伴双眸带着笑意,轻松又期待地看着自己。 即使接下来的邀约略显突兀,大概也不会让她生气。 秦观颐站定,将手中的物件拿到身前,开口道:“今夜风景极美,不知清河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 第二十六章 “今晚你想去哪里?” 月清河眨了眨眼, 接过一只银色面具。缠枝纹勾勒出上挑的眼型,耳畔还有一只羽毛的样式。拿在手中比了比,正好可以带在脸上, 一下微凉的触感便消失无踪。 秦观颐定定地看着她, 见她面容变幻, 眼尾上挑,曾经清冷寒意的五官生生多出一份妩媚, 与她本来面目不再相似。 秦观颐思索片刻, 自玲珑玉球取出一套器物, 月清河转眸看去, 竟然是水粉胭脂一应俱全。 月清河奇道:“你何时买了这些?” 秦观颐一面将那些精巧精致的物件拿出来,目光落在她脸颊,应道:“只是觉得你会需要。” 月清河指尖轻颤。她做第一美人时自然无时无刻荣光绝盛, 扫在眼尾的一笔可值万金。如今做剑修数月, 是素面朝天从未装扮,秦观颐自然也一样。 “别……” 月清河有心阻止这人对自己的脸涂抹。虽然同为女子,但秦观颐既然从小就是剑修,应当是不会知道如何妆扮的, 恐怕会把自己涂成惨不忍睹的样子。 秦观颐已挑开花露凝脂,在月清河的脸上一点点抹开, 轻声道:“我心中有数。” 月清河垂下眸子。罢了,谁叫她是自己的同伴,从前欠她太多, 如今叫她试一试妆也无妨。 秦观颐的手很稳。冰凉的水珠在月清河脸上抹开,带着这人指腹的热意浸润下去, 以赤色带出眼尾,青螺描摹眉峰, 花瓣般的唇上点缀珍珠粉,再梳好发丝。 月清河再次睁开眼眸,只见秦观颐的手悬于半空望着自己,惯常冷然的脸上现出惊讶恍惚。月清河心下一惊,连忙道:“镜子。” 难道秦观颐真的不善此道,将自己画得惨不忍睹? 第55章 秦观颐回神,抬手召了一面水镜。 月清河转眸望去,呼吸都慢了一些。夜色落下,满园幽静暗淡。美人转眸望来,其魔魅妖异,如久不存世的传说重临人间。 这镜中人,竟然与曾经的第一仙姝十分神似。 月清河一时气结。明明乔装改扮后已经和她本来面目毫不相似,经过秦观颐妆扮,竟然和曾经清河仙子十分神似。 月清河不禁望向秦观颐,眼神质疑——你方才都在想什么?你心中分明没数! 秦观颐微微侧身躲开同伴质疑的视线,她心知自己理亏,默默摸出发饰面具乔装。 月清河一点点洗去面上装扮,只戴上了那只银色面具。秦观颐自然也没有多加装饰,只是一面赤色面具,再加一束珊瑚发绳束好发丝作为呼应。 月清河打量她一番,想了想,将墨阑赠予的药囊取出挂在腰间。再提笔对镜,在眼尾拉出一线赤色,其余并不装饰。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昆玉城灯火点亮。 月清河待秦观颐一同踏入街巷,只见外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男男女女穿街过巷,各个精心装扮,人人亲密无间。 月清河正待疑惑,见身前一位男子面红过耳,犹豫几番伸手去牵身侧的女子,二人对视一眼,皆羞涩躲开视线,手却紧紧相牵。 月清河:……等等。 根据藏书阁所记载昆玉城史志,此地与凤凰一族十分近,受羽族风俗影响常有各种节日,算一算今日,大概就是…… 月清河转眸去瞧身侧的女人,眼神怀疑。秦观颐今日没有穿戴软甲,人也比月清河略高一些,一线赤色发带垂在肩头显得比平日里更加稚气。 秦观颐面色自然走在人群之中,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不对。见月清河停下脚步,她还问,“怎么了?” 月清河气结,“观颐可知今日是什么时节?” 秦观颐唇角微动,又克制地抿了抿,一脸正色道:“我自然不知。” 月清河一时无言。她们走在人群之中,其它男男女女各自亲密无间,走着走着,两人已经离得十分近。肩膀挨着肩膀,衣袖贴着衣袖,两只手就隔着一点距离。 谁要是轻轻动一动,就会碰见对方。 月清河余光瞧见了秦观颐的发带。那一点赤色落在发丝之间,极为惹眼。她嗅到清淡好闻的气息,想到一些破碎的记忆—— 第一美人伏在女子肩头,冷汗沾到脸颊边发丝,女子白玉一般的耳畔发热微红,就在她眼前。美人哀声忍耐,却终于启唇去咬住那颗耳垂—— 月清河面上发红。连连摇头自我唾弃道,什么,秦观颐帮我,我竟然还在想曾经与她有的没的,垂涎她的美色,我实在是该死啊—— 秦观颐身侧一丈人群纷纷避开。她比月清河略高一些,隐隐将自己的同伴护在身侧。 月清河忽然撇开目光,贝齿轻轻咬在唇瓣。她的唇瓣薄而纤细,因此前涂抹口脂又卸下,早就微微泛红,此时被她自己不留情地研磨,已经浮现赤红的颜色。 秦观颐微微皱眉,“清河,怎么了?” 月清河茫然仰头,一线齿痕落在唇瓣,润泽惹眼。难堪又懵懂的眸子格外奇异,此时盛满长街灯火,秦观颐一时失去言语。 她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今日是昆玉城的女儿节。传说有心之人在这一天相会,将从此相伴,直到天地寂灭的尽头。 - 人潮如织,灯海连绵。 昆玉城中妖物凡人竞相汇聚长街,不时见到艳丽惹眼的羽族自人群中行过,两旁男男女女喝彩,向它抛出花枝视作支持。 月清河见那羽族妖物满怀都是各色花枝,笑着向身侧同伴道:“据说女儿节得花枝最多的,有机缘面见王室。它们是很想见曦元照?” 秦观颐放下茶盏,“她如今无法出面,大概是青鸾现身主持族中事务。” 月清河心道也是。曦元照重伤归昆吾山,她那人向来无法无天,这种小事大概不屑动手。青鸾尊者等才是羽族族内的支撑,若是没有她们,羽族早就一片混乱了。 月清河想到此处,前方人群突然有些嘈杂。她定睛看去,原来羽族行过处有个女娃娃伸手去够,她的母亲一下没抱住,连人带孩子跌进了大街中央。 见此情景有人喊道:“让一让,有人摔倒了,先让她起来!” 顿时惊起一片嘈杂:“有人摔倒了,快退一下!” “怎么还推人呢?别推我,我手上牵着人呢!” 月清河心道不妙。她见那母亲惊慌失措,勉力护着自己的女儿,人群推搡成一团,那位妇人竟然被越推越远。花枝招展的羽族也被堵在外面,茫然四顾:“怎么回事,巡逻弟子在哪?” 现在还叫巡城弟子,未必太晚了些。 月清河看向秦观颐,秦观颐抬手丢出一道禁制将那小女娃隔开人群。她如分海一般在前面开路,月清河跟在后面,直到将那小娃娃抱起来。 她还在哭,一下子凌空而起,吓得张着嘴茫然地望着月清河。 月清河跟在秦观颐身后,一步步走出混乱的人群。她低头,小女娃一声不吭抓着她的衣领,脸上还有泪珠,像个小花猫,不由笑了一声。 秦观颐听到了,转眸望来,“她母亲似乎不在此地。” 第56章 巡城弟子见人群混乱,正在艰难分开,羽族跟随着一同疏散。月清河想了想,见旁边有个糖果摊子,随手买了一只青果塞给怀里的小女娃, “你可记得你家中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那孩子呆呆地接过一串青果,啃了一口,忽然哭了出来。月清河摇摇头,心道能哭就是好事,不然还要担心她一时被吓懵了。 秦观颐在一侧望着月清河,她有心要去接过那孩子,见月清河面上笑意,默默垂下手。她生于世间不过几十载,从前美则美矣,却高傲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封冻在极北之渊的寒髓,可望不可即。 如今她在自己眼前,却越来越显出真实的欢欣。秦观颐莫名想到,如果能选,她愿月清河一直都像今日一般笑意盈盈,直达眼底。 二人将那哭得像只小花猫的孩子交予她母亲,在妇人千恩万谢下往回走。 月清河看到城中河流飘荡光点,走近了些,原来是昆玉城中人放下了花灯。星星点点的灯火承载着凡人与小妖物的心愿汇聚于此,漂流而下,仿佛天穹星河倒悬。 秦观颐见她望着河灯出神,开口道:“这是普通的烛火,待祈河汇聚到清河之前就会熄灭。”秦观颐说完才察觉,昆玉城中横亘的祈河汇聚到清河,直到流淌到碧落海。 而清河,正是身侧女子曾经的封号,也是她的本名。 月清河闻言笑了笑,“你也知月族以山川河流为名,我母亲为我起名为清河,可清河长流万载不灭,我只有区区三十载便身死道消。” 秦观颐却道:“不会。你此世一定会飞升。” 月清河惊讶地看她,“你这样笃定?” 秦观颐面色冷淡,再次道:“有我在,此世你必定能够飞升。” 月清河摇摇头,不再接话了。她只道秦观颐这是有些执念,飞升有多艰难,谁人不知?前世就算月族是仙人乐器所化,天生不需修炼就是化灵境,她月清河也区区三十载魂飞魄散,谈何容易。 深夜,二人回到居所。 月清河这几日经脉安静,没有火灵作乱。她习惯就寝前沐浴,待与秦观颐道别,便沐浴更衣,躺在床榻上休憩。 白日见闻历历在目。 月清河想了一番,只觉思绪混乱。昆玉城的事情倒不算麻烦,只是秦观颐这人扰她心神,明日得尽快前去查探那作祟的小妖。 待昆玉城的事解决,秦观颐必定前去凤凰一族,那时就不必和她日日相对,徒增烦恼了。 月清河心念至此,慢慢垂下眼帘。 她入睡不久,忽然遍体生寒。 月清河再度睁开眼睛,只见一架奇怪的黑影挂在自己头顶,尖牙厉爪熠熠生辉,来人笑意森然:“月清河,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月清河:“……曦元照。” 月清河挣了挣,只觉得四肢无力,锁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开口要呼喊,曦元照当即一爪落下,锋利的爪子直直刺进床榻,月清河眼前寒光一闪,脖颈边立刻隐隐刺痛。 这个疯子。 月清河喉间动了动,她无能为力的样子显然取悦了头顶的妖物。曦元照又降了降身子,鼻尖几乎碰到月清河的脸颊,嘲弄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怕了?” 月清河偏头躲过她的气息,只觉冰凉寒气铺在自己耳畔,十分不适。她动了动唇,只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曦元照见月清河不适嫌恶的动作,顿时大怒:“我要杀了你!” 第二十七章 寒雾弥漫, 月清河手脚皆冰凉沉重。 被子间的暖意早已被诡异的寒气驱散,她手脚沉重无力,勉力挣扎, 只是颤了颤指尖。寒意自四肢百骸攀爬上来, 而经脉中蛰伏的火灵因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蠢蠢欲动—— 月清河微微垂眸。 诡异的妖物悬在她头顶, 面容扭曲:“我杀了你!” 曦元照离得太近,熟悉的灼烧感卷土重来。月清河不适地撇开脸, 身上的小凤凰当即怒道:“你躲什么!” 月清河指尖微动, 却无法抬起手。她如今在房中休息并未穿多少衣物, 方才曦元照想要伤她一爪刺穿床榻, 将衣领扯开大半——大片皮肤在寒气中起了一层战栗。 这境况实在难看了些。 月清河奋力半晌,只是指尖微颤,根本无法自己拢好衣服。她轻轻叹了口气, 心道你若要寻仇, 至少让我将衣服穿好才是,现在像什么场面一般。 曦元照直直对着月清河双眸。 她紧紧盯着这女子,因睡梦中被惊醒双眸弥漫水光,此时鼻尖唇瓣都微红, 脸颊苍白如玉,暗淡的月色下微微颤抖, 如此狼狈下仍是一副绝美样貌。 曦元照心中刚刚舒服了些,就见月清河垂眸望向按在身侧的利爪,面上浮现不适难堪。 那种隐秘的厌恶和憎意就如同从前, 她随着杀入羽族秘境的剑仙一同离去前留下的最后一个眼神,成为她永远无法参透的心魔。 恨意点燃了小凤凰的理智, 曦元照当即以手按在身下女子的脸侧,感受到指腹下柔软脆弱的肌肤, 她一字一句道:“月清河,如今你的命就在我手里。说些我爱听的,再惹怒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月清河只感到匪夷所思,转眸对上头顶的小凤凰—— “曦元照,你万里迢迢潜入昆仑,如今应当重伤爬不起来了吧?” 第57章 “我现在如何与你何干?既然知道我在昆吾山,你还敢来这里,你就是找死!”曦元照一点点收紧利爪,将月清河的困在双手之中,双眸赤红。 “我要把你带回昆吾山去,锁在王座上,我要与你结契,要你与我一同涅槃,永生永世不能离开我身侧!” 月清河忍耐浑身寒意烧灼,望着头顶张牙舞爪的妖物。她被疼痛和寒冷折磨得面色苍白,此时淡然启唇,“我拒绝。” 曦元照面色巨变。 月清河轻轻笑了一声,“知道我来昆玉城,以你平日所作所为,应当白日就冲入城中将我挫骨扬灰才是。深夜偷偷摸摸潜入进来……” 月清河仰面望来,花瓣般纤细的唇瓣一开一合,嗓音虚软怜悯,“可怜的小凤凰,秦观颐就与我住在隔壁,你若再不走,还走得了吗?” 话音未落,剑光划破迷雾,巨大的冲击力将曦元照整个掀开,死死钉在墙上。 月清河感到四肢一松。她当即翻身拢好衣物,秦观颐破门而入,一把将同伴捞起来护在怀中,持剑四顾。 迷雾四散,曦元照不知所踪。 月清河趴在秦观颐身上,只觉她手臂坚定如山岳,稳稳托着自己。白天嗅到的气息将自己包裹。肌肤柔软相贴,耳畔到脖颈清透如玉一般。月清河左看右看皆不是,恨不能闭上眼睛算了。 秦观颐似乎也是匆匆赶来,此时只有一件中衣,她们二人姿态实在亲密无间。 月清河面上发热,不禁轻咳一声示意道:“她已经逃走了。” 所以能将我放下来了么? 秦观颐应了一声,依言将月清河放在唯一一架还算完整的椅子上,“她伤了你?” 月清河闻言揉了揉脖颈。方才的冰凉寒意仿佛只是错觉,并没有留下伤口。她摇摇头,“不曾。” 秦观颐面带思索,“我分明剑气击中了她,但并未留下血气。她应当不是亲自前来,本体还在昆吾山深处。” 月清河点点头,“你所料不错。” 凤凰一族血脉能驱使羽族,连青鹭仙子那般化灵境乐修都无法抵抗曦元照的入侵,这昆玉城羽族众多,更因花木繁盛多有鸟兽,小凤凰若想来,实在容易。 她借鸟兽躯壳化形前来,恐怕再灵敏的阵法都无法阻拦。毕竟哪位大能设阵,会有心阻拦本就存于此地的小小鸟兽呢? 秦观颐收剑,转身四顾。这房间本来布置得安宁舒适,此时因曦元照作乱床榻散架,墙壁透出大洞,一片狼藉。显然已不能休憩了。 秦观颐道:“此地并不安全。我会加固阵法,只是你若不嫌……不若与我同寝。” 月清河移开目光,下意识拢了拢自己衣领。曦元照既然发疯,总不能叫秦观颐每日每夜都守着自己提防。她们二人同吃同睡,会少去许多麻烦。 她应声道:“好。” 赫赫有名的云中剑主,前世面对月族天赋毫不动容,真正冷心冷情的剑修,与她同眠又能有什么事端? - 秦观颐的房间与月清河所居住的相似。 月清河跟在这人身后,见房中桌椅俱全,一架矮塌放于书架后,另一边由屏风隔断,床榻宽大,能躺三人有余,心下便是松了一口气。 她乖乖坐在床边,秦观颐已拿了帕子过来,“你若不适,还可沐浴一番再睡。” 月清河接过,触手柔软带着热气,就是一怔。这是热水浸过的?擦了擦脸颊脖颈,指尖也一一拭去。秦观颐等在一侧,无意间见她神色认真,一点点将露出的肌肤都擦拭干净。 她如今还是刚踏入道途的少女,连脸颊都带着点稚气,只是神色淡然叫人平日里不敢轻视。如今眼中隐约的一点苦恼没有掩饰,肌肤过于轻薄,几乎只是擦拭两下就被热气擦出了一小片红痕。 秦观颐眼睫一抖,转瞬移开目光。 月清河来回将脸颊手指擦了几遍,才觉跗骨寒意擦干净。她仰头去将帕子还给秦观颐,见她望着别处出神,唤道:“观颐?” 秦观颐回神,目光落在月清河手中接过锦帕。她要直接收在储物袋,又迟疑了一下,只是拿在手中道:“时辰不早了,你先睡?” 月清河手上摸了摸床铺。触手柔软,秦观颐虽是勤勉苦修,这地方倒不像仙门众人居住的洞府,该有的器具并不少,还算舒服。 月清河点点头,“今日劳烦你帮忙,你也早些歇息。” 秦观颐离开。 月清河埋在被子里。方才对付曦元照,又随着秦观颐换了个居所,浑身紧绷心神紧张倒还不觉有异,此时放松下来才感到浑身不适。 密密麻麻的隐痛自四肢百骸弥漫上来,月清河眉头轻蹙,她缓缓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忍耐不适,心道快些入睡便不会有疼痛—— 刚沉入梦境,迎面又是一刀雪亮利爪。 月清河翻身而起。她按在心口,心跳鼓噪作响。夜深人静,连虫鸣也几不可闻。月清河摇摇头,想起方才秦观颐所说她将加固阵法,如今别说曦元照,恐怕连一只蚂蚁也爬不进秦府。 她做噩梦了。 月清河手下收紧,将被面也揪出个小小漩涡。她额际突突跳动,只觉身心疲倦,又无法入眠。 怎么办,如今她人住在秦观颐屋中,秦观颐已寻了书房去睡了,已经足够麻烦她,现下还要因为做了噩梦再去寻她? 第58章 月清河揉了揉额心。思索片刻,终究披了一件外衣翻身下床——再不入睡,明日怎么去查探妖物? 寻她便去寻。毕竟清河仙子麻烦云中剑主,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叩叩—— 秦观颐起身,“清河?” 她见烛火莹莹,同伴探出一张小脸望来,期期艾艾开口:“观颐,我还有一件事,恐怕不得不来寻你……” 秦观颐下意识收紧手指,将一物收进储物袋。她道:“你说。” 月清河本来下定决心,此时不知为何有些难堪,越说声音越来越小:“我一个人睡总是做噩梦,实在睡不着……不知道能不能叫你来陪陪我……” 秦观颐微微睁大了眸子,几乎疑心自己听错。 月清河垂头丧气,见面前女子没有反应,急忙道:“我没有别的意图!只是……” 她着急之下转头四顾,见书房地方窄小,矮塌也只有将将一人大小。而秦观颐自幼练剑,如今与其他剑修一般高挑挺拔,只是坐在那矮塌上就显得局促,更何况休憩一整夜。 月清河全然忘了堂堂云中剑主半步飞升,早已不需要休憩,打坐一夜也不需一架床榻,当即劝道:“我来你这里已经是打扰,这院子房间甚至昆玉城调令都是你的,怎么能让我睡在宽大床榻,叫你在这憋屈窄小的矮塌凑合一夜呢?” 秦观颐沉默半晌,眼神难明。她仍然劝道:“我与你同寝,恐怕失礼。” 月清河见她松动,哪里还肯放过,再次上前一步诚恳道:“我们都是女子,何来失礼?你我相识已久,还有谁比我懂得你的品性?” 月清河说完,秦观颐似乎怔愣了一下。她心道不妙,云中剑主品性高洁,唯一一次做下离经叛道之事,还是为了保护那一位被正道追杀的第一美人。 秦观颐没有再说,只是应道:“好。” 再次回到床前,月清河求已求来了人一同入睡,如今骑虎难下,匆匆缩在了床榻内侧。 她盖着被子,遮到下巴,面向床榻内侧。光影晃动,秦观颐一件件褪下外衣,将剑放在床头,只穿着一身中衣掀开纱幔,来到床前。 月清河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如今不再感受到四肢百骸的隐痛,心跳却愈来愈快,埋头缩在内侧,感受到被子微微掀开一角,秦观颐俯身上来,那股奇异的熟悉的气息从后将月清河揽在怀中。 她几乎有些晃神,手中绕着冰凉的发丝揉来揉去—— 秦观颐这院子里的浴池是用了什么花瓣,为何如此好闻。 秦观颐躺在被子下,见自己的同伴缩在一侧,柔软的发丝乖乖拢在身后,揪着被子一路裹在下巴,只露出小半张脸颊。看着柔弱可怜,是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秦观颐微微抿唇,感到身上的被子渐渐被月清河扯去。 正待灭了烛火,忽然手下一顿。 秦观颐再次看向身侧的女子,不知为何这人将被子越揪越紧,直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她感觉到不对,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清河。” 被子微微一动,少女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做什么?” 秦观颐忍了忍,又道,“你是否能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月清河动了动手指,奇道:“没什么异样。” 秦观颐微微偏头,见自己几乎要将脸隔着被子贴在同伴身上了,姿态实在难堪。她沉声道:“你手中抓着我的头发。” 月清河:……? 下意识收紧手指,只听秦观颐闷哼一声。 月清河眼前一黑—— 完了! 第二十八章 天光大亮。 月清河心慌意乱, 本以为自己要一夜无眠,竟然难得睡了个好觉。 起身推开房门,秦观颐不在。桌上摆着几道点心粥食, 月清河洗漱一番用了早膳。那人已经在院中等待。 见她出来, 秦观颐收了飞剑递来一张纸, “今日城主府传讯,城东一家人称昨日家中小女彻夜未归。” 月清河接过细看。昨夜女儿节, 城东商户顾氏一家的小女儿走失了, 天光大亮还未寻到踪迹, 恐怕有些不测。 月清河道:“我们即刻去看。” 城东商户顾氏是昆玉城顾家的远房亲戚, 因沾亲带故做些买卖,日子算凡人中过得不错的。家中一儿一女,昨夜女儿节哥哥带着妹妹出门不慎走失, 一家人连顾氏宗门寻了一夜, 不得不求助城主府。 月清河与秦观颐一同到城东时,顾家急的团团转,不时有受雇的差役来往报信,见两位仙门女子上来, 妇人连忙迎出来:“小女一夜未归,近日城中屡屡出事, 我们实在无法,还请仙师高义救救我女儿!” 月清河抬头四顾,收拾得还算干净的一座三进小院, 还有几个仆人扫洒,月清河道:“你女儿昨夜可留有什么物件?” 秦观颐只做沉默寡言的护卫, 并不插手。这件事对她来说,用一个寻踪术恐怕就能即刻解决, 但月清河似乎有她的打算。 见月清河说话,那妇人犹如抓到救命稻草,连忙进屋翻找,出来时手中捧着一只玛瑙镯子,“昨日小女出门前留下此物。” 月清河拿起那只镯子看了看,心中默念。片刻对妇人道:“你女儿昨夜最后一刻在昆玉城中,是曲池坊,子时一刻。” 妇人当即面色惊惶,“曲池坊?可是那处是羽族驻地,小女怎敢自己过去?” 第59章 昆玉城中虽然混杂,但散修,顾氏修士,羽族妖物与凡人等皆是泾渭分明,修士居于北方六坊,凡人居于城东十四坊,羽族等妖物聚集在城西四坊。 凡人对妖物的恐惧虽然有所淡化,但至今仍旧避之不及,若非昨夜女儿节,极少与羽族碰面。 城东商户所在,离羽族驻地曲池在两个方位。月清河隐约见顾家女儿只十四,基本不会是自己过去的。 月清河看一眼秦观颐,又道:“夫人不必忧心,我们二人自去看看。” 离开商户顾家,秦观颐问道:“你如今也会问卜?” 月清河手中拿着那只精巧的玛瑙镯,奇道:“摘星殿青雾屿尊者虽是剑修,也有讲这一门的,我如何不会。” 秦观颐轻声笑了。她没说话,月清河却能听出那股子揶揄,顿时气道:“从前不会乃是天道作祟,我如今会的可多了。堂堂云中剑主也要小瞧人?” 秦观颐转眸望来,她头上的赤色发绳还没解,如今微微点头,便在发丝中晃了两下,“不如何,只是见清河变厉害了,我心生欣慰。” 月清河只见这人漂亮的黑眸满是笑意,一点朱红落在耳畔,整个人格外摄人心神。她不禁避开目光,声音渐渐小了,“说话便说,笑什么……” 秦观颐摇摇头,“都依你。” 沿着玛瑙镯上的气息,月清河一路走出昆玉城。路边从繁华商铺变作星小摊,再踏出高大的城门,行人熙熙攘攘,各自挑着米面菜式入城,更有车队拉着沉重的货物,看得月清河十分好奇。 再到沿着气息寻到城外十余里的一处山涧,月清河翻开草叶枝杈,终于寻到了那昏迷的少女。 月清河将人扶起,见她衣着完整只是沾了些枯草,将她脸上草梗拂开,伸手探鼻尖,微弱的气息拂过。捏在腕上,亦是正常。 “她没事。”月清河向秦观颐道。 秦观颐在附近走动,见那少女所在是山涧上方,远离风与溪水涨落的位置。四周特意布置了荆棘草叶,甚至还有一些散的捕兽夹,倒像是为了保护少女所设。 没有灵气。以手拂在地面,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月清河一面扶着那少女,自铭牌中取出一些水喂她,一面查看四周道:“寻常妖物邪魔掳走凡人,总不会是什么好去处,要么为食血肉,要么为练功法。只要沾血,必然留下气息。” “这一位倒是蹊跷,干干净净。” 秦观颐自玲珑玉舟取出一架马车,月清河将少女放于车上,坐在车前。秦观颐步行于她身侧,接着问道:“你认为这件事是否与羽族相关?” 月清河靠在车厢,闻言摇摇头,“妖物早已归顺凤凰一族,如今修炼有道,安居乐业很少伤人。” 将顾家的小女儿送回去后,那妇人千恩万谢,将在外寻人的都叫了回来。少女躺在自己房中床榻昏睡,悠悠醒来,喊了一声“娘”,便哭着说饿。 月清河等她们各自抹着眼泪说了好些话,平静了些,进去问道:“可记得昨夜是什么人掳走了你?” 顾家女儿怯怯地想了想,“我昨夜和哥哥一起出去,人太多走散了,忽然眼前一黑闻到一股香气就昏过去了。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秦观颐扬了扬眉。月清河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句话,“什么香气?” 顾家女儿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像是什么花开了。” 月清河与秦观颐对视一眼,谢绝了顾家人的谢礼。出来大街上,月清河抬头四顾,见凡人所居十四坊因通商人数繁多,大多只种些低矮无味的树。此时时节已过,早已没有花开。 月清河与秦观颐一同造访了五六户失踪的人家。 昆玉城向剑宗递来拜帖时,并未详细说出城中情况。月清河亲自探寻才知,近三个月来,城中失踪二十余人,上到城主府三岁的孙子,下到昆玉城周边村落的村妇,有男有女老少皆失,竟没有共同之处。 月清河道:“我如今确认此事并非人祸了。” 秦观颐没有说话。她并不会插手,只是跟在月清河身侧,保护她的安危。 月清河冥思苦想一阵,又前往城主府。城主府是顾家没有修道天赋的族人,他见月清河拿着拜帖过来,十分恭敬将二人请进门。 月清河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问道:“城主,你可知这几月除了失踪,还有什么怪事发生?” 城主想了想,“一切如常。” 他忽然顿住,再道:“仙师,城东王家王生得了怪病,他夫人日日前来求药。可我们顾家只是修士,怎会有起死回生的术法?” “王家夫人也是可怜人。若仙师今日见了她,还请莫要怪罪。” 月清河笑了一笑,“我自然不会怪罪。” 她手中还拿着顾家女儿的玛瑙镯,转了转手腕,就收进铭牌。口中只道:“既然我们寻不到那掳掠的贼人,城主何不告知一番王家所在,或许我有法子治治他?” 城主自然和盘托出。 月清河今日辗转昆玉城数地,此时天光渐渐暗淡。她谢绝了城主的陪同,与秦观颐二人前去王府。 待走进坊中,迎面既是草木清新的气味。月清河在王家府邸外见府门虚掩,显出主人家闭门谢客,多日不曾走动。 她反手将那玛瑙镯取出,握在手心,上前轻叩王府府门。 第60章 看门仆人探出头,见门外站着两位女子打扮与平常不同,语气慎重道:“您二位是?” 月清河淡淡一笑,朗声道:“听闻你家主人多日重病,我等特意前来救治。” 仆人即刻行礼,将她们请进府中,恭恭敬敬上了茶,另有仆从匆忙走进院落深处去请主人。月清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院外一片青葱翠色,这王府的确花木繁多。 她远远望见院落深处,更有一株茂盛的桃树,枝杈繁盛探出屋檐。 美貌妇人匆匆前来,见月清河等二人连忙道:“实在失礼,妾身走不开,竟然未能亲自前来迎接。还请见谅。” 月清河寒暄几句,暗中打量。妇人约么二十出头,样貌在凡人之中显得格外出挑,只是眼圈红红,脸上哀戚像是多日愁苦。她气质比之修仙中人自然不足,但在昆玉城中,算得上难得的亮色。 月清河缓缓问道:“不知王生如今境况如何?夫人若不嫌,还请带我前去看看。” 王夫人连忙擦擦眼泪,“这是自然。” 她一人在前,月清河与秦观颐跟在后面,仆从纷纷见礼,院落九曲回肠,直到打开王生所在的屋子,月清河嗅到一阵苦涩的药味。 房中门窗紧闭,昏暗阴沉。男子躺在床上,王夫人接过仆从药碗,扶起王生一点点喂他。王生似乎神智昏沉,吞咽微弱。一碗汤药足足喂了许久。 月清河四处打量。这房中痕迹,果然是病了数月之久才有的,王夫人面色哀戚不似作假。她为自己夫君侍奉汤药,便出来欠身道:“夫君久病缠身,此时不便见客。如有失礼还望见谅。” 月清河点点头,隔着纱幔往里面瞧了一眼。男子昏沉瘦削,的确是生机淡薄,久病缠身。她暗中探了探,却见他并非是被什么东西夺取生机,反而有一股子力量,正在苦苦支撑着他不至于丧命。 月清河退出房中,见王夫人即刻热切上前,“可有办法救救我夫君?” 秦观颐没有说话。月清河回头,望见王府中那株无比繁盛的桃花树,向王夫人笑了一笑, “夫人,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夫君如此,你若再不顾及自己,恐怕也要步他后尘。” 王夫人娇艳哀戚的一张脸,微微变色。 第二十九章 月清河没有再说, 只是问道:“夫人,敢问王生这病是何时起的?至今可有好转?” 王夫人怔了怔,眼中泛起泪光, “自四个月前, 我夫君逐渐昏沉到浑浑噩噩。我去医馆买了些方子, 也求过顾氏仙师,皆无计可施。到今日已经人事不省了。” 月清河点点头, 再道:“夫人等我一日, 我有办法。” 王夫人哀戚的眸子几乎发亮, 好酒好菜招待二人一番, 更奉出满箱子金银珠宝,“若去夫君能好转,王家还有重谢。” 月清河没有拒绝, 坐在席间听王夫人说些城中趣闻, 女儿节与凤凰一族传闻。她垂眸饮茶,并未动筷。秦观颐没有一同进来,站在院中。 席间气氛融洽,月清河似是不经意问道:“夫人家中这桃树枝繁叶茂, 恐怕已有不小的年头了吧?” 王夫人听闻,抬眸望来。席间的女子看着年纪轻轻, 若在昆玉城还是个需要家中看顾的少女。她却是姿态淡然腰佩美玉,还有一位实力强劲的剑修在侧保护,一看就知是九大仙宗弟子。 王夫人笑了笑, 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这桃树是老爷自夫君出生时, 与老夫人一同所栽,如今已有三十年了。老爷与老夫人故去, 夫君照顾它亲力亲为,若非近日病重……原是每日都要去照看的。” “小仙师难道发现了什么不妥?”她紧张道。 月清河抬头望出庭院,远远见秦观颐停在桃树身侧。她摇摇头,“倒是没什么不妥,只是见它长得这般茂盛,略有好奇。” 婉拒王家留宿,月清河和秦观颐一起出来。今日月清河奔波各处,到现在昼伏夜出的羽族们上街,晚霞洒满城中,显得殷红如血。 月清河问身侧女子,“我在王府没有感应到血气,你可有发现?” 秦观颐道:“那棵树。” 她没有再说下去,月清河已懂了,笑道:“我没有猜错,果然是它。” “不过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第二日。 月清河如约前去拜访王家。与此同时,城主一行与顾家家主接到消息,也纷纷前来。 月清河由王夫人引入府门,王夫人见她身后还有其他人,略有错愕,“城主?顾仙师?诸位今日亲至寒府,是出了什么事么?” 月清河道:“无事。王生的病今日便可好了,夫人既然求过城主与顾家,我便叫他们前来见证。” 王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无心去想其它,连忙道:“仙师快请进。” 月清河与秦观颐等人一同进了王生的小院。 此时天光正盛,王生仍旧浑浑噩噩昏迷不醒。他院中惯常有十数个奴仆候着,王夫人打开房门,苦涩的药味飘散开来,月清河回头,向城主与顾家人道: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我已经找到掳掠昆玉城二十余人的真凶。此事与王生有关,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秦观颐垂眸按在剑柄,向月清河走去。顾家家主沉默打量她,城主已忍不住开口催促,“你们查出了什么?” 第61章 王夫人面色微变,“仙师这是何意?” 月清河看了看身侧的女子,唇边抿了一点笑意,向众人道:“这一切都是王夫人做的。” 月清河看向面色苍白的美艳女子,再道:“或者说,这一切都是王家的桃树做的,是吗?” 场中众人皆惊,纷纷看向王夫人。她如今神色哀戚眼下青黑,被指责为害人凶手,眼泪盈盈。一看就是柔弱可怜的女子。 城主皱眉打量半晌,“小仙师,你若有证据可要尽快拿出来,王夫人可不是妖物,她一个弱女子,为何掳走凡人?” 月清河见王夫人没有辩驳,也不奇怪,一一讲述自己查出的内容,“她没有害人之心,可王生未必没有。他出生便是荣华富贵之家,更有桃花妖甘愿化作人形嫁他为妻,本来能一生圆满……” “可惜人心贪婪,他没有资质修仙得道,便用了一邪法,妄图将有资质修仙的人吸取魂魄炼做丹药,就能自己悟道。” 顾家家主怒道:“愚蠢!” 他身后跟随的小辈忍不住看向房中,一脸怒色,“如此邪法天道难容,他一介凡人残害旁人,竟还妄图登临仙道?” 城主惊愕:“王生家中从未有修道之人,他如何做下此等恶事?” 月清河缓缓望向那位惊慌哭泣的美貌妇人,“王生的妻子是桃花化形,她懵懂不辨善恶,为报王家恩情,甘愿为王生掳掠凡人吸取魂魄。那丹药做成,王生吃下便命不久矣,只能靠着桃树的灵力吊一口气。” “我说的可有什么差池,夫人?” 王夫人神色茫然,眼泪簌簌而落,她望着房中面露不舍,又向月清河与顾家家主恳求道:“我深知此事伤天害理,并未害任何人命。恶事皆是我所为,夫君只是一时糊涂,他如今病重数月已经得到惩处了,还请仙师高抬贵手,放他一条命吧!” 顾家家主拂袖,指了指房中,“来人,将他带走。” 城主此时如梦初醒,怒道:“你这见识短浅的小妖,既然知道此事伤天害理,为何不阻止?” 王夫人只是哭泣,摇摇头。 城主上前一步,急道:“那你们掳走的人呢?我家中小儿如今在哪!” 待王夫人说出藏匿地点,城主等人急急忙忙前去查探。顾家家主身后自有小辈出面,将王生与桃花妖制住。只是如何处理,还待城主寻到失踪人再论。 月清河望着那株桃树。茂盛繁密的枝丫伸出庭院,天光照耀,满树生辉。 “你说那桃花到底要报什么恩?” 月清河随口一问,身侧的剑修已接道:“大旱之年,王家自道观求来桃树,日日奉养终得一子。桃花与王家幼子有青梅竹马之谊,她既甘愿如此,也要承受作恶的苦果。” 月清河闻言摇摇头,“难道所爱之人作恶,就要依着她顺着她,不管不顾甚至以身犯险?” 秦观颐转眸看她。耀眼的天光下,她深墨的眸子里情绪不明,月清河忽然察觉不对,喃喃道:“即使……即使不能反目,也要规劝一二才是,怎么能一起胡闹呢?” 秦观颐淡声道:“我亦不知。” 月清河默默掩唇,不再开口。她怎么会知道?堂堂云中剑仙自请脱离宗门,背离正道护了清河仙子三年。秦观颐若是明白,早该和修仙界其他人一般和她划清界限…… 何至于如今还与她同吃同睡,亲密无间? 一个时辰后,被王夫人掳走的人陆续寻到。他们虽然虚弱昏迷,好在都没有大碍,捡了一条命回来。 月清河见那凡女打扮的桃花妖正被顾家修士制住,与昏迷的王生一同委顿在桃花树下,亲自前去问道:“你可有后悔?” 桃花妖仰面望来,又看向身侧的男子。他瘦骨嶙峋,早已失去了曾经的清俊,连稚嫩干净的心都被妄念染黑。 “我亦不知这一切是否值得,夫君幼时天真热切,如今竟不敢认他了。可我已经作恶,早已心知不能善终,如今也无话可说。” 月清河沉思片刻。秦观颐惯常沉默立在她身侧,不言不动时让人极容易忽视,月清河此前说她是家中护卫长老,她便真的做一道影子,只在需要的时候出声。 月清河看向秦观颐,“我知道应当做什么了,不知你是否可以……” 秦观颐伸手给她。 月清河一句话还未说话,当即有些失笑。她将手放入秦观颐手中,只觉一股清冽的灵气自相贴的肌肤传来。月清河抬眸望向那桃花妖,“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月清河抬手将那禁锢着一人一妖的禁制挥开。 桃树震颤,隐约弥漫院中的气息渐渐消散。王生长长呼出一口气,维持生机的力量断绝,男子面色灰败,逐渐失去声息。桃妖初时挣扎,又渐渐平静,随着消散的气息融入桃树。 王生和王夫人,一同消失在庭院中。 失踪数月的凡人渐渐由家中寻回,王府一片嘈杂。月清河与秦观颐一同出来时,迎面遇见顾家家主派来收拾残局的后辈。 顾泠见月清河,面上就是一怔。她行了礼道:“月师妹。” 月清河惊讶,看了一眼秦观颐。她面上戴了面具,而云中剑主鲜少出现在人群中,连留影石都只有一个远远的身影,这人竟然认出了? 第62章 顾泠又道:“经梧桐殿一别,已有数月未见师妹,在下听闻家中出事特来查探,竟然与师妹偶遇,实在是巧。不知师妹可有需要帮忙的?” 月清河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梧桐殿上受青鹭仙子青睐的乐修,顾家修士顾泠。她摇摇头,笑道:“多谢关怀,只是昆玉城之事已经解决了。” 月清河简略说了说王家和桃花妖,顾泠听完,面有哀戚,“她如今失去修为,也算得了教训。只愿日后潜心修行,不再沾染红尘,早日得道。” 月清河正待与顾泠告辞,见她多次隐晦地看向身侧秦观颐,一路说到秦府所在街巷,即将分道扬镳。顾泠终于期期艾艾问道:“师妹,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便是。”月清河做洗耳恭听状。 顾泠又看了看秦观颐,小声向月清河问道:“ 在下师从天音门,无意间见掌门房中有一副美人图,与师妹十分神似……似乎是那位叛出天音门的第一美人。” 月清河犹如晴天霹雳。她扯了扯嘴角,干笑道:“贵派掌门是……” 顾泠道:“掌门尊者本名曲妙言。” 月清河张了张嘴,却一字说不出。 你说的不错,站在你面前的,就是那个叛出天音门的前第一美人。 第三十章 提起曲妙言, 月清河心下微妙。 当年月清河出月族幻境游历修界,第一个拜入的宗门即是天音门。月族族人天生为乐修,只是月清河不通人事, 便由当时的天音门大师姐亲自教导。 曲妙言此人, 在乐修一道端正勤勉, 对这位天资绝佳却懵懂可怜的小师妹,则是亲力亲为。打坐修炼学曲做乐一一教导, 连当时月清河吃饭穿衣, 束发妆扮也是她亲手照顾。 直到清河仙子曲江宴夺魁, 第一仙姝的美名响彻九州十四海, 天音门大师姐曲妙言始终是月清河心目中,仅次于月族族长的存在。 后来…… 月清河轻轻扯了扯嘴角。她发现第一美人救不了月族族灭的大难,她发现乐修所学所用皆不能保护族人, 去北方边境拦下曦元照发疯, 以此作为投名状拜入祁连剑宗。 清河仙子叛出天音门后,接连拜入九大仙宗,天音门上下皆视为奇耻大辱。月清河后来被无极剑宗通缉令追杀三年,除云中剑主外无人援手, 至今不知所踪。 曾经光辉耀眼的小师妹,已经是众人缄口不提的一道影子。 清河仙子几十载悄无声息, 修仙界众人皆道她已死去。斯人已逝,美名渐渐盖过污名,竟然多了许多人怀念一二。 月清河望着顾泠好奇的目光, 心念急转,措辞道:“那位仙子三十年前美名远扬, 我还未领略她的风姿,实在可惜。能与她有几分神似也是好的。” 顾泠笑道:“何止相似。我倒觉得月师妹更有风采一些。” 月清河应付几句, 只觉背后发寒。她悄悄瞥了眼秦观颐,见她神色淡淡不似有异,也不多说,与顾泠告别。 曲妙言房中还有她的画像? 月清河回去路上沉思,恐怕是日日相对咬牙切齿,要记住她这个叛宗贼子早日除去吧。 云中剑主一路行来,不发一言。 月清河隐蔽地偷偷瞧她,见这人眉目如墨,发丝垂落耳畔肩侧,因常年练剑身形挺拔,即使同为女子,走在身侧如山岳青松,手腕上绊着细密的腕带,将小臂到袖口扎得严实,以便随时拔剑作战。 月清河心中生羡,捏了捏自己的手。 她练剑虽然勤勉,但比起秦观颐自然不足。属于少女的手肌肤透亮,一点薄薄的力量感还不足以显现出来。月清河莫名想到,秦观颐曾经揽着自己跳下飞舟,其轻松稳妥甚至没有一丝震颤,若自己也揽着她,能那样吗? 秦观颐的手十分漂亮。月清河不由心中赞叹,指节修长,手腕如玉,却能挥动仙剑开山劈海。 “怎么了?”冰玉般冷淡的声音落下。 月清河猛然回神,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盯着秦观颐的手臂看着。她莫名有些心虚,神情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无事,我只是……” 秦观颐自方才起就察觉到强烈的视线。 自从顾泠走后,身侧的女子就陷入沉思。她神色凝重认真,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思索着什么,目光缓缓移动,停在她右手手臂。样貌明丽的少女面上半是恍惚半是羡慕,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 秦观颐:…… 她不由将手臂往身后收了收。 “练剑之事不宜操之过急,你如今每日挥剑百次,经脉还未恢复前已是勤勉。贪功冒进损伤根骨,才是不妙。”秦观颐再次开口,字字恳切。 月清河面上发热,怎么会有女子盯着别人的手瞧得入神?让她误会了怎么得了。月清河不由点点头,做洗耳恭听状,“我知道了。” 她真正知道了什么?秦观颐下意识阻止自己细想,面上肃然道:“既然昆玉城之事已经解决,我待准备前去凤凰一族,你好好休息。” 秦观颐匆匆离去。 月清河回到房中,只觉面红耳赤,不禁以手掩面叹息。这几日她是一步都不会出房门了。 - 曲池苑,顾泠回到师尊身侧。 今日曲妙言不在,泠泠琴声自湖中小苑洋洋洒洒,拂过水面泛起层叠涟漪。曲若寒垂眸拂弦,神色如琴声般冰冷。 第63章 顾泠面上浮现一丝隐秘的不快。她走近些,曲若寒已经停手,问道:“王家之事如何?” 顾泠公事公办道:“昆仑接下拜帖的修士已经解决。师尊如今何在?” 曲若寒没有抬头,“掌门受青鸾尊者邀请,去了御华台赴宴。” 她没有再说,顾泠却按捺不住,再次问道:“此前你邀我一同去掌门房中见那美人图,却一言不发让我自己猜测。你到底是要说什么?” 顾泠怒道:“未经师尊许可,擅自闯入她房中已是无礼至极。师尊待你我恩重如山,你若有异心,我绝不轻饶!” 曲若寒自青鹭仙子伤害昆仑弟子之事后,已经回到天音门。前些日子拜见师尊,偶然间发现掌门师尊房中有一副画像。 曲若寒缓缓道:“你见了那月清河,比之美人图如何?” 顾泠没好气道:“面目迥异,神色神似。” “师尊既然放在房中日夜相对,恐怕心怀不舍。若她见了月清河,她会如何?” 顾泠下意识道:“月师妹天赋受青鹭仙子青睐,又神似师尊故人,师尊就算以天音门上下之力奉养也无可厚非……” 她背后一凛,瞬时与曲若寒目光相对,急道:“但我听闻月师妹与云中剑主关系匪浅,师尊有心争取,又怎么能成事?” 曲若寒轻哼一声,“既然如此,我们要在师尊见到她之前,探探她的底细。” 秦府。 满园花木繁盛,小院幽静自在。 秦观颐留下的阵法似乎连通了玉舟。她人不在秦府,但月清河想要什么,阵法都能为她提供。练剑后沐浴更衣,坐在梧桐树下参演剑诀,月清河眯了眯眼,只觉天光烂漫,长日如水。 秦观颐去了昆吾山。 不知她如今境况如何。月清河想了想,只觉自己应当有所表示。连着三日一片太平,她心道也许是自己过于谨慎了。曲妙言此人最是端正稳重,顾全宗门大局,来昆玉城已是纡尊降贵,至于自己这个早就叛出天音门的小师妹…… 三十载,恐怕早就是过眼云烟。 月清河再次戴上面具。对镜自视,见眉眼五官已变,放心地出门。 她要去飞仙楼买些好酒。 玉舟的吃食虽然精巧,但也是秦观颐原本就有的,用来犒劳她实在不合适。月清河手上还有些宗门下发的月奉,摘星殿魁首的五十灵石也没有动用,足够在秦观颐回来时给她摆些好酒好菜了。 月清河一路走到繁华街巷,只见飞仙楼比往日更加热闹,汇聚了无数人。 她不由奇道:“今日怎么了?” 身侧的女子热心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楼主得了一位知音,那位仙子琴音绝妙,若是有人能比过她,今后前去飞仙楼,都可不花一分银钱!” 月清河心道,这事对于昆玉城中权贵恐怕也是一项美名,难怪如今人山人海。不过九州十四海最有天资的修士皆拜入天音门,不知这位飞仙楼中的是何等人物? 月清河走出人群,寻了一处小摊歇息。她并不关切飞仙楼的比试,只想等人群散去,再进去买些吃食。 泠泠琴音流淌,淙淙而来,如冰泉冷彻拂过喧嚣。月清河抬眸,流水化作琴音,淹没了人群嘈杂,她望向飞仙楼,再听几声琴音,起身就要离开—— 这技艺心志若没有认错,必是天音门弟子无疑。 月清河当即离去。天音门弟子目下无尘尤其高傲,除了门中师兄师姐从未低头,如今怎会去飞仙楼作曲?事出反常不得不防,今日实在不宜出门,还是先走为妙。 月清河穿街过巷,袅袅琴音由悠扬缓缓凝滞,最终消散。她自繁华喧嚣走到幽静长街,远远望见秦府,心下稍稍一松。 “师妹何故如此匆匆?” 女子的声音自身后而来,月清河背后一寒,几乎疑心自己遇见了故人。她缓缓转身,女子云鬓花颜,纱幔纷飞,竟是曾经在梧桐殿中修习的曲若寒。 曲若寒神色冷冷,再次开口道:“方才多次叫师妹,见你行色匆匆未曾停下脚步,是我不配与师妹寒暄一二么?” 月清河轻轻松了口气,只道:“是我不好,方才没有听见。” 曲若寒只身一人前来,她听闻这句话,忽然上前一步,绕着月清河细细打量。 从前在梧桐殿时,她一心曲艺并不关切其余同窗,只是青鹭多加赞赏的月清河叫她留有一丝印象。 样貌婉约清丽的少女,似是昆仑剑宗的剑修弟子,不知为何选了梧桐殿课业,竟然还与她们这般乐修一同留了下来。 曲若寒本来并无关切。 仙门弟子各个样貌不俗,即便她过于出挑,也不如一手好曲让曲若寒动容。直到那一日,青鹭仙子被指认夜闯弟子居,试图强行带走那位月师妹未果,被关入了一线天。 曲若寒只觉此事不可理喻。 青鹭仙子身为凤凰一族血脉天生尊贵,曲艺绝尘。她若青睐谁,怎会有人拒绝,竟要走到强行逼迫的地步?待众人回到天音门中,曲若寒无意间闯入掌门师尊房中,见到了一副美人图。 图上美人姿容绝世,光耀九州。 作图之人的笔触万般熟悉,正是端正冷清,为宗门倾尽心血的掌门师尊。 曲若寒只觉荒谬。 她细细打量眼前女子,分明面目不曾相似,但她却十分笃定,若是掌门师尊见了这女子,定然要大事不妙。 第64章 月清河不明所以,见她再次开口问道:“我有一事不解,日日困惑,如今来寻师妹,还愿师妹慷慨解答。” 月清河道:“无事,你问。” 曲若寒弯了弯唇,向来冰冷高傲的面上当真浮现困惑,“听闻师妹自行处置了王家掳掠凡人的桃花妖。此事既是昆玉城向剑宗求援,应当将桃花妖禀报宗门公开处置,师妹此举,难道是有私情?” 月清河眉头微皱,“并无私情。桃妖虽然做了恶事,但只是从罪并非主谋。我既然已废她修为,她罪不至死。” 曲若寒缓缓上前,珠钗环佩为之轻响。她再幽幽开口道:“青鹭仙子之事我也知晓,仙子醉心曲艺,怎会无故伤你……我实在好奇,月师妹,难道青鹭仙子对你有私情?” 月清河抬眸看向曲若寒。这句话问得过于冒犯,她本可以不必回答,但还是回道:“青鹭仙子惜才,邀我前往昆吾山,当日她不慎走火入魔伤我,此时剑宗已有定论。” 曲若寒听完,不置可否。 她的双眸紧紧盯着面前少女,一错不错。从前身在梧桐殿只是远远一观,如今人在眼前,肌肤不施粉黛剔透如玉,垂下的羽睫随自己咄咄逼人而轻颤,唇瓣微抿显出不悦,越发是一尊玲珑美玉,惹人怜惜。 多美的一张脸,多可怜的一张脸。如今神色躲闪间,只叫她心神震颤,恨不能再过分一些。 从前为何没有发现? 曲若寒心下发痒,只觉层叠长袖下手指轻颤,美目闪过无数恶念。她不由更上前一步,口中愈发不堪,“师妹仙姿玉色,若是我天音门掌门师尊见了你,是否也要和青鹭仙子一般魂牵梦萦,不管不顾?” “是否宁愿犯下剑宗大忌,也要将你自昆仑带出留在天音门,日日相对,绝不肯让你离开半步?” 幽幽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充满恶念。 月清河连退几步,怒道:“曲若寒!” 第三十一章 “你太过了。” 自月清河怒斥, 曲若寒才仿佛回神。她轻飘飘地盯着月清河少见的怒意,一眼不错,半晌微微一躬身, 只道:“是在下失礼了。” 曲若寒说了方才那些莫名的话, 却再也没有提及其它, 转身离去。 月清河皱眉望着那位高傲的天音门弟子飘然远去,只觉心中不解。 这一代天音门掌门弟子中, 顾泠品性更随曲妙言一些, 曲若寒则过于桀骜, 和天音门柔和端正的风气迥然不同。 但这些已经不是她应当关心的事。 月清河摇摇头。她见曲若寒已消失无踪, 心道曲若寒既然已经中途离场,又从自己这里不快离开,飞仙楼此时应该无人关注了。她想了想, 索性转身再飞仙楼。 这一次便十分顺利。伙计一面给月清河递来一只食盒, 笑着招呼道:“客人要的昆玉城特产珍馐,一共五道好菜都在这里头了!” “您这食盒难得一见啊,这样小心,一定是有什么大喜事吧?” 月清河不由笑了笑, “哪有什么喜事,只是为出门在外的家人接风洗尘罢了。” 伙计连忙接话道:“有好菜怎么能没有好酒?您看看咱们这儿芙蓉酿, 醉花神,御华仙酿都有存货,何不尝尝?” 月清河看向那一排装在玲珑玉瓶的好酒。也是, 秦观颐此人并不爱口腹之欲,旁人庆贺饮酒作乐, 她唯一一次沾了酒,竟然是自己亲手递过去的飞仙醉…… 真是罪过。 既然如此, 这一世她们二人清清白白没有妄念,不如请秦观颐一壶好酒以表答谢。 月清河再道:“那便来一壶御华仙酿。” 回到秦府时,天光正盛。 月清河将食盒和酒放下,拿出铭牌,见秦观颐的名字亮在灵鉴上,此时应当是没有在秘境中。她指尖在这三个字上犹疑,却没有点下,转而去触碰一直闪烁的颖少云。 颖少云自她离开昆仑剑宗,就一直不停地发传音。月清河自然知道她粘人又多话,索性没有理会。就这么几日,颖少云知她不会接传音,便一个劲地自顾自念叨。 月清河点开颖少云的名字,就见她一股脑地说道—— 清河怎么一声都不告诉我就走了?是我错了,不要不理我啊! 潘菱说你和剑主一同去了昆玉城,到了吗?如今一切顺利吗? 我已经去了青崖居,雨尊罚我沿着青崖峰跑了三圈。呜清河,你不在我差点迷路。 …… 月清河本是一条条看过去,还算耐心,越点传音越多,月清河索性不再点开,先瞧一瞧颖少云一共发了多少—— 三百七十四。 月清河一时绝倒。想要从颖少云的消息里得知同窗近况,看来不是一个好选择。她索性点开潘菱的消息,问道: 你们最近如何?可有出什么事? 一刻后,潘菱回道: 这七日我们三人都在修习课业,一切无碍。倒是你在外游历一定要小心些。 月清河笑了笑,回答了潘菱。易澜似乎也知道了她此时正在传音,也道: 清河,多谢你的曼陀罗,我家小妹的病已经大好了。曼陀罗已经寄回,待你归宗一定要让我好好感谢你。 月清河回道: 一点小事不必重谢,我们是同窗,互相帮助是应当的。 几番话后,时辰尚未过去多久。月清河收了灵鉴,望向院中草木繁盛,阵法维系秦府不辨寒暑。她眯了眯眼,一阵困倦涌上心头—— 第65章 这几日睡在秦观颐身侧。她还没有驱逐火灵,无法打坐吐纳,只得乖乖躺在床榻闭目沉眠。但秦观颐在身侧,月清河总觉得心思浮动,夜中常常梦见从前。 这几日秦观颐不在,她一人躺在空旷床榻上,本应早早歇息,却也辗转难眠。 秦观颐在或不在,都是烦恼。夜里难眠白日困倦,也是应当的。 月清河自去了房中。 她不好去动整齐的床铺,见书架旁有矮塌,正是当时秦观颐带她过来第一夜时所用。月清河俯身探了探,虽然比起床铺显得窄小了些,不过午后休憩是够用的。 天光绚烂。繁盛的花木遮掩小院,在窗户与屏风投下阴凉。 月清河半躺在矮塌上。倦意浓浓,很快阖眼睡去。 秦观颐自去昆吾山三日。 她并未盘桓多久,略一查探便回昆玉城中。究其缘由,是因那胆大包天的小凤凰即便重伤也要爬到自己同伴身边,还是莫名出现在昆玉城的天音门众人,亦或是曾经的天音门大师姐如今还在房中挂着清河仙子的画像…… 云中剑主并不细究。 她自踏入秦府,感应到阵法波动,便知这几日并无大碍。 故人留在自己宅中,如今身在房中,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是闲赏花木,还是浅尝灵果?或是手持玉简参详剑法招式,还是翻一翻玲珑玉舟里各种各样的私藏? 秦观颐停在房门外,略一犹豫,抬手轻叩。 轻轻两声回荡在幽静庭院。里头的女子并未应答。秦观颐侧耳,房中女子气息和顺,没有大碍。她略一用力,房门缓缓应声推开。 屋中一半洒满日光,另一侧则留在阴凉下。女子倚在屏风后的矮塌上,她似乎倦得狠了,此时也未曾醒来。两扇柔软羽睫在小脸上映出浅浅的影子,颊边发丝流淌而下,落在脖颈,显得玲珑纤巧的肩膀更加柔弱可怜。 她未施粉黛,肤色依然玉白得似乎莹莹生光,墨色发丝衬得唇瓣的嫣红格外惹眼。也许是睡得沉了,面上还有酣眠的一点晕粉。 秦观颐停下脚步。 此时若是月清河醒了,再请她喝一杯飞仙醉,她恐怕也不会犹豫一瞬。 - 天光熹微。 月清河睡了长长一觉,身心舒畅。她动了动身子,从矮塌上支起,抬眼便见房中另有一女子坐在桌边。 月清河心中一凛,她正待防备,再看却是自己买下好酒好菜正待犒劳的故人。 “观颐?你何时回来了,怎么不叫我醒来。” 月清河按了按衣摆,从矮塌上起身整理自己,心道幸好只是午后小憩一会儿,她此时穿戴整齐,并无不妥。 秦观颐正坐在桌边,她没有去动食盒,反而自顾自拆开了酒封,已经喝下几杯。月清河过来时,她停手,开口道:“心绪不宁,我先饮几杯。” 月清河摇摇头,坐在她身侧,“本就是给你的,什么时候喝了都无妨。难道说昆吾山有什么异动?” 美人沉眠已是绝妙美景,她睁开眼眸语笑嫣嫣而来,却是更加让人无法招架。秦观颐垂眸,见杯中清亮酒液散发着幽暗甜香,再饮一杯才道:“凤凰一族并无异动,我见青鸾主持大局宴请天音门掌门,曦元照应当无法再现身。” 月清河听到天音门,神色微顿。剑修转眸望来,月清河这才发现她已经将御华仙酿喝去大半。月清河来不及细想,连忙挡了挡秦观颐面前酒杯,“其他事暂且不提,你从前从不饮酒,如今喝下这么多恐怕有碍。” 秦观颐眉目如墨,此时神色与平常并无区别。她微微皱眉,直直望着身侧女子,“清河,你应当知道修士可以自行逼出酒气。若我不肯,喝什么都不会醉。” 秦观颐再道:“只有飞仙醉,我毫无办法。” 月清河惊愕,她看着剑修笃定的眸子,缓缓收回手,一时间只觉得心下狂跳。端正清冷一心大道的昆仑天骄,剑修魁首秦观颐,唯一一次醉酒误事,唯一一次背离正道,正是为了清河仙子。 秦观颐说完,却没有再提其它。她自顾自再饮几杯,神色一如往常。月清河只觉酒意混着她身上的气息,显得格外迷惑心神。 她索性起身拿起那食盒—— “只是饮酒未免寡淡,因这几日实在麻烦你援手,我听闻昆玉城中有些好的,特意买来请你共赏。” 二人对坐,默默吃完一顿饭。 月清河见法阵收走食盒,秦观颐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她实在坐立不安,便寻了个由头离去。 直到天光渐渐暗下,月清河沐浴完毕,几番下定决心推开卧房房门—— 房中燃着柔和的烛火。窗户微开,清凉夜风吹拂纱幔,秦观颐只着一身中衣坐在床榻一侧,发丝漆黑如墨,显得这人格外冷然。 月清河默默拂开纱幔,秦观颐见她来,收了玉简让开,“今日天色已晚,先歇息。” 月清河应了一声。她坐在床榻内侧,见秦观颐起身上来,偷偷去瞧她的发丝。似乎由于上一次不小心,秦观颐不再解开束发,临睡前拢在另一侧。 月清河手下微颤。她乖乖躺在里侧,闭上眼。听到轻轻一声,是秦观颐熄灭了烛火,身侧女子回到床上躺下,气息和缓。 她们隔着一点距离,几乎是触手可及的位置。若是动一动手指,也许能感觉到对方肌肤的热意。 第66章 月清河以手按住右侧手腕。 今日秦观颐回来,也不知她能否睡个好觉,但愿一觉到天明……别再做奇怪的梦了。 夜色渐深。 秦府一片寂静,府中两位主人皆气息和缓,似是陷入了沉眠。法阵由灵力驱使,默默运转不休,将虫鸣与鸟兽挡在府门外。 深深庭院最里侧的房中,女子眉头轻皱,似有不适。她处在睡梦中,轻轻挣扎,要将身上的束缚推开,却只有气息渐渐急促,那束缚愈来愈紧,直叫她渐渐喘不过气,艰难睁开眼眸—— 月清河挣扎了一下,她睡梦之中只觉身上沉重,睁开双眸,却见自己连人带被子,都被人迎面按在怀中。 秦观颐分明只比她高一点,此时却将月清河整个人按在怀里。月清河只觉心口微热,她面红耳赤,只能勉强瞧见秦观颐的发顶。这人整个埋在她身前,吐息落在锁骨,亲密无间地锁住了她,却是一个委屈的姿态。 月清河心道,秦观颐分明不会喝醉。她自己说过,修士只要逼出酒气,是一定不会喝醉的,那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月清河手脚都无法动弹,微微挣扎,反而被这人收紧背后手臂抱得更紧,喉中不满地出声,似乎是怒了。月清河只觉背后一阵发麻,僵在她怀中,忍耐道:“秦观颐?” 女子抬眸,下巴蹭了蹭月清河的肩膀,只觉抱着温柔暖玉爱不释手。她触手皆是柔韧腰肢,脸颊边是柔软肌肤,蹭一蹭,脖颈肩胛一片晕红,是她终于醒了感到羞恼,怒道:“你这是怎么了?快放开我。” 秦观颐吐息急促,委屈道:“师姐,你明明说过不会丢下我。” 月清河本来要抬手去推她,此时僵住了,“什么?” 秦观颐嗓音模糊不清,只是她们二人此时亲密无间,月清河还是听到她道:“师姐丢下我一个人在剑阁,如今还要去天音门。师姐分明答应过我的……等我长大,师姐会和我一同。” 至于一同什么,这人似乎并不清醒。 月清河一手僵在空中,只好落下去,试探地揉了揉秦观颐的发顶。原来白日一壶酒,她如今却是醉了。 “是我不对。好了,你如今已经长大,不要再和师姐撒娇了。实在委屈,师姐会补偿你,先放开好不好?” 月清河柔声哄劝。她如今顾不得想其它的,只想先将自己从手软脚软动弹不得的模样解救出来,不要再和这女子亲密无间地贴着。 实在尴尬羞耻了些。 秦观颐浑浑噩噩。酒意没有驱除,她睡梦中想起从前受伤后的记忆,再加上这几日见闻,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就在身侧,当即毫不犹豫地将人抱在怀中。 秦观颐再蹭了蹭女子纤细玉白的脖颈,直到她气息不稳,肌肤晕开一片红痕,才道:“师姐既然说要补偿,便不能拒绝我。” 月清河只觉一片痒意。她偏了偏头,试图平复异样,听到这话心中笑道,小秦观颐不过几岁,能有什么补偿,便连忙开口道:“好。” 秦观颐以手按在她身后不许她挣扎,一手却忽然抚在月清河脸侧。月清河心下一惊,她却无法动弹。这人似乎半梦半醒,气息中酒意浓浓,见她动了动身子更加急切,气息扑在月清河下巴上,甜香与热意让月清河当即后悔,“你,你别……” 秦观颐皱眉,半睁着眸子瞧着底下的美人,“师姐不许耍赖。” 她控制不好力道,昏昏沉沉,鼻尖碰着月清河的脸颊寻寻觅觅,直教月清河心都要飞起来了。她睫毛因惊慌眨动,只觉面前女子俯身按着自己,气息混乱,寻了半晌不得其法。月清河被她困在怀中,此时屏住呼吸,心神都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额头一凉—— 秦观颐落下一吻。她终于心满意足,蹭了蹭怀中女子的脸颊,一下子昏睡过去。 月清河僵在她怀中,仰头望着头顶纱幔。心如擂鼓还未停歇。她面红过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愤愤去揪身上女子的耳垂—— 什么啊……你这人,原来只是想吻一吻她的额头。 第三十二章 天光大盛。 月清河不知何时睡去, 也不知何时模模糊糊睁开眼。她动了动,只觉身侧的人一僵,连忙放开起身。 月清河睁开双眸, 就见纱幔床帘模糊的光影下, 女子翻身而起, 背对自己穿衣。光影之下,她身形如松柏般修长。手臂抬起穿上外衣, 束发, 漆黑的发丝落在肩膀, 如蜿蜒溪流淌在雪地, 被她抬手拢起。 月清河收回目光,起身披上外衣。 她垂眸穿衣,秦观颐已经穿戴整齐, 丝毫看不出昨日的迷茫。女子行至身前, 低声开口道:“昨日是我不好。你若是生气,尽管罚我。” 月清河系衣带的手一顿。 不提便罢了,她这样一说,昨夜画面顿时划过脑海, 月清河面上发热,她镇定道:“无事, 是我不该买酒回来,让你睡梦中说胡话。” 秦观颐自取了膳食一一放上。待二人洗漱完毕,默默相对吃完, 气氛才算渐渐和缓下来。 月清河开口说到正事,“既然昆玉城的事已经解决, 曦元照不会蛰伏太久,她若有机会必定还会出手。” 秦观颐接道:“我前几日查探到羽族王庭有天魔之隙, 不知有多少魔物已从她羽族潜入修界。我会毁掉那东西,将丹书火卷取回。” 第67章 月清河看向她,“丹书火卷必定要身带天火才可碰触,你若强行去取,恐怕会自毁。” 传说凤凰一族自天火中诞生,并推演出驾驭天火的丹书火卷。此物是羽族至宝,只有凤凰一族血脉相传的后裔才能修习,青鸾尊者的女儿青鹭仙子凤凰之血淡薄,即使身份尊贵,也不能修习。 月清河多次碰触曦元照涅槃天火,如今重活一世竟然也身负火灵,自然足以驱使丹书火卷。 她至今不能明白前世曦元照为何最后反悔,将丹书火卷藏匿,扣下自己。 但这个答案如今已不再重要。 秦观颐道:“若你与我一同去羽族,我不放心。” 月清河点点头。她心知曦元照行事诡异,不能用常人心智去推测,且魔物并不好对付,秦观颐自然担忧。月清河再道:“我待在安全的地方,你将曦元照制住,再带我去取丹书火卷即可。” 月清河笑了笑,“我身带天火,自拿到丹书火卷,它便会为我驱使,鲜少有人能伤我。如此你能放心了吧?” 秦观颐摇摇头。她并未再提出异议,只道:“既然如此,我会护你周全。” 昆玉城外,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人族的城池渐渐远去,迎面而来密林深山。昆吾山地界地貌诡秘,有数百年巨木林立,其中鸟兽不计其数。 小小的马车行驶在山间,月清河自车内掀开一点车帘。外貌普通的马车内里宽阔,床榻桌椅一应俱全。拉车的马儿也不是真的,正是器修炼制的法器,它们保持着和缓的速度徐徐向前,即便走在山间,也能叫车中的人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秦观颐正坐在车前。这马儿自然无须她驱使,只是她们二人前去昆吾山,若是御剑一刻便到,乘飞舟则需半个时辰,但都过于招摇。 这马车平平无奇,散修也常用,甚至家里富贵些的凡人也用得。此时做出有人驱使的模样,看起来毫不出挑。 月清河掀开一点车帘,见秦观颐抱剑坐在车前,身形随意却隐约见防备,仿佛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出手。月清河不由笑了一声,扬声问前面的女子:“外头地貌奇异,这昆吾山附近的土怎么会是赤色的?为何我们往来有小半日,却没见几个人影。” 秦观颐闻言望来,开口道:“此地受凤凰一族影响,土地不适合耕种,所以少有凡人定居。” 月清河见她神色认真,就像小秦观颐玩耍时去幻境开荒耕田,端着一张肃然冷淡的小脸拖着长剑卷起荆棘野草,不由笑出声,“原来如此啊。” 秦观颐愕然。 她有心要问,却见车中的同伴一边看着她一边笑开,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揶揄,“既然云中剑主如此博学,可有什么办法叫这片赤色的大地种出粮食来?” 秦观颐闻言思索片刻,“此地地势较高,可以栽植性喜寒凉的药材,用于贩卖换取口粮,也足以维持生计。” 月清河真心敬佩道:“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一些。” 二人交谈间,马车行驶在赤色山间。 晃晃悠悠走出数十里,前方隐约人影窜动。秦观颐抬眸,感应到数个仙门弟子正在盘查来往凡人修士。 月清河隐约听见喧嚣,掀开一点车帘,“前面怎么了?” 秦观颐听了片刻,道:“天音门掌门遇袭,天音门与青鸾尊者座下正在盘查来往修士。” 月清河心下惊愕。 天音门如今的掌门,不正是曲妙言么? 她有心再问,秦观颐将车帘合拢,低声道:“你就在车中,不要出声,我来应对。” 清河仙子叛出天音门的事,云中剑主自然知道。她护着前第一美人三载之中,前来寻仇的就有为宗门惩处叛徒的天音门乐修。 秦观颐没有问。月清河也不知此时应当解释点什么。她唇瓣开合,最终一言不发,乖乖呆在车中。 只听马车规律的骨碌碌行进,车外人影晃动,已有一位天音门女子前来问道:“在下奉师门之命前来查探贼人,还请诸位多多包涵。敢问你们一行有几人,可否出来让我一观?” 天音门掌门自去御华台赴青鸾尊者宴请,离去时忽遭偷袭。此时天音门众与羽族盘查来往修士,严密至极。 秦观颐长发高束身背灵剑,是再普通不过的剑修打扮。她坐在车前,天音门弟子见此就知车中还有人,又道:“敢问车中是何人?” 剑修女子面色冷然,不悦道:“家妻体弱吹不得风,如今在车中休憩。” 月清河:…… 天音门弟子一怔。她不明所以望向车内,见剑修目光横来,面有怒色。她连忙道:“无事,若阁下担忧便只有我一人见一见即可,不必尊夫人出来。” 天音门弟子方才只觉寒光覆面,背后一片冷汗。这女子分明平平无奇,怎么会给她如此大的压迫感,比面对掌门还要战战兢兢。 剑修勉强颔首。 天音门弟子如蒙大赦,上前轻轻掀开一点车帘。她只瞧了一眼,就见车中摆设考究,有一位美人倚在榻上。她年纪还很轻,身形纤细肌肤如玉,此时望向车外的双眸受惊微颤。虽然五官只能算清秀,但身形娇柔,一见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天音门弟子连忙放下车帘,向二人赔罪道:“打扰二位了,请过去吧。” 难怪这剑修如此紧张。谁家中有这般娇客,也是不肯叫旁人见一眼的。她只觉再多看一瞬,身侧的剑修就要将她当场掀飞,看过之后便让出了路。 第68章 秦观颐淡淡道:“夫人莫慌。” 她再次驾驭马车,缓缓行去。月清河暗自吐出一口气,将脸上的银色面具更按紧了些,心下气恼,秦观颐这人趁自己不能多说,竟然说些奇怪的称呼…… 马车晃动,规律的骨碌碌声再次响起,徐徐前行。车外人影攒动,女修们云鬓轻裾,一一查看过往行人。 月清河揉了揉眉心。往日在天音门中,曾经的清河仙子也是这般妆点,从发丝到裙摆无一不精致。修仙之人样貌出众,而她在那样多仙子之中仍然最引人注目,不知道多少次叫曲妙言赞叹。 月清河收回心神。听说天音门掌门遇袭,也不知那人如今境况如何了。不过堂堂九大仙宗天音门之主,自然有弟子门生簇拥,不是她小小的昆仑弟子应当担忧的人物。 月清河又觉马车一停。 她低声向外问道:“怎么了?” 秦观颐没有说话。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秦尊者也来了昆吾山,我等有失远迎,实在失礼。不知秦尊此次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月清河心下一凛。这声音正是前几日,将她堵在秦府外头的女子,如今天音门掌门亲传曲若寒。 曲若寒扬声道:“既然尊者在此,那车中又是何人,为何遮遮掩掩不肯出来一见?” 月清河望向车帘。这女子言行诡异,她没有擅动,秦观颐冷声道:“你就在车内。” 马车轻轻一晃,车外已站定。只听到另一个女子错愕道:“竟然是……还请赎罪!” 前方有一架华美羽车,十数位天音门弟子护卫在侧。羽车纱帘纷飞,其中传来一道柔和威严的声音道:“若寒,不得无礼。” “让她们先过去。” 月清河听到这声音,便是一怔。女子声音,曾经在她闯了许多祸事时柔声教导,在掌门惩处她时一同求情,亦或是拨弄琴弦时笑道,“错了,师妹可别着急,慢慢学。” 纱幔翻飞。故人轻咳一声,嗓音柔和端严:“本座御下不严,还请秦尊赎罪。” 秦观颐目光划过顾泠与曲若寒,开口道:“听闻掌门近日遇袭,可有查出凶手何在?” 曲妙言缓缓回道:“不曾。只是其手段与魔物相似,若是寻不出,恐怕还要祸害修界。” 秦观颐微微皱眉。 马车中安安静静。月清河听到这里,心下愈发沉重。如果曦元照真的和魔物勾结,那么整个修仙界都要有一场大难。 天音门巡查凶手,恐怕不仅仅是为掌门受伤,更是为了阻止魔物肆虐。她们门中皆是乐修,却是除昆仑剑宗外第一个前来的仙门。 即便一无所获,也值得敬佩。 曲妙言说完,又道:“听闻羽族有伤剑宗弟子,秦尊可知是否与魔物有关?” 月清河抬眸。透过车帘,她看不清那位掌门的身形,只觉柔和威严的声音隐隐传来。 车外,秦观颐沉默一瞬,却终究没有拒绝。她开口道:“家妻因羽族天火所伤,我欲带她去昆吾山寻丹书火卷。” 曲妙言一怔。她知来人是云中剑主,虽不便起身,也撩开车帘相对。此时竟然有些怔然,云中剑主已有了道侣? 在场天音门众修士则见掌门动容,皆望向来人车架,心中不解。此人虽气质凛然,却样貌陌生,并非什么修界传颂的大人物,为何掌门如此小心? 曲若寒与顾泠方才随侍在侧。此时见掌门师尊动容,顾泠担忧望来,曲若寒却看向那平平无奇的车架,神色冰冷。 曲妙言脑海中皆是错愕,过往与如今交织,令她神色间有些恍惚。天音门掌门勉强笑了笑,柔声开口道:“既然是……既然是秦尊道侣受伤,我也有些医术在身,不若让我瞧瞧她伤势如何?” 这番话听起来并无不妥。 月清河的心都要飞起来了。她按在自己唇边,又听到车外的秦观颐道:“夫人以为如何?” 车中寂静无声,似乎是默认,或者故人多年未见,她心中一定也十分不舍,怎么会不愿见呢? 秦观颐神色更冷几分。 她没有再说,依言抬手掀开车帘。 一线天光映入车中,将桌椅床榻照得纤毫毕现。女子背对车外,惊愕回眸。满目天光灿烂,她手指间拿着一面银色面具,肌肤如霜雪般莹莹生辉。 云中剑主与天音门掌门相对,一人冷肃,一人华美,此时竟皆忘却言语。 月清河惊愕抬眸。她方才只觉情况危险来不及解释,要将面具再次扣在脸上,抬手到半途,只觉眼前一片耀眼天光。 待她回神,场中众人屏息,直直望过来。 月清河:……? 第三十三章 月清河此时再戴面具, 已经是来不及了。 她顶着众人目光放下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往车中缩了缩。秦观颐回神,放下车帘, “既然如此, 劳烦曲掌门为家妻看一看。” 曲妙言轻咳一声, 嗓音柔和端严:“顾泠,你们自去忙碌, 不必聚在此地。” 顾泠连忙带天音门诸弟子各自散去, 隐约目光仍然追随几位尊者和那平平无奇的马车。 曲妙言上车。 月清河微微移开目光。故人前来, 环佩叮当。云鬓华服, 比起记忆中的天音门大师姐荣光更盛,还因为几十载仙门之主的身份显得端庄威严。 第69章 秦观颐紧随其后,坐在一侧。 月清河伸出手, 华服女子依言查探经脉, 抬眸道:“这位姑娘身上异状只能压制,若想根除,只有寻丹书火卷一用。” 秦观颐问道:“天音门近日去御华台,可有查到什么?” 曲妙言收回手, 目光柔和地望了望面前娇小的少女。她闻言思索片刻,“昆吾山附近不太安定。因顾泠家中昆玉城有变故, 我带人一同过来,也好叫门生们历练一番。” 月清河安安静静待在一侧,只当自己是一尊木偶。曲妙言与秦观颐说话, 虽没有再看她,但存在感却十分强烈。她有心要去瞧一瞧这位故人伤势如何, 但又隐约感到右侧某位剑修冷冰冰的气势。 月清河正襟危坐,只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秦观颐收回目光, 向曲妙言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以天音门的名义再去羽族查探,剑宗若是大张旗鼓前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曲妙言闻言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她们二人商议完毕,曲妙言告辞。 临走前曲妙言不知为何,再向车中望一眼,心中思绪纷繁。少女乖乖坐在车中,方才把脉交谈皆没有抬头,似乎是忽然见了生人羞怯。曲妙言方才把脉,已知她经脉完整资质上佳,且踏入修道之途不久。 曾经心心念念护着的师妹,天生经脉残缺无法修行,且是月族族人,生来娇气了些,需要她时时刻刻护着照顾。她二人绝无可能是同一个人。 是多年不见妄念成真么?为何那位少女与曾经的第一美人如此神似? 秦观颐忽然道:“曲掌门,有何不妥?” 云中剑主站在天音门掌门与马车之间。她身形如山岳将倾,墨发深眸一错不错,此时落在曲妙言身上,有一种利刃扑面的危险。 曲妙言恍然回神,这才想起来面前威名赫赫的云中剑主已有道侣,正是车中那位娇弱美丽的女修。 她收回目光,歉然道:“一时出神,本无心冒犯。秦尊若要治好那位姑娘,还需寻到丹书火卷。天音门也会尽力协助。” 曲妙言飘然离去。 秦观颐见她去了羽车,翻身上马车。 月清河竖着耳朵听她们你来我往,此时也松了口气,问道:“现在我们要和天音门一同去昆吾山?” 秦观颐不知为何忽然开口道:“今日见了故人,又能与天音门同行,你一定十分欢喜。” 月清河莫名瞧她一眼,“我为何欢喜?你可不要再像方才那样了,能不见旁人就不见。” 秦观颐心中莫名的郁气忽然消散。她行至月清河身侧,低声应了一声,神色放松。 骨碌碌的规律车轮声再次响起。 月清河透过车帘,见前方天音门羽车前行,与她们隔着一段距离。天音门除掌门曲妙言外,各自架着鹤车鸾车,或跟随在车架旁。女修们峨眉轻裾,行走间飘飘然如仙人在世,格外美丽。 月清河欣赏一番,心道如今的天音门倒是不像从前那般古板,非要裙袂飘飘长至一丈,出行在外竟然也会选择轻便许多的短袖轻裾,既可保留乐修本色,又无需担忧突发危难时碍手碍脚。 虽然修仙中人不必烦扰衣裙碍事,天音门乐修也只需要拨弄乐器作战,自然有剑修在她们前方护卫……月清河思索着,望向秦观颐。 但如今看来,还是如云中剑主一般着贴身软甲更加合适在外历练。 秦观颐本来见月清河望向窗外,目露沉思,又不知想了什么,目光缓缓落在车内移动到自己身上,自肩下晃了一圈,清凌凌的眸子一亮,肃然沉思的小脸上流露出赞赏。 秦观颐:…… 她今日只一身平平无奇的短打,并没有穿戴软甲。此时再是威名赫赫的剑修也要坐立不安。秦观颐不由看向别处,开口道:“清河……” 月清河一怔,开口应道:“什么?” 秦观颐忍耐片刻,见她还不收回目光,只好起身道:“时辰不早,我去拿些吃食。” 月清河只见秦观颐匆匆离开,犹自不解道:“她又是怎么了,荒郊野外哪有吃食……” 午时已到。 月清河透过车帘,见天音门诸女修三三两两谈笑休憩,另有几人取出什么器具,竟然开始生火烤制什么。 月清河不由咦了一声,掀开一点车帘。 果然有两个年纪很小的少女围着一个炉子,上面串着一块肉,风声隐约传来她们的对话,其中一旁的女子道:“虞师妹,你怎么可以吃烤豚?这太不风雅了,若寒师姐见了定要罚你的。” 那转动肉块的女子闻言笑着告饶,“白师姐,若寒姐姐不是不在这里么?掌门师尊不会罚我的,这烤豚若不用火就没滋味了,稍后我为白师姐留几片。” 月清河心中好笑,见那位白师姐面上虽不赞同,拿出一片碧绿的糕点仪态优雅地吃着,眼睛却还是频频落在虞师妹处,难掩期待。 没过一刻,虞师妹便分好了烤肉,与附近女修们吃了起来。虽然有几位师姐矜持地拒绝,但看神色并无厌恶,反而有些羡慕。 她们都是纤细高挑的女修,行动间仙气飘飘,不知引得多少仙门天骄追随,但乐修修为不高,为了保持仪态,平日只吃些灵果仙酿,这般烤肉是不会动的。 虞师妹看着年纪还很轻,虽然没有众师姐纤细冰冷的模样,但神色活泼,身形并不粗鲁,年纪轻轻的少女稍一打扮便是光彩照人,她笑着和众位师姐讨饶,众女子口中嗔怪,却没人忍心真的罚她。 第70章 月清河并未看多久。 车中微微晃动,秦观颐已回来了。 她匆匆离去说着去寻些吃食,手中果然也拿了个油纸包。月清河本没有报什么期待,打开来却是眼前一亮。 这是一盅鳐鱼酿。鳐鱼性淡,滋味鲜美,是曾经的清河仙子少有的能入口的肉食。此时她们离开了昆玉城,深山之中也不知秦观颐从何处寻到的此物。 秦观颐再拿出一只小壶,一一摆在桌上,“方才与天音门众人交谈,听闻有人带了此物,用昆玉城中醋酿赤尾与她交换。” “她送了我一壶酸梅,你也可尝尝。” 月清河鼻尖皆是清淡的甜香,壶口打开,又嗅到身心舒适的果味。汤汁淡淡,鳐鱼片得轻薄发光,如同冰雪消融。她尝了一口,只觉鱼肉化在舌尖,一下子消失无踪,没有丝毫肉类的气味。 月清河不由笑道:“此处还能有鳐鱼,真是辛苦观颐了。” 剑修微微侧目。她没有再说什么,倒了一盏酸梅。月清河抬眸,见车帘外有一女子笑着招呼师妹们,分了那一碟子醋酿赤尾。 连此前端着仪态忍住不吃烤豚的几位,也忍不住前去分了一块。尤其动手烤肉的虞师妹吃得两眼放光,激动道:“这东西每日只出一道,我想吃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如今是哪位师姐慷慨解囊?” 白师姐闻言去瞧,“倒不是我带来的。” 那带着赤尾过来的女子无声比了比众人队伍后平平无奇的马车。众人一惊,只觉口中的珍馐更加美味了些。 月清河吃完鱼汤,却见不远处天音门众女修频频望来,神色奇异。 月清河:? 她不由去瞧秦观颐。剑修感应到目光,手中放下酸梅,“我去外面。” 秦观颐说完匆匆掀开车帘,如往常一般把自己当做车夫坐下。月清河心中好笑,小声唤道:“观颐。” 女子应了一声。 月清河心中有一股奇异的感触。她缓缓开口,音色柔美含笑:“你为何不敢看我?” 车外一静。 威名赫赫的云中剑主神色凝滞,有心要回话,却手中发热。骨碌碌规律的马车声响起,她终于没有掀开车帘。 - 荒山野岭,土地都是诡异的赤色。 返程去往昆吾山前,曲妙言将曲若寒叫来。 “我不知你与云中剑主的道侣有何旧怨,但此时天音门与剑主协力查探昆吾山,你如此行径实在失礼。” 曲妙言对自己这位亲传弟子向来和缓多过威严,她天资出众,从小由曲妙言精心教导,早已是天音门众人心中下一代掌门。 曲妙言向来和颜悦色,此时少见地严厉训斥道:“我从未教过你如此行事。这几日你跟在最后,好好静心。” 曲若寒屈膝伏在羽车柔软的地毯上,听到此处面无异色俯身称是。 她没有乘车,一步步跟在众人后。 午膳时分,天音门众弟子大多还未辟谷,暂且寻了一处阴凉休憩。 顾泠心下着急,趁机带了些吃食前去队伍最后。 曲若寒独自待在山崖边。猎猎长风卷起她云鬓轻裾,清冷面容上神色极为冰冷,不知在想什么。 顾泠将吃食递过去,奇道:“梧桐殿时分明好好的,你这人从来高傲,除了青鹭仙子和掌门师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如今为何总是介意清河师妹?” 曲若寒并不接吃食,只喝了点水,“你不觉她十分奇怪吗?” 顾泠道:“有何奇怪?长相相似的女子万,画像兴许只是巧合,她二人并没有关联。是我们多心了。” 曲若寒断然道:“我不信。” “师尊本应回宗,此时又因她去羽族。师尊从不是朝令夕改之人,若不是她身份有问题,还有什么解释?” 顾泠惊愕望向同门。曲若寒再喝了一口水,神色坚定,“你若不信,我会证明给你看。” 顾泠气道:“就算证明她们二人有关联又能如何?如今她是云中剑主的道侣,你要让掌门师尊出手,难道不怕惹怒剑主招来祸事?” 曲若寒闻言神色变幻,面上十分难看。 云中剑主威名传遍九州,天音门之主若是染指她的人,恐怕要招来一场大难。可想到那位长街上相隔咫尺的美人,雪肤墨瞳,因惊慌和愤怒而发红的眼尾,她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曲若寒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掌门师尊畏惧云中剑主不能出手,我却不惧。” “不论她与那位叛宗之人有何关系,我也要将她带回天音门!” 第三十四章 隐蔽的争执被风声遮掩。 顾泠苦劝许久, 直到队伍再次启程,曲若寒都未曾改变主意。顾泠无法,回到众人中, 按照往常一般巡视。 天音门众人簇拥羽车, 缓缓前行。 掌门曲妙言端坐车中, 用丹药压制伤势,她方才在外没有露出虚弱异样, 此时微微凝眉运气, 面色浮现苍白。 待调息完毕, 顾泠恭敬侍立在侧。 曲妙言对门下弟子向来温和, 对这位性情和顺的小徒弟柔声开口问道:“你方才出去,可有见那二位用了午膳?” 顾泠心知师尊在询问什么,恭敬回道:“秦尊与师妹们换了一盅鳐鱼, 许是给受伤的剑宗小师妹补补身子用的。” 曲妙言怔然, “她们还准备了什么吃食?” 第71章 顾泠道:“据师妹们所说,都是昆玉城飞仙楼的珍馐,看来秦尊十分看重她。” “既然如此……”曲妙言低声喃喃,“她不碰肉食, 许是我想错了,不是她。” 记忆中的小师妹虽然懵懂顽劣, 但有一件事尤其坚持。她是天生的美人,也是一尊冰雕雪铸的天上明月,从来不会碰荤腥。 顾泠听得惊愕。她有心再问, 掌门师尊已温和道:“你自去看顾门生。若秦尊有何需要,也全力协助。” 顾泠只得称是。 羽车宽大, 曲妙言倚在榻上浅眠。她带门生来昆吾山,又出了这样的事, 即使身上有伤也不能闭目歇息。 光影浮动间心神缓缓松懈。半梦半醒,故人的声音犹在耳畔—— “大师姐对我这般好,待我成了第一美人,也要留在天音门和大师姐在一处。”小小的少女美丽端方,挽着她的衣袖撒娇。 “她们都说师姐做了掌门,就不要我了,师姐要选别人做长老,对吗?” 曲妙言含笑摇头,伸手去摸摸少女气鼓鼓的脸侧,“不会的,师姐最喜欢清河。” 再抬手时,原本的少女已经长大。她远远站在深渊,一身盛装明丽冰冷,唇瓣开合: “曲妙言,你我终究还是陌路。” 曲妙言惊醒。 她望向手中,只见重宝打造的护甲掐进掌心,气息紊乱,只得先行调息。她似乎短暂地做了个梦,混乱模糊,险些引动伤势。 再抬眸。曲妙言略一犹豫,微微掀开纱幔向外望去。跟在队伍后的马车平平无奇,看不清里头是什么状况。 - 月清河睡得很好。 她起身时,马车已经跟随天音门众人前行。规律的骨碌碌声十分催人入睡,这地方外面看平平无奇,里头布置得一应俱全,尤其一张床榻柔软宽敞。 秦观颐还在外面。 月清河收拾一番,向外道:“观颐,我们走了多远?” 秦观颐掀开车帘,坐在一侧,“明日就到昆吾山下。” 月清河思索片刻,见车外人影窜动,天音门女修接了几只鸟兽。月清河看着有些眼熟,秦观颐已解释道:“羽族信使到了,今日也许就有昆吾山来人接引我们。” 月清河恍然。 天色渐晚,果然有男子前来。他一身红红绿绿花里胡哨,形貌与人族修士大不相同。信使拜见了天音门掌门曲妙言,温声道:“青鸾尊者已为诸位准备了大宴。” 曲妙言微微点头,“有劳尊者费心。” 男子再拜,低头递来拜帖,口中道:“在下前来为诸位带来信物,请诸位随身携带,以便出入昆吾山。” 他传信完毕一展双臂,长袖的衣袍下伸出羽翅,扑棱棱飞走,与他一同前来的鸟兽仆从纷纷跟上。 月清河看着那个身影飞向天穹,往昆吾山去了,不由奇道:“羽族都可以在人形与兽形间化形么?” 从前在曦元照身侧,来往的羽族妖物皆是人形。曦元照发疯时也完全化作凤凰原型,并没有这样人形躯壳却有一双羽翼的模样。 秦观颐道:“有些修为的可以化作人形。修为不足的只能以手臂化作羽翼赶路,害过修士的只能完全做兽形。” 月清河点点头,“原来如此。他双臂化作羽翼便是修为不算高深,不过只是一位引路的信使,如此修为也无妨。” 秦观颐点头,“不错。” 待到深夜,众人停下休憩。 天音门女修安排修为高深些的门人守夜。莹莹火光亮在车架围成的区域中,三枚飞舟法宝落地恢复,面目稚嫩些的女修乖乖被师姐们带进去休息。 曲妙言落了层禁制,将所有门人以及月清河所在的马车圈在里头。 月清河只觉一点微弱的涟漪拂过,夜风的凉意和山间风声鸟鸣忽然安静下去。 秦观颐在车外,抬头望向天际。昆吾山附近妖物繁盛,她并没有和月清河一同休憩,靠在车外戒备。 月清河心中一动,开口道:“秦观颐。” 车帘外剑修低声应了,“何事?” 月清河揉了揉身上的被子。 四下静谧,远远传来天音门营帐处晃动的火光,她开口道:“从前天音门门规极为严厉,白日我见她们不再有宽袍大袖,嬉笑打闹也无人呵斥,竟然有些羡慕。” 秦观颐默默听着,只觉夜色流淌,同伴淡淡的声音自车内传来。她能猜到那双眸子里的情绪,不由回道:“你如今无需羡慕她们。” 月清河一怔,“为何?” 知道秦观颐是在安慰自己,月清河不由笑了笑,揶揄道:“说来也是。我如今在剑宗修习,又是堂堂云中剑主金口玉言称为家妻,不只有多少女子羡慕我才是。” 月清河说着,语气越发飘了起来:“我若是想要什么,云中剑主上天入地也要找来;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云中剑主天涯海角都要追杀去,是不是?” 一番话说出去,安安静静。 月清河说完才有些不自在,她听车外某位剑修未发一言,不由往被子底下缩了缩。 近几日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口没遮拦,竟然什么话都敢说。月清河不禁面红过耳,只想快快睡着,赶紧忘了方才的话。 惯常冷淡的声音自车外传来,是秦观颐终于开口应道:“……无事,都依你。” 第72章 月清河惊得坐起,“你说什么?” 秦观颐顿了顿,再道:“你想要如何,我便如何。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地下,天涯海角我都去。” 月清河怔怔启唇,一时间心神晃动。她对着一道薄薄的车帘,只觉秦观颐的视线犹如实质一般落在自己身上,还在说着:“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是你的。若我没有,我也会为你夺得。” “你不必羡慕旁人。” 月清河耳畔发热。她捂着额心的指尖轻颤,口中喃喃道:“……别这样。” 别这样说了。你这样任凭摆布没有丝毫不甘的姿态,让人怎么能不贪心? - 深夜。 万籁俱寂。山间盈盈火光闪烁,天音门修士一行停驻在远离林间的空地休憩。 阴影窜动,连绵深山传来不详的动响。 曲妙言睁开眼眸。她自羽车中落下,见天际隐隐泛出深红的光彩,开口道:“顾泠。” 顾泠惊醒,匆匆赶来:“掌门师尊。” 曲妙言道:“将众人唤醒。” 剑意嗡鸣。曲妙言一怔,就见后方秦观颐持剑将一只三人高的异兽以剑气钉在地上,那东西兀自挣扎,却丝毫声响都没发出。 曲妙言:…… 她摇了摇头,叫住顾泠,“不必了,你先休息。” 顾泠修为不足,瞧不见那处诡异的场景,自称是离开。 曲妙言去往剑修方向,问道:“剑主何时发现此物?” 秦观颐收剑。她脚下,冰冷的腥气洒在赤红土壤,像一片无害的水珠。死去的异兽有双翅和利爪,尖尖的长喙大张,方才剑气穿过了咽喉,一击毙命。 秦观颐道:“一刻前。” 曲妙言拧眉打量,她的禁制竟然没有察觉这东西,若不是秦观颐出手,待她发现恐怕要引起不小的动静。 “此物有些不对。”曲妙言绕着异兽查探,忽然道:“它身上有魔气。” 秦观颐收剑,抬眸看了眼马车。这番动静十分微小,马车中的女子没有醒来。 “若天音门修士对付它,需要几人?” 曲妙言道:“至少三人合力,一个时辰。若七人,半个时辰。它若进了昆玉城,恐怕要造成不小的伤亡。” 秦观颐:“我们必须尽快去昆吾山。” - 清晨。 天光熹微,月清河忽然醒来。 她掀开车帘。天音门众人已经启程,马车骨碌碌规律前行,耳畔隐约听到女修们鲜亮活泼的交谈声。 月清河放下车帘,秦观颐已进来,手中持了一只玉瓶往水盆倾倒。那玉瓶不过巴掌大小,却一直有水源源不断,直到将整个水盆注满一半才停手。 月清河上前,正待以水沾湿脸颊,鼻尖嗅到一股清冽的灵气。她狐疑垂眸,来源竟然是这盆平平无奇的水。 月清河:…… “观颐,这不是山泉水么?你是不是用了什么?” 一旁的某位剑修闻言,理所当然道:“我见玉舟池水因阵法沾染灵气,对你修复经脉有用,你便时时用上。” 月清河默默清理自己。她虽然受火灵困扰,但区区净尘术还是用得的,只是天性需要每日沐浴罢了。天音门众弟子虽然会用术法涤荡山泉,可没有人舍得用灵泉沐浴。 要是旁人见了,恐怕要羡慕许久。 秦观颐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对。她见月清河洗漱,再道:“你此前去藏书阁,寻了什么法诀?” 月清河不明所以,如实道:“太初幻剑。” “不错。”秦观颐颔首,“待你身上火灵除去,我有几个秘境对剑诀大有助益,那时和你一同去。” 月清河心道,我能去的秘境对你来说早已无用,你若带我去,叫其它修士见了怎么议论我们? 堂堂云中剑主护妻心切,连那等小小秘境也要跟随,到时候传到玉阳城,说书坊的留影玉简又要做新戏了。 秦观颐见月清河一时无言没有答应,低声道:“你若不愿也无妨。” 月清河摸不准这剑修突如其来的念头,叹了口气,“哪里的话?” 她笑了笑,语气揶揄:“剑主所赐怎敢不受,我自然欣喜若狂。” 秦观颐身形一滞,默默去了车外。 月清河见她又不自在,笑意渐深。她掀开车帘,马车行过赤色的大地,巍峨高山渐渐近至眼前。天光正盛,灵气将天穹染成瑰丽的金色。 那是羽族王室,世间仅存的凤凰所在——昆吾山。 月清河双眸微暗。 天音门女修感叹羽族奇景,她却感应到熟悉的充满恶念的魔气,正从那云蒸霞蔚的仙山隐隐伸出。 第三十五章 昆吾山一片繁盛。 青鸾尊者听闻天音门再度前来, 亲自来昆吾山下迎接。 昆吾山高大巍峨,月清河近些才发现,那山巅并不是空无一物, 而是盘踞着巨大的树木。近到山脚, 那枝杈几乎遮天蔽日, 要伸张到天穹云巅,仿佛在昆吾山上支撑起了整个天穹。 青鸾尊者一身流光溢彩的华服, 向天音门掌门曲妙言颔首, “门主前来, 实乃羽族盛事。还请随我来。” 曲妙言与青鸾寒暄, 身后众白衣乐修与对侧衣着绚烂的羽族对比十分明显。 月清河和秦观颐也换了一身白衣,站在乐修之中毫不起眼。她悄声传音:“观颐此前可有来过这里?我瞧那昆吾神树似乎比从前大了许多。” 第73章 秦观颐瞥了一眼昆吾山巅的巨大梧桐,“那次来接你, 途中与曦元照对战, 不慎断了昆吾一根枝丫。” 月清河惊讶看她,“你打断了昆吾神树的枝丫?” 这棵巨大的梧桐正是是羽族的神树,王庭便在昆吾神树的枝杈上,羽族从凤凰到未化形的小妖都以它为荣, 是整个羽族的荣耀。 昆吾神树质地坚硬,枝叶可比极北之渊的寒髓, 千年才会落叶,三千年才会落下枝杈,被羽族奉为至宝。上一代凤王王冠便是用昆吾神树枝叶编织。 月清河喃喃道:“我算是知道为何羽族与昆仑水火不容了……”这举动犹如当面打了羽族的脸, 难怪曦元照这厮几十年以后还要和她不死不休。 秦观颐不明所以,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青鸾尊者引天音门众人踏入昆吾神树结界, 进入王宫。 昆吾神树远处看时已经巍峨庞然,再近处一眼望不到边界。层层枝叶遮天蔽日, 将整个昆吾山笼罩。树枝透明如冰玉,天光照耀满树生辉,犹如昆吾神树上悬挂着灿烂的太阳。 围绕着昆吾神树建立着一大片城池,月清河自大道走过,那些被仪仗隔开的小妖物们大多数手臂上还有羽翼。再往前靠近树下,有人形的羽族们越来越多,皆远远望向这处。 青鸾尊者还道:“门主遭袭我等心中不安,愿门主在昆吾山中好生修养,羽族必定将那贼子捉拿严惩。” “我已传音朱雀尊者前来,曲门主此次必定不会再有闪失。” 曲妙言微怔,不解道:“朱雀尊者镇守北方边界,何必劳烦亲自赶来?” 月清河听到这里,向秦观颐传音:“青鸾此时邀朱雀回昆吾山?果然出了什么大事。” 羽族除凤凰为王,还有青鸾,朱雀,金翅和鲲鹏四位尊者。青鸾性子温和灵力平缓,常常处理妖物与修士争端;朱雀性情爆裂,常年驻守北方边界镇压魔物,抵挡边界罡风。 金翅和鲲鹏久居蓬莱洲,已有百年未曾露面,青鸾若要求援只能寻朱雀。 秦观颐道:“稍后我去查探一番。” 说话间,众人跟随青鸾尊者进入王宫一侧。 羽族王庭建立在昆吾神树上,浑然一体,仿佛是树枝自行生长为大道房屋。中心的宫殿建立在主干上,比起昆仑剑宗摘星殿并不逊色。 林立的亭台楼阁中,竟然还有几处池水,不少漂亮的羽族幼童在池水边嬉戏。 众人一同进了树屋,月清河特意挑选了一处远离人群的住处。 这偏殿隐蔽在三簇十几人合抱的枝杈尽头,她进去时,发现墙壁在外看玲珑剔透半透明,不会遮挡天光投到树底的王城,里面却是严严实实,除了窗户一点光都不会透过。 秦观颐自进了房中,见宫中皆是两处卧房,身形一顿。她并未多看,将玉舟中各处用具取出摆在月清河房中,交代道:“我先出去查探。你休息一番。” 月清河正对羽族王庭好奇。她从前只在曦元照身侧,王宫宽敞华美,因昆吾神树与凤凰血脉呼应,起居坐卧修炼闲谈连侍从也不需要,实在无趣了些。 她温声应道:“你小心些。” 秦观颐出去,月清河便四处探索。 屋中墙壁并不透光,只有一面整个墙壁大小的窗户泛出亮色。那窗户是半透明的材质,仿佛凝固的流水。月清河近些去瞧,只觉得风声隐约,竟然还能透过房外的气息。 房中床榻桌椅一应俱全,皆像是从枝杈上生长出来一样浑然一体。推开门,更有一处毫无遮拦的平台,看着是供此处的客人展翅起飞的。 月清河摸了摸墙上的机关,墙壁便投出出口,汩汩冒出清亮的水流,注满那处池子。她好奇地鞠了一捧水,有一股淡淡的青涩草木香味。空中灵气蒸腾,轻轻呼吸便觉得四肢百骸疲累尽消。 月清河在房中歇息一刻,忽然听到窗外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起身细看。 几个孩童正在水边嬉戏。她们年纪都还很小,稚嫩又活泼,手臂还是羽翼的样子,脸上鲜亮的鳞片状的羽毛闪闪发光。 她们笑着闹着,忽然间齐齐看向看向一个方向,“好漂亮的人。” 月清河轻轻咦了一声,就见不远处的白衣女子走来。她墨发高束,衣袂飘飞,天音门的装束冲淡了眉眼间的冷意,如画中仙人降世。 竟是秦观颐。 月清河唇角微弯。她见秦观颐手中拿着什么鲜亮的东西,那股凛然的威慑感冲淡了不少,羽族的小孩子们纷纷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路过的剑修,白衣女子脚步一顿,从手中一大捧鲜亮的果子分了三枝出去。 秦观颐哄完羽族小孩,回到房中,将手里的果子交给月清河, “我出去时见她们都爱吃,给你带了一点。” 月清河手中拿了一大把,左看右看,也有几十支枝。这果子看着是羽族昆吾山上的,除了神树下灵气鼎盛,滋味格外甜一些,比起秦观颐曾经准备的吃食不算贵重。 月清河拿了一支尝尝,鲜甜的滋味绽开在口中,那几个小孩早已迫不及待啃完了三支果子,见这边手中还有一大捧,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月清河:…… 感觉嘴里的果子更甜了些。 秦观颐那身仙气飘飘的白衣,显得眉目发丝格外漆黑如墨,行走在外和天音门众人并不突兀。此时回来,她看向昆吾神树枝杈指向的天际,“我在王宫中四处走动,只见那处不对。” 第74章 月清河也看出去。因灵气蒸腾,昆吾山上天穹淡蓝,还隐约泛着柔和的浅金,是十足的祥瑞眷顾天象。 月清河问道:“有何不妥?” 秦观颐走到月清河身侧,抬手拂过她眼前。月清河只觉一点微风拂面,再看天际,方才的祥瑞云气已经不见了,整个昆吾山上的天穹被赤色笼罩,云气翻滚,仿佛天穹上有火焰在燃烧。 月清河神色微变,“竟然是天火。” 秦观颐再道:“曦元照重伤,青鸾修为不足以抵抗天火,不得不叫朱雀回防。” 月清河心下惊愕。 天火酷烈,能叫凤凰涅槃。此时天火降世,昆吾山的羽族恐怕十不存一,流窜到修界,对九大仙门与无数凡人更是一场浩劫。 - 傍晚,青鸾尊者为天音门众人接风洗尘。 月清河和秦观颐到时,座下已有不少人。羽族留在王庭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化形出的样貌都十分出众,比起修士不落下风。 此时笙歌四起,珍馐美酒一一上桌,曲妙言与青鸾各自坐在上首两侧,宾主尽欢。 羽族崇尚乐曲,出了许多名家。 此时席间正有自剑宗回来的青鹭仙子。 月清河见她面带面纱,盛妆华服还有一点倦色,向后缩了缩。秦观颐见她如此,低声道:“无妨,认不出我们。” 她们附近都是天音门的门生,顾泠曲若寒等都在曲妙言身侧,这里平平无奇,秦观颐传音时落下禁制,她们二人在旁人看来安静平常,除非曦元照亲自来,是看不出身份的。 月清河微微松了口气。 她饮了一口茶水,低声回道:“从前青鹭仙子伤我是曦元照作祟,她并无恶念。” 身侧的剑修气息微凝。秦观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我听闻青鹭对你别有关照。” 月清河不明所以,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腰间,下意识看去,却见腰间坠着一枚巴掌大的玉琴。 正是青鹭曾经所赠,她这几日都没有注意。 “此物是青鹭见我没有法器所赠。”不知为何,月清河解释道。 秦观颐却道:“我们结识数年,情谊比起青鹭如何?” 月清河惊讶,只见身侧女子目光定定,神色认真不似玩笑,非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不可。月清河勉力正色:“当然是观颐你更好。” 秦观颐垂眸将腰间玲珑玉舟解下,拿在手中递出,“既然如此,她的东西你收得,我的却为何受不得了?” 月清河心下惊愕。她目光落在秦观颐摊开的手掌中,那颗玲珑玉球中一只价值连城的飞舟,贮藏了无数珍宝,比起一架瑶琴,自然是胜过千倍万倍的。 可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馈赠,是以一个昔日仇敌的身份,还是秦观颐为堵外人窥伺的一句“家妻”? 秦观颐见月清河不言不动,眸光渐暗,缓缓道:“罢了,是我妄言。” 月清河听得心下微颤。 她闭了闭眼,一鼓作气接过那只烫手的玉球。一点温热自掌中拂过,剑修女子眸光一亮,清冷凛然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清河。” 月清河:…… 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低着头要将玉球收起来。却发现剑宗弟子铭牌身为储物法器,无法收纳玉舟。 月清河抬头,就见秦观颐用一种期待的眸光定定地瞧着她,冷然的面色如今盈满欢悦,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她。 推拒的手再也伸不出去。 月清河将药囊和瑶琴解下,收进剑宗铭牌。那颗漂亮的镂空玉球,则当场挂在身上,与她如今天音门的飘然白衣十分般配。 身侧某位剑主轻笑一声。 月清河只觉耳畔发红—— 罢了,罢了。收了这物件权当哄一哄秦观颐,也没什么。 第三十六章 “如今曦元照重伤, 更有天火悬在昆吾神树上,她抵挡天火必定十分艰难。” 秦观颐见月清河好好佩上了玉球,语调轻快许多, “既然她无法分心防备, 正是我们查探的好机会。今夜我会再探王庭寻找丹书火卷。” 月清河轻轻吐息, 闻言转眸,“今夜带上我。” 秦观颐面色一滞, 当即道:“不可。” 月清河就在她面前, 缓缓揉了揉那颗镂空的玉球。指尖大小的飞舟悬空在内, 华光内敛。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剑修, 开口道:“观颐给我此物,不就是为了防身吗?既然曦元照也无法与你一战,又有此物, 我为何去不得?” 秦观颐一时无言。 她没有再出声, 月清河心中好笑。晚宴结束,二人跟随众人一同回到住处,待万籁俱寂,月清河和秦观颐一同出来。 羽族王庭在昆吾神树上, 虽然曦元照厌恶旁人接近从不用侍从,但如今有客人来访, 羽族也派遣了一些好手守卫各处。 近日朱雀返回昆吾山,空气中更有赤色灵力波动,显示出这位尊者的禁制。 秦观颐与月清河走出偏殿, 她一手落在月清河手背。月清河只一点微热一触及分,身上清风拂过, 行宫各处绵延的赤色禁制在她身上绕行,没有触发任何异动。 秦观颐放开她, 示意前方,“可以了。” 月清河手指微颤。她点了点头,跟在女子身后,又似乎不经意地瞥过对方落在衣袖外的指尖。 夜色静谧。 第75章 昆吾神树枝杈玲珑剔透,吸收着月光,微微发亮。脚下的路整齐平坦,如履平地。在边缘更有禁制,不会叫人不慎掉出去。 月清河与秦观颐走过几处宫殿,见身着甲胄的羽族侍从正在巡视。她二人自那队侍从面前走过,他们警惕地四处查看,却没有发现就在一丈远出有女子好奇地观察他们身上甲胄的花纹。 秦观颐见月清河看向那处,开口道:“羽族以昆吾神树为尊,甲胄服饰都以草木编织,虽然坚固,但十分怕火。” 月清河感到费解,抬头指了指天穹,“天火就在他们头顶,还贴身穿木甲,他们都不怕吗?” 秦观颐:“有曦元照在,天火落不到小妖头上。” 月清河闻言,一时间露出一点怜悯的神色。 羽族仰仗昆吾神树存活至今,而天火只有凤凰才能抵挡,虽然曦元照近几十载根本不管族中事务,但她的存在本身既是守护整个族群。 月清河笑了笑,一时心中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这就是天命。她无法放弃族群,也无法反抗天命,终究会自取灭亡。” “就像我一样。” 淡淡的声音带着一点哀戚,传到秦观颐耳中。她看着身侧的女子那属于少女的沉静黑眸,心中一阵异样。 秦观颐垂眸,牵起月清河的手。 “你和她不一样。” 