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 古木新花年年发、壹 远离尘俗外的一处深谷之中,谁也不晓得被荒野杂草丛掩盖的山洞里面,有个深邃难测的动窟,以及无数的伏流、地道,而且里面更蕴涵稀有的灵脉和矿源,这些浓郁灵气因地势和地质不曾外洩。 复杂的伏流,歷经万年岁月形成天然迷宫,洞窟深处有个宽阔无比的场域,在那里的灵矿透出柔和幽蓝的淡辉,浓重的灵气更凝成了雾气和岩壁上的细流,甚至凝聚成水潭。 只有一种特殊的萤虫会进到这地底迷宫產卵,他们的卵和幼虫会发光,有些矿石吸收那些光反过来照亮其他地道,儘管是微光,也依稀能看得清周围景物的轮廓。 洞窟最深处的这片场域一直以来都寂静无比,这里的风和光一样微弱,无法将水池吹出涟漪,但这阵子水池不时会荡出涟漪,有时还能掀起浅浪泼洒在岸上,岸上和岩壁上有不少青苔及一些吸收灵气、微光生存的植物,被池水泼洒的生物散发一点清幽香气,无声的欢喜着。 原来引发这些小动静的是盘踞在深潭底下的一隻母龙,洞外落下今年的春雷,万物復甦之际,母龙也感受到胎动,她并非这尘世间的生物,而是来自上界的神灵,潜居在此养胎已有段时日,对凡人而言或许早就过了几辈子,对母龙来说只是短暂待孕期。 到了夏季,成熟的萤虫早已离开洞窟飞出去溪谷,另觅天地,只馀灵矿在水中秘径透出亮光。岁月流逝,山谷间有时晴朗温煦,有时暴雨骤降,这洞窟里也因而数次被水淹没,很快又到了冬季,山谷间冰雪粉饰,此时潭底的母龙缓缓回游,她蓄积了足够的灵气准备生育,这整片山域在这个冬季频频地震。 好在这是极为偏僻的地域,莫说凡人不会在这里,飞禽走兽也不多,并未因此造成无可挽回的浩劫,只是山势偏移,地下秘境首遭衝击,当母龙孕后衝出洞外直登上界时,那山洞也倾塌得仅馀一处狭小入口。 事情发生得很快,母龙离开的那一刻,只见一团光雾四散,地底深潭仍有馀波,水畔有颗龙蛋被遗留下来,那只比鸡蛋、鸭蛋再大一些,蛋壳透出淡金色光泽。这期间周围花草苔绿也吸收不少灵气,它们无声期待着幼龙破壳,可是几天后谷中降下大雪,地底倒是没有外面那样严冷,有一阵不寻常的风吹进这地下洞窟,有个姿容绝美的女子悄无声息拾起龙蛋,那些花草们认得她的气息,她正是先前的母龙,那颗蛋的母亲。 女子黑发金眸,身形頎长,貌若天仙,生得无一处可挑剔,却隐有威严,她一手捏着黑色长钉,毫无犹豫将它钉入蛋壳,蛋壳并未因此碎裂,但附近千百里同时落雷,雷声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嚎叫,透金辉的蛋壳立时被混沌浊气笼罩,变得黯淡灰青,好像死卵那样。 「别怪我,这是你生来的使命。」女子目光有一瞬的黯然,但很快就恢復平静,他变出一个精巧阵盘朝水潭拋出,再将散发死气的蛋搁回原处,摆的恰好是阵眼所在。潭底发出刺眼光亮,阵纹显现出来,神秘的阵法一成,水池的水即刻蒸腾为白雾散逸,而女子则如当初那样回到上界,一次也不曾回头。 洞内花草们很不安,以为要随着那颗龙蛋迈向死亡,然而阵法还在运转,龙蛋虽然生死未明,可是洞内却依旧灵气浓郁,附近矿物也变得更为纯粹无杂质,发出更强的亮光。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成精的花草们不敢停留或探究龙蛋的情形,只要一能化形就逃出去外面。 洞外的溪谷也早就不再是充满瘴癘的险恶之地,而是灵气充裕、生机勃勃的仙境,许多花草树木成精修炼,他们听了洞里精灵们所叙,认为地底危险,就将那一带视作禁地封锁起来。后来又有其他境域的仙灵指点,越来越多花木能化成人形修炼,继而像人一样搭造屋瓦房舍聚居,甚至以化形后的人身孕育后代。 百年间,谷中出现了由一群花木仙灵形成的聚落,他们开枝散叶,像人间那样繁衍,成了一个宛若人间的小城镇,其中也混居了一些其他族类的精怪。他们给自己的家乡取名为明澜谷,这里堪称仙境,却并非九重天,离凡尘欲望也不远,繁盛的明澜谷招来妖魔们的覬覦。 明澜谷遭劫,妖魔来此肆虐,好在上界神仙降临,不但驱逐妖魔,更助明澜谷重建,并且把禁区里的龙蛋迎回天上,那据传是一位天人和龙族公主所生,当初刻意将之留在谷中这块福地温养。 此后又过了数百年,明澜谷依旧山川秀丽,城楼壮观,民风纯朴。 时值初春,城里有不少例行的节日和仪式要举行,但那都是大人该操心的,小孩们才不管那些麻烦事。七岁的兰虹月压根没想过去帮忙,他在内院自己的房间里,把故事书放在书架上,翻着自己涂画过的书页念给身旁的弟弟妹妹们听。 较圆胖的小弟弟叫兰悦,他靠在兰虹月身上揪着哥哥衣袖问:「那我们祖先和神仙认识囉?要不神仙怎么刚好就救了我们祖先?」 兰虹月歪头想了下,尝试推论道:「大概是来找龙蛋,看到妖魔顺手就赶走啦,那时和我们祖先打过照面,多聊两句不就认识了?」 一旁叫作兰茗的小妹妹是兰悦的双生妹妹,但两个生得一点也不像,她歪头向兄长提出疑问:「听娘亲说哥哥的母亲、秋夫人的亲戚是神仙,秋夫人也算半个神仙,哥哥也是神仙?」她口中的秋夫人是兰虹月的生母,也是兰家当家的元配夫人,秋丽雨。 兰虹月尷尬微笑,否认道:「我怎么可能是,瞧着也不像。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小花草而已。不过母亲家那里的确是和神仙有些渊源。」 兰悦恍然大悟,大口咬了块手里的饼子说:「我懂了,怪不得能请到凤先生来做客啊!」 「不仅做客,还是西席。可你明知凤先生来歷不凡,居然还敢不去上课啊?哥哥。」站在房门外的女童,其容貌乍看和兰虹月肖似,是兰虹月的双生妹妹,却生得更为抢眼些。此时她面带薄慍道:「你又不去澄瑛园上课,这都第三天啦,凤先生今日还是问起你,我都羞于帮你找藉口了,你自己去向凤先生交代去。」 兰虹月不痛不痒的扯了下嘴角回话说:「今天我睡过头了,怕打扰你们上课才没去的。」 兰熙雯见他轻慢的态度,气得眉心揪紧:「藉口还真多。你再这样我就去跟母亲讲!」 兰虹月瞥了眼妹妹跑开的身影,厌烦嘀咕:「都是些我会的东西,或我用不上的,学那些有什么意思,真不懂你们那么爱管我做什么。」 「大哥哥别生气,不气不气啊。」兰茗拉了拉兄长的袖子,不知学哪个大人哄自己的口吻去哄兄长。 「月哥哥别气。吃糖。」兰悦也一起哄兄长,拆掉米纸后却把糖放自己嘴里,再对兰虹月傻笑说:「唉呀,这颗不小心掉我嘴里了,不要紧,我还有。」兰悦又拆了一块糖出来,忍不住又往自己嘴里塞。 兰虹月失笑,赶紧拦住要从兜里再捞糖的弟弟说:「我没气,你别再吃了,要胖成球啦。」 兰茗抱腿坐着,小身躯软绵绵的挨着兄长问:「大哥哥讨厌大姐姐么?」 兰虹月勾起嘴角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兰茗眨着毫无心机的圆眼说:「娘亲说,大哥哥小时候偷偷把大姐姐带出城丢掉,还说你们俩从婴孩时就合不来啊。大姐姐常生你的气,你不生她的气?」 一旁含着糖的兰悦也接着讲:「娘亲说大哥哥很坏,叫我们别找你玩。可是大哥哥会给我们讲故事、褶纸、削木材做许多小玩意儿,还带我们捞鱼虾、爬树、捉小飞虫,我们喜欢。我们不会跟娘亲他们告状的。」 兰虹月听得笑出几声,两手摸摸他们的脑袋,顺势回应道:「我也喜欢你们,你们乖。其实当初我跟你们熙雯姐姐都是三、四岁而已,和你们现在也差不多年纪,不太懂事,现在多少懂事,就不会那么乱来啦。」 就在这时,负责照料兰悦和兰茗的侍女找了过来,看到两个孩子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找理由将孩子们带出来,转头敷衍兰虹月说:「方才见他们俩吃饱午睡就去忙其他的事,不料他们片刻就醒,还来这里叨扰大公子,望您见谅,我这就带他们回去。」 「不叨扰。慢走。」兰虹月和弟弟妹妹们挥别,听到走廊上那侍女压着嗓音叮嘱小孩们说:「就叫你们别过来这里,大公子心眼多,哪天你们被骗去城外扔掉、哭着找不到人来救怎么办?」 兰悦无辜回嘴:「你一直睡,叫我们别吵,我们才来找哥哥的啊。」 声音渐远,已听不清,兰虹月独自收拾书架和书籍,还有一旁四散的小玩意儿,脸上没有表情。他和兰熙文都是正室秋丽雨所生的双生兄妹,后来他的父亲兰弘万又有其他妾室,其他孩子就是与妾室所生,但他并不在乎这些事,只要不来找他麻烦就好。 他们都是花草化形的仙灵,吸收明澜谷最纯粹的灵气自然成长,花仙木灵的繁衍仍是比凡尘生灵还困难一些,但也已经比其他修真种族容易,不少兽族、虫族、羽族都不时会来明澜谷寻觅伴侣,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更容易有后代。 数百年来,兰家在明澜谷也算是望族,和其他稍有底蕴的家族一样,族中不乏有先祖修成真仙飞升上界,兰家还多亏了曾和神木联姻获得更多助益。兰弘万的正妻秋丽雨,其真身就是神木之一的梧桐,相当看重子嗣教养,请来不少童蒙教师却都被兰虹月给气跑,兰虹月也为此受罚好几次。秋丽雨实在是无法,恰好听说凤族的新任族长欲下界养伤,特意邀对方来做客,没想到还不必等他们几番试探,凤族的族长就提出要到澄瑛园当孩子们的先生。 「唉。」兰虹月把物品归位,站在窗边偶然想起初遇凤先生的事。那时凤先生刚来做客,还不是他们的先生,也不住这里,当年他和兰熙雯刚满三岁,凤初炎只是受邀来兰府见证他和妹妹的命名仪式。 明澜谷的伴侣常能生下双胞胎,不过孩子们也容易早夭,满三岁才会正式命名,三岁以前只有小名,三岁时会像凡人抓周那样,不同的是小孩所抓取的是自己的名字。 当年的命名仪式就在兰弘万的书斋外面,有一座填满细白砂的小池子,白砂池里放了很多施过法术的灵石美玉,小孩选到什么玉石或金属,上面就会浮现字,并成为他们的名字。 兰虹月记得他和妹妹一起进到白砂池不久就吵起来,两个幼童抓着细砂互相打闹,拿到玉石也乱掷发洩,池畔族老长辈们全都尷尬无比,只得让侍女、僕役赶紧抱开两个孩子,再轮流入池选字,这才终于完成仪式。 兰熙雯选的字都很好,是光明、美好的云彩,花草们皆崇尚日光,而他兰虹月却挑了个差强人意的月字,上一个挑中的字还是虹呢,虚幻的光彩,而且虹与月极难并存,怎样也比不上妹妹挑的名字。 除了比妹妹先出世,似乎大家都瞧不上他这个哥哥,他一开始也难受,不过也慢慢想通了,其实他还是挺喜欢自己的名字,别人怎么想的,与他无关。渐渐的他越来越不把别人当一回事,成了家族里的小霸王,就算被母亲关到角落小黑屋里,他脾气还是不变。 「虹月。」走廊上又来了一个绿衣的高瘦女子,她是看顾兰虹月长大的侍女竹秋,兰虹月自幼就和她亲近,所以平常竹秋都是直呼他名字。她平和唤男孩说:「凤先生请你到澄瑛园。」 兰虹月仰首忍住不翻白眼,只是闭眼吐了口气说:「急什么,我明日就去上课了。」 竹秋劝说:「还是过去一趟为好,凤先生脾气不错,又有耐心,会听你解释的。方才我哄过熙雯,她不会向夫人告状。」 兰虹月抬头望着竹秋,咬了咬唇囁嚅低语:「谢谢你。反正我这会儿间着,那就过去看看。」 竹秋提醒他说:「你别用这语气和凤先生说话,凤先生不是以前那些教师,纵使修养再好,毕竟是上界来的,若是得罪过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 竹秋浅笑,神情有着对这孩子的宠溺。 *** 明澜谷的花仙木灵繁衍出双生子或多胞胎是常有的事,他们身上都有自己的香气,即使是同为兰草,也都有独自的气味,唯独兰虹月不同,他一生下来就毫无香气,不仅如此,他身上也沾染不了其他气味,于是他成了明澜谷的异类。 儘管兰家在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过兰虹月,一切和兰熙雯都相同,可是他在兰家却感受不到亲族温情。由于兰虹月一出生就由竹秋带大,相较于生母秋夫人,竹秋更像是他的母亲。竹秋的真身是竹子,性情沉稳寡言,却能倾听兰虹月说话,因此兰虹月最是依赖她。 在竹秋陪伴下,兰虹月来到澄瑛园,这是秋丽雨特意准备给孩子们念书、修炼的地方,不只兰家的孩子,其他家也慕名将孩子送来这里。凤先生客寓此地,暂居的暉羽轩也离这里很近。 兰虹月还没走进学堂里,就在园中小桥彼处的亭子里看到凤先生,他回头只看竹秋微微点头示意他过去,他看竹秋逕自离开,抿了下唇走向那座八角亭,行至亭外石阶下行礼道:「凤先生好。学生来了。」 凤初炎执卷阅文,闻声,一双金眸瞥了下亭外男孩说:「进来吧,外面日头晒人。」他馀光留意走远的侍女,听说那位叫竹秋的女子在兰家和这孩子最亲近,再看眼前安静垂首的男孩,方才行礼也有模有样,骨子里却调皮叛逆,但不管怎样也终究是个小孩。 「随意坐吧,只是和你聊几句,不必太拘谨。」凤初炎稍微往后靠在围栏上,一派轻松的样子,嘴角噙着温和笑意。 园林里微风徐徐,春光灿烂,兰虹月还不清楚凤初炎这个外来者是个什么样的傢伙,只敢坐在离凤初炎稍远的斜对面。他看凤初炎面带微笑,没有摆出任何长辈的威严训他,他也放松了些。 凤初炎也在打量兰虹月这男孩,后者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随意撑在两侧,眨着一双明眸打量他,童髻上的水蓝丝绦随风轻晃,一副聪慧模样。凤初炎不禁可惜这是个毫无气味的异类,但这模样却瞧不出平日在兰家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兰虹月问:「先生想聊什么?」 「不如你说说看吧,你愿意聊的,我又听看看。」 兰虹月转了下眼珠,面上没显露什么情绪,却故意问:「先生听过我的事吧,你听过我小时候差点把熙雯带到城外丢掉的事?」 「听过。」 「先生是怎么想的?」 凤初炎神色不变,温和依旧的说:「那时你们还很小,也许是小孩子到野外玩耍出了意外,其他人担心过头,才将此事怪罪于你这个当哥哥的。同一件事被不同人记着,也未必会记成相同的样子。不过,真相如何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我一个外来者也无从置喙。」 兰虹月想起凤先生的出身,再听到那句「无从置喙」不禁抿嘴偷笑。他藏好笑意接着讲:「我和妹妹合不来,她比较笨,我早就学会的东西,她还学不会,我不想和她一起上课,更不想和她一同修炼。先生知道我的事,应该晓得他们学的东西,于我一点用处也没有,我……我没有香气。」 凤初炎像是早有预料这男孩所烦恼之事,他顺势回应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今日也是为此才找你过来谈。你学什么都快,我可以让你单独上课,修炼也一样,我教你不同于他们的修炼方法,可是他们所学的,你起码也得略知皮毛。」 一听能有这样的特殊待遇,不必老是和妹妹斗嘴,兰虹月就动摇了。 「可是,往后你不许再找藉口躲着我,不来上课,你做得到么?」 兰虹月歪头覷他,狐疑问道:「那你要教我什么?」 凤初炎看眼前男孩已上鉤,嘴角也扬起浅弧:「世间修炼法门多的是,但凡我会的都能教你,就怕你不学,或是学不来而已。」 「真的?我想学仙术也教?」 「我讲过了,就怕你不学,或学不来。」 兰虹月知道眼前这位凤先生肯定来头不小,和过往那些先生不同,一听能学其他法术就兴奋得在亭子里跳了跳,再跑到凤先生面前拜了又拜。 「好了,好了。」凤初炎起身安抚小孩的情绪,男孩欣喜不已仰望他,他被这样注视着,不经意勾起一段久远的回忆,想碰触男孩的面庞,但还没伸出手又自然的收到身后,最终只平淡的夸男孩说:「你有双好看的眼睛。」 「眼睛?」兰虹月被夸得莫名其妙,因为从来没人夸他好看,就算只是一双眼睛,谁都会认为兰熙雯比他更出色,再说明澜谷的花仙木灵有千姿百态,他在这其中是最平凡的。但他还是挺高兴,率然笑应:「多谢先生,我也喜欢我的眼睛。」 凤初炎微歛笑意说:「那么明日就来上课,今日先立规矩。」 「啊?」兰虹月的小脸一下子就垮下来。好在凤初炎也不是真要立一堆规矩来约束他,只是让他安份上课、修炼,平日谨守礼仪,这些都称不上什么麻烦的规矩,凤先生还让他私下有事随时去暉羽轩商量,许是想多多照顾他这种身无香气的残缺者吧。 不过兰虹月最厌烦和长辈往来,表面上声声答应,心里已经决定除了上课、修炼,他都不会去暉羽轩找先生。他早就习惯自己找乐子消磨时光,儘管有很多同父异母的手足,但他习惯独来独往,时常能独自在外玩上一整天,替野兔挖洞、逗鸟雀玩、在河畔找漂亮石头,别人嫌弃无聊的事,他也能玩出各种乐趣,再者平日也有竹秋听他发牢骚,也不用凤先生再多操心了。 兰弘万不管家务,秋丽雨忙着应酬也不会将内院的事全揽来自己做,自己的孩子都交由竹秋来带,另外还有一位阿留婆婆,那是位健壮的婆婆,打起小孩不手软,不过兰虹月是个打不怕的,还次次跑给阿留追,反倒是竹秋板起脸时,兰虹月才心虚不安,会老实一阵子。 最初兰虹月只是应付凤初炎而已,澄瑛园的学堂里就他一个学生,还有凤初炎一个先生。由春入夏之际,兰虹月忍不住好奇问凤先生说:「先生一直在这里教我,其他弟弟妹妹们呢?」 凤初炎莞尔反问:「怎么?寂寞了?」 「也没有,就是好奇而已。」 如果兰虹月私下常和其他孩子们玩在一块儿,早就知道他们的情形了,可是连竹秋近来也不常出现,兰虹月都是自己到澄瑛园上课的,想到这里,凤初炎都有点同情这孩子了,不自觉放轻语气回答:「他们在别处上课,我能施展分身。」 兰虹月恍然大悟,点点头小声喃喃:「原来啊,我不是独佔了凤先生。」 凤初炎暗自好笑,只觉得兰虹月这孩子爱逞强,或许再过不久就会嚷着要和其他孩子一同上课吧,不过就算不如他预料也无所谓,兰虹月的性情确实有些乖僻,和其他孩子分开来也能省不少麻烦。 这阵子凤初炎总算猜到兰虹月是怎么把那些教师气跑的,兰虹月特别喜爱提问,也特别厌恶不懂装懂的傢伙,那些教师就是被这孩子问烦、问怕了,装懂敷衍而被这小孩恶作剧。凤初炎对兰虹月却是有问必答,即使不懂的也会耐着性子一起摸索解答,而兰虹月越来越常留下来提问,问完自行修炼,往外乱跑、惹事的次数也少了,不知不觉间喜欢缠着凤先生问东问西。 一日凤初炎让他在园中一棵香樟树下打坐,半个时辰后兰虹月忍不住睁开眼问:「先生,我都吐吶行气几个大小周天了,今天是要念诗读文还是冥想?」 凤初炎坐在他对面闔眼,答道:「练一练你的吐吶。」 「我很会吐吶啦。」 凤初炎睁眼看他,微笑摇头:「秋丽雨以人身孕育出你,所以你生来就能化形,也能像凡人那样吐息,但修炼时的吐吶不同。凡人想修仙都得歷尽艰辛,你这样一个兰草化形的小孩,得打下更扎实的根底。」 兰虹月还想回嘴,就被凤初炎提醒说:「别忘了规矩。」 男孩只好闭嘴鼓颊,乖乖练习。 兰虹月一向有点叛逆,安份不了太久,但他仍摸不清凤初炎的底,像阿留每次惩罚孩子就那几招,他都能应付,却不晓得凤先生一旦生气会怎样罚学生。他想到这里,等练完吐吶又问凤先生说:「要是我犯了错,先生要怎么罚我?」 凤初炎闔眼打坐,良久后才答:「若无心之过,错误尚能挽救,学生也自行反省的话,也不必受罚。但刻意为之,过错难以弥补,学生又不知悔改,那就视情况惩戒。」 「怎样的惩戒?举个例子吧?」 「过错轻则口头警告,或施予小惩,像是注入一道真气给你,令你浑身难受,却又能拓展气脉,若能过此关也对修为有所助益。」 「那严惩呢?注入更多真气?」 凤初炎睁眼睨他说:「那岂不是便宜你了?想得美。」他看小孩咯咯笑,竖起食指,指尖生出一点火苗,小火苗忽然变成几尺高的火燄,转眼又被他收回不见。他见到兰虹月被自己的法术吓懵,不觉有些懊悔,心软哄道:「吓着你了?」 「嗯,有一点。」兰虹月不仅没了笑容,身子禁不住颤抖,那是本能对火生出的恐惧,难以克服。 凤初炎原是想稍微吓一吓这个乐过头的顽皮小孩,没料到兰虹月吓得不轻,他没多想就将男孩抱到腿上坐,轻拍男孩背脊哄说:「不怕,只是虚火,是法术,不是真火。我怎么可能真的伤你?」 兰虹月缓缓抬头望着凤先生,眨着明亮双眼询问:「凤先生,这个也能教我么?我、我也能学?」 凤初炎微愣,男孩的表情里除了恐惧,也有兴奋,他顿时失笑:「当然可以学。」 「真的?你真的能教我?」兰虹月高兴不已,这神情充满生气,或许就连兰熙雯在这里都要被他欢喜的样子比下去。 凤初炎一时看晃了眼,此刻树下散乱的光斑里,他觉得兰虹月的笑容十分美好,同时在他心里也浮现了另一个孩子,不过却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内心深处那说不清的感触像水底的泥尘微扬,但很快又沉淀下来。 等凤初炎回神过来,发觉自己握着兰虹月纤细脆弱的手腕,他说:「在此以前还是得要打好底子才行,不过就算不适合修炼的法术,懂点皮毛也无妨。」 「我能学的,我学什么都很快。」兰虹月生怕凤先生后悔不肯教了,赶紧自夸一下。 「那好,我都教你。」 兰虹月的眼里彷彿揉进细碎宝石那般闪亮,他起身行礼喊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兰虹月越来越常亲近凤初炎,也越来越喜欢、憧憬这个长辈,小孩子多少会想讨好喜欢的人,于是他开始收歛自己顽皮的性子,也逐渐有了兰家大哥的样子,其他小娘也不再像之前想尽办法避免亲生孩子和他玩在一起。 一年过得很快,又到了春季,凤初炎站在澄瑛园那座八角亭外盯着兰虹月练习炼符的步法,午时都还没休息。兰虹月下巴匯着汗水滴了又滴,凤初炎拿出帕子喊他说:「今日就练到这里。」 「谢先生。」兰虹月要接过帕子擦汗,凤初炎却顺势握住他那手将人带近前,替他擦了额头、脸上的汗,他有些受宠若惊,抬头望着凤先生想,这样好的凤先生怎么不是亲爹呢? 凤初炎看兰虹月望着自己的样子,懂事又温顺,也心情不错的摸摸孩子的脑袋说:「一会儿换套衣服,陪弟弟妹妹们去玩吧。」 「先生怎么知道他们要来?」 凤初炎稍微弯下腰来和他对视,浅笑道:「你不晓得我的右眼可观未来之事?只不过那样多少会影响修炼,这才将之封印了七、八成,有时会不经意看到即将发生的事。」 兰虹月睁大眼问:「能看到未来?那先生看得到我将来的样子么?」 凤初炎瞇起眼,故意笑容神秘的逗男孩。兰虹月果然摆手改口说:「还是不要帮我看了,现在就知道,多没意思啊。」 「呵,去更衣吧。」 凤初炎话音方落,竹秋已经在一旁等候,因为她知道这天兰虹月练功会练得一身汗。凤初炎提议道:「暉羽轩离这里近,虹月就到我那里沐浴吧。」 兰虹月欣喜看向他:「还没拜访过先生的住处呢!」 凤初炎笑睞他说:「没什么特别的。」 「不一样嘛。」 竹秋看他们感情要好,表情也透出温柔笑意,从前兰虹月还不把凤先生看在眼里,是因为这孩子天生有些叛逆,现在能这样亲近总是好的。她将兰虹月的乾净衣裳还有准备好的灵泉、点心都递过去,伸手轻轻撢走男孩肩上的飞絮说:「既是去暉羽轩,那我就不过去了。」 兰虹月心想竹秋一个女孩子也不便到凤先生住处,点头答应:「知道了,谢谢你还特地帮我送这些过来。」 兰虹月一到暉羽轩并没参观多久,凤初炎就带他去浴室去,让他用先前学的法术自行解决,他等凤先生出去后咋舌嘀咕:「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果然是要我继续练功。」 兰虹月施法让浴室的物品自行动起来,很快就进池子里泡澡玩水,他一个人也能玩得忘乎所以,还趴在浴池边睡着,还是凤初炎觉得他洗太久来喊人才发现的。 沐浴更衣后走出暉羽轩,竹秋带着的那些兰家小孩子全都簇拥上来,哥哥、哥哥的喊着兰虹月,连兰熙雯都来了。兰虹月有些诧异,不解看着兰熙雯和竹秋,兰熙雯在竹秋开口前解释:「你忘了啊?今天是人间的上元节,我们明澜谷也过这节日,而且今年兽界来了客人要到梅家作客,听说有可能是要相亲,连集市的摊贩都比往常多。」 凤初炎从屋里走出来,轻拍兰虹月的肩膀劝:「难得热闹的日子,你就和他们去玩吧。」 兰虹月跟兰熙雯同时问:「凤先生一起来?」 凤初炎婉拒:「我不习惯太热闹的地方,你们玩得高兴就好。」 兰熙雯瞥了眼大哥,接话说:「也是,凤先生是来明澜谷养伤的,平常还得施展分身上课,有空还是该多休息才好。」 兰虹月当作没听出妹妹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语,微笑回应:「那我们就不打扰凤先生了。悦儿、茗儿你们拉好五郎、六郎,其他孩子也跟好熙雯,竹秋,我们走吧。」 「是。」竹秋点头笑应,她今日穿了一袭淡黄衣裙,和平日一样不施脂粉,目光清亮有神,她看孩子们都到齐了,交代他们几句该注意的就朝热闹的地方走。 凤初炎目送他们离开,兰虹月两手都牵着孩子,一会儿低头听弟弟妹妹讲话,一会儿仰望竹秋,满脸都是对竹秋的依赖,竹秋就像兰虹月的母亲、姐姐。凤初炎一脸无聊的回屋,关上门随意低喃一句:「可惜竹子无心。」 暉羽轩是兰家特意为他准备的居所,屋内平时没什么灯火,明澜谷的居民并不像凡人需要每天饮食,也不必时常忙于炊事,而且多半也不喜欢火气重的事物,因此屋里很少会生火开灶或点灯燃烛,他们会用一种叫萤星的矿石当摆设和灯柱。 暉羽轩的萤星摆得不算多,凤初炎还是喜欢烛火照明,所以他屋内常备烛火灯芯,而他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施法术点燃它们。今晚月圆,他并未点灯,只要把房里窗子打开,明亮月辉就会照进屋里,他身穿一袭素白衣袍走到窗边,忽然有预感要发生事情。 他凝神静心观想,识海掠过一些零碎景象,预视未来的能力对他修炼是助力,但也是种阻碍,因此他在传承这能力时,也将其封印了大半,但偶尔会像此刻一样冒出一些灵感来。他看到兰虹月似乎即将要惹上一些麻烦事,脸色有些沉:「唉,这兰草尚未开花就这么能惹事,不愧是……」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 水榭里一名火红劲装的美人抱臂凭栏,眺望湖水对面灯火煌煌的长廊彼方,在长廊上往来者皆提着萤星矿所製的灯笼,她百无聊赖看了会儿,垂眼凝视手中一串手鍊。 那串鍊子原本只有一颗贴金的银杏果核,瞧不出来有多旧了,她后来又再两端串上精细的银叶装饰,有些孩子会捡银杏果核鑽孔吹着玩,她也将之鑽孔,无聊就拿出来吹几声。 有点尖细的声音引来满园子找人的侍女,她喘嘘嘘跑来,擦着额角薄汗道:「蕴春娘子怎么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可苦了我找大半天,呼,吕洲来了两家人,都是贵客,老爷早已设宴款待,不过那两家似乎都有意提亲,送了不少礼来,老爷要您赶紧更衣过去露个脸。」 红衣美人挑眉:「我过去露脸岂不是让他们争得更凶?」 侍女缓过气来,提着萤星矿的灯一照,看到梅蕴春仍一身男装又抽了一口气说:「还请娘子随我去更衣。」 「不换,我就喜欢这样。」梅蕴春神色和语气一样冷淡,嗓音较为沉哑一些,生得俊俏又身形頎长,不少女子就算知道她是女儿身也仍是芳心暗许。她是梅家老爷的独生女,从小就喜欢着男装,换上女装的次数屈指可数。 侍女拿她没輒,为难道:「那就请您赶紧到宴会上帮老爷应付客人吧。」 「知道了,你先去忙,我一会儿就过去。」 侍女看她还慢条斯理将一串手鍊收好,也觉得自己说不动她,只能摇头叹气离开。梅蕴春抬手顺了顺鬓发,头也不回出声喊:「还躲着做什么?是兰家的孩子吧?我都闻出来了,还不现身么?」 附近树丛里爬出一个七岁女童,脑袋两侧束着童髻,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她心虚抿嘴,抓皱了自己的袖摆怯怯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闯进来这里,我本来和家人逛集市,走散了。」 梅蕴春轻哼,走去蹲到女童面前说:「市集离我家隔了两条大街,你跑这么远?不过也真巧,这里没有围墙,只有许多树丛,这才让你鑽了进来。」 女童慌乱瞥了眼俊俏的「大哥哥」羞窘脸红,抖着嗓音回话:「我是真的不小心,弟弟妹妹乱跑,我帮竹秋姐姐找他们,哥哥去找贪吃弟弟,妹妹们在吵架,乱成一团,我想自掏腰包买个小玩意儿哄她们,然后就来了一大群味道奇怪的傢伙,他们的队伍过大街就将我们冲散了。」 梅蕴春挑眉:「气味不同啊,大概是吕洲来的,那里又叫兽界,住了很多兽族和羽族,味道自然和我们不同。今天城里大户都合办了流水席,我们梅家自己还要应付吕洲的宾客,另外邀了兰家的家主,既然你是兰家的孩子就和我一块儿过去。」 「多谢大哥哥!兰家的家主是我爹。」这女童就是兰熙雯。 梅蕴春牵好女童说:「我不是什么大哥哥,我叫梅蕴春。你在兰家排行?」 兰熙雯有点不情愿的竖起二指回答:「我上面只有一个大哥,我是第二。」 「那就叫你兰小二。你喊我蕴春就行了。」 「蕴春姐姐。」兰熙雯握紧姐姐的手,随之前往宴会场所。 *** 兰家的侍女、僕人将各自院里的小郎君、小娘子带回去,竹秋也带兰虹月回府并叮嘱说:「虹月,跑了一天都累了吧,一会儿你回屋歇下,不必担心,我这就回头再去找熙雯。」 兰虹月看竹秋脸色并不好,当下乖乖答应,却在竹秋离开不久,他立刻回房把平常炼好的符纸和小道具都收拾进随身的小包里,并在腿上贴了张符念出方位,那符有缩地成寸之效,他化作疾风回到方才的市集大街上。他多少也是担心妹妹兰熙雯的下落,而且也不希望竹秋被母亲责怪。 竹秋和其他侍女、僕人都是为了修炼才来到兰家,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较有底蕴,祖辈也不乏修炼有成者,甚至有飞升上界的,因此不只明澜谷,其他地方未成气候的精怪也会跑来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谋求职务,一来是获得庇护,二来是方便取得修炼的材料,彼此虽是主僕相称,但都依照契约相处,若时限一到觉得合不来就会各自散了。 不过独自修炼总是艰苦而危险,多数精怪还是会寻求能倚靠的势力。 竹秋原先也是明澜谷的名门出身,只是数百年前妖魔入侵这里,战乱中有许多大家族没落,竹秋家亦是如此,这段过往曾被竹秋当成故事讲出来,兰虹月却清楚知道那都是竹秋的过去。 市集大街上味道复杂,好在兰熙雯身上的香气较浓而独特,虽然平常家人让妹妹戴上能收歛香气的饰品,不过兰虹月为了寻找妹妹也有准备寻香符,没想到他这一路就找到城北的梅家。 梅家大门和外墙都有许多萤星矿的灯饰和灯墙,那些花灯打造成梅花模样,有些鏤空,有的用薄片叠出深浅不一的光影,把墙和地面照得宛如梅花林。此时墙内比平日喧闹,城里居民都听说梅家老爷在款待吕洲宾客,至于其他大户合办的流水席则在城中央一带,也是市集大街经过之处,兰虹月就是从城中央一路跑来城北的。 「呼,喘死我了。」兰虹月边喘边抱怨,循着兰熙雯的气息找到没有围墙的地方潜入梅家。他纳闷妹妹怎么跑来这里,同时还得回避往来客人,越找寻就越往内院去,他绕过一座小水塘,走近窗边听屋里的交谈声。 室内一个侍女惊呼:「天啊,这孩子是哪儿来的?」 梅蕴春替女童收拾凌乱的发丝,语气平静回答:「捡来的。」 侍女很快镇定下来说:「我知道了,肯定是哪位宾客带来的孩子,一会儿我带孩子找爹娘,您快去前头吧。」 梅蕴春说:「不必麻烦你了。这是兰家的ㄚ头,我自会带她去找父母。」 侍女有些紧张:「那怎么成?要是吕洲的客人误会了……」 梅蕴春目光微冷:「随他们误会去吧。明澜谷还要看他们吕洲的脸色不成?」 坐在镜台前的兰熙雯心跳得有些快,她觉得这位大姐姐生得俊美好看,虽然不高兴的样子有些可怕,却还是很英俊呢,怪不得传说有很多家女子都喜欢这位姐姐。 侍女继续劝道:「话不是这么说,要是吕洲来我们明澜谷这儿提亲,我们还能有些矜持,也有馀裕挑挑捡捡的,毕竟蕴春娘子你可不是寻常的仙子,还是尽早挑个如意郎君,要是哪天撞见了上界来的相中了您,情况可就难料了。」 兰熙雯吃着梅蕴春给的小点心,坐在较高的椅子上晃着小腿说:「上界那都是厉害的神仙,蕴春姐姐若是和神仙在一块儿不是更好?」 梅蕴春轻哼:「神仙各个都比你厉害,若受了欺负找谁论理?」 兰熙雯一脸天真问:「神仙也有这么坏的?」 侍女也忍不住笑语:「看来是家里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兰虹月悄然挪近窗口,从虚掩的窗缝望进去,碰巧看到妹妹坐在镜子前吃点心,男装的姐姐在替他妹妹梳理头发,听了她们的交谈后,他暗自叹息:「早知你这么悠哉,我就不过来了。」 梅蕴春没接话,默默替女童擦净了手,侍女接着讲:「若是高贵有品德的上仙那自然是好啊,就怕是些瞧不起明澜谷、只把我们当生育工具用完就扔一边,那种自以为是的神仙,偏偏又神通广大能拿捏我们生死,要是蕴春娘子受了委屈,只怕整个明澜谷都不能奈何他们。」 兰熙雯似懂非懂说:「哦,这就是人间说的,要挑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侍女苦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即使侍女屡劝,梅蕴春也没有要换装的意思,顶多放下了发髻改扎成一头长马尾,戴好玉冠后还拨了下肩上青丝,一身淡雅梅香融入夜色之中。 「得赶紧带孩子回父母那儿。」梅蕴春牵起兰熙雯的小手又听到窗边有动静,立刻快步过去察看,一个跟兰小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跌坐在地砖上。 兰虹月本想原路返回,没想到地上湿滑害他摔跤,兰熙雯讶异叫出一声:「哥哥?」 梅蕴春会意过来,打量爬起来的男孩说:「这就是你大哥啊?」是传闻中那个残缺者,果然身上一点气味也无,和兰小二生得不一样,但也算顺眼。 兰虹月起身朝梅蕴春行礼说:「夜里为寻舍妹来此,实在是晚辈唐突了。求梅家大姐姐莫怪。」 梅蕴春跟蓝熙雯说:「你有个好哥哥呢。不怪你,一块儿走吧。」她觉得兰家这个男孩挺有意思,并不会对其反感,还想像自己要是也身无香气,不知还会不会有谁看上自己,那样她说不定更自由自在,可是说到底她还是捨不得自己身上的梅花香气,这也是她自傲的一部分。 途中梅蕴春逗兰虹月说:「难得一见兰家传说中的小霸王,我瞧也不像霸王啊,生得这么乖巧。」 兰熙雯插话说:「姐姐你可别被他骗了,哥哥以前还想把我带去城外扔掉呢。」 兰虹月咋舌,心想我就不该来找你。 「那的确有些过份了啊。」梅蕴春敷衍一句又浅笑说:「不过你这个哥哥这趟的确是来找你的啊,算是个好哥哥了。要是再大几岁,我就嫁你好了。」 兰虹月慌忙拒绝:「我才不要呢!」 梅蕴春看他吓成那样大笑起来:「为什么不?我哪儿不好?」 兰虹月低头窘道:「你那么高,我不喜欢比我高的。」 兰熙雯早已习惯在家中被捧着宠,这会儿看大姐姐对哥哥更好奇,心里有些不高兴,刻意抢话问:「姐姐你的娘亲呢?」 「我娘亲跟秋夫人一样,选择以人身孕育后代,可是她福薄,生完我就走了,只剩父亲照顾我。」她云淡风轻讲完这些,两个孩子都尷尬得没再多问什么,安静随她出席宴会。 梅老爷看到自家大闺女牵着两个孩童出现有些诧异,吕洲来的宾客反而淡定得很,似乎是误会那两个孩子是随侍的小童。 梅蕴春解释两个孩子迷了路才带过来找他们爹娘,说完就让侍女带孩子去兰家的桌席,自己则坐到父亲身旁的位置。 梅老爷和梅蕴春一般高,相貌斯文,下巴蓄鬚却不显老,他抚着短鬚点头,朝宾客们介绍:「诸位,这是小女蕴春。」 梅蕴春昂首阔步站上前,自己斟满酒杯朝客人们敬酒。,吕洲的客人们相争回敬。其中衣着光鲜抢眼的男子率先朝梅蕴春报上姓名来歷,他是吕洲岳姓少主,岳林海,一头披散的长发之中有部分编成细辫,走动时那头长发张扬的飘动,发间也编入了五色丝线,能感受到其中隐隐蕴涵了不少力量。 另一位锦衣银簪的男子同样是来自吕洲,是云家的家主云清阳,衣饰款式素雅,但生得英俊高大,因此也和岳少主同样惹眼。 梅家父女应付吕洲客人时,兰虹月和妹妹已经回到兰弘万和秋丽雨那儿。兰弘万眼里闪过不悦之色,他看了眼秋夫人,秋丽雨让兰熙雯坐在身边,转头低声斥责兰虹月说:「又是你惹的好事?」 兰虹月微啟唇,本想解释几句,可是他看母亲压根没有要听他辩解,再看竹秋站在不远处,他担心给竹秋惹麻烦,只好默默嚥下这口闷气被赶到对面空位。兰虹月听同桌交谈才知吕洲那些客人的来歷,兽族、羽族聚集处皆可称兽界,吕洲离明澜谷颇近,而云、岳两家在吕洲势力相当,不过云清阳是一族之长,表现还是比岳林海沉稳些。 但是这都与他无关,他小声和母亲说:「母亲,我想先回了。」 秋丽雨淡淡睨他一眼说:「直接回去,切莫在半途又惹事端。」 「知道了。」兰虹月离席,谁都没挽留或在意,只有竹秋想陪他走,可是被兰熙雯喊住留下了。 兰虹月无所谓,一个人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他都七岁了,城里也没什么坏蛋。他刚出梅家不远就被高大身影拦住,吓得僵在原地,那黑影走到光晕里浅笑道:「是我啦。」 「蕴春姐姐?你不是还在宴会那儿?」 「找了藉口溜出来,不过我不能离开太久。弟弟,你帮我个忙可好?我现在迫切想见一个人,你暂时顶替我一晚吧?」 「什么?这不行吧,肯定要被拆穿的……」兰虹月被这要求吓一跳。 梅蕴春轻笑:「不是小霸王?这么胆小啊。」 「你用话激我也没用啊,我怎么可能那样。」 「不是去做坏事,我只是想去见心上人一面,要是你被发现就说是被我逼的,他们不会为难你这样一个孩子的。」梅蕴春蹲到他面前合掌央求:「拜託你了。我无论如何都想在今晚见到那位,确认心意才行。」 「你叫侍女姐姐帮──」 「不成,她肯定告状。」 兰虹月为难看着她问:「你喜欢的人怎不来找你?他不知道你如今的难处?」 「嗯,不知道吧。他在深山里,平常不理红尘事,明澜谷于他而言也只是红尘一隅。」 「听起来你们还不是两情相悦,万一他拒绝你呢?」 梅蕴春垂眼笑得有些勉强:「若是互相喜欢,就一起远走高飞,若他无意,那就当作是帮我断了杂念。我也不想拖到今时今日,也捨不得父亲,不想令梅家、明澜谷和兽界交恶,可是我也不想拿自己的事当筹码……只有今晚,你也不必待到宴会结束,一会儿你就坐一下,再佯称身体不适要先回去休息,等侍女离开就能走了。」 兰虹月犹豫了会儿,又问:「可是我身上不会有其他气味的,他们肯定起疑啊。」 梅蕴春听他此言几乎是要答应了,扬起笑意把一个刺绣香囊塞给他说:「带着这个吧。里面有我长年佩戴的玉石,都是我的气息,我再施法为你变化,他们一定不会发现。」 兰虹月艰难点头答应,梅蕴春当即施法把男孩变成自己的模样,替其系好香囊,将轻纱披到替身肩上,轻声叮嘱道:「记着,只饮水不沾酒,有人攀谈就微笑不语,觉得应付不来立刻藉口回房。香囊里的玉也施了法术,要是遇上什么意外,你用力冥想喊我,我感应到会尽快回来。」 兰虹月有些分神,烦恼着该怎么赶在父母他们回家前赶回自己房里,梅蕴春一交代完就不见踪影,他拢了拢肩上轻纱,深吸气回宴会上。好在蕴春姐姐一直是男装打扮,他穿着也不太彆扭,只不过被眾多宾客瞩目令他颇不自在。 然而他想到妹妹此刻对他而言只是颗小豆子般渺小的存在,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又他感到新奇有趣,心情好了一些。 岳林海看梅蕴春方才回来时面有愁容,忽然又面色初霽,于是端起酒杯上前交谈:「蕴春娘子,岳某再敬你一杯。」 梅老爷看了他们一眼,梅蕴春倒了杯水代酒回敬,脸色不冷不热,岳林海亲切笑说:「方才你离席,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岳某要是这样回去,恐怕会以为今晚见到你是一场梦。」 云清阳也过来了,手执褶扇笑说:「岳兄这话说得就有些夸张了,我们都暂住在城里,多的是来日方长。不知蕴春娘子这几日是否有空间,能带我们四处走走,一览此城风光?」 兰虹月一脸似笑非笑的转头看向梅老爷,以为对方会护一下自家闺女,哪知梅老爷和蔼笑了两声讚同道:「多交些朋友也好,蕴春啊,你就带他们去逛一逛,反正你也无要紧事不是?」 兰虹月掐着裤子不语,再看向身旁侍女,希望她能讲些什么,侍女竟附和梅老爷的话要她多出去走走,他忽然明白蕴春姐姐为何找他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求助,实在是求助无门啊。 好在云岳两者攻防虽带了些火星,但场面还算和谐,兰虹月已经不想管他们了,很快就找藉口离席。临走前他感觉吕洲那两位还紧盯着自己背影,可惜他是冒牌的,有种恶作剧的趣味,他暗自笑了下。等侍女走后,兰虹月打算顺着潜进来的路出去,到了园子里才想起自己变得太高大,无法从这种小地方鑽进鑽出,不过现在的他翻墙也容易许多,便找到没安置灯墙的角落翻墙出去。 「噯呀!」 兰虹月跳下墙时踩中了什么,听到一声惨叫,他站稳后回望,发现墙角蹲着一个小孩,赶紧凑过去关心道:「对不起,你有没有哪儿受伤啊?」 那孩子难受得粗喘,却没有放声大哭,兰虹月看清这孩子被那模样吓一跳,孩子的半边脸都是深色的斑,一头乱发虯结而脏乱,一身襤褸很可怜的样子。明澜谷处处优美,兰虹月还没见过这样惨的傢伙,又很快联想到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乞丐、流民?竹秋曾提过世间还有许多地方遭战火破坏,即使曾是仙山秘境也有受妖魔摧残的,其他几大洲也都有流民,看来这个孩子也是流民吧。 兰虹月起了惻隐之心,除了梅蕴春交给他的东西,将自己随身物品都塞给那孩子说:「这里有些防身的符和取用工具的图纸,你收下吧。往西南方一直走有条最近的溪流,渴了去那里洗澡喝水都行。保重。」 儘管兰虹月见了流民小孩心中难受,但眼下他还得先顾全自己,为了不被发现他这个冒牌梅蕴春,他特意绕开热闹街道跑回兰府,没想到半路会被拦住去路。 「蕴春娘子不是回房歇下了?」暗处出现的岳林海笑得一脸和善,可是释出的气息却有些压迫人,毕竟是豹子,感觉随时能扑上来咬住猎物。 「睡不着,出来跑一跑。」兰虹月随口胡诌。 高处倏然飘落一道银白身影,是云清阳挡在他们两者之间,他用褶扇指着冒牌梅蕴春和岳林海,语气戏謔道:「我还想着岳兄怎么提前离席,原来是在这里,真巧,蕴春娘子也在这儿,可真这巧遇啊?」 话音未落,兰虹月就抢先一步开溜,这城里他都熟,鑽入巷子里要甩开外来客,没想到他们一个飞到高空、一个奔如迅雷,甩都甩不开,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岳林海还有馀裕在后头喊:「你跑得这么快,睡前出汗不是麻烦?」 空中云清阳带着笑意接话:「那也是一身香汗吧。不过蕴春娘子看起来是在躲着你,你那姿态委实骇人。」 「我是随行保护,哪像你一副要吞了她的样子。」 兰虹月不敢回头,更无馀力听他们逞嘴上工夫,他感觉到身后的压迫,随时都快被他们逮住,可是他修为远不及真正的梅蕴春,也还只是个七岁孩童,哪能跑得过一头豹和一隻飞鸟? 「呃啊!」兰虹月跃上矮墙,要藉横在前方的粗枝跳到人家屋顶上,但一个没稳住狠狠往前扑,眼看要摔进别人家里或是被后方追赶的禽兽逮住,突如其来一阵热风颳来,一股力量温和将他往下托,身后逼近的威压也顿时消失了。 他看到凤先生站在巷口朝自己展臂,接着他缓缓落到凤先生怀中,两者碰触的当下,他的变身术被化解,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不安得抱紧凤先生小声唤:「凤先生。」 凤先生抱着男孩说:「不怕,我已将他们两个挪移至他处,一时半刻他们都不会出现,也追不上来。先随我回去。」 兰虹月被凤先生带回暉羽轩,慌乱的心情已平復不少,凤先生一手关门,一手还抱着他,他疑问:「凤先生怎么认出是我的?」 「你忘了我右眼可预视未来?碰巧就看到你惹事。」凤初炎把孩子放下来,关好门窗再倒水给孩子喝。小孩喝水喝得太急,弄得嘴角、下巴和衣领都湿了,他看不过去,拿帕子替小孩擦拭,接着说:「我已经通知竹秋,让她和秋夫人说一声,今晚你先住这里吧。」 「我今晚能住这里啊?」兰虹月前一刻还忐忑不安,现在又一脸兴奋,毕竟他没想过能住在暉羽轩。他拍拍胸口说:「多亏先生救命,不然那两个禽兽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吧,可怕。」 「兽族和羽族本就有狩猎本能,你越跑他们越是会追,他们也不是存心为恶,只是对梅家的姑娘太好奇。倒是你,竟敢答应假扮梅蕴春,不怕惹祸上身?」 兰虹月被念得心虚,低头不敢吭声。他越想越害怕,见凤初炎转身就想也不想跑过去抱住对方喊:「凤先生救我!」 凤初炎低头看了眼男孩的发旋,轻哼一声:「如今才知道怕了?放心,你在我这里没事的,秋夫人应该也不会讲什么。」 兰虹月抱紧凤初炎大腿,抬头问:「那蕴春姐姐呢?她也会没事吧?」 「你跟她很熟稔?