月清河顿时回神。她只觉得手被微热地包裹住,纤细漂亮的指节扣在她手背,不由抬眸去瞧,秦观颐见她看来,又道:“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月清河移开目光,低声应了一声。 秦观颐没有再放开她。 - 天际炽烈的红光被高大的宫殿遮掩,行宫主人不见踪影,没有人敢打扰凤凰之主。 月清河和秦观颐一一查探。 曦元照的行宫十分宽阔,足以进行三场对战互不打扰。地面是黑色的镜面,最上方的王座凌空而起,昆吾神树的枝杈顶端没有封闭,使得月光径直落在殿内,将重宝打造的王座映照得莹莹生辉。 但王座上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月清河和秦观颐来到起居室。这处地方同样华丽空荡,也同样冰冷,长久无人造访。秦观颐迅速查探过了几个房间,甚至翻出了曦元照的密室入口。 这里虽然有许多法宝,哪一件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中间甚至还有前代凤王的王冠,但并没有丹书火卷的踪迹。 “丹书火卷不在这里。”秦观颐道。 月清河看过几件,摇摇头,“丹书火卷对曦元照并无用处,她能藏到哪里去?” 丹书火卷虽然只有凤凰血脉者才能驱使,但只是保护使用者不被天火灼伤。平日天火有王抵挡,根本不需旁人插手,而曦元照身为凤凰,本来就需要在天火中涅槃,自然也是不惧天火的。 她能藏到哪里去? 月清河只觉不对,向秦观颐道:“恐怕还得找到曦元照问一番。” 秦观颐点头。 二人商议完毕,秦观颐将王宫禁制一一恢复,月清河原地等待。这地方是曦元照的书房,她本身专注修行早已不理会族中事务,许久不曾出现,如今羽族各项事务都由青鸾在御华台处理。 月清河见书桌上堆着许多陈旧的纸张。王数十年不曾出现,因为惧怕王发怒,没有侍从敢来动这处东西。月清河看了看,多是曦元照推演法诀的记载。 月清河想到了许多事。 曦元照毕竟生为凤凰,对天火的掌控可谓炉火纯青。她身为少主时,虽然被老凤王压制剥魂,也有在创立法诀推行族中,许多羽族小妖是真心拥戴她的。 那时候月清河只是一位柔弱的美丽乐修,找到曦元照时她还十分不屑,直到月清河看了一眼她的法诀,当场做了完善。 曦元照与她较劲,二人僵持七日,做了一屋子法诀书稿—— 月清河看着那些玄奥的纹路,只觉心中好笑。她认出了那位骄傲的小凤凰的笔迹,索性此时无事,动手翻了翻,想找到自己当年所作的。 寻了一时半刻,竟然一无所获。 月清河只觉不对。纵使曦元照再是不满她,也不会将那些法诀销毁。她将曦元照的手稿一一放回原处,沉思片刻,将书房的柜子书架等都翻了一遍—— 有一个柜子锁着。月清河破开三道禁制,对最后一道却犯了难。秦观颐此时回来,她见月清河苦恼,当即接手破阵。 箱子打开,竟然里头放着的不是什么要紧的宝物法诀,只是一封信—— “曦元照,北境事了,我将回仙门,你不必来送。” 月清河:…… 自己的笔记十分明显。秦观颐见了那封信,也是一怔。那信纸本就不是什么珍贵的材料,已经微微泛黄,边角残损,似乎是有人经常拿出来观看。 信纸上有一点灵气波动,似乎是后续时常查看它的人发觉残损,落下灵力去保存信纸的完整。 底下层层叠叠压着许多手稿,看笔迹正是曾经那位第一美人。 月清河一时沉默。 这样一封冷冰冰的诀别信,竟然重重封锁留到了现在。她的手稿也一件不落,锁在这里头,而曦元照自己的则直接放在书房外头,根本不曾收拾。 当年将小凤凰从北境赤地带回昆吾山,拿到丹书火卷,月清河就打算离开,随手在曦元照书房中拿了一页信纸留下这行字。 第76章 她只是道别,曦元照见了却一下子陷入疯狂。 后来秦观颐收到月清河的消息杀入昆吾山,她与曦元照之间,再也没有丝毫余地了。 秦观颐沉默半晌,见月清河拿起了那箱子里的信纸沉思,终于开口道:“此物似是你所留。” 月清河收回心绪。她想了想,没有去动那些法诀,只将曾经留下的诀别信收了起来。 “我们走。”月清河道。 - 回去的路上,秦观颐频频看向天际。 月清河见她神色凝重,开口问道:“观颐有什么发现吗?” 法诀是曾经和曦元照共同推演,月清河没有动。那封诀别信她不知应该如何处理,只得先收进剑宗铭牌中。 秦观颐开口道:“曦元照不在此处,但她必定不会远离昆吾山。既然我们没有在王宫查到她的气息,如今只剩下一个可能。” 月清河心中一凛,也抬头看向隐隐泛出红光的天际—— “难道她在天火中?” 秦观颐眸中同样映着天穹隐约的赤色,“我们试试便知。” 她持剑在手踏上灵剑,一手将月清河放于身前。月清河只觉脚下踩到稳妥的气流,秦观颐已经御剑而起,瞬息之间冲出昆吾神树界内,冲向天穹。 浩荡长空深蓝如墨。 漫卷的云层动荡,映射出凡人看不见的炽烈火光。月清河只觉赤色扑面而来,她眯了眯眼,果然见熟悉的巨大兽形伏在云层之上。 “她在那里。” 秦观颐自然也注意到。她一个提气,剑气横空,月清河待离得近了,就见虚影凝实,炽烈的天火自天外横来,将巨大的凤凰锁在云层之上。 火雨裹挟威势,直直落在凤凰的羽翼上。 它垂首闭眸,身形如铺开的庇护,将整个昆吾山地界护在羽翼之下。天火砸在凤凰的羽翼上,与它一同燃烧。 月清河满目都是炽烈的火光,她望着这样的一幕,有眼中映出灭世的火雨。 月清河道:“天火只有一日,也不会这样多。她都干了些什么?” 秦观颐忽然问道:“曦元照自出生起已近百年,她为何不涅槃?” 月清河恍然:“曦元照几十年不肯涅槃,天火会这样猛烈,要强行将她烧得灰飞烟灭。再这样拖下去,整个昆吾山都要化作飞灰了。” 秦观颐忽然拔剑。她一剑过去,一簇天火擦着云层划过,月清河抬眼,见那灭世的火光中虚影晃动,因天火锁链困住的存在被惊动,骤然醒来。 云层四散,火光迸溅。 天穹中被天火锁住的凤凰睁开眼眸。 月清河瞳眸微缩。 它身前飘着一个十分微小的玉玺,里面一册书卷闪闪发光—— 丹书火卷! 第三十七章 秦观颐抬手一道禁制护住月清河, 飞剑上前。 月清河双眸中映照着凤凰赤红的火光,她微微眯眼,只见那颗小小的玉玺闪着微光, 挂在巨大的兽形前。 凤凰的羽翼铺开, 几乎将整个昆吾山笼罩在下。秦观颐与月清河的存在惊动了它, 此时云海动荡,秦观颐在距离一段路程前停手, “此时不可擅动。”她凝眉感应, 向月清河道:“天魔之隙出事了。” 月清河道:“丹书火卷不急, 我们先处理天魔之隙。” 二人重落在王宫, 天际已经渐渐泛起微光。秦观颐带月清河回到住处,“我去查探,你先回去休息。” 月清河点点头, 目送白衣女子再度消失在重重树影外。 她回到房中, 又听到房门外有人轻轻敲响。 门外。美人青色羽衣流光溢彩,妆容华丽却面带病容,含笑道:“清河。” 竟然是从剑宗归来的青鹭仙子。 月清河微微一愣,青鹭仙子见她如此, 又开口道:“今日一早便来打扰,是我失礼。只是昨日席间见你有些眼熟, 实在想来拜访清河一番。没想到真是你来了。” 月清河将青鹭仙子请进来,笑道:“哪里有打扰。不过仙子今日来寻我,是有什么要事么?” 青鹭仙子坐在一旁, 闻言踌躇。她犹豫几下,最终下定决心看向月清河, “清河这次来昆吾山,我见天音门众人与你一同, 是否曲掌门要收清河为弟子?” 月清河恍然。原来是担心这个,她倒是多想了。 “倒是没有。” 月清河笑了笑,“我受昆玉城主所托前来昆玉城,正遇到天音门顾泠与曲若寒来昆吾山,便和她们一起来看看。” 青鹭仙子妙目微凝,“顾泠和曲若寒?曲掌门光风霁月,顾泠心性纯稚,你若要结交也无妨。只是曲若寒此人……” 青鹭仙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却没有细说。她晶莹的眸子转来,向月清河叮嘱道:“我见曲若寒近日有些不对。清河这几日若无事,尽量离曲若寒远一些吧。” 月清河不明所以。不过她想到从前曲若寒面色诡异步步紧逼的样子,也道:“我知晓了,多谢仙子提醒。” 青鹭走后,月清河看了看天光。 秦观颐已经去了一个时辰未归。御华台人声喧嚣,天音门众人皆前往赴宴。 月清河一人前去。 今日,青鸾尊者与天音门掌门曲妙言端坐台上,讲论乐理法诀。身侧天音门乐修女子们心神专注,随台上两位尊者的引导打坐吐息,不少人顿悟,突破修行阻碍。 第77章 青鸾尊者与曲妙言皆是乐修尊者,不过她们的讲论对月清河已经没了用处。月清河端坐在人群中,显出专注的模样,和旁人的状态比起来没有半分突兀。 午时大宴,宾主尽欢。 秦观颐还是没有回来。月清河取出剑宗铭牌,见秦观颐名字亮着,也不担心。 她喝了点酒,经脉微热,有些不对。月清河抬眸见天际红光蔓延,心道应该是天火引动了她体内火灵,便离开席间,找了一处无人的清净房间,将墨阑所赠药囊取出准备调理一番。 月清河这几日并未用剑,经脉中窜动的火灵少有发作。昨夜去见了凤凰原型的曦元照,难免有些不适,此时既然无事,还是早些调养一下。 偏殿清净无人,是专为醉酒的客人准备的。高台空旷,屏风隔开了外头的视线,月清河回绝了侍女,独自进去。 清苦的灵草气息渐渐抚平了体内的炽热感,月清河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曦元照手中拿到丹书火卷。若她一直是那凤凰原型,少不得一场大战。若是声势浩大地打起来,魔物定然跑得无影无踪了。 “清河师妹在做什么?” 冷冰冰的女声忽然响起,距离非常近。沉思中的月清河惊吓起身,就见女子云鬓花颜一身华服,不知何时与她只有一面屏风的距离。 是天音门大弟子曲若寒。 月清河当即起身,“我方才喝了些酒有些不适,前来此处休憩。” 曲若寒漆黑的眸子微凝,落在月清河手中药囊,口中缓缓道:“原来如此。清河师妹这药囊看着十分陌生,我竟然不知修界何时出了醒酒用的药囊,实在有些好奇。” 月清河心中有些微妙的差异。曲若寒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脚下后腿一步,月清河将药囊别在腰间,“此物只是昆玉城买的小玩意,没什么特别。” 不说曲若寒曾经堵着她说了不少奇怪的话,就是青鹭仙子方才提醒,此时两位女子处在一个无人的偏殿,月清河也不愿和曲若寒再有什么交际。 她说话的声音平板拘谨,是一副干巴巴的拒绝交流的送客姿态,曲若寒自然也发现了。她垂眸,面上流露出落寞和愧疚的神色,“前几日冒犯师妹,掌门师尊已责罚了我。只是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今日掌门便叫我前来赔礼道歉。” 是曲妙言叫她来的么?月清河微微一愣。 曲若寒说完,垂眸拿出一盒精致的小匣子,传来珍贵灵草的气息。曲若寒道:“掌门师尊见清河师妹身上似有暗伤,这株绛雪还愿师妹不嫌收下,以表歉意。” 绛雪仙草是和曼陀罗一般少见的奇花异草,对修复静脉损伤有奇特的效果,可见曲妙言的诚意。月清河本就对天音门没有什么恶感,曲妙言既然遣首徒前来,她也不会拂了对方的心意。 月清河伸手接了过来,道:“多谢曲掌门。” 曲若寒眸光微亮,“掌门师尊要是见你喜欢,一定会很高兴的。” 月清河不明所以。见曲若寒果然送了这物件就告辞离去,心下松了口气。她将那只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盒子封好放在一边,拿起药囊轻嗅。 比起天音门所赠的灵草,还是墨阑亲手做的药囊更能让她安心。 熟悉的清苦药香浸润静脉,安抚了蠢蠢欲动的火灵。月清河双眸微垂,一手支着下巴,感到一阵淡淡的倦怠。 也许是昨夜与秦观颐一同出来,她似乎有些困了。 偏殿清净无人,天音门众人与羽族相聚,遥远的饮乐之声随着轻缓微风传来,使人昏昏欲睡。月清河眼帘渐渐垂下,不知不觉间陷入昏睡。 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月清河忽然睁开眼睛。 她有些昏沉,四肢酸软。 月清河闭了闭眼,脑海中的浑浑噩噩却没有散去。眼前一片昏暗,似乎天光西垂。 她睡了多久? 房中光影凌乱,是门窗紧锁。月清河自榻上撑起自己,惊觉身上严实完整的外衫已经不见了。她肌肤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抬手,竟然只有一件就寝时的贴身中衣。她一抬眸,察觉到房中还有旁人。 对侧床榻上,纱幔遮了一半。有个女子的身形自里头起身。 月清河当即四处寻觅,却没找到自己的外裙。她拢好衣襟,张口试图向那女子问话,只觉口鼻之间涌进来一股奇异的幽淡香气,呛得她头晕目眩,顿时栽倒回去,唇间只发出一点惊慌的气音。 她说不出话,那床榻上的女子分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拂开纱幔下床赶来。 女子华服云鬓,浑身环佩随脚步轻响。月清河正待努力从榻上撑起来,来人已近在眼前—— “清河……” 温柔清淡的声音有些恍惚,月清河动作一顿,她缓缓抬眸,就见面前女子双眸浑噩,正直直地看着她,唇瓣开合唤道:“小师妹,你终于回到师姐身边了。” 月清河浑身一凛—— 天音门门主,稳重端方的乐修尊者,为天音门几乎舍弃所有的大师姐,如今双眸浑噩含着淋漓水光,正撑在月清河榻前定定地瞧着她。 月清河动了动唇,终于奋力挤出了一句话:“曲妙言?” 曲妙言柔和端正的面容此时面色微红,闻言如孩童得了心爱之物一般欢喜,更垂首抵在月清河身前。月清河顿时挣扎,却手脚酸软无力,奋力半晌只得背后抵在墙上,不得不直面眼前的女子。 第78章 曾经的乐修大师姐双眸淋漓,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云鬓微散,更显得美人含泪殊色绝盛。 见月清河抗拒地侧过脸,一张如玉的小脸上惊惶泛着微红,曲妙言更是低声问道:“小师妹如今不和师姐亲近了么?” 月清河尽力避开曲妙言,见她神色茫然吐息急促,撇开眸光低声回道:“……师姐。” 曲妙言停下动作,一怔。 月清河闭了闭眼,她的声音十分虚弱,手下尽力去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口中再道:“师姐既然选择天音门,就已经放弃了我。” 曲妙言含泪吐息,缓缓摇头。 她伸手去握住面前的少女低垂的袖口,像是尽力去抓一个梦里的幻影,“清河,是师姐错了,师姐再也不会放弃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这一次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当年亲密无间的天音门大师姐和清河小师妹,终究在曲妙言站在宗门利益下为她冠上叛徒之名告终。 月清河看着曲妙言慢慢拽住了她的袖子,那双如玉一般轻抚过琴弦的手,曾经温柔地护着她走过最懵懂无知的时候,此时已经微微颤抖。 也许是对方是神色太过可怜,月清河竟然忘了去拂开。 曾几何时,月清河也是期望过曲妙言的。 手上一凉,是一颗泪珠。 美人垂泪,昏暗的光影间云鬓微散,她低声说着许多话,念着月清河的名字,一声声,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之中毫无神志的呜咽。 月清河缓缓垂眸。 她忍耐着房中奇异的幽香,手中微颤,感到冰冷的泪珠落在手背。 师姐啊,我曾经是多么盼望着你能来。 可你如今才来,已经太晚了。 第三十八章 房中昏沉。 奇异的幽香蔓延在门窗紧闭的房间中, 月清河忍耐着不适,一点点从床榻上起身。 她身侧双眸含泪的曲妙言已经昏睡过去。那香气是针对乐修的,月清河只感到不适昏沉, 还留有行动的力气。她将曲妙言拂在床榻上, 盖好羽被, 将那人整理得尽量端庄些。 月清河支撑起身,一点点摸过房间, 只觉房中设了奇怪的禁制, 任凭她在里头如何破坏, 也出不去。 月清河心下按捺着淡淡的火气。 她不知是谁在这房中下了香, 又是如何暗算了曲妙言,并把她们二人都锁在里头,到底要达成什么目的? 诡异的火气伴随着幽香沁入肺腑, 月清河面前出现了许多幻象, 一时间床榻上昏睡的女子容颜变幻,时而还是曲妙言的模样,时而变作黑发冷眸的某位女剑修……月清河咬咬牙,靠在墙边一点点往外挪。 她不能待在曲妙言身侧,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月清河吐息急促,挪到了房门边, 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坐在桌边椅子上,已经和那床榻离得最远了。 她手中颤抖,取出剑宗铭牌, 点开上面的名字—— 秦观颐,快回来。 几息之后。 一生尖利巨响, 天光大亮。 秦观颐破开禁制闯入房中,身后跟着曲若寒愤怒的尖叫:“你怎可擅闯掌门师尊寝居!” 秦观颐一眼就见房中歪在桌边的月清河。她发丝粘在脸颊边, 一张脸微红,双眸见她来了全是迷茫的水光。 秦观颐一把将月清河捞起来抱在怀中。月清河认出她来了,随着颠簸闷哼了一声。埋在秦观颐耳畔,那声音又轻又委屈,秦观颐手下微颤。 顾泠跟在秦观颐后面,见状吓得魂都要飞了,“掌门师尊!清河师妹!你们这是怎么了……” 秦观颐目光转过房中,鼻尖幽暗的香气散开,她身侧云中剑嗡嗡作响,显示出主人极度的杀意—— “曲妙言。” 榻上昏睡的女子无知无觉,曲若寒咬牙挡在她身前,直视秦观颐,“此时是我所为,与掌门师尊无关,秦尊若要出手由我一力承担!” 秦观颐目光落在曲若寒身上,当即剑气飞来,曲若寒闷哼一声摔倒在地,死死捂住肩头。秦观颐语气因愤怒而极其冰冷, “看在她曾在天音门,饶你一命不死。若你再敢出现在她面前,我就杀了你。” 月清河昏昏沉沉。 她听到了秦观颐的声音,自知自己正趴在对方怀里。这种抱幼子的姿态若是别人来做,会十分吃力,但抱着她的人手臂稳如山岳,丝毫没有凝滞。 月清河鼻尖都是她熟悉的气息。经脉里窜动的异样越发明显,她不由挪了挪脸颊,正在说话的秦观颐忽然一顿。 月清河低声道:“快走……” 秦观颐不再多说,带着月清河离开天音门这处偏殿。 月清河闭上了眼睛。 顾泠急忙上去查看曲若寒的伤势,那个倚在地上的女子却没有理会,仍然直直地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 秦观颐带着月清河回到住处,将她放在床榻上。 月清河掀开一点眼帘,见秦观颐手指点在自己腕上,熟悉的灵气流过静脉,稍微缓解了一些燥热。她面上热意未减,只听秦观颐道:“绛雪仙草和曼陀罗同时使用,虽有助于经脉伤势愈合的,但有一副作用。” 秦观颐垂眸望着月清河,她眼前的女子双眸含水,许是热了,如玉的脸颊浮起一层晕红,唇瓣微微开着,纤薄柔软。 “此物会引动修士对心爱之人的情意。” 第79章 月清河只觉眼帘微烫。她闻言望向秦观颐,对方似乎也有些不自在,落在她腕上的一点指尖像一点星火。 秦观颐避开她的目光,只是耳畔也飞上一抹热意,“玉舟有灵泉,我放在浴池中,你浸在里头几个时辰,也就不难受了。” 月清河乖乖应了一声。 她歪在床榻上,见秦观颐果然去浴池放了一潭灵泉,前来抱着她过去。月清河似乎是难受极了,只能闭着眼睛,靠在秦观颐身上。 灵泉荡漾,冒着些微寒气。 秦观颐抱着怀中女子,只觉自己踩在云端。她将月清河放在池边,犹豫了一下,并未帮她解衣。月清河触到了那点灵泉,浸透了衣衫,慢慢将自己淹没。她感到水流蔓延过肩膀,丝丝缕缕的热意由灵泉汲取出去,昏沉的神志总算清醒了一些。 秦观颐仍然扶着她。 月清河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声音是难受得狠了,骤然放松的模样,听在身侧秦观颐耳畔,却是让她如遭火烧。 秦观颐撇开眸光。只觉心下大乱。 月清河渐渐放松下来。她脸上异样的红晕退去,迷乱的眸子恢复清明,只是那股热意并没有彻底消退,只好乖乖待在灵泉中。见秦观颐不知在看哪里,月清河拽了拽她的衣袖,“观颐?” 秦观颐回神,望过来道:“怎么了。” 月清河见她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异状,莫名的耻意渐渐消停下去。她唇间微弯,嗓音还是难受以后的虚弱,“真是对不住你,总是麻烦你为我善后。今日也一样。” 秦观颐当即皱眉,“旁人欺负你,我帮你是应当的,说什么麻烦?” “我是该小心一些,除了你谁都不能信任。” 月清河以手撑在池边,抬眸望着秦观颐。她身上还是难受,若是沉默下去,有这人在身侧要更加难受了,不得不寻些事情说,“你今日去可见了那天魔之隙?” 秦观颐一手扶着她,见月清河发丝将要滑落,顺手将之别在她耳畔,“我将天魔之隙暂时封印起来,在天火落下前,不会有魔物出来。” 冰凉的指尖拂过耳畔,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感受到心跳再次加快。她轻轻应了一声,只觉体内作乱的热意更加沸腾,不由苦笑道:“观颐……” 这一声又低又委屈,秦观颐下意识看向她,“做什么?” 月清河定定地瞧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又黑又透亮,分明早就没有了香气干扰下迷乱浑噩的样子,此时却格外摄人心魂。秦观颐手下微颤,她见少女在水中浮动的衣衫,铺开荡漾,像一尾游鱼一般向自己靠近。 晶莹如玉的肌肤浮动着一层红晕,因灵泉滋养,越发显得美丽夺目,鼻尖和唇瓣的颜色鲜嫩如花瓣,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持起自己的手,轻轻将脸颊靠在掌心—— 那一点脸颊的肌肤,几乎要将秦观颐的手烫伤。 “观颐……” “我还是……十分难受……” 秦观颐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眼前的美人自水中起身,如仙人降世不可直视。那张美丽柔软的唇瓣开合,低低泣道:“观颐……帮帮我……” - 秦观颐陷入了一场幻梦。 她说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冰凉的水珠都是温热。少女趴在她怀中,似乎是难受得狠了,正在苦苦求她伸出援手。 秦观颐嗅到了花香。是月清河身上独有的温暖香气,还有一些清苦的药味。她刚在乐城出现时,苍白瘦弱得像个游魂,如今半年过去,已经是莹润如玉,眸中带着光亮的仙门女子了。 “清河……你是否认得我?” 秦观颐的嗓音从来清冽如冰,此时竟然也微微发颤。她匆匆看了怀中人扬起的小脸,又转开眸光,似乎多看一眼就会被烫到一般。 窗外的天光明亮,一层禁制落在外头,谁也进不来。埋在怀中的女子却仿佛还有些耻意,对着她耳畔轻声道:“自然是你。观颐……为何不看我?” 秦观颐玉白的脖颈就在女子唇边,她说话时一点气息都在耳畔,似乎是委屈,似乎又是生气,扰得秦观颐不得安宁。她一手托着这人纤纤腰肢,叫她不要落进水里变得更加狼狈,一手托着月清河微微发烫的脸颊—— “不要乱动,否则解不开药力。” 月清河面红耳赤,眼帘滚烫。她低低应了一声,乖乖伏在秦观颐身前。沉默了一会儿,月清河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秦观颐手臂一紧—— “怎么了?”她清冽冰凉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缓。 月清河却没有心思去注意。她的衣衫在灵泉里头浸着,此时因秦观颐扶着自己,对方的衣服也溅上了不少,实在很不舒服。月清河忍了又忍,终于道:“我这衣服,实在难受。” 秦观颐手下微颤。 她似乎有些难以理解,缓缓应道:“那……你便换一身。”说着就要起身。 待秦观颐手一松开,月清河只觉手软脚软,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便滑进池水里。 秦观颐反手将女子捞出来,让她再次伏在自己手臂上趴着,两人相对,一时无言。 月清河只觉眼睛都要抬不起来。她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观颐……我如今,如今行动不便,只好劳烦你……” 秦观颐目光落在别处,闻言低低应了一声。 第80章 天光渐渐暗下。 微凉的晚风拂过昆吾神树,半透明的枝丫沙沙作响。透过结界传来的风声温柔而规律,熬了大半日的月清河只觉昏昏沉沉。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拥着她的女子已经发觉,“清河?” “你如今累了么?”秦观颐道。 月清河闭了闭眼。她昨夜没有休息,今日又受了好一番折腾,忍耐到如今已经是万分辛苦。但体内磨人的异样还未平息,若是秦观颐不在,她就会直接滑落到池子底下去。 月清河勉力扯了扯唇间,露出一个笑意,“我没事,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秦观颐定定地看着她。女子面色苍白,脸颊与耳畔却浮现出病态的晕红,是难受得狠了,也疲倦极了的样子。她的睫毛沾着不知是水珠还是泪意,沉重得睁不开眼,只是还在安慰别人,“你不必担心我,明日也就好了……” 秦观颐心绪纷繁混乱,时而看着眼前的女子,时而看向天光。日暮西垂,长夜漫漫,她要煎熬一整夜,又该多么难受? 秦观颐忽然道:“清河,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月清河微微咬唇,正待回话,身前的女子已俯身,温柔地抚在自己脸侧。她动了动拇指,动作轻缓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清冷的嗓音低缓,如同哄劝,也像愧疚—— “我早该如此。” 柔软的吻落在她印着齿痕的唇瓣上。 月清河有些恍惚。她扬起脸,手中还揪着对方的袖子,只觉眼前一片迷蒙白光,难耐的痛苦渐渐被抚平,她神魂都昏昏沉沉,如坠梦中。 “清河,快些睡吧……” 第三十九章 天音门在昆吾山接连遭受意外, 月清河昏睡时,她们已经匆匆离开。 据说掌门曲妙言遇袭,天音门大弟子曲若寒重伤, 从此右手经脉不通。此事事关重大, 天音门称魔物现身羽族王庭, 引九大仙门侧目。 灵霄仙宗,无极剑宗最先做出反应, 数位尊者数天内赶来。百草谷, 天机阁和儒门等紧随其后, 共同前来抵御魔物。 这一切与月清河并不相关。 她由秦观颐安抚以后, 足足睡了两日。待到终于清醒,已经是黄昏时分。昆吾神树璀璨的枝丫沙沙作响,一贯舒缓悦耳的风声隐约送来喧嚣。 门外, 秦观颐似乎在和前来的羽族使者说话。 “小人受朱雀尊者所托, 前来邀请剑主一叙。” 月清河眨了眨眼。秦观颐如今的身份已经被发现了吗?她起身穿衣,秦观颐已接了拜帖,却道:“家妻不适,本座稍后再去。” 来人愣了一下, 最终不得不告辞离去。 月清河披上外衣,闻言心中有些好笑。见秦观颐拿着拜帖进来, 微微一愣,“你醒了。” 月清河瞧一眼秦观颐,笑了笑, 坐在床边去够自己的鞋袜。 她还有些虚弱,伸出的手露出一截莹润的肌肤。秦观颐莫名想到这双手曾迷迷糊糊拽着自己的袖口, 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拽紧一下,就觉面上一阵热意。 秦观颐移开视线, 半跪在地托起那只纤巧漂亮的脚,“我来。” 月清河一惊,条件反射般挣扎了一下。脚踝落在女子手中,经灵泉洗过,粉雕玉刻一小把。那一下挣动使得秦观颐抬眸望来,她平日里执剑的手托在月清河脚踝,带来微微的热度,漆黑眉目神色镇定,仿佛只是在做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月清河面上发热,终究撇开目光,没有说什么。 穿上罗袜,系好鞋履。房中安静,使得指尖与肌肤略微接触的一点触感都十分清晰。 月清河专心瞧着被子上曼妙的卷草纹,似乎要看出朵花来。直到秦观颐将她的脚放下,脚下触到地面,月清河条件反射般一动,将脚藏在自己裙摆后。 秦观颐为这一下心中一动。她抿了抿唇角,将那点不自在压下去,起身道:“今日你醒来,我们便去找曦元照。” 月清河回神,抬眸看她,“好。” 天火异动。因无法遮掩,九州十四海为之震动,月清河出来时,整个昆吾山一片混乱。 秦观颐和月清河去寻朱雀。这位红发赤眸的尊者正焦心道:“青鸾,王究竟何时醒来?” 青鸾一贯温和端庄的模样也有些狼狈,“我已多次传音,但无法通过天火!城中幼子已开始疏散了!” 朱雀正待发问,见秦观颐与月清河来,“云中剑主。” 青鸾也焦急道:“云中剑主,天火即将失控,剑主可有什么办法?” 月清河闻言去望向天际。前几日还有禁制遮掩,如今天穹熊熊燃烧,常年有禁制维护四季如春的昆吾神树下已经十分炽热,显出一副大难临头的局势。 羽族王城,不断有背生双翼的羽族带着幼崽飞离,只有几位修为高些的尊者还留在昆吾神树上。 秦观颐道:“曦元照如今还未醒来,你们若不介怀,我待去寻她。” 此时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禁忌。朱雀当即道:“羽族生死存亡就在此地了,剑主尽管前去,若能抵挡天火,羽族倾举族之力,愿为剑主效劳!” 月清河见青鸾似乎有什么话说,但朱雀话音一落,她也叹了口气,道:“剑主光明磊落,不顾从前羽族与剑宗嫌隙此时还能伸出援手,若有我等能帮上忙的,必定万死不辞。” 第81章 秦观颐却道:“别的不论。此事之后,丹书火卷交予月清河。若她还有什么需要,羽族必定为她援手,你们可答应?” 月清河?朱雀尊者常年镇守北方边境,并不清楚,青鸾听了这名字却是一怔。 青鸾随云中剑主的目光落在身侧少女身上,对方清凌凌的黑眸似乎也是意外。她五官清丽,其神色样貌,竟神似当年云中剑主背离正道也要护住的第一美人。 秦观颐淡淡目光扫来,青鸾连忙收回视线。朱雀已爽快道:“这又何妨,此事若能解决,你们二位都是羽族座上贵客,不说丹书火卷,万事都能答应!” 秦观颐得了这句话,亦没有多说。她抬手为月清河再落了个禁制,检查玲珑玉舟的状态,确信万事具备。秦观颐低声问道:“清河,你如今感觉如何?” 月清河见她与青鸾朱雀交谈,虽然讶异,也没有出声。此时感应一番,回道:“我已休息好了,并没有大碍。” 秦观颐点点头。她御剑而起,护着月清河飞向赤红的天穹。 月清河站在她身前,眼前是浩荡长空,红云漫卷流淌在脚下。她笑了笑,又道:“其实你若将我放在昆吾神树上也是无碍的,朱雀尊者实力强劲,未必护不住我。” 相比在场众人,初入仙途的月清河显然是一位弱小。秦观颐闻言道:“我不放心。” 她没有多说,月清河已然知道了曲若寒干的事让秦观颐不可能再把自己交给陌生人看顾,不由笑了一声,“不必忧心,我不是没事了么?” 说话间,铺天盖地的凤凰实影初见轮廓。它身形极为巨大,几乎遮住了整个昆吾山上的天穹。酷烈的天火源源不断,火雨砸在凤凰赤金色的身躯羽毛上,酿成了悬浮天穹的一片火海。 秦观颐提气上前,月清河定睛看去,那只小小的玉玺仍然挂在凤凰的身前。不过火光剧烈,不论是肉眼还是神识都有些分辨不清。 秦观颐缓缓持剑。 云中剑出鞘,其声如天际雷霆初现。隐隐的紫色电光自高远长空横来,她目视前方炽烈的凤凰,那动荡传开,赤金色的凤凰感应到危机,豁然睁开双眸。 月清河瞳眸轻颤。她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道炫目的赤色火光并非修士所能直视,她仿佛看到了第二道太阳。秦观颐抬手,轻风拂过,月清河只觉眼前一暗,她眨了眨眼,方才的不适已经消退。 悬浮在火雨中的凤凰已经发现了不速之客,曦元照的声音自愤怒中扭曲—— “秦观颐!” 嘶鸣穿过长空,秦观颐与月清河倒是无事,只是眨眼间巍峨庞然的昆吾神树震颤,底下羽族众人纷纷仰望天空,面上都是惊惧慌乱。 曦元照却没有去理会。她当即张开嘴,汹涌的火元自周身酝酿,一双凌厉暴怒的凤眼,自绝顶的炼狱般的煎熬中锁定了天空中的剑修与她身前护着的女子,忽而瞳眸紧锁—— “月清河……你竟然还敢来!” 月清河见那凤凰动作,心道要遭,却见曦元照挣扎扑腾半晌,那双暴怒的赤红双眸牢牢锁定她,却是动弹不得。 月清河感应到秦观颐绷紧的气势。就算曦元照再是混账,也不会拼着羽族一起灰飞烟灭的下场对她们二人出手。况且云中剑已然出鞘,有天道在上,曦元照干不出那些天怒人怨的混账事。 月清河不由道:“你如今分明什么都不能做,我们为何不敢来?” 曦元照当场尖啸一声,气得一头凤凰翎毛都炸了起来。她眼见秦观颐在侧,恨得咬牙切齿也奈何不了那个女子,突然张口就叼起了身前的玉玺—— “我不能拿你如何,但你不肯就范,我就将丹书火卷毁掉!” 秦观颐面色一沉。月清河惊讶地望着那凤凰口中叼着的玉玺,原来曦元照还真是将丹书火卷随身带着,难怪她们二人翻遍王宫也寻不到。 “月清河!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留下来,否则我就将丹书火卷毁掉!你身带天火,若不肯留下,就和我一起死吧!” 凤凰的声音因愤怒而刺耳,秦观颐上前一步,她的动作明明在长空之中并不明显,云中剑的震颤却分明表示出主人内心的杀意,“你找死。” 月清河伸手轻轻扯了扯女子的袖口。 秦观颐垂眸,月清河轻声道:“此时还不到最坏的时候。” 曦元照不懂事,她却不能忍心让着二人交战,将昆吾神树下的羽族一起葬送在这里。 月清河扬声道:“小凤凰,一个人想离开,你是留不住的。你多次针对我,究竟想做什么?” 困在天火中的凤凰,本因心心念念的故人前来而牢牢锁定着她,此时见女子与曾经的仇人言笑晏晏,又转而一致对外,露出浓浓的敌意…… 本就浑浑噩噩,在炼狱之中煎熬的心越发神志不清。 曦元照赤红的双眸中,神志渐渐消失。 月清河终究还是想给这不懂事的小凤凰一次机会。她扬声道:“曦元照,你纵使行事不羁,可从未做过天怒人怨的恶事。” “丹书火卷是你我私事,可为何昆吾山上,竟然有魔物与天魔之隙?” “你可知若是天魔之隙扩大,会为修界带来如何惨祸?” 曦元照慢慢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暴戾,曾经的清越之声尤其刺耳。月清河心道不对,曦元照已然沉沉开口: 第82章 “你们已经发现了天魔之隙?” 曦元照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月清河身上,一字一顿道:“来得正好,你们既然情深义重,就一起死吧!” 秦观颐反应很快。她突然翻身将月清河护住的时候,月清河只来得看到骤然黑暗下去的天穹。 她埋在云中剑主怀中,下一瞬两个人已经掉进了一片漆黑的秘境。那天穹并非是日光昏暗,而是整个大地裂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像一张嘴一般将二人瞬间吞噬下去。 上方无限远,下方无限深,四面八方,没有实处。 秦观颐牢牢护着她。月清河皱眉抵御骤然下坠的眩晕,当她抬头去看,只见秦观颐已踩在地面,将她放下。 二人此时站在一片诡异的天地之下。天穹漆黑,没有星子。大地广阔,一片焦土。整个地方上不见天,四面八方没有边际,她们掉落下来的来路已经不见了。 “我们这是去了哪里?”月清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秦观颐沉默感应了一瞬,开口道: “这里是天魔之隙内部。” 月清河缓缓扶额,揉了揉眉心,“……曦元照真是疯了。” 她们前几日查探的结果显示,天魔之隙就在羽族王宫内部,可谁能想得到,这处危害修界的污秽之地,竟然受曦元照掌控。 她究竟干了什么? 秦观颐忽然将手中物件交给月清河:“此物你收好。” 月清河烦恼间,顺手接过,却觉得手中一点温热。她定睛细看,竟然是一只巴掌大的玉玺,里头指甲盖大小的书卷莹莹生辉,散发着美丽的金芒。 不是丹书火卷又是什么? 月清河奇道:“方才那般艰险,你是如何拿到丹书火卷的?” 曦元照将她二人甩进天魔之隙后才发现,秦观颐已经把丹书火卷抢走,她大概要气得三魂七魄都要升天,当场走火入魔。 秦观颐本在四处查探,闻言道:“这有何难?她本就实力不济。” 月清河:…… 有资格评价修界仅存的仙人后裔,纯粹的凤凰血脉,羽族的王实力不济,也就云中剑主一人了。 月清河心中直觉不对,立刻逼问道:“你其实并不会被曦元照卷进这天魔之隙来吧?” 秦观颐可疑地移开视线。 月清河:……果然。 她正待说什么,又听到前方秦观颐低声回道:“你在这里,我不能放心。” “我不会让你独自面临危险。” 第四十章 月清河与秦观颐二人在这天魔之隙内走了一会儿。 这处天地蒙昧不清, 天穹模糊,大地荒芜。两个女子走了一阵,脚下的焦土才显现出一星半点枯黄。月清河不由“咦”了一声, 她再往前一步, 走来时荒芜的大地已经不见踪影。 月清河踏入一片茂盛苍翠的山间原野。 天光烂漫, 四野草木青翠。微风拂过山间,树林与稻田沙沙作响。月清河转头四顾, 耳畔飘来鸟鸣与虫声, 不论目之所见, 指尖触碰枝叶, 都是实实在在的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秦观颐凝眉查探,月清河看了一会儿,问道:“此处可有什么问题?” 秦观颐摇摇头, “未曾看出。” 要不是她们二人方才还在与昆吾神树上的小凤凰对峙, 月清河几乎要疑心这是到了哪一处仙门庇护下的世外桃源。 “我们先四处看看。”秦观颐站在月清河身侧,指指前方山间炊烟升起的方向,“那一处似乎还有人居住。” 月清河抬眸去瞧,果然看到山间田野间蜿蜒的小道。此时天光明媚, 还有几人自村落间出来。 秦观颐与月清河走到村落前,引得村人纷纷出来打量。她们二人白衣束发, 腰佩法器,一见便是能人异士,尤其吸引目光。 “两位姑娘, 你们从哪里来?我们小岳村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生人了。” 穿着粗布衣的老婆婆前来,她的儿子在一旁扶着她, 村中的年轻人们各自带着农具,离得远远地看向这处, 目光好奇。 月清河笑了笑,“老人家不必忧心,我们二人是无意间路过此地,只是不知道出去的路,可能要暂作歇息。” 秦观颐默默站在一侧。她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面色难得有些冷硬,只看着月清河三言两语解释她们二人来路,又隐晦地问起了小岳村的情况。 一番交谈,这处村落果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聚集之地。小岳村人世代居住在这处山野,以耕种为生,据阿婆所说,翻过重重山岭,外头应当有一个大城,只是他们已经三代没有出去过了。 小岳村风调雨顺连年丰收,村人有时上山打猎,所得足以自给自足。所以月清河问道外面有什么,连记事最早的岳阿婆也说不清。 岳阿婆将月清河二人带到一处小院,道:“我女幼年夭折,若她还在也和你一般大了。她这处小院我时时来打扫过,你们二位若不嫌,便在这里暂住吧。” 月清河道谢,“多谢阿婆。” 秦观颐一直沉默不语,待岳阿婆由她儿子搀扶和好奇的村人离开小院,她向月清河低声道:“好充沛的灵气。” 月清河反手关好院门,试了试,剑宗铭牌和玲珑玉舟都无法打开。她点了点秦观颐腰间的云中剑,感受到一点震颤。 云中剑中还有灵气,只是用一些便少一些。 第83章 月清河点点头,“此处灵气充沛,所以山灵水秀连年丰收,连凡人生在此地,也能百年长寿。可我身为引气入体的修仙者,这灵气竟然一点也用不上。” “奇怪。” 秦观颐心念过处,云中剑微微嗡鸣出鞘一瞬,本来明媚灿烂的天穹顿时阴云密布,隐隐传来雷声。秦观颐收剑入鞘,“不能随意动用云中。” 天魔之隙由魔族之主开拓,作为链接修仙界与魔界的通道。自从百年前魔物现世酿成重重惨祸,对天魔之隙里头的情况,所有人都认为极度危险…… 可如今她们二人被曦元照掀进来,竟然是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没有丝毫危险。 月清河若有所思,“这地方有些不对,我们暂且查探一番,若是找不到出口便去阿婆所说的城池看看。” 秦观颐点头。 曦元照方才还恨不得杀了她,如今这地方却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危险。想来也不对。 白日过去,夜幕降临。 月清河和秦观颐暂且待在小院没有出去,待岳阿婆派遣村人前来相邀,她们才出去。只见村长家中摆着三桌好菜,一些孩子和老人就在桌边等着。 月清河与秦观颐来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停下话头。她们衣着格外不同,不知是什么料子,在点起的烛火下如流水般熠熠生光。发丝极黑,面色又极其白净,黑眸含着点笑意道:“阿婆辛苦了。” 不少小姑娘心生羡慕。 月清河与岳阿婆谈论几番,天气与收成,山间打猎的收获,农具用的是否顺手等,秦观颐默默在一旁吃饭。 桌上摆着白灼野鸡,红烧肉,清蒸河鱼等。月清河无意间回眸,见秦观颐没有异状,就知道这些食物没有问题。 “姑娘可别客气,我们村里没什么好菜,这些尽管吃些。” 岳阿婆热情招待,月清河余光见众人里头坐着的那些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似乎她不动筷子,这些孩子也得忍着等客人先吃。 月清河夹了一筷子豆腐,和晶莹的米饭一起吃了下去。她眸子一亮,“这酱做得真好。” 岳阿婆的儿媳妇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喜欢就好。” 待吃过饭,众人散去。月清河见那些小孩子们像归家的鸟雀,乌泱泱由村人领回去,不由露出一点笑意。 秦观颐席间只默默吃饭,此时见月清河似乎开心,问道:“你可有什么不适?” 月清河回神,见身侧的女子专注地瞧着自己,有些担忧的模样,摇摇头回道:“我并没有动肉食,还好。” 她从前执着于做仙人,肉食一口也不碰。如今天音门众女修也有那位虞师妹一般并不忌口的,如今的月清河却没有办法压下不适。 秦观颐想了想,“待我们出去,便去碧落海沧澜洲。你的课业可以自昆仑蜃境完成,便每日都有鲜的鳐鱼吃了。” 月清河一怔,继而失笑。沧澜洲位于碧落海中央,出产无数海中奇珍美味,清河仙子唯一能入口的肉食鳐鱼也在此列。 “堂堂云中剑主也任性起来了么?怎可为了口腹之欲耽误修习。” 月清河说完,见秦观颐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又故意笑道:“我如今可以修行,分明可以辟谷,什么都不用吃也无妨。秦尊者,你这是关心则乱么?” 身侧的女子看看地,又看看天,仿佛那漆黑没有星子的夜幕上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东西。月清河扯了扯她的袖子,秦观颐一震,“……做什么。” 她的声音难得没有底气,似乎觉得自己出了糗。月清河长长叹了口气,唉声道:“你呀。” 秦观颐不明所以。她微红的耳垂在夜色下十分明显,还勉强撑着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月清河心中涌起了无数的心思,她正色道:“你不许动。” 秦观颐微微睁大眼眸。她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由清新的草木苦味送来,温暖的甜气沁润肺腑,女子美丽柔软的黑眸逐渐靠近。秦观颐忘了动作,只觉手上一紧,某人又拽住了她的衣袖,似乎是距离还是远了,正垫着脚上来…… 她忘记了行动,只觉自己变成了一颗枯树,任由藤蔓攀升而上,纤巧的鼻尖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似乎是紧张和犹豫。带着清甜气息的吐息近在眼前,秦观颐手下一晃,她当即条件反射搂住身前的女子,感觉到对方僵住,似乎气恼。 “闭上眼睛。” 意外的插曲令她羞恼,秦观颐默默抿了抿唇,忍住那点生起来的笑意。不能被她发现,否则真的会生气。垂下眼帘,视野一片漆黑,热意就更加明显了些。 忽然耳垂一痛。 秦观颐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她再睁开眼,月清河已经恢复镇定,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衫。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是秦观颐一人的错觉。 秦观颐默默揉了揉自己的耳垂。 一个咬痕正在发烫。血流鼓噪的声音豁然作响,秦观颐揉了一下,当即停下手,垂下眼帘。刺痛的滋味十分明显,若是再去碰,恐怕要更加糟糕。 月清河只觉心浮气躁。她也不知方才自己为何鬼迷心窍下了口,又没听到秦观颐的声音,偷偷抬眸去瞧—— 平日里冷淡肃然的剑仙,此时抬手去抚耳垂。一张玉瓷一般无甚表情的脸,也因方才的意外而飞上一抹赤色。她似乎不能理解自己的感受,揉了一下耳垂,当即面露错愕。 第84章 月清河只看了这一下,几乎心都要飞起来了。 “……抱歉,我方才是,是一时情急。”月清河磕磕巴巴地解释着,也不知秦观颐听没听进去,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她当即转头就往两人暂住的小院走去。脚下如加了飞遁的法术,一刻也不停。 被咬了一口的秦观颐默默跟在后头。她还没回过神来,那个小小的伤口其实并没有大碍,修士的躯壳向来强大,就算重伤,修养几日也能恢复。 一点小小的口子,为何月清河反应那般大? 秦观颐回到房中,月清河飞快地看她一眼,又面红耳赤转开目光。那坐立难安的姿态,秦观颐思索半晌,忽然明白: 方才自己说错了话,让清河不开心了,她气到咬了一口耳朵,但如今又后悔伤了自己。 秦观颐善解人意地开口道:“清河不必担心,这点伤口不碍事。” 月清河恍恍惚惚,闻言睁大眸子望去,见秦观颐顶着那颗明显的泛红的牙印,面色端正肃然,只觉自己脸颊上的火气一路烧到了耳朵尖—— “你……你别说了。”既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剑修,就不要再刺激她了。 秦观颐不解,甚至更向月清河靠近了一步。 她那张冷淡肃然的脸就在月清河眼前,又开口道:“为什么?清河,你竟然如此愧疚么?” 月清河张了张嘴。在秦观颐眼中,她的一张小脸如今不知是羞愧还是耻意,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行为的懊恼,眼尾红红,方才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又细又白,此时无意识地攥着衣摆,显出明显的紧张。 实在漂亮极了。 月清河在秦观颐认真的目光下,只觉无法去解释,就见秦观颐抬眼盯着自己的耳垂,若有所思—— “你若实在愧疚,我便也咬你一口还回来,如何?” 无比冷静的一句话,她眼中全是深深的探究和认真尝试的执著。 月清河目光下落,随着秦观颐说话间,她雪白的齿尖露出来,是无比尖利的模样。 月清河不禁耳朵一抖—— ……别! 第四十一章 一大早, 月清河挣扎着从床榻间爬起来。 她顶着一双难得没有休息好的黑眼圈,双眸水光淋漓,一手捂着一侧耳朵。那姿态十分狼狈, 前去洗漱的身形都有些踉跄。 秦观颐早早的起来了, 如今在后院练剑。她拿着一支树枝, 手下随意地演练招式,面上带着笑意, 似乎心情愉悦。 月清河掬了一捧清水, 犹豫一瞬, 碰了碰自己红红的耳垂。她的感觉都快麻木了, 齿尖研磨后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手指一碰,却分明没有伤口。 完了, 她都教了秦观颐一些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见房中有动静, 秦观颐收手回来,提了一盘子粥进房中。月清河忽然收手,一眼凝来全是气恼,秦观颐难得有些心虚, 一一摆好饭食, “你可有试过丹书火卷?” 说到正事, 月清河便将那只巴掌大的灵器取出来。小巧的玉玺里头指尖大小的书卷莹莹发光,月清河垂眸感应了一番,静脉里隐隐窜动的火灵果然受它吸引平静下去。 月清河探出一点仅有的灵力, 以此向丹书火卷勾连,那片蓬勃强大的驾驭天火的力量轻易接纳了她。 “丹书火卷已认主, 今后我不再需要为火灵忧心了。” 月清河眼中露出笑意。秦观颐轻轻松了口气,“如此, 待我们出去,你便继续修行。” 月清河点点头,她见这昨夜折腾自己耳朵的女子总算不那么气恼了。两人用过早膳,一同将碗筷还给岳阿婆,便去小岳村附近查探。 修士即使不动用灵力,脚程也比凡人快上许多。小岳村背靠深山,面向大片平坦稻田。月清河走在其间,只听得虫鸣蛙鸣一片,微风拂过一片绿色的稻浪,十分安宁。 “这处有小岳村人常来耕作,应当没什么问题。”秦观颐扫了一眼道。 月清河点点头,“我们去山上看看。” 小岳村背靠的深山树木繁盛,村人开辟了一条小道通往山中,打柴狩猎,捡拾山珍都十分方便,路旁还有几间歇脚的小屋,可供人躲雨歇息。 月清河来时,正遇山中下起小雨。她们二人走在小屋中躲雨,只见山头雨雾连绵,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枝叶上,奏成轻缓悦耳的声响。月清河向外望去,小屋旁一泓清潭溅起水花,几尾游鱼冒上水面,因水质过于清透,鱼儿仿佛游在空中。 月清河眼睛一亮,“观颐,这处还有鱼。” 秦观颐看到她眼中的期待,依言望去,应了一声。 一刻后,月清河乖乖等在屋中。秦观颐将处理好的一尾鱼挂在火堆上烤制。她的手法十分熟练,手中的鱼褪去鳞片内脏,以酸浆果腌制,架在火堆上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月清河并拢双脚,一手撑在下巴上,双眼映照着跳动的火光。她看着秦观颐专心做鱼的侧脸,一簇漆黑的发丝掠过耳畔,温柔的火光映亮鼻尖到下巴,显得这人无比认真。 屋外小雨连绵,里头的人有些过于温柔了。月清河不由笑了一声,“我记得你很早就辟谷,不需饮食,没想到竟然还会烤鱼。” 秦观颐手下翻动树枝,让火力更均匀些,此时闻言抬眸,“你还喜欢什么?这些倒不难。” 第85章 月清河一噎。她眨眨眼,秦观颐说完又目光落在烤鱼上,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句。月清河心下不由诧异,这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吗? 她还在思索着的时候,秦观颐已将鱼烤好。清甜的气味伴随着焦香传开,秦观颐自用了一张手帕将枝条裹好递来—— “尝尝看。” 月清河依言接过。树枝洗的干干净净,鱼肉架在上头,表皮已经烤制得焦香酥脆。酸浆果肉浸进鱼腹,一抿就化开,滋味十分奇妙。山上的潭水清透,鱼儿也不过两个巴掌大,她吃了几口,只觉意犹未尽。 秦观颐专注地瞧着月清河吃东西。她那纤巧的唇瓣细细一抿,随即双眸微亮,小口小口吃下去。虽然仪态优雅,但见几息之间,月清河手中只有一条鱼骨,就见她很喜欢。 秦观颐笑了一声。引得月清河去瞧她,“我如今吃得多了,你就笑我?” 眼看她又要生气了,秦观颐摇摇头,“不是,我从前很希望有这一天。” “修界有许多美食,如今你可以慢慢试。” 月清河取出手帕擦擦唇角,心道也好。她似乎没有从前那样忌讳荤腥了。 雨过天晴,二人收拾了小屋中的灰烬,将门掩好出去。山间阴冷,此时散发出湿淋淋的寒意,眼见天光西垂,已是午后。 月清河四处查探,向秦观颐道:“我见这处并没有什么异常,比起仙宗附近还有些灵兽妖物,此处只有平常鸟兽。” 秦观颐在前方拂开荆棘杂草,也道:“毕竟是天魔之隙,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走了一阵,越发往深山里头去了。 村人的脚步渐渐消失,蜿蜒小道被荒草淹没。月清河举目四望,几百年的高大的树木层层叠叠遮挡视线,脚下荆棘灌木渐深,已经无处下脚。她望了一阵,有些懊恼。 这样查探,什么也瞧不着。 秦观颐见此,揽住月清河的腰间,月清河一惊,顺势靠在同伴身前。眼前一晃,她已经随着秦观颐踩在高高的树梢上。 月清河睁大双眸。天光明亮,方圆百里的山野清晰可见。长风浩荡,卷起她耳畔发丝流淌到半空,衣袂漫卷如云。脚下是翻腾的绿色林海,秦观颐稳稳托着月清河,手下如山岳般纹丝不动,她轻声问道:“清河,你再看看。” 月清河只觉心下狂跳。她尽力忽略腰间触感,依言举目四望。 山野广阔,天地之间一片灿烂,连远在山脚的小岳村也如小小的蚂蚁一般。月清河只见繁盛灵气下万物生发,这片天地看起来安宁祥和,比修仙界还要好一些。 “……的确没有异常。” 月清河几乎喃喃,秦观颐嗯了一声,一个飞身下去,两人又稳稳踩在地面。 她面上一片沉静,仿佛方才只是举手之劳。月清河抚了抚心口,继而狐疑地看向自己的同伴——秦观颐自己上去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抱着她一同去? 秦观颐察觉到月清河的目光,耳尖微微一抖。熟悉的危险预感袭来,她要生气了。 月清河还未出声,秦观颐已经飞快说道:“既然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先回去。” 月清河方才思索被打断。她上下打量秦观颐,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不对,只好道:“也好。” - 天光昏暗。 月清河与秦观颐回到小岳村中,各处房屋已升起炊烟。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山间田野一片安宁静谧。 在外玩耍的孩童互相告别,如快乐的幼鸟奔回家中。昏黄烛火从各处窗户透出,老者在外乘凉闲谈,月清河走过时,几位阿婆与她善意寒暄。 秦观颐便等在月清河身侧。她一向不擅长与人交谈,此时见月清河笑着和老者们说了些山中见闻,又去逗那些好奇望着她的小女孩们,心中只觉十分敬佩。 待吃过晚饭,回到房中,秦观颐便说起来:“从前和你一同游历时,也是你出手与人交接。” 月清河正在洗漱,闻言笑道:“说起这个,你如今还是无法与人交谈么?” 当年秦观颐初出茅庐下山游历,将摘得第一美人之名的月清河从尴尬境地中救出,月清河就见她一张冷面几乎把发出求援帖的凡人吓得厥过去,不得不出手挽救。 她们二人渊源,就是从那时候起来的。 秦观颐显然也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窘态。她挪了挪脚步,面上虽然没什么显示,却是微微侧过身子避开月清河的目光。 “……有些不习惯。”她说。 月清河用帕子一一擦拭指尖,又笑了一声,“你平日里除了修习剑法,出去也是斩妖除魔,鲜少接触外人。有不习惯也是自然的。” “如今我在,你也不用非要接触。以后也就好了。” 秦观颐嗯了一声。她整个人从紧绷到松了口气,月清河瞧着,方才她似乎有些紧张。 二人洗漱完毕,收拾一番退下外衣,去床榻上歇息。 秦观颐盘坐月清河身侧,道:“你先休息,我在。” 月清河心知她在这地方不可能放心,便没有推辞,拥着被子靠在秦观颐身侧歇息。 一夜过去。 山间清冷雾气弥漫至小岳村,冰凉的微风搅动,坐在床畔的修士睁开眼眸。她先望向自己熟睡的同伴,对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毫无所觉。 秦观颐抬眸:“出来。” 第86章 雾气搅动,空无一物的天穹降下阴影。 某种诡异的存在渐渐探出苗头,风声缥缈沙哑,如同梦魇降临。秦观颐定定望向半空,手下按上云中剑。 安静了两天,这处地方的存在终于忍不住出手。 冰凉的剑意在她手下窜动,云中剑轻微震颤,感应到敌人来袭。 “秦观颐。” 那声音似乎长长叹了口气,其语气甚至十分遗憾,“许久不见,你还是如此敏锐。就沉浸在这村落里如何,为何你非要醒来?” 秦观颐暗中查探那东西的方位,闻言冷声道:“你的目的是把我们困在这里?” 声音更近了些,却是四面八方没有来处。屋中渐渐冒出寒气,小岳村寂静无比,连虫鸣都消失了。 那缥缈诡异的存在再道: “你心爱的女人就在你怀中,这里没有魔物,没有敌人,更没有你身上肩负的苍生。你若肯,就和她一同散去修为,自然能与她在此地相守……” 充满诱惑力的语言丝丝缕缕,要钻入秦观颐的心神:“修仙界与魔界终有一战,这处地方是两界之外,就算修界消失也不会泯灭。你能与她在此地,和天道同在。” “她前世受了那么多苦,只要你们肯留在这里,她永远不会再受到前世疾苦。” 秦观颐的目光垂落,身侧的女子肌肤莹润,此时因沉眠而面带一丝红晕。她是这样的脆弱又坚韧女子,此时因绝对信任她,乖乖躺在怀中。 如海棠初绽,美丽无比。 秦观颐缓缓启唇,“你说的不错,她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事物。我此世必定不会再叫她受丝毫委屈。” 那诡异的声音按捺不住兴奋,是猎物终于到手的欢欣。它连忙道:“那你就快些散去修为,就能与她一起做一对恩爱凡人,好好留在这里相守!” 秦观颐豁然抬眸,手下电光急转刺出! “在此之前,你该死!” 第四十二章 月清河猛然从迷梦中挣脱。 “秦观颐!” 她才说了一句, 身侧的女子反手拉住她的手,“我在。” 月清河急促呼吸几声,连忙去瞧她, 只见秦观颐穿戴整齐, 一手按在云中剑上警惕地望向前方。月清河一怔, 转头就见曾经她们居住的这处小院已经不见了。 四野茫茫,大地枯黄, 天光昏暗不清。她前几日查探过的山野田地统统不见踪影。 茫茫天地之间, 只有她和秦观颐两个人。 “我方才睡梦中遇到了什么东西, 它要将我带走。”月清河简略说了一遍, “我当时动弹不得,它见我不肯,就要拽着你走。” 秦观颐闻言, 剑气脱手飞出, 将什么东西扎在了几步之遥。月清河随着声音望去,就见枯黄的大地上有个黑色的影子正在挣扎。它长得不太规整,细瘦的影子伸出几只爪子,像一只奇形怪状的鸟类。 “梦仆, 梦魇手下的小魔物。”秦观颐一剑杀了那怪物,自护着月清河道:“我们这几日所处的地方是梦魇的区域, 它方才制造了幻象,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月清河恍然,“难怪我们没有察觉不对。” 天魔之隙正是魔界勾连修仙界的通道, 这里头妖魔汇聚,方才感应到的灵气, 繁盛的小岳村,甚至里头栩栩如生的村民都是梦魇的假象。 “我们要往前走, 不能再留在这里。” 秦观颐说完,月清河探了探剑宗铭牌,“不行,储物空间还是无法打开。” 她入睡前只穿了中衣,如今阴冷的天光下有些畏缩。梦魇撤下幻境时,除了月清河与秦观颐身上的物件,什么都没留下。 秦观颐闻言看向自己的同伴,见她面色有些白,退下自己的外衣。 她本来穿了一身规整的白衣,外头一件褪下,贴身的衣着显得手长脚长,十分轻便。月清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穿上。 “我们走。”月清河提起精神。 秦观颐此人,就算暂时不能动用灵力,其剑意仍然足以震慑魔物。一路行来,除了茫茫昏暗白雾,扑出来的梦仆还没有靠近,就被秦观颐抬手斩于剑下。 枯黄的大地上寸草不生,风声凄厉,昏黄浓雾不散,月清河脚下不停,一面注意着四周的境况。修士即使无法动用灵力,脚程也不慢。她们二人避开前几日查探的高山,向平坦的田地之外走去。 走了一阵,月清河观察半晌,拉了拉秦观颐的衣角道:“我们没有走出去,这地方有迷踪阵。” 她指向一个方向。秦观颐定睛看去,只见枯黄的土地上残留了一个小坑,是她方才在月清河刚醒来时,一剑斩下的痕迹。 “按照我们的脚程,应当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但如今又绕了回来。”月清河思索着,“我们需要先破阵才能出去。” 秦观颐一手剑气杀了四五只聚拢过来的梦仆,问道:“你可有感应到核心在哪里?” 月清河以手抚在地面,闭了闭眼。秦观颐护在她身侧,几息之间,月清河已起身道:“跟我来。” 昏暗大雾越发浓稠,隐藏在迷雾里的存在似乎感应到危险靠近,漆黑的怪鸟越发不要命似的向这处猛攻—— 秦观颐连方位也不需去看,她行过处,成群的梦仆都灰飞烟灭,重新散做雾气。 月清河跟在秦观颐清空出来的大道,趁机靠近她找到的方向。丹书火卷莹莹生辉,天火本就是对抗邪魔的利器,它散发的光辉直直指向浓雾深处。 第87章 “找到你了。” 月清河在秦观颐身后探出头来,她身前的女子当即剑气飞纵划过大雾。里头有什么东西躲闪不及,尖利刺耳的啸叫当即传来。 执着攻击二人数个时辰的梦仆溃散。 月清河捂了捂耳朵,秦观颐面色如常走进雾中。她很快将什么东西拖了出来,月清河猝不及防看到了那东西的样貌—— 一只长着三个脖子三个脑袋的黑色大鸟。它爪子长长,脖子也纤细,浑身覆盖着鳞片状的短羽,眼见是飞不起来了。如今两个脑袋都被打飞,只剩一个脖子上惊惶的鸟脑袋还在大叫: “饶我一命!两位,我还有用的!” 秦观颐正掐着它仅剩的脖子,面无表情地扬起剑气。那梦魇看着就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一张鸟脸竟然露出人一般的惊恐哀求,望向月清河大叫: “姑娘!我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想对你们怎么样!你若留我一命,我还能给你们在这天魔之隙带路!” 月清河微微讶异,“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秦观颐见她有话说,便暂且没有下手。梦魇眼见这女子说话,掐着它脖子的杀神真的停手,连忙一股脑地谄媚道: “您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自然不是天魔之隙这等污秽所在,一定要出去的。我不仅能带你们二位顺顺当当地出去,还知道曾经进来陨落的仙人洞府,哪怕能拿到一件残损的法器,也是修仙界无比的荣耀啊!” 月清河瞧着它挤眉弄眼,想要活命的渴望几乎挂在脸上,不由有些好笑。她上下打量这只鸟,露出沉思的模样,“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天魔之隙里头境况复杂,要找到正确的路很难。” 秦观颐微微挑眉。她晃了晃手底下不断挣扎的鸟脖子,正待说什么,又见月清河继续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的同伴不认得路,我可是认得的。” 梦魇一愣,“你……” 月清河还是那副温柔和缓地笑意,向秦观颐点点头,“既然这地方能出去,就不用留着它了。” 梦魇还未来得及尖啸一声,秦观颐已果断了解了它。 浓雾散去,冰冷的天光重新投在这处诡异的大地上。月清河转头四顾,见梦魇死去后,迷踪阵已经自动消失。 “方才那东西是由雾气凝聚的,还没什么攻击性,算好对付。也不知后来会遇到什么。” 月清河说完,见秦观颐望向一个方向,若有所思。 “我看到了之前岳阿婆说的城池。”她道。 月清河惊奇,“小岳村不是梦魇所布的幻阵么,竟然还会有真的消息?” 秦观颐点点头,“看看便知。” - 三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一处繁盛的城池外。 月清河站在人来人往之间,只觉满心迷惑。熟悉的人声,来往凡人挑着扁担或乘着马车陆续进入城门,时而有好奇的孩子露出脑袋,拉着大人的手指指两位明显出挑的女子,来往凡人似乎对奇人异事十分熟悉,见状只是拉走了自家孩子,并未露出惊奇。 秦观颐走在月清河身侧,见她左右四处看,低声问:“你可有看出什么不妥?” 解密破阵是月清河与生俱来的天赋,二人进入城中,月清河此时目不转睛盯着大道旁的告示—— 公主及笄,女皇授太子之位,国都大宴三日。 秦观颐正待细看,月清河拉了拉她的衣袖,“何必这样麻烦,既然这处是国都,我们便进宫瞧一瞧那位女皇和公主。” 秦观颐眉头一挑。 两个时辰后,侍卫与侍女恭恭敬敬,迎着她二人踏入皇宫。 月清河身形姿态皆变。她端出曾经第一仙姝高傲冰冷的模样时,十分有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仙人姿态。一身白衣飘然,腰佩玲珑玉球与丹书火卷,再加上冰雪般剔透的样貌,引得女皇亲自接见,口称“仙师”。 国都王宫装饰华丽,一条宽广御街直通祭坛。月清河稍稍动用一点灵力,天降祥瑞,直引得端庄威严的女王眸中异彩连连, “仙师自境外远道而来,请容朕吩咐下去,为二位接风洗尘。” 秦观颐无法,只得肃立在侧继续做她沉默的护卫。 不过能人异士有些怪癖理所应当,她不说话,侍女们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点心,便害怕地离开此处。 待女皇离去,月清河那副冰尘雪色骤然褪去。她此时见秦观颐坐在一侧,还笑道:“方才我表现得如何?” 秦观颐默默看了一眼这装饰华丽的国师府,又道:“十分贴切。” 月清河摇摇头,自顾自拿了一盏茶喝,“我前些年游历修界,见一些修士去偏远地方哄骗凡人便是如此。” “修界九州广阔,难免有些地方没有灵气,凡人世代未曾出来,他们会将修士认作仙人。” 秦观颐心道,难怪你如此熟练。 月清河与秦观颐说了一阵,见有一官服女子恭敬前来,“国师大人,陛下请您一见。” 月清河当即端起了冷淡高傲的音色,向外道:“稍待。” 身为仙人,不必对皇室和颜悦色。门外的女官听闻并无异议,再道:“下官送来国师仪仗,还望国师恕罪。” 这倒不能怪王室怠慢。月清河清晨进了国都,午后便叫女皇龙颜大悦赐封国师,如今日头还未西斜,便匆忙带着服饰仪仗等赶过来,已经是快马加鞭一刻不敢耽误了。 第88章 月清河高高在上地应了一声。没有发怒,也没有说不必。外头的众人屏息等待片刻,如游鱼一般捧着各色服饰装饰进来。 摆在屋中,满室生辉。 月清河冷淡道:“你们退下。” 后头的侍女面露犹疑。她们是特意前来为新任国师穿戴的,此时面容如冰霜的仙人淡淡一眼扫来,众人只觉心口发凉,连忙一个个退了出去。 待到室内无人,月清河再看那些繁琐复杂的服饰。 “观颐……” 这声呼唤声音又轻又柔,与方才的冷若冰霜十分迥异。殿中唯一留下的秦观颐心口一颤,就见美人轻轻飘来一眼。 她走向那堆华丽的服饰,背对着秦观颐的方向,抬手解下外衫。 在这片隐秘得天光也难透进来的房中,失去外衫遮挡,女子蜿蜒的黑发流淌而下,如柔软的泼墨绕过白衣与一点肌肤。月清河研究了一番面前的服饰,似乎有些苦恼,再唤一声: “观颐?” 秦观颐回神。她过去伸出援手,将一件件繁琐的盛装提起任美人穿戴。这距离有些近了,秦观颐这样想着,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巍然不动。 月清河只着一身贴身中衣,手腕脖颈肌肤感到有些冷。她穿戴好一层服饰,宽袍大袖,雪白的长尾拖在地上,在昏暗的殿中仍自发莹润生光。 她抬眸将面纱拢在耳后,一手不慎拌住一缕发丝。秦观颐见了,将那只拌扣解下。 距离太近,有时会碰见彼此的肌肤。月清河心中一动,就见秦观颐已拿起一对耳饰。 那是一对玉质装饰,做成振翅欲飞的羽翼模样,秦观颐拿在月清河耳畔比对,月清河只觉被她碰触的耳垂绯红,熟悉的记忆瞬时滑过眼前—— 那一天秦观颐像是发现了前所未有的趣味。她亲口将自己那只可怜的耳垂绯红沸腾,又低声在月清河耳畔呢喃, “清河,你为何不戴耳饰?” 第四十三章 待月清河穿戴整齐, 宽袍大袖手持丹书火卷出现,女皇已和几位重臣在议政殿偏殿等待。 雪白长袍,面带面纱的仙人如冰雪出尘, 踏入殿中时只教众人面露讶异。 女皇如今只着常服。她见月清河二人来, 便开口道:“国师远道而来, 朕本不愿打搅,只是有一事还愿尽快与国师商议。” 仙人墨瞳转来, 音色如冰, “陛下请说。” 女皇:“朕的女儿三日后及笄, 承蒙国师不弃, 望国师为她接下太子之位做个见证。” 殿中几位重臣互相递了个眼神,露出恍然的神色。月清河心中一动,她望向女皇, “既然如此, 我需见一见殿下。” 一个时辰后,月清河与秦观颐二人来到东宫。 那位即将及笄的公主是女皇唯一的子嗣,自出生起就做下一任皇帝培养。她此时显然得知过消息,月清河见到公主时, 穿着整套仪仗的小殿下进退有度,看得女皇满意地点点头。 “此次并非正式接见, 国师若有什么教导,尽管教给容烨。” 名为容烨的小殿下当即施礼,恭敬道:“是, 陛下,我必定谨遵国师教导。” 待女皇离去, 容烨小殿下微微睁大眼睛。她早已听说女皇陛下为一位仙人授了国师之位,但仙人忽然到访, 着实也令她手足无措。 宽袍长袖掩盖的来人的轮廓,仙人面纱遮盖样貌,只露出一双清冷如雪的墨色瞳眸。她身侧,沉默的女子身带威慑,如同未出鞘的利剑。 见年轻的小殿下虽然镇定,但也流露出一点不安,月清河移开目光,和缓了声音道:“今日陛下愿我为容烨殿下及笄礼见证,不知殿下可有什么意见。” 容烨神情一肃,忙答道:“能得国师见证,是我的荣幸。” 月清河慢慢观察她的反应。虽然是这一小小国都的下一任君主,容烨还是年纪太轻了些,多问一问也许能得到不少的消息。 “说起此事,我心中有些不安。既然虞国能人异士众多,陛下为何独独令我为国师?小殿下可有见过其它仙人?” 容烨闻言一怔,原本肃然的面上显出一点苦笑。她望向面前看起来正当盛年的女子,一身白衣,露出的指尖如冰雪铸就。 “陛下见过不少能人异士,但您是第一位国师,我想,国师并非那些污秽的存在。” 月清河只觉身侧秦观颐气息一变,她抬眸望向同伴,以眼神安抚她不要妄动。随即双眸含笑落在对面警惕的小殿下身上,“容烨若不怕,可以来看一看。” 容烨小殿下见国师并未发怒,犹豫了一下也上前。月清河垂眸,以手拂在丹书火卷上。赤色的书卷在巴掌大的玉玺里漫卷展开,她抬眸,拂过容烨眼前—— 容烨心神一晃。 她再睁开眼,犹如飞鸟攀升而上,自己身在东宫,却凌空而起,整个皇宫与王都近在眼前。巍峨宫殿层层,天光绚烂,触手可及流云。 天穹近在眼前,大地上巍峨的宫殿与行人都如蚂蚁一般渺小。 容烨猛然回神。 国师漆黑冰冷的双眸如今含着一点自在笑意,清凌凌的声音道:“如何,小殿下可信任于我?” 年纪轻轻的小殿下被迫同调了修士布阵的视角,此时面色苍白,呆呆地点了点头,“……好厉害。” 月清河摇摇头,心中有些好笑。她收了丹书火卷,秦观颐一直盯着那小殿下的反应,此时也微微放松,只是看向月清河的眼神充满了不赞同—— 第89章 又在戏弄人。 月清河轻咳一声。她无视了同伴的谴责,待容烨缓了缓神,问起了正事: “容烨是否自出生以来就在国都,虞国境内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小殿下晃了晃脑袋,闻言思索片刻,露出一点苦恼,“陛下说国都以外危险,只允我接任皇位后才能出去。但是……” 月清河补充道:“但殿下登基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出去了。” 容烨身为公主,没有接下皇位之前是有机会出国都游玩的。她虽然受女皇与数位重臣教导,但一年内总有几次休沐,接下皇位后怕是几年也难出巡一次。 容烨苦恼的样子在月清河眼中十分清晰。她又张了张口,只道:“这事倒没什么要紧,陛下令我不要出去,一定是为我好。” “是么。”月清河缓缓道:“今日我似有感应国都外三十里有异动,小殿下与我一同查探,陛下听闻应当应允。小殿下是否愿意与我同往?” 容烨当即眼睛一亮,还矜持道:“国师相邀,那就却之不恭了。” 秦观颐:…… 秦观颐看向月清河,眼神明显:你可真会哄人。 月清河心虚抿唇,避开了同伴的视线。三人乘着马车出了宫门,径直向月清河方才所说的方向赶去。 - 一路上,国都繁华。 容烨似乎很少出来,她频频透过车帘去瞧外面人群,露出好奇和期待。月清河坐在一侧,见年轻的小殿下跃跃欲试。 待出了城门,月清河开口道:“殿下若是想出去,不若骑马试试?” 容烨眼睛一亮,当即召人牵出来三匹好马,她本就穿着轻便的常服,此时翻身上马,一气就跑了不少距离。 小殿下许是仗着有仙人国师在,又没有侍卫侍女大呼小叫,跑得发髻都微微散乱才回来。她一张脸都是肆意和畅快,半个时辰后下得马来,还在微微喘气,却是笑着道:“多谢国师大人成全。” 月清河转眸,见这地方山野清亮,从国都延伸出的大道直直通向她们前来的荒芜大地深处。眼前的小殿下眼睛明亮,饱含着期待问道:“我们可要再走远些看看?” 秦观颐微微摇头。月清河便温声笑道:“小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容烨一怔,“……是。出来几个时辰,陛下该担心了。” 她口中说着,神色却难掩失落。自出生起十几年没有出过一次国都,外面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也是新鲜。 容烨打起精神,上了马车端正坐好。 回到皇宫,日头西垂。 宫灯点亮层层楼宇,月清河沐浴更衣,前去晚宴。女皇已然在座,小殿下亦梳妆打扮换了身衣服。她恭敬回话,为白日里出城告罪。 女皇虽不赞同,但有月清河这位国师在,并未训斥容烨。 直到深夜,月清河与秦观颐商议这几日见闻,一位侍女打扮的女官敲开国师府的房门。 “殿下令下官将此物交予国师大人。” 月清河接过她手中的盒子,侍女深深施礼,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那东西倒不是什么别的,月清河打开,是虞国自开国以来的史书。月清河翻看之下,“咦”了一声。秦观颐见她诧异,问道:“如何?” 月清河指指书卷上的记载,“虞国除国都外,其它州郡皆只有书面记载,并未有官员前来国都述职。” 秦观颐随着她的指点看去,回道:“这里有问题。” “如果一个地方,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那么……它必定是一个阵法。” 月清河关上书册,笑道:“小殿下帮了我们一个忙,只是不知道我们破阵,对她来说是否是一件好事。” “她如今有一位皇帝母亲,将来还要登上大位作虞国的主君。破阵以后幻境消散,也不知她是否会恨我?” 秦观颐眼中浮现一点担忧,“……你不必与她亲近,还有什么事让我去就好。” 交谈几日相处和睦,到头来破阵出去发现所有人只是小岳村一般的幻影,恐怕要伤心。 月清河见秦观颐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好笑,“我不是一碰就碎的稚子。这样瞧着我,叫我怎么承受得起?” 秦观颐沉默片刻,莫名看向月清河的脸颊。那一点柔软的肌肤莹润透亮,她曾经以掌心托着轻柔摩挲,都会留下痕迹。 月清河那时候睁开眼睛,用迷茫的泪眼谴责望来。那一丝耻意分明,但她又不得不更靠近一些,任由肌肤染上漂亮的颜色。 “是很脆弱。”秦观颐移开视线。 月清河:……? - 三日后,容烨小殿下的及笄礼到了。 新任国师沐浴焚香,着端严礼服出现。年轻的小殿下面上犹带稚气,在百官仰望下步步走上祭坛高台。 天光鼎盛,朝野欢呼。 女皇立在高台上,宣告太子之位。她将大印交给恭敬半跪的女儿,国师冰雪般的手执起礼冠,佩在新任的虞国太子头上。 容烨双眸几乎发光。 她起身,面向群臣。虞国最有权势的百官仰望着皇室交接,面露激动,山呼千岁。 月清河隐在国师宽大的白衣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年轻的容烨面上全是意气风发,她望向自己的母亲,女皇惯常威严的面上对自己的女儿露出满意的鼓励。 第90章 今日及笄礼,十分完美。 月清河离开祭台。 她屏退侍女,独自走在宫廷之中。国师仪仗繁复华丽,远远瞧见她的侍卫纷纷退避。 秦观颐跟随在侧,见月清河似乎在寻什么,也默默不言。 月清河心中心绪纷乱。她走过中庭,寻着感应到的异动往前,脚下步步坚定,口中却对秦观颐问道:“我如今作为是否对容烨不公?” 今日是小殿下及笄礼,她接过太子之位,百官拜服,是她人生之中最为自豪的一日。如果月清河与秦观颐二人没有来,她会是下一任虞国主君,一生都不会有清醒的机会。 秦观颐跟随在月清河身侧,闻言回道:“你本可以在发觉的那一日便破阵,只是为了等这一天。” 月清河摇摇头。 她知道秦观颐看在眼里,只是走到现在这一步,自己心中仍有淡淡的怜悯,“及笄礼对容烨来说,是承载她母亲的期待,她也为之准备许久,想要得到母亲与百官的认可。” “只是耽误两日,不妨。” 说话间,二人已到东宫。 由容烨送来的史书记载,虞国主君子嗣不多,这一代女皇只有一位女儿,自出生起便是太子,只等及笄礼册封。容烨从小住在东宫,她既然毫无所觉,整个虞国国都的阵眼就在她宫中。 月清河走到东宫太液池。 那片静谧的池水蜿蜒在东宫一侧,微风一过泛起涟漪。月清河上前,欲抬手,秦观颐已将自己的手握在她掌心。 熟悉的灵力自相贴处传来,月清河讶异道:“观颐,此时破阵并不麻烦……” 秦观颐看她一眼,并未停下。月清河默默叹了口气,也没有拒绝。 平静的池水骤然动荡,月清河再抬眼,东宫一侧大地震颤,汹涌池水涌进裂开的地缝,她与秦观颐巍然不动,王宫中已经响起一片惊呼喧嚣—— 议政殿中,容烨正在与女皇交谈。此时猛然一阵天地晃动,宫殿楼宇震颤,耳畔远远传来侍女们的呼救。 容烨豁然起身护住女皇,“母亲小心!” 东宫方向传来巨响,一座山阙直直生长,冲破了楼宇攀升天际—— 殿外侍卫冲了进来,“陛下,殿下!” 女皇撑在椅子拂开容烨的手,寒声道:“何事惊惶?” 侍卫踉跄扑地,大呼:“不好了陛下,是国师在东宫升起了一座山丘!” 容烨瞳眸紧缩。她再次回忆起那位仙人的手段,这几日她总觉隐约不安,看出国师想要提醒自己什么,因此她送去了那册书卷,表明诚意。 如今容烨一阵心悸,这几日悬在头顶的大石沉沉落地。 “是国师?她……她为何要这样做?” 第四十四章 天光昏暗。 虞国新任的太子殿下少见地有些失态, 她疾步赶到东宫,就见三日前女皇迎进宫的国师正站在东宫外山阙上。 如冰雪般高傲出尘的仙人已经褪去了华服,她不知用了何等手段, 将整个太液池抽空, 又平地起了一座山丘。 纤细的身影遥遥立在山巅, 王都与宫阙都在她脚下。 仙人手段,凡人莫不胆寒。即使尊贵十余年的公主殿下容烨也心生惧意。 但此时她在众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下, 别无选择, 只得迎着骤然昏暗的天光呼喊:“国师大人!” 宫廷侍卫遥遥围在仙人与太子之间防备, 容烨见仙人回眸, 她的同伴姿态闲适立在身侧,似乎对凡人的防备毫不在意。 强自镇定的声音传开,月清河清凌凌的眸光落在焦急赶来的小殿下身上。她轻叹, 随手一拂, 容烨只觉身下轻飘,不由自主如羽毛飘飞上去,落在了国师身侧。 底下侍卫大哗。 月清河并不在意那片喧嚣,见容烨似乎呆住了, 便出声和缓问道:“小殿下,你想知道真相么?” 轻柔悦耳的声音落在耳畔, 容烨却如遭惊雷。她猛然抬头,眼前的女子已经褪去华服,一身素净利落的白衣, 是随时都会离去的模样。 容烨喃喃道:“您想说什么?” 月清河指指山下鳞次梯比的宫殿楼宇,以及举着武器, 慢慢爬上来的宫廷侍卫们。她开口,声音比起前几日面向众人时刻意的冷淡高傲要温柔得多—— “容烨, 你生于此地十余年,从来没有发觉异常么?” 整个王都都在容烨脚下,她强自镇定地维持身形,心中却悚然惊愕。怎么会毫无所觉?十几年没有老去的女皇,永远年华正好的侍女,每日从来分毫不错日升月落,她分明都是知道的。 月清河的声音不急不缓,如同遥远的云端,仙人向凡尘世间传下的箴言—— “醒来吧,容烨。” 容烨深深地打了个寒战。她忽然向山下跑去,那一路上并没有平坦的道路,容烨的身形不断踉跄着倒地,爬上山的侍卫们试图接住太子,但每一个靠近的都被容烨狠命推开。 她踉踉跄跄,一路奔向宫门。 月清河立在这座新生的阵眼上,目送那个小小的身影跑出宫廷。在她头顶,天穹暗淡,狂乱的黑云压在虞国国都上,层层堆叠,隐约冒出闷雷咆哮。 国都晴朗十余年,如今风雨将至。 秦观颐遥望天际,以手按在云中剑。 容烨奔跑着,她从来没有如此狼狈。侍卫和百姓震惊地望向一贯端方有度的太子,容烨惊惶四顾,跑向国都城门。她的衣摆沾着泥土,天穹隐约传来咆哮的雷声,狂风卷起大地上紊乱的泥沙,轰隆隆—— 第91章 大雨已至。 容烨终于跑出了城门。 她四肢疲软,踉跄扑在地上。金尊玉贵的太子一手按在泥沙上,她脸上一片水渍,分不清是泪水还是突然落下的雨水。 侍卫和百姓追上了遥遥在前的太子。 月清河与秦观颐一同,穿过重重雨幕去往国都之外。月清河低缓的声音,在滂沱大雨中仍然清晰—— “当年我跳下昆吾之渊时,发现有修士困在此地。可惜几十载过去,能活着的十不存一。” 秦观颐撑开一层淡淡的禁制,将她们二人囊括在内。雨水和尘土无法沾染月清河的衣摆,她行走在此间幻境,直到来到那半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前。 仙人垂眸,以淡漠眸光望向这幻境的核心。 满身泥水的小公主浑身一颤,她扬起脸,以极度的惶恐和迷茫开口:“我……是谁?” 仙人伸出手。 那只冰雪一般纤细洁净的手,此刻如同苦海里的救赎。淡淡的声音如天籁,落在她耳畔, “你名为容烨,不属于这片天地。” “醒来吧。” - 许久。 待天穹重新回到昏暗无光,秦观颐收起云中剑。 一道小小的光点无知无觉,寄居在仙剑上。 “容烨作为阵眼,源源不断地为此处幻境提供灵力。若再过十年她还未醒来,就会永远消散。” 月清河说完,秦观颐思索片刻,忽然道:“我听闻她姓名只觉有些熟悉,灵霄仙宗掌门尊者的小师妹百年前无故失踪,但本命灵灯未灭。” 月清河一惊,看向她腰间佩剑,“难道就是这位?” 秦观颐皱眉,继而摇摇头,“无妨,待我们出去送信至灵霄仙宗即可。” 月清河轻咳一声,“也不知容烨是否有这几日的记忆,若她回去以后想起来,难免有些尴尬……” 秦观颐当即以谴责的目光看向她——既然知道对方是修士,不是幻象,为何还要戏弄? 月清河只做不觉。 二人走了一阵,见国都幻象已灭,天地之间重回枯黄苍凉的模样。前不见影,后无来路,只剩下淡淡的薄雾笼罩边际,分不出方向。 暗淡的天光高高悬在天穹,月清河看了一眼,“这地方还有太阳?若我们一直往天穹中御剑上去,是否就出去了?” 秦观颐摇头,“天魔之隙一切都是虚幻,这处无法见到日光。况且你我灵力有限。” 月清河明白,在这地方无法汲取灵力作为补充,用一些便少一些。她笑着摇摇头,“我也知道不可能,不过这样一直走着,你不会觉得无趣么?” 身侧的女子闻言望来,眼神疑惑,“什么是无趣?” 月清河见秦观颐神色认真,顿时绝倒。她怎么忘了,这人从小一板一眼修行,不仅天资绝佳更是把苦修当做平常,才有十六载入圣的惊世进阶。 这么点路,对秦观颐来说恐怕连吐息一次都毕比不了。 月清河喃喃道:“早知你这人十分无趣,那是不正是秦尊说你只知埋头苦修,才叫你下山历练的么?” 秦观颐原本不疾不徐的步伐一顿。她不由移开目光,“说这个做什么。” 月清河没有放过她,一边跟着往前一边数道:“你下山游历第一日,吓哭旅店店家;第二日除魔,叫雇主家的孩子厥过去;第三日行侠仗义,商户拱手奉上钱袋求你饶一命……” 秦观颐:…… 秦观颐难得面露赧意,“清河。” 月清河自觉胜过一筹,笑道:“观颐果然是木头。” 身侧的女子耳带红晕,闻言眉头轻皱,“我会学。” 月清河嘴上却不停,故意道:“你学了什么?天道还是公平,给你纵横修界的天资,却没有给你爱恨之心。” 秦观颐沉思片刻,望向同伴白生生的脸颊耳畔,果断道:“我知你喜欢什么。” 月清河一怔,脚下都不由停下,“我喜欢什么?” 秦观颐一鼓作气,“耳朵,脸颊,嘴角,脚踝。” 月清河:…… 月清河难以置信,“秦观颐!” 这女人却没有停下,她带着认真和探究的口吻,一字一句道:“你明明十分喜欢。” 月清河只觉面红耳赤,一簇激烈的火气拂过她眼角眉梢。耻意犹如火上浇油,混合成一股令她眩晕的力量—— 秦观颐明明什么都不懂…… 耳畔,朦朦胧胧传来某位女子笃定的声音,她还在继续开口说道:“既然这处不算明白,我今后会好好学,定不会教你失望。” 月清河:…… 求你别再说了! - 风声隐约,忽然几不可闻。 秦观颐抬手,挡在月清河身前,“有东西出来了。” 月清河心下一凛顾不得生气,防备看去,“在什么方向?” 秦观颐还未说话,雾中已经显现出一个身影。 意外的是,前来的东西不是她们曾经遇到的魔物,它有着人类女子的纤细身形,窈窕婉约,黑发黑眼,一身规整的衣衫摇曳盖住脚面。 只是本应生着嘴的地方空无一物。 月清河眉头轻皱,看向那双空白的眼睛,“魔物?” 秦观颐回道:“傀儡。” 那苍白的女子傀儡果然自腹中发出声音:“二位大驾光临,无意动了我家主人阵法,还请与我前来。” 第92章 它说话并无什么凶狠敌意,一个孤的傀儡,秦观颐却始终没有放下警惕。她以手按在剑柄,月清河轻声笑了,在同伴身后遥遥回道: “若我们不肯去呢?” 话音刚落,本来空无一物的大地上土层震颤。月清河警惕四顾,无数漆黑的枝丫自荒芜原野中生长,一瞬便长到三人多高,伸出密密麻麻的枝叶。 秦观颐当即剑气纵去,那傀儡应声而倒,化作雾气融化进天地之间。 她眉头微皱,月清河也有察觉,那些心生的诡异树丛聚集了雾气,飞快凝聚成了奇异的鸟兽形状,扑腾腾扇动翅膀猛然冲了过来! 秦观颐当即横剑格挡斩杀几只,顿觉不对,“别让它们碰到你。” 她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利刃扑面的锐响,月清河眼见不对,反手撤下自己衣摆裹在露出的面上手上,沿着秦观颐开出的路疾步前去。 “前方有通道,雾气稀薄。” 月清河手握丹书火卷,感应到这股诡异大雾中力量涌动的弱点。秦观颐意会,杀出一条大道,直指雾气核心。 层层生长的漆黑树木还未将一切方向堵死,眼见二人即将突破,傀儡女自雾气中凝聚,再次现身: “二位留步,若是不肯前去,我家主人将亲自前来迎接二位。” 月清河气得笑了起来,“你这东西说话实在没道理,我们何时说要见你主人?” 话音刚落,风云变色。 诡异的暗淡大雾映出赤色光辉,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有种熟悉的不妙预感。 她手中的丹书火卷感应到什么存在降临,兀自散发着欢欣鼓舞的金光。月清河抬眸,只见昏暗的天穹一角落下一枚辉煌的太阳。 那光亮实在过于耀眼到刺目,大雾中躲藏的邪魔尖啸,无法躲藏,死在炽烈的火光下。这处污秽的裂隙为了迷惑不慎掉入的修士,常常营造出世外桃源一般的幻境,引诱他们心甘情愿留恋,此时天外的惨烈光辉掉了进来,却是将隐藏在这阴暗污秽之地净化了一大半。 一只凤凰扑进了天魔之隙。 月清河没有闭眼,她看到那团耀眼的火光落在自己身前。烈风扑面,她的发丝卷起飘向天穹,如同火光中不倒的旗帜。 丹书火卷弹出一层淡淡的结界,将女修护在里头。 火光炽烈,逐渐拧成一个熟悉的影子。曦元照以手捂住口鼻,流动的赤金色滴落大地,烫出一个个深深的坑洞。 凤凰之血,可熔万物。 她凝成这个人形,望向月清河的方向,一步步踏着动荡的大地,倔强地要到月清河身前来。无数赤红的光点从人形的凤凰身上掉下去,滚落到何处,就燃起一片永不熄灭的大火。 月清河轻声呢喃,似乎无奈: “你这是何必呢。” 第四十五章 曦元照此时情况十分不对。 “月清河, 我终于……找到你……” 月清河不动声色退后,原本一直护着她的秦观颐已经不见踪影。 金色流淌进地面,将整个大地熔化成一块一块的残骸。曦元照行至月清河身前, 也许是实在虚弱, 她向来见月清河就要喊打喊杀, 这一次竟然只是挤出一句话。 月清河退无可退。在丹书火卷的庇护下,她仍然肌肤感受到滚烫的热意。 曦元照身形与她仿佛, 此时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她满手的赤金色按在枯黄的土层, 从来高傲桀骜的面上布满裂纹, 流淌的赤金色滴落, 顿时响起了剧烈的腐蚀之声。 月清河再次退后,她见曦元照身上接触的地面蔓延出结晶。这奇异的景象,竟然让破碎的人形显得体面许多。 “你快死了。” 月清河的声音无比冷静, 虽然她知道, 濒死的凤凰仍然有足以毁掉自己这小小修士的力量。 曦元照撑了一下,没有成功站起来。她用这幅仰望的姿态看向人类女子,炽烈到惨白的双眸透不出情绪,她忽然一挣, 灿烂辉煌的羽翼扑出来,月清河只觉眼前滚烫, 无法再退,下一瞬已经被曦元照扑在地上,按在双翼之间——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曦元照赤色的痕迹分裂了脸颊, 她如今介于涅槃与人形之间,背负天火酷烈, 却一丝也没有泄露,双眸如熊熊燃烧的两轮太阳, “月清河,我带你出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你和我一起离开。” 月清河只觉触目皆是滚烫。丹书火卷在凤凰与天火之间雀跃,她指尖摩挲那枚玉玺小小的边角,细微刺痛使她保持面色淡然,月清河轻轻开口:“秦观颐在何处?” 曦元照神色扭曲一瞬。她不知是因天火折磨,还是心神动荡,立刻叫道:“别提她!” “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秦观颐。”月清河却没有停下,她浑身都因异样的火气而发红,面色却极为冰冷,“曦元照,你即使对我有旧怨,也不会冒着彻底死去的风险来寻我。你想让秦观颐留在这里。” “你想将她献祭给天魔之隙。” 曦元照面色扭曲,“是又如何!”她忽然将月清河扯到怀中,月清河挣扎不想被她碰触,曦元照一手扯住了女子的腰带囫囵按住,满目火色几乎变成赤红—— “我不在乎是谁死,只要不是你,别人死了又与我何干!” 眼看曦元照又要发疯,月清河只好道:“你如此纠缠,就算再过百年千年,我也永远只会逃开。” 第93章 曦元照眸光赤红,月清河又道:“既然几十年你还不能自己醒悟,我教教你,如何?” 月清河一向是最聪明的修士。曦元照曾经受她鼓舞,解决了蛮力所无法解决的诸多问题。她对月清河,第一个浮现心头的是被背叛的杀意,如今竟然冒出了信服和渴望—— “你若骗我,我就杀了你。” 月清河却不害怕。她仰躺在这几乎要四分五裂的小凤凰底下,脖颈纤细,柔弱无害,仿佛一伸手就能掌控她的性命。谁都无法生起一丝丝防备和敌意。 “你如今这样对我,我自然不想留下。你若肯和从前一样,我就不会走。” 这前所未有的温顺顺从,让曦元照的理智渐渐缓和,“真的?” 小凤凰慢慢起身,一双奇异的燃烧着的赤红眼眸仍然直直锁定着美丽女修的动作。月清河叹了口气,“我们从前闲谈精进法诀,不是相处得很好么?” 她似乎是热了,翻身坐起后第一个动作不是去攻击,而是苦恼地理开粘在脸侧的发丝。雪一般莹润剔透的指尖发红,拂过脸颊耳后,是惊心动魄的墨色与晕红。 曦元照满心暴虐的杀意,随着那一点指尖晃动而平息。 她感到了久远的,熟悉的心悸。 从前月中仙人的后裔来到昆吾山,与凤凰一族年轻的少族长同吃同睡,刚刚成年的小凤凰屡屡流连在这柔弱无害的美丽乐修身侧,只觉得那些手稿法诀都碍眼,为何她的目光不能落在自己身上? “月清河,我答应你。” 曦元照就虎视眈眈,守在不过一步之遥,双眸死死定在此时的女修身上。 月清河拉好领口,眸光一抬,就见不通人事的小凤凰顶着满脸的裂纹,露出纯粹的好奇问道:“你这一世仍然做第一美人如何?就待在羽族,留在我身边。” 这样轻松得没有敌意的闲谈,仿佛横亘几十年的决裂并不存在。 月清河慢慢直起身,语气仍然轻缓带笑,“说什么胡话。天道要你飞升,我不过百年光景,留不下来。” 曦元照皱眉。她不再说话,起身将月清河裹在火光之中,一个扑腾飞向天穹。 这里是一处隔绝的小小空间,月清河耐心地试探。曦元照身侧,隔绝灵力的手段已经失效,她透过丹书火卷,一点点集聚灵力。 收在衣下的剑宗铭牌,终于传来一丝震颤。 她还未有所动作,曦元照已经飞到了想要去的地方,扑棱棱停到地面。月清河收手,结界褪去,凝实了一些的小凤凰正站在外头—— “过来。” 月清河只做没看到她伸出的手,轻轻松松走出去几步。曦元照面色难看一瞬,正待发火,月清河已经回眸,仍然笑着瞧她,“从前你可没有一直拉着我不放。” 曦元照一时理亏,“谁要拉着你了!” 她闷头往前走了几步,斜着一双赤红的眼睛,见月清河一面惊奇地打量面前的宫殿楼宇,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和昆吾神树一模一样?” 月清河缓缓点头。 这小凤凰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在天魔之隙底下做出了一颗遮天蔽日的黑色巨树。月清河仰头望去,只见天魔之隙遥远的一线天光都被那黑压压的繁盛枝丫遮盖。巨树树冠上矗立着一座座宫殿楼宇,里头点着灯火。 急于炫耀的小凤凰一把卷起月清河,呼吸间落在宫殿前。 月清河默然跟着她,直到打开大殿,见到那高高在上的王座。 “……此处竟然还有王座。” 曦元照瞥了一眼悬浮在空中的王座,对那象征着力量与权柄的位置兴趣缺缺,“那边有的,这里也要有。不过这地方实在无趣。” 她急于炫耀什么,手伸出要拉月清河,月清河不动声色躲开,只被拽住了袖口。曦元照也不在乎,带着她一路穿过长廊,推开一处熟悉的大门。 月清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就见曦元照兴冲冲推开房门,吱呀一声亮出整个书房的全景—— 一面面墙一般高的书架,宽大的书桌,笔墨纸砚俱全,书页与玉简堆成小山。曦元照如同回到了藏满宝藏的安乐乡,拿起几册书卷炫耀道: “你几十年都不在,我已经推演出近百条更好的法诀。你既然说要和从前一样,你若不能胜过我就别想从这里出去!” 小凤凰得意洋洋,似乎笃定自己抓住了把柄。 月清河:…… 真是出乎意料的相处方式啊。 - 美人提笔沉思。 她手中丹书火卷莹莹生辉,似乎也明白自己给主人闯了大祸,只有曦元照不在才敢出来汲取灵力。 “近年来天火活跃,从前的法诀似乎应当减少控制,削弱效果,否则……” 月清河呢喃,曦元照已然推门而入。她见书桌上已经堆着不少的草稿,连忙前来数了数。不过月清河三个时辰,只是改进了一点从前自己做的法诀,并没有什么新的创作。 曦元照松了口气,又得意道:“看来几十年过去,清河仙子也不过如此。” 月清河回眸,见这人顶着满脸裂纹,仍然是一副十分桀骜又幸灾乐祸的模样,感受到了熟悉的无言以对,不解道:“你就没有其它事做么,何必前来盯着我?” 一个时辰进来三次,每次都有借口。 第94章 月清河的神色是坦然的不解,还有熟悉的嫌弃,仿佛认真推演被幼子扰乱心神的无奈。曦元照正要发火,仔细地盯着这位失而复得的第一美人,却没找到曾经让她反应激烈的厌恶。 一口气憋在心里,下不去出不来。 月清河暗中瞧着这小凤凰的神色,见她拧眉思索,忽然开口道:“曦元照,什么时辰了?” 曦元照一愣,思索片刻道:“……我不知。” 她如今浑浑噩噩,天魔之隙又昏暗混乱,哪里知道什么时辰?月清河没有揭穿,只是轻轻讶异地感叹一声,苦恼发问:“你这处没有旁人就算了,连吃食也没有么?我饿了。” 理直气壮的一句话,叫曦元照更加转不过来心神,她重复道:“……你饿了?” 曾经的第一美人仿佛对自己身处危险毫无所觉,闻言理直气壮继续道:“你叫我来做客,说要和从前一样对我,怎么可以让我饿着?” “我要吃的,还有干净的水,不要荤腥。” 纤巧轻薄的唇微微一碰,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气恼,催道:“快去。” 小凤凰混乱的脑子里理不出头绪,只觉眼前发飘,清凌凌的声音没有了厌恶和敌意,仿佛面对信任亲近的人,带着理所当然的娇气。 对羽族来说,心爱之人索要食物,是极为亲密的举动。 曦元照恶声恶气道:“催什么,我去就是。” 如今的月清河,比起从前记忆里心心念念的那个影子,鲜活又娇气,是更让曦元照无法抵抗的,不自觉要去亲近的存在。她离开的时候有些踉跄,脚下飞快,竟然忘记了自己会飞。 和那凶声恶气的一句话不同,从来暴虐滚烫的心,此时如同沐浴在荡漾的泉水中。 小凤凰匆匆忙忙,恨不得立刻就将能找到的吃食带回来。 月清河坐在书房。 她看着曦元照离去的方向,那个昏头昏脑,做了许多错事的小凤凰脚下还淌着淋漓的赤金色,果然依言去寻吃食了。 一副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的模样。 月清河收回目光,面上气恼落下,恢复肃然沉静。她揉了揉丹书火卷温润的棱角,里头指甲盖大小的书卷徐徐展开,将柔和的灵力送进体内。 隐隐作痛的枯竭经脉,终于迎来灵气运转。 月清河闭了闭眼,将剑宗铭牌中封印的灵剑调动。熟悉的灵剑握在手中,她按捺住就此逃出去的冲动—— 曦元照还未走远。此时出去,难免会激怒那个浑浑噩噩的小凤凰,功亏一篑。 不急。 月清河慢慢誊写法诀,瞥了一眼天光。 曦元照在她身上胡闹太久,也该结束了。 第四十六章 曦元照果然去找了吃食。 天魔之隙昏暗污秽, 处处是魔物和幻境。不知小凤凰去了哪里,竟然真的找到了不少干净的灵果,还有一盒子寒玉匣。 月清河见她回来, 拿着熟悉的寒玉匣, 心下一动, “你带了什么?” 曦元照瞥她一眼,得意道:“你一定猜不到。” 她卖关子, 月清河却不接话, 曦元照等了半晌, 不耐烦地自己打开了。月清河一见, 果然是一片雪白的鳐鱼。 月清河一时无言,曦元照已经捣鼓着什么,又唤出来一架傀儡。她倒是知道自己控制不住火灵, 亲手去碰这些东西定会将它们化作飞灰。 月清河故意挑剔道:“你的傀儡看着不太干净。” 曦元照哼了一声, 神色间暴躁不耐,手上却取出一瓶无尽水,对着那木呆呆的傀儡兜头浇下去。直把那傀儡磋磨得几乎闪闪发光。 她再取了一些物件,挑挑拣拣, 拎出一柄药鼎,几只布阵用的玉碟, 同样兜头浇下去,其手法简单粗暴,真的将那些器具洗得闪闪发光, 找不出一点痕迹。 月清河:…… 本是想拖延一番时间,给这小凤凰找点事做, 没想到她竟然能耐着性子。 曦元照恶声道:“这些东西进了我的储物就没有动用过,如今用灵泉洗了个遍, 行了吧?” 月清河勉强点头,又强调道:“鳐鱼烹饪最要火候,从前王宫中也只有御厨做得好。你若不能做好我不会入口。” “你……”曦元照气道:“我从前可没有亲手为你做吃食!” 月清河哼了一声,“你不行便放我出去。” 曦元照咬牙,“等着。” 小凤凰手下一阵动作,那本来应当用于对战的傀儡动了起来。它锋利的爪子收回,洗得发亮的手取出那片雪白的鳐鱼,咔嚓咔嚓利爪挥成虚影,一片片鱼肉落在玉碟。 曦元照抬手取出无尽水,注入那个巴掌大的小药鼎。傀儡取出火引点在药鼎下,煮起了鳐鱼。 月清河一时无言。即使她如今存心要给曦元照找事做,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凤凰做吃食是认真的。 曦元照一番动作,见她细细地盯着那药鼎,将那几个灵果洗了盛在盘中递过去,“你如今也算修士,怎的还未辟谷?先吃这个。” 朦胧的香气弥漫开来,小凤凰操纵傀儡,专心盯着火候。 月清河抬手接来那碟子果子,取了一只。酸涩和清甜在口中绽开,她皱了皱眉。 曦元照总算搞出一盏鱼汤,将之推向月清河,“尝尝。” 药鼎将鳐鱼的滋味锁得分毫不露,既保持住了吃食的热气,尝了一口,鱼肉的鲜嫩仍在。月清河一时沉默。 第95章 这药鼎保存药力的功效如此卓越,曦元照从未下过厨都能做一手好汤。此等绝世灵器被她们用来煮鱼汤,百草谷门生要是见到这一幕,当场杀上昆吾山的心都有了。 熟悉的舒缓灵力蔓延到四肢百骸,月清河身心舒畅,连日来的疲惫都得到了消解。她动了动衣袖下遮住的手指,碰到剑宗铭牌和玲珑玉舟。 小凤凰似乎不认识这两样东西,一直认为是月清河身上的装饰,并未注意。 曦元照见月清河慢慢吃完那盏鳐鱼汤,嫌弃道:“连吃食也指定要这个,你还真是娇气。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 月清河收回手指,望向她似笑非笑,“我从前也是如此,你也没有受不了。” 小凤凰一时气结。 恶人自有恶人磨,暴躁无礼翻天覆地的小凤凰败在了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月下仙人手上,是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曦元照桀骜不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所有羽族都小心翼翼捧着她。 只有月清河从来未把她看在眼里。 曦元照又感到熟悉的杀意。她咬牙切齿,直直盯着月清河,月清河亦望过来,笑道:“怎么了?我可有说错?” 下不去手。 曦元照恨恨转开目光。从前不见月清河,满心都想杀了她,如今见了月清河,却更加下不去手。 月清河吃了一顿做的还不错的鳐鱼,勉强还算满意,总算放过了小凤凰,“如今我也困倦,你休息去,不要待在我身边。” 曦元照一时气结,“你叫我做了鱼汤,就要赶我出去?你是真当我不会对你下手了!” 月清河瞥她,神色坦然,“你会么?” 曦元照更加生气,围着月清河团团转,一时拿她毫无办法,顿时口不择言道:“你如今也是只能吃下鳐鱼?你若不肯,我就将沧澜洲仅存的鳐鱼全都杀干净,一个不留!” 月清河缓缓抬眸。 她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起。曦元照只觉心下一震,她忽然发觉自己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曾经月清河拿到了丹书火卷,留下一封书信离开昆吾山。曦元照将她带回,困在王座上,她实在不肯妥协,曦元照怒极,竟然将碧落海沧澜洲附近的鳐鱼杀了个干干净净。 那片海域被凤凰天火摧残以后,鳐鱼几乎销声匿迹,从前随处就能买到的吃食,变成了寒玉匣才能保存,一片千金求而不得的稀世珍馐。 记忆中月清河的错愕和厌恶犹在眼前,如今,眼前的女子亦似笑非笑道:“你还知道是你封锁了沧澜洲,如今要再去封锁一次么?” 月清河生气了。 曦元照心中竟然有一丝久违的慌乱。她望着月清河,唇瓣开合,似乎要解释什么。 可终于她聪明了一次,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一定是月清河不想听的。从前见月清河如此明显的气恼,曦元照一定会得意洋洋乘胜追击,此时竟然保持了沉默。 月清河维持着冷淡的神色离开。 曦元照追了几步,见那人不理会自己,只觉一阵抓心挠肺的烦躁。 月清河寻了一处清净的池子边。 她知道曦元照一定会盯紧自己的行踪,此时若是走了,小凤凰还能追上来,她也再没有离开的机会,曦元照一定不会再耐着性子与她追忆从前。 月清河在池畔,维持着冷淡的被激怒的模样,一手拿着空白的玉简。 她稍稍等了一会儿,小凤凰已经追了上来—— “月清河!” 曦元照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心虚,她背着手过来,因不习惯讨好而别扭极了,“你怎么在这里。” 池畔的美人没有回头,只有一个冷淡的背影。连声音也沉沉落在池面,“又有何事?” 曦元照耐着躁意,将手中一物递出去,期待道:“看看这个。” 月清河抬眸,就见小凤凰递过来一个笼子,里头正有一只炸毛的小鸟。那小鸟几乎还算是个刚刚换完羽毛的幼崽,此时吓得浑身炸起,犹如一个巴掌大的毛绒小球。 它腹部雪白,羽翼却是绚丽的冰蓝色,此时因凤凰威压险些昏死过去,仍然是足够漂亮。 月清河:…… 这又是要做什么。 曦元照将那笼子往生气的美人面前推了推,从未说过什么好话的嘴巴结结巴巴,别扭极了,“你喜欢幼兽,这个送你。” “我此时也困在天魔之隙,不论如何也出不去。沧澜洲是去不成的,你别生气了。” 月清河面无表情,收下那只鸟笼,却只是放在一边。不顾曦元照的焦急,她又执起玉简,口中应道:“知道了。” 然后呢?曦元照有些呆住,她围着不动声色的美人,急道:“我方才是无心之失,你既然收下它,就不能再生气了!” 月清河微微敛眸。熟悉的无奈浮上心头。这小凤凰一贯如此,她是永远都不可能教的会的。 月清河抬眼将那只炸毛的小鸟推过去,不说话了。 曦元照一时噎住。 她见月清河继续执起玉简,沉思片刻开始镌刻法诀,只觉满心无与伦比的暴躁和怒意,几乎想要扑上去将月清河手上的玉简撕碎—— 为何不看看我?这些法诀有什么好做的,我都诚心道歉了,你怎么还是不看我! 杀意袭来,月清河忽然开口道:“曦元照。” 第96章 小凤凰一怔,继而狂喜,“清河!” 她说着就要扑上来,月清河骤然起身连退数步,将玉简背在身后,喝道:“曦元照!你在想什么,快维持心神!” 曦元照死死咬着牙,她不知道自己如今双眸赤红的模样有多诡异,流动的赤金色充满了人形裂缝之间,月清河却没有露出恐惧畏惧,怒道:“你又想对我动手?” 曦元照骤然停下脚步。 她从来没有控制过自己的暴虐杀意,却频频在这个女子面前折戟。小凤凰急促地呼吸着,她死死地盯着月清河,如同野兽盯着想要拆吃入腹的猎物。 人形上崩裂的裂隙渐渐愈合,曦元照终于开口道:“我不会再对你动手,我保证。” 月清河做出气恼愤怒的模样,衣袖中的手却一直防备地按在铭牌上,经脉之中的灵气缓缓流淌,她防备着小凤凰暴起,曦元照却主动退了一步。 曦元照停在原地 她想要面前的女子不再气恼,她从前无时无刻,都被暴虐的杀意充斥整个脑海,一想到月清河离开的画面,就无论如何无法平静。 此时曦元照几乎醍醐灌顶,遮盖她眼前的迷雾彻底散开——不要月清河讨厌自己,要月清河对自己露出,如同见到那剑仙一般,欢欣信赖的目光。 曦元照终于开口:“月清河,我不会再对你动手。” 她直直向着月清河道:“从前你生气,不是要我为你沐浴更衣么?我那时候并没有答应。” “我如今什么都愿意,我会如你从前说过那般,将你从发丝到指尖,都照顾得一丝不差。即刻就去。” 月清河:…… 等等,你在说什么! 第四十七章 曾经昆吾山上, 年轻的小凤凰最爱洁净。她浑身流淌天火,不会沾染半分尘浊,极其厌恶旁人碰触。 就连碧落海上空月族秘境下来的清河仙子, 也发现这天不怕地不怕小凤凰的唯一弱点。清河仙子时常故意接近, 看曦元照暴躁跳起来叫她离远些的怒喝。 她不肯配合, 月清河更揶揄道:“真的半分也不肯碰我一下么?小凤凰,你若为我沐浴擦背, 我便为你恭恭敬敬做下属, 如何?” 凡人古书有言, 圣明君主应当礼贤下士。显然曦元照并不是个贤明的羽族君王, 她恼羞成怒将清河仙子轰出房门。 如今,月清河也尝到了昨日种种的苦果。 “等等,曦元照!”月清河推拒的话刚出口, 周身景象一变, 池水畔高墙竖起,将这处迅速围成封闭的宫殿。 这处地方本就受曦元照控制,此时池水换下,温热的泉水涌起, 湿润雾气弥漫遮盖视线,只有近在咫尺的两个女子互相清晰可见。 曦元照呼吸之间将这处做成了浴池。 她抬眼, 曾经赤红流淌着杀意的双眸如今莫名温驯,小凤凰笃定道:“清河喜欢这个?从前没有为你沐浴,如今我便为你如此补上。” 月清河只觉眼前嗡嗡作响, 她勉强维持镇定,“不。如今我已是修士, 不需要沐浴。” 所以你快些住手! 曦元照已自储物法器中取出诸多用具。鲜亮绚丽的羽衣飘飞挂在池边长栏,她拿出数种花瓣, 略以打量,扬手抛去池水—— 绚烂的朱红铺开,湿润的雾气染成馥郁花香。 月清河瞳眸微缩,她看到曦元照重新取出的几件衣衫,皆是薄如蝉翼又十分轻便,看样子……是泡在池水里用的。 小凤凰挥手,柔软的地毯自二人脚下铺开,一路延伸到荡漾的池水边。 “清河,我准备好了,我们下去。” 月清河缓缓摇头。怎么可能,曾经揶揄的玩笑出口,就是因为她笃定曦元照一定不肯碰触任何人,如今这小凤凰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然肯亲自为人伺候沐浴? 她面上一闪而逝的难堪,被曦元照迅速捕捉。裂纹呼吸间扩大,曦元照犹自不觉,仍然用低缓的疯狂的声音念道:“清河,我愿意为你俯首帖耳,做任何事,只要你不会离开,你不肯么?” 月清河眼见此人又要发疯,手下捻了捻丹书火卷温润的折角,心下哀叹。 还不到时候。 曦元照紧紧盯着面前的美人垂眸,一身单薄的白衣自脖颈遮盖身形,只露出一点纤细的指尖。因曦元照的质问,她沉默一瞬,面上浮现隐秘的难堪。终于身形一晃,脚下微动。 雪白的裙摆荡漾,随着女子行走而铺开在柔软的地毯上。她一步步踏出,身形如从前一般优美淡然,路过曦元照身侧,甚至没有留下一个眼神的停留。 那一手轻薄短小,只用于沐浴的羽衣,被曦元照骤然攥在手中。小凤凰怒极抬眸,就见女子裙摆飘摇,掀起一点薄薄的弧度。 雪色肌肤一闪而过,忽而淹没池水,被赤红的花瓣掩盖下去。 小凤凰有些呆住了。她回首看去,池边大片地毯铺开,雾气掩盖了视线,只见一双鞋履落在那处,孤的。 曦元照忽然感到脑海中一片眩晕。她猛然回首,女子背对她浸透在池水中。赤红的花瓣层层叠叠,沾染到她轻薄的衣衫上,如红梅落在雪地,纠缠漆黑发丝,惊心动魄。 小凤凰如着魔一般一步步踏过去,她褪下鞋履,踏过女子曾经走过的地方,只觉心神飘摇,不知身在何处。 再回神,自己已经半跪在池畔,伸出手,向水面上荡漾的花瓣攥去。不知是要碰一碰那漆黑的发丝,还是…… 第97章 还是去试探,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个幻梦。 - 月清河和曦元照保持着距离。 她冷淡的,隐藏着耻意的神色,使得小凤凰不敢擅动。曦元照半跪在池畔,沉默着递来几只干净的巾帕。 月清河无法放下警惕,稍作清理,便要起身。 她回眸,朦胧湿润的雾气之中,小凤凰的神色有些呆,茫然地望着自己,甚至有几分难得的可爱。月清河心下尖锐的警惕和防备渐渐放下,不由有些好笑—— 小凤凰终究还未涅槃,说起来甚至还算是个少女。她在这种不知事的年纪,怎么会知道那些事? “看着我做什么?如今我也沐浴了,你可算满意了?” 美人神色间舒缓放松,柔和的,带着点恼意的嗓音如同天籁。曦元照心下一颤,本就紧紧追随她的视线不由落在池面—— 荡漾的赤红花瓣隔开一切渴望,绚烂夺目,将其中的女子衬得清晰可见。这是曦元照最喜欢的凤凰花,曾经开满了她的寝殿,如今也沾满了女子雪色衣衫。 小凤凰只觉一阵难以忍受的热意和干渴,不同于天火的爆裂折磨,她不论如何也抓不住,在满身的裂纹之中流窜,难以忍受。 “月清河,你……你是不是还有月族的天赋。” 小凤凰坐立难安,频频去看池水。唇瓣微动,似乎是渴了,她一面说话,一面惊诧地捂住了自己的唇,对猛然冒出的念头羞恼万分—— 她太渴了,实在太渴了,见了这近在咫尺的清甜池水,竟然想要…… 月清河不知道曦元照在别扭什么。她浑身衣衫整齐,整个人自肩下都在细密花瓣的遮盖下,除了有些水珠粘在脸侧,几乎与平时无异。 曦元照猛然捂住嘴,月清河心下好笑,生起一股戏谑—— “小凤凰,这可是你亲自要我沐浴的,怎么还是你感到不适了?” 凤凰喜洁,无法容忍污秽,月清河也是知道的。没想到曦元照这一世症状更严重,已经到了看人沐浴都要厌恶的地步了。 小凤凰喉间动了动。美人含笑,肌肤柔软莹润,看起来无比鲜嫩。曦元照几乎有了一种幻觉,她回忆起曾经将这人按在底下威胁的种种场景,如今就在眼前。 为什么当时想要杀了她?那样鲜嫩柔软的脸,若是齿尖碰一碰,该是多么美味? 如今她就在池水中,干干净净的沾染了自己最爱的花香,为什么不能捧在手中尝一尝? 那池水浸在月清河身上,也沾染了她的气息,一定也和她从前隐约嗅到的一样清甜…… 曦元照忽然上前一步。 月清河见她神色混沌,心下警惕,骤然在池水中后腿几步。水声荡漾,曦元照惊醒,见自己一手已经伸进满是花瓣的池水中,月清河防备道: “你在做什么?” 曦元照攥住了满手的花瓣,猛然收手。她像是受到巨大的惊吓疾退几步,蹭蹭蹭退开几丈远—— “我没有!” 小凤凰突然落荒而逃。 月清河顿时错愕,见她踉跄跑出去,像是惊骇万分,一时间满心无言以对。沐浴是她曦元照要来,如今也是她受不住看不下去跑开。 终究还是个小凤凰,看着强势,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月清河趁此机会迅速清理自己。她从池水里出来,披一层外衣,去池边放好的衣衫稍作挑选。那些短小轻薄的蝉衣一定不行,她特意选了最能遮盖身形的几件,穿戴在身上。 羽族崇尚华丽的服饰,所有衣衫皆流光溢彩,就算是这样沐浴就寝所用不适合装饰的,也要绣上流动的纹路,任凭殿中昏暗也隐约散出莹莹辉光。 月清河穿戴整齐,推门出去。 受不住沐浴场景跑开的曦元照,已经在外头等着她。 月清河一顿,“又有何事?” 她的声音一切如常,目光也平平淡淡。玲珑玉球与铭牌不离身,如今换了一身新衣,从不做装饰的女子华光内敛,记忆中端美的第一仙姝再次回到人间。 曦元照几乎看得痴了,饱受天火折磨的心从未如此剧烈的跳动。在这房门外等待的短短一刻,一些从未理解的悸动,在小凤凰心中拨开迷雾,生长成参天巨树—— 她明白自己兜兜转转几十年,任凭天火摧折不肯涅槃,是想要什么了。 月清河见这小凤凰呆呆愣愣,还有些奇怪。她暗中上下打量自己,没瞧见什么不妥,只好道:“曦元照?” 一声呼唤,叫这偌大王宫的主人回神。曦元照蓦然锁定着眼前女子,眼神狂热,“月清河,与我结契!” 月清河:……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 天魔之隙,永远昏暗的天光模糊了荒凉的大地。拔地而起的巨大树木仿照昆吾神树的模样,将一座巍峨王宫托举到高高的天穹上。 那污秽不详的巨树从来暗淡,常年笼罩着昏黄的雾气,如今竟然亮起细密的红光。亭台楼宇空无人烟,此时铺开无数的赤红花瓣,在诡异之外强添一股王宫之主的执著。 月清河步步后退,双眸映照着满殿灯火。她声音低缓不可置信,“曦元照,你说什么?” 曦元照拎着华美繁复的嫁衣,心生无穷的希冀与渴望,她笃定道:“月清河,你还没有与人结为道侣,我要与你结契!” 第98章 月清河防备地步步后退,闻言轻笑一声,“可是我为何要与你结契?” 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已经给了曦元照无穷的信心。小凤凰头脑发热,一口气念道:“你前世想要修行,此世成了修士,自然想要长生,我是羽族之主,凤凰血脉,你与我结契便受天道庇护,再也不会像前世一般消散!” 月清河凝眉,她目光落在殿中,果然见景象已变,曦元照见她没有说话,抬手就将殿中幻化,做了无数红装。 月清河面色沉沉,曦元照已再次捧着那几件流光溢彩的嫁衣上前,“你身上太过素净,配不上你。” 小凤凰已经是一身天火幻化的华服,羽族喜爱鲜亮的配饰,羽族的王同样十分看重外貌。她此时杀意尽消,前所未有的希冀与欢欣充斥着小凤凰的心神,那些炽烈的纹路合拢,显出凤凰后裔几乎完美的样貌。 曦元照不再发疯时,是如此的美丽夺目,修为不高的修士见了都要目眩神迷。 月清河似乎也被这难得安宁的景象所安抚,她垂眸,重复道:“曦元照,你想与我结契?” 被念道名字的小凤凰应声,“你不愿意?” 美人回眸,自灿烂灯火下盛满光晕。她一张清透素白芙蓉面,此时带着讶异含笑道:“真的么?你不是一向恨我,欲除之而后快么?” 曦元照几乎痴迷地望着她。从前遍寻不得,只在一人面前展露的柔软神色,如今也为她而停留,这一刻小凤凰心中激荡,几乎按捺不住上前—— 月清河转身,她只碰到了一点衣角,也舍不得放手。月清河被她一拽踉跄靠在床边,曦元照没有收手,直直按在身侧。 “你答应我。” 小凤凰几乎急切地仰头,自下而上仰望着女子,“我会带你去昆吾神树上,昭告九州十四海,你是凤凰之主的妻子,羽族的王后!” 这般近的距离,脖颈与下巴清晰可见,小凤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此时此刻,她说出的话还是那样冲动匆忙,只有语气之中微颤的急切显露出一点惶恐。 “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会将这世间一切珍宝,都捧到你面前来!” 月清河淡淡的神色,在这一刻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我们在天魔之隙里头。”她垂眸,望向激动的小凤凰,“若我不答应,你便不会让我出去,是吗?” 曦元照一怔,她似乎遇到了什么不解的难题,无法开口。继而寻觅,将储物空间能拿出的东西通通找了出来—— “天魔之隙又如何?在这处地方,我也会将你照顾得妥妥当当。” 满床珍宝铺开,灵光闪烁如同一座小型灵脉。常年被昏暗雾气笼罩的死地,顿时如同仙家洞府一般灵气鼎盛。月清河闷哼了一声,她浅浅呼吸,手下渐渐攥紧,似乎有些受不住骤然催生的灵气。 小凤凰却没瞧见这反常的一幕,她甚至急切地将一枚长簪塞进皱眉的女子手中:“这是初代凤王翎羽做制,即使仙人在世也可重伤,你若不肯信我,就一直拿着它!我是无法伤害你的!” 曦元照急切道:“你信我,我从此只会护着你,再也不会伤你分毫!” 月清河手中攥着那只锋利的长簪,睁开眼。熟悉的灵气骤然冲入经脉,她动了动,曦元照几乎惊喜道:“清河,看看我。” 月清河瞧着那张急切惶恐,又饱含希冀的脸,几乎怜悯地,长长叹了口气。 她抬手,落在曦元照漆黑隐含火灵的发丝上,几乎温柔地抚了抚。 小凤凰双眸发亮。她呜咽一声,险些双眸温热掉下眼泪。曦元照连忙闭上眼睛,贪婪地蹭了蹭女子的手心,感受到一股几乎倦鸟归巢的眷恋和安全。 终于…… 月清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她放弃了抵抗和挣扎,只抚了抚身上急切惶恐的小凤凰,关切道:“如今已和你应当涅槃时过去三十年,还疼么?” 天火日夜不停,落在小凤凰身上,自然是炼狱般的酷刑。曦元照却不肯丢脸,一面闭着眼睛享受着故人的安抚,一面小声说道:“哪有什么疼的,区区小伤,我可是凤凰。” 她听到女子心间笑起来的微颤,有些揶揄和无奈,月清河的声音温柔和缓,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她问道:“你这小凤凰如今还不涅槃,就不怕真的这样干脆消散了?” 曦元照睁开雾蒙蒙的双眸,执著望上去,“你还在这里。你若是无法飞升,我就陪你百年;你若是要长生,我就将凤凰血给你,和你一同长生。为何要涅槃?” 月清河定定地瞧着这凤凰幼崽,“涅槃有什么不好,你不必受这苦楚,睡一觉再醒来,就去仙界了。” “我不去!”曦元照骤然打断,“你不在仙界,我哪里都不去!这里一点也不好,仙界没有你,我若涅槃去了,就再也不记得你了!” 骤然寂静,月清河心中微动。 啊,原来如此。 月清河温柔地抚了抚这小凤凰激动的面庞,曦元照愤愤半晌,又贪恋她的手,渐渐乖乖地垂下眼睛。 “困了么?困了就睡一觉。” 包容耐心的声音,落在耳畔,如同遥远时光之外传来的安魂曲。曦元照朦胧间攥住一层衣袖,她已经拼了太久,心神不稳,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就如同扎进了温柔乡,再也打不起一丝一毫的戒备。 第99章 忽然间心间一阵剧烈的刺痛—— 月清河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凤凰骤然睁开眼,利刃扎进了她的心口。 磅礴的血脉之力将脆弱的人形碎裂。她还未出声,已经碎成一团明亮炽热的光点。 天魔之隙骤然动荡。 高天之上徘徊的天火找到了不肯涅槃的凤凰。巴掌大的神鸟踉跄落下巨树,将整个天穹映得燎原。 月清河御剑在这骤然炽烈的火光中攀升。 污秽的天魔之隙,迎来一轮新生的太阳。 “月清河!” 神鸟尖啸穿过重重雾气,悲鸣几乎撕裂此方世界。 曦元照挣扎着,可被凤王翎羽制成的武器刺穿人形,本源的力量她无法抵抗,痛苦和愤怒让她双眸流淌淋漓血泪,她拼命撕扯天火锁链,向遥远的女子伸出羽翼—— “月清河!” 月清河没有动。 漆黑发丝在炽烈天火中漫卷,飘飞云端,如不倒的旗帜。 “涅槃去吧。” “你是羽族的王,是近万年来唯一能飞升去仙界的凤凰,不应该死在这里。” 温柔和缓的声音,如同方才唯一一点施舍给她的片刻怜悯,遥遥传来,转瞬即逝。 小凤凰在天火中挣扎,她拼尽全力要到月清河身边,尖啸几乎震碎天魔之隙永恒的封印—— “我不要飞升!” “我不要这王座,我不要飞升,我只想要你!” 那轮刺目的太阳落下,神鸟伸出了羽翼。长风席卷昏暗天地,魔物悲鸣,雾气燃烧起来卷曲冲向天魔之隙泄露的一丝天光,天摇地动,如同灭世的风暴。 那双破碎的羽翼,只差一点,就能碰到她的衣摆。 天火自天外而来,锁住倔强疯狂的小凤凰,拉扯裹挟,遥遥飘飞到天魔之隙永远昏暗的天际。 月清河仰望那一处惨烈的火光。 神鸟回到她真正的国度,那是洁净的高天之上,月下仙人的后裔永远回不到的故乡,是所有修士披荆斩棘,得证大道才能踏上的净土。 这片昏暗污秽的神弃之地,不是她该永远死去的地方。 雪色衣衫漫卷,墨色青丝流淌在冷白侧颜,一手执剑,冷淡的眸光映照着那轮太阳离开这片污秽之地。 火焰与长风之中,月清河遥望故人远行。 回去吧,小凤凰。 你将无嗔无怒,得享长生。 第四十八章 秦观颐找到月清河时, 她正走在灰扑扑的昏暗大地上。 女子一手执剑,衣衫如雪。方才灭世的天火落下,裹挟着凤凰破开天魔之隙, 她仿佛毫无所觉。 秦观颐疾步上前, “清河, 你可有受伤?” 月清河怔然回眸,墨色的双瞳显出一点疲倦和茫然。她张了张口, 秦观颐已赶到她身侧, 犹豫一瞬, 伸手道:“出了什么事?” 月清河靠在同伴身上。她身心疲惫, 仿佛一个人走过了漫长艰辛的道路,此时只想停留在什么地方,不管不顾外界风雨。 “秦观颐, 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闷闷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女剑修手臂与身形皆稳如山岳。她拥着自己的同伴,感受到那剧烈的呼吸,低眸开口道:“我也不知。” 炽烈天火落在污秽昏暗的天魔之隙,这处地方是神弃之地, 那样洁净酷烈的力量,只来源于倔强不肯涅槃的凤凰。 是谁将倔强的小凤凰送入涅槃? 清河仙子身侧常常吸引着无数天之骄子, 云中剑主年幼时并不懂得这些人为何如同着魔一般,不管不顾,因她眼神而狂喜, 因她冷淡而绝望—— 如今故人在怀,秦观颐只感到无比的平静。 “我无法分清你的抉择是否正确, 但一切结果,我会与你一起面对。” 月清河靠在秦观颐身前, 慢慢平静下来。 当年那样多的天之骄子,她的心没有为任何一人动摇,所以后来的一切敌意,也不会给她任何痛苦。 只有秦观颐,总有一种令她动容的力量。 月清河深深呼吸,起身道:“这里不对。曦元照已经出去了,我们仍然没有破阵离开,这里一定有别的东西。” 秦观颐点点头。她将自己的储物法器,一只巴掌大的玉牌取出,“方才这个方向灵气波动,我截取一丝,只是禁制仍在,我无法打开储物空间。” 月清河闻言,摸了摸那只玉牌。古朴玄奥的纹路幽幽闪光,秦观颐见此忽然道:“清河,你试一试?” 月清河讶然,“储物灵器通常只有神魂印记符合的修士才能打开,我怎么能打开你的储物空间?” 她说着,试着感应了一下秦观颐的玉牌,就见心念一动,心神骤然落在一片浩瀚空间—— 月清河:…… 身侧女子轻笑一声,显然早有所觉。月清河只觉脸颊发烫。她回神,这天魔之隙的禁制已经察觉,她不敢耽误机会,瞬时一气取出五六件物件。 月清河睁开眼,脑海中嗡嗡作响。秦观颐扶着她,为她揉了揉额心。 “若非禁制限制,本不会让你涉险……是我不好。” 月清河摇摇头,“没事。我的铭牌中没什么对战所用的东西,若你还无法取出,我们又该怎么出去呢?” 缓了缓神,月清河查看她方才所取出的那几样东西——四只玉瓶,一件衣衫,还有两柄灵剑,碎阵盘材料若干,还有一盒子灵草匣。 第100章 方才机会稍纵即逝,她也无法分辨都有些什么物件,只得将探查到能拿出的那一角都拽出来。 秦观颐拿起一只玉瓶看了看,“不错。” 月清河好奇地看过去,有些期待,“这是什么?” 秦观颐没说别的,只是从那几只布阵用的盘状玉蝶里挑出一个,倾倒瓶口,当即流出源源不断的泉水。月清河见她将那只盘子洗得一尘不染,再涤荡数次,还以为秦观颐此时要布阵。 直到一碟清亮灵泉递过来,秦观颐道:“你先喝些水。” 月清河这才发现自己唇瓣有些干涩。她心头复杂,默默接过喝了几口。灵泉饱含生机,若是修士重伤没有丹药,能得一口灵泉,也能多几分回天之力,有望支撑。 如今秦观颐却用来洗……阵盘? 月清河捧着那盏灵泉水,有心想要说些什么,见秦观颐认真盯着自己,显然是要她先喝完水再做其它打算,只好默默喝下去。 秦观颐见月清河唇瓣润泽,显然已经不再干渴,这才放心去整理其它。她将那世间难求的珍宝,能落下源源不断灵泉的无尽水倾倒,沾湿了手中巾帕,微微拧干一些,递给月清河。 “我见你有些不适,许是这几日无法沐浴,先勉强擦一擦,待出去就好了。” 月清河还在愣神,秦观颐见她茫然,便俯身执起她的手,一一擦拭。 执剑的手如白雪铸就,巾帕擦过肌肤,引得人微微一抖。她渐渐放松下紧绷的手指,由秦观颐仔细拭过。 指节莹润,手心柔嫩。分明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刚刚踏入仙途的小小女子。 月清河缓缓回神。秦观颐的眸光专注,如同对待绝世的珍宝,她一直感到寒意的,颤抖的手,在那稳定轻柔的巾帕下找回了控制。 秦观颐垂眸放下,略一倾倒无尽水,待再拿出一只巾帕沾湿,上前抬手,月清河已经回过神来—— “不必麻烦了。” 她接过秦观颐手中的物件,自行整理面颊脖颈,一面有些羞恼,“我自己来就好。” 秦观颐收回手。她见月清河仔细地擦拭着脸颊,看了一阵,心下闪过隐秘的遗憾。方才取出的物件还有一些,秦观颐整理一番,将那件衣衫取出。 “此物你穿戴最好。” 月清河整理一番,松了口气。她听到这里,也抬眸看去,“那是何物?” 秦观颐手中一件平平无奇的剑宗弟子服。如今贵为剑阁之主,云中剑主平日锐气横生,月清河只在记忆中有她身着普通弟子服的模样。 此物看样子是她许久之前在剑阁所用。月清河正待再问,秦观颐手中一抖,那件弟子服忽然褪去伪装,变作一件熟悉的软甲,银黑交织,细密威严,正是秦观颐惯常所用的那一件。 “这不是你的软甲么?”月清河有些懵。 秦观颐已动手展开,将软甲穿戴在月清河身上。细密柔软的甲片随主人心意而调整,覆盖在略微纤细一点的女子身上,严实整齐地护住心口等要害。 秦观颐见月清河已穿戴好,露出一点放松和满意的模样,“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穿上就是了。” 月清河感受到身上细密铺开的防护,抿了抿唇。她有点按捺不住自己心头的悸动,又故作肃然暗自告诫,这不算什么,何必激动?秦观颐实力强我太多,若是我出了什么岔子,还要劳烦她来解救。 穿上就穿上了,少给同伴带麻烦才是最要紧的。 秦观颐见月清河没有再拒绝,查看剩下的几只玉瓶,她快速瞥了一眼,将两只玉瓶交给月清河:“这是还神丹和回元丹,你收好。” 月清河粗略看了看,三枚还神丹,有九转流云纹,品质上佳。还神丹用于修士重伤时护住经脉,是修界难求的珍品。 另一瓶回元丹只三转流云纹,用于补充灵气,不过修界少有灵气匮乏到必须使用丹药的地步,故不算珍贵。 月清河接下那则昆玉城小妖掳掠凡人的调令,其报酬便是十枚灵石,三枚回元丹。 “天魔之隙凶险,如今我不算什么厉害的修士,几乎都要靠你出去,这些丹药还是观颐拿着最好。” 秦观颐见月清河开口推拒,再道:“我如今手上还有一瓶还神丹,足额九枚,你不必担忧我,先保护好你自己。” 月清河只得作罢。 如今无法自由打开储物空间,不可能再往铭牌中放置东西。秦观颐收拾一番材料,做成足以携带的阵盘,将几只玉瓶与灵剑带在身上。 她们休息一番,天魔之隙永恒昏暗的天穹渐渐坠入黑暗。从前显露出山清水秀,或繁华国都的幻境不见踪影。此地隔绝灵气,连修士的神识也无法放出,天光彻底消失后只剩一片混沌污秽的荒芜。 神弃之地千万年不见天日,她们前几日所见,皆是幻象。 月清河望向天际,“我如今有一个猜测。这里应当是……用曦元照作为本源运转,如今她出去了,天魔之隙仍然没有显露出通道,显然,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在。” 秦观颐已经起身。她腰侧的云中剑兀自嗡鸣,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战意而激动。 “你说的不错。”秦观颐缓缓拔出背后灵剑,霍然出手—— 月清河一惊,只见雪亮剑气划过沉沉黑暗,天魔之隙坠入长久黑暗之下,没有灵气亦无法放出神识查探的一片荒芜,炸起长长的尖利嘶鸣。 第101章 “它们来了。” 女子声音淡淡,护在月清河身前。 月清河翻身而起,一手执剑,那层骤然亮起的剑气让她双眸紧缩,污秽的黑暗中涌起密密麻麻的影子—— 它们有着无比诡异的身形,从土层下生长出来,大如车轮,或瘦长枯干,只能爬行。常年不见天光,那些东西并没有眼睛,只有一张无比巨大的利齿塞满的口。 魔物! 感应到活人气息,魔物自土层下涌动生长,将掉进天魔之隙的两个修士团团围住。 秦观颐一剑过去,包围她们二人的一圈魔物尖啸破碎,她剑意融合凛然正气克制邪魔,死在她剑下的魔物皆熊熊燃烧。 “快走。”秦观颐没有回头。 月清河眉头紧缩,一面跟随她清出的方向跑出,一面将自己口鼻捂住,将碎的漏网之鱼解决。 不对。魔物太多了,秦观颐所杀的魔物碎裂后,有些并没有立刻消散,而是落在地上。不一会儿碎片融合,竟然又生长成型,继续扑杀上来。 “我们不能停在这片区域。” 月清河感应一番,“快去那处!” 秦观颐转眸辨认,骤然抬手撕开一道魔物防线,拉起月清河向前掠去。 第四十九章 秦观颐带着月清河一路杀出去, 直到纠缠的魔物渐渐落在后头不见踪影。 月清河指出的方向仍然是一片黑暗混沌。 秦观颐一面护着她,一面警惕四顾。月清河握着她的灵剑,仔细辨认, “是这里没错。” 秦观颐皱眉, 身形紧绷, “那些魔物没有过来,恐怕还有后招。” 月清河听见她话音刚落, 涌动的黑暗之中果然传来异响, 不由苦笑道:“我有时候真希望你判断出错。” 秦观颐没有说话, 警惕地防备前来的物件。由于此时情况不明, 她不再使出耗费灵力的剑气,只执云中剑在手,以防突袭。 嗡鸣的剑意在二人身侧运转, 暗中隐藏的东西见没有机会, 干脆大方显出身形—— “二位好雅兴,在这等污秽荒芜的神弃之地还能得见仙人后裔,正是我进阶的造化呀。” 女妖窈窕身姿,自黑暗之中现行。她身形瘦长, 比起方才所见的诡异黑影更加像人形,一身雪白肌肤, 由花瓣质地的裙裳遮掩,只是双眸赤红如雪,与楚楚可怜的样貌迥异, 显露出非人的妖异。 月清河瞳眸微缩,“你是昆玉城那只桃花妖?” 她听这声音有些熟悉, 再在朦胧剑光下见到那只妖魔样貌,顿时悚然, “可是那桃花妖并没有半分魔气,怎么会……” “桃花妖?真是个好名字。”妖魔一瞬不瞬地盯着说话的女子,口中嗤笑,“你这小月族倒是会说话,我便留着你最后一个吃。” 秦观颐:…… 她抬手就是一柄剑气,妖魔扭身,那锋利的雪亮剑光将它整个胳膊都削去,要是反应慢些,半边躯壳都要瓦解。 “剑修就是剑修,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妖魔受了这等伤,却如同无事发生,它一面嗔怪一面以残留的手握住短肢,用力一拉—— “我虽不如你身侧女子美貌,也是这天魔之隙里难得的美人,你怎可见面就将我伤了?” 月清河皱眉,就见那妖魔本应被斩去的胳膊再次生长。它砸了砸嘴,目光落在剑修身上,“如此绝情,真是该死!” 秦观颐踏前一步。月清河当即一手握住灵剑,按在地上,她激发出方圆一丈的阵法,堪堪将月清河一人护在底下。 妖魔嘶吼,那张芙蓉美人面四分五裂,底下污秽魔气涌动,它张开利爪扑来,浑身携裹污秽血气—— 月清河一错不错,看着剑气飞过。 刺啦—— 仿佛利刃划过纸张的轻响,半空炸开一团魔气。方才张牙舞爪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 秦观颐躲开那一团污秽,见月清河在结界底下护着,松了口气。 她的神色对战之时还是平稳,待月清河见那些污秽的碎片落在地上,撤下结界出来,秦观颐已经将周围的妖魔碎片搅碎荡开。 她明显有些在意,“你身上可沾了那些东西?” “没有。”月清河摇摇头。 月清河再道:“它是昆玉城的桃花妖?” 秦观颐笃定,“不是。这东西没有实体,只是会借助你记忆中的景象披上皮囊。它偷走了你对桃花妖的记忆,才会是这等模样。” 略作修整,二人继续向探查的方向赶去。 月清河一面跟着秦观颐,一面解释道:“天魔之隙有出口,就应当在与修仙界勾连的方向。高处魔气稀薄,只要我们一路远离昆吾之渊,向地势高的地方突破,一定就能出去。” 秦观颐点点头,“这并不难。你放心查探,若有什么东西,我一并拦住。” 二人说话间,因“桃花妖”死去,无数魔物如潮水般向她们追来。 秦观颐以云中剑威慑震开魔物,月清河跟在她身侧,见前方又是一片群魔退散的区域,提醒道: “又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秦观颐忽然抬眸就是一剑。当啷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月清河眼前一花,不知名的东西已经和秦观颐交战三次,秦观颐一手护着她疾退十数步。 月清河再抬头,就见半空中多了只巨大的黑色怪鸟。 第102章 三只脖子,三只利爪,漆黑的羽翼裹挟着天魔之隙永恒污秽的浓雾,此时三只鸟脑袋上六只凶恶的眼睛,正死死瞪着二人。 月清河小声道:“这位看着也有些眼熟,它莫非是前几日你杀了的那只梦魇?” 秦观颐提剑防备,闻言辨认一番,确定道:“竟然真是。” 梦魇来势汹汹,当头给了秦观颐三头六爪攻击。它窜出来的姿态是精心计策,本应将那可恶的女修撕碎,却被她身侧的女人提醒,竟然毫发无损。 此时二人旁若无人交谈,刺激得梦魇大叫道:“小小凡人,竟敢羞辱本尊,我要将你们都撕碎!” 月清河当即矮身触发阵法,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那梦魇此前还未怎么挣扎,已经浑身掉毛,如今三头皆在来势汹汹,也不知得掉下来多少。 秦观颐神色未变,梦魇还未叫嚣完毕,她已飞身上前—— 剑气凌空,划开羽翼的声音格外刺耳。月清河下意识捂住耳朵,朦胧之中,梦魇再次被分作几块,扑簌簌砸在地上。 秦观颐背对这里,迅速搅碎那几只残肢。 她回来时,月清河见这人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月清河好奇道:“梦魇还留下了什么?” 这两位邪魔在云中剑主手下一刻都未能撑住,败退得有些过□□速。月清河甚至还没看清它们是如何死的,秦观颐已经结束了。 秦观颐将手摊开。她作战时身形迅速,月清河看不清发生了何事,此时就见白皙手掌中多了一枚漆黑的羽片。 不同于梦魇身体上由魔气聚合的污秽羽毛,这物件光滑坚韧,看起来干干净净,似乎和此地邪魔不太一样。 秦观颐解释道:“我见这物接近时,心口有不同于天魔之隙邪魔的气息,特意留下了这个。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对的?” 月清河见此将那羽片拿起,皱眉打量。她莹润的手指划过这枚漆黑的物件,只感到触手温和,与自己体内的灵力呼应。忽然眼前一闪,秦观颐当即将月清河护在身后—— 她们二人骤然被一层细密光晕包裹,其上流云运转,竟然是一个洁净的庇护禁制。 月清河恍然,“我知道这是什么了。它的力量温和洁净,看起来是羽族大能用于护卫幼崽的心间羽。不知为何竟然被梦魇夺走了。” 秦观颐闻言眉心微皱,“想来是哪一位羽族尊者陨落,法宝流落此地。” 月清河好奇地碰了碰那层温暖的光圈。触手微暖,仿佛身在一张巨大的摇篮,将她们二人锁在的地方隔绝魔气寒意。月清河想了想,“这物件似乎有使用的次数。我们如今还算顺利,今后若情况有变再用吧。” 秦观颐点点头。 二人再次上路。 许是由于前两只邪魔折戟,一路上除了毫无神志的低等妖魔还在前赴后继追杀,月清河暗中估算一番,她们已走了三个时辰,第三只邪魔仍然没有出现。 秦观颐见境况还算平和,将云中剑利于阵眼铺开禁制,在避风高处带月清河坐下。 “你大概也累了,先歇息。” 她一面说,一面将无尽水清洗杯盏,月清河见秦观颐动作理所当然,惊讶道:“你何时还带了这些?” 秦观颐对战之时虽然不算激烈,也难算闲庭信步,这种碎物件实在不该带着。 秦观颐闻言,将那杯盏随手揉捏。月清河就见她手中淡淡的金色软化拉伸,又在中心一按,就变做了一只盆状器具。 “我随手所做,不碍事。”秦观颐说完,将无尽水倾倒进去,示意道:“来。” 月清河一时无言。好吧,她没有想到过剑修的力气那般大,那种材料虽然不算什么铸造灵剑的珍宝,也是需要炼器师锻造才能成型,秦观颐竟然能徒手捏制…… 实在有些可怕了。 月清河乖乖前去清洗,秦观颐同时又徒手捏出杯盏,自己喝了一杯,将那一盏灵泉化了一颗回元丹递过来,“此地没有什么吃食,委屈你了。” 月清河轻咳一声,“都这等境况了,何来委屈。” 旁人掉进天魔之隙,怕是活不过几日,此人还苦恼没有吃食给她,实在是…… 月清河喝了一盏灵泉。身上的倦意消去,秦观颐警惕防备四周,此时收了那几片炼器所用的材料,“你先歇息。” 月清河依言靠在这人身侧。女子身形坚定,背靠阵法,月清河闭了闭眼,一手握着她的剑,“秦观颐。” 女子应了一声,“何事?” 月清河动了动脑袋。她靠在秦观颐身侧,感到稳定的,源源不断的暖意就在一层衣衫下。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合不合适向你问出来。”许是气氛安宁,月清河的声音也低缓温柔,秦观颐本来没有不自在,此时却觉得,靠在自己身侧的女子身上,清甜的气息幽幽飘来。 秦观颐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飘,“……你说。” 月清河动了动身子。她们此时互相倚靠,本就衣袖贴着衣袖,手指碰着手背,这一下几乎叫秦观颐瞬时移开目光。她的同伴并没有察觉这分不自在,仍然毫无所觉,用柔和的声音问道: “还记得吗,观颐?” “你曾经在剑阁,向我伸手要抱。” 秦观颐心头一顿。错愕和茫然自心间升起,剑阁云海寒冷广阔,大殿空旷,女子含笑唤她,伸手将自己抱在怀中。 第103章 纱幔柔软,将她笑意模糊得如同幻梦。 她以为自己的同伴永远都不会再次提及,也以为自己的记忆只是重伤昏迷中的幻觉。 秦观颐缓缓落下视线。 月清河含笑,从未如此揶揄,如同哄骗幼子地温柔道:“我那年仅五岁的观颐小师妹,你可还记得我?” 第五十章 逃亡途中短暂的安宁时光, 使得一切言语都柔软温和,叫人无法抗拒。 秦观颐在月清河那句揶揄之下,再一次失去言语。 月清河靠在她身上, 见她不答, 再次问道:“观颐, 你神魂出了什么问题?” “为何那一日受伤回来,你会变作孩童模样, 还失去了记忆?” 隐约风声呼啸, 在结界外剐蹭成诡异的嘶鸣。秦观颐与她靠在阵心, 是隔绝寒意魔气的安全所在。女剑修身形挺拔, 在月清河开口说话时,她犹豫一瞬,还是摇摇头。 “此事待我们出去, 我再与你解释。” 秦观颐如此说完, 月清河也不便去细究,她恨恨地抱紧了自己的剑,离这倔强的木头剑修远一些,“如今倒没什么问题, 你若是叫我知道你瞒着我什么大事,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秦观颐无奈, 低声应了一声。 她有心要伸手去拉一拉自己的同伴,月清河已感觉到这人的动静,当即回眸, “真的不说?” 秦观颐望着她气恼的模样,“时候不到。” 月清河气结。 她背对着秦观颐睡着了, 女剑修默默防备着结界外,沉沉黑暗中隐藏着更多的魔物, 因云中剑在此不敢擅动。 待到三个时辰过去,略作休憩的女子微微一动。她习惯了一般伸手去拽身侧,秦观颐一顿,低头任她拽住自己的衣袖,低声唤道:“清河?醒一醒。” 月清河睁开眼。她看清目前所处的境况,她们二人正在一座以云中剑为核心的阵法之中,外边是天魔之隙永远晦暗的天穹大地。因处境危险,月清河并未沉睡,也想起来入睡前问过秦观颐之前受伤的境况。 这人仍一字不肯说。 月清河整理衣着,将灵剑握在手中,又感到气恼,“你还真是个倔强的木头。” 秦观颐没有说话。她待月清河准备好,收起了布阵所用材料,将云中剑自阵眼取出。 流淌了四个时辰的洁净阵法消散,魔气感应到生人修士的气息,顿时嘶吼着扑来。 这些魔气如同修仙界的灵气,随魔物打开天魔之隙窜入修仙界,待魔气深重,就会有低阶的没有神志的魔物凝聚。此时结界消散,畏惧云中剑威慑的魔物再次如潮水涌来。 月清河握紧灵剑,“此时情况还算好,我想试一试自己解决,可以吗?” 秦观颐略一估算,果断道:“我为你压阵。” 月清河这几日因没有摸清魔物进攻的情况,只乖乖护着自己,由秦观颐杀出一条路来,此时没有棘手的邪魔,她大可以试着自己对付这些魔物。 秦观颐说完,已经略作后退走到月清河身侧。她仍然警惕,以剑气掀飞聚集过来的魔物,示意道:“你大可以试一试。” 月清河持剑,那处聚集的魔物因秦观颐出手暂时消散,没有层层叠叠涌来的危险,散几只涌动冲来,月清河以昆仑剑法对付。 秦观颐紧盯同伴动作,渐渐松了一口气。 她学剑极为认真,招式纯熟,不见这一段时间受伤的影响。以昆仑剑法配合太初幻剑身法,那些魔物几乎进不了月清河三丈距离,已经绞做飞灰。 秦观颐抬手清除她们二人附近破碎的魔气,让那些没有神志的魔物难以再次凝聚,她再开口时,已经语带笑意,“清河天资绝佳。” 月清河收剑,甩开剑上沾染的碎片。她闻言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剑修,气道:“哪有堂堂云中剑主十六载入圣来得厉害。” 秦观颐轻咳一声,自踏步向前,清出一条大道:“我们不必在这停留,走吧。” 月清河见她不自在,也不多说,仍旧持剑跟上。 此时不说,总有一天她秦观颐得说出来。 - 昨日插曲,并未影响二人行程。 秦观颐自发现月清河想要练一练对付魔物的剑法,待清除魔物时,便有意为她留下一面方向,使月清河有机会对战。 月清河自然发现了同伴的心意,自从她开始动手,曾经只在演练中的剑法越发纯熟。也许是因为丹书火卷已经认主,月清河的剑气之中自带天火的凌厉暴虐,不多时,秦观颐已经发现。 “清河,你搅碎的魔物不需要我再次接手,它们已经化作飞灰,无法再凝聚了。” 秦观颐提醒完,月清河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那再遇到魔族之主,是否不需要再借助月族天赋凝聚仙气,也有机会彻底杀死它?” 秦观颐闻言思索,摇摇头,“此事过于危险,未有完全把握你不要去。我以云中剑之力,也许已经足够再次杀死魔主。” 月清河动了动唇瓣,还要再说。 女子以手按在仙剑之上,语调恳切,“清河,你此次能复生已经是万幸,我不愿你再次涉险。” 秦观颐的声音低缓如泉流,她一面说话,一面将月清河的手放在云中剑上。仙剑触手微寒,月清河望着自己与她交叠的手,再抬眸,秦观颐黑眸坚定,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第104章 “相信我。”她说。 月清河激烈跳动的心,慢慢和缓。 她们二人走在天魔之隙永恒晦暗的沉黑中,此地充斥魔气,不见天光,修士若是掉下来不出三日便要力竭,如容烨一般九大仙门的天之骄子,也会被迷踪阵法所俘获,在浑噩幻梦中生生耗死。 月清河却从未失去方向。 秦观颐总在她们行走三个时辰时,停下取出无尽水,盯着月清河整理自己,喝下灵泉,再次出发。待月清河喝了两次水,秦观颐便会寻一处魔物稀少的避风之地,立阵叫她歇息。 月清河曾建议道:“此地危险,不若我们一鼓作气寻到出路,中途就不要休息了。” 她心中总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担心若是出了什么状况,自己如今比起前世虽然有些自保能力,还有寻找幻境出口的天赋,但比起秦观颐的力量还是少了太多。 秦观颐闻言皱眉,果断道:“你如今还需要饮食休息,若是不管不顾只埋头赶路,损伤身体,我便不得不背着你前行战斗了。” 月清河哑口无言。 对于半步飞升的大能尊者来说,一个小小的新入门弟子再是能打,也不会有太多的助力。最要紧的事便是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大能更多费心。 月清河乖乖喝了水,在秦观颐身侧第二次睡下。尽管担忧紧张还是尽量放松心神,努力再次入睡。 这般走了一段路,再次出发。 秦观颐有意慢慢放了更多魔物,月清河仍然一一接下,直至她也能承担一半魔物的进攻。 秦观颐见她毫不吃力,一面关注着外围魔物的动向,一面笑道:“我若是青雾屿,一定拼尽全力将你护上九峰。” 月清河挥剑逼退数只魔物,反手搅碎一蓬污秽气息,她身形比起魔物更为不可捉摸,那些碎裂的魔气不甘地嘶鸣,只掉在地上,没有沾染半分。 “说起来青尊下月门比之后,便要教我们御剑了。若不是我在这里,也许能拿下此次门比魁首。” 月清河说完,秦观颐略一思索,也道:“你可感应到此处魔气稀薄的方位?” 月清河垂眸,半晌讶然道:“出口就在方圆百里。” 她们对视一眼,心下警惕。 秦观颐一剑横去,围绕二人进攻的魔物刺耳嘶鸣灰飞烟灭。月清河疾步回到同伴身侧,手中捏着阵法,她此时不再对战,而是全心防备—— 按照从前经验,若魔物一直围攻,说明她们并没有找到正确的位置,境况不算危险;一旦魔物稀少,证明真正危险的邪魔即将现身,反而是难以对付。 “从前那两只并不算危险,这一次,若还不能拦下我们,我们可就要出去了。” 月清河低声向秦观颐道:“此次不妙。” 女剑修手中,一直只挥出剑气,做庇护阵法的云中剑兀自嗡鸣,是感应到强敌的振奋战意。 秦观颐缓缓拔剑。 她眼眸沉黑,牢牢锁定了黑暗中遥远的异动。 月清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缓慢吐息,将太初幻剑运转到极致。云中剑主飞身而上,天地骤然雪亮,月清河豁然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她回神时秦观颐已和前来的东西交战数百回合—— 她双眸剧烈紧缩,看到了天穹中诡异的邪魔。 那是一只龙。 天魔之隙中竟然出现了一只龙,它浑身苍白萦绕烟雾,身躯破碎,一半都露出森森白骨。巨大的头颅一半是苍白的血肉,一半是刺出骨头的空洞,无数阴魂集聚在森森白骨之中,随龙的扑杀而蹿出雾气,肆意啃咬秦观颐身侧的结界。 “是蜃龙……” 前世月清河游历修界,也见识到不少灵物邪魔。在凤凰一族,鲛人一族等仙人后裔之外,更有因飞升失败堕落的邪物。蜃龙便是蛟躲避飞升天劫堕落而成的邪魔。 月清河见秦观颐那点剑光瞬时将扑杀的蜃龙利爪搅碎,她还未来得及心下一松,蜃龙吃痛怒吼,赤红的幽暗双眸猛然亮起,回身就是一抓。 它的身躯处于半实半虚之间,秦观颐搅碎了它实体的爪子,又猛然凝聚雾气重生。 那只利爪抓了个空,秦观颐闪身攀附蜃龙脊背,一把拽住它炸起的背翅,反手就是一剑刺穿! 月清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见蜃龙发了疯一般扭动挣扎,竟然不顾自己受伤也要一口向秦观颐咬下去! 剑修躲闪不及,身形一顿。 “秦观颐!” 月清河传音道:“秦观颐,蜃龙擅长攻击神魂,它的身躯可以无数次复生!你务必守住心神,它的弱点在一半白骨的头颅上,你攻击那处!” 天穹中与蜃龙缠斗的剑修得到消息,气势一振,翻身如利剑出鞘,猛然扎进蜃龙身躯——她抬腿向蜿蜒的龙头冲去,蜃龙利齿张开,嘶吼着要将身上的修士摔下来—— 月清河瞳眸紧缩。她死死盯着天穹中那团剧烈挣扎的邪物,心跳激烈—— 秦观颐,快啊,快啊! 剑修一路踩着云中剑扎下的口子,踏上蜃龙背脊。那些破碎的血肉成为她攀登的阶梯,秦观颐手中光影连闪,时而被浑噩阴魂吞没。月清河睁大眼眸,她在狂乱的气流下仰望天际,看到那个渺小的影子从飘飞的漆黑血流中时隐时现—— 一阵刺耳的嗡鸣传来,月清河瞬时捂住耳朵半跪在地。 第105章 她猛然抬头,就见高空中云雾搅动,大片大片破碎的骨头血肉淋漓而下。漆黑溅起,女子骤然落在月清河身侧,她张开双臂,以云中剑为中心护住了月清河。 淋漓冰冷的魔气自洁净禁制外流淌,一时间遮盖了所有视线。 秦观颐微微吐息。 “怎么样?” 月清河缓过神来,连忙将女子扶住。她借着法阵微光上下打量,见秦观颐气息有些紊乱,面色苍白,衣衫湿透,没有明显的外伤,稍微松了口气。 “观颐,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月清河以手扶住同伴,将怀中干净巾帕取出,欲要擦拭她侧脸,“蜃龙损伤神魂,你如今可有什么异状?” 秦观颐微微侧身躲开,口中道:“它已死,我无事。此处危险,我们快走。” 月清河一怔,就见秦观颐以剑撑在地面,挣开她的搀扶起身。女子身形挺拔,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仿佛刚才所经历的战斗对她来说只是寻常。 月清河目露担忧,连忙跟上。 就见前方剑修一步踏出,身形晃了晃,当场栽倒在地。 “秦观颐!” 第五十一章 “秦观颐!” 月清河疾步抢上前, 将女子扶起。她几乎手心冰凉,碰到秦观颐侧脸,都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冷, 还是这女子的脸颊冒着寒气。 “你不是说没事吗, 这是怎么了……” 结界尚未退去, 云中剑兀自嗡鸣。漆黑的魔气自蜃龙死去后,裹挟着释放的阴魂在此处徘徊。月清河抱着秦观颐, 迅速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外伤。 方才和蜃龙的战斗她离得实在太远, 由于蜃龙在此地, 寻常魔物不敢接近, 而秦观颐与它在长空中交战,月清河所处的地方并未被波及。 这是一处暂时的安全所在。 月清河上下摸索了一遍,见秦观颐身上只是有些擦伤, 蜃龙在她肩膀上拉出了一条口子, 不过万幸没有毒物。月清河连忙取出回元丹,用无尽水兑进了秦观颐口中。 秦观颐缓缓睁开眼睛。 她仰望着月清河,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月清河心急如焚, 忙道:“你这是受了什么伤,我该怎么做?” 秦观颐皱眉, 她张口数次,竟然无法出声。月清河只觉得自己抱着的女子愈来愈冷,呼吸之间已经冷到诡异的地步。 秦观颐眼见自己无法出声, 闭了闭眼。她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了月清河抱在自己的手臂,将之移动到腰间的云中剑上。 月清河意会, 连忙将那柄仙剑拿起。因主人境况危急,云中剑一直在嗡鸣躁动, 月清河拿起云中,秦观颐再次看向自己肩膀。 那个不起眼的伤口? 月清河撕开秦观颐伤口附近的布料,以无尽水擦开污秽,咬咬牙,将云中剑划开那处伤口。 秦观颐没有动。 她的面色是冰雪一般的苍白,月清河的手落在肌肤上,如同一抹滚烫的火。云中剑骤然拖出一只挣扎的阴魂,月清河反手将它扎进地上,以火灵烧灼。 阴魂嘶鸣,烧作飞灰。 秦观颐轻轻吸了口气。她的伤口方才受阴魂所困,险些落入险境。她此时终于挣开束缚,此时缓过劲来,又做无事发生状撑起身,从同伴身上摇摇晃晃起来。 秦观颐恢复得很快,只在站起时微微皱眉,待月清河感到手下一空,只见秦观颐已经起身,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方才多谢,这里不安全,我们先走。” 月清河只觉得自己手在发抖,她慌忙放开云中剑,大口呼吸。秦观颐见她晃神,前来拿起仙剑佩在腰间,问道:“清河?” 月清河一把拽住这女子,“你!” 秦观颐被她拽了个踉跄,当即稳住身形,目光疑惑,“怎么了?” 月清河见她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整个人若无其事,仿佛方才惊险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顿觉满心又急又气,“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前可不会受这样的伤!” 秦观颐张了张口,月清河还待再说,就见此人肩上裂开的口子又是晕开一片颜色,面色当场黑下去,“你不许动!” 秦观颐一阵心虚,乖乖被女子按在这结界里头坐下,撕开一片布料。她有心要解释,见同伴怒火,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安抚。 月清河一边检查秦观颐身上的伤口,一边训道:“我们这样多年的交情,你还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何事,受伤也要瞒着我,实在可恶!” 她解开了曾经墨阑送的药囊,因担忧死去的蜃龙还有后手,能够吸收不详力量的曼陀罗是最好的选择。 月清河将药囊解开,挑选出合适的材料,用无尽水清洗那道口子,给秦观颐好好包扎。 秦观颐嗅到了草药的味道,她常年游历各大秘境,自然知道这灵草珍贵,可以使修士重伤之时也能续命。她犹豫了一下,撇开眼神小声劝道:“这伤并不碍事,几个时辰就好了。清河,你的药还是留到更有用的时候……” 月清河目光一变,“你说什么?” 秦观颐方才扎出阴魂时巍然不动,装作没有受伤时身形也稳如山岳,此时却明显抖了一下。她虚弱低缓的声音道:“无事,清河说的对。” 月清河将这人白皙肩膀上狰狞伤口处理好,只觉得手下不自觉发抖。她的声音却还是嗔怒,将秦观颐衣衫裹好,再道:“若有下次,我再也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第106章 秦观颐点头,再起身,“我再也不会了。” 月清河狐疑地上下打量这人,见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一切如常,也没有找到别的伤口,才放开她道:“行了,我们走。” 秦观颐松了口气。她动了动胳膊,收回阵法。只觉伤口的痛处中传来清凉药力,顺着经脉一一铺开。她虽然并不畏惧这点小伤,但一旦想到这是月清河亲手包扎,心中顿时涌起温暖的悸动。 “此处魔气稀薄,与出口距离不长。我们再往前百里,也许能找到天魔之隙薄弱处破开禁制,就能出去了。” 月清河说完,秦观颐应道:“我正有此意。” 二人收下结界,再次踏上交战后淋漓混乱的土地。 直到天光熹微可见,月清河眯了眯眼,有些意外,“似乎就在此地。” 她犹自不敢相信,再伸手探去,只觉一路纠缠她们的魔气的确渐渐消散。属于真正修仙界的天光,正透过稀薄的雾气洒在面前的大地上。 秦观颐仍然有些警惕,“此前我们遇到幻境,足以以假乱真。” 月清河也觉有些道理。她垂眸感应一番,示意道:“你试一试容烨的残魂,她既然清醒,应当也能分辨虚实?” 秦观颐依言令云中剑持平。仙剑蕴养的修士神魂受到召唤,自剑中苏醒。容烨还记得是谁将她拉出幻境,向二人致意,飘飞自三丈高空。 月清河饶有兴趣地看着半透明的女修在周身游曳,一刻后回到云中剑上,摇摇头。 她姿态自在,显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月清河道:“看来我们的确可以出去了。” 二人再次向前,仍然保持戒备。就见随着走出几里,两侧荒原渐渐出现鲜嫩的绿色,由魔气主导的天魔之隙昏暗污秽,那一点点鲜嫩的颜色,犹如希望的火苗坠在大地上。 月清河心下一松,她一面前行一面笑道:“我听闻有尊者曾言,魔气与灵气本是同源,只是仙人划分三界以后,魔界承担三界污秽,才将魔气腐蚀做修士无法承受的地步。” 秦观颐仍旧戒备,闻言道:“三十年前九大仙宗封印昆吾之渊……我也曾听闻掌门说过。只是天魔之隙危险,且无法查探具体位置,除非即将飞升的修士,无人能试图净化魔气。” “的确过于危险了。”月清河有些遗憾道,“我们出去以后,再寻掌门尊者商议一番。” 秦观颐道:“可行。” 二人走出数十里,就见天光愈来愈盛,四周星出现一些不慎掉入的兽类,虽受魔气影响有些异变,但比起前两日追杀她们的邪魔,不足为惧。 月清河有些好笑,“怎么还有三只爪子的小鸟?” 秦观颐闻言去瞧,就见月清河以剑气掀开一从荆棘,一只潜伏的小鸟受惊飞走。它有一只手臂大小,三只爪子十分明显,看样子是受魔气异化,想要偷袭她们二人。 秦观颐摇摇头。 月清河清理了一些奇怪的小兽,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她抬头,就见远处灿烂天光,修仙界的灵气源源不断渗透进来。 此处魔气稀薄,灵气显得愈发强横,直把那裂口附近的山水都染成漂亮的青绿色。秀美山峦落下飞瀑,绿草如茵,清冷的雾气搅动着残存的魔气,隔绝在外。天光自远处洒满这片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月清河眼眸一亮,“我们出去了?” 秦观颐遥望那处,只觉有些错愕,“我们并未经历什么苦战,怎么如今……” 月清河闻言,再次垂眸感应了一番。 她知觉敏锐,无数次从迷雾中寻到正确的方向,如今再三查探,也觉那处是新鲜洁净的所在。腰间的心间羽似乎感应到熟悉的锁在,嗡嗡作响。 月清河取下此物,顿时恍然,“我们此前还在思索这东西是哪位羽族大能不慎遗失,看来是那位尊者的洞府落在了天魔之隙里头。” 这处世外桃源,明显不似修仙界中哪处所在。如此看来也算合理。秦观颐点头,“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如果天魔之隙有出口应当也在附近,我们去看看。” 月清河和秦观颐走进那处洁净所在,就见那山峦似乎有异。起伏的轮廓不似山丘,而是什么异兽俯首的姿态。待到再靠近些,月清河已经分辨出来,“果然是那位大能陨落的地方。” 只见她们曾以为是山峦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骨骼。它长长的翅骨铺展,将整片灵气充沛的区域护在羽翼下。玉色宫殿层层叠叠,落在它巨大的胸骨上,是这片区域的核心,源源不断传来洁净的灵气。 月清河与秦观颐走进时,察觉到熟悉的阵法波动。 有什么东西感应到她们二人的接近,徐徐醒来。 秦观颐警惕将同伴护在身后,月清河抬眸细看,那连绵的亭台楼宇分明空空荡荡,此时最高处的宫门大开,遥遥传来女子轻叹。 缥缈轻缓,如同仙人降世的沉吟—— “你们终于来了。” 月清河眉头微皱。她有些莫名的不安,虽然身处灵气萦绕的洞天福地,那位神秘的存在也并没有攻击她们二人,但直觉中隐约的不适令她后退几步。 秦观颐顿了顿,“不知尊者在此,我们二人无意打扰,还请指引我们出去的路。” 她手中,云中剑安安静静,似乎没有感应到异常。月清河心下不对,扯了扯秦观颐的衣袖。 第107章 “并非无意,是我有意引你们二人前来。”那声音答道,风声顿起。结界内丰饶灵气受到搅动,将眼前的宫殿楼宇模糊不清。 秦观颐眉头微皱。她反手握住了月清河的手,防备道:“尊者这是何意?” 那层缥缈仙气的声音,仍然悦耳如同天籁。它飘飞出宫殿,月清河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那道奇异的声音,不能分辨来处。 神秘的声音温柔应道:“我并没有恶意,此处污秽昏暗,终于等到你们二位前来,也不负我苦心孤诣,引出这条大道。” “有一个忙,要你们二位相助。” 月清河心下警惕。通常来说,如果是满怀恶念的邪魔,不会有清醒的神志。若是实力强横难以对付,或者有心捉弄猎物的存在,才会丝毫不顾忌是否给出猎物逃跑的机会。 这一位,是敌是友? 灵气飞卷,长长楼宇阶梯铺陈而下,一个影子自雾气中缓缓现身。 它由淡淡的金光幻化而成,却并非完整的人形,而是半身为女子窈窕身形,另一半却是长长的蛇尾。身姿高大头戴王冠,背生双翅,直立起来足有三丈高,游曳而下,姿态极为诡异,也极其美丽。 月清河心下一惊,“雨神?” 云山一族传说中,万年前仙人划分三界,独雨神留在此界,因天道不容而渐渐消散。墨阑便是供奉雨神的圣女,承接神明遗落的力量创立咒术,使得云山一族繁衍壮大,至今仍是除凤凰与鲛人外最为强盛的仙人遗族。 雨神蜿蜒蛇身游荡,将两个女修围在中间,那双淡金色的瞳眸虽然没有眼神,月清河却觉那无机质的金眸正锁定了自己。 秦观颐低声道:“雨神应当早已陨落,怎会在此处?” 月清河张了张口,那无机质的幻影忽然靠近,双瞳如同流淌的赤金—— “我等你们二人许久了,如今,是应当做正事的时候。” 月清河只觉手中一松,她猛然抬头,周身金光炸起,脚下大地震颤。她顿时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一手按在灵剑上,还未抓住什么,眼前的同伴已经由升起的赤色火焰吞没。 大地震颤,骤然裂开一条巨大缝隙,女剑修面色数变,她一剑破空要向上飞出—— “秦观颐!” 月清河踉跄扑去,只见大地裂缝吞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手中刺痛,脚下升起了无数锁链牢牢咬住了月清河的双腿,她惊愕挣扎,只觉锁链游曳攀升,将她牢牢困在原地,只得仰头躲避。 雨神再次围着月清河游荡,它见女子渐渐被锁链吞没,无机质的双眸燃起兴奋的火焰,声音嘶哑—— “世间唯一的月族,终于抓住你了。” 月清河心神俱震,感受到极端的恐惧和怒火,嗓音飘忽颤抖,几乎以为自己陷入了荒诞可怖的幻梦—— “你……是谁?” 第五十二章 雨神, 是云山一族信仰的神明,也是修仙界遗落的仙人后裔中,唯一留在此界的真神。 而魔族之主, 是魔界污秽力量的汇集, 它想要吞噬修界灵物, 飞升为天魔。 月清河被困在金色的锁链之中,遍地火焰熊熊燃烧, 纯净的灵气裹挟着蒸腾的风声席卷而来, 她张开口, 眼中对上雨神赤金色的无机质双眸, 心神剧烈动荡,恍惚间仿佛以为自己陷入了荒诞诡异的幻梦—— 雨神,就是她曾经没有成功杀死的魔族之主? 月清河张了张口, 突然闷哼一声。 “唔……”她拼命甩开身前的诡异触感, 却只带来一阵细微的锁链摩擦声。 “你在做什么……住手……!” 人身蛇尾的神明是一团金色的虚影,月清河却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脸颊,攀援到额头眉间。修士额心栖息灵海,神魂居于期间, 她猛然咬住自己的唇,不愿发出悲鸣。 虚假的雨神, 正在碰触她的神魂。 褪凡期修士的神魂十分脆弱,此时异样力量入侵,月清河只觉自己被渐渐攥住。极度的危险和憎恶天旋地转, 令她不得不张开口,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触须寒冷恶意, 自灵海游曳蜿蜒而上,抓住了修士脆弱的神魂。 月清河双手死死地扣着那锁链。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凄惨, 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漓,双眸茫然睁大,却没有失去意识。花瓣般轻薄美丽的唇死死咬在齿尖,因极度的痛苦和眩晕而渗出鲜红。 “多可怜的小月族。” 雨神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带着仙人的缥缈温柔,此时它无机质的双眸骤然睁大,游曳而下,三丈高的人身凑到锁链之中的猎物,那些寒冷恶意的力量,抓住灵海上脆弱的神魂—— “害怕了吗,因为即将被我吞吃?” 月清河感到额心的寒冷触须渐渐收紧,只觉心神与躯壳一同剧痛,不由自主浑身剧烈颤抖。她忍耐着,拼尽全力,急促呼吸间断断续续开口:“你想吃了我……可我不愿……” 雨神游曳,将这小小猎物周身打量。 它的蛇身闪烁着金属般冷锐的光,游过月清河的脚边,带来可怖的寒意。她此时无法收回脚,只是极力睁开眼,“你……如此尽心将我引来……一定不肯最后功亏一篑!” 脆弱的人类修士,浑身都无法动弹,是一只已经落入险境的猎物。她只有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倔强痛苦的眼眸,此时还没有放弃挣扎,露出不甘的神色。 第108章 蛇身蜿蜒,雨神靠在脆弱的人类修士身侧,“说得不错。月族神魂,必定要在对方心甘情愿之时吞噬才是最美味的。” 那些洁净的羽翼,都盖在了痛苦颤抖的女子身上,仿佛宣示自己的掌控。修士忍耐着,她无心去注意其他,全部心神都用于克制痛楚,开口道: “我愿,为您献上神魂……只要方才那女子……她能出去!” 雨神忽然伸手,拽住了身前锁链。 女子短促地闷哼一声。她无力抵挡,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雨神将她提起来,那些炽热的火焰杳无踪迹。 “你很在意那人?” 属于神明的,轻飘飘的缥缈嗓音,不知不觉间落下。月清河睫毛都沾染着忍痛的冷汗,她垂头落在这诡异雨神的手中,极力开口: “我愿……为她出去,献上自己的神魂。” 雨神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它应当没有人类的言语感触,只是模仿道:“如此,一定是十分要紧的同伴了。” “从前亦有修士来此地,为保护同伴而死。你知他们后来如何?” 月清河只觉心神躯壳都眩晕剧痛,努力呼吸几次,挤出一句,“不知。” 雨神发出一声和缓轻笑,“他们都被我吞噬,一个不留。” 手中的女子颤抖了一下。 雨神饶有兴趣,提起她晃了晃,“如何,你还以为你是特殊的那一个吗?” 雨神将月清河提起,顺着千级长阶蜿蜒而上。 蛇身锐利,游过仙家洞府的长阶,使之纷纷碎裂。月清河垂头,被这诡异的神明虚影裹挟,一路来到整个洞府最高处。 她头晕目眩放在地上,就觉四周景象巨变。 曾经山灵水秀仙气缥缈的仙家洞府,在这一处骤然变色。熟悉的充满恶念的魔气自天穹落下,月清河以手撑在地面,她身上金色的锁链碎裂消失,整个人却仍旧无法动作—— 月清河踩在一面祭台。 身下污秽的地面上镌刻着巨大的血色纹路,组成一片连绵的诡异阵法。月清河正待起身,那带着她上来的雨神幻影再次凝实。 她瞳眸微缩。 洁净的金色虚影再次现身,它人身背生双翅,蛇身蜿蜒游曳而上,却是满身污秽雾气。 血气戾气袭来,万千生灵惨死的怨气,将月清河冲击得站立不稳,耳畔都是哭嚎,数千年前战场的乌云笼罩,三界外混沌罡风扑来,月清河伸手去挡—— 魔族之主自污秽的神弃之地现身。 月清河瞳眸俱震。 “聪明的小修士,竟然认出了我的真身。”它褪下伪装,一步步游曳而上,蛇身卷过祭坛留下一道道诡异的雾气。 月清河以手撑在地面,起身连退。 她踉跄跪地,是一丛荆棘突然从脚下刺出。它们纠缠生长,不顾修士挣扎将她托举起来,与魔族之主遥遥相对。 月清河惊惧抬眸,就见那半空中的雾气飞出一道熟悉的身形—— 女剑修持剑而来,身着软甲淋漓淌贯穿巨大的伤口。她似乎受了重伤,一张脸焦急苍白,突破晦暗雾气前来—— 清河! 月清河眼前一片眩晕。她听到了熟悉的,令自己安心的呼唤,仿佛那个人来了,她便不必再和诡异恐怖的存在对峙。 女子茫然伸手去够,手臂和肩膀都被魔气吞没。滴答,赤色落在祭坛。长久枯竭的纹路感应到修士的血气,缓缓亮起。 隐藏在附近的邪物贪婪地吸食血气,那突然出现的女剑修身形更加凝实,她似乎受了不小的伤,一步步靠近荆棘上的女子,开口呼唤道—— 我来救你! 月清河双眸呆滞。她躯壳受伤,不由自主地疼痛颤抖,却仍然不顾身上淋漓血色,要伸手去够那位同伴。 “可怜的小月族,看来,你根本没有和我谈条件的力量。” 晦暗的声音自遥远的远方传来,深陷幻境的脆弱修士完全无法抵抗。魔族之主欣赏着眼前美景,感受到仙人后裔的力量自她破碎的躯壳源源不断涌出。 “在这幻梦中死去,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 场中浑浑噩噩的女子,已经要被近在咫尺的邪物吞吃。她是那样的乖顺和渴望,任由幻象中的所谓同伴接近自己,不顾自己已经被邪物划开身躯。 魔族之主幽暗的瞳眸微微紧缩。 月清河向那突破重围来到自己身前的女子伸出手。 她的手沾染血气,是如此纤细莹润,令暗处的魔物邪祟升起无比的渴望。生人修士,是王才能享用的珍馐,它们没有神志,却有对灵气血肉的吞噬渴望,那是王的猎物,但一颗血珠亦足以令邪物撕斗疯狂。 直到,灵剑雪亮剑气划开迷雾—— 清亮嗡鸣骤然炸响。 月清河自高高的荆棘丛落在地面,踉跄半跪,她抬眸,身侧落下破碎的血肉,满是疼痛折磨的苍白面上却是在笑—— “够了吗?” 幻象破碎,是她一剑削去了那东西的脑袋。血珠和雾气飞扬,一同洒在祭坛上。蠢蠢欲动的邪魔畏惧不前。 魔族之主永恒晦暗的瞳眸,亮起一点兴味。 “真可惜,你竟然清醒了。” 月清河以剑支撑,起身甩了甩剑上污秽的碎片。她向那模仿自己同伴的东西身上扔出一团灵气,熊熊燃烧的火焰吞没了邪物的惨叫,月清河仍然仰头望向魔族之主, 第109章 “如何?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若我不愿,任何东西都欺骗不了我。” 魔族之主所在的雾气之中,万千邪物涌动嘶鸣。它们因绝对的服从不能对场中的女子出手,此时她扬声的挑衅与笃定再次掀起一股狂热的恶念。 “昆仑剑宗弟子,果然不可小觑。” 魔族之主轻飘飘说完这句似乎是夸赞的话,满是恶念的声音再次传来,“仙人后裔的神魂,自然比单纯的躯壳好吃得多。尤其是,曾经将我重伤的小小月族。” 月清河微微色变。她维持面上神色,却不受控制地握紧灵剑。 昔日惨状,在此时浮现眼前。月族与魔物的血仇,自她再次踏入月族秘境时延续到如今。月清河已经不再是无能为力的小小乐修,可是她如今站在此地,仰望邪魔之主,手中的剑还是太过于单薄。 “月族之魂只有我了,对吗?” 女子声音稳定,丝毫听不出恐惧或仇恨。她没有因昔日的记忆而疯狂,如同上一世般不惜自毁也要扑杀上来。 魔族之主永恒晦暗的瞳眸,自雾气之中流淌赤色。 “你很清楚,小月族。” “你的族人有比你强大得多的存在,仍然葬身于我手中,乖乖由我吞吃。” 月清河缓缓闭眼。她咽下口中血气,仍然止不住脑海剧烈的嗡鸣。如今她几乎只有一个选择—— “我答应你。” 行宫震颤,遥远的地底打开通路。 魔族之主因兴奋而踏出迷雾,它蜿蜒而下,污秽锁链提起不再挣扎的女子,放在祭坛正中。 那些长久沉寂的纹路因血气滋养,疯狂地生长蔓延,将百年来销声匿迹的最后一位月下仙人的后裔锁在其中。 “行宫出口已开,你的同伴自然会出去。” 魔族之主欣赏着纤细女子垂眸忍耐的姿态。最后的月族就在它手中,自然要好好享用。 “剥离血肉,封冻神魂,是修界最绝顶的美味。” 月清河感到了寒冷。她的手死死握住灵剑,手中温热的液体渐渐冰冷,褪凡境界的小修士,一把平平无奇的灵剑,魔族之主并未放在眼中。 月清河撕开衣摆,将灵剑牢牢绑在手中。 雾气笼罩了她的五感,魔气撕扯着她的肌肤。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月清河看到了几十年前逝去的母亲。 月族之主的女儿偷偷跑出秘境,前往修仙界拜入天音门。她夺得了第一美人之名,接下祁连剑宗邀请,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月族居于碧落海天穹秘境,是月下仙人的后裔,生来是天资绝盛的乐修。他们无法修习入道,美丽脆弱。 当年月清河赶回月族秘境,终究晚了一步。月渊将曲玉瑶台交给月清河,连同满身修为渡给她,就此死去。 月清河无法在满目疮痍的家园之中冷静,她疯了一般扑杀魔物,满身血气,沾染了同胞和邪物的气息。 母亲,您所经历的,是这样的恐怖绝境吗? 月清河默默念着。躯壳与神魂的痛楚,要将她拉入混沌深渊。熟悉的场景与久久不肯碰触的回忆撕扯着她的心智,月清河不知不觉间以手持剑,跪在祭坛上。 “清河,活下去……” “不要复仇,活下去……” 月清河竭力睁开眼。活下去吗? 当年究竟是谁透露出月族秘境的位置,如果是我所为,我又怎么能独活下去? 还有……秦观颐,她出去了吗? 混沌的黑暗掩盖了一切恶念,月清河只能看到眼前的祭坛。她浑身渐渐寒冷下去,是温热的血流被邪魔吸食。 那位高高在上的王不屑吞吃她的躯壳,只要在清醒与甘愿下奉出的灵魂。 “为了你这世间唯一仅存的美味神魂,我将会留给你一线生机。” 不知何时,耳畔的声音渐渐缥缈,五感失去的速度比她预计的还要快。魔族之主的声音充满兴味,“你会失去你的眼睛,从此目不能视。” “你会失去你的耳朵,从此神魂寂静。” “你的经脉灵海会枯竭碎裂,直到如同孱弱的凡人,任由我摆布。” 邪魔的声音渐渐远去,月清河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灵剑,在飘飞的声音中,魔族之主鬼魅的话语继续道: “你从此心中只有愤怒,恐惧和仇恨。你将永远陷入最恐惧的那一日,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什么…… 月清河奋力抬头,她的神色取悦了神弃之地的魔族之主,“我会将你的神魂分裂,做万万碎片,再慢慢吞吃,享受这漫长过程的快意。” 月清河剧烈颤抖起来。 恐怖的未来在面前铺陈开,她以剑杵在地面,自祭坛上挣扎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做出了错误的抉择。 脆弱的修士根本无力抵抗剥离躯壳神魂的阵法,黑润的瞳眸直直望着雾气中隐藏的邪魔,俱是痛苦和极度的恐惧。 魔族之主因兴奋而瞳眸赤红。它踏出雾气,伴随着万千邪魔的嘶鸣哭嚎,落下最后一句—— “死亡不是你的终结,我将享用你的神魂,直到最后一刻。” 第五十三章 月清河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耳畔一片寂静, 只感到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熟悉的,死亡的潮水自深渊涌出,要将她带到比黑暗更加深邃的绝境去。 第110章 放弃吧, 有一个声音幽幽劝道。就此睡去, 你本就是不该再重活一世的人。 月清河竭力睁开双眼。 魔气充斥整片天地, 她感到不适和恐慌,因无法视物, 她试探着放出一点神识, 只觉心神刺痛, 连忙收了回来。 是梦吗?她梦见了母亲, 脸上冰凉一片水渍。 月族居住在碧落海天穹秘境,常年不理世事。月下仙人的后裔脆弱美丽,天生便是乐修, 她幼时常常坐在母亲月渊的曲玉瑶台上, 听她吟唱的,属于仙人的歌谣。 月族无法修炼,自然也有老去的族人。月渊会带余下的族人一同,将死去的同胞放在雪白的纸翼飞鸟上。 飘飘摇摇, 落入碧色的大海之中。 月清河怕这场景,她能看到碧绿的海面涌动, 鲛人将自己曾经笑着依偎过的族人吞吃。 “我们无法违抗天命。” 月渊温暖的手抚了抚年幼的女儿,“清河,若有一日我也逝去, 你不必伤心。” 月清河双手颤抖,抚了抚自己冰凉的脸颊。她也许是出来太久没有再见母亲, 如今竟然只是一些些微小事,就让她哭了。 月清河张了张口, 她想呼唤什么,却只觉心间一阵狂跳,不知是恐惧还是其他。黑暗与寂静之中,她能感到无比的危险,手中的灵剑提醒了她,连忙撑起身,想要离开。 脚下的路冰凉滑腻,似乎浸透了血色。 月清河不自觉地发抖。浑身衣衫湿冷,单薄且破碎,无法抵御寒意。她不知自己在何处,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一定要出去。 这里极度危险。一定发生过糟糕的事,才会让她只是待在此处,就浑身发颤。 月清河踉跄了一下。 她脚下是阶梯,因目不能视,灵剑杵了个空,当即跪在地上。 尖锐的刺痛传来,月清河深深吸了口气。 她抖着手碰了碰伤口,还好,没有流血。伸手往前探了探,只有阴冷的气息。四周似乎空旷,没有实体。 月清河一时思索,她究竟要往哪里去? 忽然面前拂过一阵风。 清亮的风卷过雾气,月清河鼻尖嗅到青草与森林的气味,她转眸去寻,那阵无形的风似乎裹挟着温暖的天光袭来,寂静的黑暗世界陡然增添鲜亮和生机。 是灵气? 月清河皱了皱鼻子。她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细细去嗅闻的姿态专注得可怜。落在这地方的小小修士,浑身都是惨兮兮的伤,一手裹着一把同样饱受折磨的剑,她的脸颊上全是茫然,任是神见了也要心折。 淡淡的金色身影,自山灵水秀的仙境中现身。 月清河浑身轻颤。 她身下一轻,竟然不知道被什么存在一把抱了起来。女子发出了短促的惊呼,她实在没有防备,又因听不见,那声音又小又急促,实在可怜极了。 金色身影十分高大,月清河只觉得自己在它怀中,疏忽间已经离地面三丈之高。她不敢挣扎,僵硬在这奇异的存在手中,像是受惊的吓坏了的幼鸟。 她的神色似乎取悦了这神秘的存在,月清河忽然感到耳畔微热,奇异的力量窜入四肢百骸,喧嚣下一刻冲入神魂—— 风声。 悠长的风声卷动树木百草,奏起鲜亮的合鸣,鸟兽簌簌行走在山间,脚下是间隔漫长的脚步。月清河抖了抖耳尖,她似乎惊得怔住了,呼吸都放缓了一瞬。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她身下传来。 是蛇尾行过山间,压碎了草木,留下蜿蜒的痕迹。 月清河僵住了,她慢慢缩成一团,不敢想象自己身在何处。底下的身躯,属于女子外形的躯壳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缥缈悦耳的声音自月清河头顶落下—— “清河,怎么如此不小心,竟然去了禁地?” 月清河茫然地睁大眼睛。在不知何人的怀中,她听到蛇尾行过大地的簌簌声响,头顶的声音分明温柔和缓,如同仙音落下,她却心尖都在颤抖。 “什么……我不知道……” 她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因长久耳不能闻,只是细弱的颤音。环着她前行的存在却仿佛被这乖顺的模样取悦,和缓道: “你落进禁地,受了重伤,我会治好你。” 月清河落在一处泉眼。 她身下是湿润的青草,手上触碰到温暖的雾气。雨神就在身侧,它长长的蛇尾环绕着自己唯一的信徒,一一解下她的外衣。 那些衣衫沾着魔气和血珠,已经不能再用。 月清河茫然道:“雨神?” 她念着这个名字,感受到无比的畏惧和恐慌。 - 雨神的祭司需要完整的躯壳,月清河将自己清理干净,接过那位虚影递来的衣袍。 她自雾气中一一穿上祭司的衣衫,那些冰凉的层层叠叠的服饰十分奇异,待月清河终于摩挲着穿戴整齐,她已经一步都不能踏出。 太多了,这样的衣袍穿在身上,如同锁链一般将月清河禁锢在里头。 她茫然地望向黑暗中神明的方向,“雨神?” 金色虚影蛇身游曳,它双眸如同赤色的朝阳,在月清河黑暗的世界中,她察觉不到任何危险,只等到高高在上的神明道: “来我这里。” 那声音充满了蛊惑,月清河耳尖微抖。 第111章 不知是否是目不能视的错觉,月清河只觉身周寒意袭来,她伸出手,跌跌撞撞向神明所在的方向走去,只觉寒意深重,甚至肌肤都有刀割般的刺痛。 “雨神……我好像,感受到了魔气……” 月清河磕磕巴巴说出这一句话,又惊惧于惧怕神明怒火。她伸出的手试探着,在空无一物的碰触中越发轻颤。高高在上的神明巍然不动,连悦耳的声色也渐渐嘶哑—— “来我这里。” 月清河因恐惧而轻颤。她无法反抗神明,只得一步步向危险的根源走去。她如今已经洗去了身上的伤口,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恐惧和茫然,分明十分抗拒,还是不得不顺从内心的召唤,一步一步,向着诡异的神明走去。 “你早已心甘情愿,将一切奉献与我。” 诡异的存在禁锢住了自投罗网的修士,将她一张惊惧的脸拢在利爪之中。女子因寒冷和恐惧而睁大双眸,她的眼睛是雾蒙蒙的深黑,没有一丝光彩,因目不能视,那里头的恐惧神色越发夺目。 月清河手下,是诡异的寒冷。 她似乎按在了什么冰块上,分明是肌肤的触感,却几乎将她冻伤。月清河勉力动了动身子,她还未有什么动作,头顶的诡异神明忽然俯身—— 血气。 月清河蓦然侧开脸颊。浓重的血气扑进鼻尖,她以手推拒,却只是挣扎间落下一层衣衫。 那点动静吸引了这诡异神明的注目,它将女子放在自己身上,以利爪执起那层半透明的,蝉衣一般的外袍。 “你可知这是何物?” 猎物就在身前,雨神并不急着享用。它饶有兴趣地捏着那件轻飘飘的外衣,自女子身前晃了晃。 月清河轻轻吸气。 “啊,你看不见。” 她的沉默没有影响雨神的兴致,它再道:“这是我的蛇蜕。” 月清河只觉得浑身轻颤。她当即开始脱下那些衣衫,雨神饶有兴趣地瞧着怀中女子的动作,美人含怒,层层落下外衣,实在是难得的绝景。 尤其是如今,她什么也不记得,还要不得不待在自己怀中时。 直到月清河将那层层叠叠的外衫脱下,只剩最后几件,她停下手。那一丝犹豫,使得雨神大笑出声。 “如何?” 它似乎十分遗憾,“此物是我还未堕入昆吾之渊时遗落,若是其他修士见了,只会争抢到头破血流。你这小小女子,竟然如此嫌弃。” 月清河哆哆嗦嗦抱着自己,尽量挪开。她想要离这诡异的存在远一些,可惜事与愿违,雨神蛇尾轻摆,将她扫进怀中。 月清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立刻捂住嘴,不肯泄露一丝,雨神将这女子按在怀中,见她此时褪去那层叠衣衫后身形单薄,墨色发丝如同溪流般铺陈,显得一张脸尤其柔弱可怜。 雨神罕见地来了些享用猎物前的兴致,“你如此怕我?那为何肯心甘情愿,将自己献祭?” 月清河抖了一下。她立刻放下手,握着掌心做无畏模样,“我不知从前与你交换了什么事,但我是不会怕的。” 已经到手的猎物,自然不需要多么防备。对于雨神,世间能威胁它的存在寥寥无几,一个刚刚入道的小修士,还被洗去了记忆,实在是幼兔一般任由它玩耍取乐的存在。 “哦?我也不会太残忍,你若是害怕,我会对你仁慈一些。” 月清河微微抗拒,她的手只是伸到一半,就被锋利的爪子按在身后。扬起的脖颈传来刺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天旋地转—— 黑暗的世界亮起光点,耳畔邪神幽暗的声音道:“我会在吞吃你的时候,叫你看到你最喜爱的人。” 什么…… 月清河伸手去抓握那些细碎的光点,她的眼前一片混沌,有一个女子自虚空中凝聚,直直向她而来。 “清河——” 谁在呼唤她? 困在邪魔怀中的女子张了张口。她耳畔,漆黑污秽的邪神,向纤细脆弱的脖颈落下利齿。 月清河握紧了手心。她的神色是懵懂和茫然,还有见到心悦之人的欢喜,似乎丝毫不知自己大难将至。 雨神,魔族之主甚至无需制住这小小的月族修士,她已然乖顺地躺在它利爪之中,安安静静,张开双臂。柔嫩的侧脸蹭了蹭那污秽利爪,从来惊惧的神色已经满是欢喜。 她花瓣般纤巧柔嫩的唇开合,唤出了一个名字—— 魔族之主瞳眸微缩。 它不知何时,看着完全没有防备地展露所有要害的小小月族,手中微顿。 而那美丽脆弱的修士,见它不再动作,甚至急切地起身。她仿佛毫无反抗地陷入了幻梦,从前如何恐惧仇恨都未曾落泪的双眸,此时却扑簌簌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不要丢下我……” 魔族之主几乎涌上一股强烈的杀意。它缓缓开口,“你在唤谁?” 那美丽脆弱的女子挣扎了一下,却不是为了逃开。她竟然扑在魔物身上,奋力踮起脚,仰头去将自己的脖颈都显露出来—— 邪魔将这不怕死的小月族扯开,她就如同被赶出洞穴的幼崽拼命挣扎起来。雨神索性低头,利齿要刺入她柔嫩脆弱的脖颈。 月清河长长地颤抖。 她却毫不反抗,死死地抱住这神弃之地的魔族之主肩膀。扬起的下巴吐出痛楚的轻颤,生机迅速湮灭。 第112章 雨神眸光昏暗。 不如……就此杀了她。不论那人是谁,只要将这女子神魂禁锢,她便永远不能再离开。 杀了她…… 邪魔之主由污秽恶念汇集,那一点小小的兴味,很快由剧烈的杀意湮灭。它身上万千阴魂嘶鸣,小小的修士已经昏迷过去。 她是如此脆弱,在这片神弃之地,若无人保护,如同新生的羔羊。 直到一剑刺进脖颈。 火,是天火。 月清河狠狠将灵剑刺进邪魔头颅。 那只温顺脆弱,任由掌控的小小羔羊,终于得到了还击的时机。 雨神一爪掀飞那不起眼的小小修士,“竟敢伤我!” 它本应当场杀了这人,天魔之隙外,送走小凤凰的天火察觉到邪物再世,动荡不休,撞击这处结界。天火伸出锁链,直直向灵剑指引的方向袭来。 月清河咽下口中血气,迅速翻身疾退。 她隐忍已久,此时不必再伪装,面上柔软温顺的茫然神色都化作憎恶。 魔族之主怒火滔天,再次挥来利爪——“该死!” 结界破碎。 月清河骤然仰头。熟悉的仙剑破空而出,魔族之主一剑穿心,重重摔回火海—— “秦观颐!” 第五十四章 “清河!快走!” 秦观颐一剑将雨神扎进天火火海, 她伸手来拉月清河。在这灭世的火海之中,月清河奋力分辨来人的脸,她扑进同伴怀中。 是秦观颐, 真正的秦观颐来了。 火海之中, 魔物之主, 堕落的雨神骤然大笑。它被天火困在远处,看到了两个女子互相接近的身影。那本来应当是蝼蚁一般任凭摆布的修士, 如今已经遥遥远去, 立刻就要脱困了。 魔族之主一爪飞去—— 秦观颐拉住了月清河的手, 待要急切地说什么, 突然眼神一暗。她当即翻身将月清河按在怀中。 月清河只觉一股大力自身前冲来,余力震得她心口剧痛。她连忙仰头,眼前一片混乱, 耳畔秦观颐硬生生忍下闷哼, 仿佛生受这一击,一刻也没停带着她一路向前。 “怎么了?秦观颐,你有没有受伤?” 秦观颐身形毫无凝滞。她没有回答,月清河不敢再问, 只听到魔族之主嘶哑狂乱的大笑—— “我们终究还会重逢!你是我的!” 天魔之隙动荡,结界破碎。界外罡风猛烈咆哮, 卷起天火燎原。由于魔族之主失控,邪物魔物疯狂袭来,比起前几日赶路处处都是危机。 秦观颐带着月清河, 一路突破重围。 月清河眼前发黑。 她刚刚才找回五感,为了使得魔族之主放下警惕, 浑身寒冷阴沉。如果不是修士的体质,恐怕她现在早已死去。 月清河耳畔都是邪物濒死的尖啸, 她不由攥紧了女子的衣襟。这人一直一声不吭,只是吐息急促了些,和剑气破空的嘶鸣混在一处丝毫不显。她杀出重围,将月清河带出那片混乱危险,才将护着的同伴放下来。 月清河摸索着站稳,去扶秦观颐,“你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触手外衫冰凉,月清河顾不得分辨那上面是不是有魔物的血,她忽然一个踉跄,是秦观颐没站住半跪在地,将月清河也带着扑在她身侧。 “秦观颐……?” 视线渐渐清晰,月清河犹自不敢相信,就见秦观颐抖了抖,侧身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月清河连忙将她揽在怀里,只觉女子浑身发冷,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月清河慌忙四处翻看,将云中剑拿起,对着秦观颐伤口试探,又挑出几只恶鬼。 泪珠冲淡了血气。月清河眨了眨眼,将心间羽拿出捏开。淡淡的庇护结界笼罩了她们二人,月清河手上不敢停下,又取出无尽水清洗秦观颐身上的伤口。 秦观颐抬眸。她似乎是有些累了,连吐息也沉重低缓,只是神色还算平静,“清河,别担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月清河清出了伤口的污秽,将药囊里的曼陀罗都敷在秦观颐身上。她在这层温暖洁净的庇护结界下,犹如真正悲悯的仙人落下凡尘,祛除众生苦厄。 “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为何会伤得如此严重……” 月下仙人落泪,是前世也未见过的绝景。 秦观颐只觉心神飘飞,她张了张口,忽然问道:“清河,你从前那般亲近我……只是为了仙剑和修为么?” 月清河手下不停,只觉得她如何去包扎都止不住秦观颐的伤势。她手中发抖,只得回道:“如今这样的境况你还有心去问从前……” 秦观颐却很平静。她笑了笑,仿佛那些狰狞的口子并不在自己身上,只是仰头望着揽着自己的女子道:“天音门离开时,九大仙宗已经得知了消息,你只要从这里走出去,就有无数援手,不用再担忧自身安危了。” 月清河擦了擦脸颊,将秦观颐背在身上,起身回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出去。” 她很轻,也很冷,像是躯壳都要幻化消失。秦观颐似乎觉得不自在,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但她如今的确前所未有的虚弱,最终只得乖乖伏在月清河背上。 如同从前受伤变作幼子时,伸手要抱那般乖顺。 月清河杵着云中剑,步步向前。仙剑感应到主人的危机,散出莹莹光辉保护她们二人。月清河嗓子发抖,“秦观颐,你还是不肯说出你为何神魂受损吗?我如今真是……” 第113章 背上的女子动了动。她低缓的声音就在月清河耳畔,无奈道:“清河……我没事,你别怕。” 秦观颐安静了一会儿。她的气息十分微弱,月清河不敢去细想。天魔之隙混乱,邪物肆虐,她以灵剑埋头斩杀,清出一条前行的路。冰凉的发丝落在脖颈间,女子吐息微弱,月清河终于又听她道: “清河从前种种与我亲近,不是骗我……对吗?” “那一天飞仙醉……你拿走云中剑,渡走我的修为,其实不需飞仙醉……我是……心甘情愿……” “只要你在我身侧,不论如何……我都甘愿。” 月清河张了张口。她感受到身上的女子越来越轻,只觉脸颊一片冰凉。魔物的碎片踩在脚下,灵剑沾染滑腻水渍。她却浑然不觉。 “秦观颐,别睡着了啊。” “说这个做什么,我们即刻就能出去了。” 月清河喃喃着,一手扶着身上的女子,一步步向前。她身上都是魔物淋漓血气,踩在天魔之隙混乱污秽的大地上,竟然叫邪魔鬼怪也退避三分。 秦观颐睁开眼眸。她沉静的黑眸望向近在咫尺的边界,薄唇微微抿起,似乎无奈。月清河感觉到不对,将她揽在怀中,只觉手中抱着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云中剑彻底暗淡,啪嗒一声落在她们身侧。 月清河只觉从指尖到心间,都是一片彻底的恍惚寒冷。她张了张口,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拿走你的剑是真的,拿走你的修为也是真的……只是我,我与你亲近与你沉沦,也是心甘情愿。” 天光大亮。 昆吾山钟灵敏秀,浩荡灵气席卷天穹,直把天地间云霞都染成祥瑞的金色。长风呼啸,神树枝杈沙沙作响,满树玲珑剔透,犹如第二轮灿烂的太阳。 女子眼中神采渐渐湮灭。她定定地仰望着月清河,终于感应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自虚幻躯壳中遥遥传出,还在安慰—— “别怕……” “去碧落海。” 九州十四海数百仙宗灵宫,接到天魔之隙重现昆吾山的消息,纷纷赶来。羽族大开山门,在此地布下重重禁制,众人感应到这处突破了天魔之隙的修士所在。 月清河手中一轻。秦观颐身形飘散,化作淋漓光点飘飞到长空之上,直到她手中彻底空无一物。月清河犹自恍惚,她深深吐息试图缓解心中剧痛,一张口都是破碎的哭泣。 分明已经重回人间,却仿佛仍然身处无间。 月清河踉跄前行,颤抖着伸手去挽留那些光点—— “秦观颐?” 指尖只抓住几缕冰凉的风。 - 历经苦战,终于重回人间。 只是去时两人,如今只有一人一剑归来。 昆仑剑宗出了大事。自月清河接下昆玉城调令,归来时怀中抱着云中剑。 众人发现她时,纤细苍白的女子面色恍惚,怀抱着暗淡的仙剑。她受了巨大的打击,不能回神,也无法对外界的呼唤做出回应。 昆仑剑宗,青菡峰。 三日后,月清河在惶然惊惧中苏醒。 玉衡掌门早已等在此处,见她醒来,拿着云中剑踉跄前来叩问,拂袖将这苍白的女修自地上卷起。 “此事我早有预料,随我来罢。” 月清河抱着云中剑,手中攥着那颗暗淡的玲珑玉舟。她不顾亦萱的挽留直直前来,满心都渴望着寻求一个消息—— “掌门真人,恕在下冒昧,可是秦观颐她……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亲眼见她消失,难道她就真的如此消失了吗?” 玉衡掌门带着月清河一路前行。昱辰殿空旷广阔,闲杂人等退避,重伤初愈的女修急切惶然,满眼都是焦急和不敢置信。 玉衡自高台前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劝道:“不必惊惶。我自三十年前,就知秦观颐早有今日劫难。” 月清河抬眸,就见眼前是一扇古朴玄奥的巨门。阵法之中力量流转,将门外神秘莫测的存在牢牢阻挡。她肌肤如刺,感受到层层禁制下仍然危险的力量—— “当年秦观颐即将飞升,你亦为她留下曲玉瑶台,仙器之力足以敲开界门助她羽化登仙。只是你魂飞魄散,叫秦观颐发现,她不肯去。” 月清河喃喃,“什么不肯……天道要送她去仙界,九重雷劫羽化飞升,她怎么能抵挡?” 魂飞魄散,又怎么挽留得住? 玉衡叹道:“此事正是如此。这孩子竟碎裂神魂,天道寻不到她,上界仙力无处可去,叫她用来将你散作千万片的神魂凝聚,硬生生将你强留在这世间了。” 剑道尊者,九大仙宗魁首,玉衡真人目光落在眼前女子身上,充满感叹。 月清河浑身发抖。 她从未想过自己为何又死而复生,为何魂飞魄散的修士还有来世?原来,原来这一切并非偶然或幸运,死而复生,她自己都放弃来世,是秦观颐要将她从永恒的虚无之中强留回来。 “我这幅躯壳……” 月清河抬手,她盯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心,如此温暖,肌肤下血流经脉俱全,是与前世那副破碎残缺的仙人后裔完全不同的,可以修行大道的资质。 玉衡掌门道:“上界仙气无处可去,秦观颐将你神魂强留,又捏成了这幅躯壳。只是散落修界失去踪迹。” 第114章 “此事天道震怒,她失去修为,也无法感知自己其他残魂所在。人魂身带记忆,回到剑宗闭关三十载。魔魂与仙魂留有修为,皆失去记忆,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散落何处。” 原来死而复生并非天意,是有人不顾飞升雷劫,强行将她挽留下来。 月清河看着自己的手,眼前一片模糊,喃喃开口,“秦观颐离去前告诉我,她在碧落海。” 玉衡掌门眼神怜悯,“人魂消散时向最强大的神魂碎片汇集,那是她唯一能感知到方位的机会。” 月清河只觉喘不过气。细密的疼痛叫她眼前发黑,深深地呼吸几口。 她攥紧自己的掌心,终于吐出完整的一句话, “我要去寻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论在哪里我都要去。” “什刹海与碧落海交界处有无方城,城中魔气灵气交汇滋生瘴气。瘴气侵蚀灵气,亦不容魔气,修士与邪魔进驻无方城将会日渐衰弱,只有妖物与凡人方可通行。” 玉衡掌门推开殿门。 月清河只觉眼前白光连闪。她没有闭上眼,看到了门后的奇异景象—— 昱辰殿后,封印着一座深渊。人身鱼尾的幻影自深渊中游曳而来,那张神性的脸上空洞双眸亦有神采。 月清河当即后退几步。 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冰冷幻影,在此刻她失去同伴的时候出现,即使这一位通身莹蓝干净透彻,也令月清河握紧了灵剑。 玉衡掌门见她不适,抬手解释道:“这是蜃境灵尊幻影,剑宗蜃境皆由它执掌。你若要去碧落海寻秦观颐,最好在此地适应瘴气。月清河,你可承受得住?” 灵尊幻影亦摆动长尾,好奇地观察这小小的女弟子。它不能说话,只能潜在深渊光点酿成的水面中,露出半身轻轻俯身垂眸,以示友好。 月清河缓缓呼了口气。她看着那温和的冰蓝幻影接近,坚定道:“弟子明白。” 玉衡掌门点点头。 经他示意,灵尊幻影自水面跃起。月清河眼前光影连转,她在游鱼般的灵气旋涡之中卷起,跃进深渊。 那些狂乱的鱼群由灵尊引导,瞬时冲向深渊之底。月清河睁大眼眸,她没有再感到恐惧,在黑暗之中下落,直到跌下层层禁制,踩到最隐秘安宁的地底—— 灵气消退,光影皆失。 月清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以及,瘴气侵蚀肌肤的细密声响。 第五十五章 黑暗, 长久亘古。 在灵气尚未出现的万年前,修界诸神散落四方大地。 月清河摸索着前方的道路。她浑身灵气都用于抵御瘴气入侵,一身护体法衣早已失效。熟悉的软甲在主人失去音讯后, 仍然牢牢地护着她。 月清河得到了喘息之机, 寻到一处角落, 抬手布阵。 她不能一直浸在瘴气中消耗,以玉衡掌门所赠法器为根基, 布下了一个小小的禁制。瘴气渗透由慢变快, 月清河试着感应一番, 她受得住。 时辰流动, 变得异常漫长。 月清河默默咬唇。她能感受到细密的痛苦,自瘴气侵入时传到四肢百骸。在模糊又漫长的过程中,时而传来玉衡掌门的声音—— “月清河, 你可受得住?” 月清河睁开眼睛。她见法阵的光亮微微暗淡, 就知已经过去十二个时辰,“掌门,不必带我出去,我还能继续。” 遥遥传来一声叹息。 月清河再度闭上眼睛。 瘴气在侵蚀她的躯壳, 带着将修士同化为凡人的执拗。月清河有时感到恍惚,她为了保持神志, 在玉衡掌门第三次传音时,开始回忆和秦观颐的对话—— “有位尊者曾言魔气与灵气本就同源,只是魔界承三界污秽异化, 才成了如今修士不敢沾染的模样。” 剑修女子戒备四顾,闻言道:“此事我也曾听闻, 不过净化魔气之力,恐怕飞升后的仙人也无法做到。” 月清河默默将这两句话翻来覆去, 念在齿间。 她再度陷入恍惚前,向外传音。 青菡峰,青雾屿与无涯峰诸人尽皆前来。颖少云与潘菱易澜等人急得几乎要去扒窗户,直道:“谷雨尊者,究竟如何了?” 丹修尊者,九峰青菡峰峰主谷雨拂袖,院落落下禁制,她亲自出来眸光扫过人群。 “青尊,以及这三位女修进来。诸位稍待。” 颖少云不知哭了多少次,此时眼睛都红得像兔子,闻言匆匆行礼冲着院落里头去了。潘菱忍了忍,按捺着和青雾屿一同,满心心急火燎问道: “尊者,清河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何小小昆玉城叫她伤得起不来身?” 青雾屿同样望向谷雨。他一贯稳重,如今也神色忧虑。易澜走在潘菱后面,急切地望着这几人。 谷雨摇摇头,“清河受天火与魔气所害,万幸没有损伤根基,只是心神恍惚,受了巨大打击。诸位探望时,请勿问她经历了何事。” 众人一惊。 羽族出了大事,云中剑主现身昆吾山,似是魔族之主再度降世。如今天魔之隙由九大仙门封印,魔族之主销声匿迹。 月清河回来时怀中抱着云中剑,云中剑主却不知所踪。 青雾屿摇摇头,示意几位女修,“去吧,你们不要多问。” 潘菱听到了颖少云的哭声,略一犹豫,和易澜一同推门进去。 第115章 - 月清河在青菡峰惯常醒得很早。 她去灵尊幻影下的瘴气秘境三日,整个人十分虚弱。万幸这幅躯壳适应力极强,她撑住了。 玉衡掌门也称奇,“瘴气对修为越高的修士侵蚀越快,你如今虽然踏入仙道仅仅半载,却能三日之内适应瘴气,真是我剑宗少见的资质啊。” 月清河只道:“掌门尊者,敢问我还需适应几日?” 玉衡掌门点点头,“自魔物异动以来,无方城主近百年间不曾滋扰修界。你养好伤,便随时能去了。剑宗亦会为你打点。” “观颐为你绝境改命,你也终将为她绝处逢生。” 月清河缓缓闭了闭眼。她听到了细碎急切的脚步声,再抬眸,熟悉的身影已经冲入房中—— “清河!” 颖少云顶着一双红透的眼睛趴在月清河床边,一见她如今苍白样貌,又开始哭起来,“清河,你没事吧,我可担心死了!” 月清河眨眨眼,半坐起来。她如今靠在青菡峰宽大的床铺上,清苦的药香盈满鼻尖。她将颖少云自地上扯了扯,“我没事,别担心。” 最重的伤都有别人受了,她又会有什么事。 陆续几人纷纷进来,月清河抬眼,见潘菱和易澜都一脸急切地围过来,两人也是问道:“清河如今怎么样了?伤还好吗?” “你若是还疼,我马上请亦萱师姐再开一贴。” 颖少云连忙道:“清河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带了不少,你看看喜欢什么。” 几人七手八脚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摆在桌面,月清河看她们着急又担心还不敢多问的样子,轻声笑了笑。 “我没事,现下已经好多了。你们不必担心。” 