刚认识就这么喊,还替她应付那些傢伙,除了自不量力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先担心你自己吧。」 「可我有你啦。」兰虹月一脸认真回话:「你刚才说的嘛,有你在,母亲不会怎样的。」 「你这孩子……」凤初炎无奈蹙眉,兰虹月到底是幼学之龄的孩童,还不懂事,他也不想勉强再说下去,压下些许烦躁的情绪才叫他去喝些水,洗完脸跟手脚准备睡下。他看兰虹月贪图新鲜的样子,出声泼冷水说:「你睡客房。」 「啊?」兰虹月一脸失望,又怕凤先生改变主意把他送回兰家,很快堆起笑脸讨好道:「可是我不敢自己睡陌生的地方啊。」 「习惯就好。」凤初炎刚转身又被抱住手,兰虹月耍无赖了,抱他的手边晃边喊:「陪我吧,先生陪我嘛,我怕。」 凤初炎眉心皱得更紧,他平日看来脾气温和,但还没有哪个小孩敢造次,就算是幼童来拜先生,也都是家里人教了应该会的礼仪才敢送他这里。他轻叹,也不知要为兰虹月这孩子破例几回,他带兰虹月到客房那儿,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催促道:「快睡吧,等你睡着我就走。」 「是。」兰虹月露出得逞的笑意,顽皮的跳到床上就寝。 凤初炎忍不住调侃他说:「没见你这样耍赖,还以为你傲得很,不会和其他孩子那样。」 兰虹月扯了下嘴角小声讲:「在弟弟妹妹面前我怎么可能撒娇,再说我也没有对象……」 凤初炎心说这倒也是,兰虹月出身不错,生母是秋夫人,即使残缺也无人敢欺负得太过,可是也没人疼爱。如今他对这孩子好一些,这孩子就忍不住依赖他了。他想起了什么,问兰虹月说:「你可以跟竹秋撒娇不是?」 兰虹月眨着一双秀长大眼说:「那怎么行啊,我都长大了,一个男孩子哪能再跟女人撒娇。竹秋也会笑我的。」 凤初炎说:「我也会笑话你。」 「嘻,凤先生的话就没关係。」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是凤先生嘛。凤先生不一样。」兰虹月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他用带着睏意的声音问:「凤先生……你会在明澜谷待多久?你……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凤初炎沉默片刻,并不想回答这些,他轻轻掀开被子摸索兰虹月身上的东西,兰虹月还没睡熟,他轻拍兰虹月胸口安抚道:「梅蕴春那个香囊不能留,我先施法术封起她的气息,之后再物归原主。」 「唔。」兰虹月含糊应了声,又继续用慵懒的语调小声问:「先生也是羽族,却不是吕洲羽族,是天上的吧?上有九重天,下有九幽,先生从何方来呢?」 凤初炎说:「九只是个虚数,天也不仅九重,天外有天,我的出身于你也不重要。」 「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的世界,先生说过,宇宙千机莫测,太执着也是障碍,可我好奇就会一直想,那就执着啦,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再那样了。」 「睡吧。」 兰虹月还撑着不肯睡着,继续聊:「明澜谷都是花草树木的仙灵精怪,虽说草木属阴,至阳成神,也有前辈在这里修炼飞升的,我们这里是福地,滋养出的仙灵不染杂浊尘俗之气,修真者都喜欢亲近,所以先生你也留久一点吧。」 「我和吕洲来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利用福地和你们这些仙灵养伤,你还要我久留,傻瓜。」 兰虹月勾起嘴角说:「才不一样,先生又不是来找人给你生崽。我喜欢先生。」 「还不睡?」 「谢谢先生救我。」 凤初炎快没耐心了,食指在男孩眉心轻点,施法让其入睡。 「凤先生……」睡熟的兰虹月神态安祥,还咂了咂嘴翻身侧卧。凤初炎起身走出房外,脸上冷漠无波,甚至有些嫌弃的回房更衣。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 天未亮以前,兰虹月就醒了。 暉羽轩比其他地方都还温暖,这里的萤星灯不多,凤初炎也没有特意留灯火,所以兰虹月留宿的客房里一片漆黑。兰虹月怕黑,明澜谷的居民虽然崇尚日光,但也不怕漆黑,可是兰虹月讨厌黑暗,所以他只好拉上棉被蒙着头,继续逃避。 就这样躲了一会儿,兰虹月在被窝里再度睡着,等凤初炎过来叫醒他时,他早就热出了一身汗。他看凤先生微微皱眉,赶紧讨好的打招呼:「先生早。」 「起来洗漱,一会儿竹秋会来接你。」凤初炎神情平淡,好像刚才皱眉的表情都是幻觉。 兰虹月望着凤先生走出房外的背影,心中有些徬徨不安,他有时觉得凤先生不是真的那么好亲近,感觉就像是有另一个凤先生,而且那个凤先生不喜欢他,这该不会是太常施展分身术,结果闹出其他的毛病吧?他可不希望凤先生因此走火入魔,再联想到凤先生是来谷中养伤的,他开始反省自己的任性,要不是他,凤先生也不必施展分身授课吧? 不过不要紧,就算凤先生有些毛病也无妨,因为他兰虹月更多毛病,而且他还是很喜欢凤先生的,巴不得对方一直能留在明澜谷。 明澜谷的居民荤素不忌,但是兰虹月非常挑食,凤初炎也不可能伺候他,因此竹秋清晨就送了亲手做的小菜过来,配着清粥吃。兰虹月喝粥时舀起一杓吹了很久,可还是烫了舌头,他吐舌哈气时听凤先生问:「一会儿要回去,你不怕秋夫人罚你?」 「怕啊。但是怕也没用。」 话题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凤初炎没有亲自送兰虹月回去,是竹秋带男孩回家的。兰弘万误会长子前一晚贪玩才带妹妹闯进梅家凑热闹,但他已经习惯这孩子闯祸,哪怕是误会也无所谓,他只冷哼一声就藉口离开,把管教孩子的事留给秋夫人。 秋丽雨等夫君一走就叫来竹秋,吩咐道:「带他去那间屋里思过吧。明早再放他出来。」 竹秋没想到会罚这个,兰虹月立刻激动叫喊:「母亲、我错了,以后也不敢了,不要罚我去小屋!」 「还不送去?」秋丽雨抚顺鬓发,端茶吹凉,见竹秋愣在那儿就出声催促,自始至终也没正眼瞧过兰虹月。 兰虹月看母亲不理睬自己,知道再不听话会有更多苦头吃,他也不想害竹秋为难,于是乖乖走到竹秋那儿。竹秋抿唇,压抑着叹息声,带这男孩到兰家最偏僻的一间小破屋,那是以前就用来罚兰虹月的地方。 秋丽雨是故意叫竹秋亲自带兰虹月过去受罚的,她懒得问清事由,反正都是竹秋把那孩子给宠坏了,兰虹月才那样有恃无恐的胡闹。既然这样,让竹秋负责管教一下小孩也无不妥吧。 兰虹月自己走进小屋,为了不让竹秋难过,他刻意咧嘴笑了下,故作轻松说:「这没什么,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啦,不会又哭又闹的。反正我再睡一天一夜就能出来了。你也去忙吧,我自己待着反倒清净呢。」 竹秋仍一脸忧心,兰虹月轻推她的手赶她走,她把袖里一小块萤星石塞到男孩手中低语:「明早天一亮我就来接你。」 「好。」兰虹月微笑挥别她,表情开朗得像是要在那间破屋玩一天一夜。等门彻底被关上后,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被恐慌所取代,他听到又来了一个侍女说要帮忙,接着就是上锁的声音,她们还拿铁鍊把门给鍊起来,竹秋没出声,很快的外面再也没有任何交谈。 破屋有扇很高的小窗,和不少会过风的缝隙,但是全都生满杂草,外面阳光也照不太进屋里,到了傍晚时分,屋内早已暗如深夜。兰虹月的小手捧着萤星石,但这点微光照不出什么东西,入夜后风声渐大,犹如鬼哭,夹杂了一些虫鸣。 兰虹月恨母亲,发抖时也在心里咒母亲去死,他的确不是什么乖孩子,草木会因为一点光亮、温暖和水就以成长回馈,他当然能感受到谁对他好,自然也记着谁对他坏。但是就连对他最好的竹秋,也迫于母亲的命令将他送来这里。 他可以用法术把破屋拆了,溜出去,但后果只会更糟,不只他糟,竹秋也会受牵累。小时候他调皮,母亲就会骂竹秋,想到这里他真的很恨,好恨秋丽雨啊! 他也恨父亲,为何身为父亲却从来都不管他?因为他贪玩爱惹事?还是因为他身上一点味道也没有? 「去死好了,都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兰虹月止不住恐慌而发抖,口中念着诅咒的话,同时伤心得不得了,咒骂声很快就变得哽咽,最后屋里也不再传出那些细微声音。 生气、怨恨都是很累的,兰虹月又累又难受,抓着微亮的矿石抱住自己缩在角落等待天明。他开始想念凤先生了,上课、修炼时他总是专注听着、看着凤先生,凤先生一些习惯和表情他都很熟,反而是父母的模样有些模糊,要不是今天兰弘万过来一趟,他都快记不清父亲的长相了。 同样是闯进梅家,兰熙雯就是心系手足才迷路的可怜孩子,而他却是始作俑者、是可恶顽劣的孩子,以往的每次兄妹争吵打架,第一个受罚的也总是他。他怨恨父母偏心,就算当年他无心要把妹妹带去扔掉,现在也不禁后悔当初怎么没真的将妹妹扔掉算了。 小孩子哭累了就会睡着,兰虹月也不例外,但他睡不好,噩梦连连,每次惊醒时迎来的是无尽的黑暗,但是最煎熬的时刻暂时过去了,又或者他有些麻木了,他变得非常安静。他浑身都痠麻难受,开始在黑暗中挪动身体,脑袋撞到了旁边的家具又蹲了回去,他蜷缩回角落开始胡乱想些跟自己无关的事,像是梅蕴春不知道后来怎样了,心上人不晓得是谁。 *** 次日天刚亮不久,兰虹月就听到铁鍊声,竹秋从外面把门锁和铁鍊解开,缓缓打开门,她表面镇定,吐息微乱,她看到角落兰虹月的衣摆和鞋尖,拿出事先准备的纱布说:「我来接你了。」 兰虹月一时适应不了光亮,闭紧眼坐在角落,他好像听到竹秋吸了一口气,接着轻软的东西从他头上罩下来,竹秋拿轻纱罩着他头脸,把他抱起来带出破屋外。 兰虹月没有哭,只是安静被抱着,竹秋带他去浴室沐浴更衣,泡过灵泉身体不那么难受了,但他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小块地方死掉,但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太疲倦还是伤心过头了,只觉得一想起父母就感到愤恨。 他思绪还很混乱,竹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竹秋搬了张椅榻到院子里,让他坐着晒一会儿阳光,他就乖乖坐着没动。 竹秋面无表情盯着兰虹月,心里其实有些着急担忧,她觉得兰虹月安静过头,也听话过头了,很不对劲,难道是被关傻了? 「竹秋。」 竹秋弯身摸摸兰虹月的头,后者微笑跟她说:「你去忙吧,我没事。」 她摸头的手停了下来:「怎么可能会没事?」 「又不是第一次被关那里了。」 「以前没关过这么久……」竹秋想到兰虹月现在只会对着她逞强,话也讲不下去了,无论她多想替这孩子分担,最后都是徒劳无功的,她只是来依附兰家的散修,帮不了这孩子。曾经兰虹月非常依赖她,彷彿把她当成母亲,也曾口误那样喊过,虽然是喊错,但她听着心里暖暖的,这孩子给过她那么多快乐和温暖,可是她却还是只能听秋夫人的命令,看他受罚。她不值得兰虹月依赖,与其寄託她这样没用的散修,倒不如不让孩子有期望,于是她不再说下去。 兰虹月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又开始不去澄瑛园了。凤初炎一连数日都没等来学生,就去拜访秋夫人,秋夫人知道儿子没去先生那里感到丢脸生气,但并没有当凤初炎的面发作,凤初炎瞧出秋丽雨不悦,猜想秋夫人会拿兰虹月出气,为免麻烦,他提议让兰虹月住去暉羽轩。 秋丽雨一开始有点犹豫,但是被凤初炎两、三句话说服了,于是竹秋帮兰虹月收拾东西,带兰虹月搬到暉羽轩。 兰虹月手里拎着一个灰紫色的储物袋等在暉羽轩外,门自己打开,竹秋转身跟他说:「你进去见凤先生吧。我走了。」 兰虹月连忙揪着竹秋的袖摆,竹秋回望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他问竹秋说:「以后你还来看我么?」 竹秋握起那隻小手答应:「你随时都能回家里,你住的院子会一直留着。」 「我不是指能不能回家,我是说……」 「凤先生会对你好的。进屋吧。」 兰虹月捨不得和竹秋分开,但也觉得竹秋说得没错,他随时能回家找竹秋,于是点头进屋里,再回头已经没见到竹秋的身影了。 「竹子无心。」厅里忽然出现的凤初炎淡淡说了那么一句。 兰虹月听着刺耳,回嘴说:「竹秋不是一般的竹子,她是很有包容心的竹秋。」 凤初炎没再接他的话,转而聊说:「兰家的小霸王,怎么会乖乖被关小破屋里?你何时这么温顺了?」 兰虹月心情不佳睨了眼凤初炎,后者也没和他计较,他说:「母亲叫竹秋关我,我不想连累竹秋。」 凤初炎挑眉:「秋夫人确实有那手段。早知她会那样罚你,我就不急着让竹秋带你回兰家了。这次我说服秋夫人让你住来这儿,就当我有所弥补吧。」 兰虹月听他说得那么客气,也不好再埋怨方才那番对话,缓和了口气说:「先生又没错,虽然我也没错……我们都没错。」错的是兰弘万和秋丽雨! 「先生还觉得我坏么?」 凤初炎摇头,倒了杯水给孩子喝,他说:「不过这世间,不是做了错事才会受罪,但你贸然顶替梅蕴春也是事实,虽然你的父母并不知情,可你也不是全然无辜。」 「我只是想帮蕴春姐姐,也没害人,我没错!」 凤初炎浅浅笑叹:「罢了,你还小,任性妄为,不通事理,是我这个先生没教好,也不怪你。」 「那就是梅蕴春的错了。」 兰虹月看凤初炎的眼神冷了下来,不敢再嘴硬争辩,立时噤声。 凤初炎看小孩不吵闹了,莞尔逗他说:「下回你再犯错,就是我没教好,我就先自罚吧。」 兰虹月訥訥问:「你要自罚什么?」 「罚我屋里关着小修罗。然后再罚你,将你关起来。」 「我不要……」 凤初炎替兰虹月把喝空的杯子放桌上,轻捏男孩的脸颊说:「不要也不成,犯错还是得关的,就关我这里吧。」 兰虹月会意过来,凤先生在开他玩笑,他松了口气将捏脸的手拨开,拎着储物袋走去客房说:「我住这间对么?」 「去吧。缺什么再告诉我。明天我要出去一趟,要去找修炼的材料,约莫三天后回来。」 「是。」 凤初炎不在的时候,兰家那些孩子都会跑到暉羽轩外喊兰虹月出去玩,兰虹月不想回应,窝在房里不出去,之后那些弟弟妹妹们就没再来了。 第三天,兰虹月听到兰熙雯在外面大声喊:「兰虹月,出来!」 一声又一声的喊,兰虹月被她吵得受不了,走到前院回吼:「吵什么吵?有事不会进屋里讲?」 兰熙雯被兄长吼得一脸委屈,有点涨红了脸回喊:「暉羽轩的结界那么多,我进不去啊!」 「喔,原来是有结界。你喊我做什么?先生不在这里,你是找他?」 「不是不是,我找你,哥哥,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才不要。」兰虹月站在院子里抱臂看她说:「万一你又说我要把你带去扔掉,倒楣的还不是我。」 兰熙雯咬了咬唇,忙道:「没有的事,我才不会那样。我真的有事求你帮忙,你快跟我来啦,求你了。快点出来。」 「我为什么要帮你?」 兰熙雯跺脚大喊:「因为你是我哥哥嘛!」 兰虹月瞧她急成那样有些好笑,被妹妹请求的感觉还不错,他心软答应:「去哪里?做什么?」 兰熙雯看他一出结界就招手催促:「救命的,快跟我来吧。」 兰虹月无奈跟上妹妹,听对方聊说:「那晚你是不是溜出去哪儿玩,闯了祸啊?不然娘亲怎么那么气,要是你找我一起走,我们还能逛一会儿市集再回去,就算回得晚了,娘亲也不会重罚的。」 「囉嗦,快带路啦。」 兰熙雯鼓颊憋了口气,心想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用这语气跟我讲话,要是我更早出生就是你姐了。 兰虹月又问:「到底是去救谁的命?你再不交代清楚,我就要走了。上回你和蒲家的孩子叫我陪你们去鑽树丛隧道,没想到最后通往禁地,身上沾了只有那边才长的窃衣果实,连累我受罚跪祠堂,而你只是抄书了事。」 「我抄书抄得手都快断了啊。」 「那我跟你换,你跪祠堂,我抄书啊。」 「呃……」 他们来到郊外,走进一大片草丛里,这里杂草都比他们高,但所经之处的野草都往两旁倾,让出了一条道路。兄妹跑了会儿,兰熙雯侧身让开来说:「我把他藏这里了。」 被杂草掩盖的岩洞里躲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血腥气让兰家兄妹都忍不住掩了下口鼻,洞里的小孩缩成一团忍不住发抖。 兰熙雯指着受伤瘫在那儿的小孩说:「昨天到河边玩的时候发现的,他周围死了好多狼,看起来都是中毒死的,剩他一个活口,我给他餵了水,可他还一直发烧没醒,也不晓得是不是中毒了。我看他好像是流民,不敢跟别人讲,就先带哥哥你来,你不是和凤先生学炼丹製药么?救救他吧。」 「你让开,我瞧瞧。」兰虹月走近看到那孩子半张脸都佈了深色的斑,当即想起那晚他离开梅家撞上的小孩,他再细看就发现小孩怀里紧揣着一个东西,不就是那晚他塞给这孩子的嘛。 「哥哥,你看这能救得活么?」兰熙雯担心哥哥扭头就走掉,接着又讲:「玉果寺的佛修也说啦,救人一命是大功德呢。他这么惨,肯定是受尽劫难的小流民,太可怜了。」兰熙雯讲完不敢看兄长,额冒冷汗,几撮瀏海湿得黏在额头上。 「呼……」兰虹月叹了口气,馀光瞥了眼兰熙雯,难得看妹妹露出这般窘态,他也擦了额际冷汗心软应道:「总之先餵药试试。你也来帮忙。」 兰虹月找出一瓶药水餵流民喝一些,兰熙雯带了好些乾净柔软的布来,他们一起把流民身上被血染污的布都换掉,又拿了件乾净衣服帮流民换上,他看着流民身上的衣服问:「这衣服还真眼熟啊?」 兰熙雯心虚没应声,兰虹月瞇眼睨她说:「你偷拿我衣服来给他穿?」 「我也是没办法啊,总不能跑别人那儿,会被发现的。对啦、哥哥,让小黑先藏你那里吧,反正你不住那儿。」 「喂,讲这什么……你连小名都替他取了?」 「求你了。」兰熙雯合掌央求:「好事做到底,总不能救活他又丢着不管嘛。」 兰虹月问:「你几时变得这么多管间事了?」 「我哪有,他这么可怜,我总不能丢着不管啊。换作是哥哥也会救的不是?」 兰虹月难以反驳,兰熙雯拿出一个圆形木匣递给他说:「不会无偿让你帮忙的,这个给你了。哥哥你帮忙收留他吧,至少等他养好伤。」 兰虹月接过东西打开看,哼声说:「还无法保证能救活他哩。」他认出这件物品,小木匣里嵌着一块黑云母,但这不是人间那种云母,而是明澜谷的禁区中独有的矿材。自从那一带变成禁区,就再也没有谁去採矿,因此这种黑云母变得非常稀罕,它经歷漫长岁月的灵气浸染而变质,原先纯黑色的云母挖採出来以后会渐渐褪去黑色,而且不停变化顏色,它的变化难以预料,不过通常最先透出金色,接着受其他条件影响转变出其他顏色,以红、白、银为主,由于这和人间培养出的兰寿金鱼变化相似,因此又被称兰寿云母。 兰熙雯拿的木匣里所嵌入的这块云母,大多仍是黑的,仅中央微微透出金、银光亮,木匣底部绘有星辰,星辰所在凿出小孔,藉孔洞透光,让内部云母產生光影变化,那些光彩透过层层叠叠的晶矿折射,形成金鱼的鱼影,且栩栩如生,好像正在匣中悠游。 兰虹月望着这个小玩意儿愣了下,他记得秋丽雨说它虽是件小东西,但也是将来兰熙雯的嫁妆,这东西的用处远比不上其他上乘灵石、宝物,却能作为兰家身份高贵的成员象徵,只有嫡出的孩子才可把它算进嫁妆。 兰熙雯看哥哥好像看傻了,得意道:「漂亮吧?娘亲说我以后嫁人就带着它,想家时拿出来看一看,可我忍不住就先跟娘亲讨了。现在我、我把它给你吧,你帮我一回。」她记得当初哥哥很喜欢这东西,可是娘亲不给哥哥,而她对这东西已经没兴趣了,正好能拿来当报酬哄哥哥帮忙。 兰虹月清楚妹妹的性子,多半是玩腻才拿来给他,但他也挺喜欢这件物品,所以不客气的收下它,接着又警告她说:「丑话说在前头,万一被人发现我那里藏了流民的事,不管有没有人信,我一定会把你供出来。」 兰熙雯尷尬抿嘴,摆手点头:「行啦、知道了。」 兰虹月继续调侃她说:「你对一个外来的都比对哥哥好。」 「哪有,我总是先想到你耶。」 「有麻烦才先想到我吧。」 兰熙雯吐舌笑了下,这话她也无法反驳。 兰虹月和妹妹合力把流民带回兰家藏好,他知道妹妹心地善良,是真心想救这孩子,他也不希望这小孩死在自己院里,所以把自己最好的药都用上了。 兰熙雯看到他的药箱不禁讶异:「哥哥你好多药啊。」 「平常修炼多少都会受伤中毒的,自然要有所准备。哪像你们,跳跳舞就行啦。」 兰熙雯想起哥哥的残缺,不像他们身有异香能施展独有的法术,也就不和哥哥计较了。他们把「小黑」的脏衣物都清走,紧抓着的袋子任其留着,大致收拾完以后,兰虹月看「小黑」气息平稳不少就跟妹妹说:「你有空就来这里守着,等他清醒,免得他胡乱跑。我先走了。」 「啊?哥哥你不留下?」 「今天凤先生会回来,我今天不能在这里久留,不过你放心,等凤先生歇下之后我再看情况,也许晚上再回来一趟。总之你自己谨慎行事。」 「小黑」的伤势并没有看起来严重,多是皮肉伤,不过他仍一直昏睡不醒,兰熙雯一有空都会偷偷到大哥住处照料他,帮他清创、换药,餵灵泉和药丸,然后坐在床边守着。第三天兰熙雯又过来照顾「小黑」的伤,忙完后她盯着他发呆,后者慢慢睁开眼。 「你醒啦?」兰熙雯一脸高兴,急着问:「能动么?坐得起来么?」她扶起他就跑去倒水过来,小心翼翼照顾对方。 男孩不安又紧张,喝了点水以后,怯生生问:「是你救了我?」 兰熙雯点头:「是啊。我跟我哥哥救了你,这是我哥哥的房间,我们把你藏这儿。」 「藏……」 「对啊。我们明澜谷很隐密,也不喜欢招惹外面那些是非纷扰,所以很少会出现流民,一旦有流民都会被遣走的,外面那么乱,你又受了伤,被遣走岂不是死路一条?我就跟哥哥把你藏这里了。」 小黑想起了什么,抬臂掩面说:「你还是别盯着我了,会这样会吓坏你。」 兰熙雯轻笑数声说:「没什么,这两天我都看惯了啊。」 「可是我太丑。」 「不丑的,我又不觉得。不就是脸上跟身上有些斑纹而已?我们这里大家都生得好看,再好看我也看腻了,像你这样子的,我觉得很特别呢。」兰熙雯把男孩的手抓下来,她扯开嘴角微笑,认真道:「不骗你,我真的觉得你这样挺好的,茫茫眾生里啊,我一眼就能找到你,哈哈。」 男孩低头,听了这些话才抬眼瞅了瞅这女孩,明白她说的是真心话,不是恶意嘲弄,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没吓着你就好。」 「傻瓜,我哪有这么胆小,我都七岁了耶。对啦,我叫兰熙雯,唔,一会儿写给你看,我的字啊,凤先生都夸好看的。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所以前两天我和哥哥都叫你小黑。你皮肤黑黑的嘛。」 男孩习惯的低着头,他回答道:「我叫桐梦。如你所料,我是流民。」 兰熙雯拿来纸笔和男孩互通名字,接着又跟桐梦说:「你在这里别乱跑,我去弄些吃的回来,也把哥哥找来。」 傍晚,兰虹月听说流民清醒就赶紧返家看情况,他站在自己那张床边看了看那孩子,问:「听说你叫桐梦,是个流民,你可还有其他家人?」 桐梦坐在床上摇头回答:「我生下来就不曾见过父母。」 兰熙雯拿手帕压眼角:「唉,好可怜喔。」 桐梦尷尬解释:「不、不可怜的,多数的虫族都是如此啊。」 「嗯?」兰熙雯和兰虹月同时愣住。 桐梦不安得缩起肩膀,小声说:「我方才没说这事?」 兄妹俩摇头,兰虹月问:「请问你是哪一种虫?能成精的虫很罕有的。」 桐梦脑袋压的更低了,也不知是自卑还是害怕,他含糊回答:「我是……是毛虫。」 「喔,原来啊。」兰虹月一下子放心下来,轻笑了声说:「那真是少有呢,没听过毛虫精,哈哈,有意思。对啦,我带了金丝溪的水,很甘甜的,对身体跟你的伤都好,你记得喝啊。」 桐梦抬头望着那男孩疑问:「你不怕我么?」 兰虹月坐到床缘衝着桐梦微笑道:「你看起来虚弱得像快死了,怕你什么?」 兰熙雯一听也就不怕了,和哥哥一样坐到床的另一边,捞起桐梦的手指玩。 桐梦害羞得很,被兰熙雯一碰就想缩手,兰熙雯好玩得看着他咯咯笑,他总觉得这是场梦,他怎么会被这样好看的一对兄妹救了,而且他们对相貌这般丑陋的他那么温柔。 桐梦傻愣愣的问:「你们是神仙么?传说明澜谷是仙境。」 「哈哈哈哈。」兰熙雯笑得歪倒在床尾,兰虹月摇头说:「我们还在修炼,还没飞升成仙。可能将来就是了吧。对啦,桐梦你吃荤不?」 桐梦訥訥答道:「不吃荤,我只吃素。喔,你们不要怕我,我吃普通的叶菜……」 「噗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啊。」兰熙雯笑个不停,桐梦的脸也红透了。 兰虹月说:「一会儿我们打水来,你把自己洗乾净。还有你这头发都打结,实在太脏,不如剃光吧。」 「啊?」桐梦小声惊呼。 「开玩笑的。」兰虹月笑了下:「等你洗乾净再抹些油梳开就好。」 桐梦小声说:「不要紧,能剃的。」 兰虹月疑问:「头发是许多精怪的法力来源,你已经这么弱了,再剃光不是更难保护自己?」 桐梦点头:「能再长的。」 兰熙雯说:「虽然我跟哥哥会保护你,但还是别剃发啦,不要剃。」 话刚说完,兰熙雯就看到一滴水珠落到桐梦手背上,她惊讶道:「你怎么哭啦?我没欺负你啊,不剃发了也不好么?对不起嘛,我是不是哪儿弄伤你了?」 兰虹月没想到桐梦会哭,双手一摊耸肩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桐梦揉着泪眼说:「没、没,我是感激,你们对我太好了。」 「喔……」兰虹月松了口气,和妹妹互看一眼,同时露出笑容来,他们兄妹难得有这样相处和谐的时候。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 仲春,繁华太平的明澜谷和往年一样举行不少宴会和祭典,这个城镇虽然没有城主、镇长这种职务,但这些花仙木灵也有公认的谷主,那就是常家,该家族多是松柏一类的树灵。 城中央有个能容千馀人的大广场,每年春季常家会掷籤抽出镇里负责以艺献神的表演者,表演的内容多是舞乐为主,几乎每一族都有属于自己的乐舞。 兰家自然也有独属于他们的乐舞,而且只由嫡出子女传承,不过兰虹月对那些一向兴趣不大,毕竟他这样的体质,学了也没多少用处。今年兰家被抽中了籤,兰弘万在筑好的高台上跳起神乐舞,兰家旁系和其他家族也会在台下配合演奏或起舞,能取悦天地日月诸神明,谷中仙灵皆以此为荣。 兰虹月也是为此,特地前一天回家住一晚,天没亮就被竹秋叫醒,不过这样的场合,无论他出不出席都不重要,会被叫来这里露脸,只因为他的身份是兰弘万的长子罢了。他又一次以袖掩面偷打呵欠,留意到广场斜对面的梅蕴春正带着客气笑意应付吕洲来的那二位,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把香囊还人家,可是香囊好像落在凤先生那里了。 他左右张望,想到凤先生并不喜欢到这样的场合,就想溜去暉羽轩拿香囊,他走到秋丽雨那儿找藉口说:「母亲,我肚疼。」 秋丽雨淡漠看他一眼,吩咐竹秋说:「你陪他回去吧。」 坐在附近的兰熙雯一听就知道大哥装病,起身说:「不用竹秋,我陪哥哥回去。」 秋丽雨拉着女儿的手亲切浅笑:「你真懂事,不过你还是留下来看你爹他们,把舞认熟了。你哥不会有大碍,竹秋最懂如何照顾他。」 兰虹月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能回去的。」他没让竹秋陪同,逕自离开广场,方才他听秋丽雨的语气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是不是装病,不过他也已经对母亲的想法不太在乎,一远离广场他就恢復原来有精神的样子,一路跑回兰家,先去看桐梦的情形。 桐梦在床里听到动静,赶紧爬下来躲到床底下,兰虹月出声喊他说:「是我啦,不必躲着。」 「原来是虹月少爷。」桐梦訕訕然爬出来,兰虹月拉他过去桌边。 「一早怕别人发现你,才让你躲进衣箱里,春天和秋天很多事情要忙,家中僕人也会四处走动,再过阵子就好一些了。」兰虹月把食盒里的饮食端出来,叮嘱桐梦说:「先吃些东西再服药,药还是老样子放床头小柜里。我带回来一些祭典上的东西,吃了对你身体好。」 桐梦一一点头应声,兰虹月听出他有些喘,拿手背摸他额头疑道:「你发烧啦?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伤势恶化了?」 桐梦摇头,接过兰虹月递来的帕子擦着脸上和脖子的冷汗,虚弱的开口回应:「我也不清楚,就在你方才进门那时,我忽然感到一阵沉重的压迫,彷彿有什么神灵降临,我有点喘不过气,不过坐一会儿等附近神灵离开,也许就没事了。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那时也是碰上有神灵出现在附近。」 「神灵?难道是广场的乐舞引来上界神灵?」兰虹月歪头,试着感应,半晌耸肩说:「可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是你伤势恶化?你过去躺着,我帮你看看。」 桐梦抬手婉拒:「不是、真的不是。我坐一会儿就好。虹月少爷不必担心。」 「叫我虹月就好啦,不必见外。」 兰虹月吁气说:「好吧,不勉强你,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桐梦这次回答得很乾脆,等兰虹月出房门后,他立刻趴在桌上休息,身躯不住的发抖,简直快被无形的威压辗死了。 前往暉羽轩途中,兰虹月想着桐梦说的神灵降临,他虽然没什么感应,却留意到原先那些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就连风都微弱到好像没在流动,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他熟门熟路跑进暉羽轩前院,看到大门虚掩着,推开门要找凤初炎拿香囊,谁知一进前厅他就如坠冰窖,浑身冷得冒疙瘩,头皮发麻,这阵寒意又消退得很快,彷彿一瞬间的阴冷悚惧都是错觉。 「凤先……」兰虹月刚喊二字就看到厅里情形诡异,凤先生坐在厅里,在他和凤先生之间还站着一个非常古怪的傢伙。 那傢伙脸上戴着银白鏤刻的面具,头冠上镶嵌的宝石璀璨华美,是他一个也不认得的,面具上刻绘的不是花草云纹或鸟兽,而是某种符文,一头深黑长发都能拖到地面上了,可是过腰以后的长发却悬浮在半空,一綹綹飘散开来,素雅的浅色衣着上那些衣带和佩饰也跟长发一样飘浮在半空,就好像整个人泡在水中。 最奇怪的是,都已经有面具罩住脸了,却还要再用一块黑纱把整个头脸都罩起来,外面掛了一些细小的银亮饰片,兰虹月忍不住多看了那些饰片几眼,那些似乎不仅是装饰,更像是一种符? 兰虹月的喊声戞然而止,还因眼前高大的怪客而惊愕得倒退一大步,踉蹌往后跌,那位怪客微微回首,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托住,这才不至于摔屁股。 「这、这是哪位?」兰虹月吓傻了,脱口就问,凤初炎严肃说道:「这是上界来的贵客,你不得放肆。」 兰虹月僵在原地,像隻被冻住的小鱼,不知为何他觉得怪客明明不是面向门口,却好像在打量他,让他不安得想躲起来。 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凤初炎忽然出声说:「我还不能离开这里,你不必再劝我。」 怪客似乎也不打算再讲什么,沉默的转身朝门口迈步,兰虹月愣在那儿挡住了去路,可是怪客刚抬脚,身影就挪移至前院里,然后停顿下来微微回首,紧接着身影消失在日光中。 「呼……」兰虹月长吁一口气后腿软跪下来,坐在门边拍拍胸口,吞嚥口水问:「他是哪位啊?上界来的神仙?」可是怎么看都不像神仙,倒像魔……魔神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凤初炎走到兰虹月那儿,察觉小孩子的念头,屈起指节轻敲了那颗小脑袋说:「不要胡思乱想。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没有。」兰虹月终于知道桐梦说的威压是什么,无关恶意、敌意,那是纯粹而庞大的力量带来的衝击,就好像涛天巨浪拍下来,弱小者不是被冲走就是被拍死。那位上界怪客甫离开,虫鸣鸟叫声都回来了,他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凤初炎带到桌边坐下,手里捧着先生倒来的水。 「怪客是来找先生、要带先生走?」兰虹月捕捉到方才那些隻字片语,心里很不安,他问完又急忙讲:「可是我不要你走。」 凤初炎被孩子那双清澈双眼盯着,不觉温柔浅笑:「嗯,暂时都不走,时候未到。」 「先生将来要到哪里去?我能跟着你么?你养好伤就走了是不是?」 「这个嘛……」 凤初炎早已习惯在任何地方,他都是被眾星所拱之月,短暂到明澜谷养伤,当这西席也只是寻个消遣,但是兰虹月这么依赖和喜欢他,还是让他多少有些愉快。虽说小孩子的依赖和喜欢也不过是因为他能充当一时的靠山,不过那份心意也比谁来得都纯粹。 他哄兰虹月说:「你若勤加修炼,也没什么去不了的地方,所以你现在开始别偷懒。」 兰虹月问不出任何承诺和结果,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有些失落的低头答应:「知道了。」 凤初炎很满意兰虹月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样子,好像驯服了明澜谷最顽皮的傢伙,他摸摸兰虹月的脑袋,兰虹月抬头问:「对啦,先生,蕴春姐姐的香囊是不是落在你这里了?」 「怎么?」 兰虹月尷尬低头嘟噥:「那个得还她的啊。我记得是落在这里的。」 凤初炎承认说:「的确在这里,我封了梅花香气收起来了。你下回别再招惹这些是非了,因果纠缠过甚,于修炼不利。」 兰虹月松了口气,又开始耍嘴皮:「知道啦,那我就纠缠先生你,让你一直在这里陪我长大。」 「你这孩子。」凤初炎把香囊变出来,兰虹月搁下杯子,抓走香囊就要跑去还人家,凤初炎食指在虚空画圈让兰虹月飘在半空,他说:「我不放心你自己去还,一起去吧。」 兰虹月一脸欢喜,有凤先生陪着他就安心,不过凤初炎却不是带他去城北梅家,而是施法一起来到了城外西北边的山林里。某座山的山脚下设有数道结界,但并未阻挡他们二者,凤先生带他往山上飞,一路都有柔和微凉的云雾笼罩他们,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抵达一间寺庙的山门前。 兰虹月被放下来,他好奇走近看清寺庙何名,认出了石碑和稍远处牌匾上的字:「玉果寺?哦,就是明澜谷佛修的聚集地,蕴春姐姐会在这里?」 「进去就知道了。」凤初炎逕自入寺里,兰虹月看他如入无人之境,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悠间尾随其后。寺庙里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银杏树,正殿前方还有一棵大银杏树,虽然现在已非它们变成金叶的季节,但那棵大树高耸入云还是很壮观。 兰虹月走到大树下讚叹:「这少说也有几百岁了?」 「至少三千岁了,是在此作主的。」凤初炎简短应付一句,继续走向正殿,殿前两个小沙弥跑来招呼道:「二位檀越可是兰家过来的?」 凤初炎点头称是,沙弥们伸手比了偏殿的方向说:「住持正在偏殿禪室等候二位。」 兰虹月有些惊奇:「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凤初炎没接话,随他们往偏殿走,兰虹月紧随其后,甫入殿内就见到岳林海、云清阳面对面坐着像在论经似的,那二者神色平和,语气沉稳,不像先前交谈即是交锋。只不过兰虹月忆起假扮梅蕴春那晚的事仍心有馀悸,悄然躲到凤初炎身后寻求庇护。 云、岳二者并不认得兰虹月,只以为那男孩怕生,老远就躲到别人身后,他们听说会有凤族的客人来,纷纷起身点头致意。凤初炎也点头回礼,客气询问:「知雪大师可在此?」 云清阳随和一笑,回答说:「对,大师在禪室里和蕴春娘子说话。」 岳林海又上前一步,拱手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传说中的凤族族长,幸会。」 兰虹月看他们三个要开始讲场面话应酬,一脸无趣的走到一旁随处乱看,偏殿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空气中有一股淡雅又难忽略的梅花香,也不晓得蕴春姐姐和知雪大师在谈什么,莫非是在谈出家当尼姑的事?不会吧,是被心上人拒绝,伤透了心想遁入空门?他有些担心的望向那间禪室,碰巧有个緇衣僧人走出来和他对上眼,那僧人生得十分好看,宝相庄严的模样。僧人朝他微笑,他愣了下也露出傻笑。 还以为住持是个老者,但听凤先生他们喊那緇衣僧人知雪大师,原来那位青年僧人是这儿的住持!兰虹月很诧异,这么说来,外面那千岁银杏树是这位大师的真身? 知雪的真身确实就是银杏树,深色的僧衣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更白皙如玉,他的长相乍见并不抢眼,但脸上温润和善的笑意却令人难忘,不仅无法心生厌恶,还会產生好感,不由自主想亲近。 兰虹月有些挪不开眼,看了那位知雪大师好一会儿才明白为何云、岳二者在这里不吵架斗嘴,在那样的知雪大师面前哪吵得起来? 知雪看向兰虹月说:「蕴春她在等你,你进去见她吧。」 「喔。谢大师。」兰虹月又瞄了眼凤先生,凤先生下巴微抬示意他去还东西,他点点头跑去找梅蕴春。 入室后只见梅蕴春闭目坐在团蒲上,睁眼就对他微笑招手,他走过去就被梅蕴春拉近抱住,他吓一跳,梅蕴春带着笑意跟他讲:「呵,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扮成我也没露馅啊。」 兰虹月感觉到梅蕴春好像也是在关心他,放松下来回话:「不,露馅了啊。凤先生发现我是冒牌的,不过也因此救了我,没被外面两位叔叔抓住。」 梅蕴春掩嘴笑了一会儿,拍拍兰虹月说:「外面那两个年青气盛,可容不得有谁喊他们叔叔,你学聪明点,要改口喊哥哥,嘴甜才讨人喜欢。」 「知道了,姐姐。这个还你。」 梅蕴春接过香囊,她望着眼前这灵气聪慧的男孩,抿着一抹笑提议道:「吶,小月,我们结拜当姐弟吧?」 「什么?」 「我是独生女,一直都想有个手足。」 兰虹月皱了下鼻子说:「那有什么好的,成天吵吵闹闹。」 「吵吵闹闹也好,热闹。当我弟弟吧?」 兰虹月耸肩:「好啊。」 梅蕴春开心抱住兰虹月揉了揉脸颊和额发,兰虹月笑着挣扎,梅蕴春说:「太好了,我有个弟弟了,真可爱。」 「可是我身上没味道,你不嫌弃?」 「那你自己怎么想?」 「有时羡慕你们,但多半没感觉,有也好,没有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在就行了。」 梅蕴春感慨浅笑,轻捏男孩的鼻子说:「年纪轻轻就想得这么通透,不愧是我想认作弟弟的小孩,很好啊。别人都有的,我们不一定也要有。」 兰虹月灿笑点头,心里也欢喜,他多了一个姐姐,真好。不过他忽然收笑容,抓着梅蕴春的手问:「姐姐你来这里是不是想入空门?是因为你的心上人拒绝你?可是、可是就算入空门也是要到尼姑庵吧?」 梅蕴春低笑几声说:「傻孩子,我的心上人就在这里啦。今早我们不是都在广场那儿看神舞?后来我又半途溜走,跑上山来,云清阳和岳林海又追着我,赶也赶不走,我就引他们到这里让知雪和他们谈,感化一下他们,化除一身戾气。」 兰虹月听得一头雾水:「我听说玉果寺的住持是银杏化身,想修佛的花木精灵都会慕名来此,因其佛法高深的缘故,也是这地域最有可能飞升的,可是……」 这时兰虹月瞄到梅蕴春掛在腕上那串鍊子,上面有颗染金的银杏果,立刻联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说:「姐姐你喜欢的是、是知雪大师?」 梅蕴春抿唇扬笑,并不否认。 「你真的喜欢大师?那那、那大师他、他……」 梅蕴春摇头,垂下眼幽幽低语:「我已经把心意都告诉他了,他只回我一句佛号。」 「喔。」 「我引禽兽来也是想看知雪会不会吃醋,给他一点麻烦。」 「咦?」 「可他根本不觉得麻烦,多了两个傻瓜听他讲经说法,他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这样啊。」 「哼,就让他们三个笨蛋自己在外头待着吧。」 「可凤先生也在外头。」 「那位传闻中的凤族族长,对你好像挺不错的?」 兰虹月点头:「他对我可好了,还让我住进暉羽轩,又教我许多法术,先生他什么都懂,也不骄傲,从来也不嫌弃我问蠢问题,总之先生最好了。」 梅蕴春浅笑:「你眼睛都在发亮,看来是很喜欢这位先生了。」 「当然啊,他对我,比我父母都还好,和竹秋一样重要。」兰虹月表情微赧,低头小声说:「有时我真希望先生和竹秋他们,一个当我爹,一个当我娘,那该多好啊。不是明澜谷的也无妨,在人间当凡人也可以。」 兰虹月讲完怕梅蕴春笑话自己,不过对方没讲什么,他抬头发现梅蕴春表情温柔对他微笑,他也微微笑,自己的奢望被理解也挺感动,他反过来关心道:「姐姐既然喜欢知雪大师,就算他没回应,也不代表他对你无情吧?」 梅蕴春轻叹:「我也是这么想的,未必是无情,但也绝对不像我一般心动得厉害啊。我喜欢他好久了,开始有点累了,也许是我一直在梅家,他一直在玉果寺,少了什么变化吧?所以方才我说,我想去吕洲住一阵子。」 「那他们怎么讲?」 梅蕴春闔眼,好像忍着不在孩子面前翻白眼,她说:「他们三个倒是乐见其成的样子,说我多出去走走也很好,知雪根本不紧张我,还说有那两个傢伙陪伴他也安心。」 「要是搞到最后他们三个都喜欢你呢?」 梅蕴春轻扯嘴角冷笑:「好啊,那我三个都收了当夫婿,也挺好的。不过哪有这样美的事,罢了,我就当出去散心,说不定另有机缘,我也不必再惦念那棵老银杏树。」 兰虹月想了想,拍拍梅蕴春的肩安慰道:「也说不定知雪大师有天能和你互通心意在一起呢。竹秋说过,佛修也能结契的。」 「呵呵呵,多谢你安慰,我心情好多了。反正我也不抱期待,哪天感觉不错,找个伴一同双修也行。」 「双修?」 「嗯,就是一种比较复杂的法门,两个人紧密的一同修炼,因为关係亲近,彼此会逐渐心意相通,久而久之容易结为伴侣,不过也不一定都是那样。唉,你还小,很难解释得清楚,等你将来见识多了,慢慢会懂的。 双修的好处不少,但也有坏处,而且不少妖道会利用这个诱骗无辜,你可别随便找个人说要双修,很危险的。」 兰虹月点头:「知道了。我不会的。」 「你还小,刚入门修炼,慢慢来吧。」梅蕴春和兰虹月聊了会儿,姐弟一同走出禪室,外面也差不多把应酬话讲完了。 兰虹月走到凤初炎那儿说:「先生,我回来啦。」 凤初炎见他乖巧的模样,心里觉得可爱,不禁用食指往小孩面庞蹭了下,语带戏謔说:「还个东西用了一柱香的时间。」 兰虹月小声回嘴:「哪有这么久。」 云清阳感觉不出那男孩的气味,想起侍从曾跟他聊的一些緋闻,试探道:「这位就是秋夫人的那位小公子?」 凤初炎的手自然搭在兰虹月肩上,代其回应:「正是。」 兰虹月朝云清阳行了一礼:「见过云前辈。」 「喊我云哥哥就好了。」云清阳搧着扇子,笑容亲切。 兰虹月闻言就含笑朝梅蕴春看了眼,梅蕴春俏皮的眨单眼回应。兰虹月也没冷落另一位,立刻又用相同礼数打招呼:「见过岳前辈,我也能喊你岳哥哥么?」 岳林海朗笑回应:「当然可以。都听说兰家公子生得俊俏漂亮,那小千金和你是双生,肯定也是聪明可爱吧。」 兰虹月想起兰熙雯一些糗样,口是心非答:「是啊。」 岳林海抱臂道:「听闻你是兰家小霸王,如今看却不像。」 「讹传啦。」兰虹月摆手,笑得有些轻浮,被凤初炎一瞥才又立刻端正站姿。 梅蕴春说:「刚才我认了虹月当弟弟,往后谁也不能欺负他,就算他是霸王,我也要他逍遥自在的当霸王。」 「唉呀,姐姐这样讲我会害臊。」兰虹月开心笑着,听到凤初炎轻嗓又赶紧收歛笑声。 凤初炎还恼这个梅蕴春利用兰虹月的事,故意说:「听闻梅家千金英姿颯爽,却孤高神秘,不好亲近,没想到能与虹月结下善缘,委实难得,我今日来也是为了谢谢你对虹月的照顾。」 梅蕴春听出凤初炎话尾二字像是咬牙加重语气,自觉理亏,那番话绝不是真心谢她,反而是揶揄,她訕訕浅笑,心虚应着:「哪里的话,客气了。」 知雪瞧出梅蕴春心里难堪,欲出言相救,没想到梅蕴春解下腕上手鍊交给兰虹月,还朝他看了一眼,他心中顿生异样,似乎不愿看到她把银杏手鍊交给别人。 