月清河见她们闻言又围了过来,易澜将一支赤色的花枝放在自己手中,“清河,这曼陀罗药效显著,你若是还疼,快些用一用吧。” 潘菱眼前一亮,“真有效果么?这是何处得的药材,我即刻再去禀报谷雨尊者,多用一些。” 颖少云闻言险些跳起来,“我也去!” 月清河摇摇头。她手中握着那支熟悉的花,忽然问道:“灵昭院亲传弟子近些日子有接宗门调令么?” 她问到这个,几人皆是茫然。潘菱皱眉仔细想了想,忙道:“据怀玉小师妹所言,灵昭院大弟子已接下调令,近几日已不在宗门了。” 月清河垂眸思索。 她唤这几位同伴拿来自己的铭牌,见其上墨阑的名字暗淡。想了想,拿出一枚空白玉简,垂眸心念镌刻道—— 墨阑,我在天魔之隙中见到了雨神。你若察觉任何异动,速速离开云山一族。 月清河抬眸,“潘菱,此物请你替我传至灵昭院大弟子墨阑。” 潘菱虽然莫名,也乖乖应声收下。 众人看望过月清河,谷雨尊者便来提醒道:“她应好好休憩一番,诸位可回去了。” 青雾屿最后一个离开。他将这一个月中剑宗发生的大事镌刻,以及无涯峰课业中的留影玉简交给月清河,宽慰道:“你资质绝佳,修炼的事来日方长。若有闲暇,也可看看九峰课业。” “好生修养即可,切勿急于求成。” 月清河感受到这位尊者的善意,垂眸道:“是,弟子明白了。” - 在剑宗修养的日子一晃而过。 待月清河再次走出青菡峰,已是一个月后。她经过适应,已经能够在身居瘴气之中时驱使灵气。经受天火与魔气折磨后的经脉恢复如初。 玉衡掌门与青雾屿交给月清河许多法宝,雨无正等九峰峰主对剑阁之主失踪之事有所耳闻,经玉衡掌门裁定,将云中剑交予月清河, “此事干系重大,不得有失。你毕竟初入仙门,若是真的寻到了秦观颐的残魂,云中剑必定有所反应。你便即刻传音剑宗,切勿涉险。” 因瘴气所困,化灵境以上修士无法同行无方城。剑宗资质绝佳的弟子皆是化灵境,如今能去碧落海与什刹海寻人,且不会走漏消息的寥寥无几。 青雾屿再道:“若有差池,便即刻回到宗门。其余弟子也将派遣碧落海,你不必太过忧心。” 月清河握着手中仙剑,只感到沉沉的重量坠在她心头。她低眸称是,“弟子明白。” 几位尊者交换眼神,谷雨尊者尤其忧心,“清河若是不妨,还待来青菡峰准备一番再走。” 茫茫云海间,雾气弥漫青菡峰高台。谷雨尊者一身黑裳走在山间,犹如人间独行的使者。她轻袍缓带,时而侧眸望向月清河,似乎是在担忧她的境况。 “清河,你如今心神可还有恍惚?此去数万万里,若有差池,宗门恐怕鞭长莫及。” 月清河随着这位尊者来到青菡峰露华殿,这是谷雨尊者起居修行所在。她踏进殿中,只觉迎面而来生机气息,满心忧虑焦急为之一轻。 谷雨尊者请出灵器山河画卷,铺陈殿中。地面卷起花草蔓生的阵法,那一片铺开的法卷指引出了九州十四海各处仙宗所在,黑暗的海域之中,无方城赫然莹莹生光。 “剑宗内没有蕴养神魂的法器,若你寻到了云中剑主,恐怕无法保护她。此器我便交予你保管,若有差池,你便使口诀自保。平日无事,也可进驻画卷之中修养。” 谷雨抬手,山河画卷飞在她掌心。她俯身将此物递来,眸光温和。 第116章 月清河只觉心中温暖酸涩。她亦没有多说,垂首接过,“弟子多谢谷雨尊者厚爱,必定平安归来。” 三日后。 昆仑剑宗浩荡云海,腾起无数灵器法卷通行。大大小小羽车鹤架穿行天穹,月清河拜别师门,随人海下山。 她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除九峰峰主,青雾屿,以及颖少云,潘菱和易澜三人外,无人得知三月前自昆吾山归来的小小女修,如今又去往何处。 云中剑主自天魔之隙再度封印后消失,也并非引起修界波澜。尊者闭关或探索秘境动辄数十年,几月光影,犹如昙花一现。 云海飞舟,穿行九州十四海。 除九大仙宗弟子有宗门通行鹤车外,凡人若是家资富贵,可以使用仙宗传下的车马器具。由于灵石价贵,小宗门修士或散修出行,会选择驱使灵兽或大型飞舟。 月清河自玉阳城出来,为免过于显眼,选择玉阳城通往碧落海方向灵武城的九曲仙舟。 此舟由灵霄仙宗所制,可容纳万人同乘,且质地坚固能够通行四海。月清河以灵石投喂船监,只见那修士身带玉牌,赫然是灵霄仙宗弟子。 月清河便道:“请问可有灵霄仙宗的师兄师姐在此?我有要事相告。” 船监弟子见她衣着亦是仙门打扮,便道:“门中云轻漪师姐就在仙舟。” 待船监将月清河引至船头,视野开阔,遍布阵法的大厅,月清河见那位云轻漪已经听闻消息等待,此时转眸来问道: “这位便是昆仑的师妹么?听闻有我宗同门的消息,可是真的?” 女子面色焦急,一身白金文留仙裙,身姿纤细腰佩法器,一看便是灵修。月清河见她服饰已知此人在灵霄仙宗地位不凡,此时便将云中剑自腰间取下道: “我与同门经昆吾山历练,自寻到这位残魂,许是灵霄仙宗失踪已久的前辈。” 女子目光落在仙剑上栖居的残魂,便是一怔。随及满堂灵霄仙宗修士尽皆震惊,纷纷拜倒。甚至年幼些的竟然哭了起来—— “容烨大师姐!” “大师姐终于有消息了!” 领头的女子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忍着眼泪,小心翼翼地将仙剑中的残魂请出,当即拿出了聚魂囊供奉起来。月清河见她反应,便松了一口气,这女子安顿好同门,当场就是一拜—— “能得大师姐重归,我等感激涕!还请上座。” 月清河将她扶起,“举手之劳,云师姐不必重谢。” 将容烨交予灵霄仙宗后,月清河便在云轻漪盛情之下,住进仙舟上层。 她并不在意身周环境,只是一面推算路途,一面与云轻漪探听碧落海与无方城的境况。 “无方城主已沉寂数十载,并未出修界作乱。我宗濒临什刹海,近年来风调雨顺,妖物退居无方城中,显然无事。” 云轻漪说完,又叮嘱道:“师妹前去历练可要当心,虽然无方城中不再作乱,但无极剑宗诸人传言,无方城主占据灵脉修行,他们若是惹怒了城主,怕是不妙。” 月清河心中一动,“敢问这无方城主是什么来历,竟然连无极剑宗也要忌惮?” 云轻漪挥退诸人,又在房中落下禁制。在自己所控的九曲仙舟之中仍旧十分小心。 月清河心中一凛,云轻漪已经向月清河附耳道:“我听师尊所言,无方城主乃是此界唯一一条魔龙。” 月清河瞳眸微缩,“魔龙?” 云轻漪眸光含笑,似乎并不介怀,“魔龙进阶犹如魔物,非要吞吃灵气充沛的东西不可。师妹不若想想,它若是真的发怒,是否会将整个无极剑宗都吞吃干净?” 第五十六章 “你说什么?” 月清河回过神来, 不由开口提醒道:“魔龙既然是邪物,要是危害修界仙门,我们自然应当除掉。” 云轻漪这才露出歉意, 微微俯首道:“方才是我失言。” 她离去时, 月清河望着这女子的窈窕背影若有所思。 九曲仙舟十分庞大, 自玉阳城启程后腾飞天际,犹如浮空的城池。仙舟上不仅有各路修士, 甚至还有各路凡人, 作为仙家后裔贩卖器具吃食, 也算是给没有储物法宝的散修一些便利。 月清河居住在仙舟的最高一层。这处房间十分宽阔舒适, 甚至自带阵法可供修士修炼。她自在房中几日,云轻漪时常前来相邀请。 “不知天魔之隙之中又是何等景象,清河既然从里头出来, 想必一定经历了一番苦战吧。” 茫茫云海之中, 仙舟穿行其间,犹如一盏破开迷雾的孤灯。 月清河坐于平台之上,云轻漪布置这一场赏星海夜景,的确有着漫天繁星。 “天魔之隙危险重重, 我能出来,还是多亏同门舍命相救。” 月清河不愿多说, 云轻漪却不肯就此打住。她瞥了一眼身侧纤细美丽的剑宗女修,又开口道:“听闻贵宗剑主也在处理天魔之隙的动乱,也不知剑主如今又在何处?” 月清河缓缓抬眸。她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只是如今身在仙舟,还需灵霄仙宗众人遮掩, 她只道:“我亦是不知。” 云轻漪收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她忽然展颜一笑,和缓道:“是我失言。” 这一次晚宴以后, 月清河不再答应云轻漪的邀约,再有便一并以修炼拒绝。修士踏入仙道,修行便是第一等大事,云轻漪无法,便只派人送些灵石法宝,不再相邀。 第117章 月清河过了几日清净日子。 她见灵霄仙宗诸人的确不再关注自己,便抽空查探九曲仙舟。据剑宗得来的消息,与前几日云轻漪所言,无极剑宗诸人也潜入九曲仙舟,试图探听无方城灵脉。 月清河不知为何心中不安,决定自己打探一番。 走在长廊之上,由于此时已经深夜,仙舟上人影稀少,只有法阵微弱柔和的浮光充当照明。月清河踏着光滑通畅的长廊,只觉清风拂面。她这几日都居住在船上最顶层,一眼望去都是云海天穹,此时走在此处,才觉有些许人气。 长廊两侧是可供休憩的房间。因飞舟阵法严密,隔绝了声响,虽然房间细密排布也不会互相打扰。此时有人打开房门的声响便极为清晰。 月清河抬眸时,对方也是一惊。那是个看起来年纪十分小的孩童,眼眸睁得大大的。她连忙将房门关上,埋头就往月清河来时的方向跑去。 月清河心中一动。 她不知为何没有走远,只做眺望云海状站在一边。等了一刻,那孩子又捧着什么东西过来。月清河细细去瞧,原来是一盅粥。 那食器看着品质普通,应当只是用于果腹的灵米粥,并没有别的效果。 月清河见那孩子急急忙忙进了房间,鼻尖微动。她嗅到了如同曾经昆玉城桃花妖打开房门时,那一股死气沉沉的病气。 不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那孩子扑棱棱惊惶地扑在月清河身前,一开口就哭得哽咽:“仙人救救我母亲吧,只要能救我母亲,我什么都愿意!” 月清河轻声叹了口气。她没有说话,只是跟着打开的房门进去。 房中没有灯火,仙舟微弱的浮光落在里头,月清河看清了里面没有装饰,窄小的床铺上躺着重病的妇人。听到有人前来的声响,她奋力从床上直起身子,“有客人来?这位是……” “你女儿寻我为你看病。”月清河沉下心神查探,又为她把脉。是剑气入体伤了经脉的症状。这妇人应当也有些资质修为,否则不会撑到如今。 妇人的女儿也在说着从前的境况—— “我与母亲原本在太一宗,因无极剑宗要求我们交出灵脉而遭难。如今母亲病重,我们想去灵武城寻些好药。” 月清河道:“我能引出剑气,只是会十分疼痛,你可忍得住?” 妇人感激涕,“无妨。” 月清河心念沉入经脉,随稀薄的灵气一点点探入。这妇人经脉四处有重伤,因剑气留存根本无法愈合。月清河渐渐将数道剑气带出,自己也额头全是冷汗。 “服用此丹修复经脉,再修养几日,就不会再剧痛难忍。只是你资质受损,恐怕不能和从前一样了。” 妇人与她女儿感激不已,月清河出来时,见月色沉沉,她这举手之劳的功夫,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月清河回到自己住处,一路走来寂静无声。 她划开禁制,却没有进入房间。忽然抬眸,“出来。” 仙舟占地广阔,因阵法精良处处都是微弱的浮光。前几日云轻漪邀请月清河赏夜,还要特意将法阵的光芒掩盖下去。 此时夜深人静,月清河独自站在自己房门前,又道:“跟了我一路,看够了吗?” 空无一物的长廊上,应声出现一位女子。 “十分抱歉,我……并非有意掩盖行踪。” 女子窈窕修长的身形被斗篷遮掩,头戴面纱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忧虑的眼眸。月清河遥遥打量这位不速之客,却不惊讶。 她抬手划开禁制,推开房门,姿态闲适自在丝毫不防备,“云轻漪,你若想见我何必这样遮掩。” 清凌凌的声音淡然又柔和,似乎对这位深夜的来客毫不意外。浑身裹在斗篷之中的女子颤了颤,她还待开口解释,月清河又回眸望来, “或者说我应当叫你尊贵的鲛人公主,碧落海下一任女王云汐殿下?” 躲在斗篷之中的女子,面色骤然苍白。 - 九曲仙舟穿行云海,最上层的房间中,点亮莹莹灯火。 这处房间本就是为了大能贵客所制,在仙舟寸土寸金的房间之中,竟然还未贵客准备了浴池与高台,仿佛身在仙家洞府,自在闲适。 月清河自顾自走在高台之上。结界并未挡下所有风云,她衣衫漫卷,犹如凌空走在云海之上。跟随在后面的女子目露痴迷,待月清河忽然出声,她便像害怕被发现偷吃的小兽一般惊惶。 “云汐殿下隐瞒身份来此,一定不是为了为难区区一个仙门小修士吧。” 月清河没有发现异状。 云汐自从进了房门,犹豫了一番还是将斗篷与面纱都摘下。 身为碧落海鲛人一族的王,她有着深蓝近似于黑色的发丝,一双眼眸魔魅深蓝。鲛人一族往往姿容绝世,她同样有几乎超越修士所能想象的绝美样貌。 只是过于绝盛的姿容,总是让修士警惕,心生非我族类的排斥。 月清河定定地看着这位久别重逢的故人,心下只觉荒谬。云汐本就慌张,见月清河直直盯着她,神色冷淡,更加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传说鲛人一族擅长迷惑心智,她们绝盛的姿容与鬼魅的歌声常常能够引动修士心中妄念,心甘情愿随着她们踏入碧落海,成为鲛人的血食。 第118章 云汐作为鲛人一族仅存的王女,在绝盛的美之外惊慌失措,双眸湿润,更加显得柔弱无辜惹人怜惜,就算是女子见了也要为之心折。 月清河却不动容。确定了来人身份,她转开视线,自顾自眺望夜空。 云汐咬了咬唇,终于解释道:“清河姐姐,我是无意中来这里,并非有意刺探你的行踪。” 月清河回眸,语气淡淡,“殿下如今三百余岁,我并不能做你的姐姐。” 鲛人一族王室每一代都是双生子,只有活下来的那一个才能成为下一任的王。它们的血缘并非其羽族或修士所能理解,云汐如今是下一位鲛人女王,她真正的血缘去了何处,不言而喻。 美丽的鲛人公主双眸微颤,似是受了重大打击。她悲伤时姿容更盛,垂眸回道,“是,清河。我如今在九曲仙舟,只是听闻无极剑宗想要对碧落海出手。” 月清河垂眸望着云海。 云汐瞧着她淡然冷漠的神色,又悄悄靠近一些,试探着继续说道:“清河,我不知你竟然还能活过来,如今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那一点距离,已经越来越短。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因前几日她需要维持灵霄仙宗云轻漪的身份,并不能过于靠近。此时身份揭穿,那女子似乎并非注意自己的举动,云汐便一点点拉进距离,几乎贪婪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此世重生,似乎年纪比起从前还要小一些。发丝墨色流淌,一身寻常的白衣也别有意趣。因背对自己,那一片脖颈如白雪一般冷淡,叫云汐几乎移不开眼。 柔弱美丽的双眸,浮起极度的渴望。 月清河回眸时,云汐就在身侧。她不由退了一步,“你说无极剑宗想要对碧落海出手?” 云汐神色落寞,低声应了一声。 她垂首退开一步,似乎是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愧疚不安,“鲛人一族王庭所在正有一道灵脉,王命我以云轻漪的身份试探无极剑宗行踪,必要时拦截他们,可是我如今船上只有无极剑宗的普通弟子。” “他们真正的杀招,应当早已出发了。是我没用……” 月清河轻叹一声。 她瞧不见这鲛人公主的神色,想也知道这小鲛人必定又是坐立难安愧疚无比的模样。分明是云汐小殿下偷偷跟着自己来这房间,还隐瞒身份接近自己,如今为何显得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一般? 月清河只好道:“罢了云汐,你回去休息。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女王会出手,不必过于自责。” 那美丽柔弱的鲛人公主闻言扬起脸,一双眸子盈满欢喜,“清河,你不生我的气了么?” 月清河一噎。她心中浮起往事,熟悉的冷意和排斥浮现,几乎让她无法再忍受与这鲛人公主在同一个房间—— “你……你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月清河送走云汐时,鲛人公主纤细的身姿缓缓前行。她走得很慢,仿佛失魂落魄受了重大的打击。 月清河却无法去安慰。 她匆匆入睡,眉头紧皱。由于今夜见了故人,错不及防梦见漫长往事—— 以美貌与歌声引动修士妄念,令他们甘心淌入大海成为血食的鲛人,生来样貌绝丽。尤其这一代鲛人公主云汐,先天不足而格外孱弱。 她的美貌与弱小让人提不起丝毫戒心。 即便是月清河排斥鲛人一族,也为云汐受同类追杀摧残而怜惜,将她护在身侧。那一段安宁的日子里,美丽的乐修接下调令,护着柔弱无力的小鲛人送回大海之中,娇弱的公主那样依赖她,分别时那样不舍,哭得掉下无数的珍珠。 直到月清河亲眼见到,孱弱美丽,需要她时刻保护的鲛人公主云汐,吞吃血亲为止。 第五十七章 “云汐, 既然你已经有了灵霄仙宗的身份,何必整日跟在我身侧?” 月清河第三次回绝云汐的邀约,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之间, 想必没什么叙旧的必要。” 一身白衣金文的女子立在月清河房门外, 闻言瑟缩。她如今是灵霄仙宗女修的打扮, 深蓝的发色与瞳眸都做了掩饰,只是肌肤白的透彻, 此时小心翼翼地低眸去瞧月清河的神色, 语气十分委屈, “清河, 我想为你安排最好的房间和吃食……你不愿么?还是我哪里让你生气,我一定会好好改的。” 月清河只觉休息欠佳的自己额心突突直跳。 从前云汐还小,又纤细柔弱, 她常常忘了这女子并不如表面看来一般无害。如今云汐吞吃血亲褪去幼年模样, 又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瑟缩模样,就像现在…… 她分明比自己还高许多,这般小心翼翼地望过来,倒是显得月清河欺负她一般。 “够了云汐, 我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休息。你若是没事,尽管寻旁人去, 不要再来了。” 月清河一鼓作气说完,就见面前的鲛人殿下双眸湿漉漉的。她心下一噎,还未来得及多说几句话, 云汐已经低声应道:“我明白了。今后你若是需要什么,再来唤我便是。” 云汐离去之时十分委屈, 但她终究没有年少时的莽撞。许是明白月清河真的恼了,果真一连七日就未曾上门。 九曲仙舟穿行云海, 虽速度比不得剑修御剑,如此几日飞驰,也已经能隐隐望见浩瀚海域的边际。 属于碧落海的湿冷海风吹散云层,九曲仙舟漂浮天穹。一些修士一连待在房中几日,此时也出来眺望。 第119章 “不知还有几日到灵武城,我听说碧落海这几日有些不对,还是快些通过为妙。” 月清河将云中剑握在手中。 冰凉的剑柄暗沉,曾经萦绕的灵气与雷光销声匿迹。月清河拿起一张巾帕,将云中剑仔细地擦拭一遍。 这柄仙剑看起来平平无奇,她带在身上,竟然无人发觉。 门外,修士们还在商议,“若是海浪大些,对我等也无妨,无非是凡人不好出海罢了。” 另一人也笑道:“九曲仙舟可是灵霄仙宗所出,就算遇到魔龙也有一战之力,何必如此胆小!” 月清河垂眸思索。 秦观颐离开前曾说,她在碧落海。碧落海正是鲛人一族盘踞之地,深处更有鲛人王庭所在,如果秦观颐的第二道残魂陷落在此地,也许云汐会更清楚这一片地方的异常。 要寻云汐援手吗? 月清河放下云中剑,将它好好搁置在床头。抬手拂过禁制。门外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顿时远去。 似乎……秦观颐与云汐曾经相处,已经不太和睦了。月清河想到从前,她接下调令时,灵武城有不明妖物吞吃凡人,甚至对修士下手,前往查探时发现了陷落在此地的鲛人公主。 云汐似乎不太喜欢秦观颐。月清河回忆一番,当年柔弱胆小的鲛人小公主宁愿跟在她这个乐修身边,也不肯受剑修天骄的庇护。托她去寻秦观颐,恐怕有些为难。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月清河收起巾帕,将云中剑佩在腰间。路途遥远,为避开云汐一直待在房中,既然已经快到碧落海,她如今也该出去看看。 月清河出来时,一位女子正在门外等候,见她笑道:“是清河师姐么?在下灵霄仙宗蓝凌,我们等你许久了。” 月清河见她们几人之中并没有云汐的人,也欣然一同。走过九曲长廊,迎面天光灿烂,几位女子摆好宴席,见她来,纷纷笑着应道: “前几日轻漪姐姐招待,我们不好插手,如今总算有机会请你了。” “可有什么忌口的?这百花宴是我们灵霄仙宗才有,都试一试如何?” 月清河嗅到了清冽的酒香,甜蜜的花朵与灵果的滋味尤在其中,她与诸人应了几句,“不知容烨如今恢复得如何?” 前来请她的青衣女修蓝凌应道:“轻漪师姐已请入固灵丹了,想必再有十余日便好。” “说起来轻漪师姐对清河你如此关照,你们二人可是旧识么?轻漪师姐平素在宗门内总是不假辞色,难得见她如此动容。” 话音刚落,一位师姐便轻声呵止,“蓝凌,切勿多言。” 月清河闻言微怔。 旧识么?她与云汐的确相识在前,不过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月清河初入祁连剑宗,有心习剑却入道无门。她身为乐修,天道不允许月下仙人的后裔踏上剑道,任凭招式剑法学得再勤勉,都无济于事。 接下宗门调令前往灵武城,是不得已为之。救下云汐后回到宗门,此事对于月清河来说,已经彻底过去了。 “我与云轻漪曾经相识,不过只是萍水相逢,并没有太过深刻的交集。” 月清河说完,蓝凌眼中露出失望,“原来如此。” 她没有再问,只是笑着与众人谈论起仙宗与海上的趣事。月清河身处其间,一面听着真真假假的消息,一面时而品尝花果,称赞口味。 宾主尽欢。 远处,仙舟浮光也照不进的长廊死角,女子身着白衣金文,墨发如同鸦羽披散,连同双眸也沉浸在阴影之中。 她的双眸倒映着那场热闹的晚宴,那女子含笑应了几句寒暄,自己的名字被那女子念在唇齿之间。她不由浑身发抖,几乎控制不住双眸中死气沉沉的深蓝—— 别对她们笑…… 别对她们说话…… 看着我,你只能看着我。 - 月清河背后一寒。 她迅速抬眸扫过九曲仙舟,灿烂的浮光点缀着亭台楼阁,此处高台空旷,脚下平原与海域接壤。天穹辽远,四下透彻无比,阴暗无处遁形。 蓝凌察觉到月清河的不安,问道:“清河是发现了什么?这里十分安全,不必忧心。” 月清河收回目光,笑道:“无事,大概是风。” 百花宴后,月清河告辞离去。 蓝凌将她送到房间,叮嘱道:“九曲仙舟结界牢固,若有什么事,清河只需待在房中即可,我们定会好好保护你。” 由于月清河踏入仙门不久,这里灵霄仙宗的修士各个都有所依仗,见她孤身一身,总是难免心生怜意。月清河不好解释自己身上有多个法宝灵器,只好领了这份心意,“如此便拜托你们了。” 待蓝凌离去,月清河下意识将云中剑取下,再次擦拭了一遍。 她但凡心下不安,总要碰一碰这柄不再有回应的仙剑,仿佛就能与不知身在何处的那位同伴得到一些鼓励和安抚。 秦观颐,如果是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月清河收拾一番入睡。海上境况难以预料,如今更有灵霄仙宗与无极剑宗插手,她需要好好休憩应对不测。 夜色笼罩九曲仙舟。 前往灵武城的散修大多是为了倒卖材料,也有受伤不治想要前去碰碰运气,此时都已经沉沉睡去。 灵霄仙宗诸人则是接下宗门调令,查探无极剑宗动向,此时飞舟上层灯火通明,蓝凌与诸师姐商议接下来的方向,忽然问道:“轻漪师姐为何今日不在?” 第120章 余下几人也是一怔,这才发觉不对,“我见轻漪师姐近几日面色十分阴沉,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不妙的事,不知是否仙舟的行径有什么差池?” 蓝凌身份特殊,有些话旁人不敢提起,此时她却不用忌讳,当即直言道:“既然如此,我们去寻她就是。”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这是否不太合适……” 蓝凌说着已经起身,笑道:“我们一同去便不算失礼了,你们若是留在这才会被她怪罪,不是吗?” 一刻后,灵霄仙宗诸人来到云轻漪房门外。 蓝凌自告奋勇前去拜访禁制,众女子忐忑又期待地望着房门,直到蓝凌数次敲门,无人应声。 “奇怪……为何轻漪师姐如今不在房中?” 云雾沉沉。 九曲仙舟自海上穿行而过,犹如浮在天穹之中的第二轮明月。结界阻挡了海风与湿气,仙舟之中原本应当四季如春。 潮湿的雾气渗入房中。 月清河陷入了不适的梦魇。 她手脚沉重意识昏沉,分明神魂之中有尖锐的危险预感,却无法彻底清醒。她看不见黑暗的房间之中有什么,只觉奋力几番指尖微颤。 湿冷的雾气弥漫整个房间,陌生的存在游曳而进。月清河肌肤上都是冰冷的水珠,她昏沉的意识之中联想到了曾经接触过的邪魔—— 尾巴,冰冷的鳞片游曳摩擦的声响,令她神魂都在颤抖。 诡异的存在感受到了床榻上女子的恐惧,它没有停下,而是蜿蜒而上,将女子盘踞在人身与鱼尾之间。 那些湿冷的水气凝结在女子柔软的肌肤上,犹如一颗颗透明的宝石。她在竭力睁开眼眸,只是沉重的眼帘掀开一线,只能瞧见眼前凌乱的丝被。 那一丝褶皱尤其显眼,是她奋力以手指试图支撑自己,抓出了一线无能为力的痕迹。 冰冷的水珠凝结在漆黑的羽睫上,沉沉坠下,如同惊惧之下的泪珠。 这颗水珠将不速之客的目光牢牢吸引。它低头,嗅了嗅女子的肌肤。是熟悉的幽淡香气,不知从何而来,它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找到过。 是温暖的肌肤透出的气息,只有她身上才会有属于月下仙人后裔的血气。 月清河昏沉之中,感到阴冷的吐息落在脖颈之间。她被那诡异的存在掐在下巴,眼前一晃,露出脆弱的喉间。 利爪与尖齿落在要害摩挲。 这样的威胁,任凭是铁石心肠也要惧怕。手中女子睫毛轻颤,引得阴冷的手拂过眼尾水珠,揉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绯色。 月清河不适地闭上眼,她不知自己经历的是梦境还是真实,几乎无法招架。 这幅无能为力的乖顺,引得那不速之客浑身发抖。它张了张口,在那片阴冷沉重的水雾之中嘶鸣,犹如魔魅—— “你是我的……你将永远一直如此,只能躺在我的手中……” 那诡异的魔魅声色如同重击,月清河霎时间眼前光彩轮转心神俱震。她灵府之中神魂发出凄惨的哀鸣,本就无法动弹的躯壳竟然一点点颤抖。 快停下…… 不能答应,一定不要—— 那不知名的诡异存在兴奋地游曳长尾,将女子所在的床铺搅得乱七八糟。月清河掉在地面上,她短促地惊呼了一声,下一瞬已经被捞了起来—— 好冷,冷得像镇压在深海的万年寒冰。 她不由发抖,唯一一丝力气用在指尖奋力去推拒。不速之客将女子拢在怀中,因即将夙愿得偿,它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诱惑道: “你向天道立下宏愿,要长留在我身边,直到神魂寂灭的尽头。” 源自神魂的天籁,引无数修士妖魔心甘情愿奉献神魂血肉,用以对付这初入仙门的女修,实在叫她生不出一丝反抗。 尖牙利爪落在脖颈要害之上,月清河唇间颤抖。她无法抵抗那声音的引诱,即将启唇应道—— 若话音真的落下,她便任人宰割再无退路。 直到恐怖的巨浪骤然卷起,击打到九曲仙舟之上—— 月清河身下天摇地动。 她从那个怪物怀中掉下来,昏昏沉沉间听到九曲仙舟骤然亮起禁制的尖啸,闯入她房中的诡异存在被禁制重伤,那魔魅的声音此刻刺耳嘶鸣。 灵霄仙宗女修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 “戒备!” “魔龙!是魔龙降世了!” “快叫轻漪师姐升起结界!” 第五十八章 月清河被人扶了起来。 她昏昏沉沉如遭梦魇, 耳畔是女子急切的惊呼:“清河,清河你如何了?快些醒一醒,我们快走!” 是蓝凌的声音。 月清河极力睁开眼, 就见蓝凌扶着她在长廊上跑去。月清河动了动, 将腰间云中剑握在手中, 恢复了一些神志。 “我房中有东西。” 蓝凌豁然转头去瞧,只见月清河原本休息的房间之中雾气弥漫, 充盈着极其湿冷的气息。她眉头微皱, 又扶着这女子前行, “魔龙潜入了九曲仙舟, 这里不安全了。” 月清河摇了摇头。她还有些恍惚,已经被蓝凌带到仙舟上层高台,“此处安全, 清河先歇一歇, 我们即刻就要启程。” 蓝凌匆忙离去。 月清河恢复了一些力气,起身向外望去。 天地黑暗,电光连闪。 第121章 大海掀起重重巨浪,蛰伏在深海之下的魔龙自巨浪之下时隐时现。它身形如连绵山岳, 仰头而起望向天穹之上的仙舟,那海浪即激起千丈, 欲要将这修士的渺小造物打成万万的碎片。 九曲仙舟一片大乱。 月清河只觉脚下的仙舟动荡不稳,底下已有无数修士的惊呼。灵霄仙宗众人正在维持仙舟阵法,此地浮光最盛, 蓝凌和几个女修冲向最上层的法阵,要将九曲仙舟的航向调转—— 没有修士敢于直面魔龙, 若是仙舟无意中惊动了它沉眠,只有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月清河额心突突直跳。她抓着窗户起身, 望向黑暗动荡的海面,蓝凌等女修的声音仍然在巨浪之中遥遥传来—— “云师姐!速来此处!!” 月清河转眸。她目光冷淡,一眼就见高台禁制之中几个女子为云轻漪让开一条大道。那面色苍白的灵霄仙宗女修感应到了这处视线,身形微顿,在众人急切惶然的催促下疾步抢到法阵中心,抬手运转—— 九曲仙舟发出悠长的嗡鸣。 它庞大的身躯在滔天巨浪下无比渺小,宛如沧海之上漂浮的一只核桃。此时阵法逆转,制定好的航向顿时扭转方位,九曲仙舟骤然转开,诸修士不由站立不稳倒作一团。 “太好了,我们快走……” 蓝凌急得险些哭出来。仙舟之上的修士发现航线调转,皆互相扶持着站起来,人人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月清河抓住窗户边缘,她看到黑色的海浪之外,那只庞然大物自深渊之中浮起一双暗红的巨瞳,它既没有神性,也丝毫不沾染魔物的诡异,只有来自死亡与寂灭的气息。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手下死死扣住窗沿,几乎疑心自己看到的只是梦魇之中的错觉—— 下一刻,那庞然巨物自海洋之中跃起。 它身形遮天蔽日,此时掠过云端,天穹骤然黑暗。月清河听到仙舟之上响起恐惧的哀鸣,云轻漪等修士皆面色煞白。 “不,怎么会!魔龙根本不会接近修士!!” “是我们船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 “云师姐快走!” 魔龙自天穹遥遥望来,似乎确定了隐藏在禁制下的九曲仙舟。它张开巨口,那布满林立利齿的龙口中扑出烈焰—— 月清河只觉天摇地动。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抵挡,已经轻飘飘飞向半空。 冰冷的烈焰击穿这座灵霄仙宗引以为傲的仙舟。 月清河以手按在腰间,她掉进了海面,是剑宗玉衡掌门所赠的法宝护住了她。修士们纷纷离开仙舟,各个灵气护体拼命向远处逃去。 天地之间亮起莹莹光点,又骤然暗淡。 魔龙撕开了一些灵器遁光,那些修士惨叫着掉进海面,只有一口气在。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其他修士纷纷拼命藏匿痕迹。破碎的九曲仙舟漂浮在巨浪之上,阵法禁制碎裂,灵器席卷此处,扬起更多危险的旋涡…… 月清河撑在那层隔绝海水的球形禁制之中。 她这层法器暗淡,可以隔绝各种气息。此时漂浮在一截长长的桅杆之后,还算隐蔽。月清河只见那魔龙自云间探出头,赤红的双瞳紧缩,似乎在这片混乱凄惨的海域上寻找什么。 灵霄仙宗众人正在尽力寻觅修士。 这天灾是她们避之不及,魔龙常年沉睡在海底,并不出现。蓝凌一边狼狈地躲着巨浪,伸手去救坠进海中的修士,一边叫道:“真是倒霉!分明是无极剑宗惹怒了无方城主,为何魔龙会来寻我们的麻烦!” 白衣女子喝道:“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速速救人,我们快些离开!” 众人之中地位最为尊崇,也是修为最高的云轻漪一声不吭。她紧紧抿唇面如金纸,显然受了不小的伤。蓝凌飞快地瞥了一眼,心道方才魔龙打穿了九曲仙舟,应当是云轻漪受的反噬最重,此时她怕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云轻漪闭眼缓了缓,忽然道:“蓝凌。” 蓝凌闻言一愣,“云师姐?” 云轻漪问道:“月清河在何处?”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此时众人落难,天穹更有魔龙虎视眈眈,她问另一个宗门之外的修士,谁又能在茫茫巨浪之中寻她? 蓝凌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又道:“方才我将月清河请到仙舟上层,那处禁制繁多,她如今应当无事。” 云轻漪闭了闭眼,抬手招出一架小舟,“你们继续救人,若一个时辰后我还未回来,你们就先带这些人去灵武城,不必等我。” “云师姐!”蓝凌还未来得及挽留,那女子已经消失在层层海浪之外。 - 月清河耐心地躲在桅杆之后。 她头顶就是晦暗的红光,将这片漆黑海面照得诡异阴森。心跳激烈,呼吸却不得不放缓,是因为那巨大的魔龙的头颅,正在这片天穹下越来越近。 这小小的球形结界可以隔绝海浪与各种气息,在魔龙看来,这应当只是一块石头一般的死物。月清河心中念道,她眼见魔龙几爪掀翻数个修士,却并不下死手,显然不是为了发泄杀戮或觅食而来。 这如同死亡与寂灭的化身,自深渊惊醒的魔龙,它在寻找什么? 月清河慢慢地按捺灵气。 她维持着结界最低的运转,不言不动,默默运转太初幻剑,将自己与这漆黑冰冷的海面融为一体。 第122章 云轻漪寻来时,几乎目眦欲裂。 “清河……?” 她长尾摇曳,碰触那暗淡的结界。里头的女子气息全无,仿佛陷入长久的沉眠。鲛人曼妙绚丽的嗓音缓缓沉下,她再次唤道:“清河……?” 月清河骤然睁开眼。 高天之上,诡异的魔龙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它调转那双赤红瞳眸,自动荡的海面锁定了那令它不快的存在—— 鲛人? 方才这颗吵嚷的仙舟上,就有这道鲛人的气息。阴冷潮湿畏畏缩缩的存在,真是不快。尤其在这它寻不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刻,就更加惹怒魔龙。 月清河睁开眼睛。 她陷入太初幻剑之境,已经对外物不言不动,此时曼妙哀伤的呼唤惊醒了月清河,她不由气息微促,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球形结界外,趴着一只急切的鲛人。 动荡的漆黑海面漂浮着无数杂乱的物件,深蓝的长发铺陈在身后,小脸白到透明,剔透冰蓝的眸子全是急切和担忧,没有血色的唇一张一合,还在执著地呼唤—— 清河! 云汐已围着这结界焦急游曳数次,见结界之中的女子终于醒来,不由露出一个笑,“清河,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月清河一时无言,“你何时找来的?” 云汐急急忙忙以手掌按在结界上,她的手指之间撑开一点薄薄的纹路,灵气流转,将整个结界护在手中。 “灵霄仙宗正在救人。这里太危险了,我先带你回岸上。” 月清河张了张口,她要阻止云汐的行动,却只觉得耳畔朦朦胧胧,搅得心神昏沉。是鲛人的天赋?为何……为何此时要用在自己身上? 月清河摇摇头,只见眼前海浪频频起伏,鲛人公主游曳其中,推动结界与自己一同向前—— 也许是如今魔龙突然降临,云汐作为鲛人运转灵气自保,便会将鲛人的天赋不自觉用出。月清河心下不安,她不能强行挣扎制造出什么动静,只好暂时按捺下来。 魔龙还在天穹之上。 它赤红的双眸,犹如黑暗天地之中两轮不详的太阳。九曲仙舟幸存的修士一面将海面上还有一口气的同伴捞起来,大多已经架着飞舟法宝远遁千里。 如此祸事,留有一条命在已是万幸,谁还肯冒着身死道消前来救人? 鲛人一族在海中天然隐秘,若是它们不肯,谁来也寻不着踪迹。忽然间高高在上的魔龙自云间坠下,它庞大的身躯激起千层巨浪,灵霄仙宗修士猝不及防,蓝凌瞳眸皆颤,连忙叫道: “快走,来不及了快走!!” 诸人纷纷架起法宝,拉扯着救下的修士远遁。 月清河只觉脑海中重重嗡鸣。天旋地转。 云汐和她一起掉进了海下。 鲛人长长的尾巴绞做一团,却仍然不肯放手,将月清河所在的结界护在身下。月清河看到了深黑的海下,她撑在结界之中分辨方向,忽然道:“云汐,你要带我去哪儿?” 鲛人公主在海水之中。她漂浮的长发散开,犹如危险的海中妖兽张开了猎食的巨网。而那张脸望向月清河,却是无辜又渴望的姿态—— “清河,这修仙界实在太危险了,不是吗?” “王庭距离此处并不远。既然这里危险,我带你回碧落海王庭,好好招待你如何?” 月清河双眸微颤:“你……” 鲛人公主冰蓝色的美丽瞳眸愈来愈近,直到贴在月清河手下结界之上。她睁着那双哀伤无辜的眸子,海水中剔透苍白的脸上满是渴望—— “我与你从此,再不分离。” 嗡—— 月清河睁大眸子,只见眼前海水倒转。铺天盖地的巨浪卷起水下一切事务,她撑在结界之内狼狈地滚落数圈,旋涡急转,混乱的视线中隐约见到一蓬淡蓝—— 什么…… 月清河还未来得及分辨,只觉耳畔骤然寂静。 她原本用来自保的结界并没有破碎,此刻淋漓的海水自结界之外落下。女子跪在那层暗淡的光圈之下,整个从海水中突破重围,直直冲向天穹。 海水与巨浪远去。 月清河死死按在身下。她不知是什么东西带走了自己,只觉头晕目眩,漆黑坚硬得犹如山峦地面,她摸索了几下,终于能摇摇晃晃站起身—— 赤红的双眸此刻,就在面前。 是…… 月清河脚下一软,不由连退几步。 她如今,正在魔龙的利爪之中。 第五十九章 “清河!” 鲛人公主的哀鸣响彻碧落海。 她自巨浪之中游曳, 绝美的五官此刻扭曲愤怒。那曼妙悠长的天籁之音,此刻无比的哀伤痛苦,海面上仍然还有一口气在奋力逃生的修士都不由死死捂住耳朵—— “清河——” 月清河耳畔有无数声音。她不敢动, 只是直直地站在魔龙的巨大利爪之中。那一层暗淡的结界仍然在勤勤恳恳地运转, 只是这点隐蔽气息的力量在魔龙发现她的时候已经宣告失效。 漆黑的鳞片遍布这可怖造物的全身。它的利爪摊开。阴森森的尖利爪子每一个都有月清河一个人那般高, 轻轻挥动就足以了结她。爪心的鳞片更加细密,月清河只感到自己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魔龙自天穹探出一只利爪, 将这女修连带她护身的结界一同从海水底下捞起来。 第123章 它在云层与巨浪间时隐时现, 庞大可怖, 双眸赤红如同灭世的两轮太阳。此刻海面上修士急于逃命, 人人心胆俱裂。 被魔龙抓在利爪之中,月清河在恐惧之外,却感到一种荒谬的直觉—— 魔龙正在观察她。 作为一只死亡寂灭气息聚合成的存在, 魔龙赤红暗淡的巨瞳, 此刻露出了实质化的——困惑? 风声海浪,各种嘈杂的声响混合着鲛人的哀鸣遥遥传来,月清河耳尖微动。是云汐在呼唤她? 魔龙巨大的赤红瞳眸对着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子观察半晌,它显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人族修士的外貌与资质对于异族而言并无区别, 这女子显然也没有令它忌惮的修为。 所以为何会独独将她从海上捞起来? 月清河不敢轻举妄动。她仍然僵硬地站在魔龙的利爪之中,等待着。也许这魔龙仅仅只是犹如幼童抓蚂蚁一般, 将她从茫茫海面上捞起来看一看,只要她不要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也就将她扔回去了。 月清河这般想着, 可惜她下一刻就发觉不妙。 魔龙的确没有在这小小的女子身上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它心血来潮袭击了九曲仙舟,酿成如此大祸, 此刻找到了感兴趣的,便心满意足, 就要离开了。 月清河只觉自己犹如关在结界光球里的小兽,摇摇晃晃天地颠倒,是魔龙骤然起身,抓着这小小的裹挟着一个女子的光球,就要飞跃天穹离开了。 茫茫海面,散落着无数九曲仙舟的残骸。 人族修士莫不心胆俱裂,在海水之中艰难求存。甚至身上还有些逃遁法宝的也不敢使用,生怕引动了魔龙的杀意。 那漂浮着无数伤残的海面之上,鲛人一族的公主云汐发出悠长哀鸣。 她一路跟随着魔龙,眼见那残忍的造物即将带着女子远去,终于下定决心自海面上一跃而起—— “清河,我来救你!” 月清河顿觉不对,骤然回身就见底下漆黑的海面跃起一只小小的鲛人。她自离开海面便变幻人形,那层漆黑的长发自半空飞舞,月清河当即攥紧手中灵剑—— “快走!” 甚至月清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魔龙一爪挥开。 天穹与海面之间,扬起一蓬淡蓝的薄雾。 月清河不能再犹豫,立刻传音过去,“云汐!你快走,别管我了!” 鲛人公主落进海中。她沉进海水之中,犹自不肯离开,那层淡蓝的薄雾在海中绽开,也沾染到她深蓝的发丝上,鲛人公主因疼痛巨颤。 月清河闭了闭眼。她排斥鲛人,可她并不希望云汐死在今日。毕竟这鲛人一族的小殿下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魔龙似乎发现了什么,自云端回头。它巨大的身形并不迟钝,此刻嗅了嗅空气中的血气,抓着手中的修士在海上四处寻觅。 传言中,魔龙靠吞吃灵物进阶。鲛人一族作为仙人遗落的遗族,自然要比月清河这初入仙门的小小修士好吃。 月清河背后一身细密冷汗。她稳住心神,盯着那海面上小小一蓬淡蓝的血迹。 “云汐,你不是很想登上王位吗?今日要是死在这里,你就再也做不了鲛人一族的王了。” 她似乎在哭泣。 一个浪头打下来,重伤的小鲛人不见踪影。 这茫茫碧落海,是鲛人一族的家园与战场。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鲛人一族的逃遁,只要她肯走,便不会有什么差池。 月清河长长舒了口气。 她不知何时,已经滑落跌坐在魔龙的利爪之中。这点轻微的动静不会引起魔龙的注意,它寻觅无果,赤红的双眸朝着海面上鲛人的血气搜寻,又再度腾飞天穹。 月清河闭上眼睛。 她所携带的法宝灵器对比魔龙,实在不能胜任。不如待魔龙停下,再做逃离的打算。 这可怖的造物瞬时间远顿千里,天穹与海面拉扯成长长的幻影。月清河睁开眼眸数次,见天光变幻,就知自己已经离开九曲仙舟遇难的地方很远。 她身上的衣衫还算整齐,并没有沾染海水。只是这魔龙的身躯由死气汇聚,十分阴冷。月清河踩在它的利爪之上,浑身缠绕上湿冷的寒意,不由微微瑟缩。 灵气珍贵,此刻用来御寒实在浪费。月清河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将云中剑抱在怀中。暗淡的仙剑硌在手心,月清河慢慢冷静下来,思索着前路。 也不知前方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 云开雾散。 茫茫碧落海上,由于魔龙途经而暗淡深黑。 月清河坐在魔龙利爪之中,只觉天光一路昏暗,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眼前一亮。 她眼前海面交汇处,深黑的碧落海边竟然出现了一线绿色。天光照耀下,绿色的水面荡漾铺开,玲珑剔透犹如一场幻梦。 月清河不禁眨了眨眼。她几乎疑心自己先是受了鲛人一族的天赋,又被魔龙裹挟到这里,终于损伤神魂出现了幻觉。 魔龙瞬息间掠过海面。 它的利爪低垂,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爪中还带着一个女子,利爪连着结界与其中的月清河一同撞进了翠绿色的海面—— 月清河眼前一花。 结界顽强地抵挡了海浪扑击,她犹如亲身破开海水,猛然扎进海面。此刻天光竟然没有被魔龙驱赶,灿烂的光影照亮海面下的一切,月清河骤然睁大眼眸,这处海面之下竟然生长着一大片林立的森林。 第124章 犹如高楼迭起,碧色的海水经过天光浸透,荡漾于那片层层林海之中。鱼群竟然并不惧怕魔龙,犹如飞鸟游曳在林间,一些小妖物正在林间寻觅照料,抬头见月清河连着结界掉下来,吓得四散奔逃。 月清河:……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趴在结界内,满心困惑不解。突然周身一轻,熟悉的爪子将她连人带光圈抓出水面。 赤红的巨大瞳眸足有一人高,此刻定定地瞧着爪子之中的修士。那冰冷的无机质兽瞳显出了人性化的疑惑—— 似乎它已然忘了这女子是什么来历,又怎么在这里。 月清河:…… 她缓缓地爬起,在魔龙的利爪之中站起身,维持着一位修士的基本体面。 一人一龙对视半晌。 魔龙终于不耐。它放弃思考自己为何会带一个女子回来,反身腾飞千里。自天穹云海之中,魔龙回到了它栖居的地方。 月清河晕头转向地掉在地上。 她身侧的结界仍然勤勤恳恳地运转,带着里头的修士滚落好几圈。待月清河终于爬起来看清自己在何处,心下就是一惊。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的山口。这座山矗立在茫茫大海的岛屿上,几乎伸手就能摸到云层。魔龙自山巅扔下月清河,便再次腾飞离开,瞬息间不见踪影。 月清河等了等,直到她耳畔都只有海浪与风声,确信魔龙不会再度归来,撤下结界。 她行走在这几乎高耸入云的山巅,满心都是迷惑和震撼。 此处山口呈现环形,相对于修士的脚程来说也算巨大。中间是凹陷下去的山口,生长着树木花草,分明是可以汇聚雨水的样子,却干干净净。 月清河绕着山口走了半日,无果,便打开身上的储物空间,拿了一些吃食。 她坐在树木之中阴凉的石头上,翻找地图试图确定自己的位置。此处灵气稀薄,不知前路境况,珍贵的丹药还是留着以备不测。 干粮与水补充下来,月清河恢复了一些体力。她一面对着地图推测,一面观察四周,目光落在了环形山口中巨大的凹陷,心中一动—— 魔龙身形庞大,这山间的凹陷似乎正适合它盘踞休息。 月清河想象了一番,顿觉好笑。 难不成这魔龙还会像一些小兽一般,需要冬眠休息?大概只是她多想了。 月清河在环形山口吃了些东西,比对地图上标注的位置,顿觉不妙。她如今离碧落海远了,似乎正在什刹海上。 碧落海濒临灵霄仙宗,时常有修士造访沧澜洲,鲛人一族王庭就在碧落海深处,近些年来与九大仙门日渐和睦。 而什刹海常年笼罩瘴气,海面遍布迷雾,九大仙门的飞舟法器皆不会通过此地。近百年来沉睡的魔龙苏醒,虽未造成修士死伤,但什刹海海域之上几乎也成一片禁地。 月清河起身,举目四望。 碧绿的海面在天光之下荡漾,魔龙离去时并未遮蔽天穹。海面下的森林繁盛生长,她看到许多鸟儿在低空盘旋,捕捉海下的小鱼。 这处山巅巍峨直入云霄,海面上捕食的鸟儿回到岸边。月清河这陌生的修士来到此处,似乎许多鸟兽都不认得。窸窸窣窣,是几只褐色的小鸟落在地面,捡拾月清河方才不慎遗落的干粮碎屑。 这些仙宗所做的干粮皆是用灵米做成,对于海岛上并没有开启灵智修为的鸟兽来说过于大补,真叫它们吃下去,可就要躺成一排了。 月清河微微扬手驱赶,心下无奈,“你们可别吃了,小心吃坏肚子。” 这几只小兽并不怕人,也许是岛上从来没有造访过修士。年轻的女子方才饱餐一顿,含笑驱赶鸟兽。她似乎是无意中来到这里,却一点都不见惶恐和惧怕,扬起的袖子干干净净,拂过鸟兽身侧,连最弱小的鸟儿都不会躲开。 是茫茫什刹海上,从未出现过的美人。 无方城城主座下第一人,什刹海上除魔龙之外最为强大的妖物绛雪姬三步一叩登上什刹海圣山时,就见到了这样的景象。 绛雪姬独自一人虔诚上得圣山,身上披着庄严的祭祀大袖。她一张敷得雪白的脸上微微扭曲,口中震惊道:“你是何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城主的圣山上!” 第六十章 月清河闻言回身, 身上肩头还停着几只好奇的鸟儿。她才发现突然出现的女子,十分惊讶,“你又是何人?” 来人一身长长的广袍大袖摇曳于身后, 长发漆黑披散及地, 肌肤如初生幼子一般细嫩。偏偏她在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 将五官都掩盖得模糊不清,只在眼尾拉出一线赤红。 月清河仔细分辨才看清这大概是一位妖物。 女子闻言更加气恼, 怒道:“吾乃无方城城主座下大祭司绛雪姬, 此处是无方城圣山, 你区区一个人族修士竟敢惊扰祭祀!” 月清河当即躲闪。她见那妖物挥袖就是一击, 附近的飞鸟小兽惊慌四散,月清河反手拔出背后灵剑,瞬息间铛铛数击—— “你这人真是不讲道理, 我分明是魔龙带上山的, 还正愁寻不到路下山去呢。” 绛雪姬惊愕:“什么,是城主带你回来的?为何……” 绛雪姬身着祭祀长袍,出手间多有忌惮。月清河手中接下她数招,口中又道:“无方城主就是魔龙?你若是在无方城主座下, 此时对我出手就不怕城主发怒吗?” 第125章 雪白面庞的妖物恨恨收手。 她一身规整的宽袍大袖,此时因打斗而多有褶皱。月清河收剑远远避开, 就见绛雪姬一面狠狠瞪过来,一面手忙脚乱整理衣着。 月清河不由暗自思索,这所谓的祭祀对于绛雪姬来说, 应当十分重要吧? 人族修士缓缓收剑,立在几丈远外注视妖物整理着装。待绛雪姬上下打量自己身上衣饰, 连头上别着的珍珠珊瑚等都一丝不苟规整到位,松了一口气时, 忽然开口道: “你难道没有发觉,你们无方城主并不在这圣山上么?” 绛雪姬抬眸,就见那可恶的修士悠然四顾,唇角微弯坦然地望过来。她顿时恶声恶气道:“城主不在与你何干?你这小小修士修为如同蝼蚁,也敢在此放肆,待城主回来就将你杀了!” 月清河摇摇头,耐心引导道:“你为何还是不懂?我这样小蚂蚁一般的修士,魔龙一个指头就能叫我死了,为何能在这圣山上安稳待到如今?” 绛雪姬本就心中惊疑不定,此时不由追问:“为何城主没有对你下手?” “这其中自然是有内情的。” 修士含笑指了指天穹,“你们无方城主刚回到圣山就再次离开,是因为我觉得这地方太过荒凉,城主要为我去寻些好东西装饰一番。” “什么!” 绛雪姬犹如中了晴天霹雳,“你说城主为你外出寻物件筑巢去了?” 月清河一怔。她虽然见识广博,但什刹海常年笼罩在迷雾之中,修士所能了解的地方实在太少,见绛雪姬犹如受到了重大打击,虽然不理解筑巢一词,月清河仍然试探道:“你们城主为我去筑巢,又有什么要紧?” 沐浴更衣静心准备三日,三步一叩独自上得圣山的绛雪姬,此时如同从头到尾都封进了极地寒渊中。 “不……我不愿信……城主那般大妖为何会看上你这种蝼蚁般的小修士……” 月清河不知自己一句话竟然有这等威力。方才还在喊打喊杀的妖物刺激得魂不守舍,犹自不敢置信,将月清河来来回回从头发丝到脚下都仔细瞧了一遍, “你这女人除了样貌,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我不信城主会为你筑巢!” 月清河见绛雪姬反应不对,反复思索方才对话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回头,她再接再厉道: “你若不肯信,待你们城主回来一问便知,不过到时候它要是发怒,我可帮不了你呢。” 虔诚供奉魔龙的大祭司当即犹疑。 月清河心下松了口气,再度开口:“你们城主既然都外出筑巢了,我如今在此多有不便,你们既然是无方城主的下属,怎么不给我住处吃食?” 面色雪白的妖物缓缓抬头,她犹自上下打量月清河。样貌娇美却并无特殊之处的修士已经坦然吩咐道: “你们要将这里建一座行宫,里头用鲛鲨做纱幔,吃食一并要鲜的沧澜洲鳐鱼,还要圈出一片海供我沐浴,其中撒凤凰花,鲛人歌声作伴。” 绛雪姬难以忍受地打断道:“你是什么来历,竟然要我们这样奉养?” 请一位鲛人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月清河微微仰头,轻飘飘的眼神落在这气急败坏的无方城大祭司身上,满身都是娇气任性,“你们城主将我不远万里带到这里,还不能说明我的来历身份么?” 绛雪姬一时气结。这女子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衫,连肌肤都是白皙剔透不染尘埃的样子,神色坦然悠哉,仿佛此时正处在自家洞府花园,一丝惧意都没有。 哪一个被带到这里的修士妖魔不是心胆俱裂痛哭求饶,她这幅反应,的确像是有恃无恐。 “……我这就去。” 待那盛装的大祭司下山去,月清河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满山寂静,只剩风声和窸窸窣窣的鸟鸣,月清河才缓缓松了口气。 魔龙未归,大祭司离去,此处应当没有妖物敢来。 她要趁这时机寻到离去的机会。 月清河绕过那绛雪姬上山的方向,一点点向这环形山崖下走去。她将衣袖与下摆扎在身上充当防卫,撤下护身结界以保存灵气,走过丛生荆棘。沿途鸟兽繁多,见了这甚少出现的修士都不会躲避。 月清河顺手摘了几只果子,见这些鸟兽大多没有开启灵智,回想一番绛雪姬方才出手的力度—— 什刹海上瘴气弥漫,灵气稀薄。岛屿上开启灵智的妖物十分稀少,究其力量比不了昆吾山羽族的战力,更不必说仙人后裔海中王者鲛人一族。 也不知魔龙那等修界大能都避其锋芒的造物,是如何自什刹海中诞生。 月清河慢慢走下山崖。她能感受到海边徐徐长风,听到浪涛击打的声响,抬眸分辨方位。 碧落海位于什刹海北方,海风自东方吹来,天光此时正在月清河头顶。她抬眸分辨方位,若要从这所谓的圣山离开去往碧落海方向,便需要迎着海风吹来的方向,向此时天光所在前去。 确定前行方向,月清河观察四周。 这海岛上因有魔龙的气息存在,除了一些没有开启灵智的鸟兽,海中妖物并不敢前来。 方才无方城众人只有绛雪姬一人前来,证明此处是它们的禁地,此刻整个岛屿只有月清河一人。 境况安全。 月清河将身上携带的几只灵器法宝取出。指尖大小的玉舟放在地上,和一张翠绿的叶子并在一处。灵剑自背后取下,月清河想了想,将那名为“沧海一粟”的叶子拿在手上—— 第126章 相比耗费灵气且难以掩饰行踪的飞舟,沧海一粟取自于秘境灵材,能够将驱使它的修士与身周融为一体,十分适合此时月清河离开。 沧海一粟放在动荡的海浪之上,那片巴掌大的绿叶陡然变大,在月清河眼前生长到一丈。她踏过海水,抬脚上去踩了踩。 看着柔弱纤薄的叶子稳稳当当,容纳了修士进驻。月清河动了动寻到合适的角度,便心念方位驱使这小小一片绿叶前行。 什刹海圣山附近碧绿通透,连海浪也格外和缓一些。小小一片绿色的枝叶漂浮其中,十分不起眼。自海面捕食小鱼的飞鸟时而停留其上梳理羽毛。 月清河摸了摸身下的绿色船底,只见波纹荡漾,她触碰到的地方已经淡去颜色。海面下淋漓天光映照着奇异的森林,时而有昏头的小鱼不知海面上漂浮何物,隔着沧海一粟薄薄的船底碰触月清河的手。 什刹海的鸟兽妖物都十分懒散单纯。若是修界九州十四海的凡人来此捕鱼,应当也不必斗智斗勇了。 鱼群没有见过这奇怪的大片树叶,纷纷前来试图啄食,激起无数细小的纹路。月清河靠在透明的窗口,不由轻笑,以手指点点那层荡漾的叶片。 她想起许久之前自己还年幼时,坐在月族秘境最高处。结界透过天光,年幼的月族之主的女儿悄悄撑开一点缝隙,用灵气逗引路过的飞鸟。 那些扑棱棱的小妖物瞧不见她这小月族,只是争先恐后地啄食泄露的精纯灵气。月清河能瞧见外界境况的时刻实在不多,她知道自己出不去,却乐此不疲地逗弄飞鸟。 那时月渊十分不赞同,将她抱回去严厉叮嘱道:“月族秘境干系重大,你若如此行事引来一些大妖又该如何?” 月清河停下回忆。眼前是游曳的鱼群和曾经的飞鸟重叠,脑海中母亲的叮嘱犹言在耳,她抬手拂过船底。 海面下鱼群失去了感召,慢慢散去。 月清河长长叹了口气。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快些离开圣山附近,免得绛雪姬等人发现不对再度回来。 女修沉下心神,驱使沧海一粟淌过重重海浪。 千里之外,天穹黑暗。 长空弥漫浓雾,瘴气自无方城盘旋而上,遮盖了重重天光。 白衣白面的妖物伏倒在地,嗓音瑟瑟发抖—— “城主……我等本欲前往圣山迎接城主醒来,但圣山之上有一个人族修士,称……” 绛雪姬满身冰寒,她此时说起仍觉自己应对荒谬,声音愈来愈低:“那修士称城主您将她亲自请到圣山,便……便离去筑巢了。故而我等不敢轻举妄动。” 瘴气自无方城最高处最为密集,魔龙自天穹落下,隐蔽于王座之后。座下数位大妖均死死跪伏在地,无人胆敢抬头。 “筑巢?” 嘶哑低沉的声音,自高高在上的王座响起。 落在底下诸位大妖耳畔,犹如催命的诅咒。烈风枭正跪在绛雪姬身侧,只觉迎面一股巨力。他慌忙稳住身形,就见那绛雪姬已被王座上的魔龙丢在身前—— 诸妖物心中一凛。烈风枭平素与绛雪姬还算和睦,此时都不敢出声为她求情。 身为魔龙的无方城主,百年来虽不出什刹海,却对胆敢前来刺探的修士杀之后快。近十年间,无极剑宗剑修频频潜入什刹海惊扰城主修行,此时那赤红的双眸扫过殿中诸妖,杀意凛然。 众妖为保小命纷纷出言—— “大胆人族修士竟敢说城主为她筑巢!” “城主,我等愿效犬马之劳将她拖回城中当众处以极刑!” “绛雪姬实在糊涂,要是我去定然当场将她杀了!” 群情激奋,伏在魔龙面前的绛雪姬当即跪地道:“属下糊涂,竟然放过那小小女子任她胡言乱语,属下这就去将她捉拿归来赎罪!” 王座之上,魔龙化为人形。 无方城之主走出迷雾,嗓音低缓冰冷—— “人族修士,竟敢如此。” “我倒要亲自去看看她。” 第六十一章 月清河忽然发觉手下的绿叶晃动。 她自船底撑起身。沧海一粟感应到修士的动向, 将月清河碰触的地方都淡化颜色,以便观察外界。 天光明媚,什刹海碧绿通透。 海鸟乘风而来, 飘摇落在月清河身侧。它似乎有些不解这远离岛屿山崖的叶子为何能漂流这样远。叩叩, 月清河听到了这鸟儿啄食的声响, 不由碰了碰它短小的喙。 此地离所谓圣山已有些距离了。 月清河看天光西落,拿出干粮喝了些水。她比对着方位, 见四处海域仍旧是清澈的碧绿, 沉下心神。 恐怕从这里回碧落海, 还要几天时日。 好在沧海一粟是隐蔽气息的灵材, 月清河不需要特意按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什刹海偷偷溜出去。 待夜色降临,月清河一面观察着海面动向, 一面缓缓运转经脉之中的灵气。她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 但路途遥远,一直紧绷心神也会疲倦,如此正好稍作休息。 夜幕笼罩海天之间,碧绿的什刹海下鱼群游曳。海风比起白日更加猛烈, 月清河靠在沧海一粟内部,淡淡的浮光映亮了她的眼眸, 不由往外看去—— 云层漫卷,长月落在天穹之后。今夜没有星子,雾沉沉的天际闪过不明电光。 第127章 月清河眉头微凝。这是要下雨了么? 海上水汽深重, 下雨也是常事。月清河缩了缩身子,以手放在沧海一粟内部。淡淡的灵力自她经脉之中淌出。 她加固了这小小扁舟的结界, 以免大雨之下卷进海里。虽然不致命,但海中情况不明, 月清河并不希望节外生枝。 “也不知云汐如今回到碧落海王庭没有……” 月清河指尖划开一道光点,透明的船底映出海中鱼群与珊瑚。她不由想起魔龙袭击九曲仙舟时。那位鲛人殿下身侧晕开大片淡蓝的雾气,恐怕她受伤不轻。 云汐竟然敢在魔龙利爪之下试图来救她,已经让月清河十分意外了。 “那孩子似乎从前没有这般勇敢,想来数十年过去,她也变了。” 喃喃自语几句,月清河摇摇头。 此时她自身难保,还是不必担心那鲛人殿下会如何。碧落海上的王者平常妖物避之不及,连九大仙宗都要给云汐几分体面,何须她这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小修士惦记安危。 天穹之上,夜色沉寂。明月与星子仿佛畏惧某种存在,纷纷躲进云层之后。 什刹海上雾气沉沉。 天穹之上巡视至此的诡异存在,缓缓掠过。深沉的长夜掩盖了太多痕迹,海面上半垂着眼,躲在灵材之下随波逐流的修士并没有发现,笼罩这片海域的并不是月光,而是沉暗的赤红。 天际电闪雷鸣。 海面动荡不安,渺小的扁舟躲在大浪之下,影影绰绰掩盖了行踪。来不及回到岸上的海鸟惊慌失措吐出口中的小鱼,扑棱棱飞向天空。森林下游曳的鱼群紧紧聚成一团,往更深的海域躲藏。 月清河只觉耳畔有些吵闹。 她再度往外看去,只见沉沉的黑暗笼罩了天海之间,什么都瞧不出来。正疑惑间,身下扁舟猛然一轻—— 她连人带船破开海浪,直直冲向天穹。 月清河:! 她连滚带爬趴在舟内,心中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连忙划开一片区域向外。熟悉的剧烈颠簸自脚下传来,庞大漆黑的魔物蜿蜒跃起,自海面抓起那只绿色的小舟直冲天际。 魔龙! 赤红双瞳映照云间,将海天之际搅合得风云四起。月清河心跳鼓噪,一身经脉之中灵气动荡,她眼见自己正被利爪抓住往天空之上飞去,心下大惊——为何魔龙竟然特意找到了这里? 再不逃走,此事不能善了! 修士当即手捏法诀,骤然收起灵材。 半空之中,魔龙庞大阴森的双眸骤然眨动。它利爪之间犹如蝼蚁般的猎物忽然不见踪影。 魔龙低眸,无机质的森冷双瞳扫过海面。 夜色低垂,什刹海上雾气沉沉。掉进海中的女子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消失在茫茫波涛之下。魔龙身形庞大,却十分灵活地游曳在海面上巡视。 它威慑之下,海底森林鱼群瑟瑟发抖,鲛鲨退避不安,连缓缓游过自己身侧的暗淡气泡也只做不觉。 月清河默默牵着那些海下的树枝,沉沉下坠。 她眼前是深黑的海底,有些珊瑚散发出微弱的光点指引前路。森林比起陆地还要茂盛,将她纤细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月清河缓缓沉下。 无机质的赤红双瞳在海面上巡视。她屏息,如同海底平平无奇的冰冷石块。初入仙门的小修士并不需要和那等邪魔比拼遁逃时机,她仅仅需要沉下心神,等待那魔龙对自己失去兴趣。 魔龙盘旋海面。它身形过于庞大,几乎遮天蔽日,将什刹海下所有妖物吓得瑟瑟发抖。比起天穹之上的自由肆意,魔龙若是入海,将要把整个海下搅合得一片狼藉。 那小小的修士将会趁着这混乱远遁千里,再寻不见。 魔龙无机质的森林双瞳微微眯起。 月清河仍然密切关注着海面上的光影。她借助这海底散出的微弱光芒,见那庞然大物的阴影盘旋一阵,终于缓缓离去,心下鼓噪的心跳也渐渐平息下来。 魔龙本就不按照常理行事,能在今日就出来寻她这个平平无奇的修士,已经足够让月清河意外。 如今它走了,才是理所当然。 海底幽幽的冷光将森林划成一片片时断时续的影子,女修耐心地潜伏在森林庇护之下。她身上的灵气波动极为微弱,就连身侧栖息的鱼群都未曾苏醒。恐怖的存在离去,什刹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躲藏海面之下的修士终于放下戒心,自茂盛隐蔽的森林下缓缓游动。 月清河裹着贴身的气泡,向海上冰冷的天幕游去。虚惊一场,她还算自在,因从前排斥鲛人,生在碧落海天穹月族秘境之中的月清河,从未有过在海中游曳的体验。 自莹莹海水中出来时,月色与星子重临云间。 月清河长舒了一口气,待召出飞舟离开此处。 彭—— 重物入水的激荡。 月清河骤然收起手中灵器,一口气潜入海中。她没有回头,只是此时此刻突然响起的动静,叫她一刻也不敢停留,瞬时坠进了深深的海底。 她的反应已经够快,但下一刻,甚至还未回到那重重森林的庇护之下,阴影投在月清河身上。 她的脚腕上抓住了一只冰冷的手。 ! 月清河骤然回头—— 高大的女子自海面上坠下,她甚至闭着眼睛。她有着一副眉目深刻的脸,但自鼻梁以下都由黑色的金属法器紧紧扣住。浑身肤色皆是黑色,只有一头晕开在海水之中的发丝竟然惨白。 第128章 那只有力的手犹自带着尖利的爪子,犹如铜浇铁铸死死扣在月清河脚腕。莹白与沉黑的对比惊心动魄,月清河心下震怒,翻身一剑—— 铛—— 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的声响。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月清河挣扎间,那坠下海中的女子已然睁开眼。 赤红的兽瞳牢牢锁定了手中的修士,突然发力—— 月清河来不及呼喊,一个翻身栽进了这东西双臂间。她直直对上了那赤红森冷的兽瞳,挣扎的动作霎时间停了下来。 魔龙…… 这东西,竟然是魔龙。 - 自海中出来,出逃未遂的女子狼狈地咳出不少水渍。 她方才大惊之下维持不住结界,一口气散开呛了不少海水。比起落在圣山上之时一尘不染,悠闲自在得骗过了绛雪姬的从容模样,此时白衣浸透,发丝都沾染在脸颊脖颈,一手持剑皱眉咳出海水的修士更像阶下囚。 至少她身侧的魔龙如此推测。 “你是何人,竟敢说本座为你筑巢?” 魔龙人形时比起正常修士也足够庞然。她不屑制住眼前这柔弱得如同蝼蚁一般的女子,不过是寻人的时候稍微费了些时辰。这女修除了样貌还算亮眼,一身修为平平无奇,若不是逃命的手段还有些,魔龙本不屑对她出手。 月清河持剑半跪在地,心下大乱。 她不明白这魔龙为何非要追来,还问出了这等奇怪的问题,此刻逃也不是,乖乖待在此处也有危险,索性只得垂眸回道:“城主不知,是有一位自称绛雪姬的妖物声称您出外筑巢。” 所以快些放过我罢,这是你们无方城自己传出的! 人形魔龙听闻这解释,不置可否。她足有普通修士两人高,此时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月清河,将本不算娇小的女修都衬得柔弱可怜。 月清河心知自己无法对付这等邪魔,手上能够动用的灵器法宝都乖乖收着。此时月色西垂,海风呼啸而过,正是一夜之中最为寒冷的时刻。 她作为修士实在道行不足,甚至还未辟谷。海水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连同曾经同伴所赠的软甲都冰凉透彻。月清河若有所感,悄悄挪了挪将自己团成一团。 魔龙此刻也在观察眼前的人族修士,赤色双瞳中俱是兽类的残忍。 她骤然出手,将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提起。月清河错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又连忙压抑。她像是一只轻飘飘的风筝,对上魔龙冰冷的双瞳时,脚下飘飘荡荡踩不到地面。 “人族修士,为何前来什刹海?” 魔龙低沉阴冷的嗓音,就在耳畔。 月清河闭了闭眼。她这幅乖顺的样子,让魔龙双瞳中流露的意味在杀意和好奇之间摇摆,最终定格为一种奇怪的兴味—— “你难道不知龙族筑巢是为了什么?” 月清河心下无奈。这魔龙看着恐怖阴森,却说出了如同那单纯好骗的绛雪姬一般的疑问。她见这东西似乎没有当即杀了自己的打算,开口解释道: “还请城主为在下解惑。” 魔龙隐藏在漆黑口珈之下的鼻尖耸动。她一手将女子提起凑近,细细地嗅闻一番。月清河心下怪异,她只觉自己被什么猛兽打量,不由仰头躲避。 这一刻功夫魔龙已然确定什么,开口道:“你身上气味奇异,我将你带回巢穴许是作为血食。” “龙族筑巢,要么进阶要么求偶。你所表示的倒是不错。” 月清河背后升起一片冷汗。见那人形的魔龙再度伸出利爪抓来,眼看就要将她就地撕扯吞吃的模样,连忙出声道:“您方才可在我身上嗅到什么奇特的气息?” 魔龙果然住手,将月清河提到眼前。月清河没有躲避,她莹白的侧脸在魔龙漆黑的口珈映照下,是惊心动魄一般的柔弱。 “你是仙人后裔的神魂?” 魔龙口中果然出现了讶异,“数年没有捉住鲛人,你这血肉气息与仙人神魂似乎可供我进阶。” 月清河抓住了魔龙的手。她的指尖是苍白的颜色,因用力而泛着明显的晕红,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深藏着一点紧张和恐惧,薄薄的唇瓣却是笑着,仍然开口道: “实不相瞒,我如今来什刹海是为寻找失踪的同门。我们一同自魔族之主手下逃出,您可知为何魔主未曾吞吃我?” 魔龙果然感兴趣,“哦?难道你这小小修士竟然能镇住那一位疯魔?” 手中脆弱的修士却既不恐惧,也没有丝毫停顿地开口道:“自然是因为仙人后裔的神魂,若不是心甘情愿献出是不会让您进阶的。” 魔龙思索片刻,手中微微用力。 月清河只感到一丝阴冷的气息潜入经脉。她一身性命都在这邪物手中,无法推拒抵抗,瞬息之间神魂都被窥伺。 她慢慢张开口,维持着镇定道:“若无方城主愿为我寻到同伴所在,不论什么条件我都心甘情愿。献上神魂也在所不惜。” 魔龙松开手。 神魂之间探查无误,女修跌坐在地。她犹自咳出一些水渍,莹白的面庞升起红晕。这修士修为平平无奇,一张面容却是什刹海上难得一见的美丽夺目,此时丝毫不减光辉。 九州十四海不论修士妖物邪魔,都渴望进阶飞升。犹如上界仙人遗落此间,任何造物见了都忍不住据为己有。 第129章 魔龙低沉阴冷的嗓音道:“人族修士狡诈无比,本座如何能相信你的承诺?” “本座热期已至,是该寻觅伴侣筑巢。你现下成不了血食,便与本座结契抚慰热期。” 月清河骤然抬头—— “什么?” 龙族结契在九州十四海之中尤为不同,如今修界已没有其它龙族,魔龙所言结契,难道是要她一个小小的修士来承受那般煎熬? “不……您不能这样……” 魔龙自地上将月清河提起,仔细嗅闻。 这番动静已和方才打量血食不同。女子细细颤抖的神色极大取悦了这唯一的龙族,冰冷的口珈就落在月清河耳畔,满怀恶意—— “狡猾的人族修士,你在热期之中,就没有力气说谎。” 第六十二章 月清河再次落在绛雪姬面前, 无比狼狈。 她没有抬头,视线落在自己身前。魔龙抓着这女子腾空万里,却没有回到圣山。重重海雾笼罩的城池迎来了主人归来。 绛雪姬跪在光滑漆黑的大殿上, 亲眼见城主将人族修士放在王座一侧。她如今衣衫浸透伏在那处, 纤细弱小, 丝毫见不到曾经圣山上的悠哉与娇气。 绛雪姬满脸赤红,因自己轻易被欺骗而羞耻, 当即跪地道:“属下无能, 竟令城主亲自出手才将她捉拿, 属下这就将她带去除以极刑!” 月清河伏在王座一侧, 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那妖物的话语一出,她顿觉不妙,还未出声已经被身侧的魔龙大力提起。 这一路魔龙并未怜惜她小小人族修士的耐力, 丝毫不落结界, 吹了一路寒冷湿沉的海风,她已经面色苍白。此时下意识躲避而侧开脸颊,魔龙赤色双瞳都显出兴味,忽然将月清河扯到怀中—— 满场寂静。 月清河眼前是魔龙白色的发丝, 稍一动作就碰到冰冷的躯壳。她坐立难安无法自处,身后众妖齐齐噤声—— 城主不是因这女子称她筑巢而大怒, 追杀出去么?这又是怎么了? 魔龙一手揽着娇小的人族修士。 她与妖物格外不同,发丝漆黑而柔顺,肌肤是淡淡的暖意, 神魂血肉都有一副奇异的甜味。魔龙低眸去嗅,动了动眉毛。 同样是仙人后裔, 鲛人为何没有这幅气息? 月清河僵硬地坐在魔龙身上。 她背对着满殿妖物,本以为是处刑的严酷场面, 此时却无比怪异。那义愤填膺的绛雪姬也不再出声,王座上高高在上的魔龙垂着赤红的双瞳,正在她脖颈处寻觅什么。 月清河满身不适。这魔龙说什么度过热期,此刻不会将她当众吃了吧? 眼前苍白的发丝晃动,魔龙手中揽着个女子,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法。底下怔愣的众妖面面相觑,终于烈风枭试探性地出言问道: “王,您将这女修带到城中,是否另有用处?” 急切想要将功补过的绛雪姬疑惑地瞪了他一眼,还待再说,王座上赤瞳的无方城之主已经开口:“本座决定与这修士结契,你们将拜帖发往附近城池,广邀妖魔仙门前来。” 此言一出,众妖皆惊。 月清河一时僵在这魔龙身上。她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赤瞳,只是稍微瞥了眼底下的妖物,就见那绛雪姬几乎用眼神将她恨不能戳穿,满眼都是震惊和痛恨。 月清河:…… 她真的很想从这里当场跳下什刹海。 - 无方城诸多事宜,魔龙并不插手。 她本就在什刹海下沉睡,因出世时天摇地动引来众妖追随,建无方城统领什刹海妖魔邪物,大多并不出面,只是在圣山之中沉睡。 近年无极剑宗不知为何查探到无方城下有灵脉,派出诸多弟子前来试探,频频滋扰。魔龙对于入界修士从来赶尽杀绝…… 此时无方城中发出邀请,称城主要与一仙门女子结契,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方圆数万里的妖物宗门都为之侧目。 月清河僵着一张脸,任由身侧的蚌精女子为她洗刷。这几位蚌精是在无方城中修成人形,修为不高心智也如同孩童,仍在叽叽喳喳: “城主如此大能,你能嫁给城主真是三生有幸啊。” “听说玄真尊者已向城主递交拜帖,不日便要赶来结契大典了。” “可不是,连苍雷宗尊者也有意向,我想碧落海那边也会有使者来。” 月清河:……谢谢,我并不想知道哪位大妖或仙家来这里。 蚌妖们将女修洗刷一番,纷纷将她裹上柔软干净的丝帛。月清河忍耐半晌,见她们只给自己披上轻轻一层就停手出去,终于道:“稍等,再给我一些衣衫。” 小蚌妖眨眨眼,掩唇轻笑:“这样便美极了,何必再加累赘?” 纤细的人族修士墨发黑眸,此时半遮半掩更显清透蜿蜒,是这什刹海上难得一见的美景。满屋玲珑剔透的器物珍玩,更将她一副莹润肌肤上难堪的晕红衬托得更加引人遐想。 月清河心下一噎。她几乎不能讲视线落在这屋中任何一处,只好端着一副正经的模样道:“你们可知城主最喜好什么?” 几只蚌妖纷纷摇头,“城主从未带女子回来,平日并不在此地,我们无缘侍奉。” 月清河轻咳一声,拢了拢自己的领口。她一副冰雪出尘的仙人模样,比起什刹海上姿色美艳的妖魔自然是不同,此刻端着一副正经淡然的神态,说出的话也无比令众妖信服: 第130章 “你们城主从未青睐哪个女子,如今要与我结契,自然是喜好衣衫严谨姿态淡然的。” 月清河说完,又指指房中,“这处不需有这样多人侍奉,你们可懂得了?” 年轻的蚌妖们生于什刹海,因无方城才有缘凝成人形,自然心思单纯。月清河几句话下来,她们已经无比信服,纷纷将那轻薄透彻的裙裳拿下去,又将屋内各种作乐所用的玉器金玩撤下。 几番动静下来,这屋中总算没有什么奇怪的丝帛珍玩。月清河拿了身墨色长袍,将自己从脖颈到脚面都遮得严严实实。 她再度出去,吵吵嚷嚷的小妖们已经不见踪影。 无方城上常年笼罩着沉沉的海雾。瘴气滋生,将魔气与灵力都绞做一团,整片海域危机四伏。 对于化灵期以上的修士来说,这里是一片绝境。连妖物都退避三舍,只有无方城之主才能自由来往。 月清河能感受到自外界而来密密麻麻的压力。她修为不算高强,并不在瘴气侵蚀的范围之中,此刻极目远眺,也只能瞧见茫茫海天之间渺小的影子。 此处能见到那所谓的圣山。 月清河还待再看,自高空投下的阴影令她背后一凛—— 白发赤瞳,高大的女子自天穹落下,直直扣在了女子肩头。 “小修士,你在这里。” 那诡异阴沉的嗓音再度响起,月清河几乎已经快要习惯危险来临的颤栗。她眼前一片阴影,若是不抬头,只能瞧见这魔龙半片甲胄之外露出的肌肤。 妖魔似乎都不会注重衣衫样貌,月清河多次被这魔龙捉在手中,几乎不知道要往哪里看。此刻天光正盛,照在迷雾之下也清晰可见,魔龙自上而下的赤瞳落在月清河身上,见她移开视线,不满道:“我将你带回,可不是毫无目的的。” 月清河只觉迷惑,顺着问道:“城主既然不打算即刻吃了我,又待如何?” 她如今换了身干净的长袍,里头是雪白的轻纱裙裳。修士本就与妖物不同,神色样貌皆清透婉约,此刻抬眸望来,肌肤的白与双眸的黑色对比明显,那一线薄唇的柔和颜色无比惹眼。 魔龙赤瞳微眯,忽然道:“本座此刻不适。” 月清河不觉有异,下一刻浑身一轻。她犹如一只小兽一般被那高大的魔龙提起,一把放在臂弯。月清河险些惊呼出声,就觉自己已经坐在这不知来历的大妖臂弯之间。 她当即面红耳赤,一股油然而生的难堪将脖颈都染成晕红,“城主!” 魔龙侧头就嗅到一股熟悉的清甜气息。她颠了颠这小小的修士,果然感受到一双手颤颤巍巍按在自己肩上。 奇异的感触自心头生起,魔龙只觉满意,又似乎哪里还不够。 月清河一动不敢动。她此刻位置尴尬,魔龙是女子外形,连身形都比平常女子更显力量感,月清河只好尽力仰着头将自己与这魔龙拉开,避开一些难堪的接触。 魔龙颠了颠手上的小小修士,忽然道:“你有些轻。” 月清河伏在她手臂肩头,闻言几乎无言以对,干巴巴地劝道:“城主,您不若将我先放下来……” 白发赤瞳的魔龙女子侧眸看来,忽然伸手将月清河的下巴抬起。她的目光是无机质的森冷,月清河不敢抵抗,干巴巴地由那利爪将自己抬起一张脸。 她低垂的眸子,显出一种乖顺的依从。漆黑利爪之间,一张小脸在天光与迷雾中更显出彩,那些柔软发丝随着衣衫落在魔龙身上,引得一阵奇异的感触。 “嘴也小小,难怪如此轻。你们九大仙宗都不给弟子吃饭的么?” 魔龙如此评价道。 月清河心下一片混乱,闻言张开眼。她的迷惑与茫然叫那水蒙蒙的眸子更加漂亮,魔龙喉间微动,似乎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来意—— “本座热期已至,十分不适。” 魔龙进了屋内,环视左右。视线落下的地方光影连转。浴池的水汽与温暖裹挟上来,月清河只觉庆幸自己早早劝走了那些小妖,此刻并没有旁人。 龙族热期,必须与结契伴侣一同缓解。 月清河不敢擅动,只好维持着这个奇怪的姿态乖乖不出声。那白色的发丝在她眼前一晃,魔龙已然开口道:“你来为本座侍奉沐浴。” 月清河趴在魔龙肩头,闻言一惊。 一个时辰后。 什刹海碧绿通透,因天光灿烂,将海上的迷雾都照得五光十色,显得无方城附近无比明亮。 阳光驱散了海上的湿冷,沿途水面皆是熏熏然的淡淡暖意。 月清河踩在海中,脚下柔软沙滩经海浪冲刷,顺滑绵软。她以手扬起一片水花,经修士灵气所驱使,天光照耀下的海水直直冲出—— 刷拉拉,大片海水打在庞然巨龙狰狞的利爪之间。 纤细的黑裳修士,正扬手驱使海水。 漆黑鳞片覆盖了魔龙庞然的躯壳。它半长着巨口,森然利齿每一只都有月清河一人高。爪子摊开在岸边,正因海水冲刷的动静一张一合。 魔龙躯壳过于庞大,它这般卧在无方城一侧,险些将海水都隔绝在外。 月清河仰头去冲刷魔龙脖颈,她挽起了衣袖,将裙摆都扎在腰间。甚至脱下鞋袜,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奋力掀起海浪。 那令人战栗的邪魔,此刻微微眯着眼,低沉森冷的嗓音自巨口之中传出—— 第131章 “不错,就是这里。” 月清河几乎跑得满头都是冷汗。她再度掀起一层漫长的海水,扑棱棱打在魔龙漆黑坚硬的鳞片上。 那海浪击穿礁石的力度,对于魔龙来说不过轻飘飘的敲击。水花四溅,将岸边的修士一身衣衫都打湿。 魔龙似乎十分满意,连巨大的赤瞳都微微眯起来,利爪张合,仰头露出脖颈,“来此处。” 月清河:…… 天道在上,我为何要在此地洗一只魔龙? 第六十三章 无方城城主结契大典, 广邀四海妖物仙门。 魔龙以黑色为尊,月清河整个人罩在一身黑裳。几日不见,绛雪姬也接受了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勤勤恳恳准备起了结契大典。 苍雷宗是什刹海附近的仙家宗门, 比不上九大仙门的势力, 也算小有名气。比起无极剑宗遇妖物杀之而后快,苍雷宗弟子也有化形的小妖, 与无方城关系还算和睦。 玄真尊者身为苍雷宗宗主入圣境尊者, 亲自前来无方城, 引得仙门四下传言四起。 相比起来, 鲛人一族云汐殿下前往无方城,已经不算引人注目。 而这一切月清河一无所知。 她在无方城中不论去哪里,都有数道目光盯着, 一时之间只好退居房中。自从几日前魔龙要她沐浴, 至今都不见踪影。 绛雪姬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前来,“结契大典所用衣饰已在此处,您尽可一试。” 月清河见多了奇形怪状的妖物,这熟悉的白面黑发绛雪姬让她甚至有些亲切, 开口道:“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其他人不必准备什么吗?” 绛雪姬浑身一凛。她没有忘记自己在这人族修士身上吃的亏, 当即闭口不言就要走。 月清河见她警惕,又笑道:“我今日有些不适,不过城主并不在此处, 想必只能邀你来伸出援手了。” 绛雪姬干巴巴地问道:“何事?” 就见这仙门修士理所当然道:“我这房间之中总是不明不白出现一些妖物,惊扰我休息。” 熟悉的娇气做派令绛雪姬浑身警惕, 当即道:“我即可叫它们退避,你饮食皆由我亲自来。” 月清河瞥她一眼, 还未放过这妖物,“我出门在外想念亲朋,不知前来结契大典的是否有我熟知的友人。真想前去无方城中看一看。” 绛雪姬再道:“城主不在,你可不能出去。你只要不想着逃跑,我邀她们见一见无妨。” 多番试探,绛雪姬牢牢堵在房门。月清河始终不得其法,只好道:“我近日不思饮食,非要鳐鱼才能入口。再不来,我恐怕坚持不到结契大典了。” 绛雪姬一时气结。鳐鱼自碧落海沧澜洲来,她们仰仗无方城主才在什刹海化形,妖物并没有那么多吃食讲究,何处给这娇气的小修士寻什么金尊玉贵的珍馐? “城主此等大能要与你结契,你应当庆幸才是,何故如此胡搅蛮缠?我奉劝你乖一些,惹怒城主有你苦头吃!” 雪白面庞的妖物显露怒容,那副怪异的美人面扭曲,发丝纷飞。她面前的女修纤细柔弱,看着经不起一丝摧折,月清河却面不改色,哎呀轻呼一声。 她一副娇弱的样子倒在锦绣堆中,绛雪姬当即心下一惊,连忙疾步上前试图去扶:“我还未出手,你怎么……” 当啷—— 利器相击的声响响彻房中。 绛雪姬尽力仰着脖颈。她身前,雪亮的剑锋抵在心口,与坚硬的利爪僵持。那瘦弱纤细的女修笑着开口:“绛雪姬,看来你还未明白我的话啊。” 妖物沉下声音,“你若想就此逃跑,城中禁制无数,其他妖魔可不会像我一般被你制住。” 月清河点点头,那剑锋却稳稳架在妖物心口,丝毫不动。她的声音是悠然又平缓的,“所以我说,我要见想见的人。此刻你若不肯,我便将这剑锋倒转自刎。那时……” “你推测魔龙归来见我已死,你还有没有命在?” - 几日后,魔龙还未出现。 无方城中却已经按照结契大典的日子布置起来。四下妖物邪魔汇聚,月清河置身房中,也能听到城中喧嚣欢乐之声。 许多小妖还不能化成人形,宽阔的城中大道屡屡见到奇形怪状的物种。那些偶然露面的修士却并不奇怪,置身其间交谈自若。 月清河端坐房中。 她生性喜洁,这大殿之后便是浴池。此刻水汽朦胧,将那一身沉沉的黑色衬得流光溢彩,犹如神物。 云汐经妖物指引前来,就见那女子倚在窗前的背影,不禁双眸酸涩,低声唤道:“清河!” 月清河回身,就见那数日不见的鲛人小殿下匆匆进来。绛雪姬一张雪白的面容露出犹豫,月清河微微眯了眯眼,她不敢多说,退到房门外。 云汐并不曾发觉这一番交锋,只是急匆匆拉着月清河的手上下打量。女子微微错身,鲛人殿下只抓住了一截冰凉的衣袖。 “我接到什刹海上传出的消息便一刻不停地赶来,见你如今没事,才算放心。” 云汐说完,又白了一张脸再道:“清河,我听闻魔龙要与你结契,这是真的吗?” 月清河无奈应道:“此事属实。” 她略过一些细节,简单说了一通这数日以来的经历。云汐越听面色越难看,终于忍不住道:“邪魔妖物,怎敢与你结契!清河,我带你出去吧!” 第132章 月清河手中微顿。她的袖子攥在这三百余岁年纪轻轻的小殿下手中,那副急切惶恐的模样,使得云汐美丽的样貌更加惹眼。 若是旁人由她这般心疼又渴望地注视,早就心神不属,任她说什么也要一贯答应了。 月清河望着面前柔弱可怜的鲛人小殿下,蓦然想起曾经海面之下,她荡漾在水中的深蓝长发,如同张开猎网的翘首以待。 “云汐……云中剑主残魂,许是在碧落海。” 月清河慢慢开口,“你若愿意,请帮我寻她。这比我自身安危更加重要。” 云汐手中一紧。她张了张口,柔弱急迫的面容闪过难堪,“可是你如今在这里,我实在不能放心离开,若是那魔龙对你出手……” 月清河很难解释自己的处境,只好道:“你若带走我,碧落海处境危险。至于魔龙,想必如今是不会杀我的。” 云汐还道要说什么,外头一阵喧嚣。绛雪姬的声音带着惊惶唤道:“城主!” 月清河浑身一凛,将云汐拉起来,“你速速离去,千万别被发现!” 云汐作为接下拜帖前来结契大典的鲛人一族公主,若是被魔龙发现偷偷前来月清河这里,场面必定难以收场。 月清河迅速抬头四顾,这处唯一的出口已经有绛雪姬守着,她既然不敢将月清河的事说出去,此刻魔龙归来,那地方也万万不能去了。 殿中广阔,无处藏身。 云汐似乎被吓到了,她僵着身子任由月清河拉着跑向大殿之后。鲛人公主的手比起修士更加冰凉,月清河无心去注意,直到跑到浴池边侧—— “我知你在水中擅长隐蔽身形,你如今就化作一条小鱼,千万不要泄露身份!” 如此低声叮嘱,云汐蓦然回神。她苍白剔透的小脸上似乎因跑动而晕上一层薄红,也知此刻无法再拖延,回身就没入池水。 清波荡漾,巴掌大的银色小鱼沉入水底。隐隐绰绰,掩盖了它的痕迹。 月清河心下一松,她还未来得及离开此处,风声迭起。 无方城城主,什刹海沉睡百年的魔龙化作人形,大步踏入大殿之中。 她赤色的双瞳骤然锁定此处唯一存在的活物,见女子站在浴池一旁,几步过去,引动冰冷的气流卷起月清河衣衫。 月清河回眸,“城主。” 几日不见,魔龙不知去了何处。明日就是结契大典,无方城中张灯结彩群妖汇集,魔龙仍旧一副白发赤瞳,半身甲胄的寻常模样。 龙族以黑色为尊,她的白发与赤瞳显得格外邪祟,显然这修界最后一位龙族并不简单。 此刻魔龙行至池水边,深黑的口珈下鼻尖微动。她嗅了嗅,挑眉道:“你为何在此处?” 月清河心下紧张。她不动声色离开浴池,只愿魔龙没有察觉云汐化成的小鱼,一面道:“方才想要沐浴罢了,如今城主既然归来,我与城主商议一番明日事项如何?” 这番话十分寻常,月清河说着已向殿中走了数步。魔龙却没有跟过来,她低沉冰冷的嗓音道:“我今日不适,你既然在此地,便为我缓解一二。” 月清河脚下一顿,“这……” 她心下大乱还待再说,魔龙已然不耐,抬手就将走出几步远的女子揽在怀中。月清河只觉天旋地转,她再睁开眼,头顶已落下几缕白色的发丝。 魔龙肤色较之修士极深,显得那只过了肩头,随意披在一侧的白色发丝越发怪异。她一副女子的身形,月清河自然感受到了压迫,不由心急火燎以手去推拒—— “此处不太方便,不若换……” 魔龙将修士摁住时,还不明白自己心中的异样从何而来,此刻垂眸见她勉强维持面上镇定抬手来推,那股不适和异样骤然减轻,却心生更多的念头。 传承之力告诉她,热期已至,必要与伴侣接触才可缓解。 魔龙眯了眯眼。 那如同人族修士一般,却更为高大的身形拢在月清河身上,直叫她满面都是热气。她控制住自己不要去瞧近在咫尺的浴池,尽力一动不动,生怕引起了这魔龙的什么念头。 “你不喜欢此处?” 魔龙心满意足,又觉不够,再低头嗅了嗅。仙门修士通常仪态端庄,这一位女子同样如此,即使被她摁在底下,除了发丝微乱,衣袍领口仍然整齐。 那双清透的黑眸微微颤抖,似乎是错愕和意外。但修士显然明白自己无法抵御,只是开口试图劝道:“城主,此处……此处水汽太多,我有些难以忍受。” 快些离开,千万别发现…… 魔龙赤色的森冷兽瞳此刻直直锁定着身下的猎物。她一错不错,将这苍白着脸的女修丝毫神色变动都记在心中。 不够,完全不够。 月清河只觉粘在肌肤上的水汽已经缓缓冷却,她缓缓地自魔龙掌控中退了退,试图起身,“城主从前在海边沐浴,想必比起人形屈尊在此处小小浴池舒畅得多。在下愿意……” 她话音未落,只觉身上一轻。 魔龙总算没有再用强行拖拽的方式,她将月清河自膝盖捞起,抱在怀中。 那是一个极为亲密的姿态,若不是衣衫相隔,就要亲密无间。 月清河错不及防趴在魔龙身前,她之前多番努力拉开的距离瞬间失效。冰冷的肌肤下是起伏的力量感,这处于热期的魔龙首次发出一点轻笑—— 第133章 “人形虽然不便,但我欲与你亲近,怎可再去海边?” 水花四溅。 比起人族修士更加高大的魔龙,抱着自己即将结契的血食与伴侣落入浴池。 月清河:…… 饶了我吧! 第六十四章 龙族喜欢水。 即便是无方城主, 什刹海上瘴气与寂灭的源头,森冷可怖的魔龙也喜欢水。尤其是在如今热期不适的时候。 浴池的水为配合娇气的仙门修士而清澈温暖,月清河被魔龙拥着掉进去的时候, 因雾气湿冷而微微发颤的肌肤都被这暖意所激, 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温柔荡漾的池水掩盖了腰间, 魔龙索性侧身靠在岸边,一手将女子拢在身前。 “本座十分不适, 便来寻你。” 苍白发丝沾染水汽搭在魔龙肩侧, 她人形比起寻常女子更加高大, 此刻微微眯着眼露出点期待和兴味, 撩起修士的衣袖。 那节袖子做成粼粼发光的深黑,此时一半浸在池水,一半掩盖修士莹润如暖玉的手腕, 显得神秘端严。 这是明日要在结契大典上身着的礼服。 月清河只觉一切都荒谬。对于她来说这池水有些深了, 平日沐浴都在池水一畔略作梳理,此时一脚踩空,不得不两手都按在魔龙肩上,免得自己不慎掉下去。 她雪白的手腕因宽袍大袖落下显露出来, 明晃晃的惹眼。魔龙似乎有了些兴趣,凑来嗅闻。因面上覆盖着严实的口珈, 森冷的质感几乎要贴在肌肤上。 常年掩盖在袖子下的手腕内侧敏锐地感应到不安,月清河缩了缩手。她想要挣脱下去撑到岸边,魔龙已经扯着那片顺滑的袖子, 不满道: “本座不适,你为何还不动手?” 月清河只觉迷惑, 又不敢挣扎。水波粼粼,云汐化作的小鱼不知在何处, 她不能让鲛人一族的小殿下被魔龙发现。 月清河只得小心道:“敢问城主需要如何?” 魔龙攥住了她的手腕。 冰冷坚硬的利爪按在肌肤,带来一阵刺痛般的冷意。月清河惊吓挣动,只觉按住自己的魔龙手上并非平整,而是带着坚硬的鳞片。 那些鳞片是与魔龙原型一般的深黑,此刻亲密无间地贴在她本就柔软的手腕内侧,犹如蛇类狩猎的前兆,让月清河本就紧绷的心弦危险地拉紧到极限—— “什么……?” 她一动不敢动,紧绷着感受到那不怀好意的鳞片一点点蹭过自己的手腕内侧,直到游曳更加要命的掌心。女子欲落不落撑在魔龙人形肩侧维持体面的手轻飘飘地拿开了,由魔龙漆黑的利爪裹挟,按在了岸边。 沐浴所用的池水本就十分充盈,此刻两个女子在里头,一番动静自然溢出去许多。经过仔细打磨的岸边顺滑光洁,一层温暖的水朦胧弥漫,手背贴上去丝毫不显怪异。 魔龙只觉手下的女子在轻轻发抖。 仙门修士不比什刹海上妖族,她平日里淡然端严,似乎对外物漠不关心。此刻一身深黑的礼袍几乎从脖颈到脚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只手露出一截莹润的腕子,仰面摁在岸边。 她的肌肤是柔软的暖玉,比起魔龙化为人形也脱不下的森冷鳞甲,是惊心动魄的脆弱。那点手腕只是轻轻攥住,已经落下了痕迹,十分显眼。 “你在发抖。” 魔龙居高临下,将按在岸边的月清河看了一遍,双瞳危险眯起,“为何?你今日如此惊惶。” 月清河不得不仰面,这姿态过于荒唐。她数次试图挣脱手上的禁锢,却不得其法,只得侧头避开上面的邪物视线,尽力保持一点修士的端庄。 她尽力平复吐息,克制自己向池面寻找的反应,“城主如今所作所为,只叫我认定您要即刻吃了我,自然惊惶。” 魔龙指尖微动,摩挲着底下的肌肤。她只觉心中万般不适都在这几下微弱的接触中抚平,嗓音低低开口,“若你能抚平本座不适,不会吃你。” 那点光滑冰冷的鳞甲摩挲几番,就算浸在温暖的浴池之中,也带着无比明显的示意。月清河几乎不敢相信,她目光下意识落在自己手腕上。 漆黑有力的邪物利爪,即使是人形也过于可怖。此刻按在自己怎么看都纤细的手上,强烈的对比让月清河背后一寒。 要是魔龙真下口吃了她,她也禁不住几口。 魔龙被手中女子退缩的目光激得心中一动,手下动了动,“来,如同你前几日在海边一般。” “好好抚平本座不适。” 无方城城主所在宫殿,几日以来都无人看守。 莫名出现的娇弱女修不愿有妖物驻守,由魔王座下绛雪姬出面打理一切。魔龙所结契的女子娇气柔弱,吃食要沧澜洲的鳐鱼,住处要大片大片的宫殿,连沐浴也要天空落下的无根水。 此刻城主宫中浴池雾气弥漫,纤细的修士扬手,踩着动荡的池水去擦拭身形高大的魔龙。她脸颊上沾染水汽,发丝都落在手边,魔龙似有所感,捉住了一缕。 她暗红的眸子浮现兴味,将这顺滑的发丝绕在手中。魔龙的爪心鳞甲细密微小,发丝的扰动隐隐传来,有着奇异的触动。 “城主,您的手……”月清河待要起身,就是身形一顿。她的长发不知为何被这魔龙握在手中,不由低声去寻。 由瘴气孕育而成的什刹海邪物待在池水之中,对月清河而言宽阔又过深的地方,她虽然保持了人形也显得小了些。此刻魔龙理所当然地翻了个身,显出顺畅又充满力量感的背脊—— 第134章 “此处也需要。” 月清河方才擦过了她的手臂,此刻不得不低头将自己的发丝取出,绕到身后。漆黑的肤色浸在池水底下,这魔龙身上还披着半片甲胄,只显出背后一弯流利的脊背。 她身为龙族,天生便是力量强横,即使化作人形也十分明显。月清河默默拿着一方蚕丝手帕,沾了池水去擦拭,只觉手下碰触的骨节十分明显。 魔龙发丝苍白,只过肩膀,此刻随意拢在身前。她与修士体质迥异,月清河见几缕发丝落在背后,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月清河并不好奇,只是勤勤恳恳如同前几日一般,用力为这无方城的霸主擦拭躯壳。 “虽不若龙身顺畅,倒是尚可。” 池水里的人形魔龙眯着眼睛,侧身伸出手,由月清河擦拭指尖。她的手臂是流畅的线条,连指尖的利爪也抖了抖,显出愉悦—— “你这小小修士,倒是合我心意。” 月清河见魔龙终于消停,也是松了一口气。她默默擦拭过那些锋利的爪子,心道只要不对自己乱来,洗一洗魔龙倒是无碍。 哗啦啦—— 池水动荡,月清河惊得抬眸。魔龙有些不快,侧身望向池面。 被发现了?月清河心跳如鼓,不由默默往岸边靠去,口中问道:“城主,怎么了?” 魔龙眉峰皱起,面上显露怒色,“真是碍事。” 池水动荡,掀得月清河一个趔趄。她顿时感到腰间有什么冰凉有力的触感,险些一手拍下水面—— 一条尾巴。 覆盖着漆黑鳞片的龙尾骤然卷来,从水面下裹上月清河腰间。其力度不多不少,正好叫她挣脱不开。 月清河:“……城主,您为何不能维持好人形?” 魔龙懒洋洋地眯着双瞳,闻言向水面下再瞥了一眼。她神色的皮肤因覆盖鳞甲而少有神色,此刻也是一副无辜的姿态道:“本座亦是不知。” 说话间,那有力的龙尾有些不满,更将里头的仙门修士卷得紧些。 “不过本座这尾巴你还未安抚,就再来一次。” 魔龙喉咙微动,瞧着被自己圈在身侧的女子,有些意动:“你乖一些,本座尾巴不折腾你。” 月清河:…… 天道在上,我再不愿洗魔龙! - 待池水平静,雾气冷却。 魔龙终于按捺下不适,心满意足离去。 月清河累到面红耳赤。 她自池水中爬出来,一身衣裳已经不能看。那些用于结契大典的服饰七八落,不知落在浴池的哪一处。 好在这池子由她故作骄横建得无比宽阔,云汐躲在下面……应当没有见过太多不怎么合适的画面。 月清河捂着领口,七手八脚将自己衣衫整理得勉强体面。几个时辰默不作声躲在水下的鲛人殿下自她身边跃出水面。 银色小鱼化作比月清河还要高一些的鲛人女子,此刻云汐神色奇异,直直地盯着岸上的仙门修士,目不转睛。 月清河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她,只侧开视线问道:“你方才应当……没有被发现。此刻魔龙离开了,你快些走吧。” 云汐的目光落在月清河身上。 她方才耗费了太多力气,仙门修士的躯壳虽然比起凡人更为强大,但对于魔龙这等邪物来说还是太过弱小。即便魔龙没有杀了她的心思,但稍稍按住这女子的手腕,她便动弹不得。 为了掩盖鲛人公主的行踪,月清河不能闹出什么明显的动静,她就如同困在岸上的鱼儿一般,在魔龙的掌控下勉力推拒。 “清河,原来魔龙对你竟然有那等心思,我真不能留你在此处。” 云汐一面说着,一面靠近了些。 月清河身上衣衫浸透,虽然浴池温暖,但此刻也十分不适。她扬了扬手,见身上的各类灵器都好端端的,也没有在意鲛人公主的举动,只开口叮嘱道:“这几日无方城中有太多人在,我不好离开。云汐若真心想要帮我,便先去寻一寻这个。” 云中剑暗淡无光,因主人失踪而显得平平无奇,落在云汐眼中,仿佛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灵剑。 而云汐的目光在这稀世仙剑上一扫而过,被女子的手牢牢吸引。 就在方才,动荡的池水之下。她见到魔龙执着这只莹白的手按在一条罪恶的长尾上。水下云汐化作小鱼,离得那般近,甚至快要啄一啄那紧张挣脱的纤细玉指。 鲛人一族隐蔽身法的天赋十分强悍,云汐几乎眼睛都红了,却无人发觉。 那仙门修士因试图掩饰故人行踪,不敢过于抵抗,垂首去安抚魔龙。云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抬手之间的肌肤,只觉心血翻涌无法抑制。 原来……原来还能如此? 为何她从前从未发觉,只是愚蠢地跟着她追着她,还要被她毫不留情地抛下? 若是自己也能和魔龙一般将她禁锢在身侧,禁锢在海底,她是不是也同方才一般无法挣脱……终于肯露出乖顺的模样? 月清河面上热意未退,但正事还未说完,她不得不暗中吐息平复混乱的心绪,向面前的鲛人公主请求道:“碧落海上有云中剑主的残魂,云汐,你若是愿意帮我,便寻一寻她如何?” 仙剑上残留着主人的气息,握在月清河手中无比惹眼。 云汐恍然回神。 她的目光十分奇异,缓缓自月清河面上滑落,再看到云中剑,低声应道: 第135章 “你想要的,我从不回绝。” 第六十五章 总算将云汐这位鲛人殿下送出房门, 月清河耳畔传来无方城中热闹喧嚣。 群妖汇聚,在城中大道歌舞作乐。 天光昏暗下去,此地仍旧一片明亮。待云汐的身影消失在那些群魔乱舞之中, 月清河只觉她此刻与从前显得格外不同。 至于究竟为何, 她并没有多想。 回到殿中, 月清河换下身上狼狈的衣衫。她清理一身水渍,换上干净的衣袍, 绛雪姬已经等在外头。 “接下我无方城邀约的仙门异族近几日已经赶来, 你若有任何对我王背叛的想法, 即使是鲛人一族也护不住你。” 警告的话语自这位大妖口中说出, 月清河自顾自梳理发丝。她方才由魔龙胡闹沾湿一片发尾,此刻即使擦干也有些凝滞。 墨色发丝流淌在修士莹润的指尖,一一落下。绛雪姬按捺心中不快, 将一应衣衫放置殿中, “城主从前从未如此沉溺美色,你这修士可别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热期过去,城主必定不会留你。” 月清河放下手中玉梳,闻言扫了一眼那堆金尊玉贵的衣衫。龙族以深色为尊, 这些东西各个隐含流光,与魔龙身上的鳞甲十分相似。 月清河微微露出点笑意, 绛雪姬只觉眼前一花。那修士已经近在咫尺,悠然启唇问道:“我见你这几日面色不佳,此刻气息混乱, 是否修炼有误身上有暗伤?” 绛雪姬眉头紧皱,当即大退三步, “关你何事!” 月清河闻言点点头,“的确与我无关, 不过我这里正好有修复经脉的药材罢了。” 绛雪姬以手按在腰腹,神色变幻。她的确有暗伤,这几日天气太烈,又因城主看重面前的女修,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旧伤发作苦不堪言。 身为无方城中除魔龙以下第一人,绛雪姬不可能暴露自己的弱点。其它妖物虎视眈眈,连烈风枭都认为她早就病愈…… 如今竟然被这陌生的仙门修士发觉。 月清河观察面前妖物神色,见她满脸防备慎重,轻轻一笑,“你说得对,我身为修士本不愿在无方城久留。城主信期过去我便会设法离开,绝不纠缠。” 绛雪姬还待出言嘲讽,修士已然道:“不过这几日的确折腾你不少,我住得舒心,药材便作为答谢留下。你若不信便算了。” 待绛雪姬出了房门,她终究还是拿上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寒玉盒。 无方城治下什刹海,本就不是什么灵气深重的地方,妖物很难修行。只是魔龙出世,才给了大大小小的妖物化形机缘。 绛雪姬按着自己进阶失败所伤的腰腹,心绪复杂。 她离开后暗中打听了数次,才确信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仙门中常见的无极草,有修复经脉的功效。因无极剑宗视妖物为异类赶尽杀绝,什刹海上很难寻到这东西。 月清河自在房中。 她并未去翻看那堆金玉锦绣的衣衫,确定绛雪姬此刻必定急着去印证药材功效,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才将腰间灵剑取下。 