梅蕴春说:「这就当作信物吧,这是我戴了很久的,今日诸位做个见证,往后我就是兰虹月的姐姐,我会对他很好的。」 凤初炎反应却有些冷淡,他挑眉说:「这事还得问过兰家的家主吧。」 兰虹月收好银杏果手鍊,拉着梅蕴春喊:「我也会对姐姐好。我就是想要这个姐姐,才不管父亲答不答应。再说,他们本来就不管我的,先生也知道啊。」 凤初炎不悦睨视兰虹月,兰虹月此时眼中只有姐姐,哪会察觉他有多不高兴。梅蕴春并不想得罪凤族的族长,但也不喜欢方才凤初炎那阴阳怪气的道谢,隐隐觉得自己扳回一成而开心,她摸摸兰虹月的脸颊说:「好,那就这么认定了。不过有些可惜,我很快就要远行了。」 云清阳和岳林海都亮了眼睛,岳林海高兴问:「你决定好了?」 「嗯。」梅蕴春轻点头,忍着不去看知雪什么表情。 「此事不妥吧?」这会儿轮到知雪大师开口了,他面上仍掛着温和笑意,语气也无变化,只像个关心人的长辈说:「此事可有告知你父亲?远游是大事,家里都会掛心。」 梅蕴春紧盯住知雪大师问:「你呢?你会掛心我么?」 知雪微笑说:「自然会的。」 梅蕴春眼中的光亮有些黯淡,这傢伙果然对谁都一样啊,是她自做多情了。她把方才收回的香囊也交给兰虹月说:「这个也送你,里面的灵玉是我常年带着的,养得很好,有我的灵气,往后不管你到哪里,天下的梅树都会知道你是自己人。」 凤初炎并不希望兰虹月和他们牵扯过深,牵起兰虹月的手说:「时候不早了,我还得送这孩子回家,先告辞了。几位保重。」 梅蕴春和知雪他们送兰虹月和凤初炎离开,兰虹月走没几步就回望,频频朝姐姐挥手道别,凤初炎不喜欢小孩只顾着看别人,将孩子一臂拎起,腾起云雾下山去。 凤初炎也没急着带小孩回去,途中刻意绕去买了点心。兰虹月回到暉羽轩就倒茶给先生喝,先生把点心交给他,他也给自己倒茶水,配着点心吃,吃完一份点心以后,他左思右想都没自己的事了,走去向凤先生道谢:「今日多谢先生相助,请先生早早歇下,学生这就回房不打扰了。」 兰虹月脚步轻快跑开,跳没几步就被无形的墙弹回来,他一脸茫然回望坐在原位的凤初炎,有些不安询问:「先生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凤初炎表情淡然看着男孩:问:「你不是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 「先生指的事情是?」兰虹月更不解了,他自认把对梅蕴春所知的事都毫无遗漏交代了,还有何事啊? 凤初炎冷哼一声:「近日你和熙雯带了什么东西藏在兰府,要我帮你说出来?」 兰虹月闻言瞠目,倒抽一口气:「先生怎知……」 「两个孩子草率行事,若不是竹秋暗中帮忙,你们早就被发现了。」 「竹秋也知道?」 凤初炎轻叹:「你和兰熙雯以为自己藏得滴水不漏?」 兰虹月低头咬唇,思索该从何讲起。他知道凤先生表面温和,但多的是手段收拾他,他也不敢有所隐瞒,草草叙述事情经过,简单讲就是兰熙雯同情小流民将其救下,而他受妹妹请求帮忙将流民藏回房里养伤照料。 凤初炎听到这里,提醒道:「流民出身如此,若在兰家被发现,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不只兰家,整个明澜谷都不接受流民。」 「可是他很可怜,也不会伤害我们,他脾气比熙雯都好一百倍,比我还无害,绝对不惹麻烦的。先生能不能……」 「明澜谷不欢迎虫族,特别是这样年幼的,谁知他将来会变成什么?」 「先生,求你了……」兰虹月小步踱近凤初炎那儿,揪着袖摆央求:「求你帮帮桐梦。」 凤初炎长吁一口气,不久前还恼这孩子眼中只有梅蕴春,现在还敢惦记那什么流民,可是一看到兰虹月可怜兮兮凑过来央求,一双小手小心翼翼抓他的袖子,他便心软了。 「我是不可能收留他的,兰家也不会,不过我是虫族所忌惮的凤族,若由我出面担保,明澜谷谁也不会贸然伤他。」 「那桐梦能住哪里?他真的很可怜,一出世就没见过父母,孤苦伶仃又受了伤,先前还不知道吃多少苦。」 凤初炎又听不惯兰虹月拼命替流民讲话,收起稍微温和的神色,冷淡抽走袖子平音训斥道:「你连他的过去都不清楚就替他求情,一如你当初答应梅蕴春一样,你这般轻率的言行不可能次次都有好结果,一次、两次顺利就以为都是自己的本事?」 兰虹月错愕望着凤先生,却发现他无话可说,因为事实如此。他驀地回神,仍不死心继续说:「我确实没本事,可我、我尽量了,而且竹秋也帮我呀……」他说着瞅向凤初炎,捉摸不透先生的心思,忽然不敢再讲下去。 凤初炎反问:「你一个小孩能有什么办法让事情善了?」 兰虹月双手交握于身后,被逼得窘迫无语。凤初炎看够孩子的可怜样,神情稍霽,提议道:「我这里虽然容不下来歷不明的虫子,不过看在你面子上,我会和他们说这是我和你去玉果寺途中救下的流民,为结善缘,将那孩子养在澄瑛园,当你的侍从。」 兰虹月疑问:「澄瑛园哪能住啊?」他被凤初炎冷眼一扫又噤声了,有个栖身之处总好过颠沛流离,往后他和熙雯再多关照桐梦就好了吧。 「多谢先生。」兰虹月低头道谢,觉得今日特别疲累。「学生先回房了。」 「虹月。」 「先生?」兰虹月被喊得无由一颤,不自觉站直了等对方发话。 凤初炎又恢復平日温和笑容说:「往后不许你有任何事瞒着我,知道么?」 兰虹月懵懵望着凤初炎,心想这男人神通广大,他一株小草什么都瞒不了,于是乾脆回应:「知道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 初夏,澄瑛园处处都是绿意,园中奇峰嶙峋,榭曲廊回,养了许多珍稀草木,两个男童在园中奔跑穿梭,由于地势变化多端,时而如探谷底,时而登峰远眺,最后来到一处古柏老松成荫的缓坡停下来休息,孩子俩咯咯笑起来,枝椏间的雀鸟歪头打量。 兰虹月一手撑着树干笑,他随手抹汗说:「先生教的驭风而行很有趣吧,等练熟了以后,不只跑得快,还能飞呢。」 桐梦开心笑应:「真的好厉害,我都追不上你。」 「你刚学不久嘛,我哪能让你追上啊。不过有你一起陪我跟着凤先生学法术,也蛮好的,先生也说了,有个对手互相比较也进步得快。」 桐梦点头,感激道:「是,能和你们一块儿上课、修炼,甚至住一起,我实在太幸运了。都要多谢你和二姑娘,还有凤先生。」 兰虹月拍他肩膀,灿笑道:「我就说凤先生很好的,你一点都不用怕他。」 桐梦低头抿笑,訥訥回应:「是,都多亏有凤先生施恩。不过凤先生也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们的恩情我铭感五内,将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兰虹月被说得有些尷尬害臊,失笑道:「唉呀,你讲这个做什么,还这么见外啊。」 桐梦赧顏,挠颊说:「不是见外,都是真心话。原本将我安置在这里也行的,我自会寻个地方栖身,但你和二姑娘坚持要我也住在兰家,你还不惜为此从暉羽轩又搬回兰府照顾我,我没想到你们会对我这样好。」 兰虹月看桐梦说着眼眶泛泪又快哭出来,急忙喊:「这都没什么的,你千万别哭啊,我真是被你哭怕了。你怎么比我妹还能哭啊?我是怕你住我院里会被找碴,就算竹秋也说要帮忙看顾你,我也不放心,再说我也还是能去暉羽轩住,两边都有我的房间,没什么吃亏的地方。这座澄瑛园虽然地方大,夏天随便找个地方睡也无妨,可是秋冬很冷的,怎么能让你住这里,你会冷死的。我跟熙雯好不容易救活你,当然不可能让你被冷死。」 「谢谢你和二姑娘,不但让我吃穿无虞,还让我能跟你们一起上课、修炼。」 「嘿,修炼是挺辛苦也挺有意思,不过上课嘛,唉,可就无聊多了。熙雯是个懒鬼,你可不要又帮她抄书知道么?别让她挟恩情使唤你,一件事归一件事。」 桐梦点头:「知道了。」 兰虹月直接坐在草皮上,招手让桐梦也坐,递了一管竹筒水过去:「喝吧。」 「谢谢。」 兰虹月逮到机会开始说起妹妹的坏话:「不过你不觉得我妹很烦很黏人么?」 「会么?」桐梦想起兰熙雯时常找他说话,对他露出各种表情,脸上不觉浮现傻笑。 兰虹月自顾自的讲:「她真的很麻烦的,今早她先换了新的夏衫还特地跑来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嫌我敷衍,我说她袖子可以改个镶边,她又嫌我囉嗦,你说她到底想怎样?」 桐梦想了想,迟疑道:「她也问我了。」 「那你怎么说?是不是怎么讲她都不满意?」 「我、我也说好看,她很开心跑走了。」 兰虹月瞇眼,拍拍桐梦的肩说:「看来她还有点善心,不欺负你这个弱小,却只找我麻烦。」 桐梦不知该回应什么,只好默默微笑。 兰虹月又递了一颗滋补的丹药过去说:「往后你也不必见外啦,我可是把你当朋友、当兄弟的。」 桐梦害羞笑了下:「可是,你不已经有很多兄弟了?」 「啊,他们几个啊。」兰虹月仰望头上绿荫,蹙了下眉说:「他们都是好孩子,不过他们的娘亲不喜欢我,连我母亲也不喜欢我,再说,我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儿。就拿兰悦来说吧,他成天都在找吃的,眼里就只有吃的,明明也是兰草啊,怎么他活得更像蜜蜂呢?」 「哈哈哈哈。」这话把桐梦逗得大笑,笑了几声和兰虹月互看一眼,两者再次笑起来。 桐梦笑够了,喘了口气回想道:「不过,凤先生对你还真的是非常特别啊。」 「是么?」 「是啊,因为他只让你去暉羽轩,不仅平常能随意出入那里,还能住在那儿。而且还教会你其他修炼法门,又为了你去找兰家的家主说我的事情。明澜谷是不欢迎虫族的,可是凤先生一出面,不光是兰家,至今我也没听过谁讲我的是非。凤先生真不愧是上界来的神仙。」 「唔,他是很厉害。」兰虹月若有所思附和了句,被桐梦一番话提醒了,凤先生毕竟是上界来的,即使他父母或其他明澜谷的谁再不满,也不可能有异议吧?这么想来,他还真是攀上了一个很不得了的靠山啊? 原来上界的神仙这么厉害?怪不得当初梅蕴春身旁的侍女那么担心,怕她们若被带去上界吃了亏,讨不到什么公道。 想到这里,兰虹月有些不舒服,也不愿再多想,他收拾杂绪转头和桐梦说:「我们的夏衫可能也送来了,回去找竹秋问问吧。」 「好啊。」 太阳西落,竹秋把新製的夏衫送到兰虹月所住的院里,她看两个男孩玩得一身脏就赶他们去沐浴,出浴后竹秋说:「你们先试穿合不合身,我去拿饭菜回来。」 「谢谢竹秋。」男孩们齐声道谢,等竹秋回来后听他们聊天都在说凤先生的事,于是开玩笑说:「虹月,你又抓着桐梦聊凤先生了,也不管人家想不想听。」 兰虹月无辜道:「我哪有?」 桐梦替兰虹月说话:「只聊了一件,先前都在聊二姑娘。」 竹秋失笑:「那就是哥哥在说妹妹坏话了?」 兰虹月扮鬼脸,反驳道:「我可没造谣,我是让桐梦留意我那麻烦妹妹。熙雯三天两头找他出去玩,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护卫和玩伴,名义上桐梦还是我的随从吧。那ㄚ头真的是什么都和我争抢,真烦。」 桐梦表情害羞而尷尬说:「如果你不乐意,那、那我再拒绝二姑娘。」 「我很大方,没说不让你跟她去玩啊,只是觉得她太不够意思了。」 「那下回我问二姑娘要不要找你一起……」 「谁要跟她一起玩啊。」兰虹月咋舌:「算了啦,我跟她也玩不到一块儿。上回我记得她让你扮成女的,梳那个发髻真的是、咋咋,笑死我。」 「二姑娘说她要练习怎么梳那种发髻,才……」桐梦窘得不得了,无从解释。 竹秋微笑摇头,替他们褶好衣裳,再带他们到桌边用饭菜,兰虹月招呼她一块儿吃,她想了想也坐下来跟兰虹月聊道:「最近你跟着凤先生学规矩,懂事不少,我听秋夫人夸你呢。」 「喔,是么?」兰虹月神色如常,语气淡然,不过眼中仍藏不住高兴,他觉得遇上凤先生,所有的事都越来越好了,连同他自己亦然。 竹秋盯着孩子们吃饭,眼神温柔,兰虹月满足微笑,桐梦一脸好奇询问:「你们都是草木成精,平日里的饮食没有顾忌么?」 竹秋摇头,兰虹月也说:「我们不常开伙,所以常吃些摘採来的菜叶果子,也不必像凡物那样常常得吃喝才有气力。」 「我的意思是,你们是草木……」 兰虹月哈哈笑两声,解释道:「我们取用的都是毫无灵智的草木,就像你们虫也吃虫,许多禽兽为求生存也同类相残,就算成精也难改本性,凡人都还吃人呢,我们吃草叶果子也没什么奇怪呀。」 桐梦了然:「说得也是。有的吃就吃吧,没得吃的话,也只能吃自己了。」 兰虹月睁大眼看桐梦,好奇问:「吃自己?」 桐梦一脸认真说:「战火无情,到处都没得吃,就只能互吃,互吃了还不够的话,只好吃自己。可是太痛了,最后还是死掉喔。不过我躲得很好,而且我很毒的,所以我没事。」 兰虹月笑了几声:「还好啊,没事就好。嗯?你刚刚是说,你很毒?」 竹秋也颇意外盯着叫桐梦的孩子看。桐梦点头:「是啊,我受伤、愤怒或是心神激动时,会散发毒气,浑身也会生出剧毒,先前我去河边喝水被狼群围攻,多亏剧毒才没被牠们咬死,也才等到你和二姑娘救我。还好那时我身上毒性已经散掉,失效了。」 「那真是万幸,呵呵、呵、呵呵……」兰虹月嘴角抽动,馀光看到竹秋也暗自松了口气似的。他们都幸运啊,差点一块儿被毒死了,他平復心绪,深深吐息后说:「不过这种事,下回你记得早点提醒才好。」 桐梦愣了下,微笑答应:「好。不过不必太担心,我只有非常紧要的关头才会那样。」 兰虹月乾笑,转换话题聊道:「不过战乱还真是可怕啊。虫族是受到战事波及么?」 桐梦低头说:「与其说是波及,更像是被欺负。大家以为虫族很能繁衍,但我们也容易早夭,所居之地又邻近妖魔域,一旦仙神上界徵兵,也总是先将虫族推往前线。太平时期又不时打压我们,称我们是妖邪,把虫族赶来赶去的,自然难以修炼有成,更加弱势,而且也并不讨喜,不如明澜谷的花草精灵们受神仙眷顾,无大能庇护,自己又无能为力,所以虫族再能繁衍也禁不起这样欺凌压迫,族群便逐渐凋零。」 竹秋也忍不住同情这孩子,轻拍桐梦的肩。兰虹月说:「其实各有各的苦吧。像蕴春姐姐那样受欢迎也有烦恼的。虽然苦难仍不能相比较,对不起,我也不知该说什么让你好受一些……」 桐梦也不想看他困扰,摇头微笑说:「你说得没错,各有各的烦恼,却都是不能比较的。听二姑娘说再过几年你们也可能要到外地游歷,出了明澜谷到处都危险,她也会担心害怕。毕竟花木的仙灵都有安抚心神的力量,常受到覬覦。」 兰虹月挑眉:「你听熙雯讲了这些啊?没事啦,她那样的谁抓了谁后悔。」 竹秋蹙眉笑睨兰虹月说:「别这样讲你妹妹了。」 兰虹月吐舌,转头跟桐梦说:「我就不担心,因为我身上什么气味都没有。」 桐梦望着他道:「还以为是我没能嗅出来,原来你身上真的没有兰草的气味啊?」 兰虹月勾着一侧嘴角点头:「是啊,所以我不担心。你原来都没察觉?」 「没有啊,我还纳闷,怎么你流了汗都不臭的,可平日课堂上那么多味道,我也闻不出你是什么气味,怪不得……」 「那你现在知道了吧。桐梦,我不同情你,你也不必同情我,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兄弟,明白么?」 桐梦用力点头:「明白!」 竹秋看他们俩聊到这里,露出淡柔的笑意。 兰虹月愉快嚥下嘴里的菜,含着箸尖说:「要是我有桐梦当亲弟弟,竹秋是娘亲,凤先生是父亲,那该多好啊。」 竹秋收起笑容压着嗓音提醒:「别胡说,这话要是被谁听见传出去,我们都要遭殃。」 「这里才不会有谁来,他们才不屑来。」兰虹月冷哼一声。 竹秋想到小孩依赖自己的样子,心头温暖,小声说:「不管如何,我不也一直陪着你么?」 兰虹月抿笑,又多吃了几口饭菜。 暉羽轩里,凤初炎端着一碗茶水,水面显现出兰虹月和桐梦、竹秋聊天的情景,看了会儿就一脸无趣的眨了下眼收回法术,喝下恢復原样的茶水。 「不识好歹。」凤初炎喝完清心茶,却依旧感到有些烦躁。是夜,他潜入兰虹月的房里,站了一会儿才施法让兰虹月醒来。 兰虹月揉着睡眼,察觉房内有人警觉坐起,一道火光照出了凤初炎的模样,他松了口气笑说:「原来是先生,吓死我啦。不过先生怎么这么晚还到这里来?」 凤初炎临时想了理由,朝男孩伸手道:「我要教你法术,适合夜晚学的法术。」 兰虹月虽觉奇怪,但他早已无比信赖凤初炎,并未多想就搭上那隻手,被抱离了兰府。凤初炎确实教了他一些有意思的法术,他玩了一整晚,快天亮才被带去暉羽轩睡下。 凤初炎站在床边看着男孩的睡顏,眼神没了一晚上的温情暖意,他冷淡低喃:「我做的这些都不是为了那隻虫子,只是对你一时心软罢了。你这孩子,有时真不识好歹。」 *** 九年后的仲夏。 兰家偌大的前院,各院的仙子们和自己的孩子们道别,他们即将要到远方游歷,谷中其他家族也都如此。有时只是一些族群各自让后辈远游,增广见闻,也有像这次一样,由常家和玉果寺召集谷中有为的年轻子弟一同前往无念河,慰劳镇守该地的将士。 无念河指的是临近妖魔域的地带,并不专指河海或陆地,范围也不时变动,无念河的气场混乱,常有妖魔或其他危险,而明澜谷的花草精怪们能助他们安定心神,于是偶尔会收到一些营地请託让他们去帮忙。 谷中各家族为了让后辈有机会歷练,会让一些有潜力的年轻族人前往,报名并无特别门槛,只要到玉果寺住三天,得到住持同意就可以。兰虹月和手足们暂宿于寺内也没有被安排特别的锻鍊,只是跟着其他沙弥们做早课、听讲、念经,做晚课,空间时被分配去照料菜圃或做些洒扫工作而已。 兰家的年轻子弟都想趁这机会出去见识,看在兰虹月眼里,这些傢伙全是想摆脱长辈跑出去玩,哪有心思管什么修炼的事,不过他也懒得管别人,他自己也想离开明澜谷看看的。 秋丽雨替兰熙雯戴上新的玉鐲,秋丽雨握住女儿的手说:「这里头有我向朱仙子订作的几套衣裳,轻薄舒服,又如软甲般可作防身之用,你至少每日要穿一件在身上。对了,还有我前阵子买的丹药……」 兰熙雯笑着回握母亲的手说:「好了啦,娘亲,你给了许多东西,我都快拿不动了。」 秋丽雨笑睨她:「只是收在储物法器里又怎会拿不动。」 「东西太多我也记不清是干什么用的啦。放哥哥那儿吧。」 秋丽雨无奈叹气:「我也都给他一份了,他收得好好的呢。你赶紧收好了,啊。乖,听话。」 兰虹月和秋丽雨可不是会不捨道别的母子,他拿完母亲给的饯别礼就和桐梦在前院随意晃,走到角落石桌椅那儿坐下来等其他手足。 桐梦问:「秋姨不在这里啊?」 兰虹月说:「她昨晚都在赶工做我们两个的鞋帽手套,虽然我们不像凡人每天都得睡饱,可她注入不少心力,又加了祈福咒力,我看她一脸疲惫就赶她去睡了。」 桐梦低头看着脚上新作的靴子说:「秋姨真好。她给的东西我会捨不得用。」 「难不成你要供着?岂不枉费她做得这么辛苦,傻瓜。」兰虹月笑完他就起身说:「诸位,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哦、哥哥等我。」兰悦抓了把兜里的南瓜子塞嘴巴,边嚼边跟上大哥,回头朝其他弟弟们招手:「五郎、六郎你们快啊,慢吞吞的。」 兰虹月带自家弟妹们前往镇里最大的广场,其他家族也早就在那儿等候常家的长老点名。常家的老者拿了一大本名册,一家一家点清,兰虹月走到附近棚里报名,交上自家名册后督促弟妹们列队等候。 广场上少说有二百多名花木精怪,兰虹月随意扫视四周,见到旁边三个女孩聚在一起聊天,她们兴奋说起这次要去的地方,入住的驛馆是一位花仙前辈开设的分馆。 「那位花仙前辈就是一百多年前嫁去上界,是我家祖辈哟。」 「这么厉害啊,一定很美吧?」 「当然啦,她可是莲花仙子呢,替那神仙生了个女儿。」 「那一生出来就是小神仙啦?真羡慕。」 兰虹月收歛心神不再理那些交谈和杂念,天气热得有些烦躁,他嘴里嘀咕:「一个两个都一样,以为这趟是去玩的呢。」 五郎和六郎走过来问:「大哥,听说是知雪大师带我们去佶良城,虽然知道他是我们这个界域最厉害的佛修,可他一个人要带我们二百多个精怪能成么?」 兰虹月耸肩:「人家可能有什么法宝,等着看吧。」 常家族长念完此行所有报名者的名字,玉果寺的知雪住持就站在他身旁,常家族长说:「好了,请大家按方才唱名的顺序来到大师面前。」 知雪拿出一个十分精美的八角形螺鈿盒,盒身上透着美丽的蓝绿光泽,他将盒盖轻旋开道:「这是一件能容活物的法宝,此行为了能少些波折,委屈诸位在此暂歇,若要观望外界情形,只要临水冥想即可。」 走到知雪面前的孩子们果然一个个都消失身影,他们皆被那件法宝摄入,由于大家深知玉果寺的好名声,也相信知雪大师,因此没有谁感到害怕,反而都兴奋期待,毕竟许多孩子头一回接触所谓的法宝,而不是一般法器。 兰家子弟也都进到法宝里,周围雾气浓得看不清较远的地方,仅勉强可见几尺内的同行者。兰虹月他们原地站着,等知雪大师让雾气散去或是交代其他事情。 明澜谷的花仙木灵皆容貌不俗,一般双生子也会生得极为肖似,唯独兰家不太一样,不仅每个孩子生得都不同,即使双生子也不会长得一样,高矮胖瘦都有,现在兰家孩子聚在一起,自然成了被打量、比较的对象。 几个精怪因无聊而开始讲兰家的间话,有的说:「虽是秋夫人所出,可惜不是继任的料。」 「可不是嘛。但不知何故,那位凤先生特别关照他啊。」 「兴许是幼年太过顽劣才让凤先生管教,也是秋夫人有本事能将凤先生请来作客呀。」 「不愧是凤族之长,对这样特殊的孩子也不吝教诲。从前兰家的小霸王都教成了如今懂事的孩子,其实多看一会儿也算顺眼的吧?」 「那又怎样?终究不会让他继任兰家的,又有那些残缺。」 间言碎语落到兰家孩子耳中,他们多少感到羞愤,希望大哥能让他们闭嘴,偏偏他们的大哥恍若未闻的和兰悦拿南瓜子吃。兰熙雯恼火了,瞪向聊最大声的那些傢伙放声道:「听不清楚呢,你们说大声点啊,我们兰家怎么了?」 他们多数不敢得罪秋夫人,立刻噤声了。兰虹月把事先让竹秋备的水飴发给弟妹们,温和安抚道:「这是竹子酒做的水飴,竹秋最会做这个了,心浮气躁就吃一个,来,你们都乖啊。」 浓雾没一会儿就散开来,原来他们进到一座清幽美好的园林中,恰好都落在平缓宽敞的林地间,周围早已有许多银甲武士佇候。兰虹月觉得为首的那位武士颇面熟,迟疑低喊:「云……哥哥?」 云清阳面带笑意走到兰虹月面前说:「是我没错,分别几年,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是我。」 久违见到旧识,兰虹月也是开心的,他笑答:「云哥哥风采翩翩,又英俊瀟瀟,再过几年我也不会忘啦。」 谁都爱被讚美,云清阳也不例外,他拿了封信递过去说:「就你嘴甜,来,这是给你的。」 兰虹月接过信问:「这是?」 「蕴春託我转交的。」 「很厚的一封信啊?那姐姐也有信给大师么?」 云清阳挑眉一笑:「当然是有的,可是很薄。我和岳林海、梅蕴春已经结拜为兄妹,往后我与林海也就算是你的大哥、二哥了。」 兰虹月替他们高兴,欣然改口喊:「大哥。」 「好!」云清阳很愉快,转头向其他羽族武士宣布:「往后这位少年郎君就是我的小弟,你们不可有任何怠慢。」 羽族武士用沉浑的声音回应,声声回荡在园林里,其他明澜谷的精灵仙子对兰虹月忽然和羽族云姓族长结拜感到好奇,兰家小孩也凑到兰虹月身旁问个不停。 「哥哥这是谁啊?」 「也是我们哥哥么?」 「好威风啊。」 兰虹月让弟妹们先安静一会儿,简略解释了自己认梅蕴春为姐姐,还有云清阳、岳林海为哥哥,云清阳笑容亲切和他们几个说:「我这趟过来也是让蕴春他们安心的,这一路上,直到佶良城那里,都由我们一路护卫。知雪大师不想高调行事,于是先让我们在芥子须弥中等候,若遇危险也随时能照应。你们就在这里安心住上一天半天的,依大师的修为,很快就能到佶良城。」 兰虹月关心道:「蕴春姐和岳哥哥没来么?」 云清阳说:「先前我们三个四处游歷,在探访某个秘境时困在了上古大能的洞府内,逃脱后外面已过数年,听说明澜谷有新的一批年轻子弟要到无念河,蕴春有些担心你,我就先带了些族人过来,林海则带着她先回吕洲养伤。」 兰虹月忧心问:「伤得重么?」 云清阳爽朗笑应:「并无大碍。好了,你们随意找地方歇着,我就在这边守着。」 兰茗和兰熙雯站得离兰虹月他们稍远,她们两个小姑娘没有凑过去攀谈,兰茗靠在姐姐身旁小声说:「哥哥好像和我们疏远了,不知不觉认识那么多外人。」 兰熙雯不以为意,随口应付:「有么?他不是一向如此?」 兰茗回忆道:「小时候大哥和我们比较亲近呢,常念书哄我睡午觉的。」 兰熙雯斜瞄妹妹一眼,古怪笑说:「他是好亲近,可你的娘亲不喜欢我哥,能怎么办呢?不说说来他认识蕴春姐姐,还多亏我呢。」 兰茗好奇望着兰熙雯的侧脸,后者掩嘴打呵欠,没有要继续往下聊的意思,她只好转移了注意看自己的同胞哥哥,发现兰悦跑不见了。 云清阳和他的族人正在分发手鍊给明澜谷的孩子们,那是串着银杏果的手鍊,他边发边解释:「这是此行参与者的身份证明,也是知雪大师为你们做的护身符,你们最好都带在身上。」 兰茗替兰悦他们领了手鍊,兰虹月问她说:「你哥呢?五郎、六郎他们也不见了。」 其他孩子七嘴八舌说着刚才看他们几个跑去找吃的了,兰熙雯汗顏:「唉,那个兰悦真是为了吃,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我和兰茗去找他们,哥哥你和桐梦别跑远了。」 兰虹月摆手说:「晓得了,我们在那边的水榭等。」他目送妹妹们去找人,转头让桐梦先去水榭等,自己则去找云清阳。 云清阳微笑问:「小月弟弟怎么了?」 「多谢云大哥送信来,小弟没有什么能回报的,只好拿我妹做的香符当谢礼了。」 云清阳高兴说道:「何必这样见外。不过这香符可是好东西,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明澜谷的香符是很好的土產,有各家独有的香气,平时带着能安定心神,要是受伤还能烧了充作救急的药粉。兰虹月去水榭里歇脚,桐梦递给他一杯水分享道:「虹月,原来这里的器皿都盛满饮食,取用尽了再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己再盛满,这水很好喝的,你尝尝。」 「谢啦。」 桐梦问:「你送那位云前辈二姑娘做的香符啊?」 「对啊。毕竟我是明澜谷的异类,做不出香符这种东西,不然我就亲自炼製了。」 「嗯,真可惜。」桐梦说完看了眼兰虹月,尷尬道:「对不起,你不要介怀。」 兰虹月微笑说:「你多虑了。不过我身无香气,明澜谷许多事的确都和我无关,花草精怪的法术我就算学了也没用,要不是我父亲母亲的身份是那样,我也不必参与其中。起初我也抗拒的,那些事全都无聊又没意思,可是凤先生叫我好歹装装样子,做表面工夫,免得父母嫌弃,久而久之我也习惯啦。要不这趟远行我大概也不必来的,还不是陪他们跑这一趟?呵。 倒不是我认为自己就是天生残缺,只是偶尔也有点羡慕熙雯他们……瞧云大哥收到香符就挺高兴的。」 桐梦吃了口果脯,附和道:「能看开也好,虹月虽无气味,但我也没有香气,没关係的。羡慕他们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也算是得天独厚的精怪了,光是待在那儿就能安抚心神,若有中了毒咒或因法术而混乱的修士,在他们帮助下也有机会尽快恢復,修炼也能事半功倍,自身的修为也同样大有长进,谁会不羡慕呢。」 兰虹月回以微笑,目光落到腕上的护身符手鍊,上面也串了一个染成金色的银杏果,他忖道:「蕴春姐以前也跟着知雪大师去过无念河歷练吧?」 桐梦无法回答,耸肩摇头,转而聊道:「听说无念河危险,但也容易有各种机遇,说不定你遭逢转机就会有气味了。」 「呵,搞不好变成臭的,那可怎么办?」 桐梦被他逗笑,又接着聊:「不知不觉,凤先生也离开三年有馀了。也许等我们从无念河回明澜谷,他就会再出现。」 「谁知道呢。」兰虹月一下子变得有些落寞:「他说有事必须离开一阵子,一走就过了三年多。该不会和蕴春姐他们一样掉到哪个古怪的地方去,在那地方待一日是外面的一年?」 「你不是说,凤先生承诺一定会回来找你?你很思念他吧,常常都去暉羽轩待上几日……」 「他说说而已吧?不过这些年来我去暉羽轩是为了躲父母,那里有先生施的法术,不染尘埃,也轮不到我打扫啊。」兰虹月望着上空吁气,忽然瞇起眼对桐梦露出神秘笑容,他说:「我前阵子从外来的卖货郎买了些有意思的书,要不要看啊?」 桐梦知道兰虹月肯定又有什么不正经的书了,先前也一起躲着分享春宫图,他微微红了耳根,点头轻声应:「好啊,我要看。」 「嘿嘿嘿。」 两个少年一同翻阅情色画册,还以为和之前一样画得香艳有趣,兰虹月说:「卖货郎跟我保证这次的图绝对新颖,而且绘师走访诸界各域取材,保证刺激又不落俗套。」 桐梦嚥着口水,紧张兴奋的催促:「真的么?赶紧翻开下一页,前言略过吧。」 「好,略过略过,第一章……嗯……咦?嗯?」兰虹月瞄了眼第一章,又立刻翻下一页、下下页确认什么,然后和桐梦互看一眼,两者都一头雾水。 图上画的是一名精壮男子被软韧的藤蔓缚住手脚,并吊了起来,註解写了綑缚的手法招式,还另外画了变画的其他小图。 桐梦疑问:「为何绑的是名男子?」 「下一页……花草都画得很细腻,栩栩如生,但是怎么……」兰虹月一脸冷静淡漠的观看那页上面画出的许多花草,再下一页则是各种阳具形貌的图,桐梦也忍不住伸手往下翻,指着图狐疑说:「虹月,这么多篇章都在讲插花,花器是……」 「这不对啊!」兰虹月接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内容,粗略往后翻,约中间的内页绘有「奇蛸巨腕发威」一隻八足海兽缠着一隻妖兽肉搏,两个青涩少年吓得赶紧把书闔上,深吐出一口气。 「这次的新书太可怕了。」兰虹月双目有点涣散。 桐梦也吓得不轻,脸都涨红了,他抖着手拿袖子擦汗,点点头低语:「而且方才看了几页,竟无一位雌性或女子。」 兰虹月被点醒,怪叫道:「对啊,怎么回事?」 兰熙雯带着兰茗远远跑来,闻声朝他们喊:「什么怎么回事?」 兰虹月手忙脚乱把书藏回了储物法器里,和桐梦故作镇定的端杯饮水。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 一轮宛如太阳的金光在芥子须弥中运转,柔和光辉洒落不知边际的园林楼台,迂回水道流经水榭、小桥,有时绕过层叠的嶙峋石峰,水底闪烁各色光彩,好像底下都是宝石,鱼虾悠游其中,暂入此境者都各自找了喜欢的地方休憩。 兰熙雯来找桐梦陪他们四处摸索,其他同行者有不少都找了好地点开始打坐修炼,兰虹月则在水榭里躺下打盹儿。 「讨厌。」兰虹月想到自己买了一本莫名其妙的书就颇不愉快,在心里骂着骂着睡着了,睡梦里他好像在和一个傢伙互看,对方的轮廓矇矓不明,只看得清一双黑亮的眼睛,他很肯定对方不是雕像,只是彼此都很安静,不是对峙,好像在发呆。 梦境震荡,兰虹月整个身子抖了下,原来是桐梦把他从梦里摇醒,天空已经佈满霞云,他睨了眼桐梦说:「你做什么啊?」 桐梦挠了挠脑袋说:「抱歉,我不是要吵你睡觉,可是天色晚了,虽然羽族的武士在这里守着很安全,但还是找间屋进去休息吧。」 「嗯。」兰虹月打呵欠,点点头就跟上桐梦的脚步,他们进了一间古雅的小屋,屋里恰好有两张床,只不过他已经没了睡意,走到桌边倒水喝,坐下来问桐梦说:「你没和熙雯他们一起?」 桐梦赧顏说:「她说女孩子住一间,把我赶走了。兰悦他们几个和蒲家的孩子也住满一间小屋,我就回来找你了。」 兰虹月调侃他说:「原来不是特意为了我回来啊。你这小子。」 「我本来就想回来找你的……」桐梦看他笑得开心,脱口说:「你老是这样耍我,当心我向凤先生告状。」 「你才不会,呵,你怕他。」 桐梦睁大眼问:「很明显么?」 「我和你这么熟,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兰虹月笑看他说:「你一向都避免和凤先生太接近,生怕他把你当点心吃了似的。不过羽族本就是虫族的天敌,本能驱使,我也能理解的。」 桐梦想了想,失笑道:「确实如此。我拿凤先生吓你,你也是有恃无恐,凤先生才算是你的靠山吧,你又怎会怕他。不过虹月……你,你喜欢凤先生么?」 兰虹月看他一副小心翼翼又压低嗓子的样子,好笑道:「你做什么这样讲话?凤先生于我如兄如父,我总是受他照顾,自然是喜欢他的。」 「喔。」桐梦表情复杂,有些尷尬,微微低头斟酌该如何问出口:「可是我指的不是如父如兄的那种喜欢,而是有点、嗯,特别的。」 兰虹月吃着桌上满盘的糕饼,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应:「特别?像什么?我跟你这样的?」 「什么?」 「生死之交、兄弟朋友,像这种的特别啊,不然还能怎么特别?」兰虹月说完,脑海瞬间浮现那本奇怪的春宫绘,内页尽是男子或雄性妖兽,暗自压下那一闪而过的恐怖联想,表面若无其事的样子。 桐梦实在想不到怎么讲比较好,只好轻叹道:「差不多是吧。有时候觉得凤先生和你特别要好,可是又不像父子、兄弟那样,我也说不上是怎么样的……不过凤先生的确是神祇,平日里温和慈悲的样子,该严厉时也令眾生畏惧。」 兰虹月回想起过去修炼时的艰辛,附和道:「就是啊,也有令人畏惧的面貌呢。」他又喝了一杯灵泉润喉,空盘不知不觉再度堆满糕点,他递了一块点心给桐梦,微笑道:「我希望他能带我去上界开开眼界,比起妖魔域,我更好奇上界神仙住的地方是怎样的。」 桐梦两手撑颊猜想说:「肯定处处美好,但也危险。像我这样的虫子肯定一下就捏死了。」 兰虹月微瞇眼笑说:「那我就努力修炼飞升,到时候我保护你。就算不行,我还有凤先生的。」 桐梦看出兰虹月的神情多少还是思念凤先生,于是安慰道:「也许等我们从无念河回来,他也回来了。」 「不知道,或许吧。蕴春姐姐也是隔这么久才给我捎信来,凤先生只离开三年,可能也还不算久。不过不管怎样,能被惦记的话,我就当是自己赚到了吧。」 桐梦眨了眨眼,认真跟他讲:「虹月,我一直都惦记你的,我们是最好的兄弟、朋友。刚才我真的是要回来找你,不是因为被他们赶的……」 「哈哈哈,知道啦。」 *** 佶良城被夜幕笼罩,黎明前忽有白光照耀全城,城门外一位緇衣僧人佇立,周身冷白云气迅速消散,羽族的银甲武士们无声出现在其身后。 该僧人是玉果寺的住持,知雪,他对着城墙拿出一块木牌,木牌发出光亮,将一道纹印照在城门上。这是通关的符牌,只要出示此牌就能开城入内。这一带都设下防御妖魔的阵法和机关,因此城墙上的卫兵不会特地下来迎接,知雪不是初次到来,他领着武士们前往驛馆入住。 城内最大的驛馆是座双重木造小楼,平时只开放一楼,知雪他们经过种满莲花的前院进到一楼的宽敞大厅,厅里悬掛数不清的字画,一眼望不见两侧,只能看到前方柜檯。柜檯后头站着一名戴了靉靆的灰发中年男子,两片透明有弧度的玻璃片罩在男子眼前,靉靆的框架上用一条细緻的金鍊鉤着掛在颈上,下巴蓄一撮小短鬚,是这里的掌柜。 知雪把明澜谷的后进们全放出来,就听那灰发男子扬声招呼道:「欢迎各位贵宾来到菡萏雅筑的分馆,敝姓章,喊我小章即可。住店的客倌们请过来领取门牌,这门牌也是门锁,未经入住者同意,外来者无法进到你们房内,还请妥善保管。」 掌柜小章屈指撑了下鼻樑上的框架接着讲:「先取得门牌者就能开始选自己喜欢的房间入住,厅里能见的字画皆是无主的,只要将门牌投入房里花器就可令房间短暂认主,直到客倌们离开不住了为止。」 小章把一朵朵的小白莲发给他们,边发边提醒道:「门牌花期有限,这次所领花期为一个月,期限一到就会自行凋零,届时若要续住就来找小章我。」 知雪接过白莲花道谢,转身对云清阳说:「你们都先去休息,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云清阳合掌谢道:「先谢过大师了。」羽族武士们纷纷化成飞鸟叼着小白莲往画里飞,身影也没入其中。已有住客的画会立刻隐于黑暗中,不再被其他客人看见。 兰虹月也拿到「门牌」了,他轻抚小白莲,凑近桐梦聊说:「小章从哪里拿的白莲啊?柜檯后面不知有什么机关。」 桐梦好笑瞥他一眼,提醒说:「肯定是储物类的道具,没什么的。你别好奇贪玩又惹事了,还得顾好兰悦他们几个,知雪大师可无法一次顾上二百多个孩子,我们别生事。」 兰虹月睨他,嫌弃嘟噥:「唉、知道啦,你真囉嗦,竹秋十多年来没讲的话都给你讲了是不是?」 「哪有。」 兰虹月好歹不再是年幼顽皮的小童,也懂得分寸,他等兰家孩子们全都挑好「房间」住下,也催促桐梦去休息,其他人也都很快住进字画里,大厅就剩下小章、知雪大师,兰虹月跑到知雪大师那儿行了一礼微笑道:「此行有劳大师关照了。大师您先入住吧,我已经挑好房间,一会儿就过去。」 知雪左右看了看,点头微笑道:「那贫僧先走一步。」他说完就近走入一幅梅月双清图,一迈步就消失身影,转眼进到一间清幽古雅的禪室,朝窗帘半开的窗子往外望,正是方才画里所绘的景色,曙光初现,恰好可观山景、溪涧,还有山间正在绽放的梅花林。他将白莲投入花器内,莲花生出一道细微流光落到他掌中,形成短暂的印记。 菡萏雅筑的大厅里,兰虹月朝小章点头浅笑,接着走远进入一幅画里,驛馆外的太阳渐渐升起,驱散黑夜雾气。 兰虹月一入画就置身于水雾中,他前方有道小瀑布从缓坡、佈满苔蘚的巨岩上流洩而下,匯成潭水,四周野草和远处的林景倒映在水面,潭水碧绿,底下似乎有灵矿,绿水中透出幽微蓝芒。 此景令他颇为纳闷,这不是他想像的静室,更像从某个仙境裁取出一小片天地,灵气浓郁到凝成水雾,而他正沐浴其中,更诡异的是他发觉自己并非人身,而是化作一小株兰草,细长叶子散开却并不凌乱,自然低调的混在其他野草间。虽然他连一朵花也没有,却反而感到舒服自在。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进的画,上面绘了石梁飞瀑,壮观得很,可此刻他以神识观察周围环境,虽然也有些奇石怪岩,碧潭凝翠,却和画的内容不符,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旁边的瀑布一点也不是壮观的飞瀑绝胜,只是小瀑布,更不见有什么石樑为桥。 光影看来似乎刚天亮,兰虹月本来懒得多想,打算先睡一会儿再说,但他忽然感受到有谁走近。稍早时,小章说过入认主的字画不会再被其他客倌瞧见,因此也不会有谁误闯,可是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白莲不见了,白莲投入花器才算是真正入住房间,但他现在变成一株草…… 思绪尚未梳理好,一双脚把兰虹月旁边的野草踩塌,他紧张得不敢妄动,虽然野草生气依旧的慢慢恢復,但他总感觉被那双脚踩到会很惨。那双脚很白,但缺乏血色,不过倒是没什么瑕疵,也没茧,连脚后跟都好看,但脚很大,应该是个高个子。 那双脚的主人只穿了件素白里衣就往水潭里走,兰虹月稍微看清了水雾里的是个高大男子,深黑长发在水中缓缓漂开,男子的双眼被黑布蒙住,黑布上面好像用金漆写满很多字,黑发间微露的耳朵宛如水色极佳的白玉,和过于苍白的手脚皮肤相比,耳朵倒是润泽如玉,挺好看的。 「哈……」男子从喉咙深处辗出沉厚的叹息声。 那声叹息非比寻常,透着一股危险的力量,似人非人的低鸣声,兰虹月感觉脑袋嗡嗡响,儘管他此刻只是一棵草,那吐息却令他整株草都微微发颤,当他回神后惊觉其他草木皆迅速凋敝,连潭水里的灵矿也失去灵气,水雾更是立刻消散,瀑布的水势减弱,一些小鱼翻肚上浮,唯独那名男子和来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男子好像多了一些生气,他仰首轻吁气,上岸后微微回首,这举动令兰虹月悚然,因为这里活物尽皆死绝,就剩他这棵草是唯一的活物,男子肯定是注意到他了吧! 儘管男子双眼蒙上黑布,可是兰虹月清楚许多修士仅凭神识就能洞悉四周动静,甚至远观千百里,这男子绝非凡人,大概也发现他这棵草了。 男子踱到兰草边,但也只是脚步停顿了下,随即就走远了。 兰虹月惶惶然留意那男子离开的方向,等那傢伙没再回来,立刻动了意念想离开这里,接着场景变换,他恢復人身站在那幅石梁飞瀑的画外,只愣了下就赶紧跑去柜檯找小章。 「章掌柜!」兰虹月几乎半个身子都扑到柜檯上。 灰发男子推了下靉靆的木製边框,微笑道:「喊我小章就好,客倌有何事?」 「我我、我刚才进的画里有古怪,有别人在,然后他又走了,周围的活物全被摄走生气……」兰虹月慌乱不已,叙述得乱七八糟。 小章也不怪他语无伦次,走出柜檯说:「请你带我过去看是哪幅画出了问题。对了,你的门牌呢?」 兰虹月摊开两手说:「不见了,我一进去就不见的,不知怎么回事。」 小章温和浅笑,安抚道:「不要紧,我先去瞧瞧情况,再另外安排好房间给你。」 他们来到那石梁飞瀑的画前,小章抬手变出一枝白莲花门牌来,朝兰虹月伸手邀道:「随我一同再进去看看?」 兰虹月迟疑了下,点头搭上小章的手,小章带他入画,进到一间清幽雅房,并非之前的小瀑布,看来也不像是在隐秘深林的角落,圆窗外能眺望对岸的石梁飞瀑奇景。 小章环顾四周说:「在下并未见到别的住客,也感受不到哪里有异样。」 兰虹月委屈叹道:「我也没撒谎啊。我真的看到有别人,一个用黑布蒙眼的傢伙,非常高大,穿着一件素白衣裳走到水潭里。」 小章挑眉,有些惊讶:「你说黑布蒙眼是么?」 「是啊,怎么了?是这里的住客?」 小章微笑未答,转头看了看这间房说:「这里环境幽美,不过要是客倌担心再碰上怪事,就由我为客倌换间上房吧?」 兰虹月总觉得小章知道些什么,但他并不傻,瞧出小章压根不愿多谈那名男子的事,所以他明着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反正能换到上房休息,此事就当告一段落,毕竟他不想节外生枝。衡量再三后,他点头答应:「有,有劳小章掌柜了。」 小章给他一张绘有墨莲的华笺说:「这是新的门牌。」 兰虹月一接过门牌,短笺立刻化成一点微光落入他掌中,房间当即认主,他仍有疑虑,回头问:「这里所有房间都安全无虞?」 小章笑答:「菡萏雅筑的院子内,有直通南城门以及其他各大军营的传送法阵,非常安全。许是无念河近来动荡频仍,气场混乱,多少有些影响了这里,在下会再思索如何防范,请客倌不必担忧,安心歇下吧。听说午后,你们还要到城中演练不是?」 「是啊……」兰虹月知道掌柜不会再透露更多,也没心思再试探,乾脆进房间小睡了。 午后兰虹月听见画外兰熙雯在喊他,他让兰熙雯、桐梦他们进来参观房间,稍微收拾仪容后一同去驛馆旁的食堂用饭。知雪大师已经在食堂里,他提前来吃过东西就帮忙张罗其他孩子们的饮食。 羽族武士们坐满几张长桌,全听云清阳的命令举箸吃饭,明澜谷的孩子们桌上摆的是几块属性、光泽不一的灵石和灵泉,光吸灵气饮泉水就能补足元气了。 饭后兰虹月他们跟着知雪大师到城中的大广场,那里筑了高台,知雪大师说:「今明两日你们都能来这里演练歌舞技艺,附近军营将士也会来这里观看,若有想加入的军营可递状报名,若有邀帖也能考虑,入营出城都必须签下生死状,之后有何疑惑也能到驛馆找贫僧商量。那么,贫僧就送诸位到这里。」 知雪合掌行了一礼就离开广场,云清阳走到兰虹月那儿说:「月弟弟,我会在这里保护你们,一起等林海跟蕴春他们来吧。」 兰虹月开心得亮了双眼:「姐姐她要过来?」 「是啊,不过佶良城近来也不算太安全,所以你和其他人入夜就别再出驛馆,若有要去的地方就来找我吧。」 兰虹月率真笑应:「多谢云大哥了。真是託姐姐的福,我又多了大哥、二哥。」 兰熙雯离得稍远,但也听清楚云清阳说的那些话,兰茗在她身旁庆幸道:「大哥真厉害,云家的当家亲自保护他呢,顺便也护着我们。」 兰熙雯斜睞她说:「傻ㄚ头,我们自己也很厉害,再说我娘给了我不少好东西,我能保护你的。」 「那我可得跟紧姐姐了。」 台上已经有几个树精上去演奏,一个花精在中央轻舞,在场所有观赏者都能感受到疗癒心神和身躯的灵力温和而稳定的传递开来,广场边的草叶花木也更加鲜活茁壮,冒了好些嫩芽、花苞,他们很快就和场中的将士达成口头约定,之后或许还能一同出城巡逻,若互相配合得宜,随队助阵也是有可能的事。 兰熙雯有些好强,看到几个家族都收到口头邀约或邀帖了,她跑去兰虹月那儿问:「哥哥,我们不上台么?」 兰虹月微蹙眉,不太情愿的反问:「噫,你想上台啊?」 妹妹眉头皱得比他紧:「当然啊。」 兰虹月看其他弟妹也跃跃欲试的样子,以往在明澜谷多是相近的族类,现在看到异族因自己而恢復元气、欣喜感动的样子,他们都很想好好表现一番。「好吧。」他答应后就和他们登台,他变出一个红绳系着的小鼓架在肩上,一手击鼓哟喝,规律的喊着,兰熙雯自然是主舞表演者,和他一同奏乐的只有年纪轻的小弟们。 兰虹月身无奇香,施展不了弟妹们那样的法术,但他也为了他们背牢了所有的曲谱,依照妹妹所要的变化曲子和配合乐曲快慢,兄妹俩配合无间,其他弟妹都成了陪衬。这种时候兰虹月会感受到自己和兰熙雯是双生子,有种难言的默契或感应,不过也仅只于此吧,要不是早早结识桐梦,他可能更早就会回避与妹妹往来,只为了不再因父母的偏心而难受。 兰熙雯最初跳的是诱惑之舞,手执长剑起舞,但并不妖媚下流,那是诱敌之舞,行云流水的举止间藏了深意,一旦遇险就能生出变化多端的杀机,也能让有意出战的敌方有所忌惮。她担心此舞过于凌厉多变,难以表露善意,于是又忽然变了主意。 约莫一柱香的工夫,兰熙雯将两首舞糅合在一起,兰虹月也配合了任性的妹妹,其他弟妹勉强跟上他们,表演结束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兰熙雯难掩纳闷的回头问兄长说:「他们怎么都呆在那儿?我跳得很差么?」 兰虹月低头,轻声噗哧一笑,仰视她回说:「不,是被你迷住了吧。你跳得那么起劲,又是那种舞……」蜂蝶会为之疯狂的舞啊,不分敌我都会有些混乱,也不能怪其他人都傻在那儿。 兰熙雯咬下唇还不甘愿就此下台,桐梦过来牵她才肯走,虽然云清阳也夸他们表演得好,可是城里好像也没谁对他们感兴趣。返回驛馆时,兰熙雯忍不住发牢骚:「他们真不识货,比起只有疗伤之效的乐舞,我们兰家可是进可攻退可守的。」 兰虹月听腻妹妹的牢骚,回嘴道:「那也要人家希望我们能攻能守啊。都说我们是来慰劳将士的,要攻打妖魔多的是其他修士吧。」 兰熙雯睁大眼瞪向兄长,她感到荒谬而呵气道:「哈?那你是希望我们兰家毫无表现,在这城里窝上十天半个月,再一事无成的回去?」 兰虹月未受其语气和态度影响,还慢慢将过长瀏海撩到耳后,认真思忖道:「城里相对安全,出城后一切难以预料,父母亲也没有说要让我们建功立业回去,你们一个、两个出事,回不去的可是我啊。再说,你们这些香花异草的精怪,不是光待着就很有用了么?」 「哥哥!」兰熙雯气得跺脚,独自跑回驛馆。 桐梦尷尬得来回望着他们,兰虹月看着妹妹背影跟他摆手说:「没事,她就那脾气,又凶又娇气,连我这个哥哥一句都讲不得她。哼。」 *** 精緻华美的楼阁里,黑布蒙眼的男子穿好中衣,披了件单薄黑纱衣,不急不徐走到一张饰以螺鈿的椅子那儿坐下,他安静待了良久,像是感应到什么而微微抬头,释出神识远眺百里。对他而言莫说百里,即使千万里外也逃不过他的追踪观察。 他微微转头专注于远方某片山域,那里原是晴朗无云,很快就聚集许多混了不祥浊气的云嵐,男子蒙于黑布下的眼睫眨动,遥远的山域聚来更多雨云并降下大雨,他搁在椅臂上的一手轻松拢握,骤雨滂沱的山域当即落下数不清的雷电。 雨势和雷鸣闪电之中彷彿能听到哀嚎惨叫,皆不似寻常人声或兽吼,该山域的妖邪混沌之气被衝破而溃散,风雨雷电持续片刻后又速速退开,那里再度雨过天晴,原有的瘴癘和妖邪之气已不復存。 一个黑点由百里之遥朝男子疾驰,电光般的迅速,男子早已出掌捉住它,那团深黑带紫的东西正是方才被驱散的混沌之气,一番清洗后没了杂质,男子张口将之吞没,而后继续端坐原位不动。男子刀削似的脸开始起变化,他的脸颊、颧骨浮现大小不一的突起,细察会发现那是很多张诡异脸孔,噁心的起伏着,男子默默咀嚼几下将它们尽数嚥下,脸和身上皮肉立刻恢復平滑的样子。 男子啖食捕捉来的混沌后,又到黄昏时分,虚空中好像听见一阵乐声,引他注意的是阵阵鼓声和清亮的吆喝声,他顺着乐声追寻来源,见到了城中一名少年在高台上击鼓唱喊着,不过那些动静没多久就结束了。他识得那少年的气息,不就是之前他在水潭边见到的兰草? 他起身走到露台上,身后辉煌华美的建物倚山壁而建,反射出馀暉,他背对陡峭山势和建物变出画案和画具,虽然蒙住了双目,但不妨碍他一时兴起提笔作画。挥毫片刻后,纸上多了一株水岸兰草,他搁下画笔喃喃低语:「不知会开出怎样的花。」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露台上的画纸和其他东西一併消失于无,好像方才露台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宸煌!」一声叫唤令他停顿脚步,他吐息微重,像是叹了口气,抬手以掌心浮现的金印放行。访客是一隻浑身羽毛犹如金红火燄的凤凰,他飞到露台上即化作人形,正是凤初炎。 蒙眼男子走回室里,凤初炎尾随其后入室喊道:「你怎么忽然就下界来这种地方了?」 被唤作宸煌的男子坐回椅子上,淡淡回话:「没什么。师父又为何而来?」 凤初炎目光有一瞬的游移,他道:「自然是为了你,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宸煌沉默不应,只是端正坐在那儿像尊石像。 凤初炎蹙眉问:「是因为我让你娶兰家的女子,你不情愿是么?」 「徒儿只是不解,这些终是徒劳,师父这又是何苦?」 「她是你命定的伴侣,只要有她在,你能逢凶化吉,也能缓和那些痛苦,为师不会算错的。」 「是你右眼所见?」 凤初炎的右眼能预见将来之事,他只是见到宸煌成亲的一些景象,篤定点头道:「是,我右眼所见。你将会与她结为伴侣,她的存在能让你一切都好起来。」 宸煌沉默半晌忽道:「若我此刻就去杀得她灰飞湮灭?」 「不可!」凤初炎错愕得出声喝止。 宸煌低低笑了两声:「说笑的。师父在明澜谷和孩子们相处久了,也变得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真是……」 「比起来,我这样令你操心又不停奔波的徒儿,还是那些孩子们更可爱吧。」 凤初炎上前道:「别说傻话,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弟,不为你筹谋操心还能为谁?那些孩子只是我无聊的消遣,也只是学生而已,你讲这种话,莫非是吃醋?」 「师父何时也会这样说笑了,跟那些孩子们学的?」 凤初炎微愣,驀地想起了兰虹月,面色微沉。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 浩瀚星河,只要宸煌动了念头就随时能到任何地方,知道许多事,慢慢的,他好像和这世间相融,却又置身事外,对眾多生灵而言他是自由的,但事实不然,这一切反而成为他的牢笼,他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咒缚。 这也是为何他时常会安静的待在一处不动,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到任何地方,这世间只要有他在也能自行运转,他对这世界是必要的,但并不重要。 此时他和凤初炎相对无语,他认识凤初炎很久了,多少也知道对方有何打算,凤初炎要让他娶兰家的女子,无论他答应与否,对凤初炎来说都是势在必行。他也懒得折腾,或许对方也乐意当个摆设般的伴侣呢? 凤初炎却时常捉摸不透这个徒弟的心思,但他知道替其安排亲事,宸煌难免会不高兴,因此好声好气的安抚说:「不管怎样,你都来到佶良城了,恰好兰家的孩子也在这里,有机会就和她多多亲近,说不定很合你的意。」 宸煌没应话,只是变出了黑纱要蒙住脑袋,凤初炎蹙眉跟他说:「这里只有我,不用担心误伤生灵,你不必蒙头盖脸的。」 宸煌这才提醒道:「上回师父趁我睡着要揭我眼罩,因而伤及识海,不得不到明澜谷休养不是?」 凤初炎苦笑:「是啊,身为你的师父,却连你的样子也不曾看清楚,实在讽刺……」 「没有意义,何必如此。」 凤初炎听出徒弟对他的执念感到不以为然,笑容更苦涩了。他走近宸煌,慢慢朝那块蒙眼的黑布伸手:「我已继承先祖的凤眼,神力大增,只匆匆一瞥也不会像当初那样。」 上古流传右眼能视未来,左眼可观过往,有些古神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甚至能穿梭时空,而龙族与凤族就有这种力量,只是一代代传承下来,发挥得不及先祖。而且继承这些能力并不容易,得承受庞大风险和业报,因此凤初炎将其封印了七、八成,只有偶尔能见到片段的预兆,暂时无碍于修炼。 宸煌将凤初炎未触到自己的手轻轻拨开,语调平静无波的问:「师父还去明澜谷么?」 凤初炎放下手,话音微沉答道:「会去的,为师还要为你提亲。你不必喜欢兰家那孩子也无妨,就当作是摆了一盆花草在附近让自己好过些。」 「师父捨得那样对待自己教养数年的学生?」 凤初炎淡笑:「不过是学生而已,怎样也不及我看顾了数百年的徒儿。到时,为师也会为你主持结契仪式。」 「师父的右眼,见到了我将来与之结为伴侣?」 凤初炎想起曾见过的片段,宸煌的确和兰家的孩子一起出现在结契仪式上,他目光黯然回答:「是,我见到了。」 「师父不曾想改变将来?」 「想过,也试过。琐碎不要紧的事情倒无所谓,但重要的事情无法改变。」 宸煌难得有些好奇:「师父曾试过改变什么?」 这回轮到凤初炎陷入沉默,但并没有很久,他轻声笑叹说:「一件可大可小的私事。说了也许你会见笑,为师就不说了。」 凤初炎脸上并无笑意,他曾想过,不遇见宸煌,也不收为徒弟,那样他就不会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慢慢喜欢上这孩子,喜欢到把所会的一切都倾囊相授,为了徒弟跑遍所有他知道的仙府、秘境,搜罗无数天材地宝炼製成药和各类用品。而不论他到多遥远的地方,也总是心系这徒弟,记掛久了,那份情感也成了一种执念,只有他能令徒弟好转,不必因为背负莫大的咒力而煎熬,他不仅找出了能令徒弟缓解痛苦的福星,也算出了徒弟命中的剋星。 「师父。」 凤初炎望着宸煌,后者道:「我想独自歇着了。」 「那你歇下吧,为师就住菡萏雅筑,顺便去见一见那些孩子。」凤初炎袖里的手指握了又放,有些落寞的离开了。 *** 矇矓光景中,兰虹月见到一名男子背对自己站在前方,其长发和衣饰彷彿泡在水中漂浮着,他认出是当初在暉羽轩撞见过的傢伙,只不过这回不是拿布罩住整个脑袋,仅以黑布蒙眼,当对方转身时,他伸长了手要摘下那男子蒙眼的布条,但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眼前一切就被金红色火燄掩盖。 「不要!」兰虹月从睡梦中惊醒,稍早的梦境也迅速消散,不復记忆,他只觉得还没睡饱,想接着再睡,却又有些莫名心悸,脑子昏沉沉的还没彻底清醒。他看窗外已经天亮,刚出房间就碰上在厅里的五郎、六郎,两个弟弟和兰悦的年纪一样,只是差了几个月,也小他两、三岁,都生得白净可爱,成天跟着兰悦跑。 兰虹月问:「其他人呢?」 五郎回答:「好像都去茶馆了,我们也过去找悦哥哥。」 「走吧。」六郎拉着五郎跑掉了,也没有邀兰虹月同行的意思。 兰虹月也习惯了,他原就不太常和手足亲近,后来常跑去暉羽轩找凤先生,有时比凤先生更向是一个外来者。他在城中漫无目的散步,附近邻里绕了一圈后回驛馆和弟妹们会合,再顺着兰熙雯的要求去广场再演练一回。 兰熙雯依旧执剑起舞,兰虹月则在最后方击鼓,漆黑的小鼓以麻绳系牢搭在左肩上,右手配合曲谱击打,这次的乐舞有安定心神之效,也能造就幻术,使观赏者如临仙境。不过乐舞的效力越好,就越需要兰虹月掌握快慢,乍看是他配合兰熙雯,其实是由他主导一切,一旦失误或失衡,生成的法术咒力就会反噬。 兰熙雯虽然自幼受宠,可是唯独在练习家族的乐舞上会被父母严格训练,兰虹月也连带要陪着妹妹刻苦学习这些。 即使不提这些乐舞衍生的力量,单单是举鼓击打半个时辰也够累了,兰虹月还记得他小时候练完,隔天都会抬不起手,忍着眼泪逃到凤先生那里。凤先生会帮他敷药,可是等休息完隔天又会被送回家。 凤先生说:「你毕竟是兰家的孩子,不能逃避责任。」 兰虹月不曾反驳这说法,只是会在心中疑惑,为什么那些事情是他的责任?只因他生来是兰家的孩子?他一点也不想管那些事,但是为了能安稳度日,也只好照着他们的安排做事。他对那些所谓的责任,都是谨慎而且努力的,因为一旦做不好,父母就会严惩他。 「啊,父亲,母亲,怎么不去死呢?」兰虹月击着小鼓,面无表情盯住妹妹的舞,默默在心里想着,这种心声倒没有激起他多少情绪,就像是日常牢骚或偶发的感慨一样,他忽然感到厌烦了。 明明是大哥,却要看妹妹的脸色,正因为是大哥,许多事都要拿捏分寸,就要担负责任,兰虹月对这样的日子感到无趣、厌烦,却又不知何时是尽头。即使到了千里外的佶良城,他过的日子也没有改变。 「哈!」兰虹月击着鼓,配合着唱和、吆喝,神色漠然,不过兰熙雯和其他人都投入了表演中,台下的观眾也像置身仙境,流露欣喜神色、甚至表露痴态,仰望着兰熙雯的舞姿。 不知为何,兰虹月心里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这样不起眼、隐于后方的他,但是怎么可能呢?绝对是错觉吧,他生得很平凡,即使没有兰熙雯,也有可爱的兰茗,就连兰悦都生得比他特别,虽然有些胖却也可爱,五郎、六郎也比他活泼开朗,又有谁会多瞧他一眼? 恐怕也就凤先生一个会比较关怀他了吧? 他击鼓动作一定,唱声倏然收住,目光凝定直视前方,开始觉得有些渴了,此时和那些杂念相比,自己吃饱喝足睡够了应该更重要才是。 *** 晨光中,叶梢上的清露映着一个小世界,宸煌念头一动让它消散,无心去关注任何事,不经意想起先前在水畔见到的那株兰草,他知道那棵小草正是兰家那个女娃的哥哥,再想到了师父那番话,不以为然轻笑出声。 不过都是一棵草罢了,他对自己的毛病都没輒,那些小草能有什么办法? 他百无聊赖的搜寻兰草们在做什么,发现他们正在舞台上认真表演乐舞。那些表演也是一种阵术,少女舞姿颯然,笙簫笛音皆悦耳不凡,可是隐隐渗入眾生内心的却是一阵阵鼓声和清亮的呼喝喊唱。 宸煌暗中关注击鼓少年的表演,不知不觉变成关注那少年。他在想,少年好像戴了一层面具,下了台虽然和其他弟妹有说有笑,也会和妹妹拌嘴,可是那些情绪不像是真的,或者说不全然是发自内心。 在谁也不会留意的时候,那少年会露出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眼神,好像这世界很无聊,一切都很没意思。他彷彿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不过他和那株草仍是不同的。 眾生之中也有许多这样的傢伙,虽然活着,但活得像行尸走肉,只不过那少年还不到这种地步,因为他看到少年吃喝时的样子很专注,满足时也会流露出愉悦的神情,而那一点点的快乐好像在无形中传到他这里,当他收回神识时发觉自己在微笑。 宸煌抬手轻抚唇瓣,心中满是疑惑,他也不懂这是何缘故。他又悄然观察其他的兰草们,那个叫兰熙雯的吃东西很慢,虽然举止优雅,但女娃的心思全然不在饮食上,而是偷偷看着附近另一个虫族孩子。 至于其他兰草,有个微胖的小少年吃得比之前那少年还认真,可以说是热衷饮食了,简单说是个贪吃鬼而已。 宸煌感到无聊,又看回原先那名击鼓少年,那少年就像捕捉到他的神识似的猛然转身,他当即心虚撤走,待在椅榻上慢慢垂首,狐疑低喃:「不可能察觉才是。」 *** 刚走出食堂,兰虹月猛然转身,后方跟上来的桐梦被他吓一跳,一旁兰悦也差点抖掉手中馅饼,他瞇起眼左右扫视道:「我从刚才就觉得好像有谁在暗中看我。」 桐梦身为他的随从,一听就慌忙说:「真的么?可我没有感觉,是何时开始的?」 兰虹月继续往前走:「稍早我在台上击鼓时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不过现在又没有了。或许是我多心了。」 兰悦插话说:「会不会是鬼怪?哥哥你不是换了房间,原本那间房说是闹鬼怪,现在鬼怪可能依附到你身上了。你快回去念几遍清净咒。」 兰虹月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坏,他一臂勾住兰悦的颈项说:「可我现在又没有那种感觉,有可能是依附到其他人身上去了。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变得沉重啊?」 兰悦吓住了,紧张点点头:「有!」 兰茗在后面听见他们说话,出声喊:「那是因为大哥哥的手搭在你肩上啦,傻瓜。大哥哥你别戏弄悦哥哥啊。」 兰虹月笑了起来,在路边买点心哄兰悦,接着问桐梦说:「怎么不见熙雯?」 「找我啊?」兰熙雯从巷子里走出来:「我去问了能换剑穗的地方,方才演练完发现剑穗和缀子快断了。」 兰茗轻讶一声,兰熙雯瞥她一眼问:「怎么了?」 「这好像不是吉兆。」兰茗垂下眼眸小声讲:「我听长辈提过,剑穗或缀子断了,表示有凶。姐姐你近日要留意。」 「呸呸呸,我才不信那种谣传。」兰熙雯不以为然,又看向了兰虹月和桐梦他们,勾起一抹俏皮的笑说:「没事的,我多的是靠山保护呢。」 兰虹月一触及妹妹的目光就果断卸责,拍了拍身旁桐梦的肩膀说:「有劳你操心费神了。」 桐梦错愕:「什么?我?」 兰虹月语气轻松的说:「你不是喜欢熙雯?」 桐梦惊呼:「你胡说什么啊、事关二姑娘的名声!」 「没有的事!」兰熙雯恼羞成怒,跺脚瞪着他们俩,用力哼了一口气跑走了。 桐梦困扰得大吐一口气,委屈睨了眼兰虹月:「都怪你忽然讲出那种话。」 「呵,好,怪我,怪我。」兰虹月笑得有点轻浮,又拍了拍桐梦的肩膀,这次被桐梦扭肩甩开,他看桐梦也跑走,又轻笑出声。 兰悦他们不明白他们怎么忽然就闹成这样,兰悦问:「哥哥你为什么要那样啊?」 「逗他们囉。」再说,这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事实。 「小弟──」 兰虹月继续走回驛馆,有串呼喊声由远至近,小弟小弟的喊,他回头望,被一抹红影扑上来,落到盈满清香的怀抱,他认出了这香气,不太确定的唤:「蕴春姐姐?」 梅蕴春松开臂怀把兰虹月的脸捧起来,仔细打量一番,欣喜道:「怎么?几年不见就把我忘了么?」 「怎么会忘。」兰虹月同样高兴得想抱她,但又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八、九岁的孩童,刚抬起的双臂就停在半空,梅蕴春见状又迎上来抱他,用力拍拍他的背。 梅蕴春用她独有的沉润嗓音笑说:「小弟长大了,个子都抽高了这么多,还变得如此俊雅风流,我很开心啊。」 「哪有俊雅风流啦。」兰虹月被夸得羞红了耳根,他的弟妹们和桐梦都难得看他这样,好奇围过来凑热闹。 梅蕴春亲切跟他们说:「我是梅蕴春,认了你们大哥当我弟弟,你们要是愿意也能喊我一声姐姐。」 兰家孩子们都被梅蕴春的魅力吸引,乍一瞧只觉得是个高瘦俊俏的男子,原来却是位英气颯然的女子,小孩子们一个个喊她姐姐,梅蕴春满意的笑应:「好,乖,你们都乖。我的大哥你们也见过了,就是云清阳,二哥是岳林海,他在驛馆等我们,我从小章那儿听说你们可能在食堂就找了过来。咦,没见到兰小二啊?」 兰虹月浅笑:「我刚才开她玩笑,把她气跑了。不过我也好奇两位哥哥原先不是有意想娶你的?怎么会结拜成兄妹啦?」 梅蕴春笑得别有深意,她跟兰虹月说:「我们三个也算一起经歷许多事,那二位也算患难见真情吧,要建立信赖和感情也未必得靠联姻不是?」 「唔,也对。」兰虹月似懂非懂的点头,和大家边聊边回驛碗。到了驛馆后,弟妹们各自散开间聊,他和梅蕴春一行也聊开来,大厅忽然变得很热闹,有时小孩子们又凑过来听梅蕴春他们聊在外探险的趣闻。 天色渐晚,知雪也不晓得是何时出现在大厅里的,梅蕴春头一个先注意到他,只不过她只瞄了眼知雪,彼此轻轻頷首就当打过招呼了。 梅蕴春和兰虹月特别聊得来,若不刻意问也会以为他们是一对姐弟,梅蕴春讲什么都有弟弟捧场,也将其他弟妹逗乐,唯独兰熙雯一脸无趣的坐在稍远处。 桐梦留意到兰熙雯起身离开,有点担心的追了过去,兰熙雯回头问:「你做什么跟着我?你不是我哥哥的随从?」 起初桐梦的目光有些闪躲,听她说完就直直看着她道:「我看你不太高兴,想陪你。我、我也关心你的。」 「为什么?」 「你是我的救命恩……」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不要提那些啦!你关心我做什么?我又不需要。」 桐梦知道她在闹脾气,也是这种样子更需要被关心,他反而神色温柔回应道:「可我就是想关心你啊。」 兰熙雯咬了咬下唇,背过身走开几步,又回头斜睞他一眼:「随你便。」 「你在吃虹月的醋?」 「谁吃他的醋啊。」 「你是不是觉得哥哥被抢走了?」 兰熙雯哼笑:「我才不稀罕呢。你要陪我,不去听他们讲那些趣闻?」 桐梦点头:「我想陪你。」 「你房间大不大?」兰熙雯踱回桐梦面前问。 「还行吧。」 「那去你房间吧。」 兰虹月察觉兰熙雯走开,不过有桐梦跟着应当无碍,他继续和梅蕴春叙旧,顺着梅蕴春的视线看到知雪大师也出现了。梅蕴春正好聊到两位哥哥的糗事,岳林海赶紧以拳抵唇清嗓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都先各自回房歇下,明日再叙旧吧。」 梅蕴春一手搁在兰虹月肩上笑说:「好,都回房歇着吧。不过我想再找小弟聊会儿。」 云清阳劝她说:「不妥吧,他毕竟都十六岁,也是个男子了。」 梅蕴春立刻回嘴:「遇难那时我和你们两个哥哥不也同睡一处么?」 岳林海苦笑劝云清阳道:「算了算了,你讲不过她的,况且她也不是寻常女子,简直是我们的三弟了,随她去。」 梅蕴春催赶其他兰家孩子们去睡,跟着到兰虹月入住的画里参观,她随兴坐到茶几旁问:「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兰虹月帮她倒茶水,答道:「都还好,前几年有凤先生关照,后来我也长大了,即使在家偶遇矛盾也能自行应付。」 梅蕴春低头叹气,感慨说:「从前我就听说秋夫人偏爱女儿,也有不少真真假假的谣言,谁都能猜到你在那个家中并不好过,可是你却也没变得愤世嫉俗,反而还这么懂事……早熟得令人心疼。」 兰虹月莞尔:「没有姐姐想像得那么严重,儿女一多,父母总有难以顾及之处,也没什么的。难道姐姐是在可怜我?」 「是心疼,心疼啊。」 「真的不要紧,况且我再如何也还有竹秋,她是从我刚出生就陪着我的,她将我照顾得很好,姐姐你不用这样担心。」 梅蕴春端杯饮水,哼了一声说:「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天真易骗,我也不是养在深闺没有见识的小娘子了。你说那些没什么,那是因为你和你身边的人都见惯了,麻木了。还以为那个凤初炎会一直护着你,谁知我后来打听到的消息,说他离开明澜谷早已三年多了,早知道我当初认完你就把你一块儿拐跑,不让你在兰家受罪。」 兰虹月没想到梅蕴春会为他这么愤慨和抱不平,又那么的关心他,他低头笑了起来,却眼泛泪光:「姐姐你说得太夸张了。」 「并不夸张。既然你那位凤先生不在,你就和我们走吧,不要回明澜谷了,那里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我们姐弟一起走闯天涯,逍遥自在,你觉得怎样?」 兰虹月深吸气,压下心里的感激与感动,恢復平常淡定的模样问:「可是我不知道该走去哪里,也不晓得该做些什么,离开明澜谷以后,我……」 梅蕴春笑着截他的话说:「茫然是一定有的,可是你可以找啊,我们到处都去看看,什么都尝试,你总会找到你自己的。难不成你几十年、几百年都要在明澜谷待着?」她握住少年一手劝道:「小弟,你姑且听我劝吧,在那谷中你被视作残缺者,他们打从心底瞧不起你,你又何必守在那里?」 兰虹月望着她,觉得梅蕴春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以前的梅蕴春孤高冷傲,对凡事好像都不屑一顾,他以为那才是梅树清高的姿态,是梅家的家风所致,原来是因为明澜谷不适合梅蕴春么?现在的梅蕴春活得瀟洒恣意,耀眼夺目,兰虹月看了也有些羡慕。 梅蕴春看弟弟傻愣愣望着自己,明显是被说动了,于是加把劲的劝说:「你别担心,今后你跟我走,我会照顾你的。我们四个兄弟姐妹一起修炼、游歷,虽然难免会遇上凶险,但日子会很有意思,到时你会开心得忘了明澜谷是什么地方。没事,你慢慢想,想好以前我跟哥哥们都在这儿陪你,近来无念河动荡,你也别乱跑,要出门就找我或哥哥们,知道么?」 兰虹月欲言又止,他点头答应后又听梅蕴春说:「你是不是担心那位虫族小弟少了你,也就少了靠山?」 「我哪有能耐当谁的靠山。」兰虹月自嘲低语。 「多带他一个也无妨啊。就看他肯不肯跟我们走了。」 兰虹月没忍住好奇,小声问:「姐姐你……也会忘了知雪大师么?」 梅蕴春瞟他一眼:「提他做什么?」 「姐姐不喜欢大师了?」兰虹月看梅蕴春挪开目光不应话,又继续试探:「我觉得知雪大师这次也许是来见你的。」 梅蕴春表情复杂的望着兰虹月好一会儿,而后摇头苦笑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去找知雪谈一谈,你不要操心我们的事,先顾好你自己,傻小弟。」 姐弟俩叙旧片刻后,兰虹月送走了梅蕴春,坐回桌边思索梅蕴春的提议,想着想着趴在桌面睡着了。 照理说就连小章也不能轻易进到任何未受住客邀请的房间里,但睡着的兰虹月身旁却凭空出现那位黑布蒙眼的男子,也就是宸煌。 他只是出于一时兴起才找来这里,虽然双眼蒙了黑布,但那只是为了避免生灵因他而死伤,却无碍于他使用左眼的能力探寻他人过往。他的左眼可观过往之事,只要起心动念往这少年看一眼,就能知道少年的过去。 十六岁的少年,和他这个已诞生千馀年的傢伙相比的确是年轻得很,他知道了这少年的所有事,少年叫兰虹月,是梧桐神树一族的女子所生,有个双胞胎妹妹,可是少年从出生就不带任何气味,其他的气味也难以沾染到这少年身上。 宸煌稍微弯身凑近少年,偏头嗅了下,确实无味,身为兰草精却半点类似的气息都没有,彷彿与这世间无关,甚至像是不存在,怪不得少年在明澜谷格格不入,更被视为残疾者。想到这里,黑布下的眼神不自觉黯淡了些,但很快他又恢復平静,这只是一株小草,和他毕竟不一样,不过那些待遇的差异只是因他人眼光不同,若不将他人当一回事,久了也能自在许多吧。 他又在兰虹月的过往见到凤初炎的影子,这也是他有点在意的地方,就他所知,凤初炎是个惯于算计的性子,若无必要是不会特地去亲近谁的,那么凤初炎接近兰熙雯倒是好理解,都是为了让兰熙雯和他成为伴侣,但他却不明白凤初炎为何特别关怀兰虹月,总不可能是因为同情吧? 宸煌琢磨不透师父对兰虹月有何用心,但他不认为师父会同情这个少年。或许是想让兰虹月成为催婚的助力?不过怎样都好,他对成婚一点想法也没有,之后再说吧。 拋开絮烦之事,他垂眼凝视少年的睡顏,目光挪动,少年就浮到半空中并朝床铺飘过去,等少年缓缓落到床铺里,他踱到床畔细看,心想这少年乍看平凡,细看也的确不出眾,但模样倒是还算顺眼。 宸煌优雅转身的同时,消失在这房间里,床帐无声落下。 翌日清晨,兰虹月在床上伸懒腰,舒服得呻吟,抱住被子翻身想再赖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睁开眼喃喃自语:「昨天我是在茶桌旁的蓆子上睡着的吧?怎么今日……是梦游爬回床的?」 他下床舒展筋骨,没在这件事上多想,一出房间碰巧见到知雪和梅蕴春从斜前方的同一幅画里出来,当下愣住。 梅蕴春莫名踉蹌了下,一副腿软站不稳的样子,被知雪及时扶稳了,她微有慍色斜睨了知雪一眼,知雪垂眼含笑说:「是我不好。」 兰虹月看得一头雾水,本想过去关心蕴春姐姐,又直觉不该此刻凑过去,总觉得好像会坏了他们的好事。但他总觉得一夜过去,知雪大师好像有些变化,姐姐也是,只不过他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了。 岳林海过来找梅蕴春他们说:「我答应带兰家的孩子出城去绕一绕,你们要同行不?」 梅蕴春刚开口就被知雪抢话道:「她今日微恙,就不去了。贫僧也走不开,有你同行也算令人安心。」 岳林海不解追问:「大师你也不去,有何事啊?我妹妹她怎么了?」 梅蕴春赶紧回答:「我一路赶来这里有点累而已,是知雪太大惊小怪了。」 知雪说:「我留在这里坐镇,也能照顾蕴春。」 岳林海总算是瞧出知雪和梅蕴春之间可能发生了何事,挑眉浅笑,爽快道:「好,我会看好那几个孩子们。」 兰虹月正走向他们,岳林海咧嘴笑喊:「弟弟,你都听见了吧,一块儿出城走走吧。」 「是熙雯拜託二哥你的?」 岳林海拍他肩膀安抚道:「不必担心,带几个小孩,我还应付得来,你那些弟妹们也算懂事。而且云大哥也答应要一块儿去,还是说你不敢出城?那也没关係,我不会笑你的。」 兰虹月并不介意岳林海这般调侃自己,但他的确不能任由兰熙雯他们几个恣意妄为,犹豫半晌点头答应:「好,我也去。」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 兰虹月把弟妹们都召集到驛馆的大厅里再三确认:「好,趁着云大哥和岳二哥去跟小章交涉出城的事,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出城是要签生死状的,你们真的要出城?」 兰悦还在咀嚼食物的嘴巴停下来,茫然问:「噫?签生死状?要签那种鬼东西?」 兰虹月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睨视弟弟说:「怎么?你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跟着嚷嚷要出城?你以为我们来玩的?」 兰熙雯才懒得管兰悦他们,她走到大哥面前坚持道:「我就是想出城看看,不然枉费我们跑这么远来。兰悦这个迷糊蛋倒是不必跟来,免得扯后腿。」 兰茗听到兰熙雯这样说自己的同胞哥哥还是不太高兴,但她不想和姐姐起衝突,最后还是选择不吭声。 兰悦闻言挑眉,乾脆附和道:「喔,姐姐这么讲,那我就不去了。茗儿你也别出城,外头危险啊。」 兰茗却说:「哥哥你在这里安全,不过我想跟着熙雯姐姐还有大哥哥。」 「别怪我没提醒你。」兰悦朝妹妹皱了下鼻子,觉得她傻。 兰虹月问其他孩子:「你们呢?云大哥他们不会带上族人,出城的话多半也得自求多福,无念河是怎样的地方,相信你们都有所耳闻,要同行的就在这里等,不去的就各自散了吧。」 其他孩子们还在迟疑,五郎小声说:「听说其他家的孩子随军出城两、三日也都无事归来,我想应该没那么凶险吧?」 六郎接着讲:「我也有听说,他们好像还有不少意外收获。无念河是危险,可是也可能遇上不错的机缘。」 兰茗也加入弟弟们的讨论:「听说他们有人取得了炼製上乘丹药的材料呢。还有少有的炼器材料。」 兰悦捕捉到关键字眼,转头问兰茗说:「那材料是好吃的么?」兰茗只无奈的瞟他一眼,没回答,架不住哥哥一直问才随便敷衍。 六郎问:「云前辈跟岳前辈在和小章掌柜交涉什么?讲那么久?」 兰虹月向他们几个解释:「他们在谈生死状和立契约的事。其他人都是随军出城,自然有相应的回城手段,但我们是自行出城,还得要做好一些准备。 这是神界在无念河驻军的地点之一,也是个不小的要塞,多半也是动荡不安的地带,这座古城能在此屹立不摇自有一套有效的防御准则。其一就是无论谁要出城都要抱着觉悟签生死状,生死自负。还有另一类是预先支付一笔赏金立下契约,万一在契约上的期限还未归来,之后谁都能凭契约立下的内容救人或收尸领赏金。他们两个大概是在立契约。至于生死状的钱,我也已经交给他们了。」 付钱找死这种事,兰虹月一点也不想干,但他不能丢下弟妹们不管,而桐梦也不会不管他和兰熙雯,结果就是云清阳和岳林海要带一群孩子出城。 云清阳让兰虹月发给他们一人一个小布袋,他说:「这是简易的储物袋,里面放了救急用的药品、粮食和水,还有一张传送符,只不过你们的传送符是将自己传到我所在的地方,我的传送符能将我们都传回城门口。」 兰熙雯看着从袋里取出的符纸嘀咕:「怎么这样麻烦?不能每个人都拿和云大哥一样的符?」 岳林海解释:「要是有妖魔杀了我们夺走传送符,不是就能轻易潜进城内?虽然这里有阵法防御妖魔,但妖魔说不定也有法子偽装、改变气息蒙混过关。」 云清阳接着说:「不错,况且我这符也不是直接回城,只是先回城门口。」 兰悦举手问:「那万一城门口很危险呢?」 兰虹月按下弟弟的手说:「城门口也在防护阵法内,不会危险到哪里去。」 云清阳拍了拍手跟他们讲:「你们只要跟紧我就没事了。要出城的跟我过去签生死状。」 兰虹月瞄了眼云清阳,再看看签下生死状的弟妹们,云清阳拍他肩说:「别担心,我们不会走远,只是在城外绕一圈就回来。」 岳林海同样态度轻松,拨了拨他落在肩上的一串细辫接话道:「不错,你们这样的孩子只在城郊晃一会儿还行,我和云大哥也都顾得来。」 兰虹月找不到机会劝退弟妹们,看他们各个雀跃的模样也劝不动,他也只好说服自己放宽心,就当作是他多虑了。 桐梦凑近他关心道:「你很不安?没事的,云前辈和岳前辈都来过无念河,知雪大师也没拦着我们啊,听说混沌只出现在比较远的地方,城郊没什么危险才是。」 「但愿如此。」兰虹月敷衍一句,没心情再聊。 出城时,兰虹月和岳林海、桐梦走在最后面,城外是一望无际的繁茂绿林,连一座山都看不到,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兰熙雯走在云清阳身旁发出讚叹声,云清阳搧着褶扇亲切道:「城郊的风景还不错吧,不过还是要当心,别走散了。」 兰熙雯笑应:「明白,当心起雾,对么?无念河常出现混沌,传闻多半是在起雾的时候,一切会变得虚实不定,凶险难料,有时比中了幻术阵法还棘手。」 云清阳噙笑,却是摇了摇头说:「对一半,混沌不见得只在起雾时出现,陷入混沌之中会令人似梦似醒,任何内心深处的念头都可能出现,一旦相信,幻像即成真实,所受到的伤害亦然。不起雾时,不知不觉陷入混沌之中,才是最麻烦的。」 正如云清阳所言,混沌之中什么情形都有可能出现,而且它无处不在,因此无念河不仅是阻碍了神界势力攻伐妖魔,同样也令妖魔忌讳。正因混沌到处皆有,在眾生的梦和现实之间,更瀰漫整个无念河境域,其中充斥眾生杂念,故为其取名无念,望能安然度过彼方。 云清阳说完,大家都变得沉默,岳林海走在后头笑说:「怎么啦?这就怕啦?」 兰悦舔了舔唇提问:「念头会成真的话,那我要是想着许多美食,是不是也会变成真的?」 云清阳轻笑:「这也不无可能。」 话说完没多久,他们在树林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再往前走没几步就看到林子里凭空出现一张大圆桌,上面摆满料理,有鱼有肉,也有果盘、美酒、点心等等,大伙同时看向兰悦,后者害羞笑了笑走向圆桌说:「美梦成真啦,我来尝看看是什么滋味。」 云清阳也不拦着那孩子,抱臂笑看他们一个两个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入座的除了他和岳林海,还有兰虹月跟桐梦。兰熙雯也坐在那儿舀羹汤喝,只尝一口就惊喜喊:「桐梦你来吃啊,这个汤好好喝啊,我没尝过这样美味的汤。」 兰虹月斜睞桐梦一眼说:「喊你呢,还不过去?」 桐梦尷尬笑说:「不用了,我一早就吃很饱,如今看什么都没胃口。」 兰熙雯又喊:「只是尝个味道而已嘛。」 「去吧。」兰虹月挑眉一笑,故意调侃桐梦。 这时一隻像猿猴的东西突然由树上跳落至圆桌,和兰悦五目相对,因为那不到二尺高的傢伙有三隻灰绿的大眼睛。兰悦一手抓鸡腿一手拿银杯,当场吓僵在原位,眼看那东西骴牙裂嘴要咬上他的鼻子,岳林海隔空一抓将那隻东西撕碎,小妖魔身躯爆裂四溅,兰悦瞪着桌上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也没了胃口,尖叫着抹脸逃回兰虹月那儿,嘴上喊:「哥哥救命!」 树林间有咕嚕嚕怪响和许多枝叶磨擦声,小妖魔纷纷跳下来扑咬他们,一隻看来还不怎么有威胁性,但当妖魔们不停涌现过来就变得难以招架,兰悦和五郎、六郎背对着背靠在一起惊慌叫喊:「这少说有上千隻吧?怎么办?」 云清阳挥扇一击灭了百来隻猿猴妖,岳林海隔空出掌也差不多能打死这么多妖猴,但此举却激起更多妖魔愤怒扑咬。不仅猴妖,混乱中还夹杂了其他毒蛇,兰茗就捉住了差点咬上自己的毒蛇,吓得又尖叫拋开。 兰虹月和桐梦一同念咒施展法术,一道火燄围成圆将他们暂时护住,稍微减缓妖魔们的攻势。岳林海看云清阳和自己的攻击都没有停下,因此纳闷:「怎么杀也杀不完?」 云清阳喊:「恐怕是受了混沌影响,你们必须尽量拋开杂念,包括恐惧。」 岳林海也跟着附和:「突破重危,一心不乱!」 兰熙雯深吸一口气,在同行伙伴的掩护下,站在火圈中央开始起舞,但不时仍有猴妖衝上来突击,扰她心神。兰虹月见状变出了一支笛子吹奏,乐音令兰熙雯凝神静心,他观察着她的吐吶和每个举止,继而操弄乐音,使之忘我。 兰熙雯瞇起眼,眸光变得锐利,她每一次回旋都令妖魔为之失神,很快的妖魔不再只攻击他们,而是和同类相互廝杀,有些更弱小的妖魔则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边尖叫边逃远,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清空了所有猴妖和毒蛇。 兰熙雯恰好跳完一支舞,她看向兰虹月,但后者已经收起笛子走去看其他弟妹们有无受伤,桐梦则过来关心她说:「多亏了你的舞,你没事吧?」 「没事。」兰熙雯垂眼微笑,又偷瞄一眼兰虹月,她和桐梦说:「你和我哥相处这么久,有没有听他讲过我的事?」 「啊?」桐梦愣住。 「算了,没事。」兰熙雯自觉好笑,怎么不挑场合问起这个,可她还是有些在意:「哥哥他没讲过我的坏话吧?」 桐梦想都没想就答:「那倒是没有。」有也不会跟你讲,他可不想挑起兄妹纷争。不过稍微回想,兰虹月的确很少提及同胞妹妹的事。 兰熙雯小声说:「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哥哥比较关心其他弟弟妹妹,会不会是讨厌我?」 桐梦浅笑:「不是这原因,那是因为你不必他操心,他自然会先去看其他弟妹。」 「真的?」 桐梦点头安抚她说:「真的。你别多想,不信一会儿你问他。」 兰熙雯一脸排斥:「我才不要自己问。」 兰悦身上沾了血污,臭得受不了,一般袪水咒也弄不乾净,他委屈道:「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再走也是差不多这样了,要不回城里?」 云清阳和岳林海互看一眼都没意见,前者问:「你们的意思呢?都想回城了?」 兰熙雯说:「我还不要回去,这点小事嚷什么?你让五郎、六郎把风,找个树丛去换套衣服不就好了。」 兰茗不安问:「方才说是受了混沌影响才冒出那么多妖猴,再走下去会不会更危险啊?好像也没什么收获啊。」 岳林海说:「城郊还不是混沌深处,还能应付,不过要是有好东西早也被人发现取走了,我们只是出来晃一晃,就别想那些了。」 兰熙雯正想说些什么,顿觉天摇地动,还朝一旁踉蹌了下,桐梦扶稳了她。 「有异变,大家赶紧过来,先回城吧。」云清阳和岳林海对视一眼,彼此都感受到不寻常的地气波动,其他孩子们看他们表情严肃也不敢再多嘴,立刻凑了过来。云清阳拿好传送符的同时,施法将他们都圈住,念咒啟程,符阵的光亮笼罩住他们后缩成一点微光,猝然消失。 下一个瞬间,云清阳一行都回佶良城的城门口,赶紧再拿出通关牌通关入城,岳林海催促孩子们速速通关,末了他错愕问云清阳说:「方才见到虹月小弟了么?」 云清阳睁大眼反问:「你说什么?」 「他……」 「我传送前看他还在。」 岳林海脸色有些难看:「可我刚才没见到他啊。完了,要被蕴春骂死!」 云清阳往城外看了眼,岳林海看出他是想去城外找,赶紧劝说:「先回城,外面还不知发生何事,你已经没有传送符了,先回头准备好再出城找小弟了。」 云清阳点头和岳林海入城,回到驛馆说出此事后,大厅乱成一团,梅蕴春急得不行,就连兰熙雯也开始后悔自己坚持出城的决定。吵嚷声被一道温和的话音压下来,出声的人是知雪:「你们先静下心,都在这里等着,贫僧出去找。」 「可是……」云清阳有些心虚的瞄了眼梅蕴春,梅蕴春昂首说:「看我做什么?这里也只有知雪出去比较不让人操心了,谁让他是这个界域的第一佛修?」 知雪对梅蕴春无奈浅笑:「这种时候就别调侃我了。」 出城搜救兰虹月的事就这么定下了,知雪去小章掌柜那儿签了生死状,接着飞身出城寻找兰虹月。 兰熙雯焦虑得走来走去,馀光见厅里一抹红影在字画间现身,讶异叫道:「噫、那不是……凤先生?」 凤初炎走向她,听她和其他孩子们齐声喊自己,温雅一笑:「都在这里啊,我也是刚入城,怎么都神情不安的样子?」 兰熙雯着急道:「哥哥他不见了!」 凤初炎顿失笑意:「怎么一回事?」 兰熙雯心虚得手都在发抖,桐梦握住她一手代为回答:「我们跟着两位前辈出城,才走不远就碰上异变,于是一起回城,回城时他还在的,却没想到入城时不见他踪影。知雪大师已经出城去找了。」 凤初炎眉头皱得更紧:「异变……」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身飞走。 六郎小声疑问:「凤先生不必签生死状的?」 兰茗说:「他可是上界来的神仙,哪需要管这些规矩。」 *** 兰虹月站在大片阴影下,这是一根巨大石柱的影子,苔放眼所及都是这样的石柱,石柱顶端都有相连的地方,上面也许才是地表,而他是在底下走着,上面有烈日高照,被光照到一会儿就感到疼痛不舒服,他只好尽量走在暗处,可是暗处会生出诡异阴森的旋风,也很不妙的样子。 这里和充满绿意的城郊不同,到处都是赤黄色的岩石、沙砾,而且乾燥炎热,就像地底深处有火在烧,兰虹月从没到过这么热的地方,也不晓得这是哪里,他害怕却不敢贸然大喊,因为这种情形明显是他独自走散了吧?也不知那传送符是怎么回事,竟然只有他到了这种鬼地方,还是说其他弟妹们跟桐梦他们也去了别的地方? 他越想越不妙,抬手抹了把脸对自己说:「先稳住,暂时别想那些,自己先活下来。记得云大哥说的异变是因为一场地震,然后……」 他听到怪声音,好像是由远而近的轰隆声,回头看惊见深色的大浪正汹涌而来,那水像是黑的,又透着红,十分腥臭,这波巨浪一下子就淹过来,逼得他只能往上飞,直到石柱顶端那一大片相连的地面,可是上面日光炽热,晒得他头发昏。 远方好像出现了海市蜃楼,他看到有点扭曲的空中有两条长形物正剧烈的缠斗、廝咬,那两隻巨兽都长了角,蛇一般的身躯也有脚和爪子,一隻通体赤红且发出火燄,另一隻则一身银亮散发刺眼的光亮。 可能真的有两隻巨兽打架,引发地动和其他怪象吧?兰虹月思考不了太多,只管逃跑。 「该死、怎么回事。」兰虹月忍不住骂出声,被黑水流冲刷的石柱们一下子就倒了,有数人合抱那么粗的石柱被黑水轻易溶蚀,吓得他只敢飞在半空,不想往下碰触到一滴黑水。而且黑水开始因烈日而蒸发出毒气,他很快被熏到咳嗽。 这下可好,飞又飞不高、飞不远,他恐怕要命殞此地了! 「救命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这种地方。」兰虹月被呛得喊不出来,只能在内心叫喊,想到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被生下来,不受期待的长大,如今又要这般死去,他忽然生出一股怨气和不甘心,这里的毒烟、热气都太可怕,他汗如雨下,衣服肯定湿透了,忽觉脚尖剧痛,原来他越飞越低,鞋尖一碰毒液就被侵蚀,直接烫伤了脚。 兰虹月吓得又往上飞了些,但他迅速乏力,提不上劲,气息乱七八糟。他想过去自己修炼也还算勤奋刻苦,原来还不够么?也不知那两隻是哪来的巨兽,无端波及了他,真是倒楣得要命,要命喔…… 他咬牙苦撑,下方黑水已淹没石林成为一片腥臭的海,而他窘迫得快被逼出泪,有隻手从上方拉住他手腕,倏地将他提上去,让他落在凉爽的云雾上。兰虹月看向救他的傢伙,对方一身灰扑扑的脏衣站在面前,双眼用黑布蒙住,是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不过仍是比他高了不少。他暗自诧异,儘管样子看起来小了很多,但他认得那条写满符文的蒙眼黑布,八成是曾经出现在暉羽轩那位?先前在菡萏雅筑遇上的也是这傢伙! 「多谢……救命。」兰虹月一出声就发现自己嗓子哑了,被那些毒气呛的。对方没回应,只是逕自腾云驾雾远离黑水之海,他没忍住好奇,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蒙眼的少年微微转头,像是看着兰虹月点了下脑袋,他没有开口,而是直接传递意念:「你总是跑错地方。方才感觉你不甘心赴死,顺手拉你一把。」 「喔,多谢救命。」兰虹月低头道谢,心里惊讶不已,这傢伙果然就是之前他在画里见过的奇怪客人,在瀑布泡个澡把其他花草都弄死了!那该不会下面那片有毒的黑海也是…… 蒙眼少年忽然开口否认:「那是毒龙的血,不是我的。」 兰虹月睁大眼看这少年,不顾自己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比先前小了好多岁的样子?你方才和毒龙打架?那你是那隻银龙?你听得到我的心声?难道是神仙?」 「问得真多。」 「……我一个都没猜中?」 