柔软的蚕丝手帕擦拭着云中剑。月清河目光落在窗外,无方城灯火通明,皆在为明日城主的结契大典欢庆。 ……似乎这些小妖因什刹海魔龙庇护,过得还算不错。 月清河一面擦拭暗淡的仙剑,复杂的心绪微微沉静下来。她无法动用太多灵力,这些法宝灵器都寂静无声,佩在身上像是平平无奇的装饰。 魔龙并未见过太多修士。 月清河想到此处,窗外微风一动。她不动声色收好云中剑,白日里满意离开的魔龙已经近在眼前。 “据仙门传统,结契前一晚不得相见。” 月清河轻飘飘说完这句话,眼前的魔龙已经上前挽起她刚刚梳理好的发丝。无方城主化作人形也算高大,此番动作需要她微微弯腰。 “本座不需遵循仙门规则。”魔龙暗红的眸子眯了眯,专心去磋磨那顺滑得微微发亮的发丝,仿佛找到了新的趣味。 月清河:……这魔龙前几日不是都不回来吗,今日倒是不走了。 月清河说话本就没有能劝走这邪魔的底气,此刻也无法可想,只好寻些有的没的转移魔龙的注意,免得她又要胡来。 “今日见绛雪姬为结契大典忙碌,她是十分勤勉。不过我见她修为平平,难道什刹海上的妖物都是如此么?” 魔龙揉捏手中发丝半晌,此刻闻言略加思索,暗沉的赤瞳落在修士面上,“你认为绛雪姬修为低微?” 月清河不明所以,“我初入仙门,已然能招架她的招式。” 魔龙埋在口珈下吐出一声轻笑,“什刹海上本不应有妖物,你们仙门修士占尽仙山福地,它们不过是一群小兽,如何能比。” 魔龙说完,抬手靠近。月清河还未来得及心生警惕已经被阴影笼罩。手腕上传来熟悉的森冷,魔龙阴沉低缓的嗓音道:“白日见了你,本座不适稍有缓解。不过此刻又有异状。” 月清河已经无心去挣脱,只是尽力与这魔龙拉开一点空隙,口中道:“城主还需我如何?” 她柔软莹白的手由覆盖鳞甲的狰狞利爪带着,魔龙只觉姿态不顺,忽而另一手将月清河揽住提起—— 月清河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桌上。 她面上火烧火燎,几乎立刻攥紧了手心要下来。 第136章 作为仙界清河仙子坐卧有度,此世流落在魔龙手上折腾一番,自然有诸多狼狈。可如今夜深人静,满殿空旷只有魔龙在面前,月清河也觉面红耳赤。 太过不端庄—— 魔龙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手上微动,浑身不自在的修士已然乖乖坐在桌上,动弹不得。 魔龙身形高大,月清河坐在桌上才能和她稍有对视的机会。月清河还待再说,魔龙已然俯身。 她暗红的眸子半垂,白发如同金属散落深黑肌肤。那半张脸的口珈与肤色相似,月清河平日里并未注意,只是此刻实在太近,她不由缓下挣扎—— 为何魔龙的人形,会有半张脸的口珈? “此处不适,你再帮本座缓解。”魔龙几乎将整张脸凑在仙门修士面前,她身为邪魔毫无羞耻之心,以手按住月清河不许她挣脱,另一手撑在桌上,将底下的女子全然笼罩,根本不觉此刻姿态有多怪异。 月清河以手抵在身后,另一手不得不落在魔龙的脸上—— 很烫。 月清河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动了动指头,魔龙似乎好受了些,在她手下挪了挪。莹润的玉指便顺势蹭到了魔龙的额头。 月清河在发丝之间,摩挲到一处奇怪的凸起。 她心知自己无法左右魔龙的决策,只好顺势道:“城主这是怎么了?” 柔软温暖的指头此刻因魔龙身上异常的温度,显得冰冰凉凉,奇异地抚平了躁动。魔龙半垂着眼帘,那化为人形后格外森冷的眉眼就在月清河手中,“本座要萌生龙角了。” 前所未有的接近,使月清河从未仔细地看清了魔龙人形的脸。她手下微动,摩挲到的位置的确发烫,看来就是魔龙口中的角。 魔龙眉毛与睫毛都是淡金,因发丝过于显眼而显得苍白。暗沉的赤瞳此刻躁动不安,口珈盖住了下半张脸,实在奇怪,又因金属颜色与深黑肤色一致,月清河从未注意。 “你便如此,继续。” 魔龙的声音自口珈底下传来。 月清河手下不停,目光暗暗观察。那层口珈看着并不像魔龙本身所有的器具,月清河前几日见无方城众妖化作的人形,虽然有尾巴耳朵甚至奇异的部分无法收敛,魔龙身上的口珈的确从未在其它妖物身上见到。 月清河手指贴着魔龙发烫的角,手下的邪魔垂着眼,似乎很是受用,即便是如今这种别扭的姿态她也微微露出点惬意的模样。 “城主面上为何要掩盖口珈?”许是气氛放松,月清河在满殿寂静中问出声来,“我并没有刺探无方城事务的意图,毕竟我这样的小小修士,您若有心制住,连一根指头都不必用。” 魔龙在她手中掀起眼帘,难得有些懒意,“你倒识趣,我面上这东西的确不是什么秘密。” 月清河现下只愿她多说些话,免得沉默下去起了奇怪的心思,顺着问道:“此话怎讲?” 魔龙便直起身,抬手就要去摘她面上的东西。月清河见她姿态淡淡并不防备,猜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没有躲藏,瞧着魔龙动作。 满殿灯火明亮,年轻的修士乖乖坐在面前,双眸漆黑透彻。无方城之主此前被她安抚的惬意仍在,此刻见面前女子坦然等着她,忽然心中微动。 魔龙停下了手上动作,松开一点锁扣又再度扣在面上,“时候不到,你见不得我真容。” 月清河见她随手将锁扣再度挂在耳后,又是严严实实只露出眉眼的模样,不由失望,“城主人身有什么见不得,明日您将与我结契,难道天道见证下城主还是只露半张面目?” 结契非双方甘愿绝不能成,这魔龙想要吞吃仙人后裔的神魂,月清河自然不可能甘心献祭自己。所以这几日她并不焦急,待无方城中热闹欢庆的时候过去,她自然有办法出去。 魔龙听闻,不置可否,“既然结契时要取下这东西,今日便不给你看了。明日你与我一同攀登天梯。” 月清河瞬时点点头,魔龙见她难得乖巧的模样,心下微动,忽然又道:“结契时若有什么奇诡的事,你就在我身侧,不会有差错。” 第六十六章 什刹海之主广发邀约, 与仙门修士结契。 此事引九州仙门侧目。 九大仙宗无一人前来,皆撇清关系,只临近什刹海与碧落海的苍雷宗玄真尊者前来。另有妖物无数, 蜂拥而至无方城。 自然有隐藏身份试图浑水摸鱼的存在, 而魔龙并不在意。 月清河穿戴一身深黑走出大殿, 身侧只有一位黑发白面的绛雪姬。月清河微微眯起双眸,她眼前天光鼎盛, 整个无方城喧嚣不止, 显出一派属于妖邪的欢庆场面。 魔龙结契, 早已打开天梯。 位于无方城最高处的城主府, 因月清河的要求建立了大片宫殿,瘴气簇拥下半透明的天梯层层直上云霄,引得城池中奇形怪状的妖邪仰望。 “我听闻无极剑宗有意刺探什刹海灵脉, 你们如此大开城门就不怕混进修士么?” 月清河一面走向天梯, 一面对身侧无方城城主之下第一人,近几日勤勤恳恳准备结契大典的绛雪姬提醒道:“若我是无极剑宗的人,今日就是发难的最佳时机。” 绛雪姬仍旧以厚重粉末涂满面容。她五官模糊,只有一对赤色的纹路挂在眼尾, 显得尤其森冷可怖,此刻警惕地盯着前面的修士, “我王早知你们修士诡计多端,定然有所准备。若今日有修士发难,就是他们的死期!” 第137章 看来有魔龙在无方城, 无极剑宗是无法得到机会的。月清河垂眸思索,那么自己的出逃计划也许应当往后拖延些时日。 她一身深黑长袍, 装饰严密。龙族以深色为尊,此刻修士柔顺黑发上佩戴着暗红的灵石, 长袖坠满灵光。从前准备的衣袍已然不能再用,绛雪姬还未再备第二件,昨夜的魔龙已然出手。 月清河不知这身衣衫是从何而来,她穿在身上,只觉柔软冰凉不似凡物。九大仙宗并不会以深色制作护身法衣,这一身看着似乎是魔龙的私藏。 “明日结契所用,你若乖一些,便不会吃什么苦头。” 魔龙饶有兴味的话犹在耳畔。月清河行走踏上天梯,只见遥远的城池之下汇聚妖邪,此刻纷纷仰头望来—— 仙门女修衣衫繁重,踏上天梯。她漆黑的裙摆落在空中,由长风卷起流光四散,如同什刹海上魔龙的森冷鳞甲。暗沉的赤色宝石落在发间,她遥望天穹,那些晦暗的光彩犹如魔龙嗜血的兽瞳,令群妖畏惧不前。 “那就是城主的结契?” “实在可怖……小小修士竟然与城主一般令我畏惧。” “如此,那城主所结契的定是有来历名头的。” …… 城中喧嚣,月清河并未注意。 她仰头望向天穹,天梯最高处已经没入云巅。漆黑的身影自月清河身侧浮现,魔龙白发深黑,向纤细的女子伸出利爪。 “今日以后,你便是本座的人。” 月清河耳畔听得这句话,并未出言。她安安静静,犹如传言中与魔龙情投意合的仙门修士,献上了自己的手。 莹润的玉指自宽袍大袖搭在利爪之中,尤其惹眼。魔龙身形高大,月清河只在她肩下,此刻由她引着向天梯之上行去,竟然并不别扭。 “城主,天道有言,必定两情相悦才可结契。在下七日前不慎流落什刹海,如今与城主只是数面之缘……究竟如何结契?” 盛装的修士步步跟在魔龙身侧,她轻柔悦耳的嗓音劝道:“不如趁还未登上天梯,在下与城主回去吧。” 魔龙淡金的眉头微挑,却没放下手中的人。她化为人形仍然有森冷利爪,牵着仙门修士的手,如同猛兽捕猎的窥伺。 “你若不肯,本座便将灵霄仙宗与碧落海清除。” 月清河心下一凛。她走在半透明的天梯之上,身侧是什刹海上的邪魔,衣袍纷飞,卷起无数瘴气。因灵气匮乏,此处连妖物都很难修行进阶,魔龙如果发难,自己恐怕十死无生。 那位鲛人小殿下恐怕没舍得离开,她也许就在底下奇形怪状的妖物之间。难道魔龙已经发现了云汐的行踪? 已坚持到今日了,还是再拖一拖吧。 月清河缓缓开口,“我与碧落海灵霄仙宗并无关系,城主不必牵扯旁人。” 身侧魔龙发出一阵轻笑,自严密的口珈下传出而更加阴沉可怖,“本座信期过去就会饥饿难耐。你若不肯便先吃了你,再去碧落海将那些难闻的鬼祟鲛人吃干净。” “想来仙宗和鲛人血食,足够我进阶了。” 层层叠叠的华服掩盖了仙门女子的身形,她垂眸任魔龙牵着自己的手,只是微微咬着唇,因恐惧或是愤怒泛红。邪魔一面说着威胁,一面细细瞧着她莹润的肌肤。 长风浩荡,那一点显露的脖颈白如新雪。 “一口啃食实在浪费。不若你乖一些,本座将你留在最后一个吃。” 月清河耳畔落下这莫名其妙的话,她扯了扯唇间,“倒也不必。” 一人一龙终于行至天梯尽头。 什刹海瘴气弥漫,由于水汽深重而常年铺展厚厚云海。此刻天道有所感应降下天梯,魔龙与修士一同来到云海之上。 长空灿烂洒下碎金,将一身黑裳的月清河拢在其中,犹如仙人重临。 魔龙似有所感,遥望天穹。 她冷锐的白色发丝此刻流淌金芒,一身深黑肌肤细密鳞甲也隐隐生光。魔龙口珈下的鼻尖动了动,疑惑道:“为何此处气味熟悉?我应当未曾和旁人结契。” 月清河似乎感应到了灵气的痕迹。她没有出声,细细放开心念。 云海隔绝了瘴气,修士经脉之中潜伏的灵气缓缓流动,魔龙还在四处查探,月清河一点点汲取那些稀少的灵气。她扣在腰间,宽大袖口遮挡下碰触到了玲珑玉舟。 镂空的触感无比明显,月清河动了动取出一只翎羽,触手即是淡淡的暖意。 月清河握在手中,魔龙已然回身。 天梯尽头,登神台显出轮廓。由结契而生的登神台不比飞升的动静,只是一层淡淡的轮廓,和天梯一般半透明。 月清河双眸微眯。她曾经也在浩瀚长空中仰望登神台,只是当时九重雷劫已经落下,那位剑修自高天落在自己身侧,伸手来挽留自己破碎的神魂。 只是现下月清河困在什刹海无法脱身,她虽未死,却也不知所踪。 觉眼前光影暗淡,有玄奥之力自高天落下,魔龙携着月清河上前,周身落下无法抵抗的威慑—— 你可愿与魔龙结契? 结契道侣共担天命,同享修为。九州十四海中早已没有此等甘愿共享命途的人,如今却是一只邪魔和修士结契,天道并不徇私,一视同仁。 月清河听到了玄奥威严的声音,自上界落在自己神魂上。她自然明白结契所引来的天意并不危险,自己也无法说出虚假的迎合。 第138章 眼前浮现出熟悉的身影,白衣墨发的女剑修自火海中一剑横来,将自己护在身下。散落的光点飘飞天际,月清河忍不住再次伸出手去,指尖只抓住一缕冰冷的风。 桃花纷纷扬扬,遥远的女子回身望来,她显然年幼许多,周身都是凛然正气。年轻的女子眉目柔和清冷,正一步步行来,几乎下一刻就要开口唤道: 清河,你为何如此苦恼? 月清河遥望幻影。她克制住心中想要去接近那道幻影的想法,只喃喃开口道:“天道在上,我如今在此地此时和魔龙结契,实在不甘心啊。” 从前身侧有无数天骄追随,却没有选择任何一人,独独留了秦观颐在,恐怕已经升起了不同的心意了。 可惜世事无常,她们唯一亲密的时刻充满了误解和隐瞒,如今秦观颐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月清河拿起了云中剑,将这平平无奇的仙剑握在手中,似乎汲取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我不愿。” 幻影消散,登神台上只剩一人一龙。 天道不会徇私,对万物一致。同样的问题当然落在了魔龙身上。月清河出来时,她已经有所防备,见魔龙直直望来,赤红的兽瞳浮现不快,手中隐藏的翎羽深深攥在指间。 今日的结契大典,显然已经失败。 月清河维持镇定,面上淡淡,“城主,天道在上,在下实在无法说出违心之言。城主若是屠戮修界,我亦无法阻挡。” 魔龙赤瞳微眯,脚下踏着逐渐暗淡下去的登神台,步步靠近。 她冷色的白发撘在肩侧,由于鳞甲蔓延全身,人形亦充满邪魔的煞气。此刻步步紧逼,月清河忍不住后退,她还未出声已经天旋地转—— 登神台与天梯一同消散。 长风呼啸,魔龙以人形将月清河按在怀中。她带着这小小的修士直直坠下云海,月清河只觉眼前光影窜动,心下大乱—— 魔龙强悍无比,可是她只是一个修士,如今动弹不得,难道要被魔龙生生摔在海中而死吗? “城主!” 月清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惊慌,魔龙赤色的兽瞳近在咫尺,忽然大笑道:“怕什么!” 她方才森冷神色尽被肆意替代,此刻一手攥住月清河不许她挣脱,一手忽然抬上耳后。 那块漆黑的拌扣扣在魔龙耳后,将口珈牢牢按在她人形半张脸上,连鼻带口一丝不漏。月清河睁大双眸,她的心跳因危险而疯狂激荡,此刻全身力气都用在将手抽出魔龙的掌控—— 这邪魔真是疯了! 魔龙抵在月清河惨白的耳畔,因风声尖啸而格外诡异的嗓音道:“你不是很好奇本座的真面目吗?” 月清河几乎睁不开眼,忽然被魔龙按在身前。她眼前就是赤色的兽瞳,魔龙一手揭开拌扣,双瞳因兴奋而发亮。 “来,见一见我。” 月清河睁大了双眸。 她看见了狰狞的利齿和伤痕。这并不会使得月清河惊愕,只是这张脸摘下了口珈,竟然…… 和方才幻影中所见的女剑修,如今散落在不知碧落海何处的秦观颐,为救她性命不肯飞升的云中剑主的脸,此刻就在月清河面前。 第六十七章 月清河自魔龙身上, 抓住了她苍白的发丝。 她根本无法相信,甚至抬手去捏住了那张脸。魔龙脸上仍然散布着鳞甲,她森冷赤瞳的映照下, 月清河几乎睁大眼眸—— 是真的, 并不是幻觉。 这张脸被口珈遮住的部分显露出来, 竟然和秦观颐一模一样。 魔龙十分满意道:“你若不肯,就做我的血食, 我的天赋从不失效。” 魔龙面前柔弱的修士却没有如同其他猎物一般失去神志, 她几乎急切地攀在魔龙肩头:“你用了什么幻术, 谁叫你变作这副模样!” 魔龙诧异, 忽然低头。她的利齿落在月清河脖颈,立刻带来刺痛。邪魔的攻击通常会加深幻觉,而月清河没有反抗, 再次捧着魔龙的脸, “你究竟是谁?” 魔龙惊愕,“你为何不受我天赋所限制,竟然还有神志?” 月清河同样急迫惊愕,手下几乎没有了分寸, 将魔龙一张森冷的脸揉捏开来。魔龙从未被如此冒犯,又首次见自己天赋失效, 当即发怒。 月清河还待再问,魔龙已然被这怪异的境况惹怒,仰头嘶鸣。 她眼前一黑, 当即软倒下去。 漫长的黑暗掩盖不了焦急错愕,魔龙将手中的仙门女子带回大殿内, 她仍然眉头紧皱,苍白的面容上都是急切和惊愕。 “绛雪姬。” 殿外等候的妖物当即恭敬进来, “城主。” 魔龙瞥了一眼床榻上昏迷的女子。今日结契大典算是彻底失败了,这无方城中赶来的修士和妖物却无从得知。魔龙向底下跪伏听命的妖物道: “你看好这女子,若有什么事一并按照她所说去做。” 绛雪姬伏在漆黑冰冷的地面上,闻言低头称是。她待魔龙离去,再抬头去看床上的娇气修士。她并没有受伤,甚至一身繁复衣装都严实整齐地穿戴着,看来方才没有发生什么。 绛雪姬心下松了口气。她立刻又被自己方才心中闪过的念头惊住,当即唾弃道,此人如此狡猾,我为何要担心她的安危? 我分明应当希望她已经被城主吃了才是! 第139章 话虽如此,绛雪姬仍旧守在殿中。她忍住了要上前查看那名为月清河的修士境况,只维持三丈远警惕地守着。 前几日有鲛人前来,如今城主亲自将她带回,我只是不愿被趁虚而入罢了。绛雪姬如此想了,抬手再加了层结界。 待月清河终于醒来,当即起身,“秦观颐!” 她在迷乱的幻梦中见到了故人,多番追问也不得其法,甚至脱口而出揪住了面前的人形。月清河回过神来,绛雪姬已经挣扎良久,满面怒容道:“快些放开我!” 月清河手下一松。她见绛雪姬当即退了几丈远,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自己,不由追问道:“你们城主去了哪里?” 绛雪姬一脸扭曲地扯下自己衣袖上的褶皱,一面摸了摸面上,当即又瞪了月清河一眼,掏出粉盒扑簌簌地扑在面上。她苍白如鬼的面上被碰掉了一块粉。 月清河心急火燎,绛雪姬不答,她当即踩下床铺又要前来,“我有急事要寻你们城主,快些带我去见她。” “停手,速速离我远些!”妖物护着自己的脸,转瞬间离月清河又是几丈远。 殿中光滑,月清河鞋履都未来得及穿上,只觉自己在踩着千年寒冰。她见绛雪姬警惕地远远躲开,只好默默坐回床榻上,“我不会再动手。” 月清河穿戴好外衫,低头寻自己的鞋履。她不知是谁将自己鞋袜脱去,左不过是唯一留在城主府这处大殿的妖物,也没有在意。 心慌意乱,待绛雪姬终于过来,月清河已经将心中的疑问来回掂量,向绛雪姬问道:“我今日与你们城主结契,见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绛雪姬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月清河直言道:“你们城主究竟是什么,来源于何处?” 绛雪姬并不隐瞒,“城主来历不是秘密,这什刹海上哪个妖物不知我们城主在海底沉睡,百年前苏醒建无方城。” “我们这些小妖自去圣山祭祀,便能化形修炼,都是仰仗城主的恩德。” 百年前?月清河心中一凛,一些猜测渐渐否决。她再问道:“可修界龙族千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为何城主仍在修界?” 绛雪姬当即面露怒色,“你是在质疑城主的修为根骨?如今除了堕入天魔之隙的蜃龙,这世间还有哪一位龙族?” 月清河心下大乱。 百年前魔龙出世,那就必不可能是秦观颐。秦观颐自十六载入圣境界后,遇到刚刚摘得第一仙姝的自己,再三年游历,三十年分别。 如今秦观颐人魂消散,向着残魂汇集而去。她既然说是碧落海,那就不会在什刹海这里。 月清河眸光坚定,撇开杂念。 “无事,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月清河向绛雪姬笑了笑,“不过瞧你方才那样紧张,难道你化为人形有什么闪失,为何要在面上补那样多的粉?” 绛雪姬方才狐疑的面色骤然显露怒容,“此时与你何干!如今你就算有什么药材,我也绝不会再接受!” 这位无方城中魔龙座下第一人,即便如此气恼,月清河三个时辰后还是见到了云汐。 结契失败的消息并未传出,魔龙不见踪影。 云汐实在心急,又再次潜入城主府高层劝道:“清河,你说过碧落海也许有云中剑主的踪迹,我已经查到了。” 鲛人殿下抬手拿出一册地图,标注出海域几处方位,“看,此地是碧落海最北方靠近九沂之源,海族少有来往的地方。前几日我们发现了剑气。” 月清河眸光一振,“那处地方并没有剑修宗门,更没有历练秘境。你看剑气如何?” “十分精妙,绝非普通剑修。” 云汐当即将捕捉的画面放出,月清河睁大眼眸,只见冰海浮动之上,雪亮剑光划破长空,遥遥冲向更北方。 看这姿态与气势,不同于平常剑修,必定是天赋极高的修士才能做出。地点又是碧落海,她曾经亲口告知自己的方向。 “你们找到了……就是她。” 月清河呼吸都放慢,她忍不住起身靠近,极力去瞧剑光消失的方向,追问道:“剑气去了何处?” 云汐坐在一侧,默默望着月清河的举动。她自然发现了女子对剑气的紧张,心中划过无数往事。 月族仙人金尊玉贵,追随她的修士异族那样多,月清河却只记住了云中剑主一人。如今秦观颐失去踪迹她如此担心,不知…… 不知我若是有什么不测,她是否会发现? 云汐默默收好图册,面上有些为难,“清河,九沂之源乃是十四海水域源头,里头十分凶险。我们鲛人一族也难以查探,那剑气正往里头去了,恐怕……恐怕我们查不到更多了。” 接下来的话很难再说,月清河已经明白。 她按捺下自己的焦急和不安,笑了笑,“无事,不必自责。能查到这里已经是万幸,多谢你云汐。” 鲛人殿下有些羞赧,踌躇一时,又道:“清河何不与我一同去碧落海,我想有你在,寻云中剑主总是方便一些。再不然传音回剑宗,总有尊者长老出手,清河待在此处实在危险。” 月清河本就打算结契大典后,趁魔龙不再注意偷偷离开,免得节外生枝。她一心想要将秦观颐的残魂找回来,待在什刹海实在是不得已,早就应当跟着这鲛人小殿下逃走。 第140章 此刻一句“好”就在唇边,月清河眼前却划过方才那一幕。高天之下她趴在魔龙身前,魔龙赤瞳狂乱,忽然抬手拽下口珈,整个面目撞到月清河眼中—— 那是一副和秦观颐一模一样的面容。 赤瞳深肤显露邪魔的恶意,眉眼五官却和曾经护着她的那位云中剑主是一模一样。 这世上真的有毫无关系,却长相那样相似的人吗? 月清河缓缓回神,“不,我还不能走。” 云汐当即面色苍白,“可是清河,这里十分危险,我怎么能放心将你留下?不如这几日我带你出去!” 她还要开口再说,月清河已然笃定道:“魔龙身上有问题,我此时正有机会查探。云汐,你先带你的人回碧落海,如有异动再告诉我。” 鲛人小殿下苦劝无果,最终将那册地图留下,“清河若是需要,便以此呼唤我,就算千山万水我也会赶来。” - 月清河思索半日,终于决定亲自去寻魔龙。 由于绛雪姬被她惹恼,城主府大殿上空无一人,连问路的小妖也没有一个。月清河走了小半日,迷雾掩盖下的天光都变幻了位置,她才发现那位城主的踪迹。 自什刹海下沉睡百年的魔龙,此刻面临着褪去幼态的信期。她以原型盘踞山崖海边,如同再起一面巍峨的黑色山峦。 天穹暗淡,海域寂静。 无人敢于打扰魔龙休憩。 月清河一点点爬下山崖。海浪击打这处岛屿,将岩石山峰都削成锋利的长矛,以她身为修士的体质,在这灵气匮乏需要时刻抵御瘴气的岛屿上也算吃力。 魔龙赤红兽瞳骤然睁开,一眼就见小小的女子站在自己龙身前,如同一只米粒大小的蝼蚁。她身上规整的衣衫没有沾湿,只是鞋履走过锋利的山崖有些狼狈。 魔龙森冷的赤瞳,锁定了月清河被岩石划破的鞋履。那其中的不虞令月清河背后一寒,下意识将脚往裙裳之下藏了藏。 “城主,在下有一事不明……实在期望城主解惑。如有我能为城主效劳的,我必定万死不辞。” 月清河急急忙忙说完,当即又补充道:“城主可知九沂之源有剑气破空?” 魔龙双瞳微眯,那森冷的目光落在月清河一张脸上,似乎审视她的目的,“本座通晓四方海域异动,你想问什么?” “那剑气就是你前几日宁肯献祭神魂,也要寻的女子?” 月清河深知自己无法和这邪魔正面相扛,又因魔龙人形过于令她惊愕,索性将云汐带来的消息简略解释了一遍。 魔龙听完,不置可否。月清河眼前一晃,庞然的龙身已经自海浪山崖间消失,无方城主落在她身侧,雪白的发丝飘飘摇摇落在肩头。 “不过是剑气,本座也使得出。” 那张脸取下口珈,是与记忆中的同伴一模一样的五官,月清河几乎无法反应。 就听到魔龙再道:“你若实在想去看,本座即刻带你去。” 第六十八章 “你若想看剑气, 本座就带你去。” 魔龙当即携着月清河跃入天穹。 什刹海距离碧落海何止万里,月清河只觉困在魔龙结界之中,晕头转向一个时辰, 已经被放在地面。 “如何, 是否是此处?” 魔龙阴冷的声音带着肆意, 向远方指点,“本座知你们修士娇气不能远行, 你便在此地看看方向。” 月清河晃了两下, 稳住身形。此次魔龙对她总算不是随意仍在地上, 还保留了几分修士的体面。兴许是前几次接触着抚平了魔龙的不适, 这邪魔竟然还有些耐心,真把她带出了无方城。 月清河抬头四顾,见魔龙所示意的方位果然有一座巨大的岛屿, 此刻天光明亮, 四下海域已经远离了什刹海的碧绿通透,显出淡淡的灰色。那片建筑在海天之际闪闪发光,一派繁盛景象。 月清河惊讶,“那处就是沧澜洲。” 魔龙瞥了一眼。她生于什刹海海底, 对四方海域感知敏锐,不置可否, “我们过去。” 魔龙揽着身形纤细的修士行于海上,四周多有飞掠而过的妖物剑修,皆对她们视若无睹。月清河乖乖靠在魔龙手臂, 知道这位一定有隐蔽身形的结界,并不害怕。 她抬眸观察四周, 见来往妖物多有化形到一半奇形怪状的,修士倒是外貌规整许多, 多是黑发黑眸,一眼就能看出。 月清河忽然心中一动,她余光扫过魔龙肩侧,见这邪魔白色发丝搭在肩头,因肤色深黑而反衬出金属般的冷光。魔龙眼下扣着漆黑的口珈,将大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显得一双赤色兽瞳无比森冷可怖。 “城主,在下有一事不得不说出。” 魔龙不耐,“何事。” 月清河见她一心要飞掠去沧澜洲,连忙拉了拉魔龙苍白的发丝。她平素不是魔龙要求绝不肯碰触,此时碰一碰,魔龙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你又有什么要求对本座说?” 月清河仰头道:“城主,您如今人形样貌过于诡异,我们进沧澜洲恐怕会有些麻烦。” 魔龙眉头微挑,面露怒色,“你这小修士当真得寸进尺,本座不对你出手,你竟然对本座人形指手画脚!” 这番话极为可怖,赤色的魔瞳直直盯着手中的女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她身死当场。 月清河从前对魔龙是无比惧怕,海域山上一击咬穿九曲仙舟的景象还在她记忆中。也许是知道那副冰冷口珈下的样貌与曾经保护她的同伴一模一样,此刻心中无论如何生不起一点退缩。 第141章 “城主身为什刹海之主,自然不怕区区沧澜洲修士。只是引起碧落海各方警觉,又要血流成河才能脱身,甚至绛雪姬勤勤恳恳维持无方城运转也要功亏一篑……在下只是觉得十分不划算罢了。” 月清河柔声说了一通。她用了哄劝的口吻,不疾不徐,满目镇定地望着魔龙开口分析。 还待发怒的魔龙只觉手中的女子再也丢不下去。她尤其诧异,信期的不适烦躁渐渐随着柔和的话语暗淡下去,魔龙忽然碰了碰月清河的手。 月清河一惊,“城主?” 魔龙不满,“你继续说。” 月清河不明所以,只得继续分析利弊,劝这位什刹海之主收敛人形。魔龙耳畔流淌她柔和的声音,方才触碰带来的悸动,远远不比不上听着小修士说话的舒服。 森冷可怖的赤瞳缓缓眯起,魔龙停在沧澜洲海域之外,叫身上揽着的女修一遍又一遍说。 月清河只觉荒谬。她劝到一半已经察觉不对,可一旦停下话语,头顶那双懒洋洋的赤瞳骤然睁开,质问道:“怎么不继续?” 月清河:…… 天道在上,我再不愿哄劝魔龙! 半个时辰后。 魔龙犹如被顺毛的猛兽,越来越放松。月清河说得嗓子干涩,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任凭魔龙怎么威胁也抵死不从, “城主,您……您大概已经听够了吧?我实在无话可说了,嗓子要废掉,我再不能说话了!” 魔龙不满地哼了一句,终于放过她。 一刻钟后,魔龙收敛赤瞳抹去龙角。 她人形覆盖着细密的鳞甲,犹如龙身般漆黑森冷,此刻变化颜色浅了许多,是不起眼的深麦色。发色未变,身上的甲胄换做一身重剑修士常穿的短打。 沧澜洲妖物修士混居,魔龙人形总算不再惹眼。 “如此够了么?” 魔龙不耐烦地回头。月清河心知她肯配合已经是万幸,此刻见魔龙没有摘下口珈,她嗓子隐隐作痛,哪里还敢劝。 “城主,如今我们去了沧澜洲,您可有什么名号?再唤您城主实在惹眼。” 魔龙不置可否,“本座并不在意无方城,你若想唤,便唤本座为蜃。” 月清河本在观察四处掠过的沧澜洲修士,此刻心下一动,抬眸问道:“蜃?您是说那位蜃龙?” 魔龙,蜃深黑的兽瞳划过一丝赤红,嗤笑道:“那东西怎敢与我相提并论。” 月清河当即收敛诧异,“在下妄言。” 一人一龙落在沧澜洲之外。 此处是碧落海鲛人王庭最近的城池,人山人海妖物盛行。 沧澜洲地势低矮,街巷皆铺展在海域之上,只有城主府挂在海天之间,铺开半空中连绵一片的洁白宫殿。 沧澜洲宫殿皆由洁白莹润的珠贝搭建,是曾经鲛人一族王庭所造的杰作。天光之下,行宫熠熠生辉,如同蓝天碧海之间的明珠。 层层瀑布自城主行宫落下,在半空已经散作连绵细密的水珠,铺开处处流光溢彩。沧澜洲水汽蒸腾,因此无数海族小妖得以行走期间。 沧澜洲建筑多为明亮的浅色,街巷之间桥梁众多,船只穿行其中。行走期间的修士摆上琳琅满目的海获,大大小小珍馐灵草供行人赏玩。时常有海族贝车穿街过巷,洒下明亮的泡泡。 月清河抬手去接,带着香气的泡泡落在她白皙掌心—— 原来近三日是沧澜洲丰收节,海族妖物与修士一同欢庆。 魔龙,蜃对于沧澜洲的欢庆不感兴趣。 月清河左顾右盼,面上难得十分开怀,蜃只觉体内信期的热意越发蒸腾,眼帘沉重落下,只垂首跟在自己选定的伴侣身后。 月清河一面观察沧澜洲境况,一面警惕着身后人形的魔龙。她似乎昏昏欲睡,一贯森冷阴郁十分可怖的样貌掩藏在白发黑瞳之下,显出一种猛兽困倦的奇异慵懒。 看在不知内情的陌生修士眼中,就是十分好骗。 “道友,这位道友请留步。” 灰发中年修士拦住了月清河的去路。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道友这位灵兽看着十分干练,可有心与我交易?” 月清河诧异停下步伐。她深知魔龙的厉害,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小心应对,连挣扎的幅度都不敢过于剧烈,此刻有人不长眼把算盘打到魔龙头上,她竟然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应对。 这神色落在中年修士眼中,就是十足的初出茅庐单纯好骗。 他瞥了一眼后头困倦的白毛妖物,见她实力强劲却乖乖跟在这平平无奇的柔弱女修身后,更加觉得势在必得。熟练地换成传音道: “道友这位灵兽人形实在惹眼,我家主人正在收集这等灵兽,不若道友开个好价钱,在下也可用更好的灵兽来换,如何?” 月清河心中错愕都变作好笑,她心念微动落在这修士身上,看到了大片血气。其中不止有妖物,更有正道修士的惨状。 这位可不简单。 月清河笑了笑,面上犹如不解一般问道:“你想要我身侧这位蜃?” 修士只道这是那妖物的名字,急切点头。 半个时辰后。 月清河自偏僻无人的小巷出来,她身后运河水域激荡,将血气冲刷得干干净净。 魔龙蜃抬手落下灵火将在场痕迹烧掉,一面擦了擦嘴,“不好吃。” 第142章 月清河自这修士身上嗅到许多血气,不仅有妖物灵兽,更有仙门修士的痕迹,就知他手上有无数人命死不足惜。 魔龙动手时她并未阻止,此刻蜃蔫蔫挥手,扔来一个牌子,“他的洞府。你们修士解决了敌手都会搜刮,本座……我见你身上什么趁手法宝也无,你便去看。” 月清河诧异地接了那牌子,心念落下。这位洞府里头果然有不少灵石法宝堆做一摊,月清河大略看了看,竟然找到几个印刻着无极剑宗和灵霄仙宗的灵剑储物袋。 月清河心下一顿,再往里头探去。 她所料不错,这洞府里头竟然还有活生生的妖物,甚至年轻修士。月清河打开最里层禁制,就见里头几丈空间挤挤挨挨躺着七八个年轻的男男女女。 众人身上皆由捆仙锁牢牢制住,面容稚嫩皆是昏迷。月清河见这些少年男女身上都是宗门制式法衣,甚至还有几个十分眼熟—— 这不是灵霄仙宗和无极剑宗的弟子吗? 月清河将众人一一拖出禁制。 蜃在一旁蔫蔫地看着她忙来忙去,将人身上的捆仙锁解开,又将认出的灵剑法宝一一堆在这些少年男女身侧,十分不解,“你在做什么?” 月清河见众人皆昏沉不醒,取出玲珑玉舟灵泉,一一给几人喂下去。她听到了蜃的声音,摇摇头,“我也不知。” 一刻钟后,几位年轻的仙门弟子终于醒来。 见了月清河这救命恩人,少年们纷纷感激,又七嘴八舌地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通: “我与师兄来沧澜洲接下调令,这厮声称他熟悉沧澜洲各大秘境,可以为我们做向导,谁知竟然将我与师兄都骗进了险境!” “据说他为沧澜宝船的主人掳掠妖物,甚至连修士都不放过,若不是师姐你相救我们就完了。” “幸好有师姐出手将他诛杀!” 月清河一面听这些年轻修士哭诉,一面诧异道:“沧澜宝船不是已经沉没了么?为何还有船主人在此地?” 一位白衣的灵霄仙宗师妹连忙道:“师姐有所不知,沧澜洲附近尤是这沉没了的沧澜宝船最为凶险。据说宝船上已经催生了邪物,那修士就是为邪物掳掠作祟!” 月清河看了一眼魔龙蜃,对方已经十分不耐,化作墨色的赤瞳频频望来。 她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挡住这群年轻的仙门弟子,“你们快些将自己的灵剑拿走,速速回宗门。我担心此处还有异动,我会继续查探。” 众人一听,也深觉危险,各自感激不已告辞而去。 待月清河再次回到魔龙身边,蜃沉沉的眼帘抬起,指指那些少年少女们离去的方向,“那是你的同门?” 月清河不明所以,“并非同门。” 魔龙蜃不满道:“本座还以为你也要吃修士,不然为何要将她们通通带出去?” 月清河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道:“您就当我一时手痒,非要救人不可。” 魔龙蜃冷哼一声。直到月清河寻了处僻静偏远的街巷住下,她仍旧一副暴躁难忍戾气横生,几乎要即刻出去吃修士的模样。 月清河长长叹了口气。 不论如何,不能叫魔龙在沧澜洲发难。 她打开浴桶倒下大片热水,洒下花瓣。雾气朦胧,魔龙嗅到了熟悉的幽淡香气,不由自主进了房中。 女修似乎要进行每一日都会的沐浴。这弱小的仙门修士十分爱干净,即使可以用去尘诀也要沐浴,她几次在自己手上狼狈不已,再见时依然整洁端庄,引得心中信期的热意都沸腾不休。 月清河自然瞧见了魔龙。 她自顾自准备好一桶温暖浴水,语气恭敬道:“蜃,您是否身心不适,信期沸腾?” “我为您抚平不适如何?” 第六十九章 黑眸白发的魔龙人形坐在浴桶里, 显得这浴桶窄小。 蜃从前龙身落在海中,无比舒展肆意,此刻靠在小小的浴桶之中却无心去关注。 因她白发散开, 落在月清河莹润的玉指之中。 纤细脆弱的指间按在魔龙龙角的位置, 缓缓划过耳后。分明月清河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手段, 奇异的触动自她碰触的地方传来,魔龙满心的暴虐都渐渐消解下去。 她墨色瞳眸掩下赤红, 倦意袭来, 眼帘沉沉落下。 前所未有的舒畅和懒意。 月清河一心一意撸魔龙, 只觉自己手下是一只凶猛可怖的野兽, 如今野兽在她手中渐渐平复了怒色,显出难得慵懒困倦的一面。 曾经将她震慑得心胆俱裂的恐怖威慑,如今已经销声匿迹。 月清河缓缓动手。见蜃靠在浴桶边, 麦色的肌肤下墨瞳微眯无比疏懒, 道:“蜃,我有一个小小的念头,不知您是否愿意为我成全?” 凡人有言,吃人嘴短。魔龙信期躁动, 此刻由这弱不禁风的女子安抚一番,自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快意。她懒洋洋地掀开眼帘, 心神飘飘荡荡,难得有些意动:“你说。” 月清河一面手下不停,一面放轻了语气柔和劝道:“在下今日听那些年轻修士所说, 沧澜宝船有邪物作祟,想去探索一番。不知您是否也可一同前往?” 魔龙动了动。她流畅有力的手臂靠在浴桶边, 一头及肩白色发丝沾着温暖水汽,显得无比柔和。此刻月清河的声音轻飘飘落下来, 蜃懒懒倚在她手中道:“你不是要去看剑气?” 第143章 月清河不知心中为何这般笃定,只道:“我那同伴若是见此地邪物作祟,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她如果在沧澜洲出现过,大约也会下去查探。” 手下的魔龙冷哼一声,蜃沉沉的嗓音不满道:“你倒是相信她。” 月清河没有再说,她心道我若不信云中剑主,还信那鲛人殿下么? 只听魔龙再道:“既然你今日安抚了本座,便带你下去,不叫你横死途中。” 沧澜洲,宝船遗迹。 此地因三十年前,云霄仙宗沧澜宝船陷落,附近海域动荡不休。当年鲛人一族还未确定王储,鲛人公主云漪强大桀骜,身怀野心,要将海族壮大与修士抗衡。 那是一位致力于开疆拓土的新王,月清河所识的鲛人小公主云汐则柔弱可怜,在双生子的光辉下暗淡渺小。 当年海族与仙门对峙,因沧澜宝船沉没而空前紧张。无极剑宗声称沧澜宝船上有海族灵气痕迹,定是鲛人一族所为。 但自鲛人一族确立王储之后,此事不了了之。 只是修士想要进沧澜宝船遗址,少不得吃些苦头。月清河潜入海下,仍然神色紧绷。蜃以人形揽着她,只觉自己手中轻飘飘,似乎揽着一位幼兽。 “你很怕水?”魔龙低眸瞧着手中女子。 月清河不答,只是趴在魔龙手中,尽力放松。碧落海水域泛着大片的灰色,靠近沧澜洲附近才显露出明亮些的浅蓝,此刻海域底下天光四散,游鱼被一人一龙惊动逃窜,只剩寂静朦胧的水声。 自沧澜洲潜入海中,靠近城池的地方还是浅浅的水湾,泛出明亮温暖的色泽。蜃再度往前,就见地势急转直下,扑进深深的幽蓝海底。 沧澜宝船就在前方悬崖边。 海域下潜中,月清河本想忍耐。不适感渐渐加深,她不得不张开口说些什么,“我不愿来海底,因为从前见过鲛人吞噬我的同族。” 魔龙蜃听闻不置可否。她身为邪物妖魔自然见了许多互相吞噬以供进阶的景象,只是有些好奇道:“原来你们仙门修士口称仁义道德,大道公正,也是会吞噬同族?” 月清河摇了摇头。她心中划过无数画面,天穹海上,洁白的纸翼飞鸟载着死去的族人落入大海,母亲悲悯平静的面容低声祝祷。曾经年幼的自己不甘心地哭道,真的没有办法逃开天命么? 月清河望向此刻头顶魔龙,最终道:“我并非纯粹的修士,从前也是平平无奇的异族之一。” “我族天生孱弱无法修行,比不得蜃这般天生强大。最终也逃不过被吞噬的天命罢了。” 蜃诧异挑眉。她白色的发丝因结界飘飞散在水中,此刻微微一荡。月清河只觉身形晃动,魔龙已带着自己飞速下潜。 魔龙森冷的声音理所当然道:“你这女子倒是不错,若你乖一些,本座将鲛人一族吃了就不对你下手。” 魔龙一手揽着月清河,说完向她得意道:“如何?” 月清河满心诧异几乎无言以对,只好道:“多谢城主放过在下。” 至于吃鲛人一族……寻到秦观颐以后,将这魔龙带到离碧落海越远越好的地方,叫这龙老老实实沉睡去吧。 一人一龙飞速下潜,很快见到了沧澜宝船遗址。 由于此地曾被仙门怀疑是海族作祟,鲛人一族一怒之下将整个遗址封锁,不许修士前来查探。数十年过去,鲛人一族已和九大仙宗化干戈为玉帛,沧澜宝船的禁制却没有放开。 九大仙门弟子时常前来沧澜洲试炼,宝船遗址则是最多探索到外围,已经足以令师门尊长满意。 蜃带着月清河落在禁制前,月清河还有些紧张,“我此次前来并未接下调令,恐怕无法通行。” 蜃瞧了瞧手中的女子,携着她直接踏进禁制。 阻挡修士的禁制对于通晓四海水域的魔龙来说,几乎毫无阻拦。 月清河仰头四顾。 沧澜宝船是灵霄仙宗的遗迹,自然有许多修士所制作的痕迹。船头平台陷进海底岩石之中,露在外头的长廊桅杆还十分坚固,整座宝船如同此前的九曲仙舟,有平常凡人城池大小。 如今数十年过去,又因海族与修士争端,沧澜宝船的全貌掩盖在迷蒙之中,月清河落下的地方正有数道危险的灵气旋涡。 月清河查探半晌,向身侧的魔龙道:“从前无极剑宗声称这宝船是鲛人毁坏,实在是冤枉它们了。船上最致命的痕迹显然是剑气。” “因剑气击穿了宝船桅杆,致使此船跌入海中彻底毁坏。船上其他海族所制造的痕迹,最多是趁火打劫。” 蜃敏锐地环视遗址,突然道:“这船上最要紧的珍宝还未被带走。你既然说是剑气,那必定是修士对它出手。” “我也感应到它就在邪物手中。” 月清河心神一凛。她未再多说,先行试探那些灵气旋涡。 由于海族的封锁,此地极为排斥修士进驻。九大仙门弟子皆在沧澜洲领取调令才能从平静些的防线进去,月清河此次前来并不能靠常规的路线,只能自己探索。 灵气漩涡自海族封锁以来无人胆敢进犯,此刻受到陌生灵气试探,当即运转。月清河闷哼了一声,她身上的灵器还未亮起抵御,身侧魔龙已经出手。 好在月清河也并非独自前来。 当啷—— 第144章 利器敲击的刺耳声响爆开,海水动荡。月清河稳住身形,只见面前张牙舞爪的旋涡已经平静。沧澜宝船笼罩在深蓝迷雾下,此刻露出一条长长的通道。 “多谢城主出手。” 蜃不置可否,扬了扬下巴示意,“你只管进去,我看着外面。” 月清河心下稍定,俯身探入通道。 她身侧笼罩着淡淡的光晕,是隔绝海水和瘴气的结界。蜃维持人形,因通道窄小极不稳定,她维持落后一个身位跟在月清河身后。 修士纤细的身形探入灵气旋涡消散的大道里头,她如同一尾游鱼没入森林,看不出丝毫惧怕海水的模样。 蜃生于什刹海之中,是四方水域中公认的霸主。海族王者鲛人一族也不敢进犯什刹海,海族所设下的禁制对蜃来说毫无意义。 蜃此刻犹如在无方城花园中闲庭信步,见月清河谨慎前行,心中生起奇怪的感触—— “你这小小修士本座都不舍出手,怎么来沧澜洲看一看,反而小心谨慎。” 月清河耳畔落下这话,余光掠过身后的魔龙,见她满脸不快有些不耐烦,无奈道:“城主若能帮我,我又该付出何种代价?” 蜃见她并未拒绝,双瞳一亮即刻提议道:“本座并不贪心,你若肯给一只胳膊,本座便将这沧澜宝船掀翻,你想找什么邪魔都一并吃了。” 月清河:“……多谢城主美意,但在下并不能答应。” 魔龙有些不满,几步上前,“你们修士失了一条胳膊并不致命,你若勤勉修行,本座便将妖物的灵材给你再催生一条胳膊就是,何必如此小气?” 月清河满心错愕,一面游得更快了些,“城主,您快别再说了。” 此刻月清河真想快些来点妖物邪魔,她真不愿再和魔龙讨论自己的胳膊好不好吃了! 仿佛那高高在上的天道终于听到了小小修士的渴盼,月清河再往前游去时,只觉身形一重。下一瞬平静的大道旁侧涡流迭起。 蜃突然住口,抬手就要来抢—— 月清河转眼之间就掉了进去。 沧澜洲附近灵气与瘴气混杂,秘境繁多。即便是九大仙门的尊者前来也不能直接探索。月清河身为初入仙门的小修士,能平安到达沧澜宝船附近,已经是魔龙庇护。 此刻天旋地转,剧烈的涡流将月清河整个吞没下去。她不能呼喊,死死扣在腰间法器维持身形。 涡流漫长激烈,修士如同大浪下渺小的石子,无法挣脱天旋地转,月清河猛然掉到地面。她咳出无数海水,迅速起身戒备—— 此处竟然不是海底。 月清河面前平坦的大地铺陈开去,远处传来悠长的海浪声。她犹自不敢相信,抚了抚眼前的地面。 是真的。 天空辽远,四下广阔。海鸟自岸边起飞掠去远处,渔村升起寥寥炊烟。有归家的妇人见了这边怔然愣住的女子,扬起友善的笑招呼道: “那家姑娘,天要黑了别一个人在外,小心海妖将你掳走。” 月清河心中灵光一闪,熟悉的场景和话语让她想起了一些经历。她几步走去,向那几位妇人问道:“敢问此处是何地?你们所说的海妖又是什么?” 妇人们见她衣衫不凡,各自看了看,其中最先搭话的女子回道:“姑娘应当也是奇人吧?这里是灵武城边的玉霞村,我们整村人打渔为生。海妖一年前出现在这,已经吃了不少人,你可千万当心啊。” 月清河向几位渔民告别,满心错愕。 碧落海畔灵武城,灵武城外玉霞村,海妖作祟,仙门接帖除妖。 这不是当年,初次遇到鲛人殿下云汐所在的地方吗? 第七十章 碧落海畔灵武城外, 玉霞村海妖作祟。 这不是当年小鲛人云汐求援的地方吗? 月清河满心警惕绕着玉霞村走了一圈。她默不作声,远远将这海边凡人聚居的村落观察透彻。 日光落在海面之下,将这小小的渔村都染成暗金。小孩从简陋的房屋中跑出, 帮着大人收回晾晒的渔网;妇人端出饭食, 一家人齐聚院中用饭;更远处海浪迭起, 停靠几只渔船,渔民从船上下来大声呼唤: “快来, 看看我网到了一条好大的鱼!” 月清河心下一动, 抬步就去。修士的脚程极快, 那边拖着渔网的村民还未走几步, 村人远远跑来半途,月清河已经走到他面前。 渔民一愣,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年轻的白衣女子。她黑发墨瞳神色沉静, 端丽面容身着规整白裳, 身配玲珑玉器一见不凡。渔民不由脚下畏缩退了几步,连网到大鱼的激动都冷下去不少,“这位姑娘,你来做什么?” 月清河微微笑了笑, 指指渔民手中纠缠做一团的渔网,“敢问小哥此次出海是网到了什么?” 暗褐色的结实渔网纠缠一团, 里头裹着个孩童大小的东西,兴许是鱼。此刻离开海水,它一动不动, 鱼鳞泛着暗淡的蓝光。 渔民不知道他网到了什么东西,而月清河却无比清楚。谁又能相信堂堂鲛人一族的小殿下, 此刻就在凡人的渔网里头? 渔民听月清河开口问,忙道:“姑娘有所不知, 小的今日撞了大运,这鱼是近十年都没见过的奇货呀!” “看看,这体型我是从未见过,估计值不少钱呢!”渔民一边说,提起手底下的渔网晃了两圈。 第145章 月清河就见他手下那条鱼尾巴纠缠在渔网里头,连动弹也没有一下,显然力竭。她瞥了眼渐渐暗沉下去的天幕。 就算不知真假,果然还是狠不下心。 “这鱼看着快要死了。你既然是为卖鱼,我现在就买了它,省的放一晚死了不值钱,如何?” 渔民哪里见过这样划算的买卖,大喜之下接了月清河一小块碎金,拖着渔网欢欢喜喜归家去。 待凡人走后,地上赫然就是一个人身鱼尾的小女娃。 如同当年一般,孱弱的鲛人小公主此刻奄奄一息。凡人见不到障眼法真身,还以为她只是条普通的鱼儿。月清河沉默半晌,终究将那小鲛人抱起,玲珑玉泉里取了一瓶灵泉,给她喂下去。 她将余下灵泉撒在小云汐干巴巴的鱼尾上。再取出冰丝披风,将之裹住抱起,往灵武城方向赶去。 此地海域境况不明。如果和当年一样,就在云汐被渔民逮住的时候,海中还有另一位虎视眈眈的鲛人殿下,等着凡人离去对云汐下手。 云漪殿下可不是什么顾念血缘的和善鲛人。 修士的脚程极快,月清河抱着小云汐离开玉霞村,进灵武城寻到客栈洞府。她丢出碎金定了带小院浴池的洞府,疾步进去将小鲛人放进浴池。 天色刚刚擦黑。 孱弱的小鲛人落进水中,好在月清河动手还算及时,她已经好多了。 月清河守在浴池边,心绪不宁。她将云中剑取出慢慢擦拭,冰冷的剑身硌在手心,暗淡沉重,给了她无穷的镇定和勇气。 云汐终于醒来,动了动尾巴趴去岸边,发现月清河在身侧,又猛然捂住嘴,一双墨蓝色的眼瞳又是害怕又是惊喜,“清河!是真的清河吗?” 月清河抿了抿唇间,将云中剑佩在身上。她再向池子里人身鱼尾的少女问道:“云汐,你怎么在沧澜宝船的秘境里,还是这幅模样?” 幼小模样的鲛人殿下也是惊愕,“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你是幻境里的幻象。” 一人一鲛对视,月清河道:“我见沧澜洲有邪魔出没,查到这里误入旋涡。你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云汐苍白的小脸神色变幻,最终捂着半张脸哭道:“我近日回王庭途中落入沧澜洲灵气旋涡,一睁眼就见自己已经变成幼年模样,灵力法术都使不出……如不是清河帮忙,我恐怕就被这里的凡人吃了。” “这秘境不知是何人掌控,我竟然还见到了族亲……若不是清河前来搭救,她已经将我吃了。” 月清河一时无言,缓缓揉了揉自己的额心,“云汐,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那真正的族亲去了哪里,明明你是最清楚的。 池水里的小鲛人慌慌张张游过来,依偎在月清河身侧,“我知道了。” 这幅乖巧懂事的模样,比起从前只知道哭的确进步许多。月清河揉了揉额心,心知自己如今还被云汐的模样迷惑。她看起来年幼,其实是下一任鲛人女王,哪有这般脆弱。 月清河提醒道:“云汐,你有没有找过该如何出去?这段记忆恐怕是沧澜宝船上的东西刻意针对你。” 云汐闻言仰头望着月清河,口中只道:“我来不过半日,还在和凡人挣扎,实在没有时间去探索什么……” 月清河也没有指望这位能做什么,此刻神色淡淡,指了指浴池,“既然如此,你就在此处好好养伤。我池水里加了灵泉,想必你明日就可以恢复人形行走。” 月清河摇摇头,“罢了,我再出去看看。” 云汐眼眸微亮,止不住甩了甩水中绚丽冰蓝的长尾。她热切又乖巧地仰望着池边的修士,“清河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月清河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云汐既然没事,月清河即刻要出去。行走间佩在腰间的灵剑提醒了她。 月清河犹疑半晌,看向池水里纯澈幼小的鲛人殿下,“云汐既然在这里,如果……如果云中剑主曾经出现过,她会不会也能进这个幻境?” 云汐怔然,游曳的鱼尾缓缓落下。她面上思索着,动了动身子离池边的修士更近些,“清河姐姐,剑主当年与你一起帮了我,我也是记得的。不过如果她在这里,以她的修为早就出去了不是吗?” 月清河满心思索,未曾注意云汐的称呼。不错,若秦观颐被困进这种不算杀阵的幻境,她大概也不会费心破阵,只管一剑杀出去。 “……既然如此,是我多想了。” 月清河心下有些失望,见云汐还在仰着头望来,只道:“你便在此地养伤,我去附近看看可有异常。” 云汐动了动尾巴,按捺下满心甜意乖乖应道:“是。” - 墨色天幕覆盖大地,待月清河出了客栈四处查探,就觉不对。 她心念敏锐,对各大秘境的力量薄弱点十分清楚,此刻见天穹边缘隐隐泛着白光,就知这里和天魔之隙足以以假乱真的幻境不同。 月清河抛出灵剑,她试了试身法,随即一跃而上。 天魔之隙的经历她虽然不愿回想,但也足以令她自发学会御剑。此刻夜色沉沉,虚幻的灵武城中一片寂静,月清河自御剑飞跃半空,眺望四方边界—— 这里只有灵武城和玉霞村两处地方能够通行,超出边界以外局势沉沉黑暗,充斥着混乱危险的涡流。 第146章 月清河归来时,云汐正坐在浴池边。 她干巴巴的鱼尾受到灵泉滋润,此刻由暗淡变得绚丽冰蓝,摇曳着细碎的灵光。月清河见此回避道:“你如今能否化作人形?” 鲛人人身鱼尾,如果云汐依旧是鱼尾,她行动不便,月清河只得选择要么背着她,要么将她留在这不知是否安全的客栈洞府。 云汐慌忙拿了池边干净的巾帕,仔细擦拭自己的鱼尾,口中回道:“我不碍事,清河稍等。我即刻就能化作人形。” 鲛人血脉自脱离幼年时期均可化形,只是此刻云汐年太小,她若想将鱼尾藏起来只得将自己身上的水珠一一擦干。 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月清河见云汐一通擦拭,但因鱼尾艰难腾挪无法转身,不得其法。她心下轻叹,最终取了一块澡巾裹住小鲛人,将她一气抱了起来。 云汐发出一点小小的惊呼,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唇。 待月清河走过几步,将她放在床边。揭开巾帕,就见云汐一张苍白剔透的小脸上满是红晕,冰凌般的蓝眸羞怯似的不敢看她。 月清河:…… 月清河放下巾帕,火速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套衣衫,“你自己在床铺上打个滚,也能擦干水珠,我先出去了。” 云汐手下一僵,漂亮的鱼尾铺在宽大床铺上,都像是失去了颜色。她低声应了一声,月清河已经几步抢去房门,背对房中。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隐隐传来。 月清河默默等着,待房门吱呀一声,云汐已经化作人形穿戴整齐。像是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小鲛人仍然乖乖地问道:“清河,我们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 月清河心下一动。她没有细想,指指天穹淡淡的白色边界,“你如今变作幼年模样,恐怕是要出去才能恢复。我修为还在,你便跟在我身边。” 小云汐点点头。 待一大一小出了客栈,原本应当招呼客人的店小二不见踪影。整个灵武城死气沉沉,明明街巷上亮着无数店铺酒肆,不见半个人影。 月清河警惕地向着自己查探到幻境最薄弱的地方走去。 她身侧,幼年模样的云汐才到腰间高,此刻揪着修士的袖子一同赶路。月清河一面观察四周,一面见小云汐乖乖地缩在身边,忽然想起来自己方才心念闪过的事—— 当年云汐刚被她从渔民手里救下来,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奄奄一息泡浸浴池中,足足睡了三天才醒过来,哭着要她抱着才肯走。 月清河不喜欢海水,更排斥鲛人。被缠着没办法,还是将这孩子揽着。只是神色间僵硬冰冷,克制着不适。 秦观颐赶来时,见这一大一小僵持,曾经出言要帮忙带小鲛人,没想到小云汐反应极为激烈,她不肯叫任何月清河以外的人碰自己。 ……如今的鲛人殿下倒是乖巧许多。 小云汐感觉到了视线,仰头问道:“清河,你走累了么?” 月清河恍然回神,继续望向四周死气沉沉的城池,“不曾。” 走了小半个时辰,她身为修士自然不觉有异。不过云汐的话提醒了月清河,她再次问道:“你如今年幼,若有什么不适尽管告诉我。” 月清河身上灵器法宝不少,只是自保和破阵绰绰有余,护着一位未来的鲛人女王并不算难事。 云汐摇摇头,“我没事,清河的事最重要,你不必担心我。” 月清河顿了顿,没有再说。 她并不算这小云汐的同门,更不是鲛人女王,如今几句关心,曾经出手庇护,已经算是十分心善,再做什么举动,恐怕要引发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好,你若不适再与我说。” 女修冷清淡然的一句话过去,继续往前。她身侧的小鲛人默默攥着衣袖,一步步贴着她的庇护前行。 黑暗中潜伏的邪物缓缓涌来。 仙人后裔,鲛人血肉。对于沧澜宝船上盘踞的妖邪来说,比吃百个千个修士都大补。 月清河骤然抬眸。 她根本没有细看方位,当即举剑格挡。 当啷—— 利器交接的脆响连绵成漫长的一声,月清河一手护着云汐疾退,一面拂袖。灵气嗡鸣,她身侧骤然落下结界,污秽的气息撞在洁净流转的边界上,发出腐物燃烧的沉闷声响。 “跟了这么久,总算出手了。” 月清河缓缓拔出手中灵剑。她方才所用剑鞘格挡,此刻雪亮剑光自手中倾泻,将外头密密麻麻涌来的东西照彻—— “我来会会你们!” 第七十一章 “我来会会你们!” 月清河以灵剑交战。 她所应对数次皆斩下无数淋漓血肉, 淅淅沥沥掉在结界外头。沧澜宝船的魔物比起天魔之隙下面虚弱许多,月清河并不吃力,甚至一面挥剑一面往前, 清出一条坦途。 云汐深知自己帮不上忙, 默不作声躲在月清河身后。她心惊胆战望向地面上污秽的魔物肢体, 就见身前的女子连气息都十分平静,剑光却雪亮刺目, 刷刷掀出一片空地。 魔物畏惧不前。 月清河甩了甩灵剑。锋利的剑刃落下点点湿痕, 她低头瞧了一眼小鲛人的情况, 就见云汐一副双眸发亮的样子定定地仰望自己。 月清河:“……你是否受伤?” 云汐这才回神, 连忙道:“我不曾受伤。清河真是厉害,没有一只魔物敢于近身,就已经消灭得干净了!” 第147章 月清河不置可否, 一面牵着这年幼的小鲛人, 一手持剑前行。她身上的结界随之移动,将一大一小笼罩在洁净的庇护下。那些破碎的魔物蠕动再生蠢蠢欲动,月清河眸光扫过—— 长街寂静,邪物畏缩不前。 云汐眸光发亮, 此刻月清河终于肯牵着她的手,而不是只留着冷冰冰的袖子。她行走在危险之中神态淡然, 那柄锋利的灵剑甚至还未动用什么仙家法术,已经令群魔退避。 实在惹眼。比起曾经如浩瀚明月的沉静光辉,此刻的月清河手中持剑, 更叫云汐目眩神迷。 “发什么呆?” 冰凉如泉水的声音自头顶落下,云汐回神手中一动, 月清河已经俯身狐疑道:“你是被什么妖物摄去心神么,怎么一副呆傻模样?” 那双牵着云汐的手放开她, 莹润玉指在眼前晃了晃。云汐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只好吞吞吐吐地掩饰道:“我方才见清河剿灭魔物,实在敬佩,明明从前清河不会剑法……” 月清河闻言轻笑一声,起身搭在这小小鲛人肩头,继续往前,“你不知道的事实在很多。说起来我还未问你,为何要假扮身份去灵霄仙宗?” 云汐乖乖瞧了一眼肩头。她知道这动作比起牵着更安全些,心里还是暖融融地多了些不该有的期待。听到月清河在问自己,便想了想: “陛下说灵霄仙宗对海族善意,我可以寻机接触。我会些掩盖身份的术法,想去瞧瞧灵霄仙宗的底细,便用了云轻漪这个身份。” 月清河一面护着小鲛人,眸光警惕扫过死气沉沉的灵武城。幻境灵力混乱,沧澜宝船上还有个掳掠修士做邪法的东西在,她不能不眼观四路八方。 此刻耳边听到云轻漪三个字,月清河心中诧异,似笑非笑道:“你既然得了大位,云漪作为败者不该被你记着才对。” 小鲛人闻言面色苍白。她感受着肩头轻飘飘的一点触感,生怕自己所得到的些微温柔对待就此烟消云散,急忙解释道:“不是的,在王位争夺之前,云漪和我明明十分亲密!我对她并没有恨意,我只是不得已……” 月族族人亲密无间,比起修士更加注重血缘。鲛人一族双生子争夺王位,需要吞噬对方才能获得完全的力量,这对于月清河而言是多么惨烈的真相。 月清河没有说话。 她当年一心想要将云汐送出碧落海,希望小鲛人远离此地,能够寻到一处安全宁静的海域安稳度过数百年的光阴。 月清河阻止了云汐的解释,“我并不在意你的事,不用再说。” “你若真心怀念你的姐妹,大可继续用她的名字行走人间。” 云漪和云轻漪,一字之差。云汐用这个名字伪装的修士身份,行走于灵霄仙宗探听消息,对于月清河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幼年模样的小鲛人殿下缓缓停下了话语。她垂着脑袋,安静地跟在女修身侧,仿佛一尊玲珑剔透的,剥去了期待和欢欣的小小人偶。 云汐的事与我无关。月清河心中念道,我只需要将她带出去,再寻到那魔龙,一同解决了此地的邪魔,就可以去九沂之源找秦观颐去了。 但见前路迷雾四散,月清河再往前一步,面前骤然一亮,热闹喧嚣的灵武城大街铺在眼前。死气沉沉的空城变作繁华喧嚣的仙门城池,妖物与修士齐聚,灯火自高天之上的洞府扑到眼前。 月清河心下不妙,手中一握—— 当即搂了个空。 她转头四顾,果然云汐已经不见踪影。有什么东西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将小鲛人殿下掳走,月清河缓缓拔剑出手—— 剑光过处,街巷稳稳当当。半空中荡开裂帛之声,人群来来往往一切如常,只有墨发雪裳的女修站在原地,皱眉思索。 她还待再度动手,遥遥传来一道声音: “月清河?” 月清河持剑回身,一瞬间,她瞧见记忆中的女剑修自人群之中赶来。墨眉长发一身利落短打,眉眼如从前一般熟悉。 “秦……观颐?” 月清河只觉心神飘飞,她伸出手,昔日的同伴已经近在眼前。墨色瞳眸温和平静,如同她所经历的天魔之隙分别,只是一个可以忘记的噩梦。 月清河双眸酸涩,她死死攥住了来人的手,几乎怕她从眼前消失。 “月清河?” 来人又唤一声,见她怔愣不答,挑眉道:“本座寻你几个时辰,你这是在幻境中伤了神魂?为何不说话?” 微微颤抖的女修面色苍白,几乎不敢相信。她双眸中淋漓水光犹在,此刻微微动了动唇,“你是蜃?” 一个名字,月清河唤了一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你……你是蜃。” 魔龙,蜃诧异挑眉。她如今神色生动起来,就和月清河记忆中的同伴只是五官相似,瞬间就可分辨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你将本座当做何人?”魔龙蜃眼中划过赤色,一头墨发已经变回本源的银白,她攥住月清河的领口晃了晃,“得寸进尺!” 月清河几乎被方才的狂喜和巨大的失望耗尽心里,她哪里还有力气与魔龙纠缠,垂头望着地面不想让自己的剧烈失望显露在神色上。 “幻境情况不妙,我一时没认出城主。” 干巴巴的解释。魔龙蜃冷哼一声,将月清河的领子放开,指了指前头人群,“本座进来幻境时就见这处不对,只是除蛮力破解外还未寻到应对办法。你既然也找来,便和本座一同试试。” 第148章 月清河心知此时最要紧的是赶紧出去,打起精神往前望去。 喧嚣热闹的灵武城四面大道,汇聚妖物修士无数,她方才攻击放出并未影响人群,显然魔龙也做过同样的尝试。 人群灯火汇聚之地,就是朱雀大道上灵武城第一楼——云生结海楼。 月清河见那处记忆中的高阁亮起灯火,聚满了热切等待的修士,心中一动。 “我知道这地方的阵眼是什么了。” 魔龙蜃不明所以,“你带本座前去,动手就是。” 月清河想了想记忆中的经历,摇摇头。她并未详细解释,指了指那明晃晃惹眼的高楼上,“城主不必出手,随我来。” 半个时辰后。 云生结海楼最高阁,月清河坐在水镜前。 楼中管事热切地望着她,频频问道:“姑娘真是碧落海中鲛人一族?真肯为我楼做一舞,毫无所求?” 月清河正对水镜,以冰梳束发。她点朱玉坠在眼尾,珍珠做泪痕,云鬓雪肤身伴流水,发丝灵光散落。 月清河再起身,以透明的鲛砂落在双眸前,将墨玉般的瞳眸染成细碎朦胧的淡蓝,这一分看不透的装饰使得浑身水流运转不休,隔开窥探,更显得如梦似幻。 行走几步,海域上蓬勃的水汽因她而跃动,发丝如梦飘散,身形在水流之中时隐时现,仿佛四方海域孕育的仙灵落下凡尘。 月清河此刻与云汐仿佛同源而生,连气息都十分相似,若是那位掳掠鲛人的邪物见了……必定认为她才是鲛人一族的王女。 管事直看得双眼发光,仿佛灵石金山就在面前—— “好,好啊!姑娘这身姿样貌比起真正的鲛人一族还要出色,今日姑娘若能一舞扬名,本楼便奉姑娘为座上宾!” 月清河似笑非笑,“管事怎知真正的鲛人如何?”恐怕是云生结海楼掳走了小云汐吧。 那管事顿时满头是汗,打着哈哈一溜烟跑下楼阁。 待房中安静,一直待在云生结海楼高高屋檐的魔龙蜃跃进房中,见月清河此刻样貌就是一怔,当即不解道:“你叫本座将你送来,就是为了在此地献舞?” 虽然这小小修士此刻样貌惹眼不少,不过魔龙心中仍旧不满,“这破地方打碎了便是,何必如此麻烦!你这装扮倒是不错,回无方城可以再试。” 月清河摇摇头。 她浑身环佩装饰,此刻步步行来真如神女降世,几乎叫蜃忘了自己的来意。 月清河再道:“城主稍安勿躁,我有故人正在云生结海楼中,按照从前经历,她必定要我前去搭救才能脱身。” 魔龙挑眉,月清河解释道:“若我们强行破阵出去,她恐怕会死。” 堂堂鲛人殿下死在这地方,实在可惜。月清河想了一番从前经历,也不算麻烦。 魔龙不满道:“早知如此,本座应当将她先扔出去。” 三刻之后,云生结海楼新舞出世。 神女自高天飘散的花瓣落下,足尖轻点而落。海域的水流簇拥着她,宛如臣服于王女的游鱼。修士妖物皆哄然作响,在灵武城中谁不知云生结海楼有鲛人出世,此刻目露痴迷犹自不敢相信眼前—— 月清河踩在水流之中起舞。 她曾经在曲江宴一舞夺得第一仙姝之名,天音门的曲艺与月族的天赋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此刻月清河再抬眸,见茫茫人潮涌动,如同记忆之中曾经发生的一般,猝然几道暗器袭来! 海族的攻击! 月清河当即回身拂袖。那些激荡的流水听凭调遣卷走暗器,魔龙蜃已经等得十分不耐,见有异动当场就从阁楼跳了下来,“找死!” 月清河自空中水流落下地面,魔龙已经出手将人群后的贼子撕碎。 她行动过□□速,月清河甚至没来得及阻止。魔龙已经啃了口手里的东西,当即呸了一声扔开,“假血假肉,难吃。” 月清河见那些七八碎的海族摊在地上,人群仿佛没有发现异状,仍旧按照她记忆中的经历一般惊恐四散,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城主,您不要什么都吃。” 魔龙扔开手里的东西,月清河找到云生结海楼藏匿小云汐的密室。 小小的鲛人殿下憋屈地塞在箱子里,却没有害怕,见月清河俯身来救她,就乖乖张开了双臂,“清河……你来了。” 是细弱又依赖的,撒娇一般的声音。 月清河顿了顿,她终究还是如同从前一般,俯身将云汐抱了起来。小鲛人心满意足靠在女子身前,如同乖顺的小兽寻到了眷恋的巢穴。 魔龙前来时,月清河只觉身上的小鲛人一抖。她并非铁石心肠,此刻却有些心念复杂——魔龙似乎对鲛人一族很感兴趣,让她见了这柔弱鲜嫩的小鲛人恐怕不妙。 “清河……为何,为何剑主的幻影也在此处?” 肩头的小女孩已经是快要哭出来了,月清河顺手抚了抚她的背脊,转眸望向前方白发黑眸的人形魔龙,“城主,破阵的关键已经寻出,我们可以离去了。” 手中的小鲛人浑身一僵。 魔龙蜃本是多看了一眼月清河,此刻眸光微凝,忽然几步走来越靠越近,嗓音中皆是兴味, “你手中这小东西,似乎不是假的?” 第七十二章 “你手里倒是真的, 她闻起来很香。” 第149章 魔龙蜃一面低头观察月清河怀里的云汐,一面说道。她变幻了身形发色,此刻黑幽幽的双瞳里俱是兴味。 这种兴味月清河十分熟悉, 是邪魔对新鲜又充满灵力的血肉的注视。 云汐几乎吓得僵住了, 月清河只觉她搂住自己的手拼命往怀里躲藏。头顶的邪魔越来越近, 她几乎要把整个身子都埋在月清河的双手间不敢动弹。 月清河无奈道:“城主,您不要再吓唬她了。” 魔龙不满道:“本座不吃你已经是大恩大德, 还不许本座吃她?你真是恃宠生娇!” 月清河:……您好生说话, 别学了什么词都要乱用。 她随手抚了抚怀里的鲛人小女孩, 感受到手底下细弱的背脊因恐惧在颤抖, 不由轻声哄了哄,“云汐,别怕, 她不会吃你的。” 碧落海王庭下一任鲛人女王, 因天生灵物牵动四海气运,魔龙再是混账也不会轻易吃了她。方才那番话多是发泄罢了。 “本座很不舒服!”魔龙冷哼一声俯身将脑袋挤过来,微眯着兽瞳示意,“你既然不叫本座吃她, 就快些过来动手!” 月清河怀里的小云汐身子僵硬,蹭了蹭她的手, “清河……” 月清河怀里抱着个小的,肩膀上又凑过来一个魔龙脑袋,只觉无心同时顾及她们二人, “停下,等一等。你们不要再说了, 我们先从这里离开如何?” 出了云生结海楼,四面八方人群如潮水般散去。灵武城喧嚣热闹, 完全瞧不出是幻境和幻象。月清河走出街巷寻到一处僻静无人处,见此地灵力平稳没有危险的涡流,拿出青菡峰谷雨尊者所赠山河画卷—— “此地情况诡异,我们先进来休息。” 一人一龙带着幼小的鲛人进来,微微波动的灵气散去,扑面而来生机流泻,面前出现一座和青菡峰布置相似的院落。里头栽种了一些常用了灵草,更有药浴浴池可供修养。 月清河抬手取出灵泉,将之撒入池水。小云汐探出脑袋好奇地嗅了嗅,是清新的药浴气味。她还待说点什么,月清河已经将她放在池水边,“你若能早些冲开此地的禁制,就不会一直无法收敛鱼尾了。” 小云汐下意识将裙摆底下的鱼尾藏了藏,她见月清河放下自己就要离开,连忙动了动身子要去抓月清河低垂的袖口。那只绚丽的冰蓝色尾巴就在池水边一荡,掀起一阵水花。 月清河放了小鲛人下去就松了口气,正待离开,就听得身后一阵水花四溅的声响。她转眸看去,就见云汐趴在池边发丝小脸都湿漉漉的,急切又哀伤地唤了声,“清河,我一个人在此地实在害怕。” 月清河只道她人形变作幼时,神智竟然也有受到影响。她皱了皱眉,在云汐期待渴望的目光下拿出几枚干净的巾帕,“此地是谷雨尊者法宝,十分安全。你先专心修养,我们会出去的。” 隔开一道禁制,月清河走进,只见魔龙蜃已经十分不耐烦。 月清河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捧着一颗魔龙脑袋缓缓地动手。 “那等小鲛人直接扔出去便是,你倒是对她不错。”魔龙冷哼一声,又接着不满道,“本座手下的绛雪姬都没有她那般碍事!” 月清河心道的确如此,您的手下见你进了我房中,都是会乖乖守在外头听凭调遣。她自然没有接话,只是手中如同往常般缓缓揉着魔龙额头的凸起。 那是一个新生的小角,此刻因魔龙隐藏了身形而掩去的痕迹,但月清河碰触上去时只觉手下发烫。魔龙身上惯常覆盖着细密的鳞甲,从前她被这魔龙制住时只觉冰冷可怖,此刻手下的龙微微发烫,似乎她动手得不错,魔龙双瞳微眯,在月清河手中动了动。 山河画卷内天光模糊温和,四下寂静。房中安安稳稳正适合受伤修士修养,在这难得平和的时候,月清河也不由多说了些话,“城主既然不适,为何不回圣山沉睡修养一番?” 她早已见到那座圣山的样貌,心中推测,魔龙既然已经在百年前从什刹海底苏醒,无方城众妖物中并没有太多海族,那么平日里绛雪姬必定是通过圣山祭祀获得魔龙指示的。 那些本就实力低微的小妖如不是魔龙出手,不说人形,恐怕连灵智也开化不出。 月清河手中魔龙狐疑眯起双瞳,“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趁着本座沉睡休眠,和外头那个孱弱的小鲛人逃跑!” 月清河:…… 不得不说魔龙的直觉是十分敏锐的,云汐的确劝她许多次趁乱逃离无方城。 “城主,我毕竟是修士,并且我实在着急同伴的下落,怎么能长留在无方城?” 月清河试图和缓声音,和倚靠在她膝上的魔龙劝一劝。那只微微发烫的新生龙角就抵在她手心,魔龙闻言张开双瞳,“本座没事!你乖乖待在本座身侧,本座好得很。” 魔龙说话时,坚硬微烫的细密鳞甲在月清河手中一动一动,月清河只觉手中发痒,不得不微微蜷缩,“您到底哪里需要我?不然我改一改,您另寻她人替代可好?” 魔龙当即自月清河膝上坐起,狐疑地眯着眼。她有力的利爪收敛,将月清河一张莹润白皙的小脸抬了抬。月清河不明所以,因落在面上的目光微微垂着眸子,经受一番打量。 魔龙似乎十分认真地将她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持起月清河的手。她的手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属于女子的柔软肌肤上还有练剑而成的薄茧。有些爱美的妖物化为人形,必定是冰肌玉骨容色倾城,不留丝毫痕迹,这一点薄茧却让魔龙十分满意。 第150章 “本座就青睐你,唔,你的手也不错。” 魔龙满意地揉了揉月清河的手指,其意味十分单纯,下一刻又往她膝上躺下,微眯着双瞳示意,“那小鲛人哭哭啼啼又弱得可笑,你若为她背叛本座,实在是滑稽。本座乃十四海中最强者,无人能敌,你只要乖乖抚平本座信期不适,本座必定不会吃你。” “做道侣也无不可。” 月清河只见怀里的龙脑袋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又不满地拉着她的手往下,扣在额头发丝间,“现在继续。” 月清河认命地动手揉龙。 好吧,如今奈何不了你这龙,待修界第一剑仙苏醒,她必定会来找你就道侣一事大战一场。 - 哗啦啦—— 安静的山河画卷内,偌大药浴池水激荡。 鲛人殿下拼命趴在结界边试图听到些什么,但法宝隔音绝佳,她什么动静也听不着。 因这安静,云汐更加双眸通红。锋利的鱼尾绞得池水四溅,小小的一方空间都是暴怒的灵力涡流。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没有那碍事的剑修了,还会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占住月清河! 药浴池所在空间经过狂风骤雨洗礼,云汐总算冷静下来。她瞥了一眼池边淋漓的水渍,那些散发着生机的池水混合着灵泉的气息慢慢聚拢,自乱七八糟的栏杆巾帕上飞出,落在她身下浅浅一层池水中。 鲛人一族天生是海域的王者,此地小小的池水并不在话下。云汐将空间这片四溅的水花聚来,重新落在鱼尾之下,已经变作了方才进驻时满满当当的一池药浴。 “不论如何……这可是清河特意为我准备的一番心意。” 绚丽的冰蓝鱼尾卷起一簇水流,云汐低眸嗅了嗅,“还有珍贵的灵泉气息,一般修士喝一口已经万幸,她竟然给我养伤泡尾巴……她到底还是在意我的。” 云汐唇间微动,露出一个沉浸在美梦之中的笑意,“清河,没有魔龙和秦观颐,你最喜爱的一定是我。” 哗啦啦—— 鱼尾落在水面的声音,是鲛人殿下回忆起被抱在怀中的碰触,情不自禁沉入池底。 禁制之外。 月清河眼帘微跳。 她忽然感到有些奇怪的不安,抬眸四顾。山河画卷的灵力稳定流转,她垂眸感应一番,外头灵武城幻境自顾自运转不休,并没有奇怪的邪物波动。 魔龙懒洋洋地靠在月清河膝上,感受到她手下不动,不满地动了动脑袋,“你这小修士又有何事?” 月清河回神,轻轻碰了碰手下的龙脑袋。魔龙方才微烫,她并没有寻什么借口,想必在灵武城幻境动用本源力量会加重热期。此刻月清河再碰,覆盖在白色发丝间的细密鳞甲已经褪去温度,传来一丝丝凉意。 “城主,您若是好些了,我们便尽快出去吧?” 魔龙冷哼一声起身,瞥了一眼月清河垂下去的手,“本座也觉是时候出去了。走。” 月清河心下好笑,但面上不显。她端着淡然自若的样子打开禁制,先去隔壁寻药池子里的鲛人小殿下云汐。 也不知她是否还能收敛鱼尾。 月清河扯开禁制,就见娇小的少女站在药池边。云汐已经起身收拾一番,此刻化作人形,比起方才还要高大许多。 “云汐,你好些了么?” 听到月清河的声音,鲛人少女回眸,随即笑开:“清河,你来得正好。我如今已经不受这秘境限制,可以助你一同出去了。” 月清河见云汐的确恢复,也是笑了笑,“不错,我正要找你一起出去。” 待魔龙蜃在外头等得不耐,月清河已经将山河画卷收起。云汐面上一僵,仍然紧紧跟在月清河身侧,引得蜃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小小幼崽。” 云汐移开目光,手下紧紧攥在掌心。 月清河瞧她们一眼,见魔龙并未动手,也自顾自往前。她选择的地方正在这处幻境的核心,此刻收起山河画卷,灵武城笼罩在一片虚假的天光中,月清河抬眸,拔剑出手—— 裂帛之声贯彻天地之间。 蜃幽黑双瞳一亮,“修士竟然可以用剑气破阵?” 月清河无暇关注一龙一鲛的目光。她出手之时,幻境骤然动荡。不知名的力量感应到入侵,将磅礴海域之力倾注过来,直直向修士施压—— 不住手,就死。 月清河没有退缩。她从未独自破阵,此刻灵气暴动,正是她尝试极限的时候。 魔龙蜃一瞬不瞬注视着前头的修士。她一贯在自己手中弱小无法抵抗,后来的顺从安抚也像是无奈之举,此刻面对危机,那纤细的白裳却显出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你这修士倒是敏锐,竟然看出了这幻境的核心。可惜入道实在太浅,心有余力不足。” “本座若是出手,沧澜洲根基动摇。” 蜃扬手挥去,推了月清河一把,“这点小小的推波助澜,当是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间,魔龙阴恻恻的眸光掠过一旁焦急担忧的鲛人殿下,云汐只觉面如刀锋划过,那魔龙眼中轻蔑嘲讽如有实质。 云汐浑身一僵。 她不由去寻前头仙门修士的身影,只见绚烂的灵气旋涡中,月清河趁那一点助力,狠狠破开灵武城幻境! 天摇地动,海域倾颓! 第151章 月清河骤然被汹涌海水淹没! 她下意识挣扎,因熟悉的厌恶感险些忘了章法,只觉腰间一股大力,蜃已经抢上前来将她按进一方气泡。 月清河:…… 她连忙撑着气泡爬起,抬手按出沧海一粟。碧绿枝叶撑开一方空间,蜃瞥了她一眼放开手,“如何,你可有受伤?” 月清河摇摇头,“我无事。” 鲛人殿下自水中游曳上来,她动了动唇,最终只是跟在月清河身侧。 灵武城幻境破碎,汹涌涡流重现。 月清河感应一番,指指最大的一处旋涡,“沧澜宝船如今实质掌控者,就在下面。” 第七十三章 啪嗒—— 几人直直掉进旋涡。 月清河只觉海天颠倒, 她却稳稳待在沧海一粟中。这法宝稳定有限,必定不是她突然大发神威。只见上头扣住的一只漆黑利爪,蜃懒洋洋地压着这碧绿的灵器往旋涡底下坠落。 能把修士撕成碎屑, 又隐藏了无数致命幻境的涡流, 她闲庭信步, 仿佛走在无方城花园中赏景。 月清河顿了顿,又见鲛人殿下小云汐已经化作鱼尾原型跟在另一侧。她绚丽的冰蓝色长尾在涡流中维持平衡, 平素柔弱苍白的小脸此刻竟然有些坚毅。 瞧多了云汐柔弱幼小的模样, 月清河此刻心中有些惊奇。不过想到如今几十年过去, 这位小鲛人实在也该长大了。 “月清河, 你在看什么?”蜃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点视线,一张脸突然凑在月清河身边,“本座不许你看别人。” 月清河:…… 一旁的云汐当即神色大乱, 又敢怒不敢言, 只好用可怜兮兮的双眸悄悄去瞧沧海一粟里头的修士,“清河……” 月清河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坐在沧海一粟里头打坐。一条什刹海里的霸主,一位是碧落海的王女, 在这海底下谁都比她强大安全,她何必操心? 见女子打坐修养, 魔龙冷笑一声,抬手就将底下的灵器往前一推。云汐咬咬牙,鱼尾用力拍击, 仍然带着那副委屈的神色跟了上去。 哗啦啦—— 旋涡破碎,月清河眼前一片白光。 她见海域再度明亮, 就知自己已经到了涡流尽头。蜃将沧海一粟放开,月清河便收起法器抬头四顾。 水流晃动, 是云汐落在身侧。 月清河只见头顶幽淡的白光,是天光落在海面层层晃荡下的影子。此处离海面已经有些距离,底下绚烂珊瑚鱼群掩盖了海底细碎的沙粒,她再往前走时,不远处大片半透明的宫殿映入眼帘。 海底本没有天光,但那处玲珑宫殿散发出柔和微光,将这片海域都映亮。占地广阔的宫殿在和缓海底铺开,以半透明的珊瑚珠贝为墙,自发散发出莹润的光辉。珊瑚色泽明亮,用作装饰,将整片宫殿装点得珠光宝气,十分气派。 不少鲛人与海族自宫殿外等候,鱼贯而入。 “那里似乎有些不对。” 月清河皱眉观察半晌,向云汐问道:“你可有什么线索?” 云汐此刻面色苍白。她闻言摇摇头。 月清河还待再问,连绵大气的宫殿群落已经出来数位人身鱼尾的鲛人,她们长长的绚丽鱼尾游曳在海水之间,比起云汐原型的色泽黯淡许多。 此刻见月清河这几位外来者,鲛人们游来问道:“此处为碧落海王庭,来者何人?” 月清河惊愕地瞧了眼云汐,见她不说话,只好道:“我们无意间来到此地,并非有意冒犯。” 鲛人们还待再说,瞧见月清河身后的云汐与魔龙,当即惊愕道:“殿下!” 呼啦啦一片鲛人与海族行礼之声,领头的鲛人女子急切道:“殿下去了何处?王已经担忧您许久了!” 云汐原型之时本就面色苍白,此刻月清河下意识看向她,只见海族鲛人簇拥下的小殿下神色更为僵硬,沉默不言。 月清河心下只觉不对。 云汐在海族与鲛人簇拥下沉默良久,终于端起王女的淡然和威严,终于出声道:“我会即刻向陛下请安。” 她说完这句话,向月清河遥遥投来一眼,“清河,既然我们来了王庭,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月清河本能地皱起眉头。 那一眼间,她看到云汐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听闻王女遇险,是月清河二人救下云汐,鲛人女王安排了两人一场大宴。 女王执掌碧落海已久,比起修界各位大能尊者更显威严。高大宫廷下铺开各方珍馐,着端严华服的海族各将领皆向月清河致意。 “王女顽劣,幸得你庇护才能平安回归王庭。我海族与九大仙宗同气连枝,此番境况,更要将你奉为贵客。” 鲛人女王威严的声音落下,月清河就见海妖鱼贯而入,毕恭毕敬奉上无数宝箱。那些宝箱一一打开,华光大盛,坐在两侧的海族皆不由投来视线。 月清河起身微微俯身,“谢陛下美意。” 她没有多说,是因为身侧某位魔龙还维持着人形,饶有兴趣地打量海族王庭。月清河只觉她若是在这耽误太久时间,蜃说不得也要啃几个鲛人将领解解馋。 将王女送回的修士并未提什么要求便告辞休憩,鲛人女王允准了她的要求,海妖前来,将一人一龙带到宫殿待客所用的房间。 第152章 “此处是我王特为修士准备,贵客无需闭气,就能自由行走。若还有什么需要呼唤小妖便是。” 黑发回眸的海妖将月清河恭恭敬敬请进房中,留下数位傀儡小妖,“我族知修士不喜打扰,贵客可驱使这些傀儡。” 月清河踏进宫殿,就觉身上一轻。 海水的压力骤然褪去,她也不需要撑着灵力庇护周身,便点点头。见海妖恭敬退下,蜃自顾自走了一圈,将这精致无比的客居宫殿打量一番。 “比起无方城来的确亮眼。” 无方城城主,魔龙蜃如此评价道。 月清河寻了一处矮榻暂且歇息,本来还在思索云汐的奇怪反应。身为鲛人一族唯一的王女,下一任海族之主,她回到碧落海王庭为何是这般反应? 听到蜃说话,月清河只觉有些好笑,“您可是无方城之主,若说鲛人王庭更为亮眼,叫绛雪姬装饰一番无方城便是了。” 龙族最喜欢亮眼的东西,这碧落海王庭是海族的圣地,自然装饰构造无所不用其极。珠贝即使是纯白也要低调华光,这客房更是灵气充沛,比起仙宗福地也不逊色半分。 月清河手放在榻上,就知这底下的材料是柔软鲛纱,用作法衣都一寸千枚灵石,此地用来掩榻,实在是大方极了。 更不用提她方才大宴上得的那些天地灵材。 魔龙转了一圈,自凑到月清河身侧坐下,理所当然道:“无方城妖物孱弱,若本座还要装饰,它们如何修行?” 月清河让开一些距离,闻言赞同道:“绛雪姬恐怕要焦头烂额。” 她这点唇间的笑意十分惹眼。蜃手中微动,回过神来已经凑了过去。 月清河只觉不对,“城主?您此刻又不适?” 荡漾的微光映亮房中,鲛纱又朦胧如梦幻。蜃自顾自道:“本座困倦。” 月清河拿不准这位魔龙的境况,心里还在思索方才鲛人小殿下的反应,闻言道:“城主若不休息一番?我也好去打坐调气。” 方才破境而出,月清河经脉灵气有些匮乏。 魔龙窸窸窣窣一番,唔了一声。她难得没有发难,月清河心下也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海水荡漾如烟,近日王庭似乎也来了些其它贵客,即便客居落了不少禁制,身为修士的月清河也听到了一些动静。 是一墙之隔的地方进驻了海族的客人。 魔龙懒洋洋地垂着眼帘。她很少困倦,此刻信期未退,难得不再发热,便不管那许多,靠在令她舒服的修士女子身侧闭眸。 海天之间黯淡下去。 月清河待蜃睡去便要起身,一墙之隔的客居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响。月清河本不在意此此事,更为敏锐的魔龙却从困倦之中睁开双瞳。 月清河见她耳尖动了动,望向墙壁,还有些奇怪,“城主?” 她还待再问,身为修士的五感已经捕捉到了那些奇怪的动静。说话声,衣料摩擦声,轻飘飘的笑音持续了一小会儿,变得低缓轻慢,渐渐小了下去,却更加勾人心魄。 月清河:…… 她动了动身子,想要从矮榻上起来,魔龙却伸出手将女子的袖口一拉。 鲛纱滑落,月清河落在了蜃手中。她心中一跳,自知大事不妙,连忙出声劝道:“城主不是想要休息么,此处被隔壁院落打扰,我们便换一处房间如何?” 月清河的声音镇定淡然,蜃却不太情愿。她仰头抓住了月清河的手,歪着脑袋蹭了蹭那熟悉的手心,不满道:“本座不适。那些东西在隔壁做什么?” 月清河只觉一簇奇怪的触感自手下传来,惊得她连忙要缩回手,“想来海族信期频繁,也是常有的事。” 蜃经过遮掩而幽淡深黑的兽瞳就在月清河眼前,她只觉里头似乎有黯淡红光闪过,背后几乎即刻一身冷汗。 不对,很不对。 月清河待要再说,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云汐小殿下轻软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清河,你睡了么?” 月清河一僵,只觉手下按着的蜃冰凉鳞甲缓缓发烫。那双危险的黑眸直直盯着她的反应,闪过赤红的光泽,“嗯?这才分别不到半日,她又来寻你。” 月清河只好勉强稳住那颗龙脑袋,淡淡出声:“何事?” 云汐惊喜的声音即刻又响起:“清河,我实在有些不适,想来想去也只能前来寻你,不知你是否……是否能让我进去说说话?” 她的声音是可怜兮兮的柔软,如月清河不在此刻与蜃这幅模样,就为云汐那奇怪的反应,也该让她进来问一问…… 可是如今月清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让云汐进来房中? 莹润柔软的手按在魔龙发烫的头顶,那是新生龙角的位置,隐在发丝间的小小凸起碰一下都让魔龙轻笑。蜃蹭了蹭月清河抗拒的手,低声提醒道:“小修士,本座的尾巴。” 月清河一惊,鲛纱下果然感受到冰凉的龙尾伸出,就在她身侧亲密无间地贴着。她不能再思考其它,只觉蜃捉住了她的手,要往那条尾巴上放—— “云汐,你若是不适尽管去寻海妖看一看,我如今……” 月清河的抗拒引起了魔龙的不满,锋利的爪子尖划过她手腕,平常遮掩严实的地方被奇怪的刺痛惊扰,月清河口中的话诡异地断在半截。 第153章 她怒视魔龙,蜃回以得意一笑。 “……我如今正要歇息,实在不方便。” 小小修士的怒火激起了魔龙别样的心思,月清河好不容易说了完整的一句话,惊觉腰间一凉—— 尾巴。 那条冰凉作恶的尾巴,将修士卷在里头,直直拉进魔龙的怀中。 月清河:! 云汐正焦急地站在房门外。 她有千言万语,热切地希望里头的女子能打开房门,叫她有机会说出来。月清河的回应淡淡的,又因为隔着一道门十分模糊,似乎是因为困倦而没什么精神。 云汐耳尖泛起红晕。她想象着女子困倦迷糊的模样,更不舍得就此离开,“清河,那我不进来,只是在外头说说话可以吗?” 月清河已经无暇去管外头的鲛人殿下在说什么了。 她根本没有机会去说出完整的话语。 所有神智都在克制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发出奇怪的气音。 第七十四章 “嗯?怎么不说话了?” 魔龙靠在月清河肩上, 懒洋洋地动了动尾巴。窸窸窣窣的声响摩擦衣料,月清河只觉浑身异样。门外云汐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从前,委屈可怜, 而月清河已经无暇去管她。 “我与那位殿下实在没什么关系……” 月清河压低了声音试图去挣脱身上奇怪的禁锢, 蜃随即以手去拽她的衣服, 那些柔软顺滑的衣料就在魔龙的利爪间流淌,唯一用力, 月清河便心下一惊。 此时要是房中传出裂帛之声, 云汐哪里还能忍得住乖乖在门外等? “这小鲛人与你倒是亲密, 本座瞧她见你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小小幼崽。” 蜃发出一声冷笑,“若是从前本座不在,你必定就叫她进来促膝长谈, 亲密无间是不是?” 冰凉的银发看起来如同金属光泽, 此刻离得太近已经贴在月清河耳畔,说话间微微扰动,惊得月清河不得不仰头回避,“不是!” 月清河担心里头的动静让门外的鲛人小殿下听见, 迷迷糊糊听到云汐在外头说着:“我这几日很想和清河谈一谈,但总是没有时机, 若是能够和从前一般就好了……只有你我没有旁人。” 魔龙掩盖了赤红的墨色双瞳,就在眼前。 月清河手脚皆动弹不得,几乎疑心自己陷入了什么古怪的迷梦。她奋力将眼前的龙脑袋总算推开一线, 就觉手心异样,是冰凉的尾巴故意自上头扫过。 实在是…… 月清河忍无可忍, 狠狠揉了把眼前的龙脑袋,扬声向门外道:“云汐!” 满堂寂静, 怀里的魔龙总算不再做怪,微眯着兽瞳虎视眈眈盯着月清河。门外的小殿下惊喜地应了声,“清河,你来为我开门吗?” 月清河沉住气,淡然道:“够了云汐,我如今是该休息了,你若是不适便寻海妖看一看,早些歇息。” 堂堂鲛人一族王女怎会没有药材可用,月清河身为剑修,除了那瓶灵泉水,对鲛人的伤势根本无从下手。 如今蜃实在不满,月清河不说话就无法脱身,只好接着道:“你如今已经长大了,又回到王庭,自然有陛下和海族会护着你。我只是无意间来到此处,你不必对我太过在意,快回去吧。” 门外寂静。 月清河的话落下,她清凌凌的声音是那样淡然,似乎是无意间落进碧落海的一缕风,短暂地停留一瞬就要离去。 海水自遥远的天顶激荡,只透露下粼粼微光。王庭宫殿楼宇皆华丽精致,展现海族一脉的富足强大,而身为王女的云汐殿下此刻站在故人的房门前,只有一墙之隔,却还是感到熟悉的寒冷和不甘。 “可是清河,我不想要那些,我只想……” 月清河微微皱眉。云汐的声音太轻缓了,她常常一副柔弱胆怯的模样,连说话也要比平常妖物修士低微得多。海水涌动,细微的咕噜噜声响足以吞噬云汐的低声喃喃。 月清河心下只觉不对,抵着蜃不善的目光追问道:“云汐?你若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告诉我可好?” 寻了王女不少时辰的海族女官自远处赶来,各个面露焦急。云汐低下头,满目冷然。她这幅模样使得臣下面面相觑。 最终,一直教导王女灵修的大祭司上前,低声道:“殿下想留住贵客,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云汐没有再说。她默默离开客居,身后乌泱泱十数位手握重权的海族领袖纷纷跟上,众星捧月,如同曾经追随大殿下左右一般忠心耿耿。 鲜衣华服拂过光滑如镜的长廊,海族最为权势赫赫的十数位离开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无人去问年轻的云汐殿下为何深夜赶到这处客居,连门也没有敲开。能追随王族的从来都是最会保守秘密的族群,此刻诸人闭口不言,只做什么都没看到。 只有一墙之隔,蜃微微抬眸瞥了眼众妖物离去的方向。她总算心满意足舒了口气,冰凉的龙尾自修士身上撤开。 月清河从魔龙的纠缠里爬出来,一气离开矮榻,“城主如今可好些了?” 她面上因薄怒而微红,一双眼都是忍无可忍的水光,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拔剑奋起。 蜃自矮榻上撑起来,收敛尾巴。她还是那副银发黑眸的模样,懒洋洋地盘坐起来,身上的短打遮不住流畅的力量感。龙族化为人形本就比修士高大许多,月清河充满无故被折腾了好一番的怒气,就在那利爪晃过眼前时慢慢消了下去。 第154章 不碍事,不碍事。蜃是龙,没有羞耻之心,根本不懂在做什么事…… 就当陪不懂事的幼兽玩闹罢了。 月清河平心静气一番,寻了最远的一处房间。 她面前就是面向浩瀚大海深处的平台,一整面墙都是开着的巨大窗户。此刻因客居是为修士准备,整个房间都隔绝了海水,月清河盘坐入定,只觉灵气源源不断汇聚而来。 方才被魔龙和云汐扰乱的心绪,就此平定。 蜃自然知道自己惹恼了那小修士,此刻略一思索,仍躺在那铺着鲛纱的矮榻上。这地方本就只是为客人暂且休息所做,窄小只供一人,方才她与月清河一番动作,鲛纱上都是月清河身上奇异的幽淡气息。 蜃鼻尖微动。 她瞥了一眼重重屏风纱幔深处,那气息的主人正背对着这处打坐修行,是绝不可能见到自己动作,便放心地捞起鲛纱。 细密鳞甲与柔软坚韧的丝料摩挲,那丝美妙的幽淡气息更加明显了些。 据说鲛人一族织作这些鲛纱,以天光洒在海浪之上的第一缕为材,三月可得一寸。那些被采集的光此刻就在魔龙的手中,她慢慢摩挲,因信期而不耐沸腾的血流都随之平和。 奇怪,为何她身上的气味如此特别? 蜃仔细回想。说起来鲛人一族也有仙人血脉,她曾路过九曲仙舟,却是被一些令她不愉的气息激怒出手。是修士的气息,争夺无方城灵脉的修士,与贪婪狡猾的鲛人血气。 蜃瞥了眼怒而离开自己打坐的修士。 既然来了鲛人王庭,是时候查探一番了。 三个时辰后,天光微亮。 月清河自一夜修行苏醒,只觉心神清透舒适。她在沧澜宝船上作战,海域中灵气汇聚,比起瘴气横生的什刹海上更适合修士修炼,此刻神魂身心皆放松充实。 掀开纱幔,却发现魔龙不见踪影。 “蜃?” 月清河见房中空无一人,心下顿时有些担忧。魔龙这段时日虽说时常威胁要吃了自己,却没动手。她能明显看出蜃信期不适,若魔龙趁她修行出去吃了几个海族,恐怕鲛人一族不肯善罢甘休。 月清河当即检查身上灵器,就要推门出去寻龙。 一阵轻响,熟悉的人形自窗外跃进。 人形的魔龙懒洋洋地应了声,“何事?” 月清河狐疑地上下打量。蜃瞧着没什么特别,覆盖了细密鳞甲的肤色比修士与海族都要深,利爪干干净净,没有可疑的东西。 见月清河看过来,蜃指了指窗外,“我见有海妖前来,许是叫你。” 月清河果然听房门外一阵响动,前一日鲛人女王身侧侍立的海妖恭恭敬敬道:“贵客,我王请你们前去一叙。” 一人一龙由海妖引路,穿过重重长廊楼宇。 月清河见人形海妖一身华服,显然地位尊崇,她想了想昨日云汐奇怪的举动,问道:“不知殿下此次回到王庭,是否有好好养伤?” 海妖侍女身形微凝,即刻恭敬回道:“陛下已召殿下前去,想必殿下此刻已经大好了。” 她没说什么具体的消息,月清河双眸一沉。 一路再无话,很快来到鲛人女王的宫门前。 此处宫殿比起昨日大宴,群臣汇聚之地,更显得华美绝丽。月清河行走其间,一身白裳仿佛落进海中的新雪。蜃跟在她身侧,犹如闲庭信步。 侍女俯身撩开重重珠帘,其后碧落海之主,鲛人女王放下手中玉册,“本王听闻你是昆仑剑宗弟子,此处可还住得习惯?” 威严的声音从前方落下,月清河俯身行礼,“多谢陛下厚爱。” 女王瞥了一眼底下的修士,见她身后还有一位,只当是仙门护卫,向月清河再问道:“昨日云汐向本王提出一事,想让你作海族下一任祭司,长留碧落海。不知你意下如何?” 月清河愕然抬眸。鲛人女王坐在重重珠帘后,此刻华服端严,声音平淡不知意图。 见月清河没有即刻回话,又道:“你救了云汐,虽并非海族这祭司也是做得的。她是我族唯一的王女,今后将是碧落海之主,你可愿辅佐她?” 海族祭司跟随碧落海之主,此代女王执掌权柄三百余年,大祭司也因女王而得享修为。碧落海灵气繁盛,云汐的恳请并非空穴来风。 修士所求,无非大道与长生。 鲛人女王威严的目光落在月清河身上,就知她根骨虽佳修为却浅,想来入道尚且不过几载。王女的青睐是天大的机缘,没有理由拒绝。 月清河心下闪过无数的念头。 不对,云汐的反应十分奇怪。她分明已经回了王庭,为何还会踌躇犹疑深夜来寻自己?这请求也十分奇怪,云汐没有理由留着自己这平平无奇的修士,况且…… 况且她们分明是从沧澜宝船的涡流中掉进来的。 月清河眸光微暗。身侧的魔龙直直望向高台上鲛人女王,月清河心中闪过一道极为惊诧的念头。 “多谢云汐殿下厚爱,我只是平平无奇的剑宗修士,对殿下援手是举手之劳。陛下昨日馈赠已实属丰厚,不能再受其它,还请陛下见谅。” 月清河离开鲛人女王宫中,海妖恭敬送出一人一龙。 此处是鲛人女王休憩所在,布置着三人高的珊瑚屏障。长廊空旷,海族侍卫皆远远守卫不打扰贵客通行,月清河走过那些绚丽的画卷,历代海族之王赫赫战功皆铺陈开来,巨浪与战火仿佛就在眼前。 第155章 这是历代鲛人女王统领四方海族的长长画卷。 再过十数年,曾经在她庇护下瑟瑟发抖的云汐,也将接过权柄,成为这威名赫赫的画卷上的新王。 月清河低声向身侧的魔龙问:“此前蜃说过,涡流之下就是沧澜宝船上盘踞的邪物,可如今我们落在碧落海王庭。我有一个猜测。” 魔龙蜃懒洋洋地掀开眼帘。她全程跟随月清河左右,既没有出手也没有出声,却是从海妖侍女到鲛人女王,无人质疑她的存在,“你想得不错。” “那惯会在你面前柔弱可怜的鲛人崽子,和那高高在上的王,比真正的邪物还要恶孽深重。” 第七十五章 月清河心中一凛, “云汐也有作恶?” 蜃嗤笑,“本座见你平日护她十分习惯,她惯会柔弱可怜, 哪一日那崽子将你吃了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月清河心道云汐虽然看着年幼, 此时也已经是脱开幼年的王女, 你这还在长角总是不适的魔龙分明才是半大不小的那一个。 “是在下眼拙,什么也看不出。” 月清河哄龙已是信手拈来, 当即洗耳恭听的姿态道。 蜃满意指指后头的王宫, “本座昨日前去查探这王庭奇怪的地方, 已有所收获。” 月清河惊愕, “你是说那邪物就在王庭?” 蜃扯了扯唇角,“何止于此。” 人形魔龙将修士微微一拢,月清河只见眼前一花, 她已经被蜃揽着瞬时穿过重重宫殿楼宇, 转瞬横跨整片绚丽华美的王庭。 海底沉寂,在王庭的平坦沙土之外,直直落进深渊。天光照不进眼前直冲海底的悬崖,却时不时有奇形怪状的妖物自崖底爬出来。 “此刻说什么都不如眼见为实, 本座带你一同再去看看。” 月清河由什刹海的霸主带着落下深渊,光影暗淡下去, 只见底下进进出出的妖物皆十分谨慎,没有几个能修出人形。 深渊下灵气稀薄,更有数十种明里暗里的禁制。月清河甚至能瞧见那狰狞的海妖举着巨钳在面前晃过去, 却对她们一人一龙毫无反应。 蜃说道:“王庭涡流中不断有修士与海妖运送活物,里头正有修士。” 月清河跟随魔龙一路潜行。 深暗海渊不见天光, 她骤然睁大双眸。底下分明架着密密麻麻的刑具,上头捆住了不少修士被封锁经脉, 困在深深海底,只得了一团气泡吊着命在,手脚皆钉在底下。 粗略一瞧,不下百人。 奇形怪状的海妖自趴在他们身上吸食取血,不多时,已经有不少海妖渐渐从纯粹的妖物化形,有些竟然自深渊出来,已经和行走王庭的妖物一般拥有了完整的人身。 一股寒冷刺过心头,月清河几乎按捺不住怒火,“海族明面上与仙门和睦,如今竟然在抽取修士的根骨修为!” 蜃瞥了一眼,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将月清河带来,此刻根本不怕被发现。 魔龙不在乎修士性命,此刻也道:“碧落海妖物修为比起什刹海多出许多,你可有想过为何?” 月清河脑海中一片混乱,仅存的理智都在按捺下去救人的怒意,顿时怒道:“抽取根骨血脉化形天道难容!它们怎么敢如此……云汐难道丝毫都不曾知情,她为何不阻止?” 话音出口,月清河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碧落海的王女殿下鲜衣华服,自众妖簇拥下降临深渊。她惯常柔弱可怜的脸上俱是冰冷威严。 “殿下,此处一切如常。” 狰狞的海妖将巨钳收拢身前,云汐人形纤细,此刻众妖俯首,那些守卫的妖邪谄媚顺服。云汐没有给在场的妖物一个眼神,径直拂袖进入牢狱。 看来鲛人一族的殿下对此处不仅是知情,甚至前来巡查已是惯例。 月清河默然看着那位王女殿下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枷锁后。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沧澜宝船的邪物正是鲛人一族,那小崽子既然是王女,岂会毫不知情?” 魔龙懒洋洋的声音自身侧响起,蜃眯着幻化成深黑的兽瞳,其中的兴味和残忍丝毫不减,“小修士,要不要本座再带你进去瞧瞧她究竟在做什么?不然她今后东窗事发,可要向你哭诉不得已呢。” 月清河沉默良久。 往日和今日的经历在眼前划过,她终究摇摇头,“不必。” “城主若是愿意,请带在下暂且离开。” 修士与妖物从前便是对立,如今的和睦又有多少年?恐怕月清河将云汐捉住了当面对峙,云汐身为鲛人一族未来的王,岂会认定自己残害修士有错? 恐怕她后悔的,只是没有掩盖好行踪让自己发现。 月清河眼前一晃,已经离开了那炼狱般的深渊回到客居。王庭华美明丽,处处典雅尊贵,月清河眼前却还是那些修士被捆住取血的模样,心中一阵翻腾。 怒意让月清河声音比起平常冰冷得多,“我要去救人。” 蜃饶有兴趣地瞧着月清河,见这女修按在灵剑上一脸冰冷怒意也觉新奇,“你如此下去救人,不怕鲛人一族将你撕做碎片?” 月清河将自己法器排在桌案上。 山河画卷是隐蔽生息修养所用,沧海一粟善作逃离器具,身上的柔软甲胄是故人的防身器具……除了一把摘星殿中秦观颐所赠的灵剑,竟然找不到自己能单枪匹马救出那些修士的依仗。 第156章 魔龙蜃瞧着月清河的动作,见她忽然沉默,了然道:“你若想救人不若求一求本座,兴许本座就将他们捞出来。” 月清河抬眸,“怎么求?将我这胳膊献给城主尝一尝么?” 魔龙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白裳掩盖下女子一手持灵剑,纤细却充满了稳定和力量。蜃满意点点头,“不错,虽然不能吞吃你的神魂,提前吃一点开胃菜也是可以的。” 月清河默默长叹一声,收好法器灵剑。 魔龙桀骜,即使近日好说话了许多,也并不是能够信任的对象。 她必须得另外想办法。 - 云汐自深渊出来,回到王宫。 熟悉的血气萦绕在她身侧,使得这位海族殿下神色冰冷。她幼年只是双生子之下阴暗的影子,此刻作为唯一的王女,众妖皆退避恭敬。 云汐踏入王庭。 她所居住的宫殿只比起女王稍逊一筹,不仅灵气汇聚,更有海族最为强大的尊者庇护。此刻女官匆匆赶来,“殿下,昨日送您回来的贵客此刻在宫中等您。” 昨日的修士,是月清河? 