蒙眼少年双手抱胸,不打算回应任何提问,兰虹月站到他面前歪头打量他说:「你为何要蒙眼?受了伤?」 「这是我的分身。」少年有点答非所问的说。 「为什么用分身?你本尊受伤了是么?」 「没有。分身方便到处走动而已。你一棵草,怎如此聒噪?」 兰虹月被嫌弃也不恼,反而笑了几声回嘴道:「劫后馀生,难免有点激动嘛。说来你是我救命恩公呢,我该如何报答?」 「闭嘴。」 兰虹月露出有些俏皮的笑脸,抿嘴坐下,因为脚上被毒灼伤的地方难受得很,他也无法久站。片刻后那毒伤越来越难忍,他额际都是冷汗,脑子又开始昏沉沉的,恍惚间听到那蒙眼少年说话,他抬头想回应,却只轻哼了一声就没了意识。 宸煌看兰虹月闔眼晕过去,及时弯身把对方捞住,又觉得摆在云雾上会滚落,乾脆托起来像抱孩子似的抱住。这对他而言丝毫不是负担,只不过隐约间,他好像嗅到了一股清香,若有似无的,他转头仔细嗅了嗅又没那味道了,或许只是错觉? 「唔嗯。」兰虹月痛得闷吟,脸色发白,看起来像是快毒发死了。 宸煌想起那毒龙的毒有多厉害,找了个树荫将兰虹月放下,用指甲画破左手腕,渗出一些血珠,再一臂捞起这少年餵血,深红的血滴落在少年唇间滑进嘴里,擦出一抹艳色,而他腕上的伤口则迅速癒合。他望着脆弱的兰草精有些出神,这小草变得很虚弱,可怜的模样有种异样的美,和之前吃东西时活泼鲜活的样子又不一样。 「啊……」宸煌皱眉,他想起自己的血是药亦是毒,这棵小草正虚弱,会不会承受不了他这滴血?早知道该把血和在水里才是,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看兰虹月的眉心皱得更紧,身躯不住的发抖,一时心软将其抱住,轻轻拍了拍这少年的背脊,附在其耳边低语:「是我错了,直接将解药餵你服下,药性过猛害得你……你就安心去吧,尘归尘,土归……」 「咳咳、咳呕──」兰虹月猛然推开宸煌,扭过上身开始吐,他呕出一些酸水和浊稠不明的东西,馀光看那蒙眼少年即刻退开,他抹着嘴抬头苦笑:「你也躲得真快啊。不过你餵我什么啊?味道好噁心。」 宸煌不悦的沉默着,兰虹月缓过来就想起稍早的事,凑过来捉他手腕看,也不让他抽手。 「你割手餵我血,你的血能解毒?伤口怎么回事?」 宸煌用力剥开少年的手说:「伤口已经好了。你直接喝我的血,没死算你命大。」 兰虹月睁大眼问:「你的血也算是龙血,我这样的傢伙受不住对么?咦,可是我现在觉得没事了,多亏有你那滴血,你又救我一命,多谢你啊,恩公。」兰虹月退开一步,认真朝恩公拜了一拜,接着又问:「我怎么报答你啊?」 宸煌本想说不必报答,他什么都不缺,何况一棵小草能干什么?不过他想了想,朝兰虹月勾勾手,兰虹月不疑有他走近问:「恩公要吩咐什么?」 「别动。」宸煌说。 兰虹月站着没动,他看着比自己高至少一个脑袋的蒙眼少年低头挨近,再微微偏头过来,几乎就要鬓颊相亲,蒙眼少年在他鬓边深吸气,又挪得更低一些,往他颈间吸气,他表情古怪的看蒙眼少年站直身,狐疑问:「你刚刚是在闻我?」 「嗯。」 兰虹月一阵尷尬,随后释然失笑道:「那真是对不住恩公的期待了。你修为定然高于我,瞧得出我是什么东西,我是出身明澜谷的一株兰草,可惜我生来并无任何气味,于恩公来说派不上用场。」 「嗯。」 兰虹月冒出一个恐怖的联想,紧张得嚥了下口水问:「你不会是要拿我炼药吧?」 「用不上你。」 「喔,那就好。」 宸煌晓得兰虹月在明澜谷因自身无味而被当作残疾看待,没有多想就说:「有些花草闻不出气味,但是搓揉或捣烂后,是有味道的。」 兰虹月深吸气并向后退一步,抿了抿嘴说:「你说这话听起来很可怕。」 宸煌本是想安慰对方,但对方听不出来,他索性放弃再开口,这时又察觉那佛修正朝这里过来,于是微啟唇将四周混沌摄走,接着告诉兰虹月说:「这一带的混沌都被我清乾净了,一会儿那和尚就会过来找到你,你在这里等着。」 兰虹月见蒙眼少年要走,连忙挽留:「恩公叫什么名字?恩公先别走啊,我还没报答你、恩公──」 蒙眼少年一转身就消失踪影,兰虹月咋舌讚叹:「龙族就是不一样啊,厉害。」 话刚说完就听知雪喊他:「兰虹月。」 「噯。」兰虹月转身抬臂回应:「大师,我在这里!」 知雪从天而降,走到兰虹月面前问:「你可有受伤?」 兰虹月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毒液烧破的鞋子,露出一排脚趾动了动,他抬头乾笑道:「没事,没受伤,就是鞋子坏了。」 知雪仔细看他并未沾染邪祟之气,也不像有受伤,只是脸色稍微白了些,许是受了什么惊吓,他朝兰虹月伸手说:「先跟贫僧回去,蕴春他们都要急坏了。」 知雪讲完和兰虹月一同望向树荫外,来者一袭火红衣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除了髻上的乌木簪就无其他华奢饰物,但也让人感到雍容不凡,知雪竖起一掌道:「是凤檀越。」 凤初炎微笑走近他们回礼道:「久违了,知雪大师。多谢你找到我的学生。」 兰虹月不是没见过凤先生穿红衣,但他觉得眼前的凤先生很不一样,在明澜谷的凤先生凡事低调,是气势和态度上都极为收歛的,此刻凤先生却很张扬,但他见到凤先生还是很高兴,笑得眼睛都弯了。「凤先生。」他衝着对方笑,一时也没说什么,显得傻。 凤初炎瞥了眼兰虹月被知雪牵住的手,他也朝那少年伸手唤:「虹月,过来。」 兰虹月回过神朝知雪大师看了眼,知雪放开手点头让他过去找凤先生,他才走向凤初炎:「先生,好久不见啊,你过得好么?」 凤初炎默默将少年的所有举止看在眼底,握牢少年的手淡淡笑应:「很好。」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 兰虹月被凤初炎揽在怀中,就这样一路飞回佶良城,他和凤先生向来亲如父子,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还能分心俯瞰底下景色。 他们经过了方才毒龙造成的血海,已经看不到那一大片石柱地貌,但是深色的血海中浮现一轮光圈,圈内散佈许多闪烁的光点,兰虹月盯着它们问:「凤先生你看了下面那个阵法了么?那是什么啊?」 凤先生一手掩住兰虹月双眼,温声道:「别看那些脏东西了。那是一种造神的阵法,随地域和佈阵者所求而变化,不过主要梗概就是那样的,一旦有适合成神的活物进入阵内就会触发阵法。」 「适合成神的活物?」 凤初炎的目光从少年的发旋挪到下方的血海,顿了下继续说:「对,这样的阵法依不同地域、不同特性的生灵能造出不一样的神。这样生成的神和天生于神界的神灵不同,其形神将永远和该地域融合,成为世界支柱之一。若在妖魔域,那就可能是魔神,支撑着那里的地域,虽然厉害,却难以离开。」 兰虹月皱眉,嫌弃道:「既然这样成神还有什么意思?和死后困在地方上的幽魂差不多嘛。」 凤初炎浅笑:「还是有差别,神力若足够强大,可以施展分身,分身倒是比较不受限制。」 「可是利用这种手段成神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吧?这么说来,那隻毒龙是想成神啊?」 「毒龙?」凤初炎问他:「你怎知这片血海是毒龙造成的?」 兰虹月毫不隐瞒,把看到两头龙相杀的事交代了一遍,却唯独没提到自己被蒙眼少年所救之事,他也说不上原因。 凤初炎也留意到兰虹月的鞋都破烂了,但是脚上竟无伤,他问:「你的脚原先有伤,是知雪大师给你医的?」 「喔,这个……」兰虹月莫名心虚望了跟在不远处的知雪一眼,摇头说:「不是,我受了点伤,碰巧身上带了药就吃了,脚伤不严重,所以很快就没事,只不过鞋子我补救不了。」 凤初炎再次将少年拥紧:「不管怎样,你没有大碍就好。」 「凤先生……」兰虹月认为凤先生是太关心自己才这样,微笑回应:「我没事,还能和先生在异地相逢,心中也是很欢喜的。」 他们一回佶良城就去驛馆报平安,凤初炎一进厅里就被曾教过的孩子们包围,不只兰家,其他家曾拜过凤初炎为先生的孩子们也都过去寒暄。被冲散的兰虹月也习惯了,跑去找梅蕴春:「姐姐,我平安回来啦,多亏知雪大师找到我。」 「你喊我知雪就好,不必这样见外。」 兰虹月赧顏:「唉,这怎么好意思呢。」 梅蕴春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家人。」 兰虹月左右看了看,问:「云大哥他们呢?」 梅蕴春说:「他们本想出城找你,我说知雪出城就够了,让他们在这里顾其他孩子,他们嫌无聊找了藉口回房歇着,我想也是该让他们养足精神,万一知雪找太久再让他们也去找。」 兰熙雯和桐梦跟了过来,前者朝兰虹月喊:「你究竟去了哪里?我跟桐梦都要担心死了。」 桐梦把兰虹月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说:「鞋子怎么破成这样?脚受伤了?」 「脚伤了?我看。」兰熙雯直接蹲到兄长面前看了几眼:「咦,没见什么皮肉伤啊。」 兰虹月拉起妹妹说:「我自己吃了药治好的,小伤而已。鞋子的话,我有多带,再换一双就是。」 兰熙雯望着兄长叹气:「那时你和我们都在传送阵里的,怎么唯独你被传去别处了,知雪大师在哪里找到你的?」 知雪说:「百里外一棵大树下,还好没有混沌阻碍才顺利找到他。」 梅蕴春也叹了口气:「算是有惊无险吧。知雪,那传送符为何出错,你可有头绪?」 知雪想了想答道:「事发当下贫僧虽然不在,但回程时见到造神阵,也许是受了那阵法崩毁时,力量震荡的影响吧?虹月不也是被误传到了阵法附近?」 兰虹月想起双龙相杀及毒龙血海的景象还心有馀悸,轻轻点头,又怕他们担心,半真半假敷衍道:「不错,我应该是被那股力量扯到了附近,看到远方有两头巨兽廝杀,可能是因此造成那阵法崩坏。云大哥他们所感应到的异变八成也是这个,只是我比较倒楣受了波及。不过这会儿我也没事,你们也别担心了。」 兰熙雯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说:「小时候你撞破头,血流了一整脸,也是这样跟我们说的,说什么血擦一擦就没事,隔天我就听竹秋说你一回去便昏睡了一整天,又吐又发烧,还做噩梦。」 桐梦接腔道:「我记得这事,那时我帮竹秋姨一起照顾你的。」 兰虹月装傻:「有这种事?我记不得了。」 梅蕴春盯着兰虹月的破鞋说:「你说说鞋子怎么破的?这破口边缘看起来有些怪,烧破的?好像染了什么顏色。」 知雪也说:「你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寧,大概是受过什么惊吓,吃了这颗药定一定神吧。」 「多谢知雪大师。」兰虹月赶紧接过那颗小药丸吞下。 兰熙雯说:「你问都没问是什么就吃啊?」 兰虹月对知雪和梅蕴春都很信任,笑应:「大师给的,肯定是好东西啊。」 知雪也客气解释:「不是多厉害的东西,只是一般安定心神的药罢了。」 凤初炎见到兰虹月和其他傢伙有说有笑,好像分开的这三年来也没有多思念他,心里多少有些醋意,他和其他学生们敷衍几句后就走去找兰虹月说:「虹月,到我房里歇会儿吧,替你看是不是还有落了别的毛病,顺便聊一会儿。」 兰熙雯拉住兄长的手臂问凤初炎说:「对啦,凤先生怎么会来这里呢?」 凤初炎看向兰熙雯,带着笑意亲切回答:「得知我记掛的学生们都在这里,就赶过来了。」 兰熙雯点点头:「也是,就算从明澜谷到这儿,对凤先生也只是一下子的工夫就能办到了嘛。先生回上界那会儿说是养好伤了,回去看看,如今还能记掛自己的学生们,我们都好感动啊。」 凤初炎的笑意淡了些:「相处久了就会这样,多少会掛心。先不聊了,虹月,走吧。」 兰虹月被凤先生暗暗扯了下,整个人就摆脱妹妹的挽留朝凤先生那儿扑过去,凤先生顺势揽住他,一眨眼飞进厅里一幅画中,那幅画很快就不见,快得谁也没看清楚怎么一回事。 桐梦小声问兰熙雯说:「你方才怎么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兰熙雯不悦的盯着那幅画消失的地方回说:「没什么,我觉得凤先生才阴阳怪气的呢,虽然从前他就和我哥哥很亲近,但是我们聊得正好,他一来就把哥哥带走了。」 坐在一旁的梅蕴春低笑了几声说:「兰小二这是吃醋啦。老是有人跟你抢哥哥是不是?」 兰熙雯逞强回嘴:「我才不稀罕。」 梅蕴春逗着兰熙雯,讲完也收歛笑容,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也觉得凤初炎对虹月的态度有点奇怪,嘴上说记掛学生们,可我见他记掛的只有一个学生。」 兰熙雯立刻拉着桐梦道:「你听姐姐也这么讲,不只有我觉得奇怪吧!」 桐梦一脸凝重说:「从前我就告诉过虹月,羽族爱吃的不单是虫子,还有很多花草也一样。」 「……你这分明是扯远了吧。」兰熙雯哭笑不得瞟他一眼。 梅蕴春察觉知雪一脸严肃的沉默不语,轻轻推了推他问:「你怎么了?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知雪握住梅蕴春的手,思忖半晌后说:「贫僧若倾尽所有修为,怕是也抵不过凤初炎一根指头吧。」 梅蕴春安慰道:「他毕竟是上界神仙嘛,比这个有何意思?你平常也不是会在意修为高低这种事的。」 知雪微微摇头又多解释一句:「你误会了。倘若凤初炎真想做些什么,这里谁也拿他没輒不是?」 梅蕴春和一旁两个孩子立刻听懂知雪的意思,四者当即静默下来,兰熙雯很快又反驳他们说:「不会的,凤先生脾气那么好,修养不差,我们明澜谷也没得罪过他,他和哥哥那么要好,绝对不会对我们做什么不好的事。知雪大师您不是这个意思吧?」 知雪看了看眼前的小少女,含蓄淡笑,既不否认也不同意,委实不忍心和小孩说太多不好的猜想,况且他也毫无根据,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讲出来只是徒增困扰和混乱罢了。 *** 一阵天旋地转,兰虹月被凤初炎带到画里,他们在一艘不算大的船屋里,水道流经大城,岸上的车马喧嚣皆在远处,且矇矓不清,兰虹月从窗帘缝匆匆瞄了眼就被喊回神。 「要先睡一会儿么?」凤初炎将另一侧的窗帘也放下,不过外面的阳光仍多少透过帘子,因此房里儘管幽暗,却还能看清彼此的样子。他习惯兰虹月依赖自己,所以看不惯兰虹月在自己眼下还露出不安的神情,他用更轻柔的语气问:「三年多不见,和我生疏了?」 兰虹月摇头,扯动嘴角不安笑应:「没有,不是,就是有些茫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凤先生,而且凤先生还出城找我,我心里感激,也感动,只是思绪纷乱,静不下来。」 这番话令凤初炎心里舒服许多,他拉少年坐到身旁的蒲团,扬起温柔笑容说:「你我之间何须这般见外,你落难,我自然该去救你,虽然是知雪先找到你……」 「啊,是啊,真不愧是知雪大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兰虹月庆幸自己获救,抬眼发觉凤初炎一双浅金的眸子瞬也不瞬盯住他,没来由的有点心慌,赶紧又找话讲:「其实我真的没有大碍,凤先生不必担心。」 「是么?我瞧瞧。」凤初炎握住少年的手感应真气,大掌轻易包覆对方纤细的手腕,他垂眼感慨道:「三年多了,你的手还是这么细瘦脆弱,有好好留意饮食和锻鍊?」 兰虹月笑了下说:「当然有啊,就算我疏忽了,竹秋肯定也会照顾我的,何况还有桐梦陪我,而且啊,先生你瞧我,我其实个子长高很多了,那是先生你高大,居高临下瞧着我才觉得我瘦小吧。」 凤初炎莞尔看他:「嗯。你是长大许多,个子也抽高不少,很好。」 兰虹月默默想抽手,但凤初炎在他尝试第二遍时,忽然将他抱到腿上,他吓一大跳,另一手抓着凤先生的前臂问:「先生这是怎么了?」 凤初炎轻笑:「没什么,想抱一抱你。你这么坐上来,确实变沉了不少。三年来变化也不小,眉眼都长开了。」 兰虹月尷尬蹙眉,但仍勉强扯开一抹浅笑,继续挣扎道:「唉、先生你离开时我才十二、三岁,还是孩子呢,那会儿你抱着我念书也不奇怪,可我现在都长大了,你、你就不要这样戏弄我,真是……」 兰虹月手忙脚乱坐回蒲团,看凤先生笑意可掬就恼羞道:「你还笑我啊!」 「我没笑,我天生嘴角就长这样。」 兰虹月轻嗤,不想再继续这玩笑,他低头整理仪容,凤初炎倾过上身帮他将鬓边碎发撩顺,一道微温的吐息扑到他面上,他颇不自在的稍微偏过脸,整个身子也往后挪了些。 凤初炎见少年闪躲自己,笑意又冷凝了几分,压下不悦的心情再次询问:「你刚被救回来,吓坏了吧,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兰虹月摇头:「我没事,我想回自己房里了。」 凤初炎还不打算放他走,接着讲:「我有事要和你说。」 「喔,先生请说。」兰虹月张大眼望着凤初炎,一如从前那样,凤初炎于他亦师亦友,也很少摆出师长的架势对他训话,反而常分享一些趣闻或修炼心得,因此他总是会认真面对,再说他也好奇久重逢,凤先生会跟他说什么事。 凤初炎试探道:「从前我虽然和你描述过上界,但你一直都很好奇,若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和我去上界?」 兰虹月一听兴奋得脸都亮了,猛点头答应:「当然愿意,一百一千个愿意啊。何时能去?怎么去?先生不也提过那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先生能带我去看一看啊?就算只有一天我也乐意!」 凤初炎见他乐成这样,表情温柔浅笑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想带你到我那里陪着我。」 「啊?那就是可以长住么?」兰虹月颇为惊喜,却看凤初炎摇头说:「是一直陪着我,长长久久的。」 兰虹月有些懵:「我不太明白先生的意思……」 「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 「上界的神要迎娶你妹妹。」 兰虹月错愕不已,当即定了定心神追问:「我的哪个妹妹?」 「当然是兰熙雯啊。」 「这不行、不可,她……她不适合。」兰虹月没有多想就否决了。他想到兰熙雯和桐梦之间互有好感,虽然兰家必定难以接受虫族流民跟他妹妹在一起,但也没想过他们会这么快就情路受阻啊。 凤初炎挑眉疑问:「哪一点不适合?她在秋夫人的教养下也见过一些世面,又是懂事的孩子,这对兰家来说虽是高攀神族,却也是难得的喜事,你不乐见是因为你真的打从心底不喜欢她,怕她将来压你一头?若是顾虑这个,那你大可安心,因为要娶她的神也是我的徒弟,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兰虹月得知此事又是一愣:「先、先生的徒弟?」 「对。」 兰虹月思绪更乱了,他抿了抿嘴说:「难道你们没有谁想问一问她的意思?」 凤初炎反问:「问谁?」 「熙雯,兰熙雯啊。」虽然兰虹月大可以置身事外,但他想起过去的梅蕴春,以及明澜谷其他有相似遭遇的同乡,只因他们不够强大就无法和神界平起平坐,只能任凭摆佈,这让他非常不舒服。他不满道:「那个神,就是你的徒弟,他想娶一个素未谋面的精怪,八成也只是为了能繁衍神嗣或利用我们修炼不是?不然区区一个明澜谷的精怪,神仙哪瞧得上?可我妹妹她心高气傲,根本不适合外嫁,她就该找个她看得顺眼、也疼她的对象,可能就在明澜谷或其他地方过他们的小日子。」 凤初炎看他这么愤慨,轻哼道:「倒没想过你这么护着她,你可曾想过,在你不知多少次被秋夫人关到那间小破屋的时候,她对你的处境可都是不闻不问的?就算是双生子,她也好像丝毫感受不到你受过的折磨和恐惧,你不是一向厌烦她?如今倒是心软了,捨不得她外嫁?」 兰虹月一心只想解决上神要娶兰熙雯的这件麻烦事,并未留意凤初炎的态度,他握住凤初炎横在小桌上的前臂,低头央求道:「凤先生,既然你是那位神灵的师父,能不能求你去劝说、请那位改变主意?」 凤初炎凑近他噙笑反问:「傻虹月,嫁给上神有何不好?」 兰虹月满面愁容,他不仅是担心妹妹,也忧心桐梦,他垂着脑袋闷声低语:「真的不可以,她、她不会愿意的。先生,你救救我妹妹吧。」 「虹月,这件事已经定下了,我这趟下来就是要去你们兰家报喜讯,这两日应该也有神使去你们家,也许我们回明澜谷的时候,你家已经准备嫁闺女了。兰家主和秋夫人定然也会为这门喜事高兴,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 凤初炎的语气不重,但说的话和从前彼此间的玩笑不同,这令兰虹月很难受,后者感觉被语末四个字刺到心里,久久回不了话。 不识好歹?兰虹月脑海回荡那四字,从前凤先生也会拿这种话调侃他顽皮、不受教,但从来都伤不到他,因为他觉得凤先生关怀自己,可现在却是要逼他接受这一切不平之事,他望着凤初炎,顿时觉得眼前这个金眸红衣的男人很陌生。 凤初炎也察觉自己的话伤了少年的心,伸手想碰触兰虹月,但他刚抬手,兰虹月就吓得起身退远,并且一脸防备的盯住他,那反应无形中刺激了他,令他极为不快。 「你怎么了?」凤初炎话音依然平静温和,语气却有些冷:「怕我伤了你?」 「先生你毕竟不是明澜谷出身的,不懂我们。不要紧,我、我自己想办法。」 凤初炎低笑:「你能有什么办法?在兰家,你是最不受宠的孩子,在明澜谷,你比那虫族还可怜,谁都当你是残疾,只有我好好待你,让你伤心时能到暉羽轩,事事护着你,从不计较你天生贪玩不羈的性子,或是没大没小的态度,你现在却是这样避我如蛇蝎?」 「我没有当先生是蛇蝎,只是觉得伤心,先生并不……」 「只因我不帮你拒绝兰熙雯的婚事?」 兰虹月低头,咬了咬唇,垂在身侧的手揪着衣摆,无力说:「对不起。我不该勉强先生,只不过先生真的不能和你那位徒弟谈一谈么?」 凤初炎招手让少年坐回来,刻意装作沉闷无奈的样子轻叹:「谈不了,就算都是神,也有位阶高低之分,我那徒弟是天人和龙族公主所生,他上面还有许多手足,他虽是老么,却是最出眾的一个,也理所当然承袭了父母的优势,成为神界目前的主宰者。我虽是他的长辈,也奈何不了他。」 「这么蛮横霸道啊……」兰虹月心想这么不讲理还当什么神啊,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强大罢了。他暗自腹诽,又因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而默默焦虑。 凤初炎半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在想,明澜谷还有其他的好姑娘,让我那徒弟娶别家女子?」 兰虹月没发现他神情戏謔,垂头丧气的抓着手指低喃:「确实是有冒出这念头,可如此一来也祸害了别人家。」 「嫁给上神这么不好?」 「先生都说你奈何不了那位神灵,又不能讲理,那么霸道的傢伙,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唉,乾脆逃──」 「别打这种主意比较好。」凤初炎打断他话尾,提醒说:「千万不要得罪上界,因为你不晓得会付出什么代价。」 兰虹月微瞇眼看着凤初炎,想起了一些过往,脱口道:「就像我父母对先生你这样么?」他看凤初炎眼神微变,警觉改口:「我是说,他们对上界的态度一向如此,所以对先生你也是相当客气和顺服的,因此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才没有再胡乱罚我。」 凤初炎低笑数声:「你是想说,我也仗势欺人吧。」 「先生不一样啊,先生是为了、为了……」兰虹月想着想着,低头喃喃:「为了保护学生才这样的。」 凤初炎看兰虹月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又隐然透着欲望。起初他并不将兰虹月当作一回事,只是藉着照顾这孩子,让明澜谷所有精怪都认为他温和好相处,而他原先也只是单纯去那里养伤而已,直到后来他算出了兰熙雯是徒弟的福星,于是更加有意的融入那里。 在他教导兰虹月所有知识,引导其修炼的时候,他变得越来越思慕自己真正搁在心中却不能触及的对象,也有点厌倦明澜谷太过安稳和平的日子,于是他回到了天上去。他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然而他也开始做任何事都无法静下心,好像心中有一小块地方落在别处,不经意的会想起时常赖在身边的孩子,兰虹月。 之后他想起兰虹月的次数增多,也始终惦记要让徒弟获取福星,于是他决定要再下界一趟,没想到才分开三年多,兰虹月起了不小的变化,那张相较族人都要平凡的脸长开了,变得俊秀清雅,童年时的灵气依旧,当他见到知雪牵着兰虹月时,心中泛起的醋意很快化作毒液。 「过来。」凤初炎知道自己对这少年动了心,他决定稍微改变计划,让这少年一直陪伴自己。 兰虹月一脸不解:「先生?」他都坐得那么近了,还要过去哪里?他觉得凤先生这趟回来变得着实诡异,言语态度都令他无所适从。 凤初炎不再讲第二遍,一个眨眼就让兰虹月腾空而起,再落到他怀里,他抱着少年打趣道:「你不过来,只好我亲自来了。」 「这是做什么?」兰虹月看凤初炎低头凑近眼前,吓得两手抵住其肩头,侧首闪躲、挣扎:「不要这样,我都说了不要戏弄我!」 「虹月,听话。」凤初炎像在驯服不听话的野兽,温和安抚却不见成效后,就掐住兰虹月的肩颈注入一道真气,兰虹月惊呼一声后当即瘫在他臂怀里,他轻捏兰虹月的鼻子笑说:「怎么怕成这样?我一直很疼你的不是?」 兰虹月再迟钝也感受到凤初炎不是在开玩笑,这也不是小时候长辈逗着孩子玩那样温馨的气氛,凤初炎身上的温热透过衣裳传过来,他从来没这么惊慌过,也清楚感受到这不是什么温情的拥抱,但他仍不敢置信,涩声说:「先生,求你不要这样,我不喜欢。」 「你只是不习惯,你习惯在我面前当小孩子,不曾想过我们这样亲密相处,我对你也许不只是对学生的关爱和喜欢?」 兰虹月惊恐看着凤初炎,额际、背后和手心都冒着冷汗道:「学生从没想过那些事,我、我敬重先生,先生于我有恩,我敬先生……如父如兄,也喜爱先生,亦师亦友,除此之外没有了、没别的了。」兰虹月努力讲完这几句话,他听到自己的嗓音抖得厉害,而且他浑身使不上力,凤初炎那道真气在他气脉里缓缓游走,和从前引导他炼气不同,那真气霸道而灼热,令他刺痛痒麻,而他无力抵抗,这一刻他深切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能。 「如父如兄,亦师亦友。」凤初炎闔眼轻笑,偏过脸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再次注视一脸惊惧的少年说:「以前没有不要紧,往后慢慢来。你还是能喊我先生,但往后,我不会只是你的先生。」 兰虹月眼看凤初炎要亲上来,泫泪闪躲,凤初炎轻吻了他的嘴角、侧脸,他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 凤初炎看他就算浑身使不上力还抖得这样厉害,苦笑道:「怎么怕成这样,好了,不欺负你,你走吧。别到处乱跑,明日我就带你们兄妹回明澜谷。」 体内那道异样真气被撤走,兰虹月一下子恢復过来,也没仔细听凤初炎说什么,凤初炎带他到画外,厅里许多双眼睛看过来,令他感到无比难受,兰熙雯和桐梦又走上前要找他说话,他听不进任何字句,僵硬道:「我累了,先回房歇下。」丢下这句话他就逃回房了。 凤初炎走后,兰熙雯说:「哥哥看起来脸色不太对,我去问他怎么了。」 桐梦拉住她劝道:「先别去,等他自己说吧。」 「可是……」兰熙雯看桐梦摇头,只好暂时打消念头,口中仍小声念着:「我从来没看过哥哥那样的脸色,不晓得凤先生跟他讲了什么。」 另一方面,兰虹月躲回房后就趴在窗台上又哭又呕,惊惧过后是悲愤,他不能接受凤初炎的作为,他是真心敬重凤先生的,正因如此他现在觉得遭到严重背叛,甚至欺骗,彷彿被骗了半生。不过以他的年纪算来,也的确是被骗了半生吧。 他没哭太久,擦乾泪逼自己尽快镇定下来,现在莫说是要设法替桐梦和妹妹了,他都自身难保,也彻底没有要去神界的心思。可是这个当下,他竟想不出有谁能帮他们,他一直最依赖的凤先生,成了他最不想见到的傢伙。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 又过了一天一夜,兰虹月在房里躺了很久,睡得并不好,就算在梦中也在逃避。他实在想不透凤初炎为何会对他起那样的念头,就算凤先生被夺舍也不会看上他才是,毕竟明澜谷比他出色的傢伙多的是,何况凤先生那样的神仙,有谁能对其夺舍? 兰虹月认为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不仅自觉不出色,还很自私,他现在只想不顾一切逃跑。但逃又能逃去哪里?之前被传送阵误传时,知雪和凤初炎很快就找到他,对那些神仙来说寻人、寻物皆非难事。 从前他认为凤初炎是真心关怀自己,和竹秋一样总会听自己说话,如今想来,可能他的事对凤初炎而言只是好应付、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是他自己太天真么? 睡梦里他都在怀疑自己是否误会了凤先生的意思,但凤初炎的确亲了他嘴角,一想到这事他又隐隐作呕,睡不下去了,睁开眼翻个身,抱着被子发呆,过了很久才终于下床更衣洗漱。 兰虹月刚出房间就闻到一阵梅花香,梅蕴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拉着他低语:「跟我来。」 他被梅蕴春拉着走,远远就看到知雪在城中一座凉亭里,知雪朝他们微微頷首,轻啟手上的法宝盒,一眨眼就将他们摄入芥子须弥里。等两人落到长廊上,梅蕴春就带他进水榭里,他愣愣问:「姐姐要谈什么?这么神秘?」 梅蕴春不答反问:「之前凤初炎跟你说了什么,你脸色难看的回房去,后来凤初炎又去找兰小二说话,我跟知雪都瞧见兰小二后来恍恍惚惚的,之后又听岳二哥说,他瞧见兰小二和桐梦在巷子里,也没说话,兰小二只是拉着桐梦的手一直哭。 我找你过来,是想弄个明白,究竟凤初炎跟你们讲了什么?」梅蕴春只差没问是不是你们兰家死光了,怎么一个脸色惨白,一个哭成那样。 兰虹月微啟唇,斟酌再三后回答:「先生说有上神要迎娶我妹妹。」 梅蕴春微愣,随即又问:「可光是这件事,也不至于让你先前脸色那么惨白,又把自己关在房里这么久,你告诉姐姐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凤先生是不是为难你了?他要你帮忙逼妹妹成亲?」 兰虹月顾虑太多,关于凤初炎对自己的那些想法,他实在难以啟齿,犹豫后只说:「他倒不必这么做,父亲母亲为了能高攀神界,肯定会让我妹妹嫁出去的。先生提醒我别轻举妄动,更不要得罪神界,姐姐你也明白的,对神界来说明澜谷这样的小地方,弹指间就能灭了个乾净,我们谁也没办法拒绝这婚事。」 这种无奈和隐藏于内心的恐惧,对梅蕴春来说再清楚不过,所以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姐姐关心,只是这事谁都无能为力,我虽然也不希望妹妹和桐梦被拆散,但也只能这样了。」 梅蕴春苦笑:「当初你帮过我,现在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你。」 兰虹月安慰她说:「那不一样,明澜谷并不忌惮吕洲,可是对方若是神界就不同了。」 梅蕴春握住小弟的手,拍拍他手背关心道:「你当真不要紧?凤先生没为难你什么?」她感觉到少年的手轻颤,更加狐疑了。 「没有,先生没做什么……」兰虹月知她起疑,就扯出一抹浅笑说:「只是经此一事,深刻体会到我和先生终究不是一样的,他是神仙,我是小草。就算一样是神仙,也有位阶之分,或许先生也是因为别无他法,才一再提醒我不要乱来吧。」 梅蕴春鬱闷叹气,鼓起双颊睨他,又用双掌夹住弟弟的小脸说:「那你也是最可爱的草。弟弟啊,你相信姐姐吧,如果你想好怎么做,我都会帮你的。」 兰虹月的脸被压得有些变形,被迫嘟嘴望着眼前男装的俊俏女子,他哼出笑声拨掉她的手说:「嗯,我信你。」但也正因如此,他不能把无辜的人捲进这麻烦事里。 兰虹月安抚好梅蕴春,离开芥子须弥后就想去找兰熙雯,结果先在驛馆外碰上凤初炎,他訥訥道了句:「先生好。」 凤初炎蹙眉苦笑:「怎么和我如此生疏?你回房收拾,即日就要啟程回明澜谷。」 「这么快?」兰虹月错愕:「那我妹她……」 「我已经叫她准备,也请小章晚点替我向知雪他们说一声,没事的。」 凤初炎根本不打算让他们有馀裕思索对策,还替他们把住驛馆的开支付清,等兰熙雯和桐梦都到齐后,小章亲自领他们上二楼。这驛馆楼上除了几根主要的樑柱,就是许多拉门充作隔间,那些隔间现在都卸走了,因此看起来无比宽敞。 小章待客一贯的客气:「几位贵客慢走,若有机会欢迎再来敝馆。」 凤初炎没应他话,逕自往前走几步,徒手一挥就回头喊兰虹月他们:「走了。」 兰虹月看妹妹踟躕不前,他自己走到凤初炎施法的界线,迈开步伐后身影即刻不见。兰熙雯不安,桐梦牵起她的手也走了过去。 凤初炎无所谓的轻哼一声,他向来都不在意那个虫族的孩子,一隻小虫子,不足为患。 走过凤初炎所设的传送阵后,兰虹月眼前的景色立刻从驛馆二楼变成暉羽轩外,凤初炎施展的传送阵有些不同,凤初炎既没有念咒,也没有摆阵,就只是挥一挥手而已。兰虹月暗自感叹,过去几年他向凤初炎学的还是太少,他自身的修为也太低浅了,而他们明澜谷着实渺小,也难怪在那些神仙眼里什么都不是。 兰熙雯、桐梦陆续回到明澜谷,凤初炎也跟过来,只不过三个少年少女的脸色慢慢变得很难看,因为这传送阵的作用有后劲,他们三个一抵达暉羽轩外就赶紧找地方吐个痛快。 兰虹月先前都在睡,吐也吐不出东西来,乾呕了一阵就脚步虚浮的走出树丛,凤初炎过来扶稳他温柔道:「对不起,忘了这样回来可能会害你不舒服,吃颗药丸吧。」 「不、不必了。我吐完就好了。」兰虹月忍着心中的抗拒和噁心婉拒,他不想太过刺激凤初炎,现在的凤初炎令他感到陌生,那一次的轻薄已经彻底毁掉他对凤初炎的认知和信赖,还不晓得凤初炎若是真的生气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凤初炎当下不悦,但也知道不可能让兰虹月一下子接受他,因此还是神色如常对他说:「来,先进屋缓一缓。」 兰虹月迟疑了下就跟着凤初炎进屋,兰熙雯和桐梦则互看一眼,这还是他们两个头一次进暉羽轩,但现在谁都没心思去参观屋里摆设有何巧思、佈局有什么精妙之处了。 这天未到午时,凤初炎带他们回兰家,兰虹月看家门口已掛上红灯笼,再听父母亲欢喜迎接妹妹时说的话,就知道一切都如凤初炎所说,神使早就来过了。 兰熙雯表面还算平静,桐梦亦然,也不清楚他们俩私下如何,而兰虹月自己也有烦恼,随意找了个理由就躲回自己住的小院。不管怎样,兰虹月只想快点见竹秋一面,只有看到竹秋能令他稍微安心一点了。 「竹秋?竹秋,你在么?」兰虹月屋里屋外都找了,没得到半点回应,他坐到桌边想倒杯水喝,桌上没有常备的茶水,他拍额喃喃:「定是我忽然就回来,竹秋根本不知道,可能是去外头採买什么吧?」儘管他合理猜测,但他发现桌面和器物都积了薄薄的灰,他又起身到院子里,草木蓬乱丛生,好像一阵子没打理过了。 「是因为我跟桐梦都去了佶良城,不住这里,所以没让竹秋过来打理?可是我们也才离开了几日而已……」 兰虹月越想越不安,开始疯了似的在兰家四处找竹秋,也不管家中是否还有外客在。他跑到竹秋住的小院,那院里不仅空荡荡的毫无生气,就连家具也一样积了灰尘,还有蜘蛛开始结网了,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顾不得凤初炎还在前厅和父母谈妹妹的亲事,跑到前头问:「父亲、母亲,竹秋去哪里了?」 兰弘万不太高兴的敷衍他说:「这事一会儿再跟你讲,你先退下吧。」 秋丽雨看儿子还不肯走,也出声赶他:「你留在这里是想帮忙操办妹妹的婚事?竹秋的事,晚些时候再向你交代,你先下去。」 兰虹月积累了不少火气,又焦虑得很,当场吼叫:「我现在就要见竹秋!她在哪里?」 「你放肆!」兰弘万气得拍桌站起来,指着兰虹月骂道:「装了几年安份的样子,顽劣的本性又冒出来了,你也不看看凤先生还在这里,对着师长又吼又叫成何体统?」 兰虹月深吸了几口气听训,等父亲说完依旧问:「竹秋去哪里了?你们现在告诉我,我立刻就走,不碍你们的眼。」 秋丽雨也恼了,转头对老侍女阿留说:「把他带下去。」 「是,夫人。」阿留走去抓兰虹月,被兰虹月摑了一耳光,阿留错愕摔坐在地上。 兰虹月被阿留瞪着,母亲他们也像看孽障一般的眼神瞪来,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好像怒火暂时发洩到阿留身上。 凤初炎还真没想到兰虹月会有此举,讶异低唤:「虹月!」 兰虹月冷笑一声说:「我不是七、八岁任你们拿捏的孩子了。放心,我不打算闹,只要你们告诉我,竹秋去了哪里,我这就走。」 厅里一片死寂,兰熙雯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抖着嗓音喊:「哥哥,你别这样。」 兰虹月又朝阿留那儿踹了一脚,他看着秋丽雨踹她最亲信的侍女,好像在打自己母亲的脸一样,儘管他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变了,他再次追问:「竹秋呢?告诉我吧,母亲大人,父亲大人,还是谁都行,知道她行踪的,跟我讲一声。」 「啊!」阿留又被踹了一脚,她痛得惨叫出声,兰虹月只踹她的腿脚,虽然动作好像不厉害,她腿脚也没断,但她感觉筋骨好像要坏了,那脚劲带的灵气像许多细针一样扎入血肉里。 「你闹够了没有?」秋丽雨眼神阴沉盯住儿子说:「你想知道,好啊,我告诉你吧。」 兰虹月听见母亲格外柔和的嗓音,背脊一阵凉,因为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但他必须弄个明白。 秋丽雨双手交握,默默的搓了搓手,仰首思忖开如何开口的样子,她睞向兰虹月说:「她死了,在你刚离开那会儿就死了。」 兰虹月一时没能接受这件事,茫然站在原地,兰熙雯则是掉着眼泪疑惑追问:「怎么回事?娘亲,竹秋、竹秋不是一直都很好的么?她是伤了还是病了?太突然了……」 兰虹月听到秋丽雨说的了,但他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前几天竹秋还在叮嘱他外出小心,还给了他竹酿酒,又做了件短掛给他换穿,还替他绣了笛子的布套,而且竹秋修炼从不躁进,所以不会轻易走火入魔的。 「你骗我。」兰虹月下了结论,反驳道:「竹秋好端端的,不可能死了,肯定发生过什么事,你们把她赶走了是不是?」 秋丽雨端起茶喝了一口说:「信不信随你。」 兰弘万急于打发这个麻烦的大儿子,摆手说:「原是怕你听了难受才没讲的,你倒好,自己跑来闹,若是不信你母亲的话,大可以去禁地那一带的溪谷,看了你就明白我们没撒谎了。那个竹秋也不知是练了什么邪门歪道的东西,你走后不久就忽然发狂,堕落成妖魔在镇上大闹,大家为了镇妖也都有死伤,我们家为此也赔了不少上好的法器、丹药出去,这才平息一场风波。」 兰虹月闻言大感荒谬,失笑说:「父亲说的就更不可能了,竹秋绝对不会练什么邪术的,也不可能堕落为妖魔。」 阿留忍着痛喊:「那日竹秋发狂的样子,镇上的大家都瞧见的,不信去问常家啊,还是蒲家的都行,他们都见到了。竹秋就是妖魔!还不知潜入我们这里多久了呢,幸好她自己走火入魔先发作了。」 「我不信!」兰虹月吼阿留,又要一脚踹她,但这次他刚抬脚就被无形一道力量掀翻,摔在地上,兰弘万难得亲自出手教训他,他心中本能有些怯,可一想到竹秋他又气愤得立刻爬起来和父亲对峙。 兰弘万指着大门的方向说:「出去,自己看。那日我们镇上大伙好不容易将她击毙,牠就死在禁区那一带,她浑身血肉都是剧毒,搞得那附近寸草不生,还差点污了灵泉,幸好常家的老者和我们兰家合力将其封住。」 兰虹月狼狈抹了把脸,二话不说衝出家门,只听到兰熙雯和凤初炎在后头喊他,但他一心只想快点找到竹秋,没多久他来到禁地附近的溪谷,本来比他还高许多的野草和树丛、林木全都没了,岸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坑洞,岩石也都有许多坑洞,像是被毒侵蚀过,草木则像是被焚烧成灰,风中飘着烧焦味。 他在岸上边走边观察,有几处坑洞里还微微的冒出白烟,地上有不少被燻死或毒死的虫鼠小蛇,到处都像是被焚烧或是被毒液污染过,可是找不到竹秋的尸首。斗法痕跡也有不少,兰虹月找了整个下午,最后上了一处陡坡俯瞰有没有找漏的地方,发现下面烧没了的荒野林地呈现的样子像是一个阵法,他伸指点了点几处冒毒烟的位置,在他记忆里这几处的分佈似曾相识。 这禁地内有稀罕的灵植、灵矿,又有灵泉,地底深处据说还有地底冒出来的奇火,仔细想来可以说是集结了诸多属性,能佈下不少特殊的阵法。 兰虹月也曾向凤初炎学过一些阵术,但只懂毛皮,眼下这个若真是佈阵后的残跡,会是什么阵?他很快想起了之前在无念河那里见识过的造神阵,过去他不曾听过这个,但他记得凤初炎提过,若有适合的活物触发造神阵就会变化,还有两头龙相杀的事。 「莫非竹秋也触发了造神阵?可是会使她发狂的阵法,又是造哪门子的神?」兰虹月认为竹秋极有可能是成了这乱七八糟阵法的牺牲者了,而且全镇合力勦杀竹秋,导致她尸骨无存,想到有这可能,他就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对着眼下一片狼藉的溪谷发愣。 他吸了吸鼻子,慢慢皱起脸,抱头弯曲身子,无声的哭出来。 「虹月。」凤初炎不知何时找了过来,兰虹月跪地没理他,他又唤:「虹月,先跟我回暉羽轩吧,你得静一静,我不会吵你的。」 「不要……我还没找到……还没找到竹秋。」 凤初炎叹气说:「她中了上阶的雷火术,尸骨无存了。」 兰虹月静默半晌问:「明澜谷皆惧雷火法术,谁施展的雷火术?」 「是神使,他们到兰家报喜时碰上这事,就……」 「既是神使,为何不救她,而是要杀她?救不了么?」 「触发造神阵者,没有办法再重新来过。她成神失败,堕为妖魔,不杀也只会成为魔神。」 兰虹月抬头想了想,起身转向凤初炎问:「是谁在明澜谷这里设的造神阵?这种阵法是做什么用的?单纯是造神?」 凤初炎点头:「只是为了造神。」 「谁做的?」 「也只有神界能施展这样的阵法了。」 兰虹月痛苦的闭紧眼长叹一声,问:「神界那么多神灵,为何还要造神?」 「这个……」 「该不会就像人间一样,虽然很多人了,但还是需要繁衍子嗣,像那些精怪一样,虽然很多精怪了,可是还得再繁衍更多同族,为了扩大势力?到底是谁,神界的谁?为什么?」兰虹月走过去抓住凤初炎的双臂,眼冒血丝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挑这里?为什么是竹秋?为什么?」 凤初炎反过来握住少年的肩膀低语:「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些事,让你有所觉悟的。」 兰虹月愣怔,凤初炎接着说:「因为神界需要支柱,为了让支柱更加稳固,获得更多力量,于是每隔一阵子就会到下界或异界寻觅适合佈下造神阵的地方。佈阵要耗费各种珍稀材料,也会吸走那地方所有的生机和灵气,倘若竹秋真的因此成神,那明澜谷全都会成为她的一部分,你的家乡也毁于一旦。而她失败了,那么阵法的力量反噬到她身上,诛杀她的傢伙就能得到阵法和她的力量。 神界的支柱为了获取造神阵的力量,会到处出巡,成神失败者就会被他诛杀并吞食,阵法失败时產生的混沌也一併被接收。」 兰虹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凤初炎顿了会儿接着讲:「不过明澜谷的竹秋没有被神界支柱吞食,而是被明澜谷自己收拾了。她死在家乡,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兰虹月无法自抑的发抖,低下头喃喃:「怪不得,父亲的修为好像在几日间增长那么多。原来是因为他杀了竹秋。不只父亲,镇上的大家……还有神使,始作俑者……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支柱也需要力量,否则会崩坏。这也是为何他要迎娶你妹妹兰熙雯了。」 兰虹月闻言,猛地抬头看凤初炎,瞪大双眼想讨个说法。 凤初炎抱住脆弱的少年拍了拍背,又说道:「也都怪我不好,没能及早察觉这事。