云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一贯冰冷的面目期待追问,“是那位仙门女修月清河?” 女官连连点头。云汐脚下生风,恨不能当场化作原型。她匆匆回到自己宫门,忽而停下脚步,忐忑不安地整理衣装。 与从前孱弱畏缩,活在双生子阴影下的小鲛人不同,如今的云汐作为碧落海唯一的王女金尊玉贵,与从前相比尊贵许多。她身着华服摇曳如鱼尾,绚烂冰玉凝成王冠坠在深蓝发丝,一无比威严。 那副身为鲛人的面目五官也极为旖旎美丽。 云汐踏入殿门,海妖为她开路,皆顺服崇敬。 穿花拂柳,绚烂的珊瑚荡开视线。行到深处,墨发白裳的修士端坐厅堂,背对这处。她等待得久了,目光落在厅中一架冰丝竖琴。那柔软的发丝流淌而下,犹如新雪上墨色柳枝。 云汐一路的期待和忐忑搅得心绪沸腾,此刻终于见到了人,几乎挪不开视线,在门前蓦然怔愣。 若是千年万年能见到此人留在自己身边,掏出心间血珠她也甘愿。 “云汐?” 仙门女子回眸,淡然的神色见来人而微微波动,仿佛春风拂动了平静的水面。冰雕玉琢的美人从恒古不化的寒月活了过来,云汐只觉鼓噪不休的心跳慢慢缓和,心尖软做一团。 “清河,你终于肯来见一见我了。” 月清河微微抿着唇,忽而一笑。她面前的小殿下鲜衣华服装饰威严,此刻却有些傻气地愣在面前。 海妖侍女们知情识趣早已退去门外,此刻房中只有两位女子,比起从前月清河退避三舍,此刻她主动前来,二人只见少见地气氛安宁。 月清河摇摇头,指对侧的桌椅,“今日我来,是昨日陛下宣我过去,称你上请我为海族祭司这件事。” 云汐昏头转向地坐在月清河对侧,闻言又急着起身解释道:“此事我只是向陛下提起,并未知晓陛下竟然直接寻你问话,是我不好。” 说完,海族的小殿下悄悄寻着月清河的面色,软声道:“清河是不喜欢么?” 月清河垂下眸光,自桌案拿了一盏茶饮了一口。海族祭司得享王庭天材地宝,又有女王恩泽,对修士来说的确是一项天大的机缘。 若非她见了那深渊下的一幕幕惨状,也不会多想。 月清河轻轻开口,“我并非不愿,只是此事你应当提前与我说。” 云汐正忐忑不安,此刻又听到那清凌凌的声音传到耳畔,“若我并不知情,待陛下问起应对失礼了该如何?毕竟我只是修士,你今日地位得来不易,恐怕会让你在陛下面前难做。” 云汐惊喜地望去,见一向排斥自己亲近的女子撇开目光,半张小脸露出一点不安。 云汐张了张口,几乎被甜意冲昏了神志,“清河是在担心我么?我如今自然是没事,陛下不会怪你失礼,只要你能答应我就好了!” 云汐几步抢上前,忍住了直接去牵女子的手,只是小心翼翼地瞧着她,“如果清河也愿意,稍后我们就一起去求见陛下如何?” 那声音里的雀跃和欣喜几乎要溢出。 月清河低着头,目光中鲛人一族的小殿下急急忙忙伸出手,又飞快地收了回去。云汐如今已经从幼年的状态中恢复了,此刻和自己差不多高,这番反应还是十分孩子气。 和方才在深渊下见到的那位神色冰冷的鲛人殿下,几乎是两个人。 “如此,我们稍后便去。” 月清河听到自己柔和许多的声音这样应道。 不知做了海族祭司,她是否有更多机会去接近那处海底的牢狱? 王庭皇宫。 海族王女,鲛人一族的云汐殿下带着救她出幻境的仙门修士求见女王。 层层玉阶铺开大殿,月清河再次步步踏上。她随着云汐走过空旷巨大的长阶,两侧历代鲛人女王的画像绚丽威严,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壁垒重临人间。 月清河再次拜见鲛人一族女王,身侧的云汐恭敬说出两人来意。 女王并不诧异,吩咐道:“如此最好,来人,准备仪式。” 云汐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清河别怕,正式大典前我们还有事情需要完成,你只需要跟着我便好。” 第157章 月清河只觉不对。她没有听闻过海族祭司还需要做什么仪式,此刻大殿之外都有高阶海妖守卫,她一人面对云汐与鲛人女王没有丝毫把握能够脱身,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城主? 月清河试探着心念呼唤,她并没有把握,再唤了两次,终于得到了一丝困倦懒意的回应:“你这小小修士又有何事?” 月清河心下一定。看来堂堂什刹海之主肯随她来碧落海,又纡尊降贵做护卫至今,还是不会彻底袖手旁观的。 月清河面上沉静不动声色,以传音默默将目前境况和魔龙简略说了一通。 “海族祭司?那可不是个好位置。鲛人一族排外,你作为修士不能叫她们彻底放心,绝不可能将私下暗地里的事交给你。” 魔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她近日困倦,此刻声音也懒散多了,“你不肯叫本座援手,就是为了找这种笨办法?本座不会真叫你被鲛人吃了。” 月清河心下稍安。她见女官重回殿中,各自捧着奇形怪状的器物,便暂且停下传音。 云汐显然很了解所谓仪式,已经自顾自上前拿起那些器具。女王坐在高台上隔着层层珠帘,月清河并不能直视那位王者的威严,只听到云汐柔软的声音道:“清河,请来饮下此杯。” 月清河转眸,就见面前托盘上两杯晶莹剔透的水。 冰晶所做的杯盏清澈无比,干干净净的水落在其中,云汐已经托起一杯仰头饮下。她放下空下来的冰晶杯盏,双眸期待微亮,“此杯饮下,我们便可以开始仪式了。” 身周数十位海族女官虎视眈眈,月清河迎着云汐期待渴望的目光,伸手拿起那杯平平无奇的水。 晶亮剔透的冰晶杯盏落在她手中,莹润的指尖比起杯盏更为洁净,仿佛一抹新雪。月清河低眸,鼻尖嗅到了奇异的气息,犹如天材地宝浓缩在面前小小一杯水中,散发出灵材独有的清香。 她面上沉静,仿佛毫无所觉。 月清河低眸举起杯盏。她纤薄柔软的唇碰在那层冰晶上,花瓣一般惹眼。 云汐的目光热切,一错不错地瞧着面前女修的动作,只觉目眩神迷。她不由微微张口,几乎心都要跳出来,情不自禁地开口道:“今日后,清河与我便再无嫌隙了。” 月清河手中一顿。晶莹杯盏中清亮的水珠荡漾,她抬眸望向面前的鲛人殿下, “是么?” 第七十六章 月清河微微一笑, “是么?” “云汐,你这里头是什么?” 她柔软的指尖按在杯盏上,比起新雪更加惹眼, 唇瓣开合间淡淡的薄红犹如花瓣。明明是绝盛的美景, 云汐却觉得心下骤然寒冷。 “这并不是什么坏东西。清河, 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看,我已经喝下去了。” 云汐急切解释, 又拿起自己喝空了的杯盏示意。 月清河笑了笑。她沐浴在海族意味不明的目光下, 忽然抬手。清亮的水碰触在她唇边, 喉咙微动, 一饮而尽。 啪嗒。 杯盏放回托盘。冰晶杯壁上干干净净,一点水珠都没有留下,显然新任的海族祭司已经完成了这仪式中最重要的部分。 月清河垂手, 神色淡淡, “我既然答应了殿下,就不会食言。继续吧。” 云汐心中大起大落,此刻巨大的惊喜叫她目光酸软,不禁上前攥住了女子的袖口, “清河,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月清河没有再说话。 她淡然跟着王女在众妖注视下完成新任祭司的仪式, 神色沉静,仿佛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异状毫无所觉。 待二人从女王宫中出来,仪式宣告结束。云汐雀跃又小心翼翼, 想请月清河回到自己宫中来。 月清河微微皱了皱眉,只道:“殿下, 我今日有些不适,如今想先回去休息一番。” 云汐目光中流露不舍, 但此地人多眼杂她并未多说,只紧紧望着月清河叮嘱道:“清河若是还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叫人寻我过来,我必定即刻就来。” 月清河只做不觉,应了一声。 待月清河回到客居,魔龙正懒洋洋地躺在踏上,见女子回来轻笑一声,“如何,那位崽子殿下怎么招待你?” 月清河遣散了房间外头的傀儡,再落下禁制。她心知魔龙不会忍受海族窥伺,此刻走到蜃身前来,自袖中拿出一片绿叶。 海底珊瑚丛生,也有不少海草。月清河手中的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仿佛是走在花园中随手摘了一只叶片。待月清河将它拿起来,就见绿叶延伸卷曲,里头正汪着一小片水珠。 魔龙睁开眼眸,见月清河手中的东西,当即嗤笑一声,“好下作的手段。你还好没有真的喝下去,否则就要变成鲛人一族的侍从了。” “什么手段?”月清河心中微冷。 蜃起身绕着月清河走了一圈,瞧着她腰部往下指了指,“你若真的喝了这东西,不过十天半月就要长出鱼尾,对鲛人一族唯命是从。不然怎么叫你做海族祭司?” 月清河心中蔓延寒意,她只听魔龙继续道: “那时你双腿变作鱼尾,不出云汐允许就不得不作人身鱼尾的鲛人。鲛人一族信期每年三次,你到时只能求她纾解……若是不能,你就如同身在炼狱,无法解脱。” 月清河感到剧烈的恶意,当即心下翻江倒海。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第158章 蜃玩味地抚了抚唇间,瞧着月清河苍白的一张脸,“本座竟然不知那小崽子对你还有这种念头,如今你知道怕了吗?” 月清河眉头紧缩,张了张口。当时察觉不对,她已经将杯盏里的水珠用沧海一粟掩盖下去,没有真的喝掉。如今知道了真相只觉心下翻涌。 “她怎么会这样做……” 月清河喃喃出声,又觉自己这话说得十分没有道理。 鲛人一族大祭司是多么要紧的身份,就算云汐有心不伤她,又如何能保证身为仙门修士自己发现海族了摧残修士,不会发难? 蜃拂袖挥出。暗淡的灵火落在绿叶上,将沧海一粟托着的那片水珠燃烧起来。 “鲛人如今应当能信任你了。你这小小修士,就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去做吧。” 魔龙懒散收手,指指窗外。 月清河回眸,就见禁制外头已经来了一簇海妖,恭敬扬声道:“大祭司有请贵客。” - 经过仪式后,月清河跟随海族大祭司指引,为公开她身份那一日做准备。 她身为剑修,在昆仑已经对各种剑招过目不忘,此刻大祭司授予法诀对月清河来说也毫无阻碍。 作为鲛人一族三百多年的大祭司,女王的心腹,涂灵尊者对这位来自仙门的新任祭司从冷眼旁观,到目露惊艳,只过了三日。 珊瑚铸就的窗户下,作为修士的月清河描摹法卷。她侧面沉静安宁,手下却是毫无凝滞挥笔而就。海灵尊者在她身侧旁观,不由道:“今日落笔比起前日快了许多。” 月清河闻言垂首,“是尊者教导有方。” 她作为新任祭司,对于海灵尊者的教诲皆虚心接纳,又资质过人,没有哪一位尊者会不喜欢这样的后辈。此刻海灵尊者严肃的面色少见地和缓下来,“今日已毕,你可出去了。殿下许是等了你不少时辰。” 月清河放下笔,身形微顿,“是。” 她自收好玉册法卷规整在学宫书架上,踏出房门。波光粼粼透过日光,王庭楼宇间尽是暗淡的灰蓝,只有珊瑚群装点着一应繁华景象。 云汐自外头等了许久。海妖们不能叫尊贵的殿下空等,将她请上亭台,此处见学宫视野最好。待月清河收好器具出来,云汐第一时间瞧见她,起身前来,“清河,你可算出来了。” 女子转眸望来,熟悉的漆黑双瞳沉静淡然。云汐疾步上前走到她身侧,心怀雀跃,“是海灵尊者又给你出难题了么?清河不必着急,离庆典日子还长,你若是辛苦,我便向陛下说一说。” 月清河听到了这王女语气中的回护之意,她面上沉静,一面向学宫外走去一面回道:“殿下不必急切,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海灵尊者十分尽心,我不能辜负尊者教导。再过几天必定能掌握祭祀之职。” 云汐着迷地瞧着她,不舍得错过一丝。从前月清河将自己救回,女王也给了她相应的恩典。当时这女子不要珍馐财宝,只要海族法术卷轴。那些招式许多王室血脉也学不会,身为第一仙姝的月清河却掌握得十分快。 虽然她并不能真的动用海族法术作战,但对于天生活在阴影之下的云汐来说,美丽强大的乐修是她最早见到的光。 “清河如今做了修士,比起从前更强。如今我还未做到清河从前的地步,实在羞愧。” 王女殿下说着,一面去瞧身侧白裳修士,“今后我若是哪里做的不好,还请清河多多辅佐才是。” 月清河不置可否。 眼前是浩瀚华美的海底王宫,身侧跟随着碧落海今后的主人,听了一席展望未来的话语,月清河心中却萦绕着散不开的寒意。 月清河转眸望来,“云汐这几日常常忙碌,是陛下又有什么交代吗?” 云汐一怔,她当即犹豫一番,兴许想着如今月清河并不是外人,才道:“陛下的确将一件事交给了我,所以我才不能常常陪伴清河身边。不过此事已经快要结束了,清河若有什么地方想去,我必定陪你一同去。” 月清河摇摇头,“我并没有什么想去的。” 她很少提出什么要求,云汐这几日送了许多礼物,皆被月清河客客气气原样送回。此时云汐犹豫一番,最终下定决心道:“清河若是无聊,我带你一起去如何?” 月清河微怔,“这是否不妥?毕竟是陛下交给你的事,我是修士,还是不必去了。” 云汐见她的确有些好奇的意味,哪里还会犹豫,当即道:“不妨,过几日庆典以后,你便是海族的一员,有我在哪里都去得了。明日我向海灵尊者告假,便带你游览一番王庭各处如何?” 月清河唇间微动,露出一点笑意,“好。” 她正不知道要怎么取得在王庭自由行走的机会,既然云汐这位王女殿下主动提出,就是最好的时机。 王女想要带新任祭司游览,自然是一件大事。 诸海妖女官皆知这位新来的修士是王族贵客,受海灵尊者与王女殿下青睐。待云汐吩咐下去,处处地方都布置得光鲜无比。 月清河坐在巨大的水母上。她乘坐着海族的华贵车架,一路穿过鱼群与巨大的珊瑚丛,见识过从前没有机会看过的奇异景象。 云汐十分满意,见月清河专注地望向外头海底的景色,心中充斥着温暖酸软的意味。想到今后数百年也将与这位女子一同度过,云汐轻轻开口道:“清河,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第159章 月清河收敛了目光,只道:“我近日似乎有些不适,今日就到这里吧。” 云汐眸光一亮。她眼中的女修似乎有些疑惑和烦恼,云汐不曾解释,心道过两日庆典完毕,自己便会亲自向月清河解惑。 云汐柔声应了一声,体贴地驾驭水母返回。丛丛海妖陆续跟随而上,将这王宫中除女王以外最为尊贵的两位迎接回宫。 “清河,你若是不适,让我为你瞧一瞧如何?” 云汐克制着语气,尽量不要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月清河抬眸,面前金尊玉贵的王女殿下正直直地瞧着自己,眸光按捺热切,月清河心中一寒,向后退了一步。 她开口道:“不必了,殿下今日陪我游览风光,如今我也该回去休息,不牢殿下再送。” 云汐克制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心。她没有再说,只回神离开。 不急,不急。 鲛人一族的王女离开客居,心中暗道。今后还有无数的机会,她一定逃不开自己的手中。 夜幕降临。 月清河回到房中,松了一口气。她将身上的气息扫下去,就见魔龙懒洋洋地倚在踏上出声道:“今日如何?” 月清河思索片刻,“我也不知她是否有所警惕。但看她透露出的消息,这几天恐怕底下的修士要撑不住了。” 取有资质的修士血液熔炼根骨,四十九日后,由妖物吃下去,就能将修为低微的妖物强行转化为人形。 海妖一族大能也有后代,自然有心疼后辈无法修行的,这种手段能让没有资质的妖物也化形修炼,实在残忍下作。 月清河再过几日就要接过祭司大典,那时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她要趁这几日将人救出来,时间已所剩不多了。 “明日我便找机会下去深渊,能救多少人便尽力去救。” 月清河说完,魔龙懒洋洋地睁开眼,“哦?本座竟然不知你还有单枪匹马创下海族禁制的能力。” 月清河心下一动,也有些无奈,“我只能保证云汐抓住我,不会当即将我杀了。但是这些修士……” 既然海族隐秘被发现,为保证此事不外传,自然会被灭口。 魔龙不置可否,唔了一声。月清河闻言望着蜃,这位魔龙近日以来不再缠着她说不适,反而十分嗜睡。白日夜晚都是十分懒散的模样,也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邪魔修行与修士不同,月清河想了想还是问道:“城主这几日是否还有不适?” 蜃惊诧回道:“本座能有何事?你如今满心都是那鲛人崽子,何必还来这里。” 这话说得十分奇怪,月清河不由多看了蜃一眼。掩盖身形的法术没有消退,蜃仍然是一副白发黑眸的模样,大半张脸都掩盖在口珈底下。此刻她懒洋洋的双眸半睁开,见月清河好奇,向她招了招手,“来本座身边。” 月清河自然知道这魔龙行事诡秘不定,若她想做什么,自己也无法招架,索性走了过去,“城主对在下还有什么吩咐?” 许是即将涉险,月清河也不在意这位魔龙的冒犯。蜃闻言抬头,那颗坚硬冰冷的龙脑袋在身上找了找,随即她利爪一动—— 月清河手中一凉。 她低头看去,蜃利爪落在自己手中,莹润白皙的掌心里头落下一枚漆黑甲片。 “唔,这物件给你,好好戴着叫你少吃点苦头。” 第七十七章 月清河握着那片漆黑甲片。 这物件十分坚硬冰冷, 落在手中仿佛一块冰玉。月清河惊愕之下将它拿在眼前,锋利坚硬的边缘一面却是圆润的。 这东西看起来十分眼熟,想来就是魔龙身上落下的。月清河再望向魔龙, 蜃已经眯起双瞳再度陷入沉睡。 魔龙给了她一片自己身上的鳞甲? 月清河手中微微用力, 惊愕之下连话也忘了问。她见甲片上没有什么不对的痕迹, 应当是魔龙身上自然脱落的部分,不是当场卸下来的, 还算松了口气。 依言收在身上, 月清河只觉紧绷的心弦和缓了不少。这东西能让她能少吃点苦头吗…… 月清河离开房中, 自去了离得较远的地方休息。明日她即将涉险, 还是多做准备为妙。 天光唤醒海族王宫,华美珊瑚自海水中苏醒。海妖穿行宫中,海族一脉大能自各方赶来觐见女王。 月清河这位尊贵的新任祭司一如既往, 前往学宫修行。经前几日表现, 海灵尊者并不会再每日前来,这几日各族尊者登门,海灵尊者已前去论道。 月清河不疾不徐完成所有法诀誊写,她放下笔时, 天光正中。 昨日云汐带月清河游历,自然推后了许多事务。今日需要处理的事务便格外多了些, 她此刻也无暇赶来迎接。 这就是最好的行动机会。 月清河收好各类法诀出了学宫,向曾经蜃带她查探的地方走去。 经过昨日游历,王庭各处对这位受王女与大祭司青睐的修士地位十分熟知, 见她随意走来皆恭敬引导:“贵客想要去往何处?” 月清河淡然挥手,“我心绪不宁要随意走走, 不必跟随。” 海妖恭敬俯身,将傀儡留在月清河身后退避开。修士对于海族来说从来是淡然疏离的存在, 她不喜妖物接触也正常。 待身侧渐渐寂静下去,月清河走在海底花园中。此处地域广阔,没有宫殿楼宇遮掩。珊瑚与海底繁花一般的灵物茂盛生长,几乎要将月清河的身影吞没。 第160章 这处地方灵物茂盛,且为了不打扰尊贵的大人物休憩,几乎只在外围有守卫,不见人影。月清河待走了几圈,确定自己没有被什么东西窥伺,就将身后四个傀儡皆留在此处。 她在傀儡眼中,一直盘坐在繁华深处打坐。 真正的月清河已经离开。 海底。 深渊之侧,海妖举着狰狞巨钳,忠心耿耿守卫海底牢狱。 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海妖凝神看去,顿时跪伏下去,“殿下。” 鲛人一族尊贵的王女云汐殿下目视前方,身后跟随诸多守卫簇拥而来。她华美的衣摆拂过海底细碎尘沙,惊得两个小妖后退几步,目光畏惧。 重重珊瑚掩盖的深处,月清河远远瞧见那队海妖簇拥的人影落入深渊。月清河捏着沧海一粟,微妙的气泡隔绝了她的气息,也经灵气运转掩盖身形。 月清河耐心地将自己的气息和禁制融合,此时此刻,她对于这片深渊来说只是一条无害的小鱼。再潜入进去时,不会引起丝毫波澜。 月清河落进深渊。 她穿过重重守卫,等待妖物交接最薄弱的时候潜入牢狱。因此刻王女在里头,各处守卫并不会过于严苛,真叫月清河寻到了缺口躲了进去。 这地方十分阴冷可怖,水流中充斥着各种衰败的血气。海族掳掠的修士并不算修为多高,此刻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只靠着包裹脑袋的气泡吊着一口气。 他们身上的衣衫因浸泡海水而溃败,肤色皆是惨白。当海族取血时,月清河能看到黯淡的赤色荡出来,又被瓶装器具一丝不漏吸取。 场面过于残忍。 月清河没有回避。她待妖物取血后,前往最虚弱的一个修士的方向。那个少女看起来比月清河还要小,此刻奄奄一息已经没有反应。待月清河将她解下来时,少女一动不动。 月清河将沧海一粟的结界扩展到她身上,迅速游动出去。 “什么人?” 众妖物簇拥下,鲛人王女蓦然转身。 各妖物惊愕,“殿下,您是发现了什么?” 月清河耐心地躲在阴影下。她见那处异动已经反应极快,云汐冰冷的神色见夹杂着警惕和狠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找。” 众妖皆惊,随即纷纷四散,“有贼人混进来,速速戒备!” 月清河躲藏在死角,一手护着那个受伤昏迷的少女,此刻守卫搜查的范围扩大,曾经试探好的逃离路线已经不能再用。 月清河此时一手扶着一位重伤的修士,实在无法就此离开。她想了想,拿出魔龙所赠的甲片。 那东西冰凉透彻,月清河略一探索,察觉到里头凝聚着爆裂的力量,略为思索,这东西是如同符咒一般用灵力激发扔出去对敌的。 用来打伤云汐,恐怕会引起鲛人一族的反扑,如果只是引发一些混乱的话……倒是没问题。 搜查的守卫越来越多,月清河不能再犹豫,当即将那物件往众妖方向扔出! 嗡—— 水下爆裂的声响骤然炸开,掀翻众妖,只有云汐还立在原地。她狠狠抬眸四顾,叫道:“何人在此作乱!” 月清河当机立断趁乱逃了出去。 王庭之外,深渊牢狱骤然喧哗起来。 月清河一路躲藏身形回到房中,当即将那女修藏起来处理好身上的气息。又即刻拿了一些东西,吩咐傀儡,“准备座驾,我要去寻云汐殿下。” 当月清河再度来到深渊之外,云汐正面色冰冷从里头出来。见月清河来,云汐面上怔愣继而惊喜道:“清河,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月清河笑了笑,“我今日法诀做好,去花园走了走便回去了。你许久都没有来找我,我出来看看你。” 她说话淡然,又好奇指了指云汐身后,“陛下便是叫你处理这地方吗?这里我们昨日似乎没有来过。” 云汐掩盖下面上的狠辣,此刻笑道:“不是什么好看的地方,便没有让清河来。我如今已经无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月清河点点头。她没有再说,只是陪在云汐身侧。这位王女殿下仍然十分热切,说着海洋之中各种趣事,想要让月清河开心一些。 云汐又是笑道:“清河前几日说不适,如今还好一些了么?” 月清河心下微冷。她面上只做不觉,疑惑道:“是有些不适,但不知为何在你身边就好很多,现在倒是没什么了。” 云汐眸光热切,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反应,语气温柔极了,“是。清河若是不适,我便常来寻你。” 原来今日女子主动前来,是为了这样的事。云汐哪里还会多想?只觉得心神飘飞唇间微动。 日后,她们必定还会更加亲密才是。 至于深渊之下有个小贼偷走了修士,比起月清河来,根本不值得她费心去思索。 月清河垂下眸光。 她一面和身侧尊贵的碧落海王女闲谈,语气淡淡难得亲密,一面余光扫过自己的指尖。 一个时辰前,月清河碰触到那女修身上的伤痕,指尖皆是冰冷赤色。 - 魔龙懒洋洋地苏醒过来。 房中一片寂静。海洋王庭之下,只会为尊贵的客人隔绝海水布置聚灵阵法。此时暂且居住在此地的,正是下一任祭司,女王与殿下皆青睐的修士月清河。 第161章 她垂着眸子伏在床榻边,神色沉静处理女修伤势。 深蓝的海水荡漾着隔开窥伺视线,月清河清洗那位女修身上的伤口,一一敷上药膏。浸泡在冰冷海水中已经太久,女修无法苏醒。 好在她已经辟谷,只是虚弱了些。月清河缓缓将灵泉喂进去,再由经脉中输送灵气,女修境况终于好转起来。 夜色转深。三个时辰后,女修自昏迷中苏醒过来。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还沉静在从前的酷刑之中无法回神。月清河将她身上裹上自己储物空间的衣物,耐心地等着她回神。 女子呆愣半晌,身上的伤口上冰凉药膏将她神智拉回来——不是梦! 女子回过神来掩面颤抖。她在哭泣,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月清河只觉手中落下几点温热的水珠。 女子很快抬起头来,“多谢您救我。” 她还是十分虚弱。月清河再上前扶着女子喂了一口灵泉,“我不知你们境况,那地方究竟是什么?” 女子一气喝了灵泉缓过神来,撑着虚弱连忙将自己经历说了一遍,“我是三个月前来沧澜洲修行被抓住的,师兄为了救我陨落,这地方是鲛人一族的水牢,他们将我和其他修士抓过来取血炼丹,要给妖物化形!” 月清河心中划过寒意,心道果然如此。 女子再道:“我们被关着的地方十分严密,鲛人族的什么殿下会前来巡查,你千万小心。” 月清河心中怒意加深。 什么殿下,这海族除了云汐还有别的殿下? “放心,我会小心的。你先在此处修养,我会尽力救出其他人。” 月清河接连再救出两个干巴巴的瘦弱少年和一个虚弱的女修。这几人看着几乎都没有对外界的反应,恐怕撑不住太久。 “醒醒,你们可有宗门的传音?快些将此地的境况传回宗门,也好叫些援手。” 月清河看出了深渊防备加重。她第二次去时与云汐交手,就知情况不妙。海族王女修为高深,此刻她无法正面对战,只得用太初幻剑身法逃离。 月清河回到居所,迅速清理自己身上的血气。 云汐殿下一如既往前来寻她。 而明日,就是月清河作为海族新任祭司参与庆典的时候。 云汐对于深渊牢狱下的异动十分不满。她近日忙碌,更遭到了女王的斥责。但云汐并不着急,她更关心明日的庆典。 女官簇拥在客居之外,今日月清河再出来时,明显有特意整理过衣着。她身上是淋漓的沐浴后的清爽气息,云汐十分着迷。 她如今可以与月清河亲近许多,而对方不知是否受到仪式影响,已经不再排斥过于亲近的距离。 “清河,明日便是庆典了。你可有拿到明日的礼服?” 月清河方才清理血迹出来,闻言望向海妖们捧着的衣衫。她最近都是身着修士白裳,此时望去,只见大祭司衣衫裙摆宽大,诸多宝石点缀,但却有深深的兜帽将整个面容都要遮掩下去。 月清河想到了海灵尊者的打扮,同样是从头到尾,遮掩得严密。 她本以为这是海灵尊者的独有装扮,此时却恍然——原来这是海族祭司都必须身着的衣衫。 云汐双眸微亮,哄劝道:“清河不必担心,这衣衫只需明日庆典穿着,不会有人知道你是修士。他们只会知道你是尊贵的大祭司,从此在我之下,你是海族掌握最高权柄的那一个。” 这番话十分动听,月清河面上却仍是淡淡,“云汐,我不喜欢这衣服。” 云汐愣了一下,连忙劝道:“无妨,清河若是不开心,除了明日便不用穿它。” 云汐柔声道:“我也喜欢清河惯常的打扮多一些。” “是吗。” 月清河不置可否,将那些衣衫放回。她没有说好或者不好,此刻云汐心下忐忑,但既然面前的女子没有拒绝,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清河,我明日便要和你一同参与庆典。” 云汐神色温柔,又上前一步,“我希望有这么一天已经数十年了,今日终于得偿所望,真如幻梦一般……” 月清河垂眸听着这些话,忽然微微一笑。 “你说得对。” 明日庆典,就是你梦醒之时。 第七十八章 海族庆典, 除女王与云汐殿下诞辰,就是祭司册封大典最为隆重。 海族广邀各族尊者前来,就是为王女云汐迎来新的祭司。 这位据说是仙门修士, 十分低调。只有庆典当日才会现身。 月清河在重重宫阙之中, 由鲛人女官一一增添装饰。她身形比起鲛人来更显得纤细些, 那些层叠的衣衫宝石坠在身上,将新任王庭祭司装点得威严圣洁。 月清河没有说话, 她神色淡淡, 似乎对接下来的一切十分熟悉。云汐作为王女殿下更为忙碌, 此时并不在她身侧。 满堂珍馐灵材堆出磅礴灵气, 墨发白衣的女子端坐其中,更为惹眼。鲛人们纷纷将倾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中对于王女对她的青睐十分赞同。 月清河放在袖下的手微微动了动。 她望向一整面墙高的巨大窗外, 珊瑚群层层绽放, 在海水中簇拥出繁花似锦。海面天光落下,自荡漾的水纹中有赤红的花海生长下来,一路落进海底王庭。各族尊者妖物受邀而来,在那架赤红花阶两侧聚集。 第162章 晶莹庞然的水母托着尊贵的客人, 巨大鲸鱼鲛鲨驯服俯首。海中霸主作为灵兽,承载着各族大能降临此地, 鲛人们拉开灵气化形的帷幕,海中妖物聚集王城,无比喧嚣热闹。 而这盛况之中, 王女和祭司还未出现。 月清河收回目光,身侧的鲛人女官笑道:“祭司大人可还满意?我王已经百余年未曾举办如此盛大的典礼了。” “王女殿下对祭司真是十分诚心。” “有王女殿下和祭司大人, 今后我族必定还将繁盛壮大。” 月清河微微抿了抿唇角。她如此冰雕雪砌的一位,此刻露出一点期待和柔软的笑意, “殿下如今还在准备么?” 满堂鲛人们的议论因此而渐渐压低声音,女官们不由交换眼神,都看见了彼此的惊艳。 王女殿下青睐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待月清河从客居中出来,魔龙自房中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方向继续沉睡。她作为月清河身后的侍从平平无奇,身侧却躺了四个昏昏沉沉的修士。 血气和生人气息都在这间房中,魔龙不允许的,一丝也没有泄露出去。 月清河十分放心什刹海之主的力量。 今日庆典,就是解决深渊牢狱的最好机会。 待云汐前来,执起月清河的手。她今日衣着华丽得熠熠生辉,志得意满,显得柔弱的小脸上从未如此骄傲。 云汐终于没有那种畏缩和小心,她大大方方地望着月清河,带着她一步步向花海簇拥的长阶往海面之上走去。 “清河,你跟着我就好。” 月清河微微点头。 她这身衣衫比起云汐更加繁复,几乎从头遮盖到脚,衣袖下的手由云汐牵着,一点肌肤都没有显露。各族贵客簇拥长阶两侧,女王坐在长阶对侧的仪仗之后,成千上万的目光落在月清河与云汐身上。 云汐牵着她,只觉自己手中是四海的珍宝与无上的权柄和荣耀。从未有一天她能够堂堂正正站在月清河身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二人身上。 从今日庆典以后,海族皆知月清河是她云汐最为青睐的女子,月清河将会与她亲密无间,度过这海族王庭中数百年光阴。 繁花长阶尽头,登神台浮现在碧落海之上。 那是云汐的目的地。她牵着曾经九州十四海第一仙姝,数十载魂牵梦萦的乖顺美人,就要走到登神台上昭告整个修仙界。 月清河忽然放下云汐的手,停在长阶上站定。 鲛人殿下云汐心中一沉。她面色仍然镇定,只是垂眸去问身侧盛装的美人,“清河,怎么了?” 月清河低缓柔和的声音自坠着宝石的兜帽下传出,“云汐,今日我满足你的愿望,我也有想知道的事情。” 在成千上万的目光注视下,云汐殿下与新任的祭司距离极近,那是一副几乎耳鬓厮磨的姿态。赤红花蕊簇拥着两位女子,海天之间如梦似幻,她们皆是身形修长面容端丽,此刻亲密无间,极为美丽。 众妖并不诧异,今日是王女与祭司的礼成之日,情难自禁一些也是有的。 王女对这位新任的祭司,可谓是青睐有加。 只有云汐知道自己遍体生寒。 熟悉的恐惧再度笼罩了她。这几日月清河的乖顺亲近让她总是感到犹如身在幻梦,每一日都生怕醒来以后,月清河再度消失在海底之外。 云汐这几日总是来缠着月清河,当今日尘埃落定,竟然真的出了变故。 “清河,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今日之后我们不分彼此,你想要什么都能给你。” 云汐殿下按捺焦急,去牵眼前女子的手,语气之中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几乎已经在恳求道:“清河,只要过了今日,我什么都答应你。” 月清河动了动,如同新雪般的手腕就这样躲开云汐的碰触。袖口柔软冰凉,自指尖滑开。月清河没有看她几乎祈求的姿态,抬手指向遥远的王庭之外—— “云汐,那里有什么?” 鲛人王女面色煞白。 云汐一时脑中嗡嗡作响。 那里有什么?她自然是最清楚的。鲛人一族未来的王,如果不能给海族带来实际的利益,谁又会真的全心拥护她? 孱弱的王女即便吞吃了血亲,如不能继承海族的一切事务,女王又如何会选择? 这一切真相都过于残忍,不能让月清河知道。 “不是的清河,我不知道你发现了什么,可是那一切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将那些地方都换掉,只是今日庆典……清河,今日过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云汐急切地解释道:“我只是不得已,我有无数苦衷,你信一信我,过了今日可好?” 月清河垂眸,瞧着自己的指尖。 她的肌肤新雪一般惹眼,几个时辰前海妖前来准备庆典,月清河躲在房中为那些重伤的修士处理伤势。指尖沾染了修士伤口上的血迹,那些冰冷的触感此刻仍然清晰。 云汐又试图来牵她,月清河再次放开。 “你是不得已吗?” 月清河笑了笑,她这几日的乖顺荡然无存。白衣落下,精致繁复的宝石束带纷纷扬扬掉在她脚边,云汐目光惊惧,她要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月清河上前,将云汐按向自己。 第163章 花海纷纷扬扬落向长阶,云汐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微微张开口,月清河柔软平和的声音就在耳畔如同天籁:“我知道你不得已。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不会犹疑。我自然是知道的。” 巨大的惊喜和甜意将云汐冲昏了头脑。 她软软倚靠在月清河身前,是一副即将被惊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姿态。茫茫十四海间,不知经历多少个危险煎熬的冰冷日夜,一直咀嚼着年幼时这女子的庇护和怀抱熬过几十载。 如今月清河说,她知道这一切。 云汐喃喃低声:“清河,我真怕你怪我。如今真是太好了……” 女子沉静的声音应道:“是啊云汐,我不怪你了。” 月清河拔剑而起,雪亮的剑锋卡在身前鲛人喉咙间,“云汐啊,你听话一些。” 鲛人殿下犹如被定住身形,她一动不动,缓缓瞧着卡在自己要害的灵剑。 那副因惊喜而几乎发光的绝盛殊丽的面容,就在月清河手中。 群妖大哗,狰狞守卫豁然上前。月清河冷然抬眼,将手中的王女殿下往剑锋上提了提。 女王自高台起身。 月清河感应到各种强横的力量冲来,她当即将云汐挟在身前,灵剑一动。淡蓝的雾气自剑锋透出,鲛人王女闷哼一声。 群妖不敢擅动,女王冰冷的声音遥遥传来,“你有什么要求?” 云汐浑身冰冷彻骨一动不动,被月清河挟持在身前。 从前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如今横贯着雪亮的剑锋。她很清楚自己如果再有什么动作,月清河既然知道了真相,不会丝毫犹豫。 月清河笑了笑,似乎对自己身上虎视眈眈的各种力量毫无所觉,“陛下,在下并不愿留在海族,那些深渊下的修士,想必也不是自愿留下来的。” “摧残修士根骨补足妖物,此法天道难容,更残忍无道,我想鲛人一族作为海族王者,定然不愿修士再度敌视妖物。” 月清河手下稳稳当当,将鲛人一族唯一的王女殿下卡得死死的,“陛下若是不肯,就请王女殿下为那些已经死去的修士付出代价。” 女王在重重仪仗后,定定望向长阶上的修士。 “来人,将深渊牢狱的人带出来。” 月清河暗中松了口气。她并不确定自己能够成功,所仪仗的只有失败之后,魔龙蜃不会任凭她死在这里。 群妖激愤,数位大能暗中捏着法诀,只待那胆大包天的修士有丝毫懈怠就将她击杀。 云汐卡在月清河怀中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死去的冰雪娃娃。她人形时一身华服,只有出手才会有化成原型,此刻仍然是女子的身形,几乎毫无反抗,只是低低地开口唤道:“清河。” 月清河面上胸有成竹,其实暗中也在防备。身上的软甲是故人留下的,如今仍然在保护她的要害,而云汐这位被她挟持的鲛人殿下竟然一丝都不曾反抗。 云汐声音自剑锋底下再次传出,“我真是希望今日,只是一场梦。” 月清河精神紧绷,她无暇去想手里的鲛人殿下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深渊牢狱开启,众海妖押送修士出来。 月清河扬手,传音铺开当前景象,“诸位,仙门三大宗门已经得知了我的消息,此处修士务必一个不留通通放出,否则若有差池,海族难逃正道追究!” 海面应声落下数位修士尊者。 昆仑剑宗雨无正,无极剑宗武铮长老,灵霄仙宗扶桑真人登临碧落海王庭,将月清河与她怀中的鲛人殿下护在禁制之后。 受伤的修士尽皆捞起。 武铮横眉怒目,“无耻妖邪残害我正道修士,老夫定不轻饶!” 雨无正接过月清河手中的云汐,“此地不宜久留,你如今涉险已久,快些出来。” 扶桑真人挡住鲛人一族守卫反扑,“诸位,海族与仙门之间和睦,自今日不再了!” 月清河放开云汐,趁机御剑而起。 她离开碧落海王庭,只见海天之间灵气暴虐汹涌,魔龙在混乱的海水中飞出,来到她身侧。 “小修士,你可有后悔?” 月清河闻言望来,“城主是说,我会后悔挟制鲛人王女?” 蜃懒洋洋地瞥她一眼,见修士侧脸沉静,并没有什么神色,接着说道:“我见那崽子十分依赖你,这几日恐怕很高兴。” 月清河摇摇头。 海天之间因数位尊者交战一片混乱,大雨倾盆,海浪滔天。 一人一龙自雨幕中飞跃而出,月清河踩在灵剑之上。她没有撑开禁制,漆黑发丝淋漓湿透,衬得面色越发如雪。 “云汐不该依赖我。她为海族为自己而殚精竭虑,我注定与她是陌路。” 魔龙闻言唔了一声。她再次看向月清河,翻身化做原型。动荡的海面上骤然出现庞然巨龙,巍峨蔓延如山岳将倾,将混乱的灵气都抽空了一瞬。 月清河心下一惊,已经落在魔龙身上。 冰冷坚硬的鳞甲就在她手下。从前冰冷可怖的魔龙,此时却稳稳当当托着月清河,瞬时飞跃天穹,冲出碧落海暴雨。 月清河满心的沉重就在此刻冲得一干二净,她不由大声唤道:“城主……城主慢一些!我抓不住你了!” 魔龙不耐烦地放低了速度,回头。巨大的赤瞳瞪着身上修士,几乎要将她吃了一般暴躁道:“本座还未允许任何人坐在本座龙身!” 第164章 月清河将自己乱飞的发丝按住,顿时七拐八倒惊叫道:“可是在下也从未骑过龙!” 饶了她吧! 坐什么飞舟不好,怎么非要坐一只龙! 第七十九章 自月清河天旋地转掉下海, 魔龙终于发现——自己飞跃速度太快,修士实在撑不住。 一人一龙降落在碧落海沧澜洲,月清河几乎奄奄一息, 白着一张脸从蜃身上爬下来, 当即撑在树上张开口—— 她三日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蜃化为人形落在一边, 气恼道:“你怎么会这么弱,本座实在失望!” 月清河抬头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如今体内真是翻江倒海, 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 待魔龙磨磨蹭蹭扶了月清河起来, 将月清河带进沧澜洲医馆, 寻医师前来给这女子诊脉。 医师给月清河看了一通,惊奇道: “这位修士是御剑刚学晕剑了么?不是什么大事,吃三剂汤药就好了。” 月清河暗中磨牙。她堂堂剑修怎会晕飞剑! 蜃可疑地避开视线。 一人一龙互相无话可说, 自去城中寻了处僻静洞府入住。月清河气血翻涌, 在仙家洞府中默默喝苦涩的汤药时,魔龙又在她身侧道: “你究竟如何了?飞一飞就受不住?” 月清河只觉心中大喜大悲,一时想要感谢这厮在碧落海底下护着她,一时又恨不得把她白生生的发丝揪住。 “在下无妨, 城主若是无事便去休息吧。” 月清河一碗苦药下肚,头晕目眩的症状好了许多。她尽力平心静气, 试图让身侧的某位龙族离远些,“天色已晚,我今日也要休息了。” 蜃垂着的眼帘闻言抬起, 黑沉沉的双瞳十分不满地盯着面前的女子,“怎么, 本座将你想要的那些没用修士从海底捞起来,如今你要赶本座离开了?” 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月清河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手, 越看这魔龙的白色发丝搭在肩侧越发手痒。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她只是一只龙,能懂什么? 扑棱棱—— 意外的声响打断了一人一龙僵持气氛,月清河抬眸,就见信使正停留在仙府外头,礼貌地敲击禁制要进来。 那是使用于万里之遥的传音鸟,此刻幻影做成的羽翼扑棱棱拍击禁制,月清河了然抬手,将它放进来接住 唰拉。 幻影小鸟停留在女子掌心幻化消失,掉下一枚玉简。 月清河暂且没理会虎视眈眈的魔龙,捻起玉简。原来一个月前她发给灵昭院亲传,云山一族圣女墨阑的传音得到了回音: “清河,我如今在碧落海靠近极北冰原的九沂之源附近,此地异动频繁。你所说的雨神的确早已陨落,我已传音回族长与大祭司警惕祭坛动向。” 月清河想了想,再看下去: “清河,听闻你传出消息碧落海异动,我赶来助你。若你还不能成功出来,我亲自来寻你。” 原来墨阑已经从九沂之源附近回来了。 看传音的时间,她如今已经到了沧澜洲,只是自己出来得有些晚了,再不联系,墨阑也许就随着仙门修士一同去碧落海下找她。 月清河当即传音道:“墨阑,我已经出来了,明日就来寻你。” 待月清河受到回信,蜃已经在她身侧虎视眈眈已久,“这位又是你哪个同伴?” 魔龙黑沉沉的眸子里全是不满,“才走了个鲛人崽子,如今你又要去哪里找她?” 月清河望着魔龙这幅不肯善罢甘休追问到底的架势,伸手攥住魔龙挂在肩上的半片甲胄,“城主,您为何要关心我面见何人?” 蜃身形稳当,根本不理会身上这点力道,理所当然道:“本座没有直接吃了你,自然是看在你能够抚平本座信期不适!你若寻了别人……” 月清河气笑了,“哦?我去寻别人城主会如何?” 她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叫魔龙更加气恼,当即一爪拍在月清河身侧。半边床榻哄然一震,月清河稳稳当当待在魔龙身前,连身形都没有晃动一下。 蜃眯起双瞳,“本座自然不会对你动手,但你若再去寻谁,本座就将它吃了。” 月清河瞧着她说话时口珈掩盖了下半张脸,心下微动。曾经恐怖的邪魔在这几日相处下,虽然时常威胁她,但月清河心中竟然已经毫不动容。 奇异的猜测划过心间。 月清河忽然自腰间取下云中剑。 这柄仙剑自主人消失以后一直黯淡无光,比起她背上那把灵剑还要落魄许多,像是从战场遗迹中捡拾来的残骸。 蜃瞧着月清河一番动作,目光落在她手中,当即嫌弃道:“此物从未见你用过,既然腐朽不堪,为何还不扔了?” 月清河抬眸看向她。蜃掩盖了赤瞳,双眸是黑沉沉的晦暗深色,除了白发金睫与深黑鳞甲覆盖的皮肤,因口珈掩盖了大半张脸,这眉眼和那一位实在是像极了。 月清河见过蜃摘下口珈的模样。这世上难道真的会有毫无关系却极度相似的两个人? 啪嗒。 蜃低眸,就是那把破破烂烂的腐朽残剑落在自己手中。这东西看起来十分残旧,面前弱小纤细的修士却时常将它解下来小心擦拭,看起来十分宝贝。 她多次作战,也没有使用过这把残剑。对于月清河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第165章 如今就亲自交到自己手中。 蜃先是错愕,随即来了点兴趣,将手中的东西捻起来细看。 她化为人形的手比起修士更大许多,拿在手中就显得云中剑十分纤细。剑鞘暗淡,月清河擦拭多次也去不掉的锈迹斑斑此刻更加明显,蜃眯着眼睛,将这柄黯淡陈旧的剑来回观察。 月清河心下鼓噪作响,她几乎屏住呼吸,因巨大的期待和紧张听到血流砰然的声音。一双眼紧紧盯着蜃的神色动作,渴望看到一点点异样。 会是你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毫无关系却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啪嗒。蜃把玩片刻,将手中的东西一抛。月清河落下眼帘,云中剑已回到自己手中。 “你们剑宗都不给新弟子佩剑?这是你从什么地方抛出来的东西,如此陈旧,不若本座赐你一把好剑如何?” 魔龙懒洋洋的声音就落在耳畔。 月清河缓缓眨眼。她几乎要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可笑,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巨大的希望和期待落空,脑海里闪过嗡鸣,只是紧紧地攥着那把破旧的仙剑。 “不必了。”月清河淡淡应了一声,自房中走出。 蜃不明所以,利爪微拢。女修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自无方城离开以后,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在这女修身侧。蜃只觉方才应当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她走到月清河房门外,里头漆黑一片,就知这女子已经睡下。 白日里折腾她面色苍白,夜晚又似乎重重地打击了她。就是因为那把死气沉沉的剑? 蜃眯起双瞳。终究还是没有再强行进去。 墨阑寻到月清河如今暂住的地方,就见她前来迎接自己时面色十分不好。 墨阑关切道:“清河这是怎么了?是否有受伤?我给你看看。” 月清河自恍惚之中回神,摇摇头,“没有大碍,只是有些水土不服。” 两人进了院落。此地是月清河特意选择修士常用的洞府模样,隔绝城中窥伺且有小桥流水,适合修养。 墨阑拉着她坐在窗前,以手探脉象。作为云山一族圣女,墨阑的医术在整个灵昭院都算得上翘楚。 此刻墨阑眉头轻皱,“清河体内有多处暗伤没有彻底愈合,还被瘴气侵蚀。我要为你好好调理一番才是。” 月清河无奈地收回手,“是你太紧张我了。” 作为医者与挚友的执著,让墨阑在月清河身侧停留了整整三日。月清河不得不由她指挥着好好休养吃药。 “嘶……” 月清河忍着不适,任由墨阑为她梳理经脉。咒术师祛除瘴气的手段不如青菡峰温和,墨阑当即紧张道:“清河,你感觉如何?” 月清河摇摇头,“不碍事,继续。” 墨阑小心翼翼地逼迫那些瘴气渗透出来。带月清河终于松了口气,两个人皆是一身冷汗。墨阑苦笑了一声,“我如今不能常常在你身边,着急也是没用。实在惭愧。” 月清河急促地呼吸几次缓和,笑道:“能有你这位灵昭院亲传来助我,比起谷雨尊者也差不多了,是我的荣幸才对。” 墨阑不由笑道:“快别说了,再说我要羞愧至极。” 两个女子说笑几声,月清河想起了正事,端正神色问道:“你们族中可有什么不对?雨神的事太过诡异,云山一族恐怕会有危险。” 雨神早已陨落,却有魔族之主幻化成它的模样盘踞在天魔之隙底下,这件事月清河越想越觉背后生寒,如果魔族之主是吞噬了雨神复生,修仙界又有什么人能与之对抗? 墨阑闻言面色苍白,苦笑道:“我也劝过族中,可族长不肯带大家避开灾祸,只有几个年轻些的愿意随我出来。” 月清河见她如此,知道墨阑在族中地位虽然崇高,真正的话事人却是族长与大祭司。她即便有心想带族人出来,也做不了主,只能就此打住。 “只是我一人猜测罢了,你若有心再注意些就是,也不需要真的将云山一族搬迁出来。” 墨阑点点头,又道:“我见九沂之源异动也许是和仙人有关,你若是有机会,正好去碧落海北边看一看才是。” 墨阑重振心绪,向月清河劝道:“不仅是为剑主,还是为你自己。毕竟你可是月下仙人的后裔,如果能见到仙人,也许就此飞升也未可知。” 月清河摇摇头,苦笑道:“哪有那样容易?” 修仙界对于仙界的传闻一向各有说法,修士进阶度过九重天劫就可羽化飞升,三千年间只有昆仑剑宗紫宸尊者一位。 仙人遗族则流传着另一个说法,如能登上天阶,得享一缕仙气,就可以回归仙界去了。 月清河只道:“你也知道仙界的传闻只是捕风捉影,我如今除了寻人除魔,并没有别的念头。” 墨阑定定看着月清河,终究轻叹。 “我明白了,今后我也会全力助你。” 二人说话间,庭院中一片寂静。 禁制遮盖了沧澜洲繁华喧嚣,灵武城自天光下熠熠生辉。因海族出了大事,各大仙门纷纷前来助阵。鲛人王女残害修士根骨,此刻困在海中王庭不得出来。 水纹荡漾,尊者大能齐聚碧落海之时,月清河在暂居的庭院中,由挚友照料着睡下。 墨阑静静地看着女子的睡颜,确定她已经休憩,便收敛脚步退出房中。 第166章 门外,白发黑肤的人形魔龙等待良久。 墨阑惊愕,捂住自己的唇免得将伤者吵醒。她见面前女子隔着房门看进去,不由轻声问:“敢问你是何人?” 为何在月清河房门外站着却不出声? 墨阑只觉身上一寒,是面前的女子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地打量她。咒术师与月清河差不多身形,此刻些微恐惧地退后一步。 蜃收回目光指指房中,“月清河她如何了?还生气吗?” 墨阑疑惑道:“我现下为清河调理了几日。她如今一切如常,并未生气。” 面前的奇怪女子点点头,“你来她自然不气,我若此刻进去,她一定又要恼。” 墨阑:……? 墨阑还待开口,女子已转头盯着她道:“你不许走。若她再生气,你就进去再和她说话。” 墨阑:“……今日已经治过清河,此刻夜色深沉,不便待在她房中,我要回去休息。” 蜃当即不满,质问道:“她都没有彻底痊愈,你怎么能去休息?快,继续进去治她。” 墨阑:……等等,我是医者,还是你是医者? 啪嗒。房门再次打开,早已打算离去的墨阑踉跄扑进去。 她站稳身形,错愕又混乱,当即回身去开门。门外奇怪的女子恨恨道:“你不许出来,什么时候她不生气了我再放你出去。” 一阵喧嚣巨响。 月清河刚睡下片刻被吵醒,头痛欲裂。耳畔嘈杂的声音似乎在争吵什么。 月清河撑起身,见墨阑正在门边,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月清河从床榻上起来,墨阑气得几乎发抖,她想要出房门,又被高大的魔龙塞进房中,拍得门板啪嗒作响。 一人一龙都似乎挺克制自己的动作,竟然就此僵持下来。 墨阑当即以手抵着房门,哭道:“清河,清河救救我!” 蜃不满地呲牙,一爪子将墨阑按回房中。 此刻抬头见月清河,当即僵住,“你怎么醒了?” 月清河:…… 天道在上,我身边究竟都是些什么同伴啊! 第八十章 深更半夜, 灵武城喧嚣渐渐落下。 仙家洞府,墨阑,蜃与月清河共处一室。二人一龙面面相觑坐在房中, 一时气氛僵持。 墨阑一身掩盖身形的深色裙裳都有些凌乱, 她面上惯常戴着遮盖面容的面纱, 此刻惊慌又错愕,不由望向月清河, “这是怎么了?” 月清河虚弱地扶着自己的额头, 恨恨瞥了眼魔龙, “别担心墨阑, 我没事。” 蜃感应到女子谴责的目光,理直气壮道:“你又有什么事?本座可没招你!” 月清河忍了又忍,继续向墨阑解释道:“这一位神智异于常人, 还请你别和她计较。” 修士与魔龙本就不相干, 蜃做出什么事来月清河都不再惊愕。 只是魔龙这番折腾,墨阑久别重逢特意赶来沧澜洲为她疗伤,别被这魔龙吓跑了才是罪过。 墨阑面色不太好,悄悄瞥了一眼那高大的白发深肤女子, 轻声道:“难道这位是妖族尊者?我见她言语行为异于常人,恐怕有些和修士不同的习俗在。” 月清河沉痛点头。 她自己能够御剑, 魔龙还非要用龙身将她载走是何用意?显然尊贵的无方城主,什刹海霸主魔龙蜃要做什么,根本不受两位小小修士的掣肘。 蜃双瞳微眯, 质问道:“月清河,前几日究竟为何生气?竟然将本座关在门外。” 墨阑讶然看向月清河, 月清河唇间微抿,“城主, 此事我不想再提。” 魔龙十分不满,当即起身走了过来。她人形比起寻常修士还要高大许多,此时气势汹汹,激得墨阑都从桌案边慌忙起身,要过来将月清河护住。 月清河犹自坐在座椅上没有动,墨阑刚到她身侧,魔龙已经一爪按在月清河身后的椅背,声音森冷:“你还在生本座的气?若你不肯说,本座就将你吃了!” 月清河撇开视线,墨阑十分紧张地站在一丈远,闻言浑身一颤,当即就要过来帮忙。 月清河自己已经习惯了魔龙的威胁,但是云山圣女墨阑却是第一次见这种邪魔的恶意,她抬手就唤出灵蝶落在身前,厉声道:“快放开清河!” 墨阑身侧,危险的雾气弥漫开来。灵蝶随咒术师的敌意自裙裳中化形,扑棱棱聚集在墨阑身前—— 魔龙缓缓转眸。 暴虐赤瞳本来掩盖在化形术下,此刻红光隐现,蜃自口珈底下发出冷笑,“雕虫小技!本座许久不曾进食,今日就拿你做开胃菜!” 月清河:…… 月清河卡在魔龙手下,只见这两位当场就要大打出手,额心突突直跳。她虚弱地出声道:“你们两个快些住手!” 这道低声沙哑,十分无奈的声音出来,墨阑连忙望来,“清河,你有哪里不舒服了么?” 蜃也不耐地嗤笑一声,嫌弃道:“三日还未好全,怎么这样娇气。看来你这厮所谓医术不过如此!” 墨阑当场气得浑身轻颤,“你!” 身侧的灵蝶随之扑棱棱抖动翅膀,毒雾飘飞,洞府里头桌椅纱幔随之腐蚀作响。魔龙一巴掌将月清河拍出雾气,抬手落下禁制,当即和墨阑大打出手。 不过一刻,房中大乱。 第167章 月清河:…… 天道在上,我实在只想好好休憩一番。 待一人一龙终于各自分开,月清河已经无话可说。她面色还是苍白,只能向墨阑恳求道:“我实在难受,如今又无法休憩,墨阑能带些吃的给我吗?” 墨阑方才和魔龙一番动手,已经知晓对方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抗衡。此刻见月清河可怜的模样与她说话,哪里还想得起魔龙,当即柔声安慰道:“清河别急,我即刻就去给你做吃的来。” 月清河见墨阑果然依言出去了,总算松了口气。她再回头,就见方才大获全胜的魔龙正虎视眈眈,此刻冷笑一声道:“这女子也十分喜爱你,一口一个清河,叫的本座听得耳朵都腻。” 月清河抬手,抚了抚额心。不碍事不碍事,这就是个龙,她又懂什么? 如此再三,月清河平心静气淡然道:“城主若是愿意也可叫我清河。墨阑她与我从小相识,自然会亲密些。” 房中由于魔龙与云山圣女出手,此刻桌椅皆散乱,纱幔床榻乱七八糟,实在不能再待。月清河自顾自出来,在厅堂座下,蜃跟在她身后,兴味盎然地重复道:“清河?” 月清河闻言淡淡道:“是。” 魔龙瞧着前方女子柔软漆黑的长发,她本就是打算休憩,此刻没戴任何发饰,如同流水一般蜿蜒落在白裳。领口极高,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肌肤,只露出一小片新雪般的后颈。 实在惹眼,实在美丽。 月清河休息欠佳,此刻有些不适,寻了杯盏喝茶。她的手自袖子下显露出来,抵在瓷白的杯盏上,又抬手启唇饮下。 魔龙跟在月清河身侧,紧紧盯着她的动作。此时此刻,没有旁人在场,魔龙心中的不满竟然就这样渐渐消解下去了。 蜃犹自奇怪,一看月清河,又忘了自己在不满什么。她学到了新的称呼,待月清河放下杯盏,就见魔龙凑在身侧紧紧盯着自己,开口唤道:“清河?” 这声呼唤柔和低缓,月清河只觉耳尖酥软。她惊愕抬头,见到魔龙化形遮掩下漆黑的瞳眸,如同故人一样相似的眉眼,叫月清河心下大乱。 “……您究竟想说什么。” 她自桌椅起身,不得不离魔龙远一些。奇怪的气氛下,月清河只觉心跳散乱。 好在敲门声打断了房中诡异的气氛,墨阑柔声问道:“清河?你睡了么,我做了些汤给你。” 月清河连忙再退几步,前去开门,“我还未歇息,你来吧。” 吱呀一声。 墨阑端着食盒进来,一眼就见月清河躲避着什么似的。她不动声色看了一圈房中,见方才动手的奇怪女子仍在,也目光追随着自己身后的挚友,心下就是一沉。 不知这人与清河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有敌意,清河却并不将她赶走? 墨阑没有再说,只是走到桌边,将食盒中的吃食一一拿出来,“我见你身体虚弱,做了些清淡的东西,希望你能多少吃一些。” 月清河坐在墨阑身侧,闻言感激道:“哪里能让你亲自费心去做,随意买些就是了。” 墨阑笑了笑,摆出三盏汤盅,盛了一碗出来道:“我口味浓重,你兴许吃不下什么,就用酸浆果做了些汤食。尝尝看?” 月族仙人后裔不食荤腥,月清河能入口的东西实在不多。幼年时她身体虚弱,早早被母亲月渊带到云山一族求医。那是墨阑也十分年幼,她跟在大祭司身侧,见到了小小的月清河。 同样的年幼,待月清河稍微好些,她们便玩作一团。小清河好奇墨阑吃的东西,墨阑也不知她吃不得,大方地分了过来。 那时小清河的哭声响彻整个云山。 “云山境内的确盛行辛辣食材,我如今还是不敢尝试的。”月清河也想到了幼时窘态,哭笑不得,“再也不敢碰了。” 两人对视,皆有笑意。 蜃独坐一旁,见此冷哼一声。 月清河并不理会魔龙的不满,低眸自汤碗喝了一勺,微微的酸意和香气同时绽开。她眼眸微亮,又动了动勺子。雪白的鱼片自汤下时隐时现,看着鲜美可口。 墨阑期待道:“如何?我知你喜欢鱼,昨日就去寻了鲜的鳐鱼放在寒玉匣中,即便此刻深夜也能直接做一道鱼汤,倒是不错。” 月清河点点头,有些感慨,“我已经许久未曾吃到鳐鱼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在去昆吾山的路上。 想到此处,月清河神色黯淡下来。墨阑一惊,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连忙道:“清河,你在碧落海经历了什么事?我听闻王女要做庆典迎新任祭司,怎么出了那样大的事,你可有被牵连?” 各大尊者赶来碧落海时,并未将月清河参与其中的消息放出。此刻修仙界皆知鲛人一族残害仙门修士,群情激奋,却暂未有人知晓此事是月清河查探出来的。 墨阑担忧道:“我知你曾经救过那云汐殿下,可是此刻鲛人一族做下如此恶事,你实在不要去想着再帮她了。” 月清河摇摇头,牵了牵唇角。她终究还是没有露出一点笑意,轻声道:“我倒是没事,只是恐怕云汐再见我,必定是不死不休了。” 墨阑惊愕,她犹豫几番,终究没有再劝下去。 魔龙冷眼旁观两个女子你来我往的交谈,此刻双瞳微眯,瞧着月清河说完神色低落,再次去端桌案上的汤碗。 第168章 她本就因疗伤祛除瘴气而虚软,此时端起碗来小口喝着汤,魔龙只觉心下一股奇异的触动。她十分想要做点什么,但又毫无头绪可言,直搅得神思混乱成一团。 墨阑暗中瞥了一眼房中第三人。那位人形妖物白发深肤,比起寻常修士都要高大许多,此刻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挚友,神色极为奇异。 墨阑眉头轻皱,防备地走在一边,特意将月清河挡在身后。 魔龙自然察觉到这位医者的动作。 是从小相识的挚友,所以会更亲密一些么? 月清河低眸默默喝汤。她本就因疗伤而经受了一番辛苦,此刻深夜又不得休息,一碗热汤缓缓喝下去才觉身心妥帖了些。 墨阑见她乖乖喝了汤,面色好转许多,也是欣慰笑道:“我听说你从昆吾山出来已经情况不好了,此去碧落海一定也受了些苦头的。好在我离得不远,还能来帮你一二。要是今后天南海北的,我实在不能放心啊。” 墨阑说着,自储物戒指中拿出一物。月清河只见赤色的花枝由墨阑递了过来,女子笑道:“这东西我幸好还带了一个,清河总是涉险,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不能来帮忙,就用一用曼陀罗如何?” 云山一族地貌诡秘,生长着修仙界中万金难求的奇珍。曼陀罗作为难得的直接服下或外用都有奇效的灵草,此前也救了月清河数次,她不由有些羞愧,“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已经拿了许多,实在过于依赖你了。” 墨阑笑笑,将曼陀罗放在月清河手中,一推,“比起你的安危,这株灵草不算什么。” 二人说话间,眼前忽然一暗。 自墨阑进来后一直不作声的魔龙出现在面前。 墨阑当即防备道:“你又要做什么!” 月清河只觉头疼,连忙出声:“城主?” 她还未说完,就见蜃气势汹汹大步走来,豁然抓走自己手中赤红的灵草。流利的手臂曲线自眼前划过,魔龙仰头,一口气将那株珍贵的曼陀罗啃了下去。 哐当—— 墨阑惊怒:“我的曼陀罗!” 月清河:…… 你这魔龙怎么什么都吃啊! 第八十一章 蜃吃了那颗曼陀罗。 危险的瞳眸微眯, 扫过桌案上清香汤盅。 墨阑亲自做了三蛊汤,下一刻通通进了无方城主的肚子里。 云山一族堂堂圣女气得双眸都红了,一时之间指着得意洋洋的人形魔龙, 浑身发抖, “你这厮, 真是无耻!明明是我给清河做的!” 月清河只觉焦头烂额,额心突突直跳。 她一面安抚气得当即要动手的挚友, 一面向魔龙迭声恳请道:“城主在上, 我实在不生气了, 您尊驾可否挪一挪, 暂且别在这里可好?” 魔龙瞥月清河一眼,“唔,滋味尚可。” 墨阑:…… 灵蝶扑棱棱飞出, 魔龙大笑扬长而去。 墨阑几乎语无伦次, “我,我的曼陀罗本来是给你准备的,还有那么多汤!她……她全都吃了,一点都没有留下!” 月清河心道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开口道:“无妨,我如今已经不饿了。她要吃便吃了吧。” 墨阑眼睛都红了, 见月清河不追究,也是无奈。她本就性子内敛,此刻又无话可说, 只是追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人?清河,如果是相处不来的同伴, 换一个就是了,难道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月清河动了动唇, 心道我若是就这样走了,魔龙岂不是要把沧澜洲和昆仑剑宗都翻个底朝天,到时再怎么遮掩都来不及了。 “她只是性子奇怪了些,其实没什么真的坏心思,我在碧落海中遇险也是她出手相救,否则那些落难的修士也无法出来。” 月清河说完,拉着墨阑的手坐下,安慰道:“我如今也认识了许多同伴,她们各有不同,只是从不会有对我起坏心思的。你们族中也有许多烦事,不必对我过于担忧了。” 墨阑缓缓吐息,愤怒的神色也渐渐淡下来。她望着眼前的挚友,有些感慨道:“是啊,如今你也是修士了。听青雾屿尊者所说,你同队的几位都很担心你的安危,如今清河可是今年新弟子之中最惹眼的一个呢。” 剑宗天骄众多,能在新弟子之中独得剑尊另眼相看,实在是难得。 月清河笑了笑,“传闻不可尽信。” 若修仙界传言可信,那她还与秦观颐有六岁的女儿呢! 墨阑显然也是想到了同一件事,二人对视一眼,皆摇摇头。墨阑笑道:“是我多想了。” 因房中混乱,月清河今日无法休憩,索性去往墨阑住处待了一夜。待天光微亮,月清河洗漱一番与墨阑吃了些东西,墨阑已然道:“我在此地留了几天,已经到离开的时候了。九沂之源查探完毕,此刻还得回剑宗复命才是。” 月清河唔了一声,“说起来此事,我见前几日雨无正尊者来碧落海,你若想先回云山处理族中事务,也可向雨尊告假,免得两地来回。” 昆仑剑宗对外出弟子十分宽容,完成调令的时限若是不够,还可请宗门大能求援。 雨神自天魔之隙下苏醒,却有魔族之主侵蚀了躯壳,这件事令月清河始终心中不安,总觉得还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墨阑身为供奉雨神的云山一族圣女,自然比月清河更为了解雨神的底细和力量。 第169章 墨阑闻言也是神色凝重,“清河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尽快让族长和大祭司知道厉害才是。我即刻就去寻雨无正尊者告假。” 月清河点点头,见门窗外头天光渐渐亮起,墨阑准备一番,月清河唤住了她,“这几日实在辛苦你了,昨夜还受蜃的惊吓,时辰还早,我们去城中走走如何?” 墨阑听到蜃这个名字,就知道是昨夜那个奇怪的女子。她见月清河神色间有些惭愧和心疼,哪里还有心拒绝,只道:“我无碍的,清河,我不会生你的气。” “正好我还缺些东西,我们便去灵武城中走一走吧。” 二人整理一番,出了仙家洞府。 墨阑放出一架蝶车,邀月清河一同乘坐。她作为灵昭院院判亲传,驾驭灵蝶作为咒术攻击已经驾轻就熟,此刻唤出通行的蝶车也是精雕细琢,极尽低调。 灵武城中修士与妖物混居,大道宽广,来往人形与妖物奇形怪状有各种打扮,比起来这座暗灰的骨质车架由斑斓灵蝶引路,也不算过于显眼。 月清河坐在车架中,见纱幔将四周遮盖,透过一层蒙昧的光能瞧见外头修士穿行。因灵武城中禁制不能飞行,修士或妖物若是乘车架也只能通行于大道上。 “我在海中呆了不少的时日,也不知九州是否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月清河说完,墨阑赞同道:“九沂之源也十分偏远,我们便去说书坊看看消息。” 说话间,二人寻到灵武城中最大的说书坊。此地有不少修士聚集,因碧落海近日出了大事,专营此道的修士纷纷将玉简腾飞书写,以便卖去其他仙府。 墨阑买下了隔绝人群的房间,一面墙一般高的窗户打开,直对着高台。上面还空空荡荡没有人影,月清河由墨阑引着落座,只听见底下的修士们已经互相交换着消息: “道友听说了吗?昆仑剑宗与无极剑宗皆有大能前来,恐怕祸患不小啊。” “可不是,海族王庭残害我们仙门修士的事浮出水面,我看三位尊者是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的!” 月清河听了一些,眉头微皱。她看墨阑正拿着玉简沉思,显然正在查探说书坊整理成册的近日大事,也没有多想,继续竖起耳朵。 就听见底下讨论的人群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 “碧落海的事情待说书先生出来,自然会给大家说个水落石出。要我说啊,还有一件事才是最要紧的,连说书先生也不知!” 那长眉修士故意关子,果然引起身周数人注意,“快说说看,你知道什么事?” “要是只是吹嘘,我们可饶不了你!” 数人附和完,长眉修士压低声音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修界已多少年没有结契的修士了,半年前传言称云中剑主有妻有女,前月无方城主广邀各方势力做结契大典,近日又是鲛人王女授祭司之位……” 月清河心下一惊。 底下的修士七嘴八舌接话道:“的确奇怪!” “修界已多年不曾有结契道侣了,这几位大能是作何同时出手?” “难道话本上说的红鸾星降世是真的么?” …… 人声嘈杂,月清河唇角微颤。 罪过罪过,要是他们知道几位大能娶的都是她,恐怕当场要将整个说书坊炸得直呼惊世骇俗。 墨阑放下玉简,耳畔听到嘈杂之声,见月清河抿着唇眉头微皱,抬手将房中结界落下。 这地方要价不菲,自然有隔音结界在。月清河回神,见墨阑担忧望来,笑了笑,“我无事。” 灵武城距离碧落海如此近,得到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手的。月清河与墨阑坐在此处听了半个时辰,墨阑若有所思,“原来碧落海海族修为皆能化形,是偷取了我们修士根骨所为。此举下作残忍,三位尊者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它们。” 月清河也寻了些玉简查探。她亲自将人从深渊牢狱救出来,自然对说书先生的消息不感兴趣。心念沉入时,说书先生正说道最激烈的地方: “只听鲛人女王将公主救下,质问道,我们海族捉了修士,与你们修士抓灵兽妖物又有何等区别!” 人群激愤,说书先生将玉简投在高台,只见乌泱泱深蓝铺开海底颜色,修士们置身于碧落海之战中,各个叫道:“好!” 墨阑目光落在场下乌泱泱的海水,剑尊正在幻影中与海族交手。她看了一会儿,默默记下些招式,回眸时就见同伴正专注地查探玉简。 墨阑不由道:“清河,你在看什么?” 月清河摇摇头,“此地消息我已知晓,可以走了。” 一刻后,墨阑与月清河离开。 时辰尚早,灵武城中十分繁华。长街广阔,两侧皆由无数店铺铺开。月清河来了兴致,向墨阑道:“你近日实在辛苦,又时常给我各种灵材,我想送你些什么,可好?” 墨阑微微一愣,蝶车朦胧的光影笼罩着身侧的女子,衬得她神色柔和,目光也十分温柔。墨阑不知自己这一刻都想了什么,她再回神时,口中已经应道:“好。” 月清河笑笑,感应一番方位,将自己的挚友拉到留仙坊来。 “我见你常年身着相似的深色裙裳,最多以银饰装饰。墨阑这样美丽,就算不能露出面目,也可以尝试些别的装扮。” 月清河说着,拉着墨阑的手下了蝶车。 第170章 云山圣女几乎有些窘迫,袖子下的手微微往后躲,“清河,我还是不去了。” 她平日里便是银饰加身,戴上面纱。深色裙裳被银饰压在底下,若非天光沐浴,不会有半分光泽。此刻接下调令在外行走,墨阑只在腰间佩戴几只蝴蝶状花草藤蔓,看起来毫不起眼。 月清河摇摇头,将自己的挚友带进留仙坊。 墨阑分明比起她来还要高一些,此刻却十分不安。她已经进来,便只好跟着月清河一路往前。留仙坊专营法衣饰物,还可以根据修士的需求定做各类灵器,如今两个女子进来,满堂灵器流光溢彩,各自精致惹眼。 月清河却没看一眼那些绚丽的装饰,直直带着墨阑上楼。 待到二楼,人便少了许多。 月清河左右四顾,见花草纹样的饰物就多看几眼。墨阑只顾着跟着她,瞧不出有什么兴趣。 “二位仙子想要点什么?本坊有各类法衣灵器,皆是修界最为好用的款式,一定有你们喜欢的。” 中年女修笑盈盈地前来引路,月清河点点头,指指后面的女子,“要最好的法衣,深色。” 女修眸光落在后头,就见那女子双眸幽淡如墨,此刻因同伴的话语眨动,掩盖在面纱下的神色似乎是无奈和窘迫。 “既然是这样,本坊那件是最适合她的。” 待二人由着她引路,女修请出禁制,将一件法衣恭恭敬敬展示给月清河看。 深黑的底色下,衣衫纹路暗淡,编织了漫天星辰。月清河瞧了一遍,再看墨阑,顿时觉得十分合适。 墨阑推辞不过,不得不收下。 待月清河送墨阑前去碧落海,已经是夕阳西下。 “我总是担心那人对你不怀好意,清河,若有什么不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墨阑乘船离去前,又拉着月清河多次叮嘱。 月清河回到住处,还有些意外。 这一日,魔龙一次也未曾出现。月清河心道不对,终于在洞府最高处屋檐找到了懒洋洋的人形魔龙。 “城主?” 魔龙睁开眼眸。她作为人形时有化形术遮掩,双眸漆黑,此刻月清河却瞧见一丝明晃晃的红光。 “城主,您怎么了……?” 魔龙瞧着面前的女子,动了动唇:“本座饿了。” “你若再不走,本座就吃了你。” 第八十二章 “你若再不走, 本座就吃了你。” 蜃惯常的困倦此刻更为明显,月清河伸手去碰了碰她白色的发丝。月清河问道:“城主想吃什么?” 魔龙睁开眼眸瞥来,张口要去咬她不规矩的手, 月清河手中一动攥住那截白色发丝。是了, 魔龙还能吃什么?无非是妖物修士或者自己这位仙人遗族。 魔龙身上的衣衫都是随意变化, 更不如说发丝上扎的那截绳索,月清河一攥就散开落在她手中, 满手发丝冰冰凉凉, 如同筑器用的金属。 见月清河如今稳稳当当丝毫不怕威胁, 蜃兴趣缺缺, 没有再吓她的兴致。蜃抬手晃晃,不耐道:“走走走,你既然吃不得, 就离本座远些。” 月清河非但没走, 还凑在蜃身侧仔细瞧她,明知故问道:“城主,您的信期过去了么?” 魔龙目露怒色,“你还是从前可爱。如今越发放肆了, 谁给你的胆子刺探本座?” 月清河心道,不正是我眼前的您给的胆子么? 她面上倒是乖, 毕恭毕敬应承道:“是在下僭越了。不过城主一路行来帮我,我总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魔龙这才满意,起身。她从不遵循修士的所谓气度, 抬手将月清河一揽,捉住她的手往上。 月清河整个人一晃, 又是趴在此龙怀中的姿态。她已经被这位频频动手习惯,手下碰到蜃化形遮掩住的发丝, 动了动指头,坚硬冰凉的龙角就在她手中。 角仍旧小小一只,没有堂堂魔龙的威严,像是一只龙幼崽的小角。 月清河奇道:“您的角怎么还是这般幼小?” 蜃闻言不满:“本座信期没过,自然长不成角来。你若还算知恩图报就陪本座一同睡。” 月清河心道,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她是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此这般动弹不得,还真和魔龙一同挤在一处睡下。 四个时辰后,月清河从蜃身侧出来。今日陪这魔龙胡闹睡得太多,此刻颇有些昏沉。 月清河摇摇头,开口劝身侧魔龙:“城主,我们不能在沧澜洲停留太久,此处修士太多,我们还是快些去九沂之源吧。” 魔龙仍然是一动不动。蜃面上淡金色的眉头微微蹙着不适,连沉睡都十分不满。 月清河缓缓停下。不对,十分不对。 月清河望着难得安静的龙,从碧落海王庭以来蜃都是一副懒散困倦的样子,可她作为魔龙本应桀骜善战,这种安静十分反常。 尤其龙族信期需要伴侣抚慰,可天地间就蜃一个仅存的龙族,月清河自然也不是她的伴侣。龙族无法成功度过信期,又无捕获血食,她会如何? 一点寒意划过心头。 月清河将仙家洞府中的信使唤出,吩咐道:“去无方城寻绛雪姬,请她速速派人前来沧澜洲,接应城主。” 半日后,沧澜洲仙府。 绛雪姬与烈风枭匆匆赶来。 第171章 月清河等在洞府中,一面观察沉睡的人形魔龙,一面瞧着外头的动静。听到有规律的禁制敲击声,挥开结界。 “二位来得有些慢了。” 月清河说着将绛雪姬二妖引进房中,见她们身后空空荡荡,当即再问:“怎么只有你们前来?” 绛雪姬此刻仍旧面白如纸,她匆匆忙忙来寻魔龙身影,见魔龙在床榻上沉睡当即红了眼,“城主!” 烈风枭解释道:“不敢怠慢城主与城主夫人,只是无方城近日异动,只有我们二人得空出来。” 绛雪姬哭得满脸严实的粉都冲出几条痕迹,伏跪在床边道:“城主自三十年前醒来捕猎血食度过信期,这一次结契想来也是能平安度过的,为何现在这样快就再次沉睡?难道结契没有成功?” 月清河见她一副焦急担忧的模样,不得不开口道:“结契的确没有成功。” 她与魔龙相识不过月余,怎么可能在天意下答应结为道侣?况且……秦观颐至今不知所踪。 月清河想到此处,不由按在腰间的云中剑上。不知耽误这些时日,那人如今怎么样了。 绛雪姬当即急了,“城主这几日有吃什么?” 月清河实话实说:“城主未对我动手,也未捕猎妖物。她几乎没吃什么血食。” 绛雪姬顿时露出大难临头的绝望神色,“完了,我们真的活不成了……” 月清河心下一惊,忙问烈风枭,“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烈风枭哭丧着脸,“夫人有所不知啊,圣山最近异动频频,城主沉睡,无人能镇压圣山瘴气,我们无方城要完了!” “什么?”月清河心下一惊,顾不得纠正他的称呼,连忙上前查看魔龙。 蜃仍闭目沉睡,心口起伏越来越微弱,掩藏身形的术法也消失了。她如今白发深肤,细密的鳞甲覆盖全身,显露出属于邪魔的诡异样貌。 龙族若是受了重伤或者灵气稀薄,会陷入沉睡以待来日。 此时蜃没有结契也不进食陷入沉眠,圣山下镇压的瘴气蠢蠢欲动无人压制,要是一朝爆发,不仅是无方城遭难,整个什刹海恐怕都要成为绝境。 月清河当机立断,“快将城主带回什刹海,她龙身坚韧,落在圣山上也许还有镇压瘴气的机会,如果在沧澜洲恢复龙身,我们再也不可能将她带回去了。” 绛雪姬如梦初醒,当即起身前来帮忙,“夫人说得对,我们快动手!” 半个时辰后,月清河与两个小妖租用了沧澜洲灵舟,扶起人形魔龙,自碧落海向无方城方向勉力前行。 淡灰色的海水层层推动,灵舟漂浮在海面上,渐渐行动迟缓。 月清河观察船边水位,瞧见船身渐渐往下沉,“船上的重量越来越大了,怎么回事?” 沧澜洲妖物修士混居,无方城与修士妖物皆没有交集,又由魔龙庇护,此刻魔龙出事她们不能引起注意。 绛雪姬考虑隐蔽身形,没有购置大型宝船,而是选了平平无奇的小舟。但此刻灵舟越来越下沉,绛雪姬惊惶道:“不好,城主怕是要渐渐恢复原身了!” 月清河闻言惊愕。九曲仙舟初次见到魔龙时,龙身庞大遮天蔽日,悬在天穹如同山岳将倾。要是现在恢复龙身,她们这艘小船必定要被压成海里的碎屑! 月清河管不得引人注目,当即接下玲珑玉舟抛去海面—— 海天灵气动荡,骤然显出一座巨大仙舟。其上亭台楼阁玉白如雪,蔓延铺开如同浮空的城池,正是玲珑玉舟显出原形。 绛雪姬和烈风枭还在绝望,此刻猛然见眼前出来一座仙舟都惊得怔住,疑心自己在做梦。 月清河骤然回头道:“愣什么,快把城主抬上去。” “是!”二妖如梦初醒,连忙帮着月清河一同,将人形魔龙运到仙舟上。魔龙身形越发沉重,一人二妖几乎用尽了手段,终于将蜃架到玲珑玉舟平台上。 月清河见仙舟禁制亮起,是玲珑玉舟感应到外泄的力量,浮现禁制将魔龙囊落在内。绛雪姬与烈风枭皆心惊胆战,定定地看着自家城主,等待着绝望或希望降临。 绛雪姬声音颤抖,“夫人,城主如今要是恢复原身,这里离沧澜洲太近,修士和海族一定会察觉到的!” 她与烈风枭两个小妖,哪里拼得过附近的几大仙门和残忍嗜血的海族? 月清河目光落在黑肤白发魔龙身上,她身形虚虚实实,由玲珑玉舟的禁制勉力压制不叫她化成龙身。 作为云中剑主私藏的灵器,这只仙舟比起灵霄仙宗九曲仙舟也不遑多让,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将魔龙压制,也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月清河缓缓开口:“怕什么,真到那时自然有办法。实在不成你们先逃命去,我来应付。” 身为剑宗修士,她总不会像妖物一般轻易被抓走,还有机会周旋。 两妖惊惶间,魔龙身上威压渐渐收敛,玲珑仙舟竟然真将魔龙的力量禁锢在她体内。绛雪姬与烈风枭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额头直冒冷汗,“得救了……” 禁制下魔龙再度安睡,月清河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抬手驾玲珑玉舟向什刹海方位前行,“行了,起来吧。你们城主如今没事了。” 绛雪姬连忙撑起身照顾魔龙。 月清河见二妖惊魂初定,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向绛雪姬强调道:“我与你们城主并未结契,夫人这称呼不要再提。” 第172章 二妖对视一眼,“……我们知晓了。” 月清河又道:“两日后回无方城,你们不要向其他妖物透露我的身份。” 传闻无方城中有一道灵脉,无极剑宗垂涎而多番试探,城中少不得有几个修仙宗门的耳朵在。月清河此世没有遮掩过自己的面貌,从前就算了,如今要在无方城中行走做事,难免被有心人认出。 昆仑剑宗弟子是无方城主夫人的消息传回仙门,她真是不敢想象,说书坊中又有什么惊天秘闻传出去。 绛雪姬瞥着月清河的面色。 无方城乱成一团,除了这位修士她们无人可以求援。既然女修愿意照顾城主,在绛雪姬心中已经是大恩,哪里还会想别的。 绛雪姬忙道:“是,您能出手将城主带回什刹海,就是我们无方城的大恩人。我们称您为清河仙子如何?” 月清河:…… 月清河果断道:“不成。” 什么清河仙子!她如今听到这个名号,眼前就是癫狂的神鸟和纠缠的鲛人,实在额心直跳。 绛雪姬和烈风枭对视一眼皆是茫然,不知她为何排斥。绛雪姬又道:“那称您为仙师如何?” 月清河听到这称呼,想到曾经游历凡人城池,那些半灌水的散修或邪修欺骗凡人搜刮钱财,也是被称为所谓仙师。 她面无表情,“也罢,你们就如此称呼。” 仙师总是比城主夫人好听些。 虚惊一场,魔龙暂且无事,月清河趁机向绛雪姬问道:“你们无方城出了什么事?” 烈风枭看着魔龙,绛雪姬有余暇,也指望着月清河能伸出援手,当即知无不言细细说了起来。 “无方城诸位妖物皆是由魔龙蜃点化灵智,开始修炼。城主如今沉睡,新生的妖物无人教引,在城中四处作难,真是叫我们焦头烂额。” 作为妖物之中修为佼佼者,绛雪姬也只是与月清河能交手的程度。无方城其余妖物修为只能更低。月清河诧异挑眉,“从前这些事皆是城主亲自前去?” 绛雪姬点点头,又急切道: “圣山底下瘴气涌动,城主以肉身封印大部分瘴气只留一丝,已经将什刹海封锁。从前城主不曾长眠倒无事发生,此刻城主沉睡不醒,圣山怕是要出大事了!” 月清河心中暗道,无方城中所谓灵脉还没有影子,魔龙所盘踞的圣山真不是一处好地方。 月清河向绛雪姬道:“不必惊惶,待我回无方城想办法。” 再是如何,魔龙也在碧落海对她有些许帮助,此刻无方城乱起来,她不会袖手旁观。 绛雪姬说完,便去和烈风枭一同守着禁制下的魔龙。此时夜幕落下,海天之间一片静谧。 月清河待在玲珑玉舟上,远远眺望什刹海方向。 魔龙有她忠心耿耿的两位下属守着。此刻众人离沧澜洲有些距离,碧落海深灰的海面铺展开来,夜色下深沉如墨。 月清河靠在玲珑玉舟高台。 玲珑玉舟是曾经云中剑主执拗送到她手中,月清河想到天魔之隙下种种经历,她很少将玲珑玉舟打开,今日是魔龙出事而不得已…… 此刻海风冰凉,将她的思绪也搅得纷乱。 月清河拿起云中剑。失去主人的仙剑黯淡无光,剑鞘上长满斑驳锈迹,月清河仔细地擦拭过去,远远望见玉舟平台上,绛雪姬正尽心守在人形魔龙蜃身侧。 月清河执起云中剑,对着那位人形魔龙。 手中仙剑黯淡无光。 月清河心中好笑,收起云中剑。她再眺望天际,只见云海诡秘翻腾露出几缕刺目电光,海风送来悠远的长鸣,是水下鲸鲨的呼唤。 月清河缓缓皱眉。 海天之交,鱼群奔涌跃出海面。幽暗的影子从水下飞跃云端,风浪溅起层层波涛,玲珑玉舟自海面漂浮向前,月清河见密密麻麻的影子从远方潜来,聚集到玲珑玉舟之下。 人身鱼尾的美人浮出水面。 它们淡蓝的眼眸自水中浮起,成群而来,在海面遥遥包围玲珑仙舟。那些暗淡的幽蓝浅绿发丝自美人面沾染海水,铺在玲珑瘦削的肩头,鲛人张开歌喉,动人的吟唱声愈来愈清晰。 仿佛追逐猎物的鱼群,它们呼唤着自己的猎物,引动妖物与修士神智沉眠其中。 绛雪姬与烈风枭伏在平台,早已沉沉睡去,对船下危险浑然不觉。 月清河耳畔纠缠着那些缥缈悠远的吟唱,眼前五光十色,望见许多故人的身影。虚虚实实,不辨真假,皆踩在海面之上,引她下去。 来,到我们这里来。 月清河面色恍惚。她本来撑在高台,如今步步靠近栏杆,眼看就要掉下海面—— 鲛人们的歌声越发柔和急切。 月清河忽然重重咬下唇瓣。 刺痛和血气骤然唤醒了月清河的神智,她反手取出心间羽捏开,带着那层庇护的禁制跳下高台,落在魔龙与两个小妖身侧。 魔魅的长吟终于隔绝在外。 月清河半跪在魔龙身侧,缓缓起身。她唇边还有自己的血迹,此刻满目杀气,扬声道: “云汐,你又要做什么?” 第八十三章 “云汐, 你又要做什么!” 月清河满目杀气,挡在昏迷的两妖与沉睡的魔龙身前。 她白衣墨发,此刻唇边渗着血丝。刺痛惊醒了迷蒙的神思, 心间羽洁净庇护下, 鲛人的歌声再难攻击她。 第173章 那些沉浮在海面上的鲛人失去了猎物的踪迹, 暴躁嗜血,竟然互相撕扯攻击起来。月清河警惕地盯着海面动静, 见那深灰的水面上溅开一蓬蓬淡蓝, 鲛人自相残杀, 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厌恶和排斥, “你在做什么?” 巨浪骤然打来,月清河当即控制住玲珑玉舟。只见那些鲛人浮浮沉沉被浪涛淹没。不详的蓝色随着海浪溅起,她再抬眸时, 海面上风平浪静。 那些鲛人不知生死, 也不见踪影。 鲛人一族的王女自海面一跃而起,转瞬之间落在玲珑玉舟禁制外。不详的力量自她利爪下撕扯开,禁制顿时被腐蚀得嘶嘶作响。 “清河,放我进去清河!”鲛人公主急切叫道。 如此诡异的场面下, 月清河哪里会将这位放进玉舟。她察觉不对,当即抬手控制仙舟飞起, 远离碧落海海面。 碧落海是鲛人一族的王庭,此地自然不可能对抗得了鲛人的攻击,自然要离海面越远越好! 云汐见自己突破不了禁制, 再次以手拍击。整个玲珑玉舟因她动作而摇晃起来,月清河不得不撑在身侧, 抬眸质问:“此时你应当被困在王庭,受仙门尊者共同看守, 你怎么出来的?” 云汐墨蓝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仙舟里头的修士。 她的唇边还有淡蓝的痕迹,利爪上甩了甩,掉下几颗湿漉漉的冰冷血肉。绚烂鱼尾落在禁制上,月光下诡异冰蓝,比起仙人后裔更像某种不详邪魔的长尾。 “清河不是答应了我,要做我的大祭司停留在我身侧么?”鲛人王女轻柔诡异的声音落下来,她如同盘踞在猎物身前的邪魔,锋利獠牙随着那些柔弱甜蜜的嗓音而显露无疑。 月清河满心克制不住的厌恶,若不是她身后还有蜃和绛雪姬二妖,她真想要躲进看不见鲛人的船中。 “云汐,你与我本来就是陌路。别再纠缠,好好做你的女王去。” 月清河尽力克制着,仰头与那诡异的鲛人对视,“你若再作恶吞噬,我会对你动手。” 鲛人殿下定定地凝望玉舟上的女子,闻言大笑出声。她鬼魅的歌声足以引动修士贪念,使其心甘情愿淌进碧落海中献出神魂,对这女子却从来只能引出她的厌恶和敌意。 是了,总是厌恶,只有敌意,从来没有对旁人一般的温柔。 “我真希望啊,清河,我真渴望在庆典之上你就杀了我。能死在你手中,我也算得偿所愿……” 云汐自禁制上盘旋,她牢牢盯着玉舟上的女子,唇瓣吃到丝丝缕缕的血气。 那是鲛人的血肉,方才由利爪獠牙撕扯吞吃,此刻云汐却觉远远不够,她奋力去拍击禁制,如同疯魔—— “你若不能杀了我,我就将你手脚都折了捆进碧落海深渊!我要叫你化作鲛人,要你日日夜夜只能恳求我的怜悯,要你永生永世都不能解脱!” 滔天巨浪,碧落海因鲛人愤怒而轰然动荡。月清河只觉天摇地动,她当即扣住玲珑玉舟平台,勉力将仙舟飞上天穹。 禁制腐蚀的声响如同魔咒—— 月清河以手持剑,当即跃出仙舟。 那发狂的鲛人发现猎物出逃,骤然落下禁制追来。月清河眼见绛雪姬自魔龙身侧摇摇晃晃起身,此刻惊惶失措,月清河即刻传音道:“仙舟去无方城,你们快走,她的目标是我!” 海浪与高天闪电搅动,如同灭世的风暴。 月清河御剑前去天穹,果然见发狂的鲛人自海水中跃出变幻人形,当即追了过来。 玲珑玉舟载着两妖一龙,如离弦之箭冲向什刹海。 月清河踩在天穹灵剑。化作人形的鲛人殿下扑来,月清河当即反手挥剑。云中剑黯淡的剑鞘击飞利爪,发出沉闷的利器敲击声。 云汐疯狂的双瞳骤然睁大。她的利爪上是灵力腐蚀的痕迹,沉睡的仙剑同样对妖物有致命的杀伤,鲛人悬在半空,一时无法靠近。 风云激烈,动荡的云海终于落下暴雨,呼吸间海天之间连绵雨幕不绝。 月清河长长地叹了口气。 玲珑玉舟已经远去,一时片刻,云汐牢牢盯着自己,实在是不能追得上了。 白衣墨发女剑修,此刻以利刃扑到鲛人身前。她神色自若,如同行走在花团锦簇中一般淡然。月清河因脱离仙舟出来,此时海水与雨水淋漓落下,她冷淡的脸侧沾着发丝,显得无比疏离。 云汐眼前一花,剑锋再次落在额心。 她疯狂的神色渐渐消失,露出一点后怕和恍惚,“清河?你不要下手,我只是不知道怎么了……” 月清河点点头,她的手仍然稳稳落鲛人要害,一丝不动。这样的距离,就算云汐反抗,也阻止不了她下手的举动。 “本来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以命搏命的血仇。云汐,不要再追。我实在无法忍受海族。” 月清河声音淡淡。海天之间落下暴雨,她没有撑开结界,浑身淋漓苍白,是疲惫无奈至极的模样。云汐张了张口,她嗅到了熟悉的幽淡美好的气息,在冰冷的暴雨下还是十分清晰。 曾经庇护过小小鲛人的怀抱,如今变作了绝路。 云汐几乎语无伦次,熟悉的恐惧和不安重新笼罩了她,“我方才都干了些什么?” 月清河面无表情,“你吃了你的同族,下一个就是吃我,是吗?” 云汐慌乱捂住自己的唇,她还要再解释,熟悉的血气在利爪上传出。她惊愕之间看向自己的手,撕扯血肉吞吃的景象闪现脑海,鲛人殿下目光空洞,缓缓望向前方。 第174章 “清河快走。我身上有问题,我不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快走……快走!” 云汐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利爪,她在暴雨中翻腾,控制不住自己变作鲛人原身,扑棱棱挣扎扭曲。 月清河当即将她一推,毫不犹豫御剑飞向天穹。 暴雨如注,海天晦暗。 疯狂的鲛人殿下掉进动荡大海,而月清河不曾回头。 - 碧落海动荡不休,遥遥传到什刹海上。 玲珑玉舟全力冲出暴雨,直直掉进淡绿海面。仙舟剧烈震动,绛雪姬和烈风枭无法控制仙舟前行,不得不全力护在自己城主身侧。 魔龙巍然不动。 绛雪姬撑开结界。她原身是海中蚌妖,此刻轰隆隆连翻巨响,烈风枭以原身双翼卡在平台角落,顿时摔得昏头转向,半天没能爬起来。 绛雪姬连忙去看魔龙,见她并无大碍,即刻又跑向平台外。 碧落海方向一片昏暗,云层与海水间翻腾不休,显然出了大事。方才月清河就是在那里将她们推出去,自己留下对敌。 “怎么办,仙师她还在那里!我们是不是应当去帮忙?” 烈风枭连滚带爬趴在平台,见绛雪姬面色难看,当即住口,“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他与绛雪姬两个小妖战力平平,碧落海又是修士聚居的地方。要是那位仙师还对付不了的强敌,就算绛雪姬和他去了也是徒增伤亡。 绛雪姬眉头紧皱,直直盯着碧落海方向。 “我听闻鲛人一族比海族其他妖物更偏向修士修炼大道,很少有同族相残,怎么方才我竟然见到鲛人自相残杀?” 烈风枭双翼的羽毛都炸起,他很怕海水,如今瑟瑟发抖往后大退几步,“我也不知啊!城主沉睡不醒,月仙师也陷在碧落海中了,我们怎么办?” 绛雪姬心念急转。她狠狠咬牙,果断道:“我们先送城主回圣山!如果仙师有什么不测,我们尽力唤醒城主去救她!再不成,她不是昆仑仙门的弟子么,我们就将消息传出去,叫海妖们被修士围攻!” 烈风枭当即赞同,“此言甚是!” 两妖合计,当即向圣山去。 碧绿的海水铺开绵延,长空灿烂。 天穹划过一道剑气,女子白裳墨发踩在飞剑上。她看起来经历了一番苦战,连衣衫都带着鲛人的血气。 此刻什刹海上平静安宁,月清河面上的神色却极为凝重。 月清河心中回想前两日云汐所作所为。 残害修士根骨的事情叫仙门知道,碧落海王庭被三位尊者控制,云汐作为王女应当不能出来才是。她却在三日前拦截玲珑玉舟,目标不是魔龙,竟然是自己。 鲛人同族相残,作为王女的云汐吞吃了她的同类,却在追杀自己的途中猛然当即发狂—— 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鲛人一族里头也有魔族的痕迹?那云汐是自愿招惹魔物,还是并不知情? 月清河思索片刻,不得要领。 云汐与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除开碧落海王庭时为救修士有几天平和相处,月清河想不到自己能够和云汐心平气和说正事的机会。 将碧落海王庭所做的恶事透露给仙门以后,月清河自然明白,她和云汐殿下已经无话可说了。 脚下飞剑急转往前,方向正是什刹海无方城。 碧落海与什刹海距离不远。 月清河脱身之后曾犹豫一刻,最终还是往圣山方向来。不论如何,既然知道无方城有大难临头,她实在不能当做无事发生自顾自离去。 半日后,瘴气渐渐浓重。 月清河以结界屏蔽侵蚀,灵气运转。她御剑落在无方城外,就见曾经安宁热闹的无方城城门紧闭,里头寂静无声,显出沉重肃杀的一面。 从来大大方方敞开的结界落下,将外来的妖物与修士通通拦截。 城门外守卫虎视眈眈,见陌生女子前来,当即喝问:“来者何人!” 月清河身形一顿。她此刻没什么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如果透露修士身份似乎更加棘手。 人形妖物皆神色紧绷,见她不答话,更是警惕:“戒备——” 月清河叹了口气,不得不将自己储物铭牌中的东西拿出来。漆黑的鳞甲滑进手中,如同坚硬的墨玉。正是碧落海下,蜃曾经送给她防身的鳞甲。 月清河将此物拿在手中,展示出来:“我是你们城主请来的客人,以此龙麟为证。” 众妖面面相觑。无方城城主对于这些守卫小妖而言高高在上,他们哪里分辨得出鳞甲真假? 等待间,城中大门轰隆隆大开。 绛雪姬匆匆忙忙跑出,见月清河就是眼前发光,掀开小妖叫道: “仙师,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速速进来,城主她不好了!” 第八十四章 “城主她怎么了?” 月清河由绛雪姬迎进城中, 守门小妖吓得连忙跪伏。月清河无暇理会,当即问道:“她如今在哪?” 绛雪姬急切答道:“仙师这边请,我们下了您的仙舟, 见城主不对, 将她运送下了仙舟就不得不落在海边了!” 月清河当即顾不得许多, 拎起绛雪姬御剑自城中冲过去。无方城虽然有禁制限制飞行,但此刻蜃沉睡, 禁制力量大减, 绛雪姬惊惶地靠在月清河身上, 见她瞬时冲过数道大道街巷, 险些没惊叫出声。 第175章 待月清河瞥见海边庞然大物,落在地上。眼前的景象铺开,月清河已经不需要绛雪姬解释了。 漆黑龙身蜿蜒靠在海边, 如同平地忽然升起一座巍峨山峦。那龙身几乎将整个无方城都围绕了半圈, 什刹海碧蓝的海水刷拉拉冲在坚硬鳞甲上,浪涛不绝。 月清河缓缓走到狰狞龙首。她站在魔龙身前,抬手都碰不到那露出来的獠牙。 绛雪姬恍惚地跟在后面,原本还算整齐的衣衫都凌乱狼狈。她这时候顾不上这些小事, 连忙踉跄跟上来道:“仙师,城主她如今恢复龙身了!” 月清河望着面前庞然魔龙, 缓缓点头,“我看到了。龙族信期不结契不吃血食,只是会沉睡, 她为何会失去神智被迫化形?” 绛雪姬哭丧着脸,叫道:“城主从前都是会出去猎食, 如今城主沉睡,无方城中还未化形完毕的小妖无人教导, 都要性情大变!” 月清河伸手。她碰到了魔龙冰凉的下巴,如同坚韧的玉石。那些鳞甲在人形上还算细密,如今蜃恢复原身,就显得格外狰狞。 “从前城主如何解决?”月清河回头问。 绛雪姬忙道:“城主会将褪下的鳞甲交给我们,碾做粉末洒在无方城中。” 龙族鳞甲是神兽威严象征,她们这些小妖全都仰仗蜃修行,哪有胆子去对魔龙原身动手?即便是胆大包天的硬着头皮下手,其战力也不会在蜃身上留下一点点痕迹。 月清河当即了然。她望了望魔龙漆黑庞然的巨大原身,以灵剑剑柄敲了敲,顿时发出了金甲相击的脆响。 “不必惊惶。我手中还有一枚甲片,是你们城主亲手相赠的,我便想办法将之洒在无方城禁制上。” 月清河将那枚漆黑的甲片拿出来。因当时蜃送出这东西时还是人形,它躺在月清河手中,小小一片精巧无比,也没有引起她的怀疑。 此刻绛雪姬热切地看过来,视线落在月清河手上,却当即僵住。 “仙师,这……这鳞甲动不得呀,不能用它磨粉啊!” 月清河掀开眼帘看她,“怎么了?”她手中还捏起那平平无奇的甲片,向魔龙下巴上敲了敲。那些漆黑的鳞甲互相敲击,发出兵器相击的声响,还十分悦耳。 绛雪姬惶恐道:“这甲片是城主赠与仙师的逆鳞啊!这等定情之物直接磨成粉末!” “城主要是醒来,一定会杀了我的!” 月清河:…… 月清河重新将那枚小小的甲片拿起,满心费解,“这东西竟然是她的逆鳞?” 半个时辰后。 月清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蜃的龙身。 她将这魔龙上上下下寻了一遍,终于在爪子边发现一片松动鳞甲。龙族躯壳强悍,利爪甲片皆是铸造绝世神兵的好材料,作为什刹海霸主的蜃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平常灵剑根本无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此时月清河趴在那利爪之中,探身以云中剑撬动爪边鳞甲。 她动作十分小心,剑鞘卡在甲片边缘一点点试探。这片鳞甲似乎是被新生的甲片顶开了,边缘与其他细密的排布不同,月清河动作之下微微翘起,松动了许多。 绛雪姬与烈风枭站在龙身侧,心惊胆战。 它们是仰仗无方城修行的小妖,又对魔龙崇敬之极,谁也不敢动手寻鳞片。只有那位得了城主青睐的仙门女子胆大包天地上去动手。 烈风枭小声说道:“城主的逆鳞既然送了仙师,她做什么也是可以的。” 绛雪姬白着脸往龙身上望,闻言对自己的同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城主若一直不醒,我们该怎么办?仙师她必定是要回宗门的。” 绛雪姬低声说道:“据说城主与月仙师结契是失败了,她若不是心中没有人,便是已经有心悦之人了。城主的逆鳞送出去,又能有什么用?” 二妖对视,皆是惶然。既是对自己身家性命惴惴不安,又是为自家城主一片痴心错付可惜。 月清河自然不知底下小妖们在商量什么。 她抱着那片松动的甲片,缓缓往外挣动。怀里的甲片漆黑冰凉,因为是龙族原身,这片甲片足有她一个手臂长,此刻从龙鳞之间上脱出,与底下新生的甲片摩擦磕碰,如同冰玉相击铮然作响。 月清河极力撑住手下动作,终于感到龙鳞一松。 月清河抱着怀里的龙鳞,见上方没有血迹,连忙看向蜃。她龙身漆黑,原本的位置上有一片色泽稍浅淡的新甲,月清河心知自己没拔错。 怀抱这片要紧的甲片,月清河小心翼翼自漆黑山岳上滑下去。 绛雪姬和烈风枭几乎喜极而泣,带着月清河去城主府,“城主她并不需要特意研磨,只是随手一捏,从城主府高楼撒下去就是了。我们修为低微,恐怕是做不成的。” 月清河哪里还需她解释,手中龙鳞坚硬无比,就算最厉害的炼器师,也要捶打至少九天九夜才能稍微炼制。蜃能够徒手捏制,这些小妖是绝不可能的。 “我知晓了,你等着。”月清河将龙鳞放下,拿起腰间云中剑。龙鳞坚硬,寻常灵剑奈何不了,她必须得用故人的仙剑试一试。 绛雪姬担忧道:“这把剑看着有些念头了,真的有用吗?” 月清河笑了,“我有时不信自己,但一定会相信它。” 云中剑失去主人,一直黯淡无光。它布满了锈迹,即使月清河如何仔细擦拭也不会落下。此刻剑鞘在龙鳞上碰了碰,铮然作响。 第176章 绛雪姬当即感到不安。她以为下一秒就是这把旧剑折断的场景。 月清河一剑挥下去,地面震荡。龙鳞压进地上,陷落一个小坑。绛雪姬吓了一跳,慌忙和烈风枭一同躲在远处。 月清河扬了扬眉,再是一剑。她一剑一剑击打下去,犹如炼器师对付坚硬的矿材,直打得楼宇晃动,四下小妖们响起惊呼。 龙鳞的坚硬还在于龙族本身。此刻这枚自然脱落的鳞甲显然不如新生的坚韧,已经暗淡下去。 月清河共挥出七剑,龙鳞出现裂痕。 月清河将这甲片拿起来,递给绛雪姬,“应当是有用了,你拿去泡在城中水源中,发狂的小妖按住灌进去一口。平日里各妖物取水,稍微掺进去一点也就能成了。” 绛雪姬眼前一亮,“好办法,比起洒在禁制空中,放在水中饮下则众妖都能得龙鳞之力,它们就不会被瘴气迷惑发狂了。” 二妖领命而去。 月清河松了口气。她手中隐隐作痛,看来即使有云中剑,破坏龙鳞还是有些勉强。 半日后,无方城肃杀之气消失。 绛雪姬汇报称,发狂的小妖都恢复了清醒,无方城中不再被瘴气困扰。 月清河再道:“瘴气从何而来,从前是怎么解决?” 绛雪姬道:“这就是我们城主压制圣山,又每十年为无方城留下龙鳞,否则我们什刹海还是一片死地。” 月清河心中道,魔龙开启灵智,隔绝瘴气,又建立无方城,显然给了什刹海这群小妖物不少的庇护啊。 她分明是天生的四海霸主,不去滋扰仙门已是足够和善,怎么如今还做了些教化万物的事?真是奇怪。 月清河收回心中思绪,再道:“既然如此,你带我去圣山看看。” 圣山,魔龙盘踞休憩之地,此刻一片晦暗红光。 海底深处的火焰,与恐怖的瘴气都镇压在山下,海水因火流沸腾,卷起炽热的潮水一遍遍冲击圣山,瘴气随之飘散。 方圆百里生灵寂灭,曾经碧蓝剔透的海面下鱼群逃窜,森林枯萎,显出浓重的死气。 绛雪姬站在月清河剑上,满目担忧:“瘴气若蔓延出去,什刹海就完了,恐怕碧落海的修士海族都十不存一。” 月清河道:“这里如此凶险,你们为何不迁出去?” 绛雪姬苦笑,“此地有城主庇护,出去了又能如何?是被修士掳掠还是被海族吞吃,并没有什么区别。” 月清河心中一顿。是啊,弱小在修仙界就是活不成的,她们这样的修为,去哪里都一样。 