不瞒你说,我那徒弟就是神界的支柱,是神界位阶崇高的存在,因此这婚事也推拒不得,兰熙雯註定成为他的妻,如此一来才能使支柱安定稳固,长长久久,那么也就不必时常下界佈造神阵了。」 「你徒弟?你……」哪有这么巧的事,什么倒楣事全都发生在明澜谷,兰虹月满腔不解和怨恨,令他一下子神志大乱,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 兰虹月昏睡时做了一个很模糊的梦,梦里凤初炎是他爹,竹秋是他母亲,但这并不是场美梦,梦里的竹秋不知何故要带着年幼的他和妹妹离家出走,父亲凤初炎追上来和竹秋争执,想抢孩子,结果失手把竹秋杀了,妹妹气得扑去打父亲,也被父亲误伤,他吓得拉走妹妹一直跑,跑进山洞里躲,洞里像迷宫一样,不知尽头在何处,妹妹又累又饿开始责怪他乱带路,连累她跟着等死。 妹妹也扔下他走掉了,他走到一处水潭边哭,哭得太累,眼珠竟掉下来,哭到自己都不成形了,人形扭曲甚至化开来,掉进潭水里没有了。 兰虹月终于睁开眼从噩梦醒来,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在暉羽轩,本是松了口气,可馀光见凤初炎过来就想起先前被轻薄的事,吓得马上坐起来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凤初炎倒了杯水走到床边,看少年如此紧张戒备也不由得顿了下脚步,随即藏好当下的不悦走近道:「喝点水吧,你昏睡两个时辰,天都黑了,你父母还在气头上,所以暂时就住这里好了。」 兰虹月刚脱口说要回家找竹秋,就想到竹秋已经不在了,感觉自己彷彿还没彻底醒来,这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切,倘若这是噩梦,八成是很难清醒的梦吧。 凤初炎递水过去,兰虹月接了却没喝,他看少年神情恍惚就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许多事不必讲明也能自己想通,所以我也不多说什么。不过,你妹妹必须嫁给我徒弟,如此一来才能避免往后再发生那些惨事。」 兰虹月先是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变得扭曲而模糊,一想起竹秋的死,他心中充满悲愤,痛恨无力弱小的自己,强烈的怨恨反而令他诡异的清醒。他慢慢看向凤初炎问:「为何非得是兰熙雯?」 「她是我徒弟命里最大的福星,只要有她在,我徒弟就能安定下来。」 「所以说,神界的支柱并不那么安定了?」 凤初炎勾起嘴角,对少年露出讚赏的眼神说:「对。」 兰虹月握紧了杯子,低头说:「但是,也不必非要熙雯嫁过去,让她去当仙侍也好,去当个侍女什么的不成?」 「那样仍旧会有许多变故,要让福星永久留在身边,最好还是要结契,尽可能的在一起,又让谁都不能覬覦跟出手才好。其实,神界也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也有些暗流,若是你也去神界,说不定将来能和熙雯相互照应。」 兰虹月垂眼不理他话里那些暗示,幽幽问:「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的春夜里,竹秋带我们几个孩子出去玩,我和熙雯阴差阳错的潜入梅家,差点惹出麻烦,是凤先生预见了将来才及时救了我。你的右眼可观未来,怎么造神阵出现在明澜谷这样的大事,你竟毫无所觉?」 凤初炎不怪他有所迁怒,面无慍色道:「我传承凤族的神通之眼,确实能以右眼观望未来,但也势必对我的修炼產生影响,所以我将之封印了大半,只有偶尔能看见一些零碎的景象,并不能去强求。」 「既然不用,为何要继承?因为当上了一族之长,所以就要继承?」 「可以这么说。」 兰虹月低头叹气,又微微侧首睞向凤初炎问:「兰熙雯真是你徒弟的福星?是谁说的?」 凤初炎迎视他,态度曖昧反问:「你说呢?」 「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问的。」 「但这并不重要,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她将要出嫁的事实。告诉你吧,我确实见到过将来我的徒弟穿上喜服的样子,还有你们兰家嫁闺女的情景。」 兰虹月皱眉,以掌抚额低语:「可是那都还没发生,既然还没有发生……」 「或许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能改变,可是越重大的事,越无法改变。」凤初炎轻拍兰虹月的肩说:「听我的劝,不要做徒劳无功的事。」 兰虹月下了床将杯子搁下,走到镜前整理仪容,他看凤初炎跟过来就说:「我不能在这里,我得回家。」 凤初炎不解,劝道:「可要是撞见了你父母亲,他们不会轻易饶了你的。」 「我长大了啊。」兰虹月对他浅笑了下,眼神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他说:「我能应付得了,先生不在的这三年多,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就算你回去,竹秋也已经不在了。」 兰虹月拉拢外袍的动作顿了下,语气异常冷静:「我知道,我是为了桐梦回去的,不能让他独自留在我家。」 凤初炎放下想挽留的手,尾随兰虹月到门口,目送着少年离开,等对方一走远,他温雅多情的面貌又变得阴沉。他心道:「虽然虫子不足为患,但还是有些碍事。」 兰虹月回到自己的住院,发现屋里亮着灯,一走进去看到室内摆了不少萤星灯和萤星矿,桐梦从耳房走出来,一见他就问:「饿了么?我从厨房偷了些东西回来,要不要吃一些?」 桌椅和其他家具已经被清理过,这些事从前都是竹秋做的,兰虹月眼鼻泛上一阵痠热感,他闭紧眼深吸气,镇定后反问桐梦说:「你呢?吃过了?听说竹秋的事了么?」 桐梦正替兰虹月舀汤水,闻言只是静静点头,半晌才又道:「我听熙雯说了大概,不过实在无法置信。」 「熙雯她怎样了?」兰虹月坐下来接过那碗汤,喝了一口,擦了嘴角,一副没事的样子。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一直哭。」 兰虹月轻点头不再聊下去,他并不饿,只是因为桐梦舀汤过来,而他习惯的回应自己所信赖的对象罢了。这让他回想方才在暉羽轩的情形,凤初炎倒的水他一口也没碰,他已经无法再相信凤初炎,过去竹秋也说过他太多疑了,带着宠溺的语气念叨过,但后来又说他这样也好。 想到这点,兰虹月反而更信自己一些,既然他多疑,也已经不信任凤初炎,那么凤初炎所讲的一字一句也未必全是真的吧? 只不过他思绪还很乱,只想喝些汤,暂时什么都不去想。 「虹月。」 伴随桐梦这声呼唤的还有其跪地的声响,兰虹月被吓了跳,茫然注视桐梦问:「你做什么跪我?起来说话啊。」 桐梦额面、鼻下都出了些汗,气息不稳,两手搁在裤子上不安的挠抓着,他摇头说:「在你没答应前,我不会起来,求你听我的恳求,拜託你、拜託你一定要救熙雯。」 兰虹月猜想桐梦是想带他妹妹逃避婚事,这倒不令他意外,他苦笑轻叹:「好了,起来说话吧,你要和她私奔是么?可是我也──」 「不,我可以死,但你一定要救她。」 「什么啊?」兰虹月一脸纳闷:「你何必死?」 「她已经有了。」 兰虹月面无表情:「有什么?」 桐梦朝兰虹月用力磕头,答道:「她有我的孩子了。求你救救她!」 兰虹月静默良久,汤匙落回碗里,他长吁一口气,轻声道:「你这个……混帐东西……」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壹 刚收拾乾净的屋里,玉白小巧的瓷炉上薰了茶叶,满屋的茶香,壶里是金丝溪那一带汲的灵泉,碟子上堆着从二房厨房偷来的酥饼,小碗里的甜汤是加糖燉过的老树香櫞膏调的,兰虹月坐着喝没几口就看桐梦下跪求助,说是兰熙雯怀有身孕了。 兰虹月不禁想自己究竟是做错什么,麻烦总是接踵而来,桐梦做的这些原来是要讨好他、求他帮忙的?他不仅自顾不暇,妹妹和朋友一起搞出这麻烦,他甚至没空替竹秋伤心了是么? 他对桐梦和妹妹相好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进展得这样快,或许是他自己迟钝吧。就像有些花草由生至死只经歷短短一个季节,但也有的花草养了好几年才终于开花结果,而他这种残弱者,无香无望,什么也不会有,对其他花草精怪的情形也就迟钝了些,以为大家都和他一样不会变。 他无力骂了桐梦混帐东西,桐梦又重重磕头拜託他救兰熙雯,他听得烦躁,喊道:「够了,停下来,吵死了。」 桐梦仍趴跪在地没起来,因为兰虹月还没消气,也还没答应要救兰熙雯。 这让兰虹月气到失笑,他稍微挪了椅子转向桐梦问:「这是逼我答应你?」 桐梦摇头否认:「不、不不,我是诚心求你,不是要逼你。」 「有差别么?」兰虹月语调冷了些:「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修为低浅,也没什么本事,哪有办法救你和熙雯?你求错对象了。」 桐梦依旧不动,反令兰虹月更不高兴,后者扬声令道:「头抬起来。」 「虹月,我求你了,我什么都肯做,只求你救救她。」 看着相交多年的好友哭得泪流满面,兰虹月心情复杂,既同情又不免有些怨懟,他道:「我们从小认识,我懂你的处境,也以为你明白我的苦处和为难,如今你却令我这般为难」 「只要你肯帮,现在杀了我,我也愿意!」 「谁要你的命了,你当我是朋友么?为什么要讲这样的话?」兰虹月苦笑:「我对你真是……失望。」 桐梦哭花了双眼,瞧不清眼前少年的表情,只能边哭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虹月,我罪该万死,我对不起你,我──」 「好了。」兰虹月知道桐梦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这么做,更不会下跪哀求,对他露出这样卑微的姿态迫使他同情并答应请求,想通这些,他气消了不少,无奈叹道:「事已至此,就别囉嗦一堆废话了。」 桐梦拿袖子抹泪,缓了口气说:「我们也是在佶良城发现,熙雯已怀有身孕,回来后又遇上竹秋姨的事情,熙雯方才哭晕了两回,我哄不住她,她把我赶走,我在明澜谷只和你最熟,所以也只能来求你了。对不起,我不仅没能报答你们兄妹什么,还……」 「都说了别囉嗦那些废话。」兰虹月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比了手势说:「别跪了,再跪下去我绝对不帮你们。」 桐梦吓得立刻站起来,还踉蹌撞上一旁的桌椅,兰虹月要他坐,他也不敢不坐,匆匆坐到对面去低头说:「我只是隻尚未羽化、没用的虫子,没想到熙雯会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什么都想依她。」 「那就是她逼你的了?逼你跟她生孩子?」 此话一出,桐梦吓得被口水呛了下,咳了几声后反驳:「她没逼我,我们两个情投意合……我想郑重跟你交代自己与她交往的事,可她不乐意,又说你早就看出来了,不让我多此一举。」 兰虹月点头:「我是瞧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你们俩急着生孩子。」 「咳、咳咳咳。这是意外。一般只有羽化后的虫族能繁衍的……」 兰虹月单手撑颊,手拿汤匙在碗里舀了口甜汤喝,半瞇眼睨视对面好友说:「不晓得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是生出人形的崽,还是卵?或是别的什么。不过这都不是眼下最要紧的,我妹妹这样已经不能嫁给神灵,要是被发现的话,后果难以预料,但肯定很惨。你也是。至于是否连累兰家,嗯……竹秋都不在了,其他的我也不在意。你们俩就是想私奔吧?」 桐梦的脑袋更低了:「若能这样是最好的了,她怀有身孕,我能亲自照料,可我不敢奢求,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生下孩子,至于我的死活并不重要。」 兰虹月忍不住拍桌:「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朋友?」 「呃。」桐梦吓呆,愣愣看他。 「在我面前动不动说自己的死活不重要,是觉得我不够在乎你这个朋友才讲这种话?还是你并没有那么在意我的心情?」 桐梦被吼得两眼泛泪,脱口低喃:「虹、虹月,你别这样,好可怕。」 他们两个从小就是一起玩闹长大的,桐梦从没见过兰虹月气成这样,而且怒火是针对他,他若是没化成人形的毛虫,可能会吓得直接冒出毒液来。 兰虹月似乎也想到了这小子受惊吓或太大刺激会放毒的事,深吸气收歛怒火说:「我这样的傢伙在明澜谷毫无势力,过去最大的倚仗是凤先生跟梅家姐姐,可是凤先生绝对不可能帮我们的,因为那位神灵是他的徒弟,而他早已知情,还劝我不要轻举妄动,加上他继承凤族的神通眼力,虽然封印了大半,但右眼仍偶尔能看到未来将发生的事,我们不能冒险去求他,让他有心提防。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去拜託蕴春姐姐了。」 桐梦忖道:「可是蕴春姐她家中仍有父亲和其他族老,以及旁系亲戚,一旦她涉入之中,将来梅家族系恐怕会受牵连。她会愿意帮我们?」 兰虹月耸肩:「不知道,得问看看,多半有可能会的,如果我去求的话。」 「因为你是她认来的义弟?」 兰虹月唇角微扬,忆起往事说:「嗯,而且她内心深处一直都感到愧疚吧?谁会利用一个小孩子去达到目的?那时她认出我就是凤先生颇为照顾的孩子,凤先生不会眼睁睁让我出事,不过我童年天真没想那么多,她之所以认我当义弟也有这层缘故,但也并非不是真心,所以我并不想再提这个。 只不过今时你和熙雯的事,风险远大过当年,我也没把握她一定会帮忙,总之先捎讯息给她,她身边还有知雪大师、云大哥、岳二哥他们能商量,可能会有对策也不一定。不过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已经做好惨死的觉悟了。」桐梦望着兰虹月说。 兰虹月摇头:「是做好生不如死,身在地狱的觉悟。不只你,而是我们所有涉入其中的傢伙,下场都可能如此。」 桐梦目光黯然,再度垂首沉默,因为明白自己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而愧疚,但他一想到兰熙雯和那未出世的孩子,要他捨弃什么他都甘愿。 兰虹月起身去找了先前自己炼製的传信符咒,这符咒一旦被拦截就会立即自灭,谁都无法追查内容,而且不必再提笔加註什么,只要将意念灌注其上即可,他将事由与所求都注入符咒中,施展法术烧化它,梅蕴春立刻就会接收到信息。 做完这些,他回前头看桐梦低头坐在原位,好像一切都静止,他晓得这小子陷入自责与懊悔的情绪中,同情的浅笑道:「想再多也没用,不如坦然接受现况。我已去信给蕴春姐姐,就等那头回应了。」 「真的多亏有你,谢谢你,虹月。不过他们要怎么帮忙?」 兰虹月将瀏海撩顺,坐下来继续舀汤喝了一口,回答道:「我问姐姐和知雪大师,能不能将你们藏在玉果寺,等產下孩子以后再设法离开明澜谷,这里你们是待不下了,将来也不晓得上界会不会找你们麻烦。我想他们或许有办法藏你们两个,玉果寺也在明澜谷,又比较偏僻,平常不惹什么尘俗是非,应该能去那里避一阵子,毕竟她现在不宜奔波。」 桐梦也认为只能那样了,他又问:「那你会受牵连么?」 「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分寸。你叫熙雯一切如常,等出嫁那日,我变作她的样子,顶替她一会儿,若姐姐她们愿意接应你们俩,那你们就尽快躲去玉果寺,将来在远方找个平静的地方安生。若姐姐不愿涉险,我过去也曾收藏过一些少有的丹药和符阵,到时让你们溜出去也不难,只是藏身之处就得再想想了。」 「你要顶替熙雯?」桐梦忍不住走到兰虹月身旁劝:「没别的法子了?那太危险了!」 兰虹月斜睞一眼紧张的桐梦说:「我都不怕了,你担心什么?假冒的事我很有经验了。」 「可你到时候如何脱身?对方都是神界来的──」 「我说过了,我自有分寸。」兰虹月忽然严肃跟他说:「你再囉嗦,我就不理你们了。」 想到事关兰熙雯母子生死,桐梦彻底噤声,不敢再多讲一个字。兰虹月缓下脸色安抚道:「就算是神界,也不可能说下界就下界,能来这里的神要不是受伤变弱了,就是压制自身的境界,而在我们这里,那些神灵反而无法彻底发挥神力,除非是打算玉石俱焚,倘若下界崩塌,上面那些傢伙也会受影响,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小ㄚ头闹得那么大。也就是说,神灵再神通广大,我们总能应付一下。」他讲完挥了挥手打发桐梦说:「你走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桐梦听他这番话也安心了些,点头答应一声就退出兰虹月住处,回房准备日后私奔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 兰虹月把桌上饮食扫光,饜足后发了会儿呆,回房更衣后又去找凤初炎了。他跑去暉羽轩途中已是太阳西沉,馀暉仍将草木屋舍都照出金边,不过他却只感觉前途黯淡。还没接近院子,他就看到大门自己敞开,凤初炎已感应到他来,可进屋却不见其踪影,于是又去书斋、寝室找,最后在浴室外得到回应。 「你来了。」凤初炎正泡在浴池里,他对外面的少年说:「来得这么巧,顺便进来泡一泡澡?」 兰虹月隔着门帘回话:「不用了,我在这里等先生。」 「小时候你很喜欢和我一起泡在池子里间聊的,现在长大却生疏了。」 兰虹月本想回嘴,但他来可不是和凤初炎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闭眼深吸气后说:「我来是想请先生帮忙的。」 「哦?你说看看要我帮什么,我力所能及的都会考虑。」 「先生帮我看一看将来的事吧?我想知道熙雯将来在神界过得如何?是否会顺利生下神嗣?先生能办得到么?」兰虹月倒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些,他只是想试探凤初炎的神通之眼是否能运用自如罢了。 浴室里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兰虹月以为对方离开了,后者狐疑的掀起帘子喊:「先生?」 凤初炎仅着一件素白单衣走近,兰虹月有些慌怕,一脸不安的退出室外,他跟着少年来到走廊上,轻轻捏起少年的下巴说:「你要借我的神通之力窥看将来,那我可要讨些好处,不然太不划算了,不是么?」 兰虹月看见对方眼中的欲望,不由自主颤抖,既反感又噁心,他默默握紧双拳忍耐着,低声问:「什么好处?」 凤初炎不是没看到少年抗拒却又努力忍耐的样子,但他认为少年只是需要一些时日习惯,于是故意要求:「你亲我一下。」 兰虹月难掩恐惧望着男人:「先生……我不……」 「亲一下都不成?」凤初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眼含笑意的开口催促:「犹豫太久的话就算了。」 兰虹月往凤初炎颊上浅浅的用唇碰了下,没想到凤初炎又快又狠的掐住他下巴索讨更多,他吓得扭头闪躲、挣扎,一手推着对方惊叫:「不要、你骗人!」 凤初炎只来得及在兰虹月的颊上轻啃一口,对他来说少年太脆弱易毁,他不敢过于粗暴蛮横,因此很快就松手了。他看兰虹月虽然还在发抖,可是并没有跑开,心中有些高兴,或许再过一阵子少年会习惯他的,他温柔抚摸少年的脸庞、头发、耳朵,喜悦低吟:「好乖。」 兰虹月低头藏起眼中的恨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先生得帮我看一看妹妹将来过得如何,她是否诞下神嗣,你答应我的。」 凤初炎本想逗兰虹月玩一会儿,不过看兰虹月吓成这样也没了情趣,语气可惜的应:「好吧。我看看,虽然我平日并不想用这力量。」 兰虹月立刻打起精神观察凤初炎,只见凤初炎双手负于身后,微微昂首像在远眺什么一样,半晌后开始告诉他说:「她婚后还算平顺,眾神看在我徒弟的份上都对她不错。至于神嗣,嗯……倒是没见着什么神嗣,也许不是这几年间会发生的。」 凤初炎说完睞向兰虹月问:「今晚睡这里么?」 兰虹月早已想好藉口说:「不了,熙雯她因为竹秋的事太过伤心,我得回去陪她。」 凤初炎浅笑,又问:「下午你传信给梅蕴春他们了?说了什么?」他看兰虹月蹙眉,温声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刚好留意到。」 兰虹月故作坦率回答:「没什么,只是问姐姐他们能不能让兰悦、兰茗那几个孩子回来,毕竟他们姐姐要出嫁了,一家都该聚在一块儿才是。」 凤初炎一脸无趣的应了声,见兰虹月执意回家,找了萤星灯给他提着,亲自送他走,并不强留。 兰虹月步伐不快,和以前差不多,只是现在他不会再回头望着凤先生,更不会露出捨不得的表情,等回到住处他又忍不住乾呕了一会儿才缓下来。 兰虹月脱下外袍,自己倒水喝,他站在桌边回想稍早的情形。之所以要再特意跑去试探凤初炎,就是试探其右眼能窥见未来到什么地步,或许那力量不太受凤初炎的控制,凤初炎养好伤再在这里出现,意味着对方正压制修为,故而不易运用神通之眼,这也是一个可能的原因。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兰熙雯会在将来不知何故滑胎,所以并没有生下孩子,只是这种可能性又小了一点,因为即使她滑胎,神界也不会再轻易接受她嫁到上界吧? 他左思右想都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凤初炎在骗我。」他冷笑,凤初炎根本不能看透将来,故意讲些无关紧要的事誆他吧。其实他看出了凤初炎在撒谎,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凤初炎了,观察过对方一些习惯,凤初炎撒谎时会格外专注盯着别人的眼睛,说完谎言后会浅浅微笑,目光再往下扫视,那是需要一段时日的相处才看得出的细微变化,只是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凤初炎这些。也许说给别人听,别人也不信他,但他就是确知凤初炎在撒谎。 他躺到床上就寝时心情相当平静,现在他不得不相信竹秋已经不在了,虽然不久前还伤心得要命,但现在居然有点为竹秋感到庆幸,竹秋不必再为他们这些孩子们操心了。他不晓得这是看开了还是在自暴自弃,反正他对谁来说都不是最重要、最先被在乎和设想的,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人像竹秋那么关怀他、在乎他、默默爱护他,那么他也不再寻求谁的认同与关爱,今后都不必再为此烦恼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意外的变得踏实安稳,不必再外求那些虚无縹緲的东西,只要自己想明白就够了。只不过失去倚赖和寄託的对象,往后只能倚靠,他必须独自生存、承担,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好处大概就是他可以更放纵一点,不会有谁念他吧。 *** 上神要迎娶兰家的孩子是整个明澜谷的大事,所以知雪带着本该远行歷练的孩子们回来,梅蕴春也难得回家一趟,云清阳和岳林海也和她同行,并未带任何亲信或随从。 梅蕴春带了二位义兄和知雪去见父亲,梅老爷亲切招待并留他们住下来,兄妹三个陪老人家聊了大半天,知雪则是先回了玉果寺。 炎夏午后,兰虹月收到梅蕴春的邀请来到镇上的沐华楼,这里除了饮茶喫酒之外,平时也提供客人练习歌舞,还有一些房间、小院佈置出精密的风水格局供来客休憩。梅蕴春直接包下一座院落,兄妹几个聚在榭台里,周围流水淙淙,仅有小鱼小虾,庭园内的出入水道皆有防范外来精怪妖邪的栏网,算得上隐秘场所。 梅蕴春把一枚毫无装饰的银戒拿出来,那是枚储物戒,她从银戒取了几样东西陈列在浅黄色的玉石桌上,逐一对兰虹月介绍说:「你要的东西我尽量找来了。吶,这是上乘化形丹,一盒三粒,修为越高化形就维持得越久,可以留一粒等将来升境界时服用。迷烟符五张,可搭配其他阵法或咒术施展,还有能迷惑方位的乾坤错置阵盘两个,中等的假死药只弄到一颗。再来嘛,还有和光同尘丹两粒,这也不好弄,省着点吃,服了它就能自然混入许多地方和族类,就算神族都难以察觉,能搭配化形丹用。其他的东西我都收在银戒里了,你自己看看吧。」 兰虹月接过银戒戴上,银戒自动变化适合的尺寸圈住食指,他朝梅蕴春拱手道谢:「谢谢姐姐为我准备这些东西,我一定设法偿还等价灵石,目前我只有这些。」 梅蕴春阻止兰虹月付出灵石,按住他的手拒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有要你买,给你准备这些都是我自己乐意的,多的那些也不要你退回来,你顶替她以后还会有不少变数,我只怕你到时候很难脱身。」 坐在一旁的岳林海长抬手说:「我还是不能赞同小弟去顶替兰小二,风险太大了。」 云清阳抱臂站在岳林海斜后方的柱子旁,他也附和道:「我也不同意,万一闹大了,神界追究起来会牵连很广。」 梅蕴春瞇眼看向云大哥说:「我知道你们是怕连累吕洲的云家和岳氏一族,不如你们现在就离开?没有谁会讲什么,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岳林海苦笑解释:「我们不是这意思,不过也不全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小弟明明能置身事外,为何还要淌这浑水?」 兰虹月垂眼道:「若我妹妹因有孕而和神界起衝突,神界找兰家麻烦,我也无法全然置身事外。神使还杀死了竹秋,兰家却漠视此事,这都让我无法原谅他们。不过姐姐讲得没错,我也不想牵连无辜,二位哥哥现在就走,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云清阳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不会走,起码听完你的所有打算再说。」 兰虹月看岳林海点头表现出相同态度,于是接着讲:「到时我会把阿留绑起来,将她变成熙雯的模样,等我脱身后再让阿留顶替我,然后我藉传送阵法离开。我这样的修为下界容易,神灵们却无法轻易追下来,到时候也不必再会合,我会在外头独自漂泊,至于桐梦和我妹妹就有劳姐姐你安顿了。」 梅蕴春慎重点头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岳林海又举手问:「阿留是哪位?」 梅蕴春说:「肯定是平日里就欺负小弟的傢伙,小弟是不会殃及无辜的。」 兰虹月颇意外的望向梅蕴春,赧顏应话:「是,一如姐姐所言,阿留是我母亲的亲信,平日没少招惹我。」他知道梅蕴春多少是懂他性情,彼此也是因此合得来,只是没想到梅蕴春会这么相信他,替他说话。 云清阳问:「虹月,你决定要做这事,可是兰家有谁能照应你?」 兰虹月收起笑意认真道:「无须任何照应,谁都不知情才不会轻易洩露出去。」 梅蕴春一手撑着下巴,仰首思忖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在兰熙雯出嫁之日,设法将阿留捉了绑在你讲的隐密处,然后假装宾客观礼后,再去玉果寺接应从传送阵过来的兰小二就成了?可我们怎知你有没有顺利脱逃呢?」 「不必知道也无妨。」兰虹月扯了扯嘴角说:「我已经决定再也不回明澜谷,神界或许会追查出是我干的好事,然后一直追捕我,不过也无所谓,我打算以后浪跡天涯,当个散修。」 「可是你还那么小,要是在外面遇上危险……」梅蕴春一脸担心。 兰虹月看她眼中有泪光,神情温和微笑说:「不必担心我,你不是准备那么多好东西给我亡命天涯用的?再说,我虽然不是神,但在这里我也并不弱小,总能找到活路。虽生来无香,但是我身为兰草一族的特性也还是有的,只要任何有草木树林的地方,那些蕈子小草树木们全都能成为我的耳目。」 聊到这里,四眾一时无语,各自若有所思。梅蕴春起身走到围栏边,压抑怒气的捶了下柱子低语:「神界那群混帐,竟在明澜谷佈下造神阵,依小弟你先前所说的,佶良城外也遇过一个造神阵,只因他们是神灵就能这么为所欲为,真是一群混帐。」 云清阳说:「不过就算是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否则也不会打下界的主意,更不会娶下界的花草精怪了。就不知道往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事。」 梅蕴春恼道:「谁管他们死活。」 岳林海半开玩笑接腔:「所以他们也不会管我们死活啊。」 兰虹月听他们三个抬槓,淡淡的说:「那样的神界,要是不存在就好了吧。」 这话让梅蕴春他们再度静下来,岳林海说:「但是少了神界抗衡、压制,一切只会更乱,最后恐怕又要回归混沌。」 「混沌里可是什么都没有的。」云清阳补充了句,朝梅蕴春瞅一眼,梅蕴春看懂他的眼色接着关心道:「对了,这些事,你那位凤先生都不知情吧?」 兰虹月点头:「当然,他是神界那一阵线的,我不可能让他知道,也试探过他并不怎么施展神通眼的力量,所以应该不会预料到我们要做的事。」 「那就好。」云清阳拍拍小少年的肩膀说:「之后还得养精蓄锐,你乾脆在这里住到兰小二大喜那日?」 兰虹月微笑婉拒他的好意说:「谢过云大哥,不过我必须回兰家,方便掌握其他的风吹草动。」 等兰虹月离开沐华楼后,云清阳说:「小弟的样子不太对劲。」 岳林海猜测:「他是伤心过度加上还要操心妹妹的事才那样?」 梅蕴春吃着果子回想方才的情形,认同云清阳的话:「我也觉得小弟那样子不太对劲,不过就如二哥说的,他已经心神俱疲,而我们三个能帮的也只有这样了吧。」 兰虹月回去探望兰熙雯,碰巧遇上秋丽雨带补药给女儿,他就在外头等母亲离开才进去,桐梦并不在这里,想来是为了回避秋丽雨。 兰熙雯坐在床上,见到兄长就指了桌上一堆补药说:「都给你吧。」 兰虹月扫一眼桌面上的东西,坐到桌边问:「都是好东西,给我?」 「我这身子不能再乱补,反正那些东西我的确不需要,你收下吧。」兰熙雯有些尷尬的补了句:「不是我不要才给你的,你那么清瘦,也是该补一补的。」 兰虹月否认:「我不清瘦,给桐梦补身吧。」 「我都说要给你了!」 「那可是秋夫人要给自己女儿的,你自己留着吧。」 兰熙雯听得上火气,瞪他说:「你怎么老是对我这样啊?分明是双生子,不亲近也就罢了,还老是这么排挤我。」 兰虹月挑眉回嘴:「我排挤你?反了吧。」 「哪有,明明是你排挤我,从小所有弟弟妹妹都喜欢你,又是讲故事又是给零嘴的哄他们,手段那么多干嘛!」 兰虹月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没耐心,连听故事也坐不住,又爱霸佔点心,我那不叫手段,兄长照顾小的,很平常的事。」言下之意是妹妹被母亲宠坏了,怪不得他。 「可你都不照顾我。还老是霸佔竹秋。」兰熙雯语气委屈,她看兰虹月眼神冷下来,急忙又说:「我也知道娘亲偏心我,所以你才老是找竹秋,你是因为娘亲才不喜欢找我玩的吧,可是我也想对你好啊,如果我老是找你玩,娘亲就会找你麻烦,你关去小破屋的时候,我也曾经想救你出来,我去找那些侍女帮忙,可是娘亲知道了很生气,说要再教训你。后来我才渐渐不敢再去找哥哥你啊,后来桐梦出现了才好一些,我们又能常常一起玩了。但你还是疏远我,我寂寞伤心难免会发脾气,哥哥你从来都、都不来找我。」 兰熙雯边说边掉泪,讲到这里忍不住哭起来。兰虹月也没想过原来这ㄚ头还有这么多纠结和经歷,说到底还是父母亲偏心吧,他沉默感慨半晌,找了条帕子递过去给妹妹擦眼泪。 兰熙雯吸着鼻子哽咽说:「我的一切都是爹娘给的,能给你的当然也是那些啊。你就那么讨厌我?」 兰虹月目光变得温和许多,淡笑回应:「讨厌你的话,就不会替你设法逃婚了。」 「桐梦有跟我提过了,他说你会帮我们,可是要怎么做呢?」 兰虹月走近床边跟她说明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提设计阿留的部分,有些细节避重就轻,省得她多虑。兰熙雯听完抬头望着他问:「你要是被带去神界还逃得掉么?」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操心这个。」 「可神界万一追究起来,那我们全家岂不是……」 「至少你和桐梦,还有你们的孩子能自在活着,只是不能再回明澜谷了。我问你,生死关头,父母和孩子,你选谁?」 兰熙雯从来想过这个,一时被问懵了,她唇瓣颤了半晌都挤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道:「我、我不知道,爹娘最是疼我,我怎能弃他们不顾?孩子又孩未出世,那么可怜……我选不了……」 兰虹月看了她好一会儿,不禁伸手摸她头顶说:「你自幼被爱护长大,心地太软,太天真善良,自然选不了。没关係,我替你选。」 兰熙雯茫然仰望兄长,唤了声:「哥哥。」她心中仍有疑虑,刚开口要问,桐梦就进来把兰虹月喊走,她抿了抿唇望着他们,一手摸向自身的肚腹,内心忐忑不安,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过问太多是不是比较好? 桐梦拉着兰虹月到一旁问:「你到沐华楼见过梅家姐姐了?」 兰虹月点头,把储物戒里许多东西都摆到桌上说:「这些东西留给你们防身,你分作两份,和熙雯各自收好了。」 「那你──」桐梦刚吐出二字,兰虹月就凑到他耳边低语:「不必担心我,照顾好我妹妹。一切照计划行事。还有这封信,等你们顺利脱险后,不,等我妹妹生下孩子以后再看吧。」 上神娶亲之事本该慎重筹备,然依先前神使所諭,婚期订在夏末,那时夏花落尽,由土入金之际,恰好有个适合的日子。到了兰熙雯大婚之日,会有神界来的迎亲队伍接新娘上轿,明澜谷也会为此欢宴十天半个月之久。 兰虹月其实也担心计划生变,但事情意外顺遂,他在大厅露了脸应付一会儿,就到从前自己常被关的破屋去,阿留已经被弄晕扔在破屋里,他拿脚尖踢了踢阿留,阿留还在昏迷。 「哼,让你服化形丹也是浪费,算了。」他并不打算真的把阿留变成兰熙雯的样子去顶替,只是把阿留关在破屋后,施法让外面的人短期内都听不到阿留的求救声,再将破屋封锁了。做完这些他慢慢远离,喃喃低语:「只是场恶作剧,算是便宜你了。」 兰虹月自己服下化形丹变成兰熙雯的模样,去换上妹妹的一身喜服,而兰熙雯和桐梦则顺利藉传送阵逃去玉果寺。约定的时辰一到,天空中彩云透出比往常更耀眼的光亮,整个明澜谷回荡天籟,并且飘降灵气凝成的细雨,神界的迎亲队伍出现在兰家上空,一位仙女凌空走到兰熙雯的闺阁外,兰虹月顶着妹妹的模样出现,被那仙女接上轿。 兰虹月感觉自己踩在看不见的阶梯上,每踏出一步好像都飞溅出一些透出光采的碎片,他谨慎迈出每一步,接近那顶红轿时,不禁微微回首,仙女优雅抬手挡住他的目光轻声提醒:「莫回首,该入轿了。」 也对,兰虹月望着前方被揭起的帘子心想:「大家走的走,死的死,我对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贰 谁也没有察觉新娘子有何不对劲,兰虹月事先拿妹妹的随身玉饰做了手脚,施法让自己维持妹妹的气息,又吞了和光同尘丹,即使是神灵也无法立刻发现他是冒牌货。 兰虹月端坐在轿中,右手轻抚左手食指上的储物戒,虽然他想过有许多变数,但身上带的东西已经是他所能弄到最好的,万一被搜出来,他也只能再另谋他策。 人间的新妇有刺绣头盖,有的依各地风俗不同还有其他装扮,像是戴上厚重的假发,发间装饰许多金银珠宝,有时重到新娘子无法动弹甚至晕倒,还好嫁给上神的新娘子不必穿戴那些过于繁重的衣饰。只不过对兰虹月而言,从头到脚的首饰衣着依旧很麻烦,除了兰家一整套能穿上身的宝物,还有神界为他筹备的嫁衣、珠宝,他头上仍是蒙上白亮的头纱,绝色面容像是被笼罩在雾里,薄纱上点缀稀有的金玉宝石,下了轿他又被带去一间宽敞的房间等候和整理,许多仙子过来替他收拾仪容。 引他入轿的仙女稍微撩起头纱,兰虹月从她眼中看到了惊艳,那仙女说:「不愧是明澜谷最美好的仙子。」仙女想到不久后这位女子就要成为帝君的伴侣,紧张得收歛态度退开了些。 旁边走来另一位仙女问:「姐姐,不必再替她补擦脂粉么?」 「她天姿绝色,不必再这么做。」 兰虹月听了暗自松口气,那些仙女又在他的头纱上加了精緻华美的头冠等饰物,带他上轿的仙女说:「小仙是常泽,往后也负责夫人起居,夫人有事都能吩咐小仙。」 「……」兰虹月被喊夫人,听得彆扭,但还是轻声回应一句:「有劳仙女姐姐了。」 常泽有些意外,新娘子连嗓音都很特别,虽然比一般女子还低沉些,却柔和悦耳,她对这位新主的印象更好了,亲切介绍道:「这身嫁衣可是神界仅此一件,用上古蜃精產出的幻雾纺成的料子,再用最好的技巧裁製,轻薄柔软,又能依四周光亮变化光彩色泽,像穿了彩云一样,正符合您的名字呢。而且它还是一件极上乘的法宝,穿了它不仅能无时无刻的感受灵气并修炼,还能抵御厉害的幻术、迷魅之术等攻击,自然也是刀枪不入,除非行凶者修为高得离谱。」 兰虹月听到这里不禁问:「只是结契,还得如此防范各路凶险?」 常泽被问得一愣,笑了笑说:「那倒不是,帝君娶亲,当然要给您准备最好的嫁衣,什么也都要是最好的啊。」 「这样啊。」 「是啊。」常泽招来端着首饰盘的侍女,挑拣最适合的手鐲、戒指给新娘子逐一穿戴,她摸到对方食指上说:「这银戒先取下来,由小仙替您保管吧?」 兰虹月抽手拒绝:「不,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取下。」 常泽虽觉奇怪,但也不勉强,点头说:「明白了。请接着戴上这些吧。」她想,不起眼的银戒也没什么,其他宝物轻易就能盖过它的存在。 常泽和其他仙女整理好新娘子的仪容,退开来看了看:「嗯,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了。」 兰虹月心思不在此,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常泽过来轻声关心道:「您是不是很紧张?要不要喝点东西?」 「不用,多谢。」 常泽疑惑:「是么?那小仙陪您聊聊吧?您是头一回到我们海楼这里吧?」 「海楼?」 「对,天镜海楼,帝君的住所。」 「啊,这样啊。」兰虹月恍然大悟,海市蜃楼啊,怪不得嫁衣还用得上蜃精產的雾当材料,虽然先前不曾听过这样的地方,可是这么一联想倒是挺微妙,让他不觉扬起一抹淡笑。 常泽也微笑道:「天镜海楼,我们都简称海楼,因为天镜是出入这里的地方,若没有帝君的允许,其他神仙也不能随便过来的。您还紧张么?」 兰虹月奇怪道:「仙女姐姐是怎么瞧出我紧张的?」 常泽语气亲切说:「请直呼我常泽就好。为了能好好的侍奉主上,小仙能感受到您的心情好坏,这也是我被选上的原因啊。不过别担心,我无法看穿心思的,那样也太冒犯了,何况小仙的能力还办不到这点。」 兰虹月松了口气,常泽又说:「如何?跟小仙聊一聊,好多了?」 「是,谢谢你,常泽。」 常泽道:「这没什么,往后大小事都请儘管吩咐小仙。」 兰虹月趁机问:「一会儿的结契仪式,听说不会很久,和诸神打过照面后,只要和帝君相处几个时辰就好?」 「啊、这个……」常泽有些羞赧而曖昧的浅笑回应:「是,比起尘俗婚姻喜宴来说,上神的结契仪式简单许多,也不必拜天地,毕竟这儿就是天上了。至于和帝君度过几个时辰,嗯,这么讲也没错。」 兰虹月并不清楚这些,谁都没这种经验,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听到常泽这么说也稍微安心一点,因为他就等着最后能和仇家独处的机会。 另一方面,海楼大殿上已聚集不少神仙观礼,宸煌虽然换上了一身雪白的礼服,但并没有佩带更多珠宝饰物,顶多就是平常蒙头盖脸的打扮稍微有改变,用晶莹剔透的宝石串成网,搭配上好丝线製成的面纱罩着脸,长发依旧用琉璃宝玉等饰物束在身后,瀏海和鬓发随意落了几綹,儘管从未在诸神面前露脸,但因其高大挺拔的身姿,这仪容装扮也仍是凭添风情。 凤初炎作为凤族之长和帝君的师父出现在这里,偶尔有些神仙过来和他寒暄,但他根本没心情和他们多聊,就连宸煌的母亲、手足也被他客气的敷衍了。当宸煌现身时,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即使从未真正看清徒弟的模样,那也是他悉心教养大的孩子,倾尽千百年的心血爱护着,如今却要迎娶一个花草精怪,让他心中不是滋味。虽然那精怪样貌出眾,若不是因为被他算出是福星,又怎会配得上他徒弟! 他费尽苦心只是想让徒弟能好过一点,娶那兰草精就当是迎了一盆花草回来摆在海楼里,这并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偏偏徒弟为此和他闹脾气,想来也有点委屈。不过他清楚徒弟的性子,宸煌孤僻又喜怒无常,从来不和谁亲近,整个神界也就只会和他这个师父多说几句话,所以让徒弟接一盆花草回来养,他也不怎么担心,这场结契仪式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区区一个精怪……」附近也在讨论宸煌的伴侣,凤初炎听到那些描述也在心中不以为然的笑着,同时又不经意想起了兰虹月的事。先前他在明澜谷时,兰虹月仅找过他一回,之后就一直回避他,让他有些不高兴,听说连兰熙雯出阁时都没露脸。 照理讲,妹妹的大喜之日,当大哥的怎样都该在场,不过先前兰虹月曾在兰家大厅闹过一场,惹得兰弘万和秋丽雨极为恼怒,也许他们夫妻是担心儿子惹事才将其关起来,这也不无可能。想到这点,凤初炎心里有些浮躁,起了念头想施展分身下去看看那少年,随即又因此感到可笑和自厌,他并非毛头小孩了,居然为了另一个孩子沉不住气么?还是先关注眼前徒弟的大事吧。 宸煌在大殿上安静站了会儿,新娘子也出现在大殿上,仙女们护在其两侧,直到新娘子站到宸煌身边。 兰虹月罩着头纱,所有人事物皆矇矓,即使是脚边方寸之地,也因这里的地面不停生出云气,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常泽跟他说头纱能防止被其他神识窥探,虽然这种场合连神仙都做不出这么失礼的事来,但他仍担心被识破真身。 幸好和光同尘丹是极好的丹药,加上他吞了上乘化形丹,又有这头纱遮掩,应该能蒙混过去。他没仔细听主持仪式的神仙说话,直到其他诸神都起身祝贺帝君,他才被那些声音唤回神,而后他见到一隻宽大的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碰到他手背,慢慢握住他的手。 新娘子被帝君牵着走了,大殿上的诸神则可以去宴会上继续应酬。凤初炎选择留下,他认为宸煌不会真的想和那精怪相处那么久,也许过一会儿就会出来见他。等候徒弟出现的时候,他正好能施展分身去下面找兰虹月。 *** 一到新房,到处都佈置成红色、金色,也是人间充满喜庆的顏色,宸煌他们坐在铺好的床边,聆听外面园中演奏仙乐。 兰虹月默默翻了白眼,忍着没打呵欠,他没想到进房还不让他们歇息,还好那场演奏并不长久,几个仙童念完贺词就都离开了。等仙侍将门窗关上后,宸煌立即起身坐到窗边,似乎不情愿和新娘子同坐在床沿。 兰虹月实在是渴了,走到桌边拿起金杯倒酒喝,还嫌酒还不够解渴,于是又拿起盘子上的果子吃,报仇之前他还得先吃喝够了才好,反正窗边那神仙也没阻止他,而他也暗中戒备着。 宸煌的确是不想和陌生的傢伙同处一室,他坐在窗边思考该怎么打发那精怪,毕竟是师父的学生,也是师父弄来的新娘子,不好随意处置。原先觉得床上那傢伙碍眼又麻烦,可是他看那女子毫无顾忌,竟走去桌边自顾自的吃喝,而且吃相也是拋开矜持的,难道是仗着自己生得漂亮就为所欲为? 「嘖。」宸煌咋舌,暗道师父眼光也不怎么好,他的福星怎是这种傢伙,分神之际听那兰草精讶异叫了声,并对他发出疑惑:「怎么是你?」 宸煌在佶良城见过兰熙雯这ㄚ头,可兰熙雯未曾见过他,这令他心中生疑,很快就联想到了那少年,透过意念询问:「你是兰虹月?」 兰虹月吓懵,右手缓缓摸上左手银戒反问:「为什么这么说?我与大哥虽是双生,但却长得并不一样。」 宸煌听那嗓音虽然低柔悦耳,但的确不似少女,再凝神一观,起身走近对方道:「只是吞了些丹药就以为能瞒过我么?天真。」 随着宸煌走近,兰虹月也慢慢抬起头,因为对方太高大了,连气势都压过他。兰虹月也不再隐瞒,开口质问:「你是为了那福星之说就要娶我妹妹是么?」 宸煌这次开口了,他不答反问:「你好大的胆子,敢顶替兰熙雯代嫁过来,意欲为何?」 兰虹月的手止不住的颤动,手心也开始冒汗,他不能再错过与之独处的好时机,若非宸煌,竹秋就不会死,他从银戒取出细软长剑刺向宸煌,岂料宸煌只瞄了一眼,他手中兵器马上化作齎粉,下一个瞬间他被对方一手掐住脖子往上提。 「我救过你吧?你想弒神?」宸煌的语气听不出怒火,只是有些疑惑,语调甚至有些慵懒。 「你、呃咳,你们都是……恶神……」兰虹月不仅是被掐住颈子,对方这一手连同他的法力都压制了,真气运行不畅,他开始看不清东西,双拳捶打对方,但越来越使不上力。 「弒神,呵呵。」宸煌驀地笑了,松开手随少年摔到地上,地面云气散开,他俯视那少年问:「你真心要杀我是么?」 兰虹月摸着脖子咳嗽,难以压抑恐惧而往后退,宸煌神色愉悦踱近,一副在等他回应的样子。兰虹月不晓得对方怎么忽然就放了他,而且还笑了,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藏着带上来的宝剑被对方一个眼神毁掉,他就心有馀悸,但想到竹秋的死又满腔怨愤。 「我问你话。」宸煌催促道:「我快没耐心了,回话。」 兰虹月心想横竖都是死,他气也要气坏对方,张口吼道:「你问的不是废话?不然我拿剑刺你是刺好玩的?你是瞎了还是脑子坏了!喔,看你脸蒙成这样,该不会是又瞎又蠢,所以你那个师父才要替你张罗亲事,不然谁都不想嫁你这样的恶神!」 被骂恶神,宸煌竟也不恼,他只是觉得少年火气很大,和之前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或许有什么误会,于是又张手把少年提过来。少年凌空飘到他面前,手脚都打不中他,模样滑稽,但在看到少年的经歷后就没了取笑的心思,因为那段记忆中充满了他师父的谎言。 「我师父他似乎骗了你。」宸煌如实告诉他。 兰虹月手脚停顿在半空疑问:「骗我什么?」 宸煌隔着面纱指了指左眼跟他说:「我的左眼能看到过去之事,你过往经歷我都能探寻。方才见了师父跟你说的那些,多是谎言。我无意强娶谁,也没有佈下造神阵。不过你方才所言也不算全错,这亲事正是他给我张罗的,造神阵也是他……」 兰虹月思绪混乱,瞪着宸煌质问:「他骗我又没好处,你是为了脱罪才这么讲的吧!」 「脱罪?」宸煌挑眉,饶富兴致回说:「我随便眨个眼都能弄死你,还怕你给我定罪?呵,你这小草挺有意思,不但想弒神,还敢说这种话,嫌命长?信不信由你吧,于我也无关紧要。」 兰虹月嚥了下口水,他听宸煌的语气不像在威胁,只像单纯在讲什么趣事,何况也没有立刻弄死他,他还有一些机会挣扎。兰虹月强作镇定,语气缓和了些问:「他为何骗我?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还有就算他是骗了我做那些事,但他也都是为了你,因为你是他的徒弟,所以你也有责任!不然神使也不会到明澜谷,还杀了竹秋,我……我恨你们!」 宸煌揭掉兰虹月的头纱,将少年乱了的瀏海撩到一旁,轻声低语:「很痛苦吧?像是在地狱?看你这么惨,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暂时就留你在海楼吧。」 兰虹月以为自己听错,这傢伙竟然拿他的苦痛作乐,他咬牙瞪视,却只换来对方更明显的笑容,他吼骂道:「你丧心病狂!你才是魔神、垃圾,我恨你们,去死啦!」 宸煌低笑几声,竖起食指动了动,将兰虹月挪到床里定住,也不给对方禁言,只用意念道:「等你安静不作乱了再放你下床玩。」 兰虹月继续叫骂发洩,不过并没有持续很久,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安静下来,宸煌有些好奇,用神识探了下,发现这少年居然已经在床里呼呼大睡。 「弒神未竟,还敢在我眼下熟睡,不是找死是什么呢?」宸煌勾起嘴角低喃:「挺疯的一株草。不错。」 *** 兰家仍在宴客期间,兰弘万和秋丽雨忙着应酬,谁都没空去管兰虹月,不过秋丽雨察觉阿留失踪,暗地派其他侍女去找,继而发现兰虹月、桐梦都不在家中的事。 秋丽雨走近正在和宾客敬酒的兰弘万,凑到他身旁小声说:「我们儿子不见了,他身边那隻虫子也不在,我的侍女阿留也找不到。」 兰弘万面对宾客笑呵呵的,一脸和善客气,转头就拉着妻子低语:「这些事晚点再说吧。」 秋丽雨揪住丈夫的袖子道出不安:「我怕有事发生,你让你的手下也去找。」 「知道了、知道了。」兰弘万应付她,其实根本不放心上,直到他回房更衣时,在房里看到凤初炎,吓得后背撞上门板。 门外侍从跑来问:「老爷,有何吩咐?」 兰弘万立刻稳住,打发侍从到院子外,他对出身神界的傢伙向来都忌惮,想到妻子对着凤初炎总是态度諂媚也很不喜欢,他皱眉问:「凤先生此时不是应该在神界观礼?何况就这么出现在我房里,是否过于失礼了?」 凤初炎丝毫不把兰弘万当一回事,张口就问:「虹月不在家么?」 兰弘万压着怒气,哼了声说:「凤先生真是了不得啊,找学生找到我房里来了,不过先生也清楚虹月不是会跑到父亲房里游戏的小孩儿了。再说,他都长大了,平日要去哪里、做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明澜谷与他最亲近的除了竹秋,不就是您了?」 凤初炎面无表情接着问:「他身边那隻虫呢?」 「我夫人说那虫子不见了,正奇怪,也许和我儿子跑哪儿去蹓躂。嗤,这蠢儿子,妹妹的大喜之日不露脸也不帮忙,净是会添麻烦。」 凤初炎瞇眼问:「不是你们夫妻俩将他关起来?」 兰弘万摇头,又笑说:「我夫人她倒是想过这样做,我拦住她了,万一传出去多不好听。唉呀,凤先生是想带他去神界见世面的么?那真不巧,我是真不晓的他去了哪里,方才夫人也来提此事,我正准备换完衣服派些手下去找。」 凤初炎脸上仍没有太多情绪,不过眼神越来越阴沉,他想带回去藏好的兰草跑去哪里了?他撇下兰弘万走到房外深吸一口气,神识一下子扩及方圆百里,几乎整个明澜谷都感受不到兰虹月的气息,除了几处明显有封印或特殊的地域,比如这里的禁地,或是常家、玉果寺那样的地方。 兰虹月没事都不会去那些地方才对,不过宴席上倒是有来客能问,他来到前面宴会场找到正在吃喝的梅蕴春、岳林海、云清阳三者。 岳林海朝三妹身后扬了扬下巴,梅蕴春端着酒杯回头,见凤初炎露出笑脸说:「咦,这不是凤先生么?凤先生怎么在这里?虹月呢?」 凤初炎眉心微结:「你们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云清阳说:「今天我们受邀过来吃喜酒,一开始就不见小弟的踪影,还以为是凤先生带小弟上神界观礼去了,原来不是么?」 岳林海故作忧心:「这么说来,他身边的虫族兄弟也不见了,凤先生总不会连那位少年都一起带上神界,他们到底去哪里了?据说明澜谷出现造神阵,虽然已被破阵,万一又出什么意外可不好啊。」 梅蕴春一脸担忧说:「没错,那造神阵虽破,但也可能遗留祸患,听小弟说他小时候常和弟弟妹妹去禁地那附近冒险,该不会……希望不是,再怎么说今天都是兰小二的好日子,他当大哥的不会乱来吧?」 云清阳起身说:「我们也去找吧。」 岳林海和梅蕴春也站起来要去寻兰虹月,凤初炎看他们忧心忡忡的模样不似撒谎,心情又更糟了。凤初炎说:「我方才已用神识探过,他好像不在明澜谷。」 梅蕴春讶叫:「怎么可能?那他会去哪里?」 凤初炎变出一支小红旗,把它再变得比食指还小,交给梅蕴春说:「若是找到他,把旗子烧了或扔到暉羽轩,我就会立刻知道。」 梅蕴春收了旗子问:「凤先生现在要去哪里找他?」 凤初炎紧盯他们几个的脸色说:「我回神界。」 云清阳疑道:「小弟总不可能在神界啊。不管是谁,除了天生仙圣之外,只有修为突破到最后才能飞升上去神界,或是像兰小二这样被神界带过去的,他一个孩子怎么能够……」 凤初炎沉缓吐出几字:「那可不一定,是他的话。」 凤初炎转身就走,梅蕴春他们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三兄妹互看一眼坐回桌边,个个都吁出一口气。云清阳说:「我们就装模作样去找一下小弟吧。」 岳林海附和一声,梅蕴春也点头同意,后者又道:「假装找个几天,之后我再去玉果寺看看兰小二他们。」 凤初炎收回分身,本尊就在神界的他并没听到任何下界精怪擅闯的风声,他心里冒出一个极为不妙的猜想,于是离开眾神仙都在的宴席,独自前往帝君新房。途中果然被侍卫拦住,侍卫带着笑意询问:「仙尊不在前头享用酒席,来这里做什么?」 凤初炎冷着一张脸答:「闹洞房。」 「啊?」 「让开。」 侍卫们都有些为难,可是论位阶、实力都没有哪一样能拦得下这位,带头的侍卫长有些尷尬提醒:「那,请仙尊别闹得太久。」 凤初炎脸色更差了,接近新房时又在园子外被侍女拦下,侍女们都不曾见过凤仙尊脸色这样差,纷纷围过来关心。 常泽老远看到凤初炎就问:「凤仙尊这是怎么啦?喝醉跑错地方啦?若要休息,小仙这就遣她们去安排──」 「我来闹洞房。」凤初炎一身肃杀之气,令眾侍女都不敢乱说什么。 常泽更是明显感受到来者不善,他和那些侍卫一样有许多顾虑和害怕,但仍硬着头皮说:「这、这样不太妥,毕竟不是人间,神界也没有闹洞房这般婚俗,请、请仙尊……」她被凤初炎冷冷看了一眼,迫于弱者的本能妥协:「请仙尊稍候!」 常泽向来照顾后进,她也不敢让其他侍女妹妹冒着风险去通传,只好自己跑去新房外面喊:「稟帝君,凤仙尊来闹洞房!」 常泽窘迫不已,按帝君的脾气也许根本不会回应呢,更别提现在帝君肯定忙得很,哪顾得上什么旁的事啊!但事情出乎她意料,没过一会儿新房的门就自己开了,她睁大眼、吞着口水紧盯房门口,接着帝君就传了道意念给她说:「让他过来吧。」 常泽虽然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还是跑去请凤仙尊过来。 此时新婚房里的宸煌走到床边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少年,好笑的轻哼一声,念头一动就让棉被盖到少年身上,细想又觉不够,棉被再度飞到一旁,他一指隔空轻点少年,化解了少年身上的药性,令其恢復原貌,再把那身喜服变到衣架上,然后棉被再飞过去盖好。 做完这些,宸煌换下喜服,只穿了素雅的月白色常服去前面厅里坐着,自斟自饮,心中暗自好笑。当他看到凤初炎一脸复杂走进来时,还险些笑出声,不过话音里难掩笑意:「看来您的右眼当初所见也未必就是事实。」 凤初炎闻言愣在门口,头皮一阵发麻,他快步走过去抓着徒弟肩膀问:「他在你房里?」 宸煌微讶,好像没见过师父这样激动过,所以也不急着回答,而是好奇又新鲜的打量对方。凤初炎难得如此失态,虽然他很快就松手退开,却依然瞧得出他有多焦虑,他再次追问:「他是不是在你房里?」 宸煌反问:「师父指的他是谁?房里只有我刚刚结契的伴侣。」 凤初炎看宸煌已重新换过衣衫,当下不顾一切礼数跑进里面寝室,后者也没拦他,他很快就走到床边瞪着兰虹月看。 兰虹月睡熟了,侧首面向床外,因此凤初炎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圆润光滑的肩头裸露在棉被外,还有露在被子外玉白无瑕的手指揪着床单的情状相当曖昧,凤初炎震惊得往后踉蹌,气息全乱,下一刻他变出一柄宝剑就要刺死那少年,却被一道力道震开。 宸煌跟了过来,走到床边阻隔在师父和少年之间,他问:「听说师父来闹洞房,您这样就有些闹得过头了吧?」 凤初炎双眼冒出血丝,徒弟护着兰虹月的样子实在太刺眼,让他难以接受,而他更难接受如意算盘全毁,他收了宝剑上前告诉徒弟说:「你绝对不能和他在一块儿,立刻杀死他!」 宸煌收起笑意,蹙眉看凤初炎,并不打算顺从其无理的要求。 「必须立刻杀死他,他是你的灾星、凶星,他会毁了你的一切!」凤初炎难掩激动喊道:「宸煌,我千百年来为你倾尽所有心血,绝不是为了让你迎一个剋星回来。就算他和福星都在这里,那福星也救不了你,他对你来说绝对是最大的威胁,你不信为师?」 宸煌轻浅吁了口气,点头说:「徒儿信师父。师父说他是我的剋星,他就是。」 「那你……」凤初炎脑海掠过和那少年许多美好的回忆,垂下眼眸忍痛低语:「你这就亲手了结他吧。」 宸煌语气淡淡的问:「这样一个生嫩弱小的少年,既是我的剋星,为何您当初不杀?」 「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若你们天各一方自然无事,也就免了无谓的杀生,说来还是为师疏忽了。」 「我看了一些他的过去,师父好像很疼爱他吧?」宸煌轻声反问:「你真捨得?」 凤初炎转身背对他们,黯然道:「有何捨不得?为师就你一个徒弟,与那孩子不过相处几年,远比不上和你相处的千百年,你不必顾虑为师。」 「师父。」宸煌像是叹了口气说:「世间万物,皆有生灭,无常才是有常。」 凤初炎察觉有异,转身一看,宸煌对他浅浅一笑说:「我偏要他。」 「你不──」凤初炎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徒弟一挥手请到了天镜海楼外,周围仍是金光灿烂的神界,云端之上,而他脑海再次浮现兰虹月睡在那张床上的景象,顿时深受打击,站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语。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参 宸煌送走凤初炎,转身看向床里少年,同时为其解开束缚,他看那少年还闭眼不动,出声道:「别装睡,方才那些话你都听见了,你是我的剋星。」 兰虹月从对方话里听出笑意,不知该怀疑是自己听错还是对方脑子坏了,他睁眼斜睨那男子说:「你怎不杀我?」 「我为何要听你的?」 兰虹月瞇起眼,邪气一笑:「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剋死你。」 宸煌一边的唇角微微翘起,有趣道:「你生得这么一张温顺无害的脸,原来也能笑得这么坏。」 「再坏也比不上你们师徒。」兰虹月想起凤初炎的谎言和这一连串的灾难,又补上两字:「噁心。」 宸煌被骂非但不恼火,还低低笑了几声跟他说:「你这样顺眼多了,比你妹妹顺眼。」 兰虹月虽然常和妹妹斗嘴,却也不喜欢别人贬低她,立刻回嘴:「胡说,她是我见过最顺眼的女子。」说完又皱眉补了句:「除了竹秋和蕴春姐,就属她最顺眼。」 宸煌又忍不住笑出声,随意附和说:「是啊,心里喜欢,自然瞧什么都顺眼了。」语毕,他像雕像般立在床边不动,仅有发丝飘逸。他对师父的安排很抗拒,不管福星是谁他都无所谓,也并不喜欢兰熙雯,可是对这少年却莫名的包容,只是他说不上原因,也懒得去深究,就暂时当养盆草也好,倒也不是期待能改变什么,只是想藉这少年看一看师父和其他神仙的反应,图个消遣罢了。 僵在床里的兰虹月因摸不透对方心思而感到不安,他握了握拳,左手银戒还在,但他仍不敢轻举妄动。由于看不穿对方那层面纱下的脸,兰虹月就往下瞄,盯着那男子仅露出一小截的白皙颈子看。对方衣着素雅,但是戴了不少贵重饰物,镶满宝石的金饰遮住了锁骨和前胸,简直是把宝物当作衣服穿了。不过这男子肩宽腰窄,手脚修长,连脖子也比人家长,好像还比凤初炎高大一些,大概龙族化成人形都差不多是这模样吧? 兰虹月不动声色和所谓的帝君对峙,知道对方打量自己,他也打量回去,还不小心起了杂念,既然不立刻杀他,他或许还有活路。 两者就这么互望了一柱香之久,兰虹月终于受不了了,慢慢坐起来,大红喜被滑落,他感觉身子微凉,淡白的云气从面前飘来一小团,他瞪了眼自己赤裸的身躯,面无表情抓起棉被蔽体。 「你脱我衣服?」兰虹月感觉不到这男子对自己有什么綺想和欲望,顶多是想欺负他吧? 宸煌老实说:「嗯,师父来了,我吓一吓他。」 兰虹月默默摸到自己下身,也是赤条条的,便小声嘀咕:「犯不着连裤子都脱。」 宸煌打算把师父所谓的剋星养起来,思量了会儿跟兰虹月说:「如果你还不想死,先遵守我说的几件事。一,不能揭开我的面纱或眼罩。」 「为什么啊?」 「会死。师父当初受伤就是做了这件事,导致他右眼也……」 「噫,他是因为这样才受伤到明澜谷么?」 宸煌没理他提问,接着讲:「二,不要擅自离开天镜海楼,以你现在的情形,出了这里也会死,而且会形神俱灭。」 「这样严重?你吓唬我?」 「不是吓唬,你这么弱,凡物或低等灵物适应不了神界,迎接你的喜轿和天镜海楼都是特别做的,不然你早就死了。」 「我是低等灵物?你……」兰虹月也明白这是事实,但还是气得讲不出话。「三呢?还有么?」 「没了。」 宸煌说完就逕自走远,兰虹月喊住他问:「喂,去哪里啊?我、我的衣服呢?」 「衣架上。」 兰虹月顺着男子指的方向看到衣架,可衣架上那一套是喜服,他转头再看,那男的已经不见踪影,他咋舌:「溜得真快。」 兰虹月躺回床上理清思绪,倘若那个蒙眼男说的是实情,那凤初炎就是他的仇人了。不过就连凤初炎都亲口承认了不是?而且他还记得凤初炎叫蒙眼男杀他,虽然对他们来说,六、七年比不上千百年的相处,但对他而言那几年的情谊很重啊。 想着这些事,兰虹月流着眼泪又睡着了,这次他睡得浅,好像并没有睡太久,而且睡醒后他冷静了很多,经歷刺杀失败后,他认为自己先前还是太衝动,报仇果然还是该找对债主才是。 这时常泽收到了帝君的命令进房伺候新主更衣用膳,看到裸身背对自己站在衣架前的男子时,吓得尖叫出声:「啊!你是谁?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帝君婚房,你把我们新主藏哪儿了?」 兰虹月也被她吓一跳,抓着喜服挡住身体说:「别叫了,常泽。」 外面立刻跑来许多侍女和侍卫喊道:「什么狂徒?」 「常泽姐姐你没事吧?」 常泽眼尖瞧见兰虹月手上的银戒,再看那男子的长相也和新主有些相像,出声安抚外面说:「没什么,你们都先退下吧。」 兰虹月低头叹气:「你帮我弄件男子的衣服来,等我穿好了跟你解释。」 常泽不敢置信瞪着他问:「你真的是新主么?」 「这要问你们帝君了。有劳常泽姐姐帮我找衣服。」 常泽认为天镜海楼很安全,难有外来者潜入,帝君也不可能放任不明来歷的傢伙在这里走动,于是把带来的饮食先搁桌上说:「我去去就来,外面有侍卫守着,请你别到外面四处走动。」 兰虹月看她有些慌张的跑去找衣服,拿开喜服看了眼自己的身子嘀咕:「我这样也不可能到处走动。」 常泽很快就找来一套男子的衣物给兰虹月穿上,并隔着屏风询问:「夫、夫人,为何您忽然就变成这样呀?小仙只听过一些水族能雌雄变换,或是花草精怪有雌雄同株的情形,不过兰族支脉广大,是小仙见识浅短么?」 兰虹月噗哧笑出声,穿好衣服走出来说:「不是你见识浅,我本来就不是兰熙雯。」 常泽惊讶得张大嘴:「可是……怎么回事?小仙、小仙不明白。」 兰虹月也不想透露太多,因此含糊回应:「你还是去问那位帝君吧。桌上的东西是给我吃的?」 常泽点头:「是。呃、不是、噫,对,是给新主的,您、您慢用,小小、小仙先告、告退。」 兰虹月刚打开食盒,想到那对师徒的事心情恶劣,但常泽结巴的样子把他逗笑了,端出盒里几样蛋羹、小菜和清粥配着吃,一边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的身后忽然冒出一道沉厚的男音:「好吃么?」 兰虹月被吓一跳,不过没喊出声,他回头瞪视那蒙面男说:「喂,你能不能出现时先打声招呼?」 「我叫宸煌。」 兰虹月不想和对方互通姓名,却听宸煌说:「我知道你是兰虹月。」 「喔。」兰虹月不怎么意外,神仙嘛,总有手段能探人来歷,何况这傢伙的左眼和凤初炎一样都有神通。 宸煌坐到兰虹月对面说:「在佶良城那会儿还一口一个恩公的喊,现在改口喊我蒙面男,不是曾说要报恩的?」 兰虹月舔了下唇上的菜汁,昂首回应:「说起报恩,我无以为报。报仇的话现在就能开始。」 「你现在是杀不了我的,小草。」 「我不是小草。」兰虹月一脸不满,吃喝的动作没停过。 宸煌接着说:「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但下场不会很好。若不是我把你的剑弄没了,此刻你已经无法坐在这里吃东西了。」 兰虹月算是稍微听懂他的意思,确认道:「如果我刺杀你,会先反伤自己?」 宸煌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兰虹月看宸煌那副随时变成雕像的样子也懒得再聊,接着解决眼前的饮食,两者暂时无话。兰虹月虽然吃得津津有味,但他有办法不发出半点声音,所以室里很安静,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坐在神像旁吃供品,他嚥下食物后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宸煌没动静,兰虹月蹙眉嘟噥:「蒙着脸也不晓得你是怎样,坐久睡着了是不是啊?」 「好吃么?」宸煌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兰虹月不懂这有什么重要的,吐了口气回答:「不差。」 「我看你好像吃什么都好吃。」 「……」兰虹月没应话,他心里还很乱,旁边这位神灵也很古怪,他还没摸清对方是个怎样的傢伙,不过既然对方不像是要杀他,可能就是有求于他?或是他还有利用价值?想到这里他问:「你留着我,是有别的打算?」 宸煌坦然应了一声:「嗯,想气一气师父。」 「就这样?」 「师父说你会于我不利。我好奇你会如何祸害我。」 兰虹月皱眉,古怪的睨他说:「你就不担心么?万物皆有天人五衰,你不怕?」 「你都说了,任谁皆有天人五衰,怕有何用?况且我好无聊。」 「什么?」 「无聊死了。」宸煌语气平静,但明显是在抱怨。 兰虹月怀疑是他听错,蹙眉失笑:「你是要我陪你玩?」 「没什么好玩的,只有无尽的,无尽的,空虚。」 「那你留我做什么?」 宸煌好像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起身又说了一遍:「无聊。」话音未落,身影已杳然无踪。 兰虹月皱眉嘀咕:「什么啊,这怪傢伙居然是神界支柱,看来神界没救了。」他想了想,宸煌也不像是多聪明睿智的样子,莫不是个傻子?这傻子也许仗着一身神力就懒得动脑子也不一定,如此一来他不就有机可乘? 此时宸煌来到新房外和那些侍女、侍卫们说:「往后兰虹月就是天镜海楼的另一位主人,不过他还未能适应神界,因此未经我允许,他不得离开这里,若有访客,只要他同意的话也能放行。你们也都听他命令就是了。」 他们齐声称是,等帝君离开后,许多小仙女都围着常泽问:「新主不是叫兰熙雯么?」 「就是啊,怎么变成兰虹月啦?」 「兰虹月是谁呀?也是兰家的子弟?」 常泽一脸尷尬的微笑应付他们:「这个我也不清楚,总之帝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 神界的生活几乎什么都不缺,兰虹月在这里一点都不饿,也不渴,这儿的灵气远比他待过的任何地方都浓,不必靠灵石或饮食都很饱,穿着皆是天人所製的衣裳,不管什么款式都能自行变化成穿衣者的尺寸。少了为修炼、饮食这些事奔波忙碌,日子便空间很多,简直间到发慌。 兰虹月穿着常泽送来的杏色法衣,在这里无论行走坐卧都能修炼,灵气会自行渗入体内,拓展经脉无形中也变得温和舒畅,才过一天他就快找不到事情做,乾脆靠坐在椅榻一侧褶纸,一边梳理思绪。 大约中午时分,宸煌出现了,兰虹月心想好歹是在人家地盘,装装样子学常泽那样喊帝君,宸煌抬手扶起他问:「在褶纸?」 兰虹月扫了眼自己一上午的成果,点了点头。 宸煌坐到椅榻另一侧拿起一隻纸蝴蝶看,再拿起纸鹤问:「褶来下咒的?咒谁?」 兰虹月浅笑:「无聊才做的,没在咒你。这些下咒效果也不大。」 「就算咒我也只是徒劳无功,下毒、下咒那些对我无效的。」 「这么厉害啊,那你试过自己杀自己没有?」兰虹月的语气像在跟谁间话家常。 「以前试过几回,闯了祸,也没效,就没再试了。」 兰虹月好奇问:「闯什么祸?」 「以前试过几样刑具,只是暂时昏睡,醒来后神界乱了一会儿,底下可惨了,花了些时日收拾。后来知道光是砍断手脚和斩首无用,所以准备了毒液池子,打算砍了再化掉,可是血肉泡在池子里,反而让毒液喷发,神界不少处都遭殃,母亲和师父他们就禁止我再这么做。开了灵智的兵器更是接近不了我,杀我以前他们会先被消灭,慢慢就不再尝试了,没用。」 兰虹月惊讶得微微啟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讲,垂首长叹一口气,人家都死得这么努力了,他刺杀失败也不是很大的挫折吧。 「以后喊我宸煌吧,别叫帝君了,难听。」 站不远处的常泽听见了这话,颇意外的睁大眼,接着她就被宸煌赶出去了。 「你来做什么?」兰虹月继续挑纸张。 「无聊。」 「那一起褶纸?」 「不,无聊。」 兰虹月把东西都放下,歪头睨他说:「我也无聊啊,能怎么办?你们神界平常都在做些什么?」 宸煌一指朝上画圆,兰虹月在房里看到宛如海市蜃楼的景象,只不过倒映的是神界事物。几个骑神兽的天人各执法器在追赶一团发亮的东西,四周很黑暗,那些人与物也有些矇矓不清,兰虹月看着问:「这是在做什么?」 「驱赶星兽,以防他们没事撞在一块儿,这些都是刚出生的,未成气候,夭折的就拿去炼成别的材料,大的会找到自己轨跡,那时就不必再这样驱赶他们。不过星兽们要成熟,少说也得百万年以上,其间还会混杂别的东西。多数神仙都要轮值忙这些事,或是在自己的修炼处所各自鑽研,有的炼器,有的栽植花草,有的驯养神兽。」 兰虹月看那些璀璨耀眼的光团什么顏色都有,有些星兽不动时逕自明明灭灭,有些则移动迅速,光团划过黑幕成了一道道流光,它们其实各自离得很远,在天人驱赶下就更不易相撞了。他问:「这些小星兽们要是撞在一起会怎样?」宸煌逕自倒水喝,他很久没讲那么多话,对这新来的精怪有耐心的说了不少,连他自己也颇意外。 宸煌答道:「会出事,可大可小。轻则数万人诸事不顺,或正值衰运的傢伙应了劫数,重则小世界消亡,成了混沌里的一场梦境碎片。」 兰虹月盯着法术映出来的景象看了会儿,点点头说:「挺有意思的。这么说来,我走楣运也是受这些星兽影响?」 「多多少少有吧。」 「你也会受影响?」 宸煌答:「不影响我。」 兰虹月望着对方蒙脸的面纱半晌说:「你面纱上的符文是绣上去的啊,上面那些珠宝有它的效用还是纯属装饰?」 「装饰。」 「看你衣着简单,却戴得一身珠光宝气,究竟是爱美还是炫耀财富?」 宸煌一手也摸向桌上的色纸,答道:「都不是,无聊罢了。」 「那你也去赶星兽啊?」 「赶过,腻了。别的事也做过,千百年来都腻了。」 兰虹月注视宸煌,试想一个正常的人或精怪,什么有灵智的傢伙都好,要能日復一日做同样的事,肯定都是有原因的。要不是凭着热爱或坚持,那就只是被推到某个位置上持续相同的日子,这还不无聊得闷死?他才活了十多年就已觉得明澜谷的生活无趣,宸煌八成也是在神界活腻了吧?思及此,兰虹月慢慢咧嘴微笑,整齐白亮的牙齿微露,眨了下澄澈漂亮又黑白分明的眸子,以几乎肯定的语气问宸煌说:「你难不成是很希望被我剋死?」 宸煌没回应,算是默认了。就算隔着面纱和眼罩,他也清楚感知到少年的神态,前一刻还温顺平淡,下一刻就笑得狡黠又张扬,对方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哼都像无数细小倒勾撒遍心田,而他深受影响。有这么一个剋星也挺好,不如说他一直很期盼能获得解脱,眼前的少年也许就是个契机。 兰虹月放下纸玩意儿,双手掩面笑了起来,若是常泽或谁见了应该会误以为他在害羞。他的目光透过稍微展开的指缝落到宸煌的面纱上,挪开手露出鬼灵精怪的表情问:「虽然我乐意帮你这个忙,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应该没有。但是我死了,你就能自由。」 「自由?哈哈。」兰虹月不以为然笑了两声说:「誆我呢,弄死你以后,那些神仙哪能轻易饶过我,只怕我会万劫不復。」 「不会的,只要你是亲自动手,那么我的神力将归于你,到时谁也动不了你分毫。只不过……」 兰虹月好奇追问:「不过什么?」 宸煌低头拿起色纸乱褶,不打算接着聊。 兰虹月一手撑颊,横在桌上那手的四指轮流敲着桌面,他思忖道:「你无聊得想死,我真的愿意帮你,可你自己都说啦,连自己都弄不死自己,我又不瞭解你,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啦。你想怎样?」 宸煌拿了一隻纸鹤拨着翅膀,并无回应。兰虹月瞧不出宸煌是在思考还是没听进去,提议道:「你带我去看星兽吧?你自己虽然无聊,可要是带我去瞧瞧,也能消磨消磨日子。」 「你不打算杀我了?」宸煌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不带有太多心绪起伏,就连谈及生死亦然。 兰虹月嗤了声:「方才你还一副我杀不了你的样子,都不理我。不过我若真能剋死你,你常带着我,总有机会被剋死不是?」 「……有点道理。」宸煌放下纸鹤,却拒绝道:「但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离开天镜海楼的话,你会死,这样我就没机会解脱。」 「为什么我会死?当初你们也是打算把我妹妹软禁在这里一辈子?」 「不是我,是师父。」 想到凤初炎,兰虹月还是有满腔的怨愤,他安静的压抑情绪,手垂到身侧微微颤抖。他现在清醒不少,不会再像先前那样贸然行事,差点把自己命也赔上,就算他要死,也绝对要让凤初炎不好过才行! 「别怕。」宸煌绕过桌子走近兰虹月,弯身捞起后者的手握住。 兰虹月茫然看他一眼:「我没怕。」 「你的手在抖。不是怕,那是冷了?」 兰虹月抽走手,神情有些冷漠:「我不冷,你不必这么假惺惺的。」 「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因为你才能剋我不是?」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兰虹月闭眼失笑,又抬头望向宸煌问:「有办法能让我就算离开这里也不会死么?」 「有。不过你不会选,而我也不想这么做。」 「该不会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完成结契?」兰虹月脑子转得快,他瞧宸煌没反应,多半是他猜中了。他问:「怎样才能完成结契?」 宸煌这次不仅不回应他,更是直接转身离开。兰虹月看着宸煌走出房外,喃喃自语:「以前不是转个身就不见?」他想到这里,身体更快一步的追出去,可是到房外也没见到宸煌了。 兰虹月看常泽他们都低头喊自己夫人,立刻皱眉更正:「不要再这么喊我了,怪彆扭的。」 常泽眨了眨眼思忖:「那,称您兰仙君?」 「随便啦。宸煌呢?」 常泽听他直呼帝君名字而有些惶恐,依旧垂首答话:「帝君没现身呀。」 「看来是真的走了。什么嘛,一声不吭就跑掉,我哪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兰虹月一脸不悦,看得底下侍女们也跟着紧张,他并不想迁怒无辜,朝常泽喊:「你跟我聊一会儿吧。」 「是。」 兰虹月回去把桌上的纸收拾到一旁,常泽见状赶紧过来说:「仙君吩咐小仙就好,您坐啊。」 「你连这个都抢着做,我要干嘛?快无聊死了。」 常泽微笑回应:「小仙陪您聊天啊。」 「好吧,那我问你,他平常都在做什么?」 常泽想了想,回答:「睡觉,有时一睡就是几天,醒来就是坐着,或站着,小仙也不清楚帝君平日做些什么,不过帝君常常会在水畔站很久,藉着水池看底下各界的情形。」 兰虹月敷衍的轻吟一声说:「哦,他还真是无聊啊,他多大啦?」 「小仙也是进几十年刚来的,不太清楚,但帝君没有千岁也有个数百岁,还是个年轻力壮的神仙。」常泽说着咧嘴傻笑,眼睛都笑弯了。 兰虹月一开始觉得这个常泽看起来挺精明干练的,现在看来却有点单纯天真,但那笑容很甜美,让他心情好了些,他接着问:「对了,关于结契的事,仪式结束后我和他不是要独处么?」 「噫?对。」常泽眨眨眼瞅着他,表情靦腆的关心道:「您和帝君怎么了?」 「也没怎么了,只是不太明白跟他相处时该做些什么,是得像人间夫妻那般……那个是么?」 常泽像隻小雀鸟一样歪头:「那个?」 兰虹月当下想不出更好的问法,忽然灵光乍现,他叫常泽等会儿,接着把银戒里的一本杂书弄出来,翻开他自认最含蓄的一页春宫图问:「是要和他做这事对不对?」 常泽凑近书画,瞧仔细后摀脸尖叫:「啊──仙君!」 兰虹月也被她的叫声吓得抖了下,淫书掉到地上,一隻玉白修长的手将它拾起,那隻手连骨节、指甲片都好看,他所见过的花木仙灵都比不上,来者瀏览刚好翻开的书页念出了那一章的标题:「古木发新花?」 兰虹月的目光从手挪到对方绣金符的黑面纱上,慌忙得要去抢回书,奈何对方比他高大,只要拿书的手举高,他惦脚都搆不上,不过他不是凡人嘛,一个轻跃就把书抢回来了。 「你不是走了?」兰虹月匆忙把书收回储物戒里,常泽低头垂眼站在兰虹月后方试图假装自己不存在。 宸煌说:「你新婚头一日就拿这样的书调戏自己的侍女做什么?」 「我才没有,我是要问她……」 宸煌朝常泽摆手,让她退下,房里又剩下他们俩。兰虹月看了看他说:「你又跑回来做什么?捉姦啊?」 「跟我来。」 「做什么啊?」兰虹月问归问,其实也没什么选择,宸煌是这里的主人,比他强大,何况他也好奇。 没想到才刚走出房外就到处都暗了下来,这里是天上神界,兰虹月虽不明原因,但也认为这里是有昼夜之分,因此他当下疑惑:「这是怎么了?」 宸煌说:「他们喜欢暗的地方。」 「他们?」兰虹月还没问清楚,就见黑暗的高处浮现许多光点,它们开始往下坠,掉进园中一座大湖上,许多光点开始乱窜,宸煌朝下方勾了下食指,数十道光点在水面蹦跳,其中有一些朝他们飞过来。 兰虹月本能想后退躲开,宸煌却一臂捞住他后背拦下退路说:「你不是想看?这些小的虽然还不是星兽,但还会再长大。」 大大小小的光点飞扑而来,小的像萤虫,大的有幼猫幼犬那么大,兰虹月摊掌接了一团白亮的小光团,彷彿没有实体的亮光在他手里晃,并不刺眼,他捧着白光团问:「这再大一些就会变成星兽?」 白光团抖了下,冒出一双毛绒绒的耳朵和一双乌黑眼睛,变成一隻白兔跳走,一下子就扑进下方树丛里,兰虹月又弯腰合掌捕捉到一团更小的淡蓝光团,再打开双手后,蓝光团化成一隻青色小鱼游回黑暗中,带出了一道漂亮的冷光。 兰虹月发现那些光都是会变化的,忍不住又去捉别的光团玩,一脸不可思议又开心的模样。宸煌瞧他那样也不自觉扬起唇角跟他说:「这些是万物灵光,眾生浮念,也就是任何生灵在心中的灵光一现,或是尚存心中的任何念想、思绪,都会先落到虚空里,变成这些东西。它们慢慢的匯聚,有的自然凝成了星兽,有的在互相交流或碰撞里新生、殞落,新生的也有自己的明灭轨跡,那会在无形中牵引一个或一些生灵的形成与去向,类似凡人说的命运。星兽的话,就更是影响显着,能牵引更多生灵的命。不过偶尔也有反过来的情形,其实都会交相感应。」 兰虹月听他解释这些就慢慢收手不玩,心虚道:「那我这样会不会扰乱别人啊……」 「这些没什么,说穿了是杂念罢了。」 「但是很有意思呢。」 兰虹月望着那些光团浅笑,不同顏色的光落到他眼眸中,矇矓的侧顏比平常还温和柔美,而这样的景色都被宸煌捕捉到心里,成了其中一团微光,是模糊的浮想,亦是理不清的杂念。 「噯。」兰虹月含着笑意睞向身旁男子说:「因为我离不开天镜海楼,你特地去弄这些让我看?」 宸煌很轻的应了声,兰虹月拿手肘轻撞他手臂说:「你挺好的嘛。」 「我不好。」 兰虹月撇嘴笑说:「不,这件事做得挺好的。原本以为你和你那个师父是一伙的,看来你也不怎么赞同他的作法?」他看宸煌没回应,也习惯了。 兰虹月举高手交握在一起伸懒腰,然后长叹一口气说:「不晓得我死了以后会残馀什么,我又有什么念头或执着能变成星兽。这星兽也会变成星辰吧?」 「会,它们有些成群聚集,能形成新的世界,大大小小的世界。」 「那你这个支柱做什么的?」 「捕捉合适的,用来支撑神界。」 「唔。」兰虹月似懂非懂的低吟,宸煌驀地把所有黑暗都摄入袖里,光团也没了,他讶问:「怎么这就没啦?」 宸煌说:「师父找来了。」 兰虹月笑脸僵了下,瞅着对方面纱问:「找来做什么?」 「他在外面说要见你。」 「不见。」兰虹月想到凤初炎说要杀他的语气,心中潜藏着对强者的恐惧,他怕宸煌就这么把他交出去,低着头慢慢伸手揪住宸煌的袖子,放轻语气央求:「我不见他行么?」 宸煌微微低头,明显是瞧了下兰虹月的手,细瘦萤白的手指小心翼翼揪了他一小块衣料,语气也变得那样微弱客气,很惹人怜。他不是没见过这少年张狂的一面,此刻却还是感觉这模样挺可爱。 「行。」宸煌也不觉放轻语气回应。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肆 宸煌望着少年不安的神态,还有小手揪住他衣袖的情状,吐息也不自觉重了些,心却软了点,即使他不曾想过自己心软是什么样的,但他并不想让师父见到这少年。他对兰虹月说:「不要离开这屋楼,天镜海楼除了我,谁也挡不下师父,这里没有我允许,任谁都进不来,你在这里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凤初炎平时几乎能进出天镜海楼的许多地方,兰虹月立刻听明白,点头答应一声就要转身回屋,关门前又觉得不稳妥,轻声提醒宸煌说:「那你快去快回?」 兰虹月讲完关好门,就去坐下喝口水,冷静下来后想起方才他那样讲并无其他意思,可是怎么越想越奇怪?不过宸煌应该不至于误会什么,毕竟他一来神界就要弒神,若他是宸煌才不会对这样图谋不轨的傢伙有任何好感,他也清楚宸煌会护着自己,不过是为了他身为对方的「剋星」这一点价值。 想通这点,他释然微笑,看了眼空杯咋舌:「可惜不是酒,一会儿再问常泽有没有酒吧。」 凤初炎被天镜海楼的仙侍请去梧园等候,那是宸煌特意为师父打造的庭园,园里除了各种神木灵植,流水瀑布旁还用上古神木的树头当基础,构筑了可供休憩的亭台。凤初炎坐在亭中静心冥想,却始终难以定下心来。 明澜谷的灵气比不上神界,他先前去明澜谷为的也不单单只是养伤,更是想为徒弟将福星带到上界,若顺利的话,还能将其剋星扼杀于摇篮之中。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年幼的兰虹月心软,虽说是灾星,但只要不让兰虹月接近他徒弟,双方其实就能相安无事,何况他也不想无谓的杀生,于是就放让兰虹月这株小草长大。 谁知后来他会对兰虹月渐生好感,在佶良城重逢后,若有似无的惦记彻底化成强烈的思慕和佔有欲,他认为这也许是把对徒弟求而不得的情感,转而寄託在兰虹月身上吧?也因为这样,他打算把兰虹月一併带走,藏在只有自己找得到的地方。然而千算万算,他都想不到兰虹月会那么大胆,竟敢代嫁进天镜海楼,打乱他的计划。 如今凤初炎依然没改变想法,他打算拨乱反正,让宸煌交出兰虹月,再由他找回兰熙雯,这样所有的错误都能被改正。只是他还摸不清徒弟的心思,他们师徒相处这么久了,他对宸煌还是时常捉摸不透。 「师父。」 凤初炎的思绪被徒弟唤回,他稍微仰首对那蒙面而来的徒弟说:「坐吧。」 宸煌并未坐下,而是负手站在亭外说:「师父想见他,恐怕不成。」 凤初炎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耐心解释:「为师再说一遍,他是你的剋星,把他交给我,我会为你找出兰熙雯,将她带到你身边。趁这一切还来得及挽救……」 「他不愿见你。」 凤初炎眼色沉冷了些:「你还在怪为师偷揭你面纱?还是怪为师安排你和兰熙雯结契?」他习惯徒弟不回话了,也不怪徒弟无礼,低头叹了口气说:「那就暂时不催促你娶兰熙雯,不过兰虹月于你极为不利,你必须将他交给我。」 宸煌依旧沉默以对,凤初炎压抑心中的焦虑和火气告诉他说:「他是我的学生,我带他走也是为了你俩好,为师总不会害了他。之前要你杀他也是为师一时情急……」 宸煌轻哼一声,好像是在笑,惹得凤初炎蹙眉。宸煌语气戏謔道:「真没想到师父会为了下界的小精怪慌得这样,六神无主了。」 凤初炎再也坐不住,拍桌起身驳斥:「为师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 宸煌话音平淡慵懒的说:「徒弟只是说笑,您别气恼了。不过师父别忘了昨日他已与我结契,他初乍到还不适应这里,不能立刻见客。」 「我是客?你对我如此的见外?」凤初炎认为徒弟和学生都是在闹脾气,但他也不是全然乱了思绪,他指出疑点说:「可我看你们不像是已经结契,你只是让他睡着罢了。」 「师父来闹洞房那会儿不都瞧见了?」 凤初炎表情有些难堪,无法直视宸煌,他垂眼回忆道:「那时房里半点曖昧的气息也无,你衣着也还算整齐。」 「我总不能衣衫不整的见师父您,至于他,师父忽然来闹洞房,他又累得睡了,也只好先拿被子掩盖好。」 「撒谎,为师不信──」 「他还小,从未有过那样的经歷,徒弟有所顾虑,因此弄得很轻。师父真想再听下去?我倒是能稍微说说在房中如何与他……试了哪些花招作耍。」 凤初炎恼火至极,反而更冷静了些,他哼笑一声,点点头说:「你们,好,好,你就演下去吧,不让我见他,是怕你这齣戏露出破绽吧。我们师徒好歹相识千百年了,为师知道你不可能随意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精怪做那些事,你这番说辞就是想气为师。罢了,是为师惯坏你,不逼你了。可是他必须离开你,这是早晚的事,你……好自为之。」 凤初炎离开天镜海楼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不过他是怒极反笑,暂时也是对徒弟没輒。宸煌回去想和兰虹月说这些事,让对方安心,但他回新房看到兰虹月鞋也没脱,坐在窗边椅榻上睡着了。 「嗯,啾!」兰虹月打喷嚏,身子蜷缩得更小。 宸煌觉得这少年生得娇小,现在好像更蔫了,担心这株草会出毛病,于是转身去找来软毯随意盖对方身上,没扔好,整个头脸也蒙住,他淡淡吁了口气把毯子往下拉一些,盯着兰虹月的睡顏喃喃:「每回见你好像不是在吃就是在睡,怎么还长得这么小?」 兰虹月睡得不久,半个时辰多就醒了,醒来时宸煌就坐床边,坐姿端正得像尊雕像,而且后者除了面纱之外又罩了一层银亮的面具,诡异的装扮把他吓了一大跳。不过兰虹月受到惊吓也很少大喊,只是当下口气就不会很好:「你坐这里干什么啊?」 宸煌说:「你说的,快去快回。回来时你就睡了,没等我。」虽然话音一贯的平静,听不出有任何情绪,但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发牢骚。 兰虹月莫名心虚:「我……我没事做就无聊,然后就有点睏了,我有等你啊,只是没等到,不小心睡了一会儿。你没别的事干了?坐这里吓我一大跳,先前没戴面具,怎么又多出来这个?」 宸煌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问:「不好看?」 兰虹月打从心里嫌弃:「很奇怪。你是担心面纱飘起来?你生得很丑?还是皮肤有毛病晒不得光?老实跟我说,我也不会笑话你,我有个好朋友也是天生脸上和身上都有黑斑,而且还很大片,不过我觉得也挺特别,何况他生得不差,五官端正。」 「你说的是叫桐梦的虫族?」 兰虹月睁大眼:「你知道他?啊,对了,你偷看过我的过往嘛。」 宸煌纠正他的说法:「没有偷看,我就是看到了而已。」 兰虹月不以为意的撇了下下嘴,又回到方才的问题:「你蒙头盖脸是因为觉得自己丑么?」 宸煌不带火气的平静回应:「你才丑。我比你好看不知多少。」 「噯你这……」兰虹月本想回嘴,可是想了想对方这反应有点像他弟弟们,有些幼稚可爱,因此莞尔道:「那就当你比我好看吧。所以你是因为太好看了才蒙脸?」 「不是。」