月族是仙人后裔,困居碧落海上天穹秘境数百年不出,即使如此也全部覆灭。就算出来又能如何呢?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月清河收敛心神,“我去圣山中看看。此地十分危险,你既然是海蚌出身,就先回无方城,不必跟着我涉险了。” “若是城主醒来,再唤我回去。” 绛雪姬感激道谢。 白裳墨发女修士当即落下云头,往沸腾的圣山飞去。她背影分明纤细,此刻却并不犹豫就去险境,绛雪姬看得心中酸涩。 难怪连城主要送上逆鳞。 月清河落进圣山,却没有心思去想太多。她穿过重重迷障,就觉肌肤生疼,是瘴气腐蚀的效果。月清河当即以法衣衣料裹上自己露出的肌肤,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再捏开心间羽,只笼罩双目之前。如此既能够抵御瘴气侵害,又可以保存灵力以应对不测。 月清河再度往前。 圣山如今面貌大变,涌动的火流就在山底,曾经的绿草和鸟兽皆四散奔逃,留下满地枯黄。地面裂开缝隙,因海水沸腾挤压,圣山底下的瘴气自烈缝中钻出,丝丝缕缕飘飞到天穹。 月清河但走几步,就能看到因瘴气侵蚀死去的鸟兽。 她沉下心,慢慢靠近圣山中心。在感应之中,距离力量最强盛的核心越来越近。 月清河没有打算以一己之力解决什刹海的危机。她只是一个初入仙门的小修士,如今仅仅需要查探圣山情况,将消息传回剑宗,自然有碧落海的几位剑尊灵尊前来助阵。 迷障之后,火流涌动。 月清河再度靠近,已经感到十分明显的阻力。这地方瘴气浓重,火流亦十分凶悍,大地已经变作彻底的焦土。 丹书火卷自行运转,月清河压力一松,她将心间羽的范围扩大到全身,终于能够靠近圣山核心—— 景象映入眼帘,月清河骤然睁大双眸。 火流跃动的核心竟然是一座祭台。洁净的力量萦绕在金色纹路上,月清河却看到了熟悉的血气。 魔族之主在这里! 第八十五章 金色的祭坛刻画着精巧的纹路, 圣洁明亮,如同渡劫之时天道降下的登神台。 玄奥的力量来自上界,散发出洁净强大的光辉, 落在圣山上, 如同封印瘴气流火的屏障。 月清河却几乎目眦欲裂。 她自然认得出那是什么, 就在天魔之隙下,自己与同伴以为即将逃脱的时候, 雨神出手将她摔进了那个祭坛! 月清河当即缓缓按下身形, 将自己藏起来。她无法对抗邪魔, 秦观颐更是为了助她出来残魂散落不知所踪。 她摸索出剑宗分发给每个门中弟子的铭牌, 因什刹海瘴气涌动,传音大受影响,但并非完全不能传递消息。 第177章 月清河将之握在手中, 摄取圣山祭坛景象。她当即以传音送回昆仑, 不论是掌门尊者还是前来碧落海的剑尊雨无正,只要得到消息,这处圣山的魔物就有机会铲除。 如果魔族之主在什刹海布阵,整个无方城的小妖都不够它吞噬。月清河心中一凛, 那么魔族之主在此地出现,它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修仙界唯一仅存的龙族,无方城主蜃! 不行,不能走。月清河按下心中惊惧, 魔族之主吞噬蜃,它的力量将会空前强大! 魔主吞噬雨神, 已经能够撕开天魔之隙,影响凤凰一族, 再吞噬世间仅存的这位龙族,恐怕不仅什刹海生灵涂炭,九大仙门到时聚集也对付不了魔物了! 想到这里,月清河发出传音后并没有立刻逃走。她见此地还算安静,便按捺惧意隐藏身形,再次小心观察。 既然能摸到这里,也许能寻到这祭坛的弱点,在几位大能得到消息赶来前,她能暂且阻止魔物的行动。 月清河刚藏好,就见底下的祭坛发生异动。 是地底火流震动,推动圣山摇晃不住。祭坛被这震动牵连,大地裂缝更加裂开。月清河还待警惕,就见那裂缝蔓延到祭坛侧面,当即咔嚓咔嚓四分五裂,掉出一个大洞。 月清河心下一惊,再次看去,就见大洞底下红光蔓延,地火裹挟瘴气涌出。海水因沸腾而蔓延到岸边,此刻顺着裂隙奔涌进来,月清河感应到不对,她再细看,就见海水冲刷火流激起浓重雾气,当中竟然冒出了数个车轮大小的魔物! 魔物因海水沸腾哀嚎不住,纷纷被冲刷到那层洁净的祭坛上。祭坛镌刻的金色纹路霎时间流转开来,海浪抛飞上来的魔物当即灰飞烟灭。 吸收了一批魔物后,祭坛更加气息融合,散发出充满祥瑞气息的金色微光。 月清河目睹了这一切。她犹自有些惊愕,再细细等待片刻,直到第二批妖物冲上祭坛。瘴气和沸腾的海水将妖物生路堵死,它们只能往看起来安全些的祭坛上冲,月清河看到了刚化形的鲛人和其他海族的样貌,不下数十个,在它们冲上祭坛后纷纷惨叫倒下,瞬时不见踪影。 一刻后,祭坛上干干净净。 它像一张伪装的深渊巨口,将所有海水和火流驱赶上来的生灵通通吞噬。月清河感到剧烈的不安,她能感知到随着祭坛吞噬的进程,圣山下的火流和瘴气越发动荡。 不行,必须要阻止它! 月清河发现那祭坛运转时,必须倚靠纹路中的力量。她默默细数自己身上的灵器,捏开沧海一粟,将自己的气息与圣山上的山石草木融合。 太初幻剑给了修士诡秘不定的身法,沧海一粟降低了她的气息。如同石块被海风吹动,月清河靠近的一刻没有引发任何异动。她踩着那些断裂的缝隙,渐渐接近。 直到洁净的祭坛就在她眼前。 月清河缓缓解下云中剑。此时此刻,不知布下这祭坛的魔物身在何处,她反而心跳渐渐平静下来。沧海一粟和太初幻剑遮盖了修士的行踪,她将仙剑握在手中,缓缓刺进祭坛。 那是一个极为诡异的过程。月清河本以为她动手时,祭坛与仙剑相击必定会发出声响,此时却寂静无声。她仿佛刺进了什么泥沼,没有半分力度。剑鞘刚接触到金色纹路时,整个祭坛力量一滞。 仿佛刺进了什么活物的皮肤。 月清河咬咬牙,猛然用力! 令人牙酸的闷响绵延开,女子以剑鞘刺进祭坛纹路,污秽与正气冲撞凝滞,整个祭坛嗡嗡作响—— 月清河拔出云中剑,连带剑鞘,再次狠狠刺下! 咔嚓…… 祭坛金色的纹路终于断裂! 天摇地动,圣山震颤。月清河毫不犹豫,再将仙剑刺进断裂的纹理中划开! 轰隆隆——圣山地底晃动不休,连带卷起海浪击打过来,月清河眼见整个祭坛洁净的表象慢慢破裂,由她破坏的纹路开始飞快染上血色,就知道自己做得没有错,她阻止了这个祭坛的运转。 圣山一片混乱。由海浪和地火赶来的妖物四散奔逃,月清河见魔物与妖邪皆混乱,趁机矮身躲进瘴气和浓雾中迅速离开。 之前祭坛运转,布阵的人可能并不在周围。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它一定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月清河心知自己还无法和邪魔对战,当即潜入浓雾中。 她一路遇到无数邪魔发狂,皆以灵剑荡开不与其纠缠,待到海边正要放下沧海一粟,传音突然飞来—— 绛雪姬急切的声音道:“仙师不好了,城主她没有醒来的,但她的龙身离开了无方城,像是往圣山的方向去了!” 月清河心下一惊,当即望向无方城方向。 魔龙并没有苏醒,她的龙身为何会自发往圣山来?难道这祭坛还有控制魔龙的能力! 月清河极目远望,因地火汹涌瘴气溢出,什刹海上除无方城有禁制以外皆是处处死寂,灰蒙蒙的浓雾笼罩了海天之间,连修士的目力都无法查探远处境况。 月清河不敢久留,踩上沧海一粟往无方城方向潜去。她心中不安加重,一面四处寻觅,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就找到了绛雪姬所说的龙身—— 魔龙原身如同浮在海中的浮岛。她身形庞然,飞在天穹上几乎遮天蔽日,连城池大小的就去仙舟在它面前也不堪一击。此刻龙族沉睡未醒,她的躯壳却是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浮在海面上朝圣山方向游来。 第178章 几乎如同浮动的岛屿。 月清河驾驭沧海一粟靠近,不由传音道:“蜃,你醒了吗!为何要往圣山来?” 传音对侧空空荡荡。月清河分明探不到魔龙的回应,那庞大的漆黑龙身却仍然固执前行,向圣山方向游动而去。她漆黑坚硬的甲片拂开海水,如同最灵活的游鱼,激起的浪涛将月清河拍进海中打了个圈,根本没有一丝停留。 月清河稳住身形,她按在沧海一粟半透明的一面,几乎心急如焚。再几次传音,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而魔龙龙身在海水中速度极为迅速,呼吸之间已拉开距离。 不对,这十分不对! 月清河当即驾驭沧海一粟跟上。她随着魔龙游动的海浪前行,盯着那庞大的龙身,直到魔龙终于一头撞上了圣山海滩。 月清河当即下了沧海一粟,跑上前去拍拍那巨大狰狞的龙下巴,“蜃!你怎么了?为何要来这里?我该如何帮助你!” 她传音喊了几声,又忍不住开口呼唤,“你醒了吗?这里很危险,快走!” 龙身十分庞大,此时死气沉沉闭目搁浅在海边。瘴气和海风无法动摇她坚硬的甲片,如同圣山一侧突然飘来了另一座山峰。 月清河不敢大声呼唤,但她如今竟然也无计可施。魔龙身形完整,她没有看到什么伤口,却是只留一副躯壳。那散发出的浓重死气,让月清河心生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仿佛魔龙早已死去,这龙身只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月清河缓缓退后。 她踩着灼热的海水,却觉满心寒意。分明前几日,蜃还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与自己交谈,此刻她化为原身沉睡,却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此刻圣山极其危险,又有魔物盘踞。蜃的龙身被召唤来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月清河几步跑下海水,当即捏开沧海一粟。心间羽的庇护扩大将她整个人保护在其中,月清河毫不犹豫跳下海水。 她坠落时,听到圣山上连绵不绝的轰然巨响。靠在海边的龙身因此而震动,月清河忍不住再次回头,她不安的预感竟然在此刻成真—— 什么东西从祭坛底下飞了出来。 洁净的力量从污秽赤纹中挣扎出来。它有着人身蛇尾,与淋漓破碎的羽翼。那是曾经第一剑修留下的恐怖伤口。 雨神,或者说魔族之主,以幻影半身降临什刹海。 它从祭坛上走出,一步步踩过地火和巨浪。光影构成的身形并不庞大,而海面下见证这一幕的月清河几乎浑身都被恐惧攥住。 快逃…… 快逃……! 雨神自幻影中诞生,走过圣山山峰游曳下来,向海边死气沉沉的龙身来。月清河亲眼目睹这一切,浑身的灵力却冻结,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邪魔靠近蜃。 不行,蜃现在没有反抗之力,她如果什么都不做,魔族之主再吞噬蜃,就再也无法对抗了! 月清河咬牙挣扎。她的力量那样微小,连邪魔的威慑都无法抵抗,眼前发黑,口中尝到淋漓血气。 月清河没有放弃,她拼命够到了腰间的佩剑,云中剑布满了斑驳锈迹,月清河将之狠狠咬在口中。属于仙人后裔的血流淌在仙剑上,让一直黯淡无光的云中剑起了微弱的反应。 月清河眸光一亮。云中剑对付邪魔从来有用,此刻她虽然力量不足,但有云中在手,破坏祭坛并不是痴心妄想! 月清河狠狠心,齿尖用力破开伤口。随着炸开的刺痛,更多的血气注在剑身,云中剑作为跟随秦观颐的本命剑,自然继承主人的意志,此刻感受到月清河的血气骤然嗡鸣护主。 那一边,雨神已经游曳到魔龙身侧。 虚假的神灵张开口,吸取祭坛吞吃的妖魔力量。它身形飞速生长扩张,直到庞大如同另一座山峰。魔龙的躯壳死气沉沉搁浅在海边,雨神蜿蜒而来,俯身张口,对着魔龙的脑袋开始吞噬。 月清河再不犹豫,自海面下握着云中剑,一步步踉跄往前。 她的血洒在海水中,激起魔物哀嚎,淌过沸腾的海浪。月清河不再遮掩,激发浑身仅存灵力飞扑上前,云中剑狠狠刺进雨神幻影! 第八十六章 云中剑狠狠刺进雨神幻影! 大地震颤, 海水倒流。雨神幻影崩溃消散,如同天幕降下金雨,与此同时, 祭坛猛然涌出地火, 将整个圣山凹陷下去的山口骤然点燃! 月清河怀抱云中剑, 重重摔在庞大龙身上。 她犹自晕头转向片刻,狼狈地抱住手底下冰凉的龙鳞爬起来, 再抬眸时, 海水翻腾做沸腾的巨浪, 将倒在圣山侧的庞大龙身硬生生推动几分, 整个圣山水深火热,如同巨大的蒸笼,将魔龙与月清河架在沸腾的海水上蒸烤。 我成功了? 月清河暂时无心在意自己的处境, 只顾着死死盯着圣山中的污秽祭坛。 由于事先破坏, 雨神自祭坛中诞生后,那处已经纹路缺失无法引动妖魔上前献祭。月清河一手仙剑的攻击使得雨神幻影破碎,竟然就此一片寂静,再没有其它事情发生。 她竟然真的敢攻击雨神, 并且成功了? 耳畔地火和海水的激烈沸腾嘶嘶作响,月清河这才发现自己周身炙热。她不由往魔龙身上紧走几步, 赫然发现庞大巍峨的龙身正随着海浪击打滋滋作响。 第179章 魔龙身形坚固,从前犹如山岳不可摧折。此刻月清河脚下震颤,她迅速查探龙身, 竟然发现这具坚不可摧的魔龙躯壳正在逐渐崩裂。 月清河心中闪过极其惊诧的念头。她捂着口鼻,勉力从龙身上跳下来, 险些踉跄。刚一站定便匆匆跑向海浪与龙身的交界,映入眼帘的景象叫她浑身巨颤—— 龙身上漆黑的甲片, 正随着海浪拍打而崩坏。那些曾经漆黑坚硬的龙鳞竟然因为小小的海浪而分裂,逐渐掉下龙身,露出里头的躯壳。 此情此景,过于诡异。就仿佛…… 就仿佛这幅强悍的龙身早已死去多时,如今只是一副空空的躯壳,没有任何灵智存活。 月清河沉默片刻,动手去捡掉下海面的龙鳞,试图将之贴回溃败龙身。她沾了两手混乱的海水,往缺损的龙身上贴甲,反而带下一片血气。 白裳墨发女修停在原地,抬眸望向绵延龙身。 月清河喃喃道:“蜃,你在我面前睡去,如今化为龙身却在腐朽。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又究竟是谁……” 海浪与地火相击嘶嘶作响,瘴气随炽热的云雾蒸腾,直到弥漫天穹。 曾经什刹海霸主沉睡在圣山上,无数小妖因她庇护而开启灵智化为人形,碧落海鲛人与仙门修士皆不敢来犯。可蜃倒在此地,月清河的发问淹没在灭世般的轰隆声响中,无人作答。 此刻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月清河稳了稳心神。她再次打起精神,捂住口鼻,自魔龙龙身侧往圣山去。既然蜃的溃败是从地火点燃圣山开始,去圣山里头将地火逼回地底,也许魔龙的异变就能停止。 月清河行走间,脚下的大地绵软凹陷。她心知这是地火搅动海水侵蚀圣山,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曾经草木苍翠一片安宁的山间,如今荒凉混乱,她行走其间必须避开地火冲出的裂缝,几乎举步维艰。 待终于上得圣山山口,扑面而来的火焰巨浪险些将月清河掀翻在地。她当即半俯身扣住地面,抬头去往下望—— 只见凹陷的巨大山口,如今是一片熊熊火海。污秽祭坛早已吞没其中,邪魔不见踪影。月清河只觉眼前一片炽热明亮,再缓过神,才发现山口底下地火缓缓喷涌,已经融汇成涌动的岩浆。 极度的炽热汇聚,反而不如曾经神鸟降世的耀眼。火海暗红涌动,看着竟然比圣山外沸腾的热海还要安全许多,但若是修士进去,必定九死一生。 月清河拿出丹书火卷。 这件已经认主的灵物此刻自发流转,将她隔绝在地火的侵害外。待灵气终于能在经脉中顺畅行径,月清河松了口气,沉下心感应—— 圣山附近火气繁盛,又因海水沸腾,自海底到天穹都是混乱涡流。感应秘境阵眼的天赋如今举步维艰,月清河奋力从瘴气与地火中梳理,耐心地寻觅薄弱的地方。 只要有一丝机会…… 月清河骤然睁开眼眸,直直望向火海中。她看向的地方是一小片涌动的岩浆涡流,比起整个圣山口十分渺小毫不起眼。 她再度打开玲珑玉舟。 曾经秦观颐将月清河寻回时,叮嘱许筝,玲珑玉舟上有她全力一击。此刻月清河心念探入,果然寻到了那几张符纸。 月清河将一张符纸唤到手中,又觉不妥,再度将此刻找到的都取出来。她确认好方位,随即出手! 灵光暗淡,纷纷落进火海,不偏不倚接连刺进月清河所发现的弱点—— 圣山接连震颤。火海翻腾,曾经邪魔设立祭坛的缺口,如今成了月清河湮灭地火的利器。危险的岩浆自缺口缓缓下落,越来越快,逐渐汇聚成倒悬的涡流。 咕噜噜的闷响自岩浆摩擦传来。 月清河听见了一声暗哑的哀鸣。 她趴在圣山山口,几乎疑心自己被地火烧灼生出了幻觉。再度抬眸四顾,除了海浪风声,此地并没有别的生灵存在。 月清河顾不得许多,她担心海边的魔龙,当即遮掩身形向圣山边缘跑去。因她身上还有伤口,月清河身上的丹书火卷自发运转,将她庇护在内。连云中剑也一时没有彻底暗淡下去,月清河匆匆赶路,捂住口中血气。 她此刻担心魔龙,要是血气引来了什么妖魔,恐怕没有余力招架。 再转过山头,月清河心中一冷—— 魔龙不见了。 庞然巍峨,如同山岳蔓延,停留在圣山一侧的漆黑龙身,在这短短的一时半刻突然不见踪影。 月清河迅速落在海边。她已经顾不得掩藏身形,匆匆踩到沸腾的海浪里头,扑进海中—— 圣山附近海域低浅,容不下魔龙的躯壳。 月清河再度浮出水面,落在岸上。分明海水炽热,她却面色苍白。 魔龙不见了。她分明没有醒来,甚至还在溃败,为何短短一时半刻就不见踪迹? 重重海雾之外,海妖一族显出身形。 那些淡蓝或浅绿的发丝衬托出一张张美人面,却是几乎半透明。它们长吟鬼魅歌声,鱼尾自海浪间沉浮。鲸鲨人形,狰狞妖物恭敬跟随其后,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尽头。 月清河以手按在腰间灵剑,缓缓后退。 什刹海出了这样的大事,碧落海的妖族前来圣山,想来也不是为了做客。 “清河,你如今无处可去了。” 鲛人王女,海族未来的王云汐,几乎以高高在上的怜悯姿态,踩着天穹巨鲸落在圣山。 第180章 与奇形怪状的随从海妖不同,云汐殿下的人形十分完美,一身盛装,更将身为异族的绝盛姿容衬托得几乎生光。 她踩在污秽的圣山上,显出一种纡尊降贵的从容,与几番动手,面色苍白的月清河几步之遥,更衬托出女修的狼狈。 “看看你,为那魔龙殚精竭虑至此,多可怜。你若是早早答应了我,何必在这里吃苦。” 云汐步步靠近月清河,见她垂眸,漆黑发丝落在海水浸透的衣衫上,显得身形更为纤弱,只觉齿尖发痒。 “如今那魔龙已经死了,你跟我回碧落海,还来得及。” “趁我如今还有耐心。” 月清河手握灵剑,缓缓抬眸,“你说,魔龙已经死了?” 鲛人殿下见她愿意说话,而不是拔剑便战,更加志得意满。她抬手指向海中,“那位尊者告诉我,魔龙的躯壳本来就已经死去,如今尊者将她神魂吞吃,她就会彻底死了!” 群妖屏息,见证它们的王将什刹海踏平前最后的决策。那位仙门修士,是曾经册封庆典上背叛海族的祭司,此刻狼狈虚弱,几乎任人宰割。 尊贵的王女殿下却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杀了,而是以一种古怪的热切口吻威胁道:“无方城城主已死,什刹海终究会是海族囊中之物,月清河,你知道挡在海族面前的后果!” 云汐低声道:“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侧,你曾对我拔剑相向,我不会追究。” “你仍然会是海族尊贵的大祭司。” 月清河沉默地望向海面。 她眼中的什刹海晦暗不明,曾经碧绿生机都被瘴气和地火摧毁。魔龙不见踪影,无方城失去庇护,而自己手中的剑—— 月清河缓缓拔剑。 云汐当即面色剧变。 月清河轻声笑了,“云汐,我对你下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退路。你来这处究竟是寻我,还是为了藏匿魔龙的躯壳?” “你究竟倚靠了什么邪魔,才拥有如今的力量和地位?” 云汐面色扭曲,竟然也跟着笑出声。 她与月清河的距离只有三丈,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足够致命一击,分明不像仇敌。 鲛人殿下目光疯狂,“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又有什么错!既然你不在意我的死活,你所在意的,通通都要由我毁掉!” 圣山动摇,海天倾颓。 鲛人王女怒极出手! 月清河自火雨中御剑,躲进层层雾霭瘴气。心跳剧烈,灵气艰难流转。她如今气息虚弱,不得不暂且退避。 云汐曾经柔软的声音因恨意扭曲,她以灵术攻击女修,一边叫道:“你既然不肯好好回来,我就要将你锁在海底,锁在我的王座上!” “不论你如何哭泣哀求,都要叫你求死不能!” 月清河默默掩藏身形。 她一时无法脱身,只得用沧海一粟躲在圣山上。好在云汐如今疯魔一般,她带来的海妖退避在海域上,并不离开。 无方城应当没有太多海族攻击。 月清河耐心地感应灵气涌动,她拥有的天赋十分敏锐,一时半刻,云汐气得双眸赤红,竟然真的没有寻到她的身影。 云汐殿下目光疯狂,“你真的不肯给我一个眼神,月清河。” 她面向重重蒸腾雾霭,此刻圣山因地火摧残一片混乱,那位女子宁愿栖身此地,也不肯跟随自己回到海族王都。 就仿佛将修仙界珍馐一一拱卫在她脚下,她也不会看向自己一眼。 云汐逐渐癫狂,缓缓开口,“月清河,我知道你想护着什刹海。但你知道,点燃圣山会发生什么事吗?” 藏在雾霭中的女子身形一顿。 月清河抬眸,她透过瘴气和海潮,望向那位疯狂的鲛人殿下。不好的猜测在心中成形,月清河犹疑间,云汐已经有了动作。 咔嚓—— 极其轻微的响声。在如今海浪滔天,污秽涡流与瘴气撕扯的圣山上,分明是再不起眼的动静。 月清河脚下一轻。 她骤然抓住灵剑,狠狠刺进地面。 是圣山,整个圣山都裂开了绵延的巨口! 云汐癫狂的大笑和轰隆巨响一同,月清河睁大眼眸,她身下裂开的深渊犹如一张巨口,修士来不及抵御,骤然掉了下去! 第八十七章 海天倾倒。 圣山之下, 骤然被海水淹没。月清河眼前发黑,她无法在混乱的涡流中保持身形,几乎遭受连番重击, 勉力催动沧海一粟, 便不受控制昏死过去。 法宝微弱的灵光裹挟着修士, 在锋利的涡流中向下,直到卷进深深的海渊。 月清河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困在迷乱的幻梦中, 一时眼前是年轻的秦观颐走在身前, 只留背影, 轻快的声音道:“清河别怕, 我在碧落海。” 一时从前的小凤凰瞥着嘴指点玉简,“这处你作的比我好,我就勉强认了你这个朋友!” 再往前, 却是小小的鲛人公主贴在她身侧, 一脸向往道:“我若是离开碧落海,就可以好好活下去了,多亏了你……” 月清河自昏沉中挣扎。她眼皮沉重,心中焦急万分, 终于挣脱梦魇猛然醒来。 滴答。 水珠落地的声响。月清河身下冰冷坚硬,她猛然撑起身咳出海水, 眼前一阵阵发黑。 月清河自梦魇中昏沉的神智逐渐清醒。圣山,地火,裂缝和云汐, 还有失去踪迹的魔龙,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浮现。 第181章 此刻她被圣山裂开的地缝吞没, 应该是掉进了海底才对。 月清河抬眸四顾,当即疑惑。 她面前, 竟然是一座金属浇灌的巨大王庭。 曾经掉进碧落海鲛人王庭,置身其中七日,月清河自然记得鲛人王庭的布置。她犹自不解,抬手抚了抚身侧墙壁,指尖传来金属独有的阴冷坚硬。 此刻面前的王宫,竟然和鲛人王庭中觐见女王的宫殿一模一样。两侧墙壁上镌刻着王族的辉煌,那些海浪与战火几乎要扑出墙壁,重临人间。曾经珠贝灵玉堆砌的长阶都变成冷硬深黑,随海水倒灌而幽暗生光。 月清河犹疑片刻。她能感应到此处并不是幻境,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一处地点,头顶波光粼粼,她再抬眸时,就见荡漾的海水颤动着,聚集在王宫屋顶,仿佛倒悬的天河。 幽暗光点波澜起伏,细小游鱼躲藏在水上,如同飞鸟。时而雾气深重凝结成水珠,掉在月清河脚边,在漆黑的长阶上汇聚成一小片水渍。 此处不对。 月清河即刻向着记忆中王庭出口走去。 莫名被吸进这种地方,云汐既然已经和她不死不休,一定不会将她送进什么好去处。 黑暗和阴冷,笼罩在这诡异的金属王宫之中。 月清河走了一段,满心防备。她才经几场对战,又被云汐追杀躲藏,此刻灵气所剩无几。海底隔绝了大部分灵气,月清河不得不提起心神,以防这处有什么邪魔出来。 至于寒冷,已经无暇顾及。 走了一段,月清河感到眼前一阵阵白光。她不得不暂且停下,回忆一番王庭构造。此刻她还在女王宫门附近。 碧落海王庭华美,宫殿楼宇在海中并不需要多做支撑,皆十分广阔。曾经一刻不到的脚程,对如今的月清河来说已经算是长途跋涉。 月清河抬眼望去。 她走了这小半个时辰,没见什么邪魔,反而是头顶的海水里头的小鱼游来游去,越看越是滋味鲜美。 月清河轻轻吸了一口气,按住自己的手臂。她感应到了熟悉的侵蚀,身上的白裳虽然可以抵御一部分瘴气,但如今灵气稀薄,她若再不吃点什么,恐怕是走不出去。 一刻钟后。 月清河以灵剑刺了三只小鱼,拿在手中。脱离了倒悬天顶的海水,这几条小鱼兀自跳动挣扎,被女修一剑一个接连解决。她耐心地处理好,想了想,自玲珑玉舟中取出无尽水。 这东西还是秦观颐常用的,从前云汐受伤,月清河也只是取了一瓶灵泉,此刻境况艰难,月清河也顾不得许多,将鱼肉片好了,以灵泉冲洗。 没有异状。 月清河吃了这三只小鱼,滋味竟然不坏,再饮了几口灵泉,熟悉的暖意自腹中生起,经脉中稀薄的灵气补充了三分。 将剩下的鱼和鱼片抛上去,只见倒悬的海水轻易接纳这些残余,鱼群涌来几下吞吃干净。 月清河恢复了些力气,继续向外走去。 她踏过漆黑长廊,眼前门廊皆大开,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宫殿群落寂静无声,海浪击打的微弱声响层层叠叠,和月清河的脚步声一同,构成这幽暗海底的唯一声响。 待走出门廊,月清河眼前一亮。 她面前铺开的浩荡海水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天河,幽淡的光点自海水上方落下。月清河极目望去,顿觉不对。 那不是真正天穹上落下来的日光,是幽暗的赤色地火,正在海水上方缓缓涌动。 月清河下意识按在灵剑上防备,又缓缓放松。她盯着那海水深处映亮宫殿的地火,奇异的场面并不是错觉。由于地火炽热,此处海水不能熄灭,但蒸腾的水雾压在重重海底也无法逃脱,竟然维持住了目前的平衡。 手下灵剑微微嗡鸣,月清河垂眸看去。她此刻握住的,竟然不是平常对战所用的灵剑。黯淡多日的仙剑云中隐隐发光,震颤不休。 月清河一惊,慌忙将云中剑解下拿在眼前,紧紧盯着它。 古朴仙剑自主人消散黯淡,月余不见反应。它身上的锈迹此刻一点点脱落,露出流畅内敛的剑鞘。月清河紧紧盯住手中仙剑,眼前一花,落下一颗泪珠。 “秦观颐?”月清河不禁眨眨眼,轻声开口。她期待的声音遥遥传开,自寂静的海底王宫层层回音。 不是错觉,云中剑竟然真的有反应。云中剑有反应,是秦观颐的残魂在这里! 幽暗的海水中,有什么东西因此而惊动。月清河骤然抬眸,一个模糊的黑影冲了过来! 月清河当即以云中剑对战。她格挡数下几件避退,眼前的东西自海水中窜出,露出身形,竟然是一只巨大的鳐鱼。 月清河:…… 她正好还未吃饱。 当白裳女修以灵剑切分鱼片时,腰间的云中剑仍旧稳定地散发一点微光,在保护她抵挡瘴气侵蚀。月清河存了半只鳐鱼,勉力再吃了一半,心中只觉诧异和好笑。 “云中,你说秦观颐会在哪?” 许是吃到了不错的美味,月清河语气轻快,再道:“她说她在碧落海,可我怎么知道她在这海底下?这地方寻常人也下不来。” 谁知道什刹海圣山底下有个海底王宫? 月清河收拾好,再度上路。如今知道秦观颐在这,她原本焦急警惕的心都放松了不少,一面寻着方位走着,一面打量故人的仙剑。 第182章 在幽暗阴冷的海底,这处王宫属实奇怪。云中自方才开始,便自行运转。它是一把上界遗落的仙剑,因随着秦观颐四处游历,十分默契。此刻在月清河身侧,也继承了主人的意志,刚刚苏醒便自发护着她。 月清河见云中剑暂时无事,眼观四路八方,口中喃喃道:“云中若是有剑灵,恐怕还好些,至少能叫我知道秦观颐具体在何处。如今我怕是要一番好找了。” 沉默的仙剑微微嗡鸣。月清河一惊,将云中剑握在手中再道:“你知道她在哪?” 手中仙剑微微震颤,剑尖转动,指向右前方。 月清河抬眸看去。这处大道可以通向四方宫殿,其中一条就是出去的路。若不是云中剑的示意,她恐怕就此往外走去。 右前方指向的正是鲛人一族的王庭花园,更是月清河曾经逼迫鲛人女王放出修士的海底深渊。 “我算是知晓了,秦观颐她就算是残魂,也不会往安全的地方去。” 月清河摇摇头,将云中剑收在腰间,打起精神踏上右前方大道。 出王宫,走进花园。曾经的鲜亮珊瑚花丛已经是青铁铸就,漆黑冷硬。月清河走过那些茂盛的金属花丛,再往前时,迎面而来的青铜巨门阻挡了她的去路。 月清河望向眼前的巨门。 头顶是荡漾海水,封锁着地火。此地皆由金属制作,连花园中的珊瑚都栩栩如生。 巨门深金泛着蓝光,镌刻海族女王朝圣图,穿过海水,直直通向涌动的地火。它没有被地火的力量熔化,却也散发出剧烈的热意,令海水沸腾滴落,汇聚成一大片水洼。 自青铜巨门蔓延出连绵不绝的墙,一眼望不到尽头,雕刻着海族妖物成千上万。那些凸出的图案不比巨门详尽精致,却也有狰狞粗犷的美感。 月清河无心欣赏,试着左右走了几步,极目远眺,惊觉整个海底王宫竟然由这道门分割成两个区域。 云中剑指示的地方,就在青铜巨门之后。既然绕不开,那就只能试着解开门。 月清河几步靠近巨门,很快止步不前。 地火汹涌,因海底镇压使得更为炽烈。月清河接近不了地火,只是略为靠近眼前的巨门,她身上丹书火卷自发运转,仍然挡不开肌肤上火烧火燎的刺痛。 月清河微微抿唇,思考着应对方法。 就在此刻,寂静的海底王宫微微震颤。月清河警惕后退几步,眼前滚烫的巨门上雕刻的海族女王如同活物,在金属的门扉上游动。 轰隆隆—— 机关应声开启,深金近蓝的某一代女王踏出门扉。她人身鱼尾,身形比起云汐更为高大,金属冠冕扣在同样金属制作的发丝上,面目威严美丽,长尾微动,将砂石地面拂动出深深的痕迹。 巨门踏出的先代女王,无机质的双瞳正对上意外闯进来的人族修士。 月清河心下缓缓沉下去。 她想起了一个山野传闻。据说鲛人一族是海神的后裔,碧落海王庭就是仿照海神殿所做。历代鲛人女王衰落崩解后不入轮回,皆会回到遗落的海神殿中,守卫海神遗迹。 月清河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她还未来得及查探如何解开巨门,就已经惊动了海神守卫,如今怕是……凶多吉少。 先代女王无机质的瞳眸,似乎在观察面前的生灵。它手握权杖,是一柄同样以金属浇筑的凶器,月清河稍瞥一眼,估摸着它能串三个自己。 “人族修士,为何来此?” 森冷的声音自先代女王口中传出。 月清河一惊,好在没有动手,她连忙回道:“女王陛下,我是无意中落进来的,正知道我同伴也在这里,要去带她一起出来。” 守卫神灵遗迹的先代女王微微侧身。它听了这段话,竟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以权杖指向身后巍峨巨门—— “此地乃神灵安息,除神灵后裔皆不可靠近。你便上来,证明你的血脉。”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 她的目光自那狰狞锋利的权杖,落在深金色巨门。此刻门中图案浮动,女王指向的位置,竟然缓缓浮起一张人脸。 那是一个闭目沉睡的女子,眉眼发丝皆栩栩如生,甚至身上的衣衫也在金属雕刻下柔软浮动。她神色平和,只是唇瓣微张,露出同样金属制作的齿尖。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月清河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一场幻梦中。 耳畔,守卫神灵安息之地的先代女王再道:“以你之血,使它睁开眼眸。” “你若并非神灵后裔,就要由它吸食血肉,永不解脱。” 威严冷漠的声音自海底王宫回响,而月清河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熟悉的恐惧和恶意笼罩下来,月清河脚下如同生根,丝毫不能抬步往前一步。 为什么…… 此地分明从未来过,可是……为何? 那张镶在青铜巨门的脸,和曾经的修仙界第一仙姝,已经陨落三十载的清河仙子,一模一样? 第八十八章 曾经的自己, 名满修仙界的第一仙姝清河仙子,如今镶嵌在海神殿青铜巨门上,露出尖利的齿尖。 月清河疑心自己正在什么诡异的幻梦中。 前方, 先代鲛人女王以权杖指向青铜巨门, 无机质的双瞳盯着闯进来的人族修士。它是海神殿的守门人, 也是最忠诚强大的护卫。 第183章 月清河不能再犹疑,只得一步接一步向青铜巨门靠近。她走动间踩碎了淋漓水洼, 此地比起女王宫更加炽热, 却也更加诡异。 青铜巨门浇筑的清河仙子近在眼前。 女修抬手。莹润柔软的指尖略一犹疑, 仍然伸向金属浇筑的垂眸仙子。它有着绝盛殊丽的样貌, 此时安宁平和垂下眼帘,仿佛正在长眠,叫人不忍心惊扰。 诡异的海神殿出现的守门人, 与这奇怪的“钥匙”, 每一项都会令警惕的修士暂且退避。 而月清河知晓门后有秦观颐,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指尖触碰到清河仙子锋利的齿尖。月清河只觉手下刺痛,霎时间涌出血珠落进了“钥匙”口中。她面前的青铜巨门微微发颤,熟悉的面容以金属浇筑, 正在一颗一颗吞噬自己的血珠。 月清河见青铜巨门有所反应,试图抽手回来, 却感觉自己手指伤口中刺入奇怪的寒意。她心中一惊,即刻握住手臂再次抽手,却觉寒意透过经脉飞速窜上手臂, 叫她整个人卡在“钥匙”手中,动弹不得。 “陛下!我应当能够进去了, 为何无法脱身!” 情急之下,月清河向一旁守卫的鲛人女王呼喊。先代女王鱼尾游曳而来, 巨大的身形俯身靠近青铜巨门,当即开口道:“此门应当已经开了。” 月清河惊愕,扭头就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钥匙”依旧垂眸,可她卡在牙齿间的手却更加刺痛,感受到血流由伤口飞速被青铜巨门汲取的寒冷。 这门有问题! 就在此时,腰间云中剑嗡鸣,月清河顿觉手下一松。她当即抽手大步退避,就见青铜巨门轰隆作响,那个浇筑在金属之中的“清河仙子”面容因痛苦扭曲,呼吸间已经没进繁复的雕刻之下。 青铜巨门开启,鲛人女王的身影随之落在门中,不见踪影。 月清河握住自己的手臂,只觉整个右手如同寒冰,经脉隐隐作痛。她吸着气缓和痛楚,趁青铜巨门打开一道仅供她通过的缝隙,疾步踏进去。 “云中,多谢你援手。” 月清河笑了笑,一面警惕地望着门后,心中又是期待又是些微的恐惧。虽然方才境况诡异,她还算是顺利通过,不需要和强大的仙灵或邪魔作战,已经是万幸。 “不知道这门后的秦观颐究竟是什么境况……” 月清河走过青铜巨门,门后的海底比起女王宫更显得荒凉空旷,大片大片细碎的白色沙粒铺满了整个世界,海水悬挂在高高的头顶,包裹着危险的地火,朦胧的建筑阴影在更遥远的地方。 根据方才所遇到的守卫,应当是海神陨落后的遗迹。 月清河走了一段路,渐渐右手痛楚和缓。她下意识握住了云中剑,又觉不对,反手将自己惯用的灵剑拔出握在手中。 一片平静的沙砾海底,因外来者而逐渐苏醒。绵软的沙地下窸窸窣窣,是不知名的生灵在窜动,仿佛海浪起伏,看着十分无害。 月清河停下脚步。她的预感从来十分敏锐,此时的沙地力量涌动,叫她额心直跳—— 潜伏在沙砾下的东西猛然蹿出! 一颗狰狞头颅,挥舞着巨钳爬出沙坑,只是钳子已经有修士一人高。它有完全退化的眼睛,两根触须不断颤抖,节肢身躯顺着沙坑蹿出,感应到生人血气,冲着月清河的方向奔来。 月清河御剑而起,骤然跳出数十丈远。她全神戒备观察这奇异的生灵披着狰狞外壳冲过来,想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似乎在碧落海时鲛人殿下寻了许多珍馐,其中就有它这样貌的,似乎是海中常见的美味? 月清河再看,的确与她吃过的十分相似,就是块头大了些,看着粗狂了些。 窜出来觅食狩猎的大家伙哪里知道,面前纤细娇小还散发出受伤血气的小修士正在充满兴趣地打量它?当场耀武扬威挥着大钳子冲了过来,一门心思要将人族修士啃了。 待海底一番恶战,月清河将灵剑上的淡绿水渍甩开。 比她还高的节肢大块头就躺在身侧,小小的眼睛大睁着,竟然连逃跑都没来得及。 月清河想了想,持剑将它最显眼的大钳子卸下来。鲜美莹白的肉食露在断口处,散发出熟悉的甜香,大概和它小了许多的亲戚是同一个滋味。 月清河嗅了嗅,顿觉十分满意,将卸下来的大钳子塞进玲珑玉舟专放食材的寒室,“秦观颐擅长研究海类食材,这东西她恐怕没见过,带去给她也尝一尝。” 云中剑闻言微微闪烁,显然赞同。 耽误一刻,月清河收拾好残骸,再次赶路。她走出一段距离,平静的沙砾海底下涌动迭起,分明是方才的大块头同类冒出了触须,窸窸窣窣聚集过来。 女修听闻,回眸瞥了一眼。 那些蠢蠢欲动的节肢顿时偃旗息鼓,潜在沙下一动不动。 “这海底的生灵虽然不见有修为,却也有些灵智,竟然知道趋利避害,不敢去捡拾残骸。” 月清河笑了笑,不再去看。她卸下一只钳子,那大家伙还有不少地方能吃,既然带不走,这地方的生灵啃食也算平常,她并不打算插手。 还是快些去寻秦观颐为妙。 半个时辰后。 遥远的宫殿阴影渐渐清晰。海底广阔,以修士的脚程走到如今,那座几乎直入地火的庞大青铜门已经是渺小的剪影。月清河靠近海神殿,心中越发觉得不对。 第184章 她遥遥望去,只见曾经认为是宫殿的剪影如今清晰起来,竟然是一座庞大的高台。高台根基宽广,比起碧落海王庭的女王宫还要大过数倍,一层一层阶梯铺陈其上,像是海底堆叠起来的一座高山。 头顶遥远的海面本来如同天河高远,此刻月清河再看,那座山峦一般的高台顶上已经与海水接壤,散发出地火熏染的危险红光。 此刻由于距离还远,以月清河修士的目力也无法看清上面有什么。 “秦观颐她竟然在那里?” 月清河握着云中剑,一步步靠近。她心下犹疑,再问道:“我这一路并未经历什么波折,如今都到了海神殿中,若是秦观颐没事,她为何不能自己出来?” 故人仙剑微微闪烁,传来一点温暖的回应。月清河摇摇头,脚下加快。 不论有什么状况,见了就知道。 待女修再走了一刻钟,靠近高台最底下的阶梯时,海底仍然一片安宁平和。月清河感应几番,没有察觉任何危险,咬咬牙踩上阶梯。 脚下的触感是玉石的坚硬,海神陨落距今几千载,此地又是海底倒悬,层层阶梯竟然没有丝毫损伤。月清河一步步踏上,她最初心神紧绷,防备着突然出现的邪魔或妖物,待到攀爬至高台半山腰处,仍然无事发生。 月清河将云中剑握在手中,感受到褪去锈迹后久违的圆润剑鞘。方位并没有错,她自手中汲取勇气,一步步往上攀登。 待到离高台顶端越来越近,不详的赤色火光越来越强烈,将山峦一般的高台都染成血色。 月清河白裳墨发,自这片红光步步向上。离高台顶端越近,她心中雀跃的期待,些微的惶恐,和隐秘的不安渐渐平息下去,只觉心神一片安宁。 这一路上都还算十分顺利,若不是云汐发疯分裂圣山,月清河无法发现故人就在圣山下的海底。如今近乡情怯,月清河心中反而平静下来。 前方可能需要大战一场,或许她也会有来无回,但只要能将秦观颐带出,月清河并不害怕。 待月清河终于踩上最后一节阶梯,映入眼中的场景,叫她定在原地—— 重重高台直入海水,有赤色火光经海水落下。高台上绑着一个女子,她一身黑衣垂眸沉睡,生死不知。金色的锁链刺穿了她的躯壳,遥遥延伸到海水之上,有奇异的力量自锁链传入地火之中。 那张脸过于苍白,仿佛是死去的亡灵。但她仍然被牢牢锁在这处高台,不得解脱。 那面容,月清河不会认错。 那是秦观颐。 月清河回神时,已经冲向女子身侧。她抬手就要将锁链斩开,金铁交击下灵剑悲鸣,月清河手臂巨颤。她再抬眼,金色锁链收紧,将其中的女子捆缚得越发缩紧。 “秦观颐?” 月清河一面唤她,一面仔细观察她身上的束缚,“怎么会是捆仙锁,我要怎么帮你出来?” 秦观颐眉目低垂,苍白冰冷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神色。她的黑衣被捆仙锁牢牢束缚,几乎掐进血肉。此刻月清河几乎手足无措,她试图以灵剑破开时,那些锁扣就在女子身上游曳,几乎扣进伤口。 月清河试图处理秦观颐身上的伤势。她能看出捆仙锁破坏了秦观颐的经脉,使得她无法挣脱,又因力量供养地火,如今她如同死去一般没有反应。 遥远的海水中,地火因此地异动而涌来,月清河抬眸,诡异不详的红光越发强盛。 不对,这里似乎是汲取秦观颐的力量而存在,如果强行破阵,她一定会受到反噬。 月清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飞快巡视一番自己手中的灵器法宝,将玲珑玉舟中能拿出的灵石都取出,当即围绕着秦观颐摆下聚灵阵。 这些东西月清河并没有随意取用,如今用在秦观颐身上,几乎毫不手软。云中剑感应到主人的危机,此刻嗡鸣,月清河将之塞进秦观颐手中。 她的躯壳如同柔软的寒冰,没有丝毫生机。好在月清河碰触时,还能一一揉开垂下的手指,将故人的仙剑还给她手中。 云中剑自发护主,捆仙锁察觉到猎物的反抗,当即与云中剑结界僵持。月清河迅速观察秦观颐身上的伤口,见仙剑与捆仙锁僵持不下,云中剑没有主人的控制无法将伤口中的捆仙锁逼迫出来,月清河心中越发焦急—— 不行,这样下去,秦观颐如今能撑多久? 必须速战速决! 月清河将无尽水取出,迅速倒了一杯。以秦观颐的修为,就算是一缕残魂也能压制修仙界各门天骄,她如今困在此地,只是需要一点灵气进去,一定能够苏醒! 待月清河以灵泉靠近秦观颐,顿觉失策。 故人似死非生,此刻虽然手中能握住仙剑,但这杯灵泉却无法喂她喝下去。淡淡的薄唇苍白紧抿,许是曾有意识时的痛楚,秦观颐神色平静,唇瓣却忍痛地抿着。 月清河手中杯盏碰触她冰冷的唇瓣,数次无法喂下灵泉,心下越发焦急。她转头见秦观颐肩侧那穿透的捆仙锁与云中剑僵持不下,淡淡的血气自锁链中透出,越发不能等待。 “你如今无法醒来,是我不得已。秦观颐,我没有办法了。” 月清河咬咬牙饮下灵泉,仰头。她靠近吊在捆仙锁的秦观颐,抬手护着她冰冷的脸颊,越来越近到鼻尖都微微碰触。 第185章 月清河听到了自己血流鼓噪的声响。此地没有旁人,连沙砾海水都安宁寂静,只有一位沉睡的不知生死的秦观颐。 月清河闭上眼,去亲吻故人薄薄的唇瓣。 熟悉的气息,就在咫尺之遥。她很冷,也毫无回应,像捧在手中的柔软寒冰。耳垂在月清河手指边,曾经为泄愤折腾过这里,她自然知道秦观颐会有什么反应。 月清河一点点渡进去灵泉。 她想起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女剑修,曾经茫然地揉着耳垂上的伤口,因奇异的触感而惊愕。 灵泉渡进。 月清河心跳如鼓。她连忙后退,深深吸气平复。 灵气入体,枯竭的经脉苏醒,云中剑灵光大盛,一点点逼退捆仙锁。 秦观颐身上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 第八十九章 沉睡的女子双睫颤动。 困在漫长的梦魇之中, 那口灵泉足以令云中剑逼退捆仙锁,却不足以令秦观颐苏醒过来。 黑色衣袍与金色的捆仙锁对比明显,月清河见秦观颐没有醒来, 咬咬牙, 再次倒了一盏灵泉。 一次不成, 就再一次。 月清河忍耐面上热度,再喂下去三盏。她实在面红耳赤, 偏偏此刻又要戒备四周, 还要观察秦观颐的状态, 无心计较这点耻意。 手中捧着的脸颊终于缓缓柔软温暖, 有了活人的温度。 待月清河倒下第四盏灵泉,挂在捆仙锁上的女子眼睫颤抖,虚弱道:“月清河……” 这声音十分微弱, 但近在咫尺的月清河哪里能过听错?她惊喜唤了声, “秦观颐!” 月清河接着再道:“秦观颐,你现在感觉如何,可受了什么伤?我要如何帮你出来?” 秦观颐睁开眼。她眉目漆黑,又是一副淡淡的薄唇, 没有神色时总是给人清冷疏离的印象。此刻抬眸见月清河焦急的模样,她下意识抿了抿唇。 “你方才是在吻我?” 月清河当即身形微僵, “我见你灵气枯竭无法苏醒,又被捆仙锁束缚,才……渡了一口灵泉。” 秦观颐漆黑的瞳眸因虚弱而垂下, 此刻她缓缓环视自己身上,果然看见了那些金色的锁链。秦观颐皱眉, 手中正握着云中,即刻抬手敲击。 月清河没见她如何动作, 方才凶恶的捆仙锁已经四散碎裂,纷纷落在秦观颐脚边。 “我如今没事了。”秦观颐向月清河道。 月清河笑了笑,“你修为高深我一向十分放心,若不是这东西,你一定不会在这里困住。” 秦观颐点点头。她再起身,稍一踉跄,单薄的黑衣随之流动。女剑修迅速站稳,环视此地境况。海水倒悬,地火涌动,海神殿祭坛就在脚下。 月清河见故人残魂没有大碍还有修为,已经是万幸。她指了指青铜巨门的方向,“我是无意中落进这地方的,自我进来的方位就能出去。” 秦观颐点点头,忽然再道:“本座如今应当在圣山上,为何在这里?” 月清河心下一沉。她转头望着眼前的故人,只见秦观颐皱了皱眉又道:“为何本座不能恢复龙身?” 月清河动了动唇。她一时间心中闪过无数的画面,和秦观颐样貌完全一致的魔龙人形,毫无反应此刻又归从秦观颐的云中剑,从来威胁她却并未真正伤害她的无方城主,还有此地的奇异经历。 “这世上怎么会有样貌一致却毫无干系的两个人……我竟然早早的就找到你了。” 月清河微颤,“你可害惨我了啊。” 面前这位秦观颐闻言眉头一扬,当场就要发怒,她的身体反应更快,已经下意识将月清河揽在怀中,“说什么胡话,本座带你出去就是。” 月清河心下大乱,秦观颐感受到她的苦楚,已经开口再问:“你叫我什么?本座是蜃。” 她感应一番,又皱眉,“为何本座不能化作龙身?你骑一骑便不会伤心了。” 月清河大喜大悲,闻言揪住了此人衣领,“我不愿再骑龙!” 秦观颐一副可惜的姿态,这才作罢。 月清河瞧着她漆黑的眉目,又道:“你记不记得我?” 面前女子理所当然道:“你是月清河,剑宗修士。来什刹海寻人,被本座带回无方城。” 月清河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魔龙。你是昆仑剑宗,剑阁之主,云中剑剑主秦观颐。” 曾经的魔龙,如今的秦观颐闻言摇头,“昆仑剑宗?离什刹海此地太远,没去过。” 月清河一把将她的手攥住,“这是你的本命剑!” 黑衣魔龙此刻瞧见自己手中的剑,云中回到主人身侧,已经褪去旧装光滑内敛,终于有了堂堂仙剑的灵气。她只记得自己是魔龙,惊讶道:“这东西你从来宝贝得不舍得使用,竟然是我的剑?” 仙剑入手,如同这柄仙剑是她躯壳神魂的一部分,气息圆润的确不作假。 月清河见秦观颐恍然,追问道:“你说你是龙,你可有从诞生开始的记忆?” 自称为魔龙,却与秦观颐一模一样的女子闻言回忆,“本座睁开眼,已经在什刹海中沉睡多年。约么三十年前自什刹海中出来,建无方城教化生灵。” 月清河几乎要落下眼泪。 三十年前,正是秦观颐放弃飞升,执意救下自己的时候。也许那时,这缕残魂落进什刹海魔龙身躯,忘却前尘,以魔龙的身份到如今。 第186章 蜃的确是秦观颐。她残魂既然到了这里,魔龙的躯壳早已死去,便开始崩坏,不见踪影。 曾经的魔龙,如今的秦观颐见面前女子落泪,本来皱着眉头思索也顾不上,下意识将她揽在自己怀中,“你怕什么?不论本座是谁,总是会护着你的。” 月清河极力平复自己心中震动,她望着故人的眉眼,待要再说什么,忽然间海天动荡。远隔万里的此地也震颤不休,眼看此处就要塌陷—— 月清河当机立断,“我们先出去!” 秦观颐手持云中,护着月清河自海神殿出来。她是天生剑修,御剑极快,几乎呼吸间落在青铜巨门边侧。 此刻月清河见到青铜巨门上雕刻缠斗,先代女王自门上游曳,感应到生人靠近,诡异的“钥匙”再度浮现。与清河仙子一模一样的女子闭目沉睡,只是唇瓣微张,露出尖利齿尖。 曾经打开门时的诡异寒冷犹在眼前,但此刻境况不明,还是先出去为妙。 月清河上前,伸出手。 秦观颐见月清河动作,要去触碰那诡异的“钥匙”齿尖,当即皱眉。她对危险与妖邪感知敏锐,此刻挡在月清河身前,忽然横剑卡在“钥匙”齿尖。 月清河一惊。青铜巨门震颤,吸食过她血气的诡异钥匙面容扭曲,仿佛活物遭受苦楚般嘶叫一声,立刻吐出口里仙剑,退入门中不见。 月清河:…… 秦观颐再次持剑抬手。她的动作淡然稳当,就像是拜访仙门尊者叩问禁制,不疾不徐叩上青铜巨门。但月清河就见她动作之下,青铜巨门敲出一声声牙酸的声响—— 秦观颐这样一下下叩开,青铜巨门实在受不住,很快敞开出五六人并排行走的大道。 大门洞开,雾气蒸腾。两个女子面前敞开一条宽阔大道。 秦观颐收回云中剑。她此刻并不再一口一个本座,微微翘着唇角,向月清河伸手,“不必你受伤。如此就足以开门,随我来罢。” 月清河惊讶之余,顿觉好笑。原来这仙家遗迹也算是欺软怕硬。 即便云中剑主失去记忆,可这地方不论是“钥匙”还是“守卫”皆对她退避三舍,青铜巨门上浮雕安安静静,如同真正的死物,不敢过问。 月清河由秦观颐牵着手,大大方方地自青铜巨门中踏出去。 走一段路,已经和青铜巨门拉开不小的脚程,月清河忽然想道:“秦观颐,那门后有不少好吃的甲壳,我方才忘了和你说。” 女子闻言回眸,“你爱吃那个?” 月清河唔了一声,又道:“还算鲜美,我从前在碧落海吃过,别处倒是没有见过。你从前喜好做些海中吃食,应当也没见过。” 这地方危险诡异,一旦她们出去,定是不会再回来的。 “这有何难?”秦观颐当即牵着月清河往回走。 月清河疑惑间,二人重回青铜巨门前。这门仍旧巍峨高大,门上鲛人女王们虎视眈眈,几乎下一刻就要扑出来。秦观颐站在门前,以云中剑叩门。 青铜巨门威风凛凛的气势陡然一僵。 “嗯?”秦观颐还待再叩,轰隆隆—— 面前庞然巨门再次敞开。 月清河:……这未免也有些快了。 秦观颐瞥了一眼门上的浮雕。先代守卫们僵在原地,并不变幻。对这两个女子去而复返毫无质疑。 秦观颐牵着月清河,另一手握着云中剑,不见她什么动作,门内宽阔平静的沙地骤然动荡,砰砰作响! 月清河好奇看去,就见门里大片沙地翻腾,不过半刻钟扑棱棱直响,很快横七竖八,躺满了狰狞的节肢甲壳。 那些挥舞的大钳子一个比一个肥美。 秦观颐甚至没有进去,粗略一挑选以剑气串了个头适中,钳子最大的十来只,当场卸下来。 她又望向月清河,“唔,我似乎没有储藏食材的储物戒指,你可有携带?” 月清河一怔,将自己身上的玲珑玉舟解下来递过去,“这物件是你送我的,里头有几间储藏灵材的寒室。” 秦观颐满意地点点头,抬手将那些鲜美的钳子一一装进去。“如此甚好。” 两位女子携手离去。 许久,青铜巨门若无其事关闭。沙地下,有幸未被挑中的节肢甲壳们心有余悸,感应到那位杀神已经离去良久,纷纷蹿进沙地底下躲藏。 秦观颐御剑极快,此刻二人路过金属浇筑的女王宫,她向月清河道:“我对着这剑与你方才所拿出的球十分熟悉,但我并没有它们的记忆。” 月清河靠在秦观颐身侧,闻言好笑道:“它们本就是你的,自然熟悉。我听玉衡掌门所说,你的残魂只有人魂有记忆,如今既然没有,恐怕人魂还在最后那片残魂处。” 秦观颐挑了挑眉,“我为何要分裂神魂?” 月清河唔了一声,低声回道:“是为救我。” 御剑的女子闻言低眸去瞧,月清河被她盯着十分不自在,只好解释道:“那时我要杀魔族之主,借你的力量还是不够,只好拼着自己也死了,将魔族之主带去昆吾之渊……” 月清河细细解释道:“你那时修为鼎盛,即将飞升,才能杀了魔主。我不愿你为我涉险,所以要自己去复仇。” 往事件件,皆是血泪。月清河此刻倚靠在同伴身侧,说起来却平静和缓,“此事我欺瞒你,是我不对。” 第187章 秦观颐越听越皱眉,此刻终于忍不住道:“你若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告诉我,我必定全力助你。” “我心甘情愿帮你,也心甘情愿救你,你哪里会有不对?” 月清河身形微僵。 她不得不深深呼吸,将涌上来的酸涩和泪珠憋回去。又实在不能自已,只好抬手抱住秦观颐,“你这人实在是……” 秦观颐一手揽着她,感受到衣衫湿痕。温热的泪水透过衣衫,竟然是滚烫的。她不知这女子为何如此,只用最平淡和缓的语气安抚道: “别怕,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变成什么样,总是会护着你的。” 第九十章 “我变成什么样, 总是会护着你的。” 月清河缓过神,从秦观颐身前起来。 她眼尾红红,神色难得有些委屈, “你早说你是在魔龙躯壳里头, 我哪里还会耽误这十几日?你可害惨我了。” 秦观颐此刻踩在云中剑上, 二人穿过漫长宫殿,向出口去。金属宫殿漆黑蔓延, 海水蒸腾, 此即便对于修士也是难捱。 听到月清河的话语, 秦观颐茫然地低头去瞧身前的女子。曾经的魔龙, 如今的女剑修顺势回想记忆,都是无方城中按住同伴,强行要她给自己揉龙角的画面。 秦观颐有些心虚。她不敢分辨, 只道:“我从前是什么也不懂。此地不安全, 我先带你出去可好?” 月清河唔了一声,牵着秦观颐手臂边侧的衣袖。 金属浇筑的海底王宫死气沉沉,海水笼罩在两个女子头顶,地火幽暗泛红, 连鱼群也感应到危险远远逃开。 秦观颐寻着月清河掉下来的方位御剑上去。她速度极快,转眼间接近海水。月清河在她身前, 望见海底幽淡的波澜,还未动手,眼前已经落下温柔的光晕。 月清河抬眸。 秦观颐抿唇, “虽然没有从前的记忆,你不喜欢海水, 我还是记得的。” 月清河轻轻唔了一声。 秦观颐破开海水,地火缓缓涌动, 女剑修以手捏决,剑气应声而出,硬生生冲开一条可供二人通行的通道。 丹书火卷自发运转,将月清河笼罩在内。 秦观颐低头瞥了一眼,不再犹疑御剑而起。在修士无法接近的地火中,月清河看到那些绵延柔软涌动的岩浆,由海底压迫而无法爆发。 秦观颐的保护下,月清河仔细观察一番,竟然发现地火的能量涌动已经衰弱了大半。 待二人冲出火海,再次跃进海水之中,月清河推测道:“你既然在这处,是否有什么东西将你锁在底下,用以供养地火?” 秦观颐一面护着她踩在海面,闻言思索片刻,“我作为龙身时并不知情这圣山底下还有祭坛,你与我在沧澜洲交谈时,我莫名陷入昏睡,醒来就在此处。” 月清河追问道:“魔龙躯壳在圣山消失,你可看见是什么东西将你带下去?” 秦观颐摇摇头,“不曾。若我有神智,必定将它摧毁。” 月清河心道也是。秦观颐修为强横到威慑青铜巨门,若有什么东西在她清醒时害她,必定要吃一番苦头。 说话间,海水莹莹淡淡,从深暗幽蓝逐渐明亮。 月清河眯了眯眼。她看到了海面洒下的天光,清清淡淡,待秦观颐护着她跃出海面,迎面便是浩瀚星海。 秦观颐踩在云中剑上,月清河仰头望了一番海域天穹。 自从秦观颐出事以来,又在魔龙身侧,她已经许久没有心思看过四境景象,此刻莹莹星光拱卫一轮圆月,什刹海风平浪静,月清河倚靠在失而复得的故人身侧,安宁平和。 细碎的星光落在海面,微微荡漾。 月清河轻轻吸了一口气,将玲珑玉舟放出来。秦观颐专注地看着她动作,海面上亮出一座莹白仙舟,犹如人世间浮起一轮新月。 月清河上前,回身向秦观颐道:“和我来。” 二人踏上仙舟。 秦观颐好奇地看了看,又道:“此处也十分熟悉。” 月清河望向她,“你说这仙舟上有你全力一击,方才我下去寻你,正好用了几张攻击符咒。” 秦观颐点点头,“还算有用。” 她看看仙舟布置,熟门熟路走向平台房间。月清河跟上前去,随秦观颐穿过两条长廊,径直走向一处房间推开。 玲珑玉舟作为仙家法器,一向用具齐全。月清河虽然得了它,却没有怎么动用里头的东西。秦观颐作为仙舟的主人,自然更知道里头的布置。 此刻秦观颐推开房门,月清河跟着进去,里头摆满书架柜阁,堆砌玉简法卷深奥古籍,皆因仙舟结界保存完好。 秦观颐前去书案,持笔蘸朱砂。她手下的符纸用具皆是最适宜的状态,女剑修沉吟片刻,下笔挥就。 月清河见秦观颐惯常持剑的手,此刻持笔也十分熟练,已经有些好奇。待她下笔落成,更是惊愕,“你如今还能做攻击符咒?” 而且还是第一张就完成,没有作废。 秦观颐将刚落成的符咒拿起,看了看,不算满意,“这张还不够。”她将之撇在一边,又点了点朱砂再次动手。 月清河拿起细看。 作废的符咒在她看来已经可以派上用场,如果放在修仙城池之中,也是抢手的用具。 再看秦观颐,此人一刻之内提笔挥就三张符咒,沉吟片刻还算满意,“既然用了,我便给你补上。” 第188章 月清河:…… 月清河默默接过这位秦观颐亲自动手制作的攻击符咒,观之笔触圆润灵力流转,比起方才那张的确更加完美。 秦观颐此人受天道厚爱至此,剑修天赋强横就罢了,连画符也如此顺利。那些符咒师潜心修行数十载,沐浴焚香三日才敢下笔,见了秦观颐这画符的功夫,恐怕要打上昆仑剑宗大喊天道不公。 秦观颐见月清河接了自己的符咒,才算松了一口气。 玲珑仙舟内,夜色温柔。 秦观颐的声音也柔和浅淡,“我从前做龙时不记得你,将你折腾一番,实在罪过。” 月清河闻言抬眸望去。曾经的魔龙是胡闹了些,时时刻刻要纠缠她,比起秦观颐克制沉稳实在是两个人,难怪她最初无论如何也没有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秦观颐低声道:“我做龙时实在混账,叫你十分辛苦,此刻也没有从前记忆,帮不了你太多,又实在惭愧。” 月清河自然想到了从前种种画面。她不知魔龙是秦观颐,自然十分难捱,不由轻咳一声道:“其实也不算太过分。只是我要是早些发现了你的身份……就不会浪费这月余时间。” 秦观颐正待她生气,此刻闻言有些茫然,重复道:“早些发现该如何?” 月清河指指她的额头,“过来些。” 做惯了魔龙的秦观颐微怔,少见地听到自己血流涌动的声响。面前的女子双眸含笑,她全幅信任又自在,神色间全是揶揄。 秦观颐感受到一股危险。 她不清楚这危机从何而来,只是记忆中捕猎血食的场景犹在眼前。此刻作为剑修,从前作为魔龙,自己从来都是强大的存在,面前柔软纤细的女子仿佛是一位猎手,而自己……是她眼中急需捕获的存在。 秦观颐无法阻止月清河,就像她无法克制自己向月清河靠近的脚步。 月清河见秦观颐乖乖过来,眉眼含笑。她仰面,以手贴在女子脸侧,轻柔和缓拂过白皙的耳垂。 秦观颐微微启唇,黑眸困惑又茫然,不知自己的感触从何未来。她已经下意识垂下头,任由面前的女子揉捏欺负,姿态是魔龙从未有过的驯服。 月清河柔声开口,“我自然不会怪你,秦观颐……我向来是记挂着你的安危,你既然不记得,对我如何都好。只是如今,我要索取一些小小的报酬。” “什么……”秦观颐眨了眨眼。 话音落下,发丝间奇异触动,如同做龙时头顶萌生龙角,此刻秦观颐不由自主俯身,那指尖沿着发丝,就触碰着她眼尾。 秦观颐漆黑的眸子随之轻颤,她目光落在同伴专注神色上,启唇欲要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垂眸。 一副任凭教训的姿态。 月清河轻轻叹了口气。她喃喃开口道:“我自然是被你折腾过的,既然不怪你,索取些报酬也无可厚非,不是么?” 秦观颐紧紧地,定定地望着月清河,困惑又茫然,却没舍得将她拂开。女剑修惯常持剑的手动了动,将月清河揽住不让她仰面难受,又无所适从,整个人僵硬在当场。 “我做龙时什么也不懂得,你若生气……你若生气,尽管动手就是。” 秦观颐只觉自己在说胡话。她分明察觉到危险,又不舍得放月清河离开,胡乱开口道:“给我一剑也好,或是寻到龙身以后,你拔一片龙鳞也好。” 月清河唔了一声。 她似乎对这些话很感兴趣,闻言点点头,向秦观颐冷色的面容再靠近了些。 仙舟灵光暗淡,莹莹星月自海面波澜,此地幽淡朦胧,显得她们的姿态亲密无间。 月清河一手按在故人发丝间,仰面上去。她比起秦观颐身量小些,着实有些辛苦。 月清河轻声道:“你在海底脱困前问我,我是否在吻你。” 月清河笑了笑,贴上故人冷淡轻抿的薄唇,低声呢喃—— “这才是吻你。” …… 夜色浅淡,天光微亮。 月清河靠在秦观颐身侧。 她望向海面,仿佛无事发生。 秦观颐要在头顶仙舟莹润的内部看出一朵花来。她耳垂红红,一向冷淡的面色一忍再忍,还是露出点不同的雀跃神采,“清河?” 月清河动了动手指。 她轻声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又听身侧秦观颐再次开口道:“方才我才知,我从前真是什么都不懂。” 月清河:…… 此事倒也不必直说。 秦观颐一忍再忍,向月清河靠近些。她从前做剑修总是端正稳重,除非飞仙醉下忍无可忍的那几次,从不会做什么超过界限的事。 如今这位残魂却不一样了。 月清河袖口微动。熟悉的手握住了自己,因神魂不全,秦观颐如今肌肤浅淡微凉。秦观颐动了动,将月清河的手握在掌心,心满意足道:“你若生气,尽管再教训我就是。” 月清河面上微热,“我已经教训过你了,一次即可,不必再说。” 话虽如此,也不曾将人拂开。 秦观颐贴在月清河身侧。袖口与衣摆堆叠在一处,她们二人呼吸可闻,亲密无间。 “我如今没有龙角,清河就不会揉揉我的额头了么?” 月清河回眸。故人难得直白,她后知后觉对方才所作所为窘迫,“……这和龙角没有关系。” 第189章 秦观颐当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她比起做龙时的确收敛许多,此刻垂眸,叫月清河看着心惊胆战。若是魔龙做这样的姿态,月清河早就铁石心肠,可偏偏是秦观颐…… 月清河只觉心头酸软,无奈道:“罢了,那就揉一下。” 月清河刚说完,就见方才还神情失落的秦观颐双眸一亮,轻车熟路地倚靠着自己躺下。 月清河:…… 她有种奇怪的感触。这秦观颐是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 第九十一章 白昼拂开海天之间, 什刹海淡绿通透。 玲珑玉舟载着一位修士和一道残魂,向北方漂流去。 天光明亮,圣山轮廓清晰可见。 月清河想到曾经云汐发疯, 向秦观颐提醒道, “我们得去无方城看看, 我下去寻你时碧落海妖族前来为难,你我皆不在, 无方城中的妖物修士恐怕要遭难。” 此刻距离月清河掉下圣山已过去一日一夜, 云汐真要对什刹海做些什么, 现在赶过去收拾残局也来得及。 秦观颐闻言望向她, 安抚道:“不必担忧。我能感应到什刹海境况,碧落海妖族已经离开了。” “什么?”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起身望向仙舟外。天穹没量, 四海透彻, 能望见遥远的海天边际无方城的轮廓。 海鸟随风而来,落下浪涛捕捉鱼群。海面下森林隐约可见,月清河所见一日前混沌瘴气和地火蒸腾,都已经消散了。 “我做魔龙三十载, 对此方海域掌控从无懈怠。只要我清醒,它们能平安无事, 全靠你将我从捆仙锁里救出来。” 秦观颐与月清河一同望向越发清晰的圣山,再次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它们没事。” 月清河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论它们是为何离开,只要什刹海没事就是万幸。” 天光落下, 月清河抬手。淡淡的金色日光没有温度,将指尖照得几乎半透。她侧脸因天光照彻, 如同美玉一般莹润生光,神色安宁和缓。 秦观颐屏住呼吸,害怕惊醒面前的美梦。 月清河垂眸,见身侧的秦观颐发呆,不由笑了一笑,“在看什么?” 秦观颐有些恍惚,只道:“我真希望,此刻能永远留下来。我们从前有一同迎接白昼的时候吗?” 月清河唔了一声。 面前的故人没有记忆,作为魔龙在什刹海上几十载,她与蜃相处不过月余,摇摇头,“我们曾经同吃同住,但与蜃并未如此。” “不过你还是秦观颐,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也是一同游历过的。” 月清河瞧着面前的秦观颐,见她神色茫然,笑道:“我身边总是有许多麻烦事,你从不抱怨,每日都一一为我收尾,将那些人驱赶出去。” 第一美人出天音门游历,吸引无数目光。不论善意还是恶意,当年的清河仙子只是做一个小小的调令,就要经历波折。来自诸人的赞美喜爱太过庞然,总是会催生出阴暗的念头,对无法自保的乐修来说已经是不幸。 幸好还有正气凛然的女剑修在身侧。 “那时我想,你这剑修真是讲义气。其他人信不过,就选了你作同伴。你也从来不会让我真的陷入危险。” 秦观颐安安静静,望着月清河说着许多往事。她如今没有人魂的记忆,又做习惯了魔龙,难得这样乖。 月清河忍不住多说了些,“我那时说,秦观颐,你不如假做我的道侣吧?也不用日日都要赶人了。” 当时…… 初出茅庐的女剑修沉默良久。她从小到大只专注练剑,接触的人只有师姐和师尊师娘,从来端正冷然,从没有见过清河仙子这般鲜亮夺目的女子。 年轻的秦观颐平日面上没有神色波动,做事一板一眼,从不说假话。清河仙子的话语落下后,她露出疑惑和不安。 那时秦观颐思索良久,终于回道:“我与那些人不同,对你没有她们坏心,动手赶人又有何难?” 清河仙子捏着袖子,几乎当场噎住。 …… 月清河说完,自己也觉好笑。 年少心事朦胧不清,此刻云开雾散。原来她没有说错,当时的清河仙子对秦观颐,的确是不一样的,至于这心思多多少少,又很难直接告诉她罢了。 月清河为自己曾经作为羞恼,又想到当年秦观颐宁愿对战也不答应,瞧着面前这位懵懂的秦观颐,微妙地气恼,“不说了。你从前就是是木头,现在好些了,但也好得不多。” 秦观颐默默移开目光。 她没有记忆,不知从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对危险的感应出奇地敏锐,自己最好还是别出声为妙。 秦观颐靠近了些,低声唤:“清河。” 这声音柔和清亮,与记忆中的女剑修一般无二。月清河回眸时衣衫浮动,她的指尖触碰到故人的手,是微凉的触感。 秦观颐眨了眨眼,光点自她面容落下。 “清河,我似乎不能陪你长留了。” 白昼到来,群星湮灭,玲珑玉舟灵光彻底暗淡。天光散落什刹海上。 今日风平浪静,适合远行。 月清河睁大眼眸。她极力笑了一下,“这一次怎么只留了几个时辰?” 秦观颐道:“我感应到九沂之源,我的修为与记忆就在那里。” 第190章 白昼到来,群星湮灭。 那些光纷纷扬扬,从秦观颐面容散落下来。 月清河极力笑了笑,“今日天朗气清,适合远行。你也该去寻你的记忆了。” “能有几个时辰,说几句话,也是我的幸运。” 秦观颐伸出手。 她的手已经渐渐消散,落在月清河侧脸,如同一点轻柔和缓的风,留念徘徊不去。 “我找到记忆,修为圆满。不会再忘了你。” 秦观颐低头来,落下暗淡的一个吻。触感几近于无。 月清河定定望着眼前。她开口想说些什么,挽留或者思念,询问还是遗憾,都无法出口。月清河只是睁着眼眸,笑了笑,答应道:“好。你放心归去,我这一次也会去寻你。” 长空浩渺,海天静默。 白昼到来,美梦消散。 云中剑落在地上。月清河低头捡起,握在手中。仙剑没有留存主人的残魂,此刻隐约不安,安慰般传来一点热意。 玲珑仙舟恢复宁静。 什刹海波澜不惊,圣山与无方城遥遥可见。曾经瘴气与地火平息,此刻海天通透,如同从前几十载。 “不怕,不怕……这一次没有错了。她就在九沂之源,往北边去就是。” 月清河喃喃几声,握住云中。 她一面走向玲珑玉舟,路过长廊。两侧房间整齐排列,灵材食材皆是最为新鲜,是仙舟的主人不知天南海北,收集下来的存货。 月清河路过寒室,她心中一动,推开房门。 柜阁挤挤挨挨,放满保存灵草的玉匣。 月清河打开一件,果然是一片雪白的鳐鱼。此刻因玉匣功效,还如同刚刚片好时的状态。 月清河不由想到,这仙舟的主人曾经是如何去沧澜洲买下鳐鱼,片片处理好装进此地。人魂缺少大部分修为,秦观颐又为宗门奔波,是如何来沧澜洲做这些琐事呢? 她做这些与修为剑法无关的琐事时,又在想些什么? 月清河唇间微抿,索性寻到昨夜拖进来的甲壳钳子,一同带出寒室。可惜时辰太赶,秦观颐自海底下出来还未尝一口。 去九沂之源寻到她,再给她好好做些吃的吧。 - 什刹海三日动荡,骤然平复。 无方城诸妖胆战心惊。前因它们仰仗的城主蜃沉睡不醒,圣山瘴气飘散,又因唯一伸出援手的女修失去踪迹,险些出了大乱。 魔龙手下最有话语权的绛雪姬力排众议,将女修所示龙鳞浸入城中水源,阻止妖物发狂。又在碧落海鲛人围向无方城外时出面周旋,竟然真的将一场灭顶之灾化解。 因碧落海庆典,修士齐聚沧澜洲。什刹海诡异境况也传了过来,九大仙宗之中,灵霄仙宗派遣修士前来查探。 年轻的女修自船头眺望,回身向同门道:“我见什刹海上并没有风浪,一切如常,师姐为何说有变故?” 蓝凌闻言起身,走到船头望去。经过碧落海沧澜洲,靠近什刹海的海域浅淡通透,船下鱼群游曳,甚至还有乘风而来的飞鸟。 灵武城附近渔民若是来了这里,定会大喜过望。 蓝凌也道:“奇怪,什刹海这样正常。留影石发来的景象可不安宁。” 灵霄仙宗擅长制作法器,此刻灵舟庞大,比起从前沉没碧落海的九曲仙舟也不遑多让。年轻女修听闻师姐疑惑,也极力向海域望去。 灵霄仙宗众人驾驭灵舟,往什刹海方向行进三日,一切如常,却忽然不得寸进。 “蓝师姐,前方有禁制阻拦,我们过不去了。” 灵霄仙宗掌舵修士向蓝凌恭敬示意,“我等前去查探皆无功而返,此地禁制只阻挡有修为的修士和妖物,但对于飞鸟海鱼皆不做阻拦。实在奇怪。” 蓝凌挑眉,“还有这种事?” 她身为灵霄仙宗修为数一数二的年轻修士,此刻又有特殊的身份,当即御剑前去亲自查探。 灵舟庞大,想去什刹海打探情况的修士不在少数。灵霄仙宗身为九大仙门中颇具号召力的灵修翘楚,此刻船舶徘徊不前,自然引发众修士揣测。 “难道什刹海异变并不属实?否则我们怎么会在碧落海与什刹海交界处,也未曾见到不对。” 面目冷肃的女子向身前修士回报道:“顾师姐,我见灵霄仙宗蓝凌已查探去了,这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众人身前,女子云鬓高束衣衫利落,双瞳正望向海域深处。 她身后众女修皆心怀忐忑,“昆仑剑宗也有人在这船上,还是那位的同门。顾师姐,我们是否要回避一二?” 天音门掌门座下亲传之一,乐修顾泠闻言回神,想到昆吾山一团乱麻,也觉不好处理。 顾泠思索片刻,回身向众人道:“近日掌门不适,既然什刹海无事,我们尽快返回门中就是。”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齐声应是。 另一侧。 蓝凌御剑而行。飞掠不过几里,巨大的阻力挡在什刹海前。再要往前,飞剑嗡嗡哀鸣不得寸进。 碧落海与什刹海交界处海天安宁,飞鸟与鱼群悠然自得,穿梭往来无碍,只有蓝凌身为仙门修士无法靠近。 “奇怪,怎会有这样的禁制?仿佛天道所为,不许打扰什刹海。” 蓝凌经碧落海九曲仙舟陨落,已经十分小心。虽然知道什刹海有大难,魔龙不曾现身,大约也陨落了,此刻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第191章 此行怕是要无功而返,九曲仙舟的损失也无法捞回了。师门如是问起,蓝凌也毫无办法。毕竟魔龙之威,宗门也不敢轻易进犯。 蓝凌如此思考一番,便要掉头回船上。 却见前方波澜微动,遥遥飘来一座仙舟。仙舟庞然,不比九曲仙舟小,更是亭台楼宇莹润光洁,犹如天上月宫落下此界。 蓝凌睁大了眼睛。她几乎疑心自己在海上漂流过久出现了幻觉,此刻再度揉了揉眼睛—— 没错,仙舟还在那里。 蓝凌既惊诧又好奇,待到能够传音,当即扬声问道:“敢问哪位道友在此地?可否与我说一说什刹海境况?” 玲珑仙舟内,月清河放下筷子。 她此行穿过什刹海,要过碧落海,往九沂之源去。什刹海安宁良久,便也没有收回灵舟。 月清河走出仙舟平台,见女子御剑而来,向她热切问道:“道友,我想去什刹海,敢问什刹海发生什么事,竟然不能再靠近?你又是如何进去的?” 月清河见身形样貌有些眼熟,再看,那不是灵霄仙宗的女修蓝凌么?月清河御剑起身,将玲珑仙舟收好挂在腰间。 海天之间,莹润玉舟不见踪影。 蓝凌怔愣,玉舟上的女子御剑前来,墨发白裳,神情自在淡然。 待接近些,蓝凌一怔,“原来是你?你难道没有被禁制拦截么?” 月清河点点头,指向什刹海方向,“此地你们进不去了。至于我,自然是能进的。” 毕竟她可是秦观颐青睐送上逆鳞的那一位。秦观颐与蜃能去的,怎么会拦着她? 第九十二章 月清河随蓝凌上了灵舟。 “清河师妹既然想去九沂之源, 若不嫌,与我们同行可好?什刹海进不得,我们也打算去九沂之源。” 蓝凌热切地带着月清河落在船上, “九沂之源传闻有上界异动, 我们赶过去也许能分一杯羹。” 月清河随她往前, 闻言笑了笑,“也好。” 秦观颐临走前说她在九沂之源, 看来这一次不会有偏差了。至于上界机缘, 除非是云中剑那般九州十四海皆知的大机缘, 恐怕也是传闻而已。 待蓝凌安排好住处, 月清河谢过她,稍作休息。 此时还是与仙门修士一同行动为妙。鲛人一族将修士困在海底牢狱取血,已经犯了众怒, 此刻云汐再是疯狂, 也不能再度出手,落下把柄。 什刹海瘴气弥漫,传音颇有阻碍。玉舟离开此处海域往前几里,断断续续传来不少消息。 月清河坐在窗边。柔和的海风徐徐吹拂, 她打开剑宗铭牌,见到熟悉的名字。 潘菱:清河如今还好么?我们听说什刹海出了事, 实在担心你,跟着同门也去沧澜洲寻你了。 潘菱:易澜接了调令和我一同,乘玉舟过碧落海, 再过一日就到了。 月清河唇间抿着笑意,当即回道:你们若是来得巧, 我兴许与你们在同一艘船上。 半个时辰后,潘菱和易澜匆匆找过来。 几个女修一见面, 当即笑开,“还真是如此巧合,我们竟然都在这里!” 月清河将她们二人迎进来,坐在窗边。 潘菱半年过去身形又长高了些,此刻急着问道:“清河出来这样久,我们时常无法给你传音,实在担心。你可有受伤?” 月清河唔了一声,“如今还好。” 月清河望向一侧有些局促的易澜,“你们如今就离开宗门,修为如何?还有怎么不见少云?” 提到颖少云,潘菱打开话匣子争着说道:“我们课业修为都顺利,至于颖少云星辰诀学得不错,也没有像之前那般胡闹,再过一年半载也能来青崖峰拜师。” 月清河心下欣慰。从昆仑出来时,颖少云还没个正形净说胡话,如今总算有个剑修的样子。 月清河再道:“潘菱你呢,如今顺利去青崖峰了么?” 潘菱不由自主笑着回答:“我接下这调令回去就能去青崖峰。怀玉师妹时常和剑尊提起我,如今无人质疑我的修为剑术。师妹为人单纯可爱,她不怪我,我也十分感激。” 月清河揶揄道:“怀玉师妹自然极好。你之前无意伤了她,去青崖峰要多照顾她才是。” 潘菱面上不自在,轻咳一声想要反驳,看月清河笑盈盈的模样,又泄了气。“这是自然。” 易澜待潘菱说完,也开口道:“多亏清河伸出援手,我妹妹如今来了玉阳城,还算有些天分,可以学炼器制符。我为她们在玉阳城中寻了学堂,如今可以放心修行。” 月清河鼓励道:“玉阳城花销庞大,你若有什么困难,我这里探索秘境有不少收获,先给你妹妹用上。” 她说完,拿出两袋乾坤袋,往桌案上推去。这是来自碧落海的馈赠,是救下那位鲛人殿下的感激。 潘菱也点点头,“易澜有什么需要用灵石的,尽管开口就是。我这里也有不少积蓄。” 易澜颇有些局促,“这半年来我积蓄尚可,小妹也能制符咒用以开销。清河,潘菱,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若以后有什么需要大家援手的……我不会犹疑。” 月清河与潘菱对视一眼,再道:“如此最好。” 三人说了一会儿近况,月清河想起旧事,又问潘菱:“你可知你救下来那对姐妹最近如何了?” 第192章 潘菱笑道:“清河是说程意和程音?这事该是颖少云来和你说,她一定会好好炫耀一番。可惜她如今是出不来的,还是我和你说吧。” 月清河摇摇头,“有什么可惜?” 颖少云心性浮躁,总爱在她身边依赖她,要是做了什么好事的确会来炫耀。不过一个消息,也不知她做了些什么。 潘菱道:“程意和程音安置在颖家店铺,程意天赋不错,做账让颖少云的哥哥都赞不绝口,有意让她做玉阳城店铺掌柜。程音测出根骨,再过一年半载,就能来剑宗试炼拜入昆仑。” 月清河微微睁着眼眸,笑道:“我从前见她们,就知她们若有机会修行,是不会放弃的。只是没想到,她们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易澜也点点头,道:“程音和她姐姐勤勉仔细,就算没有修行天赋,也能有好前程。” 待几人说完境况,又聊了些海上趣闻。月清河不打算将惊险的事说给同伴,以免她们担忧,只是笑道:“这几日除了那些你们都知道的事,我还发现了不少别的东西。” 潘菱好奇道:“有什么?” 连惯常沉默的易澜也瞧着月清河,月清河指指外头的海面。此刻天光西斜,碧落海波光粼粼,即便在玉舟上也能看到不少飞鸟追逐鱼群而来,见此处有船只,竟然也不怕,扑棱棱往窗前停留。 月清河做神秘状,“别看碧落海与什刹海凶险,其实海底的鱼虾甲壳都十分好吃。我亲自动手捉了些,滋味鲜美不比剑宗做的差。晚上就叫你们也尝尝鲜。” 潘菱本来还兴致勃勃要准备听些秘闻,此刻几乎错愕,“你所说的竟然只是海底鱼虾?我还以为什刹海里有大事发生呢!” 易澜轻咳一声,“清河看起来纤细,的确该多吃点才是。” 月清河闻言点点头,顺势道:“你说起什刹海里头,我也有别的发现。什刹海与碧落海终究是不同的。” 潘菱接话:“那是自然,碧落海受鲛人一族统领,是海族王庭。什刹海近年来并没有别的消息,鲜少有修士能够潜入。我听闻无极剑宗要去什刹海寻找灵脉,你可有什么消息?” “我未曾见过无极剑宗修士,想来他们并没有成功。” 月清河唔了一声,再道:“什刹海下有如同森林一般的绿色,我曾经下去试探过,约么也是能吃的。说起这个,今晚也叫你们尝尝。” 潘菱:…… 待到夜色落下,玉舟莹莹亮起浮光。 月清河寻到蓝凌,将自己存好的食材拿出。潘菱易澜跟着她,与灵霄仙宗众修士互相见过,蓝凌爽快道:“既然清河有独特的食材,我们宗门内也有些好的,不若大家一同享用如何?” 月清河笑道:“如此最好。” 半个时辰后,玉舟摆出各类灵材。蓝凌将自己珍藏佳酿也拿出来,众修士聚在灵舟,一边笑谈,一面享用。 潘菱与蓝凌说了些话,一面尝了口花酿,惊奇不已,“这酒丝毫不刺,真是舒服。灵霄仙宗酿酒技艺实在是仙门翘楚啊。” 蓝凌也饮了口,向月清河举杯示意,笑道:“区区薄酒不成敬意,此前清河师妹也来我宗仙舟,可惜中途意外实在怠慢了你。今日便向清河赔罪。” 月清河举杯饮了口。柔软清甜的滋味弥漫口中,丝毫没有酒气,修士所照料的花树香气清淡宜人。月清河笑了笑,“天灾岂能怪你们?无妨。” 易澜坐在席间,偶尔与搭话的灵霄仙宗女修简短回应,夹了一筷子月清河所拿出的巨钳,微微睁大眼眸。 深海底下的鲜香滋味,易澜的确没尝试过。 她身形比起其它女修更高大些,此刻没有带剑,露出尝到美味的雀跃,神色温和柔软。 灵霄仙宗年纪尚小的师妹们好奇地观察今日三位客人,暗中瞧着易澜吃饭动作,小声交谈,目露倾羡。 “那位剑修师姐看着修为强横,我如何也长不到她那样高的身量。她是用重剑的么?” “我们是灵修,比起剑修身量不足。也不知她若是和蓝凌师姐比一比,谁会胜出?” “她看起来虽然高大,却很温柔呢,有些像我家乡阿姐……” 月清河心念敏锐,此刻耳尖微动。她以杯盏遮掩,望向席间同伴坐处,果然见年纪还挺小的灵霄仙宗师妹们悄悄观察易澜,目光奇异互相交谈着什么。 潘菱进退有度,此刻和蓝凌有来有往交谈甚欢,她倒不担心。只是易澜惯常沉默,不知她是否会窘迫? 窸窸窣窣的交谈传来,即便那几位师妹压低了声音,以修士的耳力自然不算遮掩。 易澜自然发现了。 她坐在席间渐渐动作僵硬,手足无措,连吃饭都不敢再动。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真是十分可怜。 月清河轻叹,出声向蓝凌道:“蓝凌师姐,看来我同门不胜酒力,她要先离开了。” 蓝凌顺着她的示意望向易澜,当即发现那一处自家师妹们的动静,挑眉道:“几位可是我宗贵客,你们怎敢怠慢?再说叫你们回去领罚!” 蓝凌平日散漫从不摆架子威慑,此刻沉下脸来,席间灵霄仙宗年轻的师妹们皆收敛目光,齐声应是。 易澜感激地望来月清河一眼,起身道别,匆匆离席。她脚下步伐活像火烧眉毛,姿态不像是离开席间,倒更像是逃开。 第193章 潘菱瞧见自己同伴火烧火燎的动作,略为一怔。 她望向月清河,目露疑惑。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月清河摇摇头,示意不必问。若潘菱问起,易澜怕是船都不想待,非要御剑回沧澜洲不可。 此处插曲不提,今晚宾主尽欢。 蓝凌将月清河与潘菱二人送出,笑道:“这食材实在罕见,若清河师妹有别的,我愿出十倍灵石买下,还望师妹不吝割爱呀。” 月清河也是轻笑,“若有机会再请蓝凌师姐尝一尝。” 今日给了一只钳子出来招待同门,蓝凌等人也顺道尝鲜。只是再多的月清河也不能细说,就此作罢。 海神殿外的甲壳大家伙,可不是平常修士能尝到的美味。 蓝凌喜好美食美酒,十分在意追问道:“不知清河师妹是如何发现的?在何处寻到这珍馐?” 月清河唔了一声。她一时间想到许多画面,又是摇摇头,回道:“此物是云中剑主猎获的。” 蓝凌一噎。她想到曾经昆仑传出的传闻,某位惊才绝艳天生剑修,仙剑之主闭关三十载,刚一出关不过几年,不仅有了道侣,甚至女儿都五六岁…… 再看面前女子,月清河神色淡淡,蓝凌恍然大悟。她当即不敢再追问,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唯有潘菱十分担忧,见灵霄仙宗众人离去,她随着月清河进了房中,低声问道:“清河,你可见到剑主了么?若是你无法将她寻到,便回昆仑由掌门想办法。” “你毕竟刚入仙道,剑主无法脱困的秘境,你去也是危险啊。” 月清河静默片刻。故人远在天边,她如今比起当初惶然,竟然坚定了许多。轻声笑了一声,月清河淡然道:“不必担忧,秦观颐她好着呢。我也不会轻易涉险。” 不过是去九沂之源接秦观颐回来。 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潘菱回房歇息,月清河打开铭牌,见到新的传音—— 一身黑衣的墨阑落在眼前。她衣摆飘飞,由云山终年弥漫的淡淡雾气,衬托出了星月的暗纹,正是月清河离去前赠与她的那身法衣。 墨阑开口道:“族长已准许族人前来昆仑。我留在族中主持祭坛禁制,防备魔物袭击。清河,你万事小心。” 月清河眼眸微亮,“如此最好。你若有发现什么不对,即刻向宗门求援就是。” 固执古板的云山一族也松动态度防备魔物。如此墨阑境况安全许多,月清河便能放心去九沂之源了。 放下剑宗铭牌,夜色沉沉。 月清河望向玉舟外,碧落海波澜不惊,北方海域隐没在遥远的天际。灵霄仙宗玉舟日行千里,约么半月以后,她们就会抵达九沂之源。 不知那所谓的仙家遗迹中,秦观颐魂魄圆满,又会是怎样的境况? 第九十三章 七日之后, 潘菱与易澜向月清河道别。 月清河送几位同窗御剑,临走前颖少云终于出关,传来一封传音—— “我如今可以去青崖峰了, 清河, 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前几日试炼实在难熬, 听潘菱说她们找到了你,恨不能直接飞出来!” 颖少云稍显稚气的脸上神采飞扬, 她说话时仍旧露出那颗显眼的虎牙, 此刻笑意盈盈望出来, 月清河也不禁笑道:“你变了许多啊, 少云。” 颖少云当即自豪地站直了,向月清河展示她的本命剑,“看, 这是雨无正剑尊赐我灵剑!我几个月见不着, 总不能叫你回来看我一事无成才是。” 潘菱在月清河身侧,闻言当即撇嘴。此刻她没有下颖少云的面子,易澜默默跟在潘菱身后,见月清河无奈地摇摇头, 也不由笑了笑。 一番交谈,天光大亮。 潘菱与易澜和月清河道别, 只道:“清河,我们在剑宗等你归来。” 月清河目送同窗们御剑跃入天穹。不过数月,她们也已经从初入剑宗的新弟子, 到如今进退有度,足以接下调令前来沧澜洲查探的修士了。 颖少云也不舍地发了许多话, 最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信你清河,你一定能把剑主带回昆仑!” 月清河微微一怔。原来她的同窗们也知道秦观颐的事, 连最不着调的颖少云,如今也努力安慰,实在内心触动,无法言说。 月清河笑了笑,“我们都会回来的。” 此地离沧澜洲不远,无心继续的修士纷纷下船离开。蓝凌做主将师妹们陆续送去灵武城,玉舟一日之间已经空旷许多。 “接下来的海域可不安全,蓝凌师姐不走么?” 平台广阔,海风呼啸,淌过玉舟结界依旧猛烈。月清河站在此处,发丝衣衫拂动,却身形稳定如松柏。 蓝凌微微压着衣袖,指尖拂过腰间巴掌大的瑶琴。她本是沉思状,听闻月清河开口,便是一笑,将那瑶琴取下就地摆好。 蓝凌抬眸望向前方女子,开口道:“今日送师妹们去灵武城,同行有天音门掌门亲传顾泠。她赠我此琴,托我这一路上护着你。” 月清河回眸。蓝凌已经席地而坐,手下轻抚瑶琴。泠泠淙淙,仙音悦耳。 天音门么? 月清河没有说话,蓝凌自顾自作了一曲,又开口道:“我倒是听闻天音门掌门境况不佳,数月抱病在身,已经将大部分门中事务托付给两位亲传了。清河师妹,你猜猜下一任掌门会是何人?” 第194章 月清河淡淡开口,“此事与我无关。” 天音门乐修如何,不是她如今昆仑剑宗弟子该关切的事。蓝凌反而挑眉,抬手便将面前瑶琴掀翻在地,笑道:“既然清河师妹不喜欢听,它就该烧了。还能烤一烤鱼儿,给师妹尝尝。” 灵器烧灼,其火焰十分奇异。少有修士如此暴殄天物。席间,留下玉舟的灵霄仙宗修士面面相觑,但蓝凌此人从前所作所为便随心,她执意如此,无人敢劝阻。 蓝凌一面饮酒,一面笑看瑶琴上幽幽火焰,向一旁的月清河问道:“说起来九曲仙舟出事,清河师妹毫发无损,我宗云轻漪师姐却不知所踪。此事师妹可有什么说法?” 月清河吃了几片鱼肉,闻言抬眸。她双眸清亮,比起从前更沉稳淡然,此刻望向蓝凌回道:“我虽然见过她,但并不知晓她如今在何处。” 原来灵霄仙宗留自己下来,热切款待,还有问云轻漪踪迹这一层意思。云漪作为鲛人公主,修灵修法术自然天赋卓绝,云轻漪在灵霄仙宗门内地位必定不低。 不过,又有谁能相信这位女修,竟然是碧落海的鲛人殿下? 月清河话音落下,蓝凌定定地望着她,惯常含笑的眉眼肃然凝滞。两个女子对视片刻,月清河不为所动。 蓝凌软化神色,轻笑道:“实在是不胜酒力。云轻漪师姐既然失去踪迹,我宗自然会好好寻找才是,清河师妹不知她行踪,可惜,可惜啊。” 月清河待那把瑶琴燃尽,不再多说,与蓝凌道别回到自己的房中。 根据蓝凌的态度,灵霄仙宗虽然不如无极剑宗地位分明,但云轻漪与蓝凌之间,必定有利益纠葛。从前九曲仙舟,显然云轻漪才是真正的话事人,连地位尊崇的容烨也无法动摇。 云漪作为鲛人殿下经受血亲欺压,但对于人族修士,她的力量过于强大。难怪蓝凌会多番警惕,问云轻漪的行踪。 风平浪静,这几日海族没有出手的迹象。 既然同窗离开,玉舟掌舵者蓝凌意图不明,月清河思索片刻,还是自行去九沂之源为妙。 月清河收起物件,御剑离开。 沧海一粟掩盖了她的行踪,玉舟禁制寂静无声。 待蓝凌再来寻人,却见房中空空,那位昆仑剑宗的女修早已不见踪影。 - 四方海域,皆自九沂之源而来。 碧落海最北面,九沂之源传来的寒气透过水域,将海天之间都染成朦胧蓝光。 月清河自天穹御剑行过。靠近沧澜洲的水域十分热闹,甚至还有灵武城胆大的渔民出海。待再过两日,一路上修士越来越少,直到飞鸟也绝迹。 月清河白日御剑赶路,如遇修士妖物,便以沧海一粟掩盖身形。夜晚海雾沉沉,她便放出玲珑玉舟,在船上休息。 一路行来,不知过几万里。 没有其它修士,也无需担忧自身安危。月清河静下心来,将得到的消息传回昆仑—— “掌门,我已见到秦观颐的第二位残魂,她落在魔龙躯壳内,力量强横没有记忆。她消散前,告诉我最后的残魂在九沂之源。” 玉衡掌门若有所思,此刻回道:“剑宗九峰已至极北冰原,你若无事,可归宗门修养。青雾屿与谷雨皆担忧你的安危。” 月清河不由笑道:“是。弟子明白轻重,只是想早些接剑主归来。” 她不肯。玉衡掌门摇摇头,和蔼道:“罢了。” 这修仙界近百年没有结为道侣的修士,大能爱惜羽毛,妖物懵懂不自知,这位女修却难得。自家弟子,又能如何? 待第二日天光亮起,月清河走出玉舟,海风寒气奔涌,深蓝的海面飘来点点白光。月清河再看,竟然是细碎的浮冰。 点点白光浮浮沉沉,玲珑玉舟滑过海面,越往前,浮冰越发密集庞大。月清河拂过玉舟禁制,放缓行径速度。 九沂之源就要到了。 此刻她在玉舟上,即便禁制避开了寒气,月清河也能感受到那股充沛洁净的灵气。她抬眸望向更北方,天际因寒冷而呈现出灰白的色泽,隐隐透出一丝浅淡的金色。 那是祥瑞天象,通常是天材地宝出世,或灵气充沛的福地才有的景象。 月清河微微皱眉。她驱使玲珑玉舟前行,感受到底下的船舶震动,拂开一片又一片巨大的海冰。此地虽然灵气充沛,但境况苦寒,并没有鱼群妖物诞生。 十四海水域发源之地,不仅受洁净灵气庇护,九大仙宗也密切关注此地。据说因灵气充沛,但境况苦寒,魔物无法侵入九沂之源,否则若是污染此地,仙门定要阵脚大乱。 隔着玲珑玉舟强大禁制庇护,月清河身为修士,依旧感到了十足的压力。她面如刀割,身上犹如背负山岳,不得不倚在玉舟内。 再次擦过一片海冰。玲珑玉舟船底擦出绵长闷响。 月清河心下一惊。玲珑玉舟作为秦观颐的法宝,一向稳固牢靠,连魔龙异变都能镇住,如今却有明显的损坏,着实令人心惊。 再继续前行,玲珑玉舟损毁,月清河作为修士,恐怕也撑不住一刻。犹豫间,云中剑感应到月清河修士的危机,自发发出淡淡光晕将她庇护其中。 月清河身上一轻,刚才如山岳压顶的压力忽然不见。她握住云中剑试探一番,原来这仙剑是上界遗落,自然可以对抗九沂之源的排斥。 第195章 月清河当即将玲珑玉舟收在手中,御剑落在海面。 九沂之源,海水比起其他海域更加深蓝,几乎已经是墨黑。月清河踩在海面,见云中剑依旧稳妥,便继续御剑前行。 再过一日,月清河停留在浮冰上稍作歇息。她没有遇到过活物,此刻海面上动荡突然生起,月清河当即警惕—— 来者竟然十分眼熟。 鲛人一族大祭司,海灵尊者。 “月清河,你果然在此处。”海灵尊者落在女修面前,沉声道:“我已寻你不少时日。” 月清河握住云中剑,淡淡开口:“尊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海灵尊者道:“我王已回归海神殿。” 月清河正防备她发难,此刻也是惊诧:“什么?那云汐呢?” 鲛人女王陨落,此刻海灵尊者作为上一任大祭司,应当拥唯一的殿下云汐登位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寻自己? 海灵尊者语气沉沉:“殿下自去什刹海不见踪影,殿下看重你,你必须将殿下寻回碧落海。” 月清河本来惊愕,此刻闻言更是疑惑,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小小修士,哪有那样大的本事寻你们尊贵的殿下?” “更何况,海灵尊者莫非忘了碧落海底牢狱那些无辜的修士。” 月清河黑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淡淡道:“如今我若再见云汐,只想杀了她。” 海灵尊者当即发怒:“竖子敢尔!” 月清河早有防备,她攻击袭来即刻御剑躲避。 此地上界威压沉重,碧落海大祭司束手束脚,比起云中剑庇护的月清河,她无法脱身,当即道:“本座就知鲛人一族磨难就是有你作祟!你若三十年前不救云汐,云漪殿下就能继承王位!” 海灵尊者攻击不停,怒道:“你若乖乖做云汐的祭司,不背叛海族,我王就不会陨落!” “本座就该依照天命指示,杀了你!” 月清河连退直天穹,几乎笑了起来。她见底下海灵尊者攻击,炸开连串巨大浮冰,几乎笑出声来。 “好一个天命。” 月清河眼眸沉下,“我从前不后悔救云汐,如今也不后悔救那些修士。我愿救人,不论碧落黄泉生死存亡也要救!我不愿去救的,你如何威慑,也无用!” “天命?我偏偏不信天命!” 月清河话音落下,她手持云中剑直直落进海中。海灵尊者身为鲛人一族大祭司,修为灵术皆强横,此刻月清河突然持剑飞来,她下意识攻击出去—— 啪嗒。 淡蓝的雾气落进海中。 月清河将海灵尊者扣在了浮冰上。上界威压,仙剑动怒,她动弹不得,感受到身上压力,当即面露骇然—— “你究竟是什么……你根本不是人族修士,你为何能使用仙家手段!” 月清河缓缓抬手。 她手中故人的仙剑落下淡淡光辉,白裳墨发随海风拂动。 “此事与你无关。” 月清河再度御剑,将海灵尊者抛在身后。她耳畔,九沂之源浮冰撞击海水,随寒冷威压咔嚓闷响。 她行走其间,仙剑为之驱策。上界威压如同无物。海灵尊者自淡蓝血气中勉力撑起,她天赋预言,此刻望出天穹女子身影,看到的画面,令海灵尊者神色变幻惊愕。 月清河御剑飞向天穹。她耳畔忽然遥遥传来海灵尊者呼喊—— “本座预言,你身边信任之人必定会害死你!” 月清河回眸。 浮冰上,受伤的海族祭司勉力支撑,抵御着九沂之源恐怖的威压。月清河御剑踩在天穹,淡淡道:“多谢尊者美意。” “你们尊贵的云汐殿下,已经叫我铭记于心,绝不再犯。” 长空高远,女修忽而远去。 海族尊者愤愤爬起,欲要再言,她已不再回头。 第九十四章 九沂之源。 月清河御剑穿行天穹。 方才所见所闻, 她心中思忖云汐。最后一面已经是什刹海,那位鲛人殿下十分狂妄,待秦观颐带自己出来, 海族却一个不留, 全部离开。 实在不对。 嗡—— 海冰破碎的声响绵长低沉。犹如海中巨兽獠牙吞吃浮冰, 锯齿与冰块交割,遥遥传来令人牙酸的尖利声响。 九沂之源常年寂静, 此刻诡异声响蔓延出去。月清河自天穹御剑而行, 闻声回眸。 错觉? 九沂之源海面波澜不惊, 由于寒气而呈现出几乎深深的墨色。海面下生灵寂静, 最普通的鱼儿都不见踪影,方才的动响遥遥传来,月清河细听时, 又再无动静。 月清河思索片刻。 方才只为阻挡无故发怒的大祭司, 月清河并没有下死手。海灵尊者身为大祭司,享碧落海王庭尊位三百余年;而云汐自三十年前起,已经是尊贵的碧落海王女,唯一的未来女王。 想到这里, 月清河当即御剑前行。 她一剑宗修士,比起各位尊者修为实在不够掂量, 与其担忧那两位金尊玉贵的海族,不如早些去九沂之源登上冰原,找秦观颐才是正事。 天穹昏暗, 白昼亮起也是无济于事。只有极北冰原之上有淡淡的金色光晕,如同上界投下来的祥瑞景象。 月清河再度御剑数千里, 一路寂静无声。她眼前是一贯的深蓝,浮冰断断续续飘落, 此时此地苍白冰面连绵,已经聚成长长的冰原。灰白与深蓝之间,这条横贯海天的白,让月清河眼前一亮。 第196章 许是到了。 待到落在冰原上,月清河收好灵剑,几步踩出轻微的冰裂之声。她试探一二,因此地威压深重,冰面十分脆弱,若再走几步,应当会掉进海中。 月清河将沧海一粟拿出。这天生灵器虽然不能承受冰原威压,不过它能庇护修士身形气息,也能以最少的灵气化作庇护所,月清河即便掉下海中,也能即刻激发沧海一粟自保。 以太初幻剑身法前行,月清河如同一片轻飘飘的风拂过冰面,终于不再踩出裂纹。 离开海域越远,威压越重。月清河步步前行,只觉身形凝滞。她握住云中剑,也感到手中仙剑承受威压,正在汲取自己身上的灵力。 月清河想了想,就地拿出玲珑玉舟阵盘灵石。她摆下一个小型聚灵禁制,寻了枚玉牌镌刻,挂在腰间。倚靠修士吸纳灵气的速度,并不能供养仙剑抵御威压。 聚灵阵一成,丰厚的灵气徐徐袭来,月清河将灵力吸纳运转,交予云中剑。 周身一轻。 月清河松了口气,看来有用。她解决了此地,便再度上路。 冰原地域广阔,自海边行来不久,墨蓝海水渐渐隐去,月清河只见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是白色的冰面。由于寒气深重,此地并不下雪,再走几里,酷烈的寒风自冰原吹向海域,卷起细碎冰屑打在云中剑庇护结界上,犹如刀枪敲击砰砰作响。 月清河顶着风前行。 视线模糊,重复的白让她有些眼花。极度寒意刺痛神魂,月清河不得不取下沧海一粟放在眼侧,用于遮挡。 月清河心道,这样走下去不知能不能找到秦观颐,但自己的眼睛与心念恐怕要陷在这茫茫冰原上了。 忽然,前方冰原卷起细碎的冰屑,月清河见到了奇异的一幕—— 人影。 很多人影。他们或坐或站,行走不觉。月清河心下惊诧,没待防备便发现,那些人影都冻在冰面上。 再靠近,衣衫发丝都清晰可见。修士们以冰封的姿态向九沂之源深处行进,他们身上衣着古朴,不知是几百年甚至千年前的修士,所有人的脚封冻在冰面以下连成整体,只有神色安然自若,毫不知危机。 这不为人知的一幕,由再次踏上九沂之源的修士所见。 月清河路过丛丛人影,心间漫出寒意。 她知晓其中并无生还者,亦无力收敛那些封冻的修士,只得径直离开。只是越走越远时,月清河总感到沉默在寒冰中的修士,似乎也在遥遥目送踏上九沂之源的后辈前行。 再度遇到人影,月清河并不惊诧。 她步步靠近,见那人行伫立冰原,由寒风吹击僵硬不动,便知那也是一座前人的冰雕。 待到靠近,月清河越发察觉不对—— 那是一个人身鱼尾的女子。 她垂头面向冰原深处,蜿蜒鱼尾贴在冰原,身上有明显的鳞片已经被寒气冻裂。 海灵尊者追到九沂之源,鲛人一族即将登位的新王,如今唯一的王女云汐殿下。 月清河瞳眸微缩。 她当即不惜耗费灵气退开。云汐的疯狂实在让她记忆深刻,她再不肯经历一遍与鲛人族天生灵修强悍的公主对战。 若非圣山底下是秦观颐,月清河几乎无法反抗。 而云汐竟然一动不动,宛如一座真正的冰雕。 月清河本已跑出数里,步伐越来越慢。她再次发现不对,自己已经离开很远,但前方又出现了云汐的冰雕,人身鱼尾,静默在冰原上,死气沉沉。 月清河慢慢停下脚步。 她握住了云中剑。这柄仙剑渐渐黯淡下去,铺天盖地的威压拍击,月清河踉跄一步,只得撑在冰面。 不对,不对。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此刻,云汐的冰雕中,走出了邪魔的身影。 它悠闲自在游曳而来,冰屑随之破碎。洁净的力量驱散了威压,但月清河仍旧无法爬起来。她心念混乱,神魂发颤,眼前光华急转,什么都看不清。 “可怜的小月族,离登神台只有一步之遥,还是被我追上了。” 月清河在痛苦和混乱之中找到了一丝清醒,她极力睁开双眸,维持那一丝清明,“魔族之主……你……” 雨神,魔族之主抬手。它淡金色的手臂下利爪狰狞,此刻提起月清河衣衫,如同捏起一只小小的蚂蚁。 “你很不错。” 魔族之主的声音极其诡异,嘶哑轻灵,如同神明与邪魔同在这幅躯壳,同时开口。洁净与污秽冲击着修士的神魂,月清河眼中神采湮灭,陷入迷梦。她挣扎着醒来,魔族之主又道:“你有个好同伴,可惜如今她不能出登神台,你只有任我宰割。” 什么同伴……秦观颐? 秦观颐她如今在登神台? 月清河挣扎间,抓住了魔族之主的手臂。她的力气那么小,魔族之主,或者说雨神几乎愉悦地看着手中女子,双眸兴味。 “你若死了,倒是浪费这绝望美态。” 魔族之主将月清河自地上提起来,抬手划开冰原。 它踏进一片罡风,走入黑暗混沌的外界。月清河被雨神提在手中,眼前见此不敢置信。 破开界门分明是仙人才能做到,如今魔族之主却能够了! 月清河昏死过去。 她太过孱弱,抵挡不住穿过界门的混乱。 第197章 再苏醒时,却是十分熟悉的地方。云山一族的祭坛。 雾气浓重,天光晦暗。层层祭台由巨石拱卫,矗立在森林深处。脚下石块冰冷,还有明显的暗红色泽,血气萦绕不散。巨大的白骨横贯整个祭坛,而月清河此刻,就在白骨的胸腔肋骨中。 月清河心中狂跳,勉力挣扎。她手腕脚腕都由捆仙锁卡在祭坛石柱上,动弹不得。此刻身上穿着华美的漆黑盛装,甚至头戴羽冠,身披银饰,如同云山一族献祭给神明的人偶。 但云山一族自从墨阑接过圣女之位后,再没有将活人作为人偶献祭,从来都是以木雕做人偶举行祭典,此刻……为何她会是如此姿态,站在云山一族的祭坛上? 魔族之主十分满意,自月清河身前游曳出来,“我受云山一族供奉千年,你是最完美的祭品。” 原本是云山一族供奉的雨神神像,如今破碎散落。月清河僵硬地站在祭坛上,她背对神像,只能看到那些染成各种色泽的石块落在脚边。 她感受到了风。湿冷污秽的雾气萦绕在此地,那阵轻飘飘的风吹不开此地的凝滞,反而带来一丝格外的寒意。 月清河余光望见冰雕。她定睛看去,竟然是冰封的云汐。 鲛人一族的王女此刻僵硬地待在冰块中。她是受伤虚弱才会出现的人身鱼尾,头颅低垂双目紧闭,在冰中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你杀了云汐?”月清河挣扎无果,不禁向邪魔开口质问,“我见她力量来源不明,难道是你蛊惑了云汐,将她诱骗到此地?” 而魔族之主说道:“她比起你来,是主动寻我献祭。此刻,也是为我所用,全心跟随。” 月清河心下惊愕。她还未再次出声,那冰封的鲛人王女渐渐融化,呼吸之间已经脱开僵硬的冰块,半跪在地,一边发抖一边剧烈地咳嗽。 雨神饶有趣味地看着鲛人挣扎着爬起来,见云汐摇摇晃晃站稳,指向高台上的月清河道:“你看好此人,待我吃了她,就会履行你的许诺,将你带往仙界。” 云汐因寒冰摧残而发抖,她抬眸往上祭坛。月清河此刻面目不敢置信,“云汐!你不要信它!” 雨神并不阻止月清河出声,它甚至游曳而上,盘踞在月清河身侧。女子因恐惧和愤怒而发抖,将捆仙锁都挣得噌噌作响,“它是邪魔,它的承诺不会生效!待我死了,你也不会活着!” 天道无私,即便邪魔也能修为圆满,渡劫飞升。若此物是吞噬了原本雨神的魔物,它想要进阶,必定会吞食更强大的灵物!云汐作为鲛人,也在邪魔觊觎目标之中,它怎么会放云汐生路! 鲛人公主听闻月清河说完,却是一动不动。她刚从寒冰中出来,墨蓝色的发丝凝结雾气,生出细碎的冰屑。月清河以手抓住捆仙锁,她的力气和生机在流逝,而雨神欣赏着她挣扎一番后苍白的面色,轻声笑开。 “与你不同,云汐忠心于我。” 雨神话音落下,云汐果然拖着僵硬的躯壳,一步步往祭坛上来。她走到月清河身侧,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抬手拉住了捆仙锁。 月清河手下刺痛。她睁着一双清澈错愕的眸子,看着云汐手下动作,将自己挣扎下略为散开的捆仙锁拉直,再次固定在祭坛石柱上。 那双冰蓝的,属于鲛人的双瞳,月清河见过她柔软期待的样子,也见证了云汐因疯狂而嗜血的眼神,如今却是雾蒙蒙的一片。 云汐僵硬的面上,只有一双眼睛冰蓝黑沉,是最后一抹神采也湮灭。 月清河难以置信,几乎愤怒地向邪魔开口,“不是她服从你,是你吃了她!” 第九十五章 “我吃了她?” 雨神浑身萦绕的淡色金光, 游曳在月清河身侧,“我吃了海灵,吃了鲛人女王。不过云汐还有用, 暂且可以留在我身边。” 什么? 月清河惊愕抬眸。她眼前是混沌污秽的雾气, 却仿佛看到魔族之主侵入碧落海, 吞吃王族的惨状。她心中惊涛骇浪,回忆起九沂之源海面上愤怒的海灵尊者。 月清河分明不可能对她下手重伤, 所以那是她听到的邪魔吞噬的声音, 竟然是魔族之主! “你这该死的邪魔……” 月清河咬牙挤出一句话。她无法再出声, 是因为身侧, 云汐正在动手将捆仙锁绞紧。这样惊天惨状,是她血亲被屠戮的消息,云汐竟然还是睁着雾蒙蒙的双瞳, 一丝不苟地执行雨神的命令。 月清河默默咬唇。 她不肯再发出声音。不论是愤怒还是哀鸣, 都只能引动雨神的快意。身侧鲛人王女如同人偶,只会执行雨神的指令。 月清河无法求助,只能忍耐。 雨神见猎物不再出声,很快失去兴味。它庞大的虚影自祭坛游曳下去, 消失在雾气之外。 月清河垂着头。 她感受到了寒冷。祭坛坐落在森冷深处,不论黑夜白昼皆是朦胧晦暗, 投不进光。因捆仙锁卡在身上,修士无法调动灵气抵御魔气侵蚀,月清河很快不自觉发抖。 不知几个时辰后, 月清河只觉浑身僵硬。她没有见到任何活物出现,而雨神, 魔族之主也不见踪影,应当是真的走了。 “云汐……?”月清河咬唇忍耐, 试探地发出声音呼唤。身侧,自冰封中脱困的鲛人仍旧僵冷地跪在石块上,双手按住捆仙锁。 第198章 月清河心中还有微弱的期望。如果云汐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她听闻自己血亲被吞吃,一定会有愤怒和复仇的心。如果此刻能将她唤醒,将自己放出去,一定还有机会! 月清河咬牙,再次开口,“云汐,你已经听到了……魔族之主将鲛人王庭吞吃,你若还有一丝神智,将这捆仙锁放开……!” 月清河眼前白茫茫一片。她担心自己撑不了太久,又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再道:“云山一族圣女就在祭坛外……你若还有一丝神智,出去告诉她我在里头,她能来救我。” 寒风萦绕,雾气阴冷。鲛人殿下空洞的双瞳直直盯着月清河。她脸上雪白,没有一丝神采,是冰雪封存的木然。 月清河越说声音越低哑,她没有太多力气再说一遍,渐渐垂下头,心中弥漫绝望。 不行了…… 视线中,僵冷的鲛人跪坐在面前,作为魔族之主忠心耿耿的奴仆,她失去了神智,即便听闻自己血亲被吞噬,也是空洞无神的一尊人偶。 皆是无用。 月清河眼前一黑,陷入昏沉。 - 云山。 因近日修仙界异动频频,圣女传回消息,称魔族进犯修界,需重启祭典。 云山一族隐世,不与外界往来。现任圣女前往昆仑剑宗已称得上前所未有,此刻要求重启祭坛,族长与大祭司皆断然否决。 “墨阑,祭坛事关重大,岂能因你一人之口开启?老夫允你去昆仑,已是大祭司的恩典!你可别得寸进尺!” 墨阑守在祭坛外。她得到了挚友的消息,已经心急如焚赶回族中,要求重启祭坛抵御魔物。本来族长与大祭司已经应允,她近日前来祭坛做必要仪式,却被阻拦在外。 “族长,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明明已经许可,今日却不能进去?” 墨阑身着一身沉黑,佩戴银饰,乌压压的墨发压在绚烂的羽冠下,只露出一双眼眸。她身后跟随十数位年轻的云山一族少女。 前代云山圣女皆在十六岁前病逝,而墨阑前往昆仑剑宗,身负修为。她身后的少女们皆是二十出头的年级,此刻见圣女与族长交锋,面面相觑不敢出言。 作为唯一一位活到如今的圣女,墨阑修为在身,如今仍旧鲜亮明丽如同二八少女,只有这双黑沉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云山族长,叫这固执的老人竟然有些微惊惧后怕的念头。 云山族长恼羞成怒,怒道:“此地禁止入内!你若不肯,就叫大祭司好好教训你!” 他拂袖而去。 墨阑立在原地。她盛装在身,天光照耀下银饰皆晦暗流光,无比神秘威严。少女们互相交换眼神,有胆子大些的期期艾艾出声道:“圣女大人,既然族长不允许我们进去祭坛,想来是出了什么事也说不定……我们先回去吧?” 墨阑回眸。她冷淡的眸光扫过身后的追随者,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罢了。此事你们不必对大祭司提起,我们走。” 圣女与她的追随者们踩过阴冷浓雾,离开祭坛。 云山一族坐落于森林深处,由雨神三千年前传授咒术,绵延壮大至今。圣女与大祭司皆供奉雨神神像,如今墨阑已是第两百代圣女传承。 也只有她一人活过了二十岁,前往昆仑剑宗修习,将咒术传扬至九大仙门。 浓雾掩盖了天光,将两侧森林笼罩在阴冷水汽中。天光照不进云山一族驻地,诸位圣女皆面色苍白,着深色衣衫。她们追随墨阑默默前行,如同人间的神灵使者,又像是雾中诞生的诡异灵魄。 墨阑行至众人身前,微微抬眸。 奇怪的动静,细微又遮遮掩掩,听着来源像是祭坛方向。寻常云山族人最灵敏的猎手也不会发觉,这点动静却瞒不过耳力敏锐的修士。 墨阑沉声开口:“你们先回去,我有事寻族长商议,不必等我。” 少女们互相交换眼神,神色担忧。因祭典推迟,圣女与族长之间逐渐对立,她们无法插手圣女与族长的交锋,此刻也只能纷纷应是,迅速回去族中。 四下安静,墨阑立在原地等待片刻。风声轻微,雾气深重,她耳畔只有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响,仿佛方才感应到的只是错觉。 “出来吧,我已发现你的踪迹。” 墨阑沉声开口。她等待片刻,森林枝叶掩盖下窸窸窣窣,刻意弄出动静的人终于现身。 - 月清河昏昏沉沉。 她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只觉眼前发黑,额心突突跳动。捆仙锁还卡在手腕和脚上,血气凝滞的痛苦绵长又难捱,灵力禁锢在经脉中,修士失去了捏决和灵力运转,也不过是体质好些的凡人。 雾气笼罩祭坛,阴冷的魔气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修士的肌肤。月清河感到了刺痛,她在昏沉中也皱着眉头,微微咬着唇。 痛,沿着骨骼肌肤盘旋上来的痛感。她自从重生在这幅完整的躯壳中,已经很久没有再感受到这样剧烈绵延的痛苦。 月清河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她很少记起从前,因太过惨烈的血色覆盖了年幼的记忆,那些往事,已经多少年没有再回想—— 痛苦。是骨骼残缺的痛苦,自她幼年时刚有记忆,便纠缠不去。 月族族人身为仙人后裔,生来化灵不需修炼。但每一个诞生的月族族人皆生来残缺。月渊的女儿,更是刚诞生便背脊绵软。 第199章 她背上少了一段骨头。 月渊踏出秘境遍寻修仙界,终于在云山一族寻到秘法。她将自己的本命灵器曲玉瑶台化作一段玉骨,渡进女儿背脊,终于将月清河救了下来。 自此,月渊身为月族唯一一位手握仙器,震慑邪魔的乐修,无法动用本命仙器。为庇护族人,只得封锁月族秘境,令族人不得外出。 月清河昏昏沉沉。她看到了记忆中母亲抱着自己,在云山一族阴冷的祭坛上一步步走着哄劝,又一转眼,她奔跑在祭坛边,拉着小小的墨阑往外逃。 再睁开眼时,天色黑沉。 月清河挣动双手,听到捆仙锁细碎的声响。她眼前更加模糊,散的月光冷冷清清,穿过雾气落在祭坛上。石块上朦胧的血气几乎墨黑。她抿了抿唇,听到微弱的风声挂过。 云汐不见了。 伫立在祭坛上如同冰封人偶,鲛人殿下只是雨神掌控下的空壳。月清河极力寻觅,祭坛上空空荡荡,除了一些斑驳的石柱,没有活物。 云汐去了哪里,难道雨神还有别的吩咐交给她去做? 这里是玉山一族驻地,雨神会不会对墨阑的族人下手? 诸多担忧纷纷乱乱,月清河手上挣动,如今没有人看守,她几番努力,捆仙锁渐渐松动。此刻没有雨神,也没有云汐看守,是最好的脱出机会。 月清河自然不肯待在此处任人宰割。 只是捆仙锁严密,她无法调动灵气,离解开还有不小的距离。 月清河一面暗中寻觅机会,一面查探周身。她衣着完好,除了方才挣扎伤到手腕,就是魔气侵蚀的细密伤痕。身上灵剑和铭牌等灵器不见踪影,尤其云中剑……如今不知在何处。 雨神虽然傲慢,却没有真正留下让她逃脱的机会。 月清河暗中挣动。她落在这诡异的境况里,自然不肯引颈就戮。 咔嚓。 有人踏过枯叶,往祭坛方向来。 月清河默默停下手中动作。她垂头,双眸掩藏在发丝阴影下,一动不动,如同昏沉失去神智的死物。 来人渐渐靠近。细碎的脚步声大大方方传出,完全没有遮掩。奇异的沙沙声伴随脚步,细细密密绵延到祭坛上,怪异的摩擦咔嚓声不绝于耳。 月清河心下警惕。她没有抬头,只做自己依旧昏迷,连吐息也放得极其轻缓。她卡在祭坛石柱上不止一天,此刻来的人不加遮掩,恐怕是敌非友。 她静默,听闻来人靠近。 待到那人身影由月光映照,落在月清河身前,她几乎有些茫然—— 是一个人。他身形高大,笼罩在严实的衣袍下,身旁却又有许多节肢。那是虫类的甲壳,与他的身影挨得极其近,亦步亦趋。 云山族人? 月清河心下一沉,又松了口气。她知道云山一族多有驾驭生灵的咒术,此刻来人,应当是墨阑的同族。 呼吸间,另一人同样自他身后出现。他们衣着华丽,身形高大,一前一后来到祭坛站定。祭坛上,黑衣女子垂首昏迷,她身形纤细,看着不像云山一族的族人,反而像是外来的修士。此刻淡金色的捆仙锁将她困在台上,黑衣白肤,恍若神人受难。 女子代替的,是云山一族曾经供奉雨神的神像。 底下来人却并不奇怪。 他们在祭坛上站定,对神像由活人替代毫无反应。沙沙声不绝于耳,两人撩开衣袍,当即跪在祭坛下。 他们一头磕在祭坛上,月清河听到砰砰作响,她垂下的眼帘捕捉到了光影,当即惊愕。她看到血色自跪拜的两人头下蔓延开,将石阶斑驳的墨黑再次染红。 这是在做什么? 月清河不能动弹,只感到那两人连续磕头不下百次,祭坛上,捆仙锁越发紧绷。她强忍疼痛,观察那二人来意,就见他们若无其事站起来。 月清河瞳眸微缩。 她看到二人模糊的额头,但样貌并无遮盖,竟然是云山一族的族长和大祭司。 更令月清河惊愕的是他们目前的身形。 云山一族身形高大,月清河年幼时见过大祭司和族长,这二人虽然有些修为,但究其根骨,依旧是修士的资质。 驱使虫类,只是咒术。 如今二人站在祭坛下,头上血色模糊,却面不改色。他们摇摇晃晃起身,严密的衣袍下阴影窜动。月清河听过的,诡异的沙沙声,竟然是虫类节肢划过石块的声线。 他们有着人的面目和手臂,衣袍下,竟然已经是虫子。 第九十六章 云山一族族长与大祭司, 深夜赶赴祭坛祭拜。 他们有着人的面目,隐藏在衣袍底下的却已经全是虫子。 这诡异的一幕,只有架在祭坛上的月清河看到。她无法出声, 只是默默垂头, 当做一个不言不动的神像。 以人身饲喂虫类, 是邪魔的做法。这件事墨阑知道吗? 雨神在这里,玉山一族已经是岌岌可危。若墨阑还在这里, 她一定会有危险。 月清河心中苦笑。她如今还困在这里, 不知道雨神和云汐什么时候回来, 竟然已经开始担忧墨阑。实在是……还是多想想自己要如何逃出去吧。 底下二人祭拜完毕, 拖着虫子侵蚀的躯壳,若无其事离开。他们走过的地方落下淋漓的血气,窸窸窣窣不绝于耳。衣袍下虫子的节肢抢食血气, 一丝不漏吞吃干净。 第200章 月清河缓缓吐了口气。她忍下心中翻江倒海的异样感, 再度挣动手腕,试图撬开捆仙锁。周身安静,风声隐约。祭坛上除了新鲜的血气,空无一物。 不对, 风声凝滞。月清河骤然安静下来,再度挂在捆仙锁上做昏沉不醒状。 有人过来了。 来人掩藏将脚步声掩得很好, 一身黑衣,轻快地踏上祭坛。她落在落难的修士面前,轻声开口道:“清河?” 月清河耳畔落下熟悉的声音。她抬眸, 先是错愕,继而惊喜, “墨阑!” 一刻后。 墨阑将月清河扶起,迅速离开祭坛。 月清河身形踉跄, 她好几天经脉凝滞,几乎站不稳,跌跌撞撞跟着墨阑的步伐勉力前行。墨阑静默片刻,忽然俯身将月清河打横抱起来。 月清河:! 她惊愕片刻,才反应过来倚在墨阑身前。因自己体力不支,此刻由墨阑抱着是最稳妥的办法。 墨阑身形很稳当,云山一族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几个呼吸间,祭坛已经远远落在后面。 月清河见二人还算安全,连忙将方才的一幕告知她,“墨阑,我见族长和大祭司已经被虫侵蚀,他们已经和魔物勾结在一起了!这里不安全,你要尽快带族人离开。” 墨阑抱着月清河,往丛林深处掠去,闻言她垂眸望下来,“他们和魔物做了交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月清河紧绷的精神稍稍松懈下来,又听到墨阑追问道:“你如今可还好么?若不是有个女子出来叫我,我都不知你竟然就在祭坛上。” 月清河静默片刻。女子,这几日祭坛上没有别的活物,大概是云汐? 她有些感慨,又十分无奈,“雨神已经来了。你若有心,快些带族人走吧。至于云汐……她早已被邪魔控制,恐怕出不来了。” 墨阑在丛林间飞掠。祭坛越来越远,云山一族驻地近在眼前。她闻言说着,“云汐是你曾经帮助过的鲛人殿下,她既然从前伤了你,如今救你也是应当的。你何必为她可惜?” 月清河怔然。 墨阑低头看来,又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从祭坛上救我出来,我至今铭记于心,一心想着对你好些。” “清河,我一直记得你的好。” 月清河没想到脱困如此顺利,听墨阑忽然提起从前,她不由笑道:“这时候说什么傻话?我们相识多年,帮你是应当的。快些走吧。” “待天亮,我们快些带你的族人出去才是。” 墨阑依言将月清河放下来。 她们已经在云山驻地前,再进一步,守夜的族人就要发现二人。月光穿过薄雾洒在墨阑身上,她穿着那件月清河所赠的星月法衣,此刻面色黯淡惨白,如同陈年积压的旧雪。 月清河心中隐约升起恐惧。不知这股强烈的不安从何而来,脚下僵硬,几乎要步步后腿。 月清河强忍住转头逃跑的念头,只是低声问道:“墨阑?你面色怎么这样差,是不是受伤了?” 面前的女子定定地看着她。墨阑僵硬伫立在原地,默不作声。月清河还待再问,她忽然晃了晃,一头栽倒。 月清河连忙上前去扶。她伸出手,还未够到那深色衣衫,只见墨阑挣动着,自地上缓缓爬起。她的动作僵硬而怪异,脸上没有神采,空洞冰冷如同一个失去了提线的人偶。 月清河见到了光。 她看到了金色,细碎的淡金色从墨阑身下蔓延出来,朦胧洁净,如同祥瑞天象重临人间。 “墨阑……?” 月清河心中翻江倒海。她心中生起了极其惊愕的念头,脚下步步后腿,几乎要转头逃跑。 女子睁开眼眸,只剩一双淡淡的金瞳。 诡异的,非人的金瞳。月清河在无数邪魔,甚至魔龙身上看到过嗜血的赤瞳,但这代表着神性的金瞳,如今只昭示着一件事—— 雨神! 月清河转头跑向丛林。 脚下越来越快,穿过破碎道路,撞进森冷丛林,湿冷雾气和泥土裹在身上,踩在脚下。月清河不敢回头,而邪魔不疾不徐,披着故人的躯壳轻易追了上来。 如同追逐一只不听话的幼兔。 “清河,方才如此欣喜,此刻为何要逃?” 雨神魔魅的声音,就在耳畔。月清河浑身如同冰封,她在颤抖,又因愤怒而极力冷静下来,渐渐停下脚步。 “你吃了墨阑。” 邪魔摇摇头,轻笑起来。它再度出声,纠正道:“我是墨阑。” “我是雨神,是魔族之主。我是墨阑,也是云山一族。” “什么……”月清河瞳眸微缩。她已不能再前行,邪魔横贯在前,高高在上俯视弱小生灵。 雨神披着墨阑的躯壳,居高临下凝视自己的猎物,“我自昆吾之渊诞生,是云山唯一的神灵。” “你不是!”月清河当即反驳,她步步后退寻找时机,“你只是占据雨神躯壳的邪魔,怎敢以神灵的名号行走世间!” 雨神饶有兴趣地靠近,“你不信?” 月清河再度开口,她还未说出话来反驳,眼前骤然一花。雨神突然冲出攥住月清河,将她扯向自己,骤然按在身前—— 月清河陷进了雨神的躯壳! 她还待挣扎,黑沉的世界亮起。天穹翻涌,四海寂静,云山静默。那是诸神诞生的万年前,九州十四海荒凉混沌。 第201章 云山,深渊灵光闪烁,雨神踏雨雾与落叶,走出腐朽死亡的迷雾。它来到这世间。 雨神是湿润的紫色,冰冷的雨雾。自它诞生伊始,灵蝶翩翩起舞,云雾为之翻涌,天地间风声传出森冷低吟,林海俯首,迎接新生的神灵。 它睁开眼眸。那双迷蒙的,淡金的瞳眸清澈且混沌,照彻世间变幻,有着异类的高傲和危险。 月清河微微启唇。她被迫沉进邪魔或神灵的记忆中,脑海中淌过无数画面,修士的神魂承受不住神灵的侵蚀,摇摇欲坠。 雨神悠然的声线再次响起,“第一位云山人族,将我供奉祭坛。我将咒术传承,他借此发扬族群,繁衍壮大。” 月清河看到了那些神灵精怪眷顾的人。 云山一族最初的族人,由第一代祭司传承咒术,行走山间驱使万物。数百年过去,曾经备受野兽邪物欺凌,各方势力践踏的小小族群,一步步成为了整个云山的首领。 雨神继续道:“三千年前,天道令众神前往天界。我欲脱离此间,回归本源。” 数百年过去,第一代大祭司不老不死,他是雨神的第一位信徒,作为最接近神灵的使者,自然感应到天命征兆。 庇护族群,带来强大力量的雨神,即将离开人间。 “大祭司以神魂与一半族人献祭,将我强留此地。” 月清河耳畔俱是风声。 她呆呆地趴在雨神身上,曾经的神灵端坐祭坛,脚下是无数诚恳信徒的惨状,它无知无觉,而这些信徒中最为强大虔诚的一个,仰头望向它,热切道:“我必将追随您。永生永世,不会背叛。” 他献祭一半云山族人,以数万惨死冤魂侵蚀雨神的力量。 待众神回归天界,雨神仍不得解脱。 它在轮回,自云山族人中诞生。每一代神灵转生困在祭坛上,以圣女之名由云山族人分吃。 雨神逐渐衰弱,无法维持完整的力量和传承。 月清河摇摇欲坠,整个人颤抖不止。 她看到了每一代圣女倒在祭坛上,直到最后一位……是墨阑。小小的墨阑无知无觉,躺在冰冷的石阶上。 云山一族将她供奉在祭坛,默不作声,手持禁锢神明的利器,向她身上挥动。 “墨阑!” 月清河明知已经过去,仍旧忍不住挣扎。她伸出手要去碰触幻境,眼前景象荡漾,有个小小的女娃娃推开人群,闯了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不许伤害墨阑!” 月族族长的女儿,云山一族的贵客,前来治愈背脊缺失的骨骼。她比祭坛上无知无觉的圣女还要幼小,此刻推开重重人影,跑上祭坛。 大祭司与族长静默。众人惊愕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跑得那样快,根本不怕有人伤害自己,扑在小墨阑身侧,当即就将她抱起来,护在怀里。 “不许欺负她!”小女娃瞪着愤怒的眼前,对乌压压的云山族人训道:“我母亲就在外面,你们不住手,我母亲会教训你们!” 她好像是强撑着的,自己也很害怕。但碰到怀里小小圣女,又生起了无限的勇气,“放我们出去!” 月清河默默看着这一切。 是她记忆中的景象,来自于五十年前,曾经有族人有母亲的小清河,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她想要做什么,根本不会胆怯。 “多么美妙的一幕。一切轮回,皆因一个残缺的月族幼崽,将我从祭坛上救了下来。” 月清河几乎喃喃,“你是墨阑。你是雨神,也是魔族之主。” 雨神如同一位蛇类邪魔,将呆怔当场的月清河层层盘起,圈在身体之中,那张和墨阑一模一样的脸,就在月清河眼前。 雨神感叹着: “若不是你,墨阑圣女该死在当场。” “若不是你,我绝无可能此时复生。” “我眷顾你,归去天界,要将你带在身侧,做我唯一的人偶。” 月清河睁大眼眸。她从雨神的身躯中挣脱,又跌进浓重黑暗。污秽湿冷的魔气捆住了她,叫她动弹不得。 月清河被摔在了祭坛边。 她听到了绵延的风声,自身侧源源不断涌出。那是深渊,是方才邪魔的记忆中,雨神走出的深渊。 雨神道:“你瞧,此地是我诞生之所,亦是我第一次死去的地方。” 它游曳过来,压在月清河脸侧,“啊,我忘了,你如今看不见。” 月清河缓缓回神,当即挣扎。她不知道自己如今愤怒和恨意之下又多狼狈,只是咬着牙,不肯放弃一点挣脱的机会,“放开我。” 雨神压下来,像是将一树梨花压进泥土中。 月清河睁大眼眸。她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是怒火几乎烧尽了神智,“你是墨阑,是魔族之主,你杀了我的血亲,吃了我月族所有人!我一定要你魂飞魄散!” 雨神饶有兴趣,“小小修士,很有精神。” 它再度用力。月清河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她死死咬唇,不肯再有声音。 雨神十分满意这世间最后一个月族的姿态。它将这树梨花压进泥土里,将她碾成破碎的痛楚万分的惨状,它开口道:“你如今还有什么?” “若你肯顺从,做我的人偶潜心供奉,我就将你带去天界,如何?” 月清河挣扎,奋力自碾压下挤出声音,“我不愿!” 第202章 雨神金瞳黯淡,缓缓施压。月清河眼前发黑,她奋力呼吸,缓解四肢百骸的巨痛。 砰—— 月清河骤然睁开眼。她眼前黯淡的黑暗劈裂,熟悉的声影闯了进来—— 云汐! 第九十七章 竟然是云汐! 云汐僵着脸摔了进来。她一声不吭, 迅速翻身爬起,直直跃向神灵! “有意思,小小鲛人, 竟敢背叛我。” 雨神轻蔑抬手, 它的攻击落在前方, 鲛人殿下勉力躲避,连翻遭受重击, 仍然咬着牙拼命抵抗。 月清河眼睁睁见到云汐冲过来, 化作原身和雨神缠斗在一处, 大片大片的蓝色溅落下去。 “快走!”鲛人殿下的声音急切混乱, 她纠缠神灵,身上遭受重击,连下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又拼命扔了个什么东西下去。 月清河自地上爬起来。她抓起云汐落下的那物, 攥在手中一刻也不犹豫,向撕开破绽的界外跑去。 此时不走,云汐闯进来全无意义! 月清河跑出那破碎的结界。她一刻也不敢停留,外头月色浅淡, 是大片大片绵密的森林。界域破碎,神灵愤怒的力量倾泻, 她听到了短促的惨叫。 “清河姐姐,从前种种不对,今日都还给你了。” 月清河骤然回眸。 雨神抓住了挣扎的鲛人殿下, 塞进口中。 “云汐!”月清河几乎目眦欲裂,她下意识往回跑去, 云汐惨白的脸在雨神手中一晃,她最后往外望了一眼, 月清河看到了冰蓝的双瞳在狰狞利齿间,瞬间落了下去。 淋漓的蓝色洒满了界域。 雨神吞吃一只鲛人,不消一个呼吸的间隔。它身形巨大,吞吃下去的力量将整个神明的虚影凝实几分。 雨神回头,望向界域外的女子。它口中落下蓝色的痕迹,做出吞咽的动作。 “云汐!” 月清河不敢相信。她跑出去几步,界域坍塌,雨神的身形自破碎的界域中游动。它方才进食,犹自有着饱食后的迟缓,微眯着双瞳穿行界外,向此方世界游曳而来。 它吃了云汐。尊贵的鲛人王女,曾经那样怕死的云汐,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就这样葬身在邪魔口中。 “做得不错,小月族。为了救你,一只龙身一只鲛人,通通进了我口中。” 快逃…… 快逃! 月清河步步后退。她跑起来,跑向无尽森冷之外。仙剑和玉舟感应到主人的出现,纷纷落在她手中。 邪魔自祭坛涌出,雨神不疾不徐跟在后面,“下一个是谁?那位半步渡劫的剑仙?” 月清河握住云中剑,跃进玲珑玉舟。她头也不回,操控这法宝飞向天穹,奋力呼喊出一个名字: “秦观颐!” 云汐已死,换取自己脱离雨神禁锢。此时此地,月清河飞出云山一族禁制。如果秦观颐还在,她必定不会忘了自己! 月清河听到雨神坠在身后,它轻蔑地回道:“她出不得界门,下不来登神台。你就算呼喊,也难逃一死。” 月清河心中狂跳。她感受到魔气压过来,遮天蔽日,玲珑玉舟震颤不止,云中剑感应到邪魔靠近,将她庇护在内,而如果雨神真的想杀她,此刻毫无生还的可能。 月清河不管不顾,再度叫道:“秦观颐!” 雨神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竟然也不急着出手。它身为邪魔,最爱观赏人心阴暗,到最后一刻绝望挣扎的姿态,“你还不肯放弃?我会慢慢吃了你,叫你直到最后一刻也饱尝绝望。。”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 天穹涌动,北方传来刺目的金光。此刻深夜,天光并未亮起,云山森冷绵延的森林因此百兽惊动。 月清河眼前一亮,更是不管不顾高声呼喊道:“秦观颐,我在这里!” 雨神面色剧变。 它待出手,层层阶梯自北方天际延伸,骤然将玲珑玉舟笼罩在内! “秦观颐……” 雨神声音愤怒,“又是你!” 九沂之源,最接近仙界的地方,有仙人虚影镇守两界界门。 仙人手中虚虚握着剑气,庞大的玲珑玉舟摔在登神台上,月清河狼狈扑在云气间,仙人俯身将她扶起。 啪嗒。 玲珑玉舟恢复巴掌大小,咕噜噜滚落。 月清河大口呼吸,她身侧,云中剑感应到主人的存在自发飘飞。白衣仙人抬手,握住了自己的剑。 “清河?” 来人白发金眸,浑身浮动云气。她双瞳眸光浅淡,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身影时而虚浮时而凝实,如同上界遗落的仙人。 “我方才听到你在呼唤我。” 月清河撑起身,“秦观颐?” 她有些恍惚,又唤了一声,抬手上去。 仙人半跪在月清河面前,依言将她揽入怀中。月清河愣愣扑在她身上,眼前一时间是白衣,一时间又透过绚烂的云霞。 “秦观颐!” 月清河哽住片刻,连声道:“我看见了魔族之主,它竟然是墨阑……我看见了,它将云汐吃了!” 云中剑主,濒临飞升的仙人,秦观颐此刻将女子护在怀中,感受到剧烈的颤抖和愤怒。 秦观颐得了两道残魂的记忆,早已明白这几十年间所经历的世事。她无法踏出九沂之源,即便在魔魂归位的一刻,就明白了同伴正在与暗中邪魔周旋,也只能等在界门外,默默等待。 第203章 秦观颐拂过月清河颤抖的背脊,轻缓安宁。如同从前她为清河仙子抚平伤痛。此刻作为此世唯一的剑仙,她身形虚浮又凝实,指尖流淌的力量,将月清河所受伤害一一驱逐。 仙人低声开口:“对不起,清河。是我来得太晚了。” 月清河仰头望向故人。她听到了这位即将飞升的秦观颐继续说道,“而此世我擅自做了许多事,还未来得及告诉你。叫你害怕担忧,是我的过错。” 月清河急切地蹭了蹭。她面前的女子半身虚实不定,还在继续开口:“今后你不会再经受这些苦楚,有我在。” 月清河鼻尖也红透,迭声道:“你分裂神魂救我回来,又动用仙力做这幅躯壳,失败了怎么办?你也要魂飞魄散了!” 月清河一忍再忍,埋在这女子身前。她在发抖,“你这人实在是太傻了啊。” 仙人垂首安抚道:“如不成,与你同去也是无妨。” 月清河当即道:“太过傻气!” 可不算这样傻气的人,谁又能来救得了她? 秦观颐身上带着淡淡的虚影。月清河嗅到了同样的熟悉的气息,是来自上界的威压。她动了动,秦观颐便扶着她一同起身。 “我说过的,清河,此世你一定能够飞升。” 仙人语气淡淡,拂袖招来。月清河看到了她召唤出的玄奥存在—— 天梯。 真正的天梯,自她们二人脚下蔓延到高空看不见尽头。登神台伫立其上,遥远模糊,留下淡淡的金色旋涡。 与蜃在无方城上召唤出的不同,那是真正前往上界的天梯,踏入登神台,走向界门外,若是渡劫飞升的修士,或是身负仙人血脉的遗族,就足以回归上界,不再浸透人间苦海。 “我作为界门与登神台守卫,在此地等待你三十年。如今你终于来到此地。” 仙人俯首,一手握住云中剑,另一手牵着月清河踏上天梯。她身形介于虚浮凝实之间,肌肤有着淡淡的暖意,行走间稳如山岳。 月清河跟随她前去。天穹威压深重,上界仙力侵染下,生灵寂灭,就算强大如海灵尊者,也要在上界威压下任人宰割。 即便是曾经的神灵,如今的邪魔雨神,如何愤怒,也不能再向登神台前行一步。 而月清河只是初入仙道不过一载,在各大尊者面前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小修士,此刻由剑仙持手踏上天梯,浑身痛楚消解,如沐柔软春风。 这是仙人的眷顾,也是云中剑主的偏爱。 “那里就是仙界界门,只要打开界门,你便能够归去你真正的故土。” 踏出界门,就能脱离人间苦海,回到月下仙人的净土。 月清河望向登神台。 她站在此地,将整个九州十四海踩在脚下。长空浩渺,风云激荡,九沂之源冰面蔓延在整个大地上,将深蓝的海水封冻成绵延的雪白。 倔强的小凤凰已经步入涅槃,死去的鲛人殿下落去海神殿。踏上界门,人间即便水深火热,也与上界仙人无关。 邪魔歪道,异族追随,皆可抛诸脑后。 月清河喃喃出声:“秦观颐,我若去了上界,此间魔族之主该如何应对?” 秦观颐就在身侧。她衣袍飘飞,是淡淡的虚影,她听闻同伴出声,淡然回道:“邪魔在人间肆虐,自有我与九大仙门抵抗。” 月清河收回脚步。她步步后退,直到离开界门,在登神台边缘站定。 “攻击魔族之主,要用云中剑之力,我作为月族后人强行引动仙力才将魔族之主重伤。如今只有你身负仙力,更是云中剑的主人。你……你要牺牲自己?” 仙人似有所觉,跟随而来。她站在月清河身侧,柔和淡然的目光笼罩在故人身上,怀念且平静。 “我等待你归来,已经足足三十载。我不知其它残魂能否寻到你,也不知你是否会遭遇磨难,这些年在这界门,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你平安到来。” 月清河手中微微收紧,她攥住了故人的衣袖,只听秦观颐继续道:“你能够归来见你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剩下的事……交给我即可。” 月清河越听下去,心中越发沉重。她不肯就这样走了,直直盯着面前的仙人,“我不肯。” 仙人身影淡淡,熟悉的双眸含着点笑意,正望着月清河。听到她急切的问话,秦观颐轻轻唔了一声,“总是有办法的。” 月清河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气恼。她抓起了仙人的手,将那云中剑举在眼前。漂浮的袖口四散,秦观颐持剑的手举起来,月清河直直问道:“你要拿着你的剑,下去和雨神同归于尽?” 秦观颐目光落在月清河身上,无奈道:“也不会注定同归于尽。” 月清河急切道:“你不知道如今它吃了多少人!魔龙的躯壳,鲛人的女王和云汐,还有海灵尊者,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天生灵物!它说你出不来登神台,你要怎么下去,怎么杀得了它?” 云中剑仙移开视线。她的手攥在小修士手中,明明是强横得足以抵挡上界威压的存在,此刻却十分无奈,不敢擅自动作。 “清河,我如今即将飞升。” “至于登神台,我既然能上来,便会有再来一次的机缘。天道强令渡劫修士飞升,我亦不是第一次违抗天命……” 原来如此。 第204章 秦观颐若是下去了登神台,她的修为恐怕又要散得七七八八。去寻雨神除了以命相搏,又能如何? 月清河埋在光影构成的衣袍间,倔强不肯放手,“不许去送死。” “既然你我都能上登神台,我们一起走,不许留下任何一个!” 第九十八章 秦观颐怔然。 她怀中环着等待了几十载的故人, 云中剑主已经决定将月清河送去上界,便独自面对邪魔,以身犯险也要将魔族之主按在下界。 踏在飞升的界限, 秦观颐没有离去, 她处在人间与天界之间, 心性已然与修士不同。此刻听到月清河不走,依然心惊。 “清河, 你不能瞒着我再次擅自牺牲。” 月清河当即道:“你也不能将我送走, 就独自去送死!” 仙人凝眉。她与怀中故人相望良久, 终于长叹妥协道:“好。我们一同解决此地邪魔, 再往上界。” 月清河松了一口气,鼓噪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她生怕这人将自己推走,就要不管不顾自己安危, 寻雨神决战。 好在秦观颐从来珍惜她的意愿, 此刻终于劝下来了。 这也是她唯一能寻到的,绝对安全的同伴。 月清河卸下心力,软软靠在秦观颐身上。她实在心神紧绷太久,从九沂之源到云山祭坛, 如今终于能够松懈下来,深深地吐息。 秦观颐垂眸, “你许是累了,我带你休息。” 邪魔不能进犯登神台。此地安全,月清河默默点头, 靠在秦观颐身上任她抱出去。 界门并不只有一个孤的登神台。云雾散去,宫殿楼宇浮现天穹, 皆是上界之力所造。秦观颐环抱着月清河,行走云间。待她们靠近些, 那些云气凝结的楼宇,比起月清河所见过的王庭更加洁净。 仙人行走云间,怀抱故人。她飘散的发丝衣袍都落进风中,与云气聚集的亭台楼阁融合。 月清河靠在秦观颐身上,好奇地伸手鞠了一把。冰凉的发丝自指尖流淌过去,像是不绝的流水。 秦观颐微微侧身,以便月清河揉弄那些半透明的发丝。她抬手,不知做了什么动作,楼阁间出现床榻被枕。 月清河看去,竟然觉着十分眼熟。柔软的丝被落在榻间,看着像是绵软的云朵,她自仙人手中靠下,几乎要陷进去。 “这里的布置十分眼熟,像是玲珑玉舟。” 月清河说完,秦观颐也不由抿着点笑意,“我人魂去乐城,将你找到的那一天,也是到玲珑玉舟里来。” 月清河顺势回想。她那时从沉眠中莫名醒来,茫然不知所措,突然见了秦观颐,满心错愕。哪里顾得上打量玲珑玉舟? 睡着的时候,也全是混乱的噩梦。 秦观颐将月清河放在床榻间,想了想,坐在她身侧,“上次我不能进这房中,怕惊扰你安眠,今日想来是可以看着你入睡的。” 月清河想到那日,自己一觉睡到天光暗淡,秦观颐想来也不平静,在外头等待着见自己出来,就拿出了吃食进来。 她不由笑道:“你就在此处。” 此地安全,邪魔不能进犯登神台,她前些日子仓皇逃走,此刻终于有了一方休憩净土。 秦观颐在床边。她耐心地守着自己的同伴,见月清河默默回想,问道:“你方才说鲛人葬身邪魔口中,是否是云汐?” 月清河垂首,将破碎界域中捡拾的珠子拿出来。她伸出手摊开,掌心是一颗圆润的珍珠。它色泽赤红,明丽浓郁,仿佛一颗凝固的血珠。 “鲛人血气都是淡蓝,云汐死前……将此物交给我。她没来得及留下什么话。” 月清河声音低缓。她难以控制地回忆起那位鲛人殿下最后的神情。 这是补偿吗?可即便是为从前错事补偿,也不至以命相抵。 秦观颐眸光落在月清河掌心。她看向那颗血珠,开口道:“鲛人心间血,可供修士进阶。她给你此物,也是最后的顾念。” “你若将它吃了,与魔族之主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我不知道。”月清河闭了闭眼,“她那时应当十分痛苦。秦观颐,你说鲛人一族有来世吗?” 仙人垂首沉吟,道:“杀了吞噬她的魔族,踏入界门去往上界,这颗血珠或许还有用处。” “来世也未可知。” 月清河心下大石落下。紧绷的心神放下去,她闭了闭眼,“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希望欠她一条命……如此,来日用这血珠试一试。” 月清河靠在柔软的被子间。秦观颐默默坐在床侧,望着她合上眼帘。她实在疲倦,担惊受怕这么些天,几乎一下子陷入沉眠。 秦观颐待月清河熟睡,淡金色的眸子穿过重重云雾,落在四方海域。 身侧,女子睡颜平和,无比信赖。几十年光阴终于走到今日。秦观颐等待月清河到来,这一刻值得她碎裂神魂,历经磨难。 既然如此。几十年前,由清河仙子一人牺牲重伤魔主之事,绝不能重现。 要除掉魔族之主,必定集结九大仙门共同对敌。 - 九沂之源异动,仙门侧目。 几十年前就当飞升的云中剑主传出消息,昆仑剑宗,无极剑宗,灵霄仙宗无数大能尊者即刻集结冰原。 待踏上冰面,半步飞升的云中剑主自天穹落下,拂袖挥出。云气扑面,仙人淡金双眸注视下,诸位尊者身上威压尽消。 第205章 秦观颐携月清河落在冰面。 诸修士瞠目,昆仑剑尊雨无正定定打量剑阁之主,开口道:“云中剑主如今已然飞升,如今强留此界,怕是十分辛苦。” 雨无正肃然道:“既然此时境况不佳,不若将小剑主托付宗门,再商议除魔之事。” 月清河:…… 月清河当即察觉有些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连最为端正肃然的雨无正,都知晓昆仑剑宗弟子传扬她与秦观颐育有一女的事! 秦观颐身形一顿。她自然记得起来从前受伤变作幼时模样的经历,眸光落在月清河身上,唇边含笑。 她竟然没有反驳,肃然道:“剑尊关切,我们心领。现下还是大事为重。” 玉衡掌门闻言瞧了一眼秦观颐,目光恍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诸位大能见昆仑诸人反应,皆是恍然。看来云中剑主不肯飞升,是有牵绊在此界啊。 月清河当即抬脚往秦观颐背后藏。 天道在上,这传闻何时才能解开? 另一侧。无极剑宗听闻邪魔出世,今日更有数位长老赶来。 武鸣武铮等目光忌惮,武鸣道:“如今魔族之主出世,昆仑既然最先得到消息,应当有所计谋罢?” 玉衡掌门最为了解后辈,见诸修士惊疑不定,出言道:“今日诸位来此,是为邪魔出世。观颐,你可有良策?” 云中剑主自秦岳剑尊坐化后,由玉衡掌门扶持至今。此刻掌门出言,秦观颐抬手掩了掩月清河身形,颔首道:“我自有打算。” 秦观颐眸光略过在场诸人,挥袖出去。云气沸腾,上界之力落在冰原,瞬时映照出数万万里之遥什刹海境况。 什刹海海域通透,浅绿海面波澜不惊。外界天光正好,将圣山映照得十分清晰。 “此处是什刹海圣山,诸位应当知晓什刹海瘴气弥漫,修士魔物不可通行。我曾以瘴气侵蚀魔气,如能将魔族之主逼迫镇压圣山下,足以净化邪魔,将它彻底杀死。” 秦观颐以手指向浮空的什刹海圣山,“我当引来邪魔,诸位尊者从旁协助。” 武鸣长老经乐城一战,被云中剑主引来的天雷烧穿一半胡子,此时一年半载也没有长齐,索性剃了个干净。他见秦观颐,总是十分不顺眼,当即出言道:“这计策如何保证万无一失?” 月清河自秦观颐遮挡大部分身形,此刻也望出去。她见曾经武鸣老头如今胡子不见踪影,连须发也未长出,此刻在一众仙风道骨的尊者之间无比显眼,令人发笑。 月清河忍了忍,肃然道:“诸位尊者皆知瘴气威力,在下不才,愿与剑主同往什刹海除魔。” 在场诸修士皆是此界修为深厚的尊者大能,此刻听她出言,哪里会让一位初入仙门,修为不过褪凡的小辈打头阵。 灵霄仙宗掌门玉芳洲含笑道:“剑主此计可行,本座愿通往什刹海一战。” 雨无正道:“我等以灵气与魔族之主抗衡,战胜只在一分。若以瘴气侵蚀镇压,胜算更多三分。我亦同去。” 玉衡掌门颔首。 儒门门主圣岳道:“不错,剑主此计可行。” 天音门门主曲妙言抱病多日,此刻由亲传弟子顾泠随侍在侧。曲妙言轻咳,颔首道:“天音门愿助诸位一战。” 见余下宗门纷纷称是,无极剑宗武鸣冷哼一声。武铮这才出言道:“无极剑宗自当同去。” 九沂之源,冰原云气四散。 半步飞升的云中剑主,以上界之力附在诸修士本命法器。 秦观颐道:“瘴气凶猛,诸位切记随身携带此物,以免瘴气或邪魔侵蚀。” 九大仙门之中,有昆仑剑宗,无极剑宗,灵霄仙宗这等修为强横,战力卓绝的宗门,也有天音门,儒门,百草谷等不善对战,从旁协助的仙门。 此刻能踏上冰原的皆是门中大能,或修为深厚的弟子,此刻接下云中剑主庇护,皆目露赞赏。 “剑主即便足以飞升上界,也心怀大义,我等佩服。” 无极剑宗长老武鸣拂袖而去,扬声道:“老夫修为卓绝,区区瘴气不足为惧!” 玉衡掌门淡淡的目光落去,见无极剑宗弟子追随武鸣进驻飞舟远去,秦观颐将云气附在掌门佩剑,玉衡掌门温声道:“此战若有牺牲,也是常态。观颐,你尽力即可,不必强求。” 雨无正接过那缕云气,肃立在玉衡掌门身侧。 月清河闻言眨了眨眼。她望向秦观颐,女子俯首应道:“弟子明白。” 片刻后,天音门顾泠捧着师尊佩剑前来。 秦观颐拂袖落下云气,淡淡道:“听闻贵宗掌门尊者抱恙在身,此战凶险,曲门主实在无力,也可回宗门修养” 顾泠低头称是。她自知理亏,没有再说,只是离开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向云中剑主身后。 仙人衣衫飘飞,连发丝也落进云气之间,时隐时现。女子眸光含笑,仰面与她交谈。墨黑的发丝落进云雾之间,和淡淡的发丝纠缠,亲密无间。 秦观颐回眸。 顾泠只觉利剑加身。她不敢再看,匆匆离开。 月清河见周围无人再来,正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剑宗传闻?此次回去定要澄清才是!” 秦观颐收回目光。她听了月清河的质问,面上都是坦然:“我在九沂之源三十载,自然不曾听闻。” 第206章 月清河满心气恼,当即道:“那你方才为何发笑?” 仙人可疑地移开视线。 秦观颐低眸摩挲云中剑,唇角紧抿,眸光淡淡。她看云中剑,又看冰原,就是不肯往月清河身上落,“方才我也不记得有什么表情,许是清河看错了。” 月清河:…… 若不是此处人多眼杂,即便是仙人的耳垂,她也要叫秦观颐尝一尝疼痛滋味。 第九十九章 诸人商议完毕, 陆续离开九沂之源。 羽车玉舟腾飞,剑气划过天穹。九大仙门自冰原起,往什刹海方向去。 无极剑宗诸人离去前, 武鸣长老座下大弟子犹豫良久, 终于私下寻到月清河。他面带愧色, 低声道:“月师妹为修界大义着想,我等实在佩服。只是师尊他执著公正严厉, 因邪魔作祟而无心冒犯, 还望师妹海涵。” “此战之后, 我宗必定登门致歉, 为师妹赔礼。” 大弟子手捧乾坤袋,态度极其陈恳。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此刻做为师尊赔礼道歉也不显得局促。 秦观颐自与几位尊者商议什刹海布置, 此刻眸光落来,大弟子心下一惊,顿觉身上有万重重压。 月清河倒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 特意开口向他问道:“贵宗事务不便多问,只是师兄你天资绝盛, 长老既然心魔缠身,打算何时将执法堂堂主传位于你?” 大弟子面上赤红,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乐城被云中剑主引天雷的画面犹在眼前, 高大的剑修从未如此窘迫,连连道:“惭愧, 待在下进阶,师尊会允在下前往执法堂历练。” 月清河唔了一声, “不错。” 秦观颐气息微顿。她收回目光,继续与面前百草谷萦株尊者道:“什刹海雾气瘴气众多,百草谷弟子可分发药囊,以便修为不高的修士防身。若有余暇,也可分去无方城。一应材料,昆仑自会准备。” 萦株尊者自然瞧见云中剑主关切的方向。她尤作不觉,笑道:“剑主说的是。我如今有几份药囊可以防备魔气瘴气,剑主拿去试一试如何?” 秦观颐接过,颔首道:“劳烦尊者费心。若有效用,我会传信门中,将一应材料送去百草谷赶制。” 待萦株尊者离去,秦观颐寻到月清河所在,将手中的药囊递来,“清河,戴此物试一试。” 月清河从她手中拿起一枚。指头大小的药囊散发清香,细细嗅闻,有生长于百草谷的智冠草气息。 月清河点点头,“材料不算名贵,好在有保护神魂的功效,对于瘴气与魔气侵蚀皆能生效。” 灵光陆续划过天穹,如同白昼时落向遥远天际的星雨。月清河将那枚药囊收在腰间,见秦观颐若有所思望着诸人离去的方向,便问道:“说起来,观颐打算如何离开此地?” 秦观颐道:“我正在思索此事。” 九大仙门尊者陆续离开,半步飞升的云中剑主仍留在冰原。月清河抿着点笑意,提议道:“若是不成,你便留在此处,待我们实在无力战胜邪魔再出来挽救。” 秦观颐摇摇头。 她此前不便出手,如今诸人离去,将云中剑握在手中,缓缓拔出。天穹暗淡,冰原风声呼啸,来自上界的力量躁动起来,而仙剑细细嗡鸣,渐渐出鞘。 秦观颐握住剑柄,垂下眼眸。她手中仙剑出鞘,引得风云激荡不止,雷声隐约,月清河不禁后退几步,“秦观颐?” 她唤了一声,就见秦观颐神色淡淡,以剑锋对准额心。 云中震颤,万分不愿伤害主人。秦观颐手下稳稳,直到剑锋没进她额头。 月清河心下狂跳,当即上前阻止,“你做什么!” 秦观颐踉跄退后,躲开月清河的碰触。她手下依旧稳妥,属于仙人的身形时凝时散,再次凝实,已经从云中剑下落下新的影子。 “怕什么,本座没那么弱。” 月清河急切上前,欲要扶起秦观颐,就见面前竟然有两个故人。她身形虚化几分,但两位秦观颐皆是一模一样,一个半跪于地细细吐息,一个自地上起身,站稳,又道:“我与你同去什刹海。” 月清河犹豫一瞬,上前将地上那位秦观颐扶起来,对一旁的秦观颐问道:“蜃?” 仙人睁开眼眸,望向另一个自己。以魔龙化身行走的蜃则回道:“我若维持全盛姿态,受登神台影响无法踏出此地。不若自行分作二人,各自行动。” 月清河微微启唇。她望向身侧的秦观颐,又看向几步之遥,不论姿态神色皆是魔龙反应的蜃,不禁向秦观颐问道:“你如今感受如何?” 仙人颔首,属于秦观颐的淡然音色回道:“尚可,我留在此地,若登神台有异动,蜃会即刻保护你。” 月清河来回看着这两位秦观颐数次,见仙人的确没有其它反应,勉强放下心。 蜃待月清河做好准备,便自行驾驭玲珑玉舟,载她离开九沂之源,往什刹海方向去。 云雾弥漫,深深的墨蓝海域铺陈到天际。 玲珑玉舟上,月清河见魔龙模样的蜃驾驭玉舟,十分惊愕。她不禁走到蜃身侧,这人身形同样时凝时虚,见月清河好奇,懒洋洋开口道:“你有什么想问?尽管问本座就是。” 月清河直言道:“你与我记忆中性格迥异。” 蜃一手虚按阵盘,闻言轻笑。她长相与完全形态的秦观颐一模一样,只是神色少几分淡然清冷,又多一点肆意。月清河见她放下阵盘,转眸望来道:“魔魂化身,比起原本自然不同。本座独行什刹海几十载,竟不知自己还是昆仑剑宗修士。” 第207章 “比起纯粹做龙,修为还精进不少,” 月清河见她对此并无讶异,想了想,低声问道:“魔族之主将龙身吃了,对你来说可有什么阻碍?” 蜃挑眉,抬手。她身侧灵气激荡,当即自掌心浮现一条黑色的龙。其上龙麟漆黑,头角利爪狰狞,却因整个身形只有手指大,比起曾经魔龙原身的可怖,显得娇小可爱。 “你说此物?” 月清河不禁抬手。那条娇小的黑龙眼睛一亮,乖顺地游曳到她摊开手心,还依恋地用小小的龙角蹭了蹭。月清河只觉好笑,“好乖。” 蜃抬了抬眼皮,看也不看小魔龙的谄媚行为,仿佛它对月清河的亲密与自己无关,“龙身而已,若本座需要,再召十个八个也无妨。” 月清河指尖点了点小魔龙头顶。冰冰凉凉的龙角圆润幼小,它眨巴眼睛,乖乖低头任由女子拨弄,一副极其享受的姿态。 比起大魔龙本身飞驰天际,晃得月清河晕眩三日,这小魔龙实在乖顺太多。 月清河笑道:“不错,若你有它三分乖顺,也不至龙角只是幼生姿态。” 在她手心游来游去的小魔龙身形欢快,甚至要打起滚儿来。 蜃原本并不理会,此刻抬手拂袖。小小的魔龙僵持片刻,依依不舍离开月清河手中,回到蜃衣袖下消失了。 它是蜃力量的一部分,自然与蜃心意相通。蜃所喜爱的,它也沉迷,且没有太多心智,而表现得更加直白热切。 蜃收回小魔龙,不满道:“分明都是本座,为何你更青睐其它形态?不如待魔族之主镇进圣山底下,我与你再过一次信期如何?” 月清河指尖微动。秦观颐此人总是稳重自持,魔魂却直白许多。她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轻咳一声,望向海面,“说起来,明日我们就可到什刹海了。” 蜃闻言望去。她回归本源前,所有记忆都来源于什刹海,即便如今龙身已被邪魔吞吃,对于四方海域的掌控却没有消散。 “本座亦感应到无方城境况。” - 什刹海。 无方城外,玲珑玉舟落下。月清河感应一番,向身后的蜃开口道:“其余人等还未赶来。” 蜃点头。她自向无方城方向去,口中道:“玲珑玉舟开启,一日可跃万里。其它修士应当先往圣山去了,本座先将你安置无方城。” 月清河随蜃前去。无方城守卫森严,见蜃归来,各小妖几乎喜极而泣,“是城主!” “城主没事,城主回来了!” “还有月仙师也一同来了!” 绛雪姬率领无方城稍微有些修为的小妖们匆匆前来,激动道:“城主!” “多亏了月仙师,我们才能得以保全!” 蜃唔了一声。她很少对这些小妖有什么指示,此刻摆摆手道:“城中防备不足,本座要去加固阵法。你们若有事,与月清河禀报即可。” 人身魔魂大步离去,一跃而上,落在高高的城主府阁楼。诸妖物屏息以待,很快见笼罩整个无方城的禁制浮现天顶,散发出淡淡的灵光。 “能遇到城主,真是我等天大的造化。”绛雪姬几乎热泪盈眶,她再俯身向月清河拜下去,“承蒙月仙师不弃,庇护无方城,我们不胜感激。” 月清河一笑,“微末小事,不足挂齿。你们城主也是我的挚友,我不会任她独自涉险。” 月清河将绛雪姬自地上扶起来。后面的小妖们陆续起身,皆以激动崇拜的目光望来,时而敬畏地望向遥远的城主府。 即便以它们这等低微的修为,都能感受到那层禁制的威压。 烈风枭就在绛雪姬身侧,小声问道:“仙师,我见这几日风平浪静,是否咱们什刹海不再有天灾了?” 他姿态畏缩显然担惊受怕,绛雪姬恨铁不成钢瞪同僚一眼,补救道:“仙师与城主归来,定是有要事在身。我等虽然人微力薄,如有能帮上忙的,请仙师尽管吩咐才是。” 绛雪姬很清楚自己的修为,若有什么大事,城主必定一力承担。但她生性好强,一味躲在强者庇护下实在惭愧,双眸坚定望着月清河道:“城主已为我等尽心,我们也想为城主排忧解难。” 烈风枭听完绛雪姬的话,目露惭愧,当即发誓道:“在下也当竭尽全力,为城主与仙师分忧。” 月清河笑眯眯地瞧着绛雪姬,后面的小妖各个跃跃欲试,执著热切,还真有几分可爱。 月清河悠然开口道:“什刹海近日是有大事发生,说起来是有要事需要你们分担一二。” 绛雪姬眼眸一亮,“何事?” 月清河指指城外海域。天穹明亮,什刹海在无方城附近更加通透碧绿,此刻天光正好,游鱼聚集海面,飞鸟盘旋驱赶鱼群,一派安宁。 “我见什刹海附近鱼群飞鸟众多,海面下更有蔓延丛林,看着滋味定当鲜美。你们既然居住在无方城,想来有收集不少好食材吧?” 绛雪姬热切激动的面庞一僵,“仙师,您是说……” 月清河理所当然道:“除魔耗费灵气,又十分危险,自然要为城主大人准备好美味犒劳一二。” “你们手中海获尽可献出来瞧瞧。” 绛雪姬:…… 一刻钟后。 辛勤布阵的无方城城主大人,曾经的魔龙,如今回归本源后的魔魂化身蜃,自城主府天顶禁制一跃而下。 第208章 她本是径直离开城主府,感应到月清河所在,身形微顿,抬脚便往那处去了。 而月清河坐在城主府中,面前宽阔的桌子上摆满琳琅满目佳肴。绛雪姬认真介绍道:“此处凉拌海蜇,是属下亲自去海中捞出的,最为新鲜。” 烈风枭不甘示弱,推荐道:“仙师不若尝尝清蒸鸟蛋,伴着干海菜爽口脆嫩,十分开胃。” 余下诸小妖各自展示,它们听闻城主与仙师归来,为战事出力虽然勉强,但收集海获却各个都是好手。 月清河点点头,肃然道:“你们辛苦了。待城主归来,我会向城主好好表示你们的功劳。” 绛雪姬激动不止,“是!” 目睹了一切的蜃:…… 诸小妖欢天喜地离去,无方城主,曾经的魔龙蜃,才现身自月清河身侧,“你叫它们收集这些是何用意?” 月清河尝了一块鸟蛋,微微挑眉。见蜃现身,也不着急,指了指身侧的位置,“坐。你在此处当城主,想来也没吃过几次。” 月清河将面前的一碟子钳子推过去,“你在圣山底下猎获的,我叫它们将这东西做熟了,试试看?” 蜃挑眉。她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是几口吃完了那只钳子。月清河见她动作,耐心等待着。时凝时虚的蜃并非不能进食,她吃完便道:“滋味尚可。” 月清河笑道:“我知你喜爱海获,看来即便是魔魂,口味也不便。” 蜃身形微顿,想了想,“本座喜爱血食。至于本源,并不看重口腹之欲。” 月清河好奇道:“为何?” 蜃望来一眼,语气淡淡,“许是你太过纤弱,又难用吃食,我也对这些上心。” 月清河沉默片刻。她动手吃了桌案上不少东西,蜃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月清河终于停手,才道:“秦观颐?” 蜃:“我如今在登神台。不少修士已经到什刹海,我们也该出发了。” 月清河唔了一声。她按捺下笑意,又道:“既然无方城的小妖们在附近海域收集海获,畅通无阻,想来邪魔无法进犯此地,你便带我同去。” 第一百章 什刹海, 圣山。 天光通透,即便隔着不远的距离,也能瞧见圣山上明亮的顶峰。 自海族进犯圣山, 中途却无故败退, 此地仍是一片安宁。地火摧残过的土地很快浮现新生萌芽, 将山岳染做鲜嫩的绿色,海水扑在沙滩上, 柔软轻缓, 连觅食的海鸟都懒洋洋地踱步, 不见半点警惕。 百草谷诸人落在圣山海边。 萦株尊者身侧, 百草谷弟子皆好奇地四处张望,“原来什刹海里头如此安宁,我们还以为是什么险境。” 萦株尊者道:“佩戴好药囊, 莫要走散。我们如今略加查探, 稍后便去无方城。” “是!” 另一侧,无极剑宗主人盘旋海面。 武鸣长老向武铮道:“此地诡异,那秦观颐所说未必属实,我们自行查探一番再说。” 武铮摸了摸胡子, “既然此次能进什刹海,那灵脉的事足以探听。你们先去无方城中, 若有消息,即刻传来。” 大弟子目露犹疑。但师尊与尊者在前,他无法出言, 只得暗中按捺,低头道:“是。” 而天穹之上, 天音门羽舟,门主曲妙言身披法衣, 面色苍白。她抱病良久,只是此刻只有顾泠在侧,担忧道:“掌门师尊,若是不成,有我在即可从旁协助诸人对敌,您不若回门中去……” 曲妙言抬手,“无妨。取我的琴来。” 顾泠只得依言请出师尊的本命灵器。这架瑶琴因主人虚弱,已经极少驾驭,曲妙言低眸抚上琴弦,往事便不受她控制,纷纷涌上心头。 顾泠焦急万分,几次试图劝阻,又在曲妙言无声的眸光下败退下去。 泠泠淙淙,流水不绝。乐修琴音散落海域,此地瘴气弥散,却不伤万物生灵,唯独排斥修士邪魔。曲妙言强忍之下,作完一曲,开口道:“圣山下,海神殿,地火,瘴气来源。若将魔族之主逼迫进去……此界危机可解。” 顾泠心惊胆战,连忙将曲妙言扶起,“掌门师尊,您别再动用预言了!” 曲妙言闭眸喘息,片刻后,她终于低声开口问道:“你前几日去寻云中剑主……可见到她了?” 顾泠手下微僵。她当然知道掌门师尊在问谁,自从昆吾山上混乱,天音门众无人敢提,为何曾经的大师姐曲若寒废去一臂,门主郁郁成疾。 见顾泠呐呐不言,无法回答。曲妙言已经明白。她唇间微颤,轻笑一声,再道:“她如今很好,是不是?” 顾泠只得如实道:“徒儿前去时,云中剑主与那位师妹交谈。她们二人,亲密无间。” 天音门门主怔愣片刻。 曲妙言垂手,收回本命灵器。她自腰间取下一枚灵签,将之交付给如今唯一的徒儿,“顾泠,若我不测,你回天音门,以此物继门主之位。” 顾泠惊愕,一面扶着师尊,一面推辞道:“万万不可!师尊,我资质平平,应当是曲若寒师姐继任门主才是啊!” 她知道自己不是曲若寒的对手,入门十余载,从未觊觎门主之位。虽然时而不满曲若寒的高傲冷漠,但曲若寒天资绝盛,又勤勉刻苦,是她从未肖想战胜的人。 顾泠急忙道:“师尊,若寒她虽然右手无法行动,但已经练成左手驱使曲中剑,并无修为凝滞。至于从前一时糊涂……” 第209章 曲妙言闭了闭眼。她面色苍白,即便盛装华服也显出疲惫,出言道:“本座心意已决,至于曲若寒,她心性不佳,早已知晓此事。顾泠,今后天音门,你不要让本座失望。” 顾泠惊愕,脑海中一片混乱。 曲妙言从未如此神色严厉,“身为本座的弟子,危难当头,你竟畏惧不前?”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顾泠垂首接过灵签,“徒儿领命。” - 无方城外。 因蜃身形明显,总是引得小妖们激动不已。蜃平日做魔龙时,也很少出现在绛雪姬等妖物面前,惯常隐蔽行踪。 此刻月清河与她一同隐蔽身形,踩在海面上。 月清河脚下就是什刹海淡绿的水域,她行走其上,如履平地,触感十分奇异。海鸟盘旋浪花间,晕头转向,似是疑惑为何会撞上什么,月清河不由轻笑:“这结界用来捕鱼倒是不错。” 蜃闻言回眸。她倒是无所谓是否潜入海里,只是想到身侧的女子排斥海水,抬手为之落了个禁制。见月清河好奇,蜃便拂袖捏决,“什刹海本座手中,你若想玩耍,如何都可。” 月清河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面前昏头的海鸟呱呱大叫。它爪子底下刚抓住一条小鱼,柔软的海浪瞬间封冻,将那条小鱼精准地扣在冰中。 海鸟惊惶挣动,又不肯放弃吃食,一时间翅膀扑棱不止,掉下数根羽毛。 月清河:…… “万物生灵,取食不易。若不是我们饿了需要取食,还是别对它们出手的好。” 堂堂半步飞升,竟然如此欺负小小海鸟。 蜃懒洋洋地抬眸瞥了一眼。那块封冻小鱼的海冰瞬时冰消瓦解,海鸟当即扑棱棱飞远。 “你若不喜,换一个玩。” 月清河指了指海面,“今日风平浪静,我们理当去瞧瞧地火。” 蜃闻言拂袖。熟悉的泡泡笼罩月清河,她以手撑在里头,蜃已经按着这一人高的小小禁制落进什刹海下。 海面通透,海水之下,地火摧残过的森林不过数月,已经再度生长。月清河好奇地望出去,见什刹海下一切如常,靠近圣山的海域下,沟壑蔓延,裂开深深的缝隙。 幽暗红光自裂隙底下隐隐传来。 “地火并未熄灭。”月清河目露担忧,“若是我们将地火点燃,圣山必定再度崩塌。至于海神殿,也不知是否能够幸存。” 鲛人一族如今失却了女王,而云汐九死一生,海灵尊者失踪,实在群龙无首。若是海神殿也崩塌,几乎对整个海族来说,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蜃倒是并不在意,“相比先辈遗迹,还是如今活着的海族脱开邪魔控制更加重要些。待到魔族之主将鲛人一族吃干净,它们想必也后悔没有早些杀了魔主。” 月清河点点头,“的确如此。” 二人迅速下潜。修士体质强横,而蜃更是仙人魔魂所化,待到靠近圣山之下巨大的沟壑,强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月清河道:“我们离地火源头越来越近了,蜃,你可有什么不适?” 蜃一手按在小小的禁制上,闻言轻笑,“本座倒是第一次被人关切,是否受不住地火。” 月清河心道的确如此。旁人见你魔龙身份,都吓得四散奔逃,谁会想着魔龙也有受不住的境况呢。 她还待再说,蜃已经身形变幻。月清河眼前一晃,熟悉的漆黑魔龙自身侧浮现,她鳞甲流利坚硬,齿爪狰狞,一爪将月清河所在的气泡抓住,游向深渊之下。 热浪与高压皆远去。月清河趴在气泡里头,抬头就是龙爪爪心细密的甲片。蜃如今身形凝实,丝毫瞧不出她已经失去了真正的龙身,如今只是上界之力凝成的新躯壳。 蜃察觉到爪下女子的动静,一面游向海底深渊,一面以龙身的暗哑声线道:“本座以此形态下去,坚硬无比,不惧瘴气邪魔。只要这龙身不散,你便无恙。” 月清河心中好笑。她抬头去隔着气泡,敲敲蜃的爪心,“傻气。你如今倒是十分会做龙。” 蜃身形极快,呼吸间落下大半个海域。此刻听闻月清河说话,蜃理所当然道:“本座执掌什刹海,自然是十分会做龙。你若喜欢,龙身载你去各处游历,要多快有多快。” 月清河当即道:“万万不可!” 有飞剑有玉舟,乘什么不好,她是绝不肯再骑龙了! 蜃十分不满,“那你喜欢什么?那指头大的小龙?真是可恶。” 月清河心道,你若再用原身折腾我,我连指头大的小黑龙也喜欢不起来了。 几句话间,深渊近在眼前。 蜃以龙身落下深渊,将月清河护在其中。海底,天光已然透不下来,此地依旧明亮,甚至生长许多海草。鱼儿色泽明丽,围着沟壑游曳,地火缓缓流淌,仿佛海底的第二轮暗淡的太阳。 “不对,此地即便修士前来也寸步难行,为何这些鱼儿还能生存?” 月清河细看之下,更加惊疑不定,“它们并非妖物。” 蜃行过,鱼群四散躲避。月清河再看沟壑之下,地火已经将水域沸腾,但此处离海面不知几百里,强压之下,凝成奇异扭曲的浪潮。 蜃自然也注意到此地生灵,“想来万物自有出路,若是它们去往海面,反而无法存活。” 待到再往下,蜃将月清河顶在头顶,以免不测。 第210章 她龙身威风凛凛,从前在碧落海击毁九曲仙舟时,犹如灭世的邪魔。此刻月清河落在她两只未长成的龙角间,只觉十分好笑,“蜃,你如今也无法将龙角化成么?” 漆黑的魔魂龙身闻言恼了,尾巴一拍,直把地火河流都拍得砰砰钝响起来—— “你不是喜欢小龙么?我这角也十分小,正合你意!” 月清河见地火溅起来,当即大惊,“蜃,小心你的尾巴!” 待到蜃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 凶猛的地火虽然色泽暗淡,但能融万物,几乎与凤凰涅槃的天火相当。此刻沾染上蜃尾巴,即刻滋滋作响。 蜃吃痛惊起,连连飞跃离开地火。她身躯皆由仙力化成,这点烧灼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 月清河强忍片刻,终于笑出声来—— 蜃流利优美的尾巴尖尖,被地火烧秃了! 第一百一章 “强悍无比, 不怕地火?” 月清河笑道。 蜃龙身很难看出神色,只是那僵硬的动作,实在掩藏不住。 待笑闹过去, 蜃尾巴长好鳞甲, 两人停留在地火一侧, 沿着这条河流前去,在圣山底下找到了地火的源头—— 无边无际的火海, 就在整个什刹海下。 “难怪传闻什刹海有灵脉, 这地火既然是天生异象, 又散发瘴气, 即便是不能被修士动用,也极其庞大。若是能将魔族之主逼迫进来,它既然未曾真正飞升上界, 就有可能在此地消解。” 蜃以龙身游曳地火, 她漆黑的甲片由火气灼烧,只要不曾真正浸透下去,自然没有损伤。月清河趴在气泡禁制里,两只幼生龙角将她好好护着, 通过禁制的温度十分浅淡。 月清河摸了摸气泡下光滑的龙脑袋,问道:“我自去圣山底下见你, 就见地火以捆仙锁汲取你的力量。这禁制可否用于对于邪魔?” 冰冷的龙脑袋不受地火侵染,仍然光滑微凉。蜃微微抬起头,回应月清河浅淡的抚弄, 沉的声音回回道:“地火乃此界天生异象,只能吸纳此界力量。若能将邪魔驱赶至此, 它自然就能被自己的力量困住。” “魔族之主力量耗尽,地火才会熄灭。到那时, 魔气将会被此界彻底排斥,修仙界不会再有魔物。” 月清河听到这里,沉默片刻。血泪在前,她从前无时无刻不在愤怒和仇恨之中折磨,甚至不惜欺骗秦观颐,牺牲自己,也要将魔族之主打落深渊。 这一世,再不用同归于尽了。 月清河抿了抿唇。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只是其中意味已经沉重许多,“我的族亲,鲛人的惨状,应当再不会有了。” 蜃游曳地火之上,感受到身上女子的心绪。她低缓的声音道:“是。此界邪魔终将散尽。从前惨状,再不会有。” 幽暗的海底,只有红光照出视野。 月清河协助蜃,将整个圣山底下的火海圈出,指引其中的力量。 “其中心地火暴虐,只是被整个什刹海压制,隐而不发。我等布阵,应当以东南角稳定所在作为阵眼,待邪魔入局,再将它压去中心。” “布阵材料,以诸门能够承担地火侵蚀为佳,还需至少四位入圣尊者坐阵。” 月清河查探完毕,整个人十分疲惫。她强忍着未曾表现,再度垂眸欲要感应。而底下的蜃何其敏锐,当即龙身晃动,打断月清河的动作。 蜃阻止道:“既然查探完毕,你不必再耗费心力。余下的本座自会解决。” 月清河抿了抿唇,“我还能再看。” 蜃跃上深渊,骤然离开地火范围。她龙身语气低沉,肃然道:“无方城中已经赶来不少修士,绛雪姬等应对勉强,还需你多多费心。此处是我与其它大能应当负责的区域,若要你伤身,我何其惭愧?” 月清河轻声叹了口气。她时常仰仗自己的天赋,从不惧怕秘境探险,连圣山底下的海神殿也敢闯一闯。如今地火汹涌,她再是不惧,也被蜃看出了不对。 真是人在龙身,身不由己了。 “罢了,既然无方城也需要,我便回去。” 月清河说完,底下的龙发出一声轻笑。蜃懒洋洋地回道:“它们很是喜欢你,见了你,应当不怕修士了。” 月清河靠在龙角。她虽然笑过蜃的龙角幼小,但此刻龙身庞然,那两只小角也有她半个人一般高。荡漾的禁制护在身前,海水由墨色渐渐浅淡下去,碧绿森林与斑斓鱼群重现,她们离海面愈来愈近。 海面近在眼前,蜃一跃而起冲向天穹。 月清河抬手倚靠在龙角,迎面扑来云气,禁制消散,她眯了眯眼眸。蜃游于天穹,呼吸间穿行百里,无方城遥遥在望。 月清河对于无方城的小妖们也有些印象,待蜃落在城外化为人形,月清河不禁问道:“你对绛雪姬等妖物十分尽心,为何它们如此惧怕你?” 蜃将女子抱在怀中,落在地面,闻言思索片刻道:“我在无方城并不算长留,常年在圣山沉睡,现在想来许是龙身与神魂不契合的缘故。” “它们修行已然艰难,若还是依赖我存活而不思进取,怎么争取生机?” 月清河恍然,“只有畏惧你,才能在暂时安全的境况下尽力修行。” 二人进入无方城,剑尊雨无正已然赶到。他向蜃颔首道:“掌门尊者前往圣山方向,若要布阵,我等即刻同去。” 第211章 蜃肃然应道:“剑尊守在圣山即可,我亦同去。” 待几位尊者商议,月清河眼见无方城里头,绛雪姬等小妖正遥遥望过来,畏惧且瑟缩。她抿了抿唇,向蜃出言道:“我见城中似有仙门弟子,是否要疏散?” 雨无正向月清河解释道:“此处即将对阵邪魔,依掌门尊者所言,许筝已然去往无方城,要带城中妖物前去灵武城暂避。” 蜃点点头,“不错。清河若是关切,可去寻许筝问一问。” 月清河便告辞进城,很快就见绛雪姬上前来,“月仙师,我们城中出现了许多修士,据说是您的同门,要带我们去灵武城。” 月清河见她目露忧虑,一面向城中走去,一面问道:“你是担心,今后回不来无方城?” 绛雪姬点点头,不安地追问道:“仙师,您说什刹海今后会如何?我们今日离去,是否再不能回来了?” “此处将镇压邪魔,过于危险。无方城的小妖修为低微,若不能退走恐怕都会覆灭。” 月清河已然看到了不少昆仑修士。见月清河与绛雪姬走过,她们纷纷笑道:“师妹游历这样久,总算能再见了。” “剑主应当就在城外吧?” “许师姐在东侧海边,正说着要来寻月师妹和剑主呢。” 月清河扬声道:“多谢,我这就去寻她。” 绛雪姬待诸人远去,急切道:“那城主会如何?既然凶险,我还是希望城主能够平安无恙。” 月清河看她明晃晃的担忧和热切,不禁轻道:“此战之后,什刹海万物生灵不再修行艰难。而她么,有我在,必定不会叫她独自牺牲。” 东侧海面,小妖们排起长长的队伍。 昆仑剑宗修士正引着无方城生灵登上仙舟。 掌门亲传弟子,昆仑剑宗大师姐许筝身负灵剑,守在一侧。剑宗修士护送无方城的小妖们向外退走。 海面,庞大的仙舟放下阶梯,城中有还未化形的羽族小妖扑棱棱飞上去,其余则是老老实实自阶梯陆续上船。 月清河走入人群,很快叫许筝察觉。她将队伍交给一侧的师弟,笑着问道:“清河师妹?许久不见,你看起来好多了。” 月清河颔首,“许师姐。” 许筝看她身后跟着绛雪姬,不见其他人,又是笑道:“听闻剑主在无方城,如今师妹怎么孤身一身来了?” 绛雪姬一怔,而月清河只好道:“许师姐,剑主正在城中商议布阵的事,我不便打扰,这才寻你来了。” 绛雪姬自觉不能再听,默默告辞。她去往小妖们之中,领着它们往仙舟上去。有绛雪姬在侧,那些畏惧又茫然的小妖总算有了主心骨,不再惧怕修士。 月清河见绛雪姬去了,又向许筝道:“它们要去灵武城?” 许筝说到正事,也肃然回道:“正是。此地若是与邪魔对战,恐怕方圆万里生灵涂炭。既然剑主曾经庇护此地,我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月清河想了想,又道:“可否将它们收入昆仑?若不成,绛雪姬心性质朴,想来玉阳城也有她一席之地。” 许筝笑道:“师妹好心。其实如今门中已然有专为妖物开设的课业,不必担忧无方城妖物无处容身。” 许筝解释道:“因昆吾山变故,羽族有不少小妖去往九大仙门。如今除了无极剑宗,各仙门对于异族妖物皆能接纳,它们若是愿意,也可前来昆仑。” 月清河心下一松,想到无方城小妖们对蜃的崇拜,也是笑道:“有剑主在,它们定会竭尽全力度过入门试炼的。” 说起这个,许筝揶揄道:“师妹如今处事,与剑主真是相似。几个月不见,竟然与剑主更加登对,看来我的确没有看错。” 月清河脱口而出,“我与剑主……” 她说到一半,惊觉那“清清白白”四个字,已经不能理直气壮说出口,当即一噎。 许筝笑道:“是,师妹面皮薄,我待剑主归宗结契大典那一日,定会备上厚礼,还望师妹莫要推辞才是。” 月清河面上发热。她犹自镇定,“此事说来太早。许师姐,我还有些事,先回城中去了。” 许筝还待说些什么,月清河从未脚程如此快,三下两下已然不见踪影。 “太初幻剑?”许筝惊道:“好快的身法,这就是在外历练的进展吗?” 待她回神,身侧灵力荡漾。 灵霄仙宗宗主,灵修尊者玉芳洲显出身形。玉芳洲手挽本命法器,发若流云,衣袂飘散灵光。无形的禁制落在身侧,在场妖物修士皆没有发觉她的踪迹。 玉芳洲出现此地,不知看了多久。 许筝一惊,连忙颔首行礼,“玉宗主。” 玉芳洲含笑道:“本座无意惊扰,不必惊惶。” 灵气荡开,无极剑宗执法堂长老武鸣显出身形,冷声道:“老夫听闻秦剑主在无方城布阵,如今只见你们昆仑剑宗疏散这些没用的小妖怪,是何用意!” 许筝心下一沉,面上镇定道:“武鸣长老,此地即将与邪魔苦战,它们若不疏散,定当覆灭。剑主做此决策,必定有剑主的考量。” 武鸣瞥了一眼前方队伍。蚌妖修为低微,她领着那些小妖甚至还有不能化形的。昆仑剑宗弟子维持秩序,一一将它们接上去。 看来并无不妥。 第212章 “若是凡人,疏散一下倒无妨。这些小妖……误事!” 武鸣长老向灵霄仙宗宗主玉芳洲略作告辞,当即拂袖而去。 许筝微微皱眉。她身为玉衡掌门的弟子,相较于各大仙宗尊者自然算是小辈,却从未遇到如此明显的不屑做派。 玉芳洲望来,“许筝,你如今在想什么?” 灵修尊者的声音柔和端严,落在耳畔,是流水淙淙不绝如缕。许筝微微一怔,当即回道:“万物生灵,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而天道无私,若有机缘,它们亦能修行飞升。我等既然有余力相助,为何不能援手?” 玉芳洲眸光沉静,道:“有趣。既然如此,本座送你们一道禁制” 灵修尊者点向海面上漂浮的仙舟。奇异的力量落下,进入仙舟的小妖们浑然不觉。 许筝感应到禁制变动,出声道:“玉宗主?” 灵修尊者身形已然消散。 月清河走在无方城中,似有所感。 她抬眸望向海面,遁光闪过天穹,圣山方向亮起层层淡金的禁制。熟悉的威压铺散开来,待弥漫过无方城上空,属于蜃的气息荡开威压。 无方城中修士妖物,浑然不觉。 月清河回身往城门外赶去,蜃的身影落在身侧,她开口道:“清河,布阵所用材料已经到无方城中。我即刻去往什刹海。” 月清河抬眸瞧着她。比起本源,这位秦观颐的魔魂更加肆意大胆些,如今沉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如同从前。 蜃再靠近一步,“清河。” 登神台上,淡淡的身影望向天际。她的魔魂正在遥远的什刹海。秦观颐动了动唇,而蜃也垂头,靠在月清河肩上,“此战之后,我们结契。” 月清河轻叹。 她柔声和缓,又是笑道:“好。” 第一百二章 绛雪姬送完小妖们登船, 犹豫片刻,谢绝昆仑弟子邀请再度下了仙舟。 匆匆进了无方城中,绛雪姬穿过熙熙攘攘的修士去寻那位女子的身影。百草谷修士正在无方城中分发药囊, 见绛雪姬经过, 往她手中递去不少。 身侧灵气波动。 月清河早就察觉绛雪姬似在寻人, 蜃懒洋洋地靠在她肩侧不愿动弹,月清河揉了揉她微凉的发丝, 开口道:“城主, 你的下属如今是在寻你来了。” 蜃起身, 握着月清河的手往前一步。绛雪姬见她们二人身形, 本是惊喜,又见月清河大大方方牵着城主的手,面上一顿。 月清河含笑道:“绛雪姬?约么要开船了, 你怎会在此地, 是否还有什么事?” 绛雪姬期期艾艾,“城主,月仙师。大家承蒙你们庇护,不胜感激。如今去灵武城, 还望你们多加小心。” 蜃点点头。她在无方城中惯常少言,此刻也没有太多话说, 想了想开口道:“此战之后,你们可去各大仙宗拜师,不必局促在此地。” 绛雪姬目露感激, “是。” 她不再多说,捧着那堆药囊恭敬告辞。 月清河瞧着蜃的神色, “如今大战在即,它们又不得不远离故土, 该说些软和的话安慰才是。” 好在绛雪姬等小妖十分崇拜感激蜃,这么简单直白的一句说出去,她仍是如获至宝。 蜃唔了一声。她仍是没有放开月清河的手,二人自城中往外走去。路过的修士熙熙攘攘,蜃习惯落下禁制,月清河与她穿行人群,除方才特意见了绛雪姬,无人认出她们的踪迹。 短短的路程对于修士的脚程也算太快。月清河随着蜃走出城,踏上海边绵延的沙滩。此刻天光通透,蜃的身形时凝时散,唯有那微热的手稳定如常。 蜃开口道:“时辰不早,我要去什刹海了。” 月清河瞧着她,眸光淡淡含笑,“记住你说过的话。若这次不能回来,我便不会去寻你了。” 什刹海上。 海天之间,风云卷动。 诸位大能齐聚于此,试探海下禁制。 灵霄仙宗宗主玉芳洲,无极剑宗长老武鸣武铮,昆仑剑尊雨无正,祁连剑尊与儒门尊者等,落在海面之上。 什刹海灵气稀薄,星星点点的灵光自各大法宝中落下,照亮了动荡的海面。 “玉衡掌门既然已经去往云山,想必那邪魔很快就会出世。” 儒门尊者凝眉查探海下,“云中剑主此阵绝妙,若是能将魔主引下去,我们修界万年无恙。” 灵霄仙宗宗主玉芳洲闻言拂袖。她手中本命法宝柔软迤逦,剑尊雨无正等人却是心头一振,专注望去。只见玉华尘绵软落下海面,犹如冰雪融水,忽而不见踪影。 什刹海上,原本晦暗的海水荡漾涌动,拂开大片明亮的火光,但这火气并非真实的地火涌动,而是玉华尘将海底禁制的景象映照出来,丝毫不差。 玉芳洲道:“本座感应到了剧烈的火气波动,此地乃天生异象,我等不可擅动。” “若要布阵,还需云中剑主亲至。” 话音落下,无方城方向遁光飞驰,遥遥落向此处。众人看去,蜃已踏在海面,开口道:“诸位,布阵材料可有集齐?” 雨无正道:“自然。” 蜃化作龙身,率先扎进海中。玉芳洲随之落下,其余尊者皆施展招式,纷纷落进什刹海。 数万万里之外,云山。 自云山一族祭坛大乱,属于邪魔的气息弥漫开来。 第213章 云山一族族长与大祭司献身邪魔,半身虫化,云山族人慌不择路求助圣女,却见祭坛上空空荡荡,污秽不堪。 圣女失踪,族长与大祭司化为邪魔。待选圣女与有些修为的云山族人勉力抵挡邪魔,余下的人四散奔逃。更有甚者趁乱劫掠同族,曾经繁盛热闹的驻地,几日之间空空荡荡,化作一片死地。 昆仑剑宗掌门,玉衡尊者踏上云山一族驻地。 他身披道袍,手挽拂尘,须发皆白。周身没有威压,身负一柄剑,亦是平平无奇。 云山驻地,仍有不怕死的人四处搜寻同族财物,他们已然被恐惧与贪婪烧红了眼,见这位普普通通的剑修走来,既没有邪魔的扭曲肢体,又不曾散发威慑,当即大叫着扑上去:“留下灵石,饶你一命不死!” 玉衡掌门神色不动,稳稳当当踏过几步。凶徒扑上去犹如迎面撞上山岳,当即栽倒在地,皆七窍流血。 云山族人们还有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原本不敢擅动,以为那位老者会当即被发疯的凶徒重伤,此刻纷纷扶着同伴,头也不回地往外逃去。 玉衡掌门并未回头。他向着诸人逃跑的方向逆流而上,走向祭坛。此地魔气血气迸溅,诡异阴森,最凶悍的狂徒都不敢踏足。 云山一族是唯一得到神明眷顾的族群。与鲛人一族,月族和羽族等不同,诸神回归上界时,云山一族雨神留在此界,庇护云山数千年。 此刻,玉衡掌门踏足祭坛。 他行过处,淋漓的邪魔肢体,浓重的血气因此惊动。珍宝四散,散发出灵石与金银的光辉,而那些血气洒在祭坛上,最贪婪凶悍的狂徒,就死在这里。 邪魔受了重伤。 祭坛后,深渊吹拂寒冷的气息,魔气自此地漂浮出来。那位邪魔受了重伤,丝丝缕缕的魔气都被它吸纳,补足自己的躯壳。 所以此刻,云山一族还未成为真正的死地。 玉衡掌门踏上祭坛最高处。他直面深渊,缓缓拔剑,其语气竟然还有几分有礼有节: “听闻有真神残身现世,可否前来一见?” 浓重的沉黑涌动。深渊下,邪魔睁开双眸。 淡淡的金色自黑暗下崩散。此界唯一遗落的神明,如今邪魔浸染,惊动起身。蛇身蜿蜒攀附,自深渊直起身躯,亮起两盏熔金巨瞳。 “你修为凝滞,寿数将尽,竟敢来此地放肆。” 此地真神残躯即便受魔气浸染,已经似死非生,半神半魔。它虚影庞大,如同深渊下映照的魔神。 玉衡掌门手持巨阙,仰头望向高空,“贵地欺我宗弟子,故昆仑玉衡特来讨教。” 雨神蛇身蜿蜒。它姿态散漫,如今修界除非即将飞升的修士,已不足以伤它本源,此刻竟然还有单纯的疑惑开口道:“你们修士所求皆是飞升。我带那小小月族去往上界,何来欺辱?” 作为昆仑掌门,玉衡自然知道一些上界隐秘。此刻摇摇头,“从属仙侍,万世受真神掌控。若非你几十年前从中作梗,她们早已飞升。” “那孩子既然救你一命,你如此作为,实在可耻。”玉衡语气淡淡,甚至十分温和,并不若仙门宗主的威严。 雨神听闻,淡金的巨瞳眸光落在深渊之上。祭坛血气淋漓,云山族人即便受邪魔侵蚀,所得力量亦是十分浅薄。即便之中力量最为强盛的云山族长与大祭司,也只是稍微缓解了登神台的伤势。 雨神并未发怒,它淡金的身躯自深渊攀援而上,语气甚至十分好奇: “昆仑似乎出过飞升修士。若是吃了你,我应当会力量大增。” 巨阙出鞘,重压扑来! 玉衡掌门持剑格挡。他瞬息之间挡下三招,步步后退。此间唯一的真神以利爪羽翼扑击,即便它已然重伤,仍旧是修士无法抗衡的恐怖。 巨阙硬抗之下,玉衡跃向空中。 雨神随之游曳。 云山一族雾气沉重,污秽的魔气缠绕着淡金的神明,自深渊张牙舞爪。幸存的云山族人逃走途中,惊觉天穹闪过数道刺目的光辉。 风云涌动,天道察觉此界异样,落下滚滚巨雷。电光卷动云气自高天落下,往邪魔出世之地袭来。 玉衡掌门躲开雨神扑击,扬声道:“今日不佳,改日再来拜访。” 雨神双瞳微眯。它抓住修士,又被巨阙荡开利爪。天雷自云间落下,轰然炸开祭坛。淋漓血肉化作飞灰,魔物自深渊之下哀嚎。 它们感应到了死亡的气息,纷纷往黑暗深处逃窜。 雨神背生双翅,自高天缓缓卷动。它游曳的蛇尾因躁意甩开,赫然击飞袭来的紫色雷电。 玉衡躲闪不及,当即迎面遭受一击。 雨神道:“刚来此地就要走了?按照人族礼节,实在不像话。” 玉衡不答,转身飞向天际。轰隆隆的雷声滚落,雨神并不惧怕,甚至犹如闲庭信步,追着那受伤的修士前去。 - 什刹海海底。 地火汹涌。 在场皆是仙门大能,此刻皆面色虚白。蜃以龙身游曳火海,将阵盘所示方位一一布置。她不怕地火侵蚀,其余尊者皆以灵气相助,将一座大阵稳稳落下去。 雨无正一剑劈开一片地火,最后一个阵眼落成。 儒门尊者道:“此地并非杀阵,故而探查不出威慑。但返本溯源阵,正是适合剥离邪魔力量,将之排斥出修界。” 第214章 玉芳洲笑道:“此计可行。诸位,本座在此护阵。” 属于上界的威压自地火弥散开来。蜃抬手,自身上取出一枚甲片。她手中龙麟漆黑光滑,碾做一抹飞灰,扬手洒下阵法。 那股精纯恐怖的气息消解,地火缓缓涌动,仿若无事发生。 昆仑雨无正凝眉,向诸人提醒道:“我感应到掌门尊者的巨阙出鞘。” 蜃神色肃然,当即道:“你们先上去,隐蔽身形。” 大能尊者皆神色凛然,除灵修玉芳洲守在地火禁制附近,众人纷纷遁去数百里之遥。 修士脚程极快,若是玉衡掌门已然和雨神交手…… “邪魔近在眼前!” 第一百三章 “邪魔近在眼前!” 什刹海。 海天变色, 雨无正话音落下,蜃跃向高空,遥遥望去。 数万万里外风云激荡, 邪魔自深渊飞掠, 追着受伤的玉衡掌门而来。 “既然你特意来寻我, 我便吃了你,正好治愈受伤亏空。” 雨神背生双翅, 游曳云间比起修士遁光更加迅速。它本就是云山诞生的此间神明, 即便如今异化, 此界天道仍不能及时将它排斥。 轰隆隆。天际紫色雷光闪动, 却一时间寻不到邪魔方位。 玉衡持巨阙飞掠。他已受重击,并不能抗衡雨神,此刻仍是笑道:“你如此狂妄, 也是此界少有的邪魔。” 昆仑剑宗虽不比无极剑宗嫉恶如仇, 清理邪魔妖物杀之而后快,也时常派遣弟子前去各地除魔。雨神,魔族之主,即便受登神台重创, 见玉衡却并不忌惮。 雨神自云间飞掠,羽翅闪动。洁净的金色轻飘飘飞出, 却如同电光刺目,瞬息间扎向前方修士。玉衡掌门当即拂袖格挡,金光淡去, 其上污秽的魔气却瞬间缠上他的手。 “我乃此界真神,为何不能狂妄?” 雨神一面攻击, 一面道:“你们开山祖师紫宸,在我面前也只是小小的后辈, 吃不到他,吃你也不错。” 玉衡甩开袖口魔气,坠下云海。他境况不妙,只凭借巨阙之力落进碧落海,呼吸间远遁千里。 一刻钟后。 什刹海,圣山。 诸位大能如临大敌,见淡金的神明踩在圣山上。它有着人的半身与蛇形长尾,背生双翅,笼罩在洁净的力量之下,如同上界真神降临此间。 雨神长尾微动,圣山巍峨山口当即崩散碎裂。 污秽的魔气自雨神行过处渗透,诸人皆忌惮。 雨无正迅速上前护住玉衡掌门,青锋在他手中震颤。玉衡扬手,雨无正见掌门境况不佳,当即为他调理气息。 武鸣扬声道:“邪魔歪道,此地就是你葬身之地!” 雨神并不理会虎视眈眈的修士。它游曳在圣山缺口上,一面轻嗅。 “此地没有登神台。” 它说完,羽翼轻摆。武鸣当即倒栽下去,硬生生砸进海中。武铮面色大变,飞剑落下去救人。 雨神眯了眯眼,“你们有什么计划在此地,竟敢妄想伤到我?” 蜃待玉衡掌门无恙,独自上前。 修界尊者大能,皆在此地。而面前这人,与云中剑主秦观颐一模一样,只是气息诡异。雨神再度嗅了嗅,奇怪道:“秦观颐?” “你下登神台,我此时可以轻易吞噬你。” 雨神张开羽翅。它如同真正的神明,瞬息间迎风而涨,最终立在海与天之间。虚浮的金瞳凝成贪婪的视线,落在半空中女子身上。 “我不会留在此界,你们阻拦,就做我踏上上界的养分。” 玉衡掌门,雨无正,祁连剑尊皆拔剑。武鸣自海中飞跃,武铮并立,诸人皆神色凝重,持剑对向邪魔。 蜃手下虚握,剑气浮现。她身形时凝时散,属于上界之力凝成的躯壳,面对邪魔巍然不动。 她神色淡淡,“来战!” 紫色云气汹涌滚动,天雷隐隐。天道察觉邪魔出世,使得此界风云变幻,如同大难将至。 无方城开启,修士在禁制之下,严阵以待。 此地备战的仙门弟子,皆出自九大仙宗。至于城中散修与妖物,早早乘坐玉舟去沧澜洲灵武城。 昆仑青菡峰谷雨尊者,百草谷萦株尊者正在制作最后一批法器,将之交给手下弟子们分发下去。 月清河望见高天云气。紫色电光闪烁,她几十年前见秦观颐渡劫,便是如此景象。为何如今会出现在什刹海上,难道圣山除魔有变故? 月清河心下焦急,不禁来回走动。她的不安叫其余弟子也心绪波动,纷纷望向此地的两位尊者,目露渴求,开口问道: “谷雨尊者,外头有消息来吗?” “听说玉衡掌门回来了,那魔头正在什刹海上呢。” “剑主会赢吗?” 两位尊者一青衣一墨裳,因常年浸染药香,皆温和端美。萦株见那年轻的女修焦急不安,记得她是云中剑主身侧的女子,目露了然。 谷雨尊者轻声一叹,开口道:“清河,来我们这里。” 月清河恍然回神。她见两位尊者温和的目光望来,身侧修士们面露不安,不禁收敛面上的焦急乖乖行去,“是。” 待坐在谷雨身侧,这位尊者温和笑道:“清河很担忧么?” 月清河点头,回道:“邪魔凶恶,我担心剑主与尊者们不能战胜,便按捺不住担忧。” 第215章 “若邪魔出世,修界恐怕会成焦土。” 谷雨了然,解释道:“无妨。若是圣山一战,尊者们无力阻拦,便是我与萦株,与天音门尊者上前。” “若还不能,城中修士,皆前往死战。” 月清河看着谷雨温和的眸子,这位青菡峰峰主缓缓道:“如有万一,即便我们折戟什刹海,你们也要将邪魔阻拦在什刹海中,莫让它为祸修界。” 余下修士,皆是各大宗门中年轻一代翘楚,以昆仑剑宗,灵霄仙宗与无极剑宗居多。虽然宗门有别,道心各异,铲除邪魔却都铭记在心。 月清河此刻明白了谷雨话中力量。 外界侵蚀如不能根除,必将祸害万年。修仙界万物生灵,皆会被邪魔吞噬,此界将变成雨神踏足上界的阶梯,成为一片死地。 月清河缓缓道:“弟子明白。” 风云变幻,雷声炸响。 谷雨当即拂开禁制望向高天。天音门掌门亲传顾泠自城外落下,高声道:“二位尊者,请速速前往圣山!” 谷雨与萦株对视一眼,谷雨向月清河迅速叮嘱道:“清河,你熟悉无方城禁制,就留在此地等我们的消息。” 两位尊者跃出禁制,随顾泠掠去圣山方向。 月清河追上前几步。修士们唤道:“清河师妹,我们听谷雨尊者所言,先在城中等待。” 月清河摇摇头,心中剧烈的不安让她无法停下脚步。待谷雨与萦株飞远,她当即御剑起身。 “清河师妹!” 底下的修士们大惊,纷纷御剑想要跟上。 这位师妹受羽族袭击,去往昆吾山又受天火大乱,好不容易在无方城寻到,比起其余大能实在修为不高,此刻圣山出事她若是受伤,他们该怎么和剑主交代? 几位剑宗修士刚御剑起身,无方城禁制闪动,他们被阻挡下来,面面相觑。 完了,这禁制怎么拦不住清河师妹? 月清河御剑而行。 她比起谷雨萦株实在修为低浅,呼吸间几人不见踪影。但月清河既然知道是圣山方向出了事,便向记忆中的方位前行。 月清河心道雨神已经引来,地火禁制落下,唯一出事的机会便是——众人无法将雨神引到什刹海下的地火。 更糟糕的是,也许修仙界的这些大能,根本无法招架住雨神的攻击。 月清河提气飞掠。 她如今不需要克制灵气,是因为此地风云变动,天道察觉邪魔出世,天雷炸响,只是方位并不清晰。精纯的灵气炸开云海,什刹海万年受瘴气浸染,此刻竟然比起仙家福地还要灵气充沛。 圣山呼吸间遥遥在望。 月清河不能再近。 高空之上,诸位修界大能浴血奋战。 雨神张开羽翅。它游曳与云间,高高在上,蛇形长尾甩动,武铮遭受重击遥遥掉进海中。羽翅扇动,淡金的光芒打在蜃身上,她以剑气格挡,身形顿时虚化一瞬。 “你们费心将我引来,就是如此程度?” 雨神语气淡淡,是十分直白的不解,“区区蝼蚁,竟敢冒犯神明威严。” 蜃正面迎战。她如今是魔魂化身,没有本源所掌控的上界仙力,与真正神明的残身对抗十分吃力。玉衡掌门,雨无正在侧,祁连剑尊,武鸣等人攻击后方。 雨神回身。它甚至不需要动用多少力量,只是羽翅与蛇尾沾染的污秽魔气,就够修士尊者们耗费大半力量。 蜃一声不吭,再度上前。 她此时身形凝实,方才的伤势不见踪影。雨神再度出手,蜃剑光格挡,再次吃下一击! 其余诸人当即发力,趁机攻击那双辉煌的羽翅。对于翼生族群,翅膀惯常是最大的弱点。雨神躲闪不及,羽翅遭受重击,它微微一顿,蜃当即手持剑光,从下至上掠过它受伤的翅膀! 刷拉—— 刺耳的撕裂声当即炸开! 蜃当即抓住了那半只翅膀,狠力撕扯,一剑戳进雨神背后的巨大伤口! 月清河遥遥望去,不禁睁大双眸——成功了? 雨神身形微顿。 它第一次动手。锋利的利爪直直挖向自己身后。那是非人的诡异角度,雨神巨大的手臂如同柔软的蛇,又迅速如电,当即将蜃从伤口里捉了出来! 雨神的力量极为强悍,它几乎没有痛觉,利爪刺进自己的躯壳也毫不犹豫。 淋漓的金色洒落半空。 “你们真的激怒我了。” 雨神背后,巨大的伤口落下淋漓金色,半边羽翅垂落。它一手捏住蜃,骤然用力。 雨无正叫道:“秦观颐,快走!” 武鸣武铮等人见邪魔终于露出破绽,凝聚身形灵力,向雨神身上的伤口猛然攻击! 雨神扬手。它如同蛇形的利爪高高扬起,蜃的身形困在中间,身形闪烁,碎裂开来。 月清河御剑而起。 月清河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鼓噪跳动,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亮光芒。天地沉寂,只有那束散落的光辉还有颜色。 “秦观颐!” 蜃身形碎裂,散落进什刹海上。 雨神已然被彻底激怒。诸位修界大能皆撑不住邪魔全力攻击,各自重伤退避。 月清河飞掠什刹海上,掬起了那片海水。她心中狂跳,唤道:“秦观颐?” 蜃身形浮现,由虚至实。她耗费了太多力量,此刻来不及迅速凝成,抬眸望向月清河,“你怎么来了此处?无方城出事了?” 第216章 蜃从来意气风发,此刻却十分狼狈。她说完,再次望去高天。邪魔大开杀戒,灵气涌动,淋漓血气落下,将什刹海染成危险的禁地。 月清河只觉自己手在发抖,“我不会留在无方城。你若在此地死了……我也不出去。” 蜃身形虚实不定,还能笑道:“本座好得很。” “你快回无方城中去。我挨揍叫你看着,实在丢脸。” 月清河将这人从海里捞起来,“你在我这丢脸也不只今日。” 蜃身形再度凝实。她向月清河望了一眼,有些眷恋地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有再说。 蜃踩上海面再度冲上半空。 此时,淙淙琴音自高天落下。 天音门门主曲妙言落在云间,摆下一盏瑶琴。她所在方位,皆是天雷袭来所在,此刻顶着电光与恐怖的威压,落下清澈琴音。 诸人已是强弩之末,此刻琴音入耳,心神为之清明。损伤的经脉间灵气涌动,战意再起。 雨神背生双翅,淋漓金光聚在它背脊伤口,正在修补,却愈来愈慢。雷声更近,天道令此界排斥邪魔,而琴音更指引了雨神的方位。 第一道天雷落下,直直劈向雨神。 雨神骤然吃痛,目露怒色:“碍事的虫子。” 蜃面色剧变,当即出手阻拦,叫道:“快走!” 曲妙言自然知道邪魔厉害。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轻飘飘地自云间落了下去。 顾泠目眦欲裂,“掌门师尊!” 她追着曲妙言落下。 雨神正欲出手,蜃已经扑了上去,狠狠架住雨神破碎的羽翼! 琴音给了其余修士喘息之机,此刻雨神受伤,已不再毫无破绽,诸人再度冲上前缠斗! 终章 第一百四章 天雷劈下! 由蜃上前, 诸人再度与邪魔缠斗!雨神惊痛之下骤然反击,背生双翅的伤口疯狂愈合。 它架住了蜃的攻势,侧后方便是其它修士突围, 剑气灵光狠狠扎进雨神的背脊! 天摇地动, 海天倾颓。激荡的海浪与暴雨顷刻砸下, 顾泠自高天追随曲妙言落下去,终于在曲妙言落进海中时赶上。她欲要伸手去捞自己的掌门师尊, 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当心!” 月清河举剑格挡, 暴虐的魔气擦着她的防身禁制砸进海中。顾泠当即吓了一跳, 她匆匆抱起曲妙言。而天音门掌门此刻双眸紧闭面如金纸, 一见就是重伤。 月清河当即回身,护着这一大一小往战场外飞去。她身形坚定,一边持剑荡开魔气, 一面向顾泠飞快开口:“此地危险, 你速速将曲妙言带去谷雨萦株身侧,她们会接应你们去无方城!” 顾泠此时心中狂跳。掌门师尊生死不知,冰冷的躯壳叫她惊惧,月清河的话只听进去一半。此地怒海翻涌, 高天之上邪魔与诸位修界大能厮杀,顾泠手下发抖, 叫道:“那你怎么办?你与我一同去无方城才是!” 月清河护着顾泠与重伤的曲妙言,眼见谷雨尊者踩着剑光落下来接应,当即道: “你无法驾驭曲妙言的琴, 留下也是无用!” “此地境况不妙,你们先走!” 顾泠面色苍白, 咬咬牙扶着曲妙言离开。萦株当即将顾泠与曲妙言护住,往无方城方向赶去。 月清河回头。高天之上, 邪魔与修界大能厮杀。 月清河没有离开。 顾泠无法驾驭曲妙言的琴。她见到淋漓凶猛的电光,自曲妙言离去后逐渐衰弱。天际雷声滚动,天雷失去了指引,游移不定。而场中修士面色凝重,是因为邪魔失去了压制,更加肆意! 雨神一尾扇飞武鸣,放声嘶鸣大笑。它似神非魔的笑声极为刺耳,在场修士神魂哀鸣,不得不退后暂避。儒门尊者,无极剑宗武鸣遥遥落下海面。 谷雨飞身上前。她身为青菡峰峰主,自然有办法在此地护住还有救的修士。 蜃喘息一瞬,剑光炸开!她的进攻遮盖了谷雨的身形,雨神果然转眸过来,姿态狂傲—— “区区蝼蚁,竟敢冒犯神明之威!” 月清河心下狂跳。 月清河眼见蜃与雨神缠斗,而曲妙言已经重伤离去。顾泠动不得曲妙言的琴,天雷失去指引,邪魔无法反制,众人皆在苦战。不过一日,在场众人皆会成为雨神的血食。 没有琴音,难以为继。而月清河自己,此世重生就不再做乐修。 会成功吗? 月清河闭了闭眼。她退向半空,取出一把瑶琴。 那是梧桐殿课业青鹭仙子惜才,赠月清河一把瑶琴,比起天音门修士本命法器,还是略显不足,此刻取出,在海天暴虐的灵气与魔气旋涡中,亦是平平无奇。 几十年前,月族诞生的小小族人因天生脊背残缺无法存活。她的母亲遍寻修界,以本命仙器曲玉瑶台,化作一段玉骨,随着曾经的清河仙子死于昆吾之渊,消失无踪。 此刻的月清河抬手抚琴,琴音铮铮作响,落向海天之间。随清河仙子而消散的曲玉瑶台,感应到主人所在,遥遥浮现。 天际雷声滚动。琴音指引,天雷凝聚而来,向着邪魔所在狠狠劈下! 雨神骤然抬头。 它淡淡的金色虚影,就在海面之上矗立,遮天蔽日,几乎无法战胜。琴音落下时,在场修士皆神情一振,仿佛此间天道都为之苏醒。 第217章 而雨神躯壳中,流动的魔气因此凝滞。 天雷轰然,直直劈向邪魔! “月清河?” 雨神吃痛,电光流转庞大的虚影。它遥望高天,小小的月族后人正垂眸抚琴,她身后,曾经消散的仙器虚浮庇护,将她远离这片混乱的厮杀。 “我受天命感召,将回归上界本源,有何不对?” 月族受天道压制,人人皆为乐修,即便月清河拜入仙宗亦是一事无成;月族受天道厚爱,即便月清河如今换了躯壳,也要将月族庇护在内,隔绝邪魔碰触。 雨神不管不顾身侧修士,向那飘飞的琴音伸手,“你既然顺应天命,为何阻拦我?” 邪魔凶恶,即便修界大能也无法抵挡。此刻玉衡掌门与剑尊雨无正力竭,无极剑宗儒门等修士苦苦支撑,蜃双瞳紧缩,“清河快走!” 雨神利爪伸出,淡淡的虚影拂过那半空的女子。而月清河抬眸,冷淡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她手中琴音流淌,淋漓不绝,眸中与曲中,皆是纯粹的杀意。 天雷所指,邪魔消散。此间天道意志所在,即是她如今意志。 曾经清河仙子在仇恨与绝望中浑浑噩噩,三年不得解脱。族人的血染尽了她的手,血亲的修为流淌在经脉中。邪魔摧毁故土,吞噬血亲,她身上所有虚名皆是无用。 此刻,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天雷劈落! 云中剑划过天穹,落在蜃手中。遥远的仙人虚影浮现,蜃手持云中剑,直直斩向邪魔! 雨神身形晃动。伸出的手,由天雷与剑气斩落。 它浑身缠绕电光,直直坠向深渊。 地火沸腾,灵修尊者控制禁制,吞没了邪魔。那浩瀚的火光滚动,将整个什刹海染成浓重的暗红。 禁制一旦运转,非地火耗尽不得出。 天雷随琴音指引,一道道劈斩下去。 玉芳洲撑开禁制,飞出海面。此战艰难,修士死伤无数。玉芳洲迅速带走还有喘息之机的修士。她遥望高天,见月清河有奇异虚影庇护无恙,再望海中。 蜃的身影时凝时散。她放开了云中剑,落进海中。 玉芳洲目露惊疑。 但此地天雷滚动,她无法再留,当即挟雨无正等人飞掠出去。 月清河手下,虚浮的曲玉瑶台散落成细碎的光点,随风飘飞。她落下半空,追随蜃消失的方位赶去。 蜃轻飘飘浮出海面。 海天之间,暴虐的灵气旋涡逐步平静。海浪落下,云开雾散。 蜃静静浮在海面。地火汹涌,压制在数万里的海底。邪魔落进禁制,非地火耗尽不得出。那些磅礴的热度从海底传来,由毁天灭地的凶悍,变作温柔的海浪,将蜃层层推向远方。 月清河追随而来,落在海面。她俯身下来,将蜃从海中捞起,抱在怀里。 蜃直直望向天空。 月清河的面色苍白,她引动琴音已经是强撑,此刻将蜃抱住,已经手指都无法再动弹。二人浮在海面,见天际瘴气与魔气纠缠,一时间无人敢闯进此地,对视一眼,皆是笑意。 蜃轻咳一声,开口道:“我曾经说过,此战之后,我们便结契。” 她衣衫破碎,浸在海水中飘飘荡荡,很有几分豪气。月清河勉强取出沧海一粟,倒在里头,将蜃拉扯进来,放在自己膝上。 “再过一时半刻,玉宗主恐怕就带着谷雨尊者进来救我们了。” 月清河稍作喘息,又是笑道:“我从前也说过了,可以。” 月清河落下海中,也形容狼狈。她白裳被海水浸透,发丝散落,驱使曲玉瑶台使得她经脉中灵力空空,面色苍白虚弱。 月清河低眸看来,“秦观颐?” 躺在女子膝上的魔魂,与远在天边的仙人皆睁开双眸。登神台上,剑仙收回云中剑,而远在数万万里,动荡的什刹海上漂浮一片小小的绿叶,两个女子互相支撑,躺着的那个经历一番苦战,还懒洋洋地应道:“我在。” 月清河静静地瞧着怀中女子,而蜃时凝时散,待虚影虚化下去,便散作细碎的光点,随风飘远。 那是北方,此界前往上界的天梯,上界之力散出祥瑞的淡淡金色,是那位即将飞升的仙人所守卫的,通往上界的界门。 而月清河也将随风向北,追随而去。 - 三年后。 “你们听说了吗,什刹海一战死了不少人呢。” 灵武城外玉霞村,修士齐聚海边。窸窸窣窣的议论弥漫开来,凡人好奇地聚集过来,而修士消息更为灵敏,此刻互相交换道: “天音门前掌门,无极剑宗长老,鲛人王女皆折戟此地。” “好在魔头已经被镇压,云山一族族灭的惨状肯定不会再有了。” 对于他们这种散修,消息比起各大仙门凝滞不少。好在天灾降世,自由尊者大能抵挡,他们虽然修为低微,也不怕灭顶之灾降世没了活路。 众人一面唏嘘,一面庆幸道:“据说每年都有仙门去什刹海守卫禁制,今年是昆仑剑宗吧?” “昆仑天骄辈出,自然不必忧心了。” 不多时,云边剑光飞掠而来,遥遥落进什刹海。 聚集而来的散修还未看清身形,昆仑剑宗诸人已经消失在海下。守在此地手持留影石的修士一片沮丧,只有几个花大价钱买了留影玉简的大呼过瘾,“这剑气,这遁光,定是剑尊雨无正!” 第218章 “今年真是运气好,竟然能留住剑尊的遁光,拿去各大城池定然能卖个好价钱啊!” 众修士艳羡望来,那散修当即护着自己的玉简,匆匆离去。众人见天际遁光再起,有买了留影玉简的咬咬牙,也不再肉疼,当即拿了出来。 什刹海仙门守卫禁制轮值,若是错过,就得再等上一年了! 高天云海之上。 月神静静遥望人间。 剑仙追随她身侧,见她似有所悟,向下界方向道:“你若有心,去海下瞧一瞧也无妨。” 今载,守卫禁制的仙门是昆仑剑宗。因剑宗天骄辈出,身为九大仙门之首,向来叫修界安心。灵霄仙宗宗主玉芳洲,昆仑剑宗掌门玉衡皆在什刹海上,见轮值顺利,地火安然无恙,也各自离去。 雨神残身,就在重重地火下。 此界天生异象压制住了它劫掠来的魔气,三年日夜不休,将雨神身上吞噬的灵物力量剥离出来,反哺修界。 此界欣欣向荣,灵气弥漫充沛,想来再过几十载,修士中更会出现惊才绝艳之辈。 “这就是天道所指引的世界吗?” 雨神陷在地火禁制之中。它能看到外界轮换的修士,皆是神色凝重,日夜不休守住禁制。它能感应到天道对自己的压制,地火侵蚀了雨神的力量,源源不断化作灵气,挥洒去海天之间。 曾经瘴气弥漫的什刹海,已经是难得的仙家福地。 而月神落在地火之上,没有引起任何修士的注意。剑仙追随她身侧,手持云中,姿态淡淡。 雨神仰头望去。 熟悉的面容与身形,如今已经脱离此界,却并没有飞升。精纯的仙力就在她手中,此界天道已不能再束缚她的存在,这就是雨神三千年前陷落云山,就渴求的本源姿态。 雨神观察月神半晌,问道:“你如今前来,恐怕不是为与我叙旧。” 月神虚浮的身形踏在地火上,她不在此界中,地火亦不会烧灼她半分。月神淡淡的银眸落在地火中的邪神身上,她看到那张熟悉的,曾经是自己挚友的面容,陷落在火光中明明暗暗。 墨阑已经不在了。 月神问道:“墨阑曾经存在过,是你将她泯灭了。” 雨神闻言,金瞳微眯。地火之外,细细观察的修士如临大敌,禁制运转。雨神闷哼一声,身形再度虚化几分。 它勾起唇角,“区区人族意志,在我需要她躯壳的一刻就泯灭了。” 月神神色淡淡。 雨神见她如此,也不觉意外。它缓缓闭上金瞳,陷入长眠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墨阑留下了一件东西,与你告别。” 数万万里外,云山一族旧址。 混战之后,邪魔侵蚀过的山川重现生机。那片血气淋漓的祭坛埋在丛丛绿色下,待月神与剑仙落下,祭坛下的小小匣子重现人间。 一件星月法衣,就躺在里头。 除魔之战惨烈,这件衣服好好保存在祭坛下,劫掠的凶徒没有找到它,疯狂的邪魔没有摧毁它,仿佛上一刻,有人将它叠起,落下禁制保存。 月神的手拂开法衣。 禁制消散,里头细碎的灵魄感应到天光飘飞出来。它们围着熟悉的,属于月族的气息亲近,围绕着曾经的族人,如今新生的月神指尖跳跃欢呼。 待风起时,灵魄飘飞,四散开去。 月神目送它们远去。 剑仙开口道:“今后,它们会诞生于此间各族,或是修士,妖物,或是落进山川四海。” 月神遥望天际。 “此方世界,必定欣欣向荣。” 剑仙在她身侧。 “无论何处,我皆与你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