宸煌认为这少年的好奇心过于危险,于是提醒道:「师父曾经趁着我沉眠时,想一观我的真顏,他虽然传承凤族的神通之眼,有那样的神力护身,但还是与我有所衝撞,我没事,他却受了伤,因此短暂离开神界去明澜谷养伤。 我生来就被当作阵眼养大,那道咒阵就是为了养出神界支柱而佈下的,为了稳定这股被养阵而蓄积的力量,我的本尊一直都在天镜海楼,不曾离开。你在佶良城见的也只是我的分身而已。天镜海楼也是专为我开闢的地方,它其实是在混沌之中,而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开闢乾坤。」 兰虹月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你是因为力量大到自己也控制不了,为免伤及无辜才蒙头盖脸?」 「最初倒也没想这些,可是我身边总是空荡荡的,多无聊啊。」 「也是,原来是危险到任何人都难以靠近……」兰虹月小声喃喃,忽地又抬头问:「那你怎么不全身都包起来好了?」 「丑,也麻烦。」宸煌想到了什么,接着讲:「虽然常泽那些侍女和其他侍卫在神界也算是修为匪浅,但如果不是在天镜海楼,他们也难以接近我。同理,若非在这里,你也近不了我的身。」 兰虹月盯住对方的面具和面纱,知道宸煌是个多危险的傢伙以后,默默吞嚥口水,也压下了原先想探究对方长相的好奇心。 「对啦!」兰虹月异想天开跟他说:「那你直接站在无念河、不,是站去妖魔域那里,光让他们瞧你的模样,不就直接降妖伏魔了嘛!哈哈哈哈……」 宸煌竟也跟着轻笑了声,却回他说:「你想得倒美。妖魔们也不都是傻子,谁也不想当前锋,何况我要是垮了,他们也讨不了好。」 「意思是要正邪抗衡?有佛即有魔?」 宸煌轻叹,低声喃喃:「你年纪轻,见识浅短,一下子要和你解释这些实在是累。」 兰虹月斜睨他说:「凤先生可是讲过我悟性高的。换作是我妹你讲破嘴皮她可能也不懂。」 「提我师父做什么?不是怕他怕得很?」 兰虹月嘴角往下,懊恼自己一时口快,随即又小声嘀咕:「还以为你所到之处都寸草不生,不能怪我异想天开啊。在佶良城那会儿,我误闯你在驛馆的房间,你肯定也有察觉不是?那时我看你一下水,周围草木都枯死了。」 「那是盛极而衰,不是我有意弄死它们。」 兰虹月轻嗤一声:「那看你一眼还真不值得啊。」 「嗯。」宸煌赞同道:「不过是皮囊罢了。」 兰虹月听他讲完就站起来要往外走,喊道:「去哪里啊?」 宸煌没回头,背对他答道:「离开一会儿,我不在时,常泽会听你命令。」 高大的身影在一片银光闪烁中消失,兰虹月猜想宸煌可能有什么急事,但他更关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下床穿鞋袜时心想:「不结契就不能离开,这可太麻烦了,那我还怎么报仇?看来还是得想别的法子,就算我愿意结契,那傢伙也肯定不会与我……何况我还不愿意哩。」 *** 「啊嚏!」兰熙雯坐在回廊里的长椅上欣赏湖岸景色,她拢了拢淡黄色披肩,望着天空上薄如羽絮的捲云说:「要入秋了么?可也还不觉得冷啊。」 桐梦端来热汤,舀了一匙吹了吹,含笑应她说:「可能是虹月在想念你吧。来,喝口热汤,滋补的。」 兰熙雯抿嘴,表情复杂道:「哪有可能啊,他担心你还多一些呢。」 桐梦浅笑,又舀一匙热汤吹两口餵过去说:「不晓得他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安然无恙。」 兰熙雯轻抚桐梦的前臂,安慰道:「哥哥一定没事的,他小时候最多鬼点子,也聪明机敏,能应付过去的。这两日也许梅家的姐姐就会来看我们,到时再问问她。」 他们被知雪大师收留在玉果寺,暂时得以有个栖身之所,可是多少仍感觉到前途茫茫,兰熙雯从出生就是被娇养长大的,不曾吃过任何苦头,这次和桐梦藉传送阵溜到山寺中,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桐梦在明澜谷生活数年,对这些花草精怪多少有点瞭解,虽然他们相对其他族类容易怀孕,但生育仍是不易,和凡人一样都是要搏命的,只不过他们又比凡人更懂得固本培元,但也需要足够的滋养,为此桐梦特地给兰熙雯看了自己攒的上乘灵石,安抚她说:「我存了很多上好的灵石和滋补的丹药,精怪產子也是得豁出性命的事,到时候我会一直守着你,你不用担心。」 兰熙雯摸着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浅浅微笑说:「虽然是头一胎,但是我不担心。」如果是在兰家待產,族中都会一起护着,毕竟生下的孩子对其他修真者而言也是大补品,就算明澜谷常年安泰,他们还是很谨慎小心,不过她有心上人陪伴,这也就够了。 桐梦把兰熙雯喝完的汤碗收拾了,拿出帕子给她擦嘴,兰熙雯接过帕子微笑道:「行了,你不必这样,我又不是孩子了,你快去忙吧。我要是无聊,就给小孩缝些小东西,不必担心我。」 桐梦轻握她的手腕,看脉象稳定,这才出门去帮寺里整理经书,当作一点微薄的回报。玉果寺里住的也都是花木精怪,平时不常开灶,有各种效用的风水局存在,因此也不必僧人时常洒扫,取而代之就是要时常维护风水格局、维修结界阵法,整理经书这些事不必露脸,不担心被发现行踪,所以知雪才把这工作交给桐梦。 桐梦对经书不算非常瞭解,还得跟着寺里的前辈做事,但藏经阁这里也没多少需要整理的书,他很快就间下来,空间就会拿经书看,读到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再回去说给兰熙雯听。 这天也一样不到半天就做完藏经阁的工作,桐梦走到其中一层楼找经书看,但他在书柜前站了许久,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越来越不想动,心里莫名有点慌,可是找不到原因,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深黑斑纹发愣,等回过神以后,发现景物有些模糊,原来周围柜子、书架都蒙上薄薄的细丝网,吓得他挥舞双手扯坏它们,压抑低叫着逃走。 他们住在山寺附近的小屋,也是寺庙结界范围内,兰熙雯正在做小孩用的帽子,她看桐梦急匆匆的跑回来,靠在门板上轻喘,于是搁下手边针线倒水过去:「怎么啦?跑这么喘,喝些水。」 桐梦一口气喝完水,搁下杯子看向兰熙雯,兰熙雯有些奇怪的笑说:「怎么这样看我啊?太想我了,所以跑回来?」 桐梦二话不说就将她抱紧,口中念念有词。兰熙雯失笑回拥,半晌才听清桐梦在念:「我会保护好你们,保护好你们全部,一定……这次由我来保护……」 兰熙雯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们现在都没事,你别怕。」 「不,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熙雯,我必须……离开一阵子。」 兰熙雯慢慢抽身,一脸不解望着他问:「你在说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你要离开我?」 「我不是要拋下你,而是……」桐梦转头朝屋子角落轻吐,就吹出许多细白丝线,兰熙雯看得一脸错愕,他苦笑解释道:「我大概是要羽化了,但是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我不清楚羽化期会发生何事,而且我生来就是有毒的,万一连累你和孩子,我不能让你冒这风险。」 兰熙雯走上前捉紧他手腕说:「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跟着。」 「可是……」 「回想起来,上一回哥哥来找我说话,说不定是和他见的最后一面,我不要和你也这样。你要是担心,我可以离你远一点点,远远看着你,可我不要你跑去我找不到的地方自己面对这些事。桐梦,我打从心里喜欢你,喜欢到想快点长大,快点和你在一起,快点霸佔你,你小时候因为这些斑纹而自卑,可我就喜欢得不得了,只有我懂你的好,他们只知道嫌你丑,都不会和我抢。就算抢,我也一定会抢赢的,我知道你也爱我,那我更不能让你自己走啊!」 桐梦听完这番话已是满脸通红,兰熙雯又来握他的手,歪着头轻声哼:「嗯?好啦,到哪里都带着我吧,桐梦。」 桐梦就是拿她没輒,红着脸点头答应。 「不过别处也不安全,我看你还是别走,就在这儿羽化吧?我们和知雪大师商量商量。」 「都依你。」 兰熙雯笑得眉眼弯弯,主动抱住了这男人拍背哄道:「到时候你安心羽化啦,我和未出世的孩子都会在的。」 「说不定会危险,你们可别离得太近。」 兰熙雯打趣道:「说不定你直接羽化成仙了呢,那我可得准备好一些法器什么的,捉牢了你,要不就一起成仙。」 桐梦蹙眉,好笑道:「你和虹月最像的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兰熙雯俏皮哼笑:「他学我的。」 屋里小两口处得正温馨,不远处的禪室气氛却不怎么好。 着一身艳红男装的俊俏女子立在禪室门口,一双怒目瞪着对面的緇衣僧人,她生气时面容更明亮鲜活,瞳眸中映着一个容貌俊雅白净的僧人,那僧人正望着她,面上平静无波,眉眼间却有情意,像是专注在赏花,一点都没有被她的怒气影响。 红衣女子正是梅蕴春,緇衣僧是玉果寺的住持知雪,前者瞪了一会儿开口说:「兰家那个失踪的侍女阿留找到了。」 知雪念了句佛号敷衍,梅蕴春又上前一步跟他说:「就是那个本来该被弟弟弄晕丢上喜轿、顶替兰小二去嫁神的阿留,她被找到了。」 「所以?」 「所以我弟弟他、他是不是……」梅蕴春忽然一阵鼻酸,连她自己都诧异,她深吸气平缓激荡的情绪后说:「凤初炎也来找过小弟,我跟哥哥他们装模作样的也去找给凤初炎看,难道小弟真的去神界了?你怎么一点都不讶异?」 知雪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说:「不是不讶异,只是觉得那的确是兰虹月会做的事,再加上凤初炎对他有所执着,兰虹月若想躲着,也只能往神界躲。」 对于凤初炎特别在意兰虹月的事,梅蕴春并非毫无所觉,此时再听知雪提起,她瞇起眼问:「你是说凤初炎喜欢虹月,可虹月并不接受,所以才藉着代嫁躲去神界?可他一个孩子修为那么低,受欺负怎么办?那可是神界,那里他谁也不识得,有谁能护着他?他这岂不是往火坑里跳?」 梅蕴春越讲越担心,眼眶泛起水光说:「定是竹秋的死令他深受打击,他才那样的。要是我们早点察觉的话……」 知雪握住她一手说:「无关早晚,我们都只能看着。」 这话令梅蕴春心底有些发寒,她看着知雪问:「你是不是早预料,却因为不想让我涉入太深才隐而不提?」 知雪没有否认,搁下杯子劝道:「即使说了,你也留不住他,如今你又何苦追究?那凤初炎,即便谁都不去招惹,他还是会到这里,该发生的就会发生。」 梅蕴春甩开他的手,眼神有些怨懟:「至少我可以让他晓得,他不会是孤孤单单不受关怀的,我是、我是真心想当他姐姐啊,你怎么就这样擅自作主!」 知雪眼中的梅蕴春有许多面貌,千姿百态他都是欣赏并喜爱着的,但他没想到总是英气颯然的梅蕴春会在他面前掉泪,还是被他给气哭的,这让他乱了方寸,似乎犯了下莫大的罪过,遇上什么妖邪或危险都不至于令他慌乱。 知雪有些手足无措的上前拥住梅蕴春,却被梅蕴春推了一把,胸前又被打了一下,但他只能先这样留住梅蕴春,不能放任她去犯险。 梅蕴春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靠在知雪身上掉了几滴泪,很快又逼自己振作起来,她说:「我去看兰小二他们。你别告诉他们虹月可能去了神界的事。」 知雪劝她说:「明日再过去吧,天色不早,他们可能歇下了。你也在这里夜宿?」 「不了。我回家。」梅蕴春推开他说:「臭佛修,别以为我喜欢你,你就能主宰我。」 知雪看她好了些,浅笑回应:「是贫僧傲慢了,是贫僧不好。」他在梅蕴春转身时拉住她的手:「你还是留下吧。求你了。」 梅蕴春垂眼看知雪牢牢捉着她,心软道:「不许你讲什么经书佛法,我一个字也不听。」 「好。你就是我的佛,我的法。」 梅蕴春睁大眼,搓了搓双臂说:「你不要这么讲话,肉麻死了,是不是跟我哥哥他们学坏的?」 *** 就在宸煌离开后,兰虹月立刻找来常泽,问她平日帝君在哪里观察下界,常泽想了想说:「天镜海楼的池子、湖边,帝君都待过,不过还是月池最常去,因为离这里近。」 「好,带我去。」 月池就在新房外长廊上一眼就能望见的园林里,池中的金鱼什么花色都有,兰虹月一走近池畔,肥嘟嘟的金鱼们全凑过来讨吃的,兰虹月越过胖鱼们望着池水好久,什么下界的影子都没见到,大概还得靠宸煌的法术吧?他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太意外,继续让常泽带自己参观天镜海楼的其他地方。 常泽告诉他说天镜海楼就算花上一个月草草的逛也逛不完,而且除了宸煌主要会待的几个地方,其他都是仙侍们在管理的,光是药园就有一整座山林那么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全是由宸煌开闢出来的,由于处在混沌之中,宸煌想要它多广大就多广大,想让它长怎样就长怎样。 「也就是说,帝君一手打造了天镜海楼。」常泽说这话时,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兰虹月面无表情看她说完,不以为然回嘴:「跟我听来的不一样,宸煌说一开始这里是专为他打造的,所以他不是创始者吧?」 常泽有点被问住了,结巴道:「喔、这、这个嘛,最开始我也不清楚,不过天镜海楼的确都是帝君打造的。」 「随便啦。」兰虹月不在意这个,他问:「你说的药草园在哪里?我想看看。」 常泽像在炫耀一样,表情都亮了:「请随小仙来。帝君开闢的山林很美的,什么珍稀灵植都有。」 「毒物也有囉?」 常泽想也不想回他:「也有的。」 「最毒的毒物都有?」 常泽无来由的自信保证道:「当然。」 「哦,身为一棵草,我必定要见识一下!」 常泽带兰虹月越过回廊、园林,再经过偏僻的几座仓库,来到一大片山壁前。这一望无边的山壁上爬满许多藤蔓,藤蔓的叶子都是银色、红铜色,或交杂二者的顏色,少数泛着金色光泽,茎条则是灰或深黑,刚发出的细茎则是红的,山壁前有许多及膝高的树丛,这些树丛反而是常见的绿,只不过兰虹月一时也没认出这里都是哪些植物,那种藤蔓更是他没见过的。 不过兰虹月可是花草精怪,即使对它们陌生,他也有办法认识一下。他当着常泽的面走近树丛看了眼,再走近藤蔓专注凝视,一会儿转头对常泽说:「树丛对妖邪来说是臭的,微毒,藤蔓对妖魔和鬼来说是无味的,能毒晕他们,不过全株能炼成滋养神体或仙灵的药,只是过量也会出问题。」 「真不愧是夫、咳,兰仙君。」常泽由衷夸讚。 兰虹月左顾右盼,疑问:「不过就只有一面岩墙,没别的了?你不是说药草园很广大?」 「这里是外围,我们还没到入口,请兰仙君随小仙来。」常泽带他绕着这片岩壁走了一小段路,看到壁上约一尺方圆的地方没有爬满藤蔓,她指着那处青灰的岩壁跟他说:「兰仙君请看,这就是入药草园的入口了。这上面施有阵法,要进去就在这一带碰一下,凡是被帝君认可的都能进入。其他库房和区域也有设下类似阵法,这阵法会摄走进出者的一点气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在这阵法查出当下的情形。兰仙君可以试看看。」 兰虹月看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心想试试无妨,一掌轻拍到岩壁上,青灰岩壁剎时溅出了一些浅金色火光,壁上金光则如细流般漫延开来,形成一道微亮的符文阵,在他们面前的岩壁化成青烟消散了部分,周围藤蔓亦然,很快就出现一道幽径,远观像是山壁裂出一道缝。 兰虹月看了眼自己掌心,有趣道:「还真能成啊。走吧。」 常泽尾随兰虹月进药草园,她一脸不好意思的坦白道:「其实我也不熟这里的花草树木,无法为兰仙君介绍什么,只能带路而已。」 「不要紧的,我自己去认识就好,你随意逛逛。对了,能挖採它们吧?」 常泽闻言微笑道:「能啊,这个小仙有准备。」她变出两个背在身后的小箩筐,各自背了一个。 这里的确就是一大片树林,远处还能看到几座山头,云嵐环绕着山巔,兰虹月在缓坡随意採了一些蕈子、挖了些青苔石块以后,提议飞去山里,入山后果然发现了不少特殊的灵花仙草,不过也找到了许多剧毒的蕈类和花草。 常泽帮他背了一箩筐都是极好的炼药材料,至于兰虹月自己背的箩筐里全是毒性猛烈的材料,常泽看他还特地戴了手套去挖採毒物,彷彿有备而来,忍不住问:「兰仙君,你採那么多毒草是为了调和炼药用的?」 兰虹月随口应:「喔,算是吧。」 光束被树林枝叶筛成许多细碎光斑,洒落在他们身上,常泽望着兰虹月认真採花草的侧顏,觉得这位仙君模样虽不如一开始兰熙雯那样的明丽出眾,但是多瞧一眼就多一分在意,也是生得很顺眼,光斑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无声舞,常泽一时失神便脱口说:「兰仙君生得真好,在哪里都是绝无仅有的,只是和这些花草一样,不是谁都能识得你的好。」 兰虹月早已不太在意外貌如何,闻言只是对她客气微笑:「多谢讚美。我的确不出眾,但也不差吧,起码你懂得欣赏,谢啦。」 常泽自觉失言,赧顏低头:「不、恕小仙失礼了,千万别告诉帝君啊。」 「他不会怎样的,哈哈。」 一声轰隆巨响令山体震荡,兰虹月顺手扶稳了踉蹌的常泽,他疑道:「怎么在天上还能听得见雷鸣闪电啊?」 常泽抓着兰虹月说:「不是的,那是龙啸。兰仙君快随我去避难了。」 「避难?避什么难?」 常泽拉着兰虹月往出口飞,一面解释:「帝君他有时会那样,为免有意外发生,除了几处机要地点仍有侍卫,眾仙都得在近处躲去避难所。」 兰虹月仍不明所以:「他那样是哪样?发疯是不是?」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伍 常泽带兰虹月躲到一座五角亭里,龙啸断断续续传来,亭子也微微震盪,兰虹月狐疑问:「躲在这种亭子里就好?你那位帝君可是能杀人不眨眼的傢伙。」他看常泽好像在亭子里就安心下来,再次说:「我是说他杀人不必眨眼。」 常泽点头:「我知道帝君很厉害,不过这亭子是配合这儿的风水阵所设,帝君化龙若暂时失了常性,就不容易察觉到这些亭子,躲在里面也比较安全。」 兰虹月从前也听凤初炎讲课说过这类风水法术,当即理解这说法,他靠着柱子打了个呵欠,拿下背上的箩筐稍微翻了翻里面的药材,一面问常泽说:「那你们帝君会这样疯多久?」 常泽被兰虹月的措词吓了跳,兰虹月抬头对她微笑改口道:「我是说他要多久能恢復过来?」 「这不一定,听说在我还没到任前,帝君很少这样,有时隔十年才发作一回,但也有一年发作七、八回的,凤仙尊为了缓解帝君这症状,找遍了各处的仙丹灵药、天材地宝,还设法去了其他的小世界搜宝,不过再好的药或宝物往往也撑不过几年的效用。最有效的还是──」 「好像没有在叫了。」兰虹月一手拱在耳边听,他问:「他疯、他发作起来是不是只在天镜海楼?」 常泽觉得兰仙君根本没仔细听她讲话,微微鼓嘴,但还是回答:「是,帝君不常离开天镜海楼。」 「其他神仙也不常来访?」 「不,他们都想来,可是帝君嫌他们烦,很少见客,只有凤仙尊能时常出入这里,还有天后、就是帝君的母亲,可天后也不怎么过来。帝君应该恢復了,仙君我们还去採药么?」 兰虹月拨了拨箩筐里的草说:「今日这样差不多了,先回去。对了,带我去厨房灶台吧?」 「是,请跟小仙走。」 常泽带路去这附近最大的厨房,她还以为兰仙君是饿肚子了,刚想问其他神仙们要些现有的点心应付一下,就看到兰虹月走到间置的灶炉前向她招手喊:「你过来帮个忙,把这些洗一洗。」 常泽一头雾水把兰仙君採的草叶根茎都洗净,兰仙君把削好、挑拣过的蕈子也扔给她洗,兰仙君接着施法术生火热锅,她问:「兰仙君,你採这些不是要炼药用的?」 「炼药的我都留着了,剩下这些拿来试味道。」 「喔、是。」常泽乖乖照做,帮兰虹月料理了那些材料,可她越看越疑惑,小声问:「仙君,那是毒草。仙君,那是毒蕈子。仙君,那是全株有毒的花草。仙、仙君,那果子你也说是有毒的,痾……这是给谁吃的啊?」 兰虹月勾起嘴角望着清汤上一些微黄的浮油,愉悦道:「这是十全毒物粥,浅尝一口从唇舌开始起泡发紫溃烂,一碗下去肠穿肚烂,闻一闻这毒气都让人目眩神迷,当然只有、咳,这气味太毒,先避一下。」 兰虹月和常泽扔下锅里的毒料理跑出去躲,厨房其他小神仙也纷纷逃出来,这时有个粉衣小仙飞来兰虹月面前行了一礼说:「稟兰仙君,天后来见您了。」 兰虹月捏鼻挥散有毒烟气,转头问:「是找帝君的吧?」 粉衣小仙说:「天后说是找您。」 兰虹月挑眉,心想自己没有顾忌也无牵掛,还怕她什么,于是点头:「好,带路。」 会客不在重簷廡殿的主殿那儿,但也是座五开间的殿堂,天后,也就是宸煌的母亲就坐在主位上,来的不只她,还有同行的四名子女。 兰虹月虽然被提醒了来客是谁,但他对神界的一切都还很陌生,认为太无知对自己不利,于是乘云飞去见客途中问常泽说:「一会儿我该注意什么?」 常泽猛然想起兰虹月和结契仪式上是不同模样,消息还没传出天镜海楼呢!她汗顏思索半晌应道:「平常心以待就好,你们互不相识,应该也不会被刻意为难。兰仙君只要记住,帝君,也就是你的伴侣,是神界最厉害的。」 兰虹月颇意外的看着她,表情充满狐疑:「最厉害?那还得听从凤初炎安排婚事?」 常泽垂眼,含蓄道:「凤仙尊是帝君的师父,总不能撕破脸呀。」 兰虹月进了殿堂就用馀光打量来客,主位坐着的女子容貌极为美丽,黑发金眸,穿的衣裳透出珍珠般的光泽和淡辉,虽然只盘了一个很简单的发髻,还是令人觉得她雍容高雅,应该是宸煌的母亲,至于两侧坐着的八成就是宸煌的手足。手足来了二男二女,长得都不太相像,但也各有特色,兰虹月心想这点倒是和他们兰家很像,不觉嘴角微弯。 天后从宝座起身,步下台阶走向了他们,她对常泽说:「明澜谷最标志的姑娘,生得倒是意外温顺,小家碧玉的模样,我儿子没有欺负你吧?」 常泽听出了哪里不对劲,猛然抬头解释:「天后,我不是您儿媳妇,这位才是……」她顶着莫大的压力,艰难用双手比向一旁的男子。 兰虹月咧嘴微笑,拱手一礼大声打招呼:「儿婿兰虹月见过岳母大人!」 「你喊我什么?」这说不定是天后有记忆以来自己最失态的一次,不过即使她的表情有些扭曲也依旧美丽。 「岳母大人。」兰虹月含着笑意重覆一遍。其实他此刻也觉得一切是那么的荒谬,自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做这些事,但同时又矛盾的认为他在此面对这些也挺理所当然的。 被唤作天后、岳母大人的肃,是龙族公主,她可不是那些修炼几百年的小姑娘,没想到今天会被这个年仅十六的小孩子吓一跳。肃很快就镇定下来,脸上不表露太多喜怒情绪,淡淡的问他说:「你是谁?我记得宸煌迎娶的是个女子,来自明澜谷的不是?先前结契仪式上分明也是一位女子。」 「是我没错,不过我不是女子。」兰虹月睁眼说瞎话。 一旁的红发男子突然出声呛兰虹月说:「你当我们都瞎啊?那时弟弟娶的就是个女子,叫兰熙雯,你是兰熙雯?」 肃斜睨一眼出声乱呛的儿子,但并不出声阻止。 兰虹月仰首浅笑说:「兰熙雯是我妹妹,她早已许了姻缘,我和兰熙雯是双生兄妹,差不多啦。」 红发男打量这少年:「哦?双生子,那你叫什么?」 「方才打招呼时我就讲过啦。」兰虹月朝那红发男子斜睞一眼,红发男子愣愣望着他,隔壁坐着的白发少女瞟了眼红发男小声说:「他都说他叫兰虹月啦,笨二哥。」 兰虹月听见他们交谈,知道红发灰眼男是宸煌的二哥,白发金眼少女排行大概更小一些,坐他们兄妹对面的一男一女年纪看起来稍长,甚至比天后的模样还要成熟点,一个是黑发褐眼的女子,一个是发色黑红相间的碧眼男子。 黑发褐眼的女子冷眼注视兰虹月批评道:「刚嫁过来不久,怎么就对着夫君的二哥送秋波?」 碧眼男子笑了声,配合她说:「唉呀,他也许生性如此,不是故意的。」 兰虹月本还想问候他们,顺便弄明白他们的排行,现在觉得这几位都是来找碴的,令他顿失耐心,而且常泽虽然还站着,但也差不多快被吓晕了,他还有一锅料理得处理,没空和他们耗,于是客气问:「岳母特地过来这里见儿婿可是有什么事?」 肃一听到「儿婿」这种自称就感觉刺耳,眼前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要脸敢讲得出口?她猜想是凤初炎在筹办婚事出了差错,近来她看凤初炎也不太顺眼,也正好看他笑话,想到这里她心情平稳下来,回宝座坐下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你们新婚,我应该过来看看,顺便也带他们过来。」 肃介绍起自己的孩子,碧眼男果然是宸煌的大哥寰翡,红发男是二哥太燁,褐眼女子是三姐玠灵凌,白发少女是四姐悬炘。神仙繁衍不易,肃这样已经算是生了不少孩子了。 兰虹月并未逐一行礼,只随意打量他们,肃也算沉得住气,不带慍色跟他说:「他们几个方才只是在说笑,你别往心里去。」 「没什么好放心上的,岳母不用多虑。」兰虹月拱手一礼,敷衍道:「既然无要紧事,那么儿婿还有要事须处理,岳母大人和几位哥哥姐姐请自便。」 看到兰虹月说走就走,寰翡垮下脸说:「区区一个小妖精还敢让我们看他脸色?母后,这是不是太过份了?」 太燁望着兰虹月离去的方向轻笑道:「唉呀,正因为是下界的小精怪,不识大体、不懂规矩也是在所难免的。」 玠灵凌揶揄二哥说:「他不过多瞧你一眼,你魂都要被他勾了是不是?」 悬炘转头看向太燁一脸春情荡漾,皱眉鄙视:「二哥你平日贪玩好色没少惹事,可不要连小弟的媳妇儿都招惹。」 肃语调温和的安抚他们说:「好啦,都少说几句吧。你们小弟这么不巧,没空见我们,那位兰仙君想来也是无聊吧,你们有空再多来陪陪他。」 阶下四名男女齐声应付:「儿臣知道了。」 常泽跟在兰虹月身后回去厨房善后,兰虹月把毒汤舀到锅里盖好,常泽和其他仙侍去清理灶台和其他器物,回来桌边就夸兰仙君说:「仙君真是好胆色,初见天后和那几位殿下也不怕呢。小仙要是独自遇上他们之中任何一位,总是心里有些害怕的。」 兰虹月笑睇她一眼:「怕什么?你不是有帝君当靠山?」 「小仙岂敢攀附啊,帝君又怎可能为了小仙和那几位闹开,帝君平日不太管天镜海楼外面的事,就算是这里的事,帝君也不一定会管的。」 兰虹月拿来几个空碗摆着,听到这儿就说:「我猜猜,帝君不管,都是那个凤初炎在管?」他看常泽抿笑不语,了然道:「怪不得,连帝君跟谁结契都让他操办,管真多啊。帝君疯、发洩完了没有?现在能找他过来么?或是我们去找他?」 「依往常的情形猜测,帝君还要休息一会儿,短则几个时辰,长则数日,不久的。」 兰虹月烦恼咋舌:「数日就太久啦,那我汤都要乾掉了。」 常泽瞪大眼问:「仙、仙君您这汤是要给帝君喝的?」谋杀亲夫啊? 兰虹月一手撑下頷,微翘着唇困扰嘟噥:「唉,就是为了他呀,怎不快点出现啊。」 常泽努力维持脸色淡定,心中却惊慌想着:「这兰仙君生得那么无害,盼着帝君的样子也惹人怜爱,怎么讲的话和做的事这么骇异古怪呢?」 果然一天过去了,宸煌没有现身,兰虹月继续在天镜海楼乱逛,常泽一直跟着他,他跟常泽说:「你要是有事要忙就先去忙吧。」 常泽摇头说:「小仙最要紧的就是伺候好兰仙君,并没有其他要紧事要先忙。」 「你也是在这儿当几百年的仙女,无聊得很是不?」 常泽赧顏微笑,确实也是觉得无聊,陪着兰仙君四处晃反而有趣多了,虽然天镜海楼她还算熟悉,可是透过兰仙君看她习惯的环境,感觉还是很新鲜的。比如他们到了一口井边,兰仙君凑近看井深问:「这个通到哪里的?」 常泽从没想过这个:「小仙也不清楚,或许是个造景而已。」 「天镜海楼位在混沌里,可能这口井也通往外面?假设天镜海楼是一隻牲畜,天镜是门面,那总会有个屁股吧?」 常泽听到这比喻实在是想笑,却又拼命矜持忍耐笑意,后来兰仙君又一直说些奇怪的想法,很多都是天马行空的,逗得她忍不住笑出来。 兰虹月看着常泽掩嘴轻笑的模样,一脸怀念的说:「你笑起来更亲切好看,要多笑,反正这里除了帝君跟凤仙尊就你最大不是?谁管你爱笑不笑了?」 常泽收歛笑声说:「可小仙失态有损威严,就难以驭下……」 「我瞧你平常也不是靠什么威严管束其他神仙的,不必多虑啦。」 这话又让常泽笑了出来,点头应和:「仙君说得是。」 兰虹月说:「从前在老家,有个像母亲也像姐姐的仙灵,她话很少,常常没有表情的做事,可是一直细心照顾我长大,我在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逗她开心,看到她笑了,我觉得整间屋里也都温暖了。」 常泽说:「那是仙君的姨母?亲戚?」 「是依附我们家的一个散修,以前也是出身不错的,妖魔入侵明澜谷那时才没落,来到我们家当侍女。」兰虹月走在陌生的庭园小径里,回忆道:「她总是陪伴我,替母亲教养我,也会嘮叨我,可能那时已经是她讲最多话的时候了吧。人家都说竹子无心,弯而不折,我不在乎啊,就算她不在乎我、只是装装样子也没关係,我就希望她长长久久的活着,陪伴我。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她会那么突然就走了……」 兰虹月走到园中长满竹丛的地方停下来,陷入悲哀的深潭中,一时浑身发冷,不想言语。 常泽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以为他说的那位仙子是离开兰家到远方,柔声接话道:「天地虽大,若是有缘总能再相会的。」 兰虹月神情恍惚望着竹丛,随口应了句:「希望是吧。我累了,回去睡觉。」 常泽这两天紧跟着新主,也很快习惯这位兰仙君的随兴作风。又过了一天,兰虹月看那锅毒汤又乾了不少,忍不住添了些水、加了点料进去,这时宸煌的大哥来访,常泽以为兰虹月会找理由谢绝见客,没想到兰虹月一脸欣喜催促常泽说:「快快去请大哥。」 兰虹月见到寰翡就热情喊道:「大哥来得正好,小弟煮了些好吃的,请您先尝尝滋味如何?」 常泽暗自心惊,兰仙君不会是要端出那锅毒汤吧?但她还是谨记帝君吩咐,她全听兰仙君的命令,所以她照吩咐把寰翡带去宴客的厅堂。 除了毒汤,兰虹月还拿其他植物做了几样菜,摆盘也不马虎,很快桌面就上齐了菜色。寰翡误以为这兰家的小子是想请客赔礼的,加上兰虹月态度热情和善,而且他也不是泛泛之辈,小精怪也不会蠢到去招惹他,因此不疑有他坐下来吃喝。 小菜、点心各尝了一口,兰虹月站在桌边替寰翡佈菜,亲切询问:「大哥觉得我手艺如何?」 寰翡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正常,吃起来却越嚼越古怪,当他看兰虹月盛了一碗深色的汤递来时,忍不住有点反胃,绷着脸说:「我没有喝汤的习惯,这碗就免了。」 兰虹月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捧着汤碗嘟噥:「可我好不容易煮的汤,从取材就忙了一整日,煮到烂熟又耗去半天,然后等它入味也费了一整日的工夫呢。这汤都是精华,大哥帮忙试个味道嘛,好不好?」 兰虹月本来就生得灵秀而温顺,一露出这模样,寰翡看了也不禁有些心软,想着难怪太燁那小子发花痴,这少年不愧是明澜谷出身的,骨子里就带着花草精怪的媚态,害他多瞧一眼也有些心神荡漾,被哄得妥协道:「好吧,就尝一口。」 这一口毒汤把寰翡毒得脸都青绿了,滋味连龙子都作呕,他想破口大骂,又怕真吐出什么秽物来,只好狠狠瞪着兰虹月,指着那该死的精怪以眼神警告,最后狼狈逃离了天镜海楼。兰虹月遣了两名侍卫追去「关心」一下寰翡的情形,侍卫们很快就回来稟报说寰翡昏死在半路,散发出可怕的瘴气,还吐了不少秽物,把路过的神仙吓一大跳。 吓着的神仙说:「这可不好,我一介小仙不敢妄动上仙的仙体,这就去通知其他上仙来。」 被找来的上仙嫌弃污秽,于是又说:「凭小仙还不够格处理,小仙再去找能帮忙的神仙来。」 就这样一个传一个,一拨神仙又招来一拨神仙,大伙都看到了寰翡的丑态。 常泽听得忧心忡忡,小声提醒说:「兰仙君,您如此得罪寰翡上仙可不妙啊。他好歹是帝君的大哥……」 兰虹月没仔细听她说什么,只关心自己那锅汤,叹气思忖道:「看来是搁置太久,那锅汤的效力毒不死一条龙,后来加的料也仅仅是维持第二日的药性而已。真麻烦,你们帝君怎么还不现身?」 常泽建议:「要不把这锅汤炼成药吧?」说完她自觉不妥,怎么能帮着兰仙君製毒呢? 兰虹月否决她的意见说:「都已经煮成这样,再炼成药也未必成功。再放下去毒性锐减,也是大大的浪费,不然我再添些材料做成驱虫养肤的药水,给你们养的那些灵兽洗澡好啦。」 「我们这儿的灵兽都很乾净啊。」 「那就单纯洗澡养生啦。」 常泽问:「毒药还能养生啊?」 兰虹月微笑回答:「调配得好,当然能啊。不过要是你们养的是虫蛇一类就得避开,对牠们而言还是毒,就给那些四脚的灵兽洗洗澡就好。」 常泽照兰虹月的指示把重新调製的汤药配成洗澡水,让专门养灵兽的仙侍们照顾牠们洗澡,灵兽们站在沐浴的小瀑布下舒展身子,由着仙侍们施法帮牠们刷洗。 被带来洗澡的灵兽多是白鹿、狐狸和马儿,也有些生得和下界任何兽类都不一样的傢伙,兰虹月有些得意的对常泽说:「看吧,牠们很享受的样子。」 「真不错呀,好像毛发、鳞片那些都变得更有光泽了。」 兰虹月变出一柄长刷去帮忙,等灵兽们洗完澡再替牠们梳理毛发,梳毛发是最耗费工夫的,不过常泽也一块儿帮忙,主僕俩聊了半天都在胡说八道,有说有笑,并不觉得疲累。 午后又有小仙飞来通报,说是宸煌的三姐玠灵凌找来,说要给大哥讨公道,兰虹月听了就问常泽说:「我可以闭门不见客么?」 常泽巴不得他这么做,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这里的侍卫拦得住她?」 「可以吧?」 「我怎么觉得你也不是很肯定……」兰虹月刚说完就有一群侍卫被火柱追着跑,常泽飞过去用水属的法术罩住他们并向玠灵凌求情道:「请三殿下饶他们一命,这里毕竟是天镜海楼,三殿下有事请等帝君──啊啊!」 玠灵凌隔空打飞常泽,兰虹月及时接住常泽,玠灵凌裙下拖着长长的龙蛇身躯飞到他们上方,居高临下俯视他们,黑发几乎都飘在半空中,浅褐色的眼眸充满怒火,她说:「一个低贱小仙也敢拦我。兰虹月,你竟敢把我大哥害成那样,我要你比他惨!」 兰虹月指着玠灵凌身后大叫:「帝君来啦!」 「小弟?」玠灵凌悚然回望,根本没见到宸煌,那兰虹月已拉着常泽骑上刚洗澡好的灵兽逃跑了。 「抓紧了。」兰虹月驾着一隻大白牛在幽美的园林里狂奔,撞毁了不少造景,碰裂了几根楹柱,他把常泽护在身前,常泽趴在牛背上不住的尖叫,但他没空管这么多,只顾着跟灵兽喊话:「白牛兄、劳烦你看个路,不然我们没被烤熟也要被撞死的!」 白牛也顾不得他们,因为火柱还会捲起炽热的风,牠感觉自己的尾巴都快要熟了。其实兰虹月也觉得后背越来越烫,白牛好像跑不赢龙女,果然不到片刻后白牛摔进一座莲池潭里,牛背上的兰虹月拉着常泽被甩到空中。 「牛兄!」兰虹月顾不上白牛,拉着常泽施法落地,玠灵凌也恢復下半身的两足朝他们走来。 「哼,看你们往哪里走。」玠灵凌轻轻抬起一臂,臂上捲着多道火蛇,蓄积仙术准备出招。 兰虹月往玠灵凌斜后方看,一脸惊喜喊:「帝君,救命啊!」 玠灵凌冷笑:「同一招再用就没用啦,蠢蛋。」她话还没说完,臂上火术消退,而且手臂连同袖子开始凝出厚厚的冰霜,寒气霸道渗入体内,令她不得不相信是宸煌真的来了。 宸煌一副间庭信步的样子,越过玠灵凌走到兰虹月面前,他只朝莲池潭看了眼,白牛就飘上岸,常泽也被他挪到白牛背上。宸煌执起兰虹月的手,以仙气探之,微微蹙眉说:「受伤了,一会儿帮你看。」 宸煌说完转向玠灵凌说:「三姐想杀我结契的伴侣,为什么?」 玠灵凌被他一看就警觉往后退,说话气势弱了许多,勉强不抖着嗓音回说:「他、他让大哥吃毒物,害大哥丑态百出,我气不过才……」 宸煌漠不关心道:「大哥吃坏东西,也没死啊。你这样就要杀我伴侣和其他神仙?」 玠灵凌转移话题喊说:「小弟,你快把我手上这法术撤了!」 「三姐回去吧,你的话,那冰霜半日就会消退了。」 「小弟,你当心那隻妖精,他炼毒害我们!」 宸煌不耐烦的瞇起眼说:「我是神界的帝君。」 玠灵凌知道宸煌的脾气不好,绝对不可再多喊一声小弟或攀关係,趁着宸煌还有耐心,她急忙溜走了。 宸煌转身很自然搂住兰虹月的腰说:「走了,回房疗伤。」 兰虹月轻推他,指着白牛那儿提醒道:「慢着,常泽她晕倒了。」 宸煌朝白牛说:「带她去找其他仙侍治伤。」 那白牛叫一声回应,带常泽缓缓飞远,宸煌再次环住兰虹月的腰说:「这下安心了?跟我走。」 兰虹月一放松下来就感觉后背热辣刺疼,难受得很,宸煌个子高大,又一臂环着他,他乐得偷懒倚在对方身上休息,很快就返回新房,宸煌让他去把衣服脱了,他走没几步就疼得不想动,咬牙憋着不吭声。 忽然间他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是宸煌用仙法把他挪到床边,他道了句多谢,逕自脱下衣服准备上药,脱到剩条里裤时,拿着背后烧穿一个大洞的里衣可惜道:「这是竹秋做给我的,烧坏了。」 宸煌说:「坐去床里吧。」 兰虹月边爬上床边抱怨:「你刚刚怎么不乾脆把她那手冻坏算了,讨厌死了。」 「乾脆把她冻成雕像?」 「好啊。」 宸煌轻哼一声,解释:「放她走也是为你好,好歹她也是龙族,又是火属,你一个花草精怪得罪她没好处。」 兰虹月当宸煌的面翻了一个大白眼,反驳说:「难道她还会因为感谢你饶命而在下次不为难我?你太天真了吧。」 宸煌变出一綑纱布和一盒药,闻言抬头看他赞同道:「说得也是。斩草要除根,那杀了她以后也把我其他哥哥姐姐都解决了。」 「……也不用闹这么大。」兰虹月扯了扯嘴角,有点分不应这傢伙是不是在说笑。 「转身。」 兰虹月拒绝:「我不想动,好痛。你自己坐去我身后啦。」说完他就被宸煌用法术转向,他失笑道:「仙术高强,真了不起啊。不过你怎么帮我治伤?龙属火不是?」 「我属冰。」宸煌以为会听到对方一声讚叹,没想到兰虹月说:「怪不得……」 宸煌打开药盒问:「怪不得如何?」 「怪不得你性情也冷淡。」 「嗯。」 兰虹月没等到对方反驳,浅笑道:「不过冷淡也不是不好,你这样或许恰到好处吧。你是天生冷淡还是后天?我猜猜,是天生冷淡的话,那对我应该也一样,方才也可能就见死不救,先前在佶良城外也就不救我了吧,那应该是后天冷淡?或是先天偏冷淡,加上后天影响就更冷淡了?」 「聒噪。」宸煌带着笑意嫌他,却又问:「后天又是怎样的说法?」 「后天影响就是身边太多烦心的人与事啦,不想管啦,渐渐就冷淡了。我觉得你母亲和手足对你并无什么温情,还有可能不太喜欢你,导致你后天越来越冷淡。」 宸煌揩了些药油轻轻涂到兰虹月灼伤的后背,兰虹月意外的很能忍耐,一声呻吟都没哼出来,他忍不住稍微加重力道推抹药膏,才听到兰虹月的呼吸重了些,还有压抑过头才稍微哼出的细微声音。 那带着鼻音的低弱呻吟,莫名教人心痒,宸煌盯着眼前泛红的背脊,指腹徐缓推上对方的蝴蝶骨,他根本不必费劲就能把一双微突的骨头捏碎,但正因为眼前的少年脆弱无比,他在想摧毁一切的衝动下又变得心软,动作再次变得小心翼翼。 兰虹月额头、鼻下都是细汗,他只当宸煌很少做这些事,所以手法生疏粗笨,但这药也涂得太久了,他忍不住催促:「你涂好药了?怎么……那么久啊?我的背又不是整片都伤了。」 「不是整个背都伤了,但是患部也不小,得仔细处理。上好药再晾一会儿,晚点就趴着歇息吧。」 「喔。」 宸煌看着少年渐渐浮起水泡的患部,听少年问:「你是老么,只有哥哥姐姐?」 「嗯。」 「那看来天后是为了弄个神界支柱才生你的。」 「是。」 「我讲出来这事实,你不气恼?也对,你先天跟后天都冷淡。要是你先天不冷淡,多少还会顾及手足,可能就会像你三姐一样想教训我了。」 「兰虹月,你是家中长子,天生反骨,却又想被重视、认同,一直以来压抑本性,在父母亲面前扮成一个好大哥,可惜父母亲却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事,不曾对你特别关怀,因此你转而向竹秋、凤初炎寻求认同,对么?」 兰虹月冷着脸听完这些,闭眼吁了口气说:「你是报復我刚才说的那些吧?不过不公平,你随意都能看到我的过往,我可是一猜就猜中你的。」 「你是怎么猜中的?」 「看天后的态度就知道啦。」兰虹月背对着宸煌,不自觉露出同情的目光说:「如果天后是真的关爱你,又怎么会放任你那些手足对我失礼。可见你们就处得不怎么样。你我都差不多,不管是长子还是老么,生来就不被爱,也不是为了谁的期待才临世的……」 宸煌没有回应,兰虹月自嘲一笑接着讲:「或许是我太失败了,从小到大,没有谁会为我豁出去,我也不敢这么以为,因为觉得自己不重要。衝动来到神界想报仇也是想试看看,看自己能为竹秋做到什么地步,若自己做不到,当然也不会有谁为了我这么做,那我即使什么都失败了,最后大概也能释怀吧。说到底我还是为了自己,是我自己不甘心,是我把她当作我的母亲、我的寄託,我擅自依赖她,我也知道是一厢情愿……」 这番话莫名触动了宸煌,他伸出双臂轻轻将兰虹月揽到怀中,兰虹月没有抗拒,像是非常疲惫的闔眼枕在他身前说:「我们一样空虚,因为没有除了自己以外最在乎的东西,就连自己也可以不当一回事。所以你想自寻灭亡,而我也在做差不多的事。」 宸煌轻抚兰虹月的额发,将其额面薄汗凝成霜拂去,他看兰虹月驀地睁眼,转头望着他说:「既然我们都没有重视的东西,不如你现在把我当作是自己重要的宝物,我也把你当成绝无仅有的宝贝看待,就这么试试?」 宸煌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不可能的。若能改变,一千多年来我早已这么做。我很难受,不想再继续了。」 兰虹月无趣的再次闔眼:「好吧,我又没说要当真,试试也不愿意啊。」 「到时你顺利杀了我,你会伤心,我也不好受,别试了。」 「也对。帝君真知灼见。」兰虹月挪开宸煌的手臂往前趴,随口问:「上回我被毒龙血弄伤,你不是凭一滴血救了我?这次怎么还得上药啊?」 宸煌说:「毒龙与我属性相抗,我的血能发挥全效,三姐是火属,但她与我却生于同源,而且她的火毒深入你体内,还是得用药慢慢袪除。」 「嗯,你的血还真是不错,下回给我几滴血……对啦,我本来为了你费心熬製了毒汤的,你……」 「不吃。难吃。」 兰虹月咋舌:「你没试怎知?」 宸煌替他把被子盖到患部以下的地方,轻哼回嘴:「想也知道,而且连大哥都毒不死的东西,我不屑一顾。」 兰虹月冷哼两声,撂话道:「好,等着吧,我早晚剋死你。」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陆 兰虹月受伤后睡了两、三天,醒来时看到宸煌还是不免有点吓到,对方老样子用绣有金符的黑纱蒙脸,眼部罩了银亮的面具,两耳也是满满灿亮的饰物,钉着、鉤掛着的都有,颈子、手臂、手腕、锁骨、胸前的金玉珠宝也都是一件件戴好,贯彻着把宝物当衣服穿的风格。 兰虹月瞇起眼调侃他说:「不认识的还以为是见到了太阳神,太晃眼啦。我睡多久了?」 「大约两天半。」 「你一直在这里没走开?」 「嗯。」 「明明是帝君却没事做?」 宸煌说:「要做的事都忙完了。反正在哪里都一样。」 兰虹月趴在床上瞅他,没头没脑蹦出一句:「你那个三姐黑发飘在半空的样子很可怕,不过你黑发飘在空中就挺好看的,现在头发怎么没飘着啦?」 「灵气波动时才会那样飘的,我不喜欢头发乱飘。」 兰虹月低笑道:「原来是这样才在一束束发尾缀上银片和玉石,又因为头发影响神力,所以不好把它们全都剃了?」 宸煌歪着脑袋说:「不影响我,只不过我不想要剃光头。」 「都蒙头盖脸的有什么差别,你还挺爱美的嘛。」 「师父今早也来过,可是我没让他进来天镜海楼,也没见他,你在睡,就不让他吵你了。」 兰虹月听完有些疑惑,他眨了眨眼问:「你喜欢你的师父么?」 「小时候喜欢过。」 「长大后你嫌他管得多就不喜欢了?」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不过凤初炎有个毛病,就是太自以为是。」 兰虹月没想到会听他批评自己的师父,愣了下之后笑开来,又因扯到伤口而嘶哑低吟,皱着眉断断续续笑说:「哈、你,哈哈,出乎我意外的叛逆嘛。嘻嘻嘻嘻。」 「别这样笑。」 「那你怎么还接受他安排的亲事?」 「没接受,只是嫌麻烦,他和天后爱折腾就去折腾,我随便应付一下就算了。哪晓得迎进门的是你这傢伙,呵。」 兰虹月面带微笑,趴在床上望着床边的蒙脸男,他说:「原来你是懒得理他们,不想随之起舞?看来也委实是很厌世了,唉,可怜、可怜。但你说得没错,他太自以为是。有件事原本我还犹豫要不要跟你讲,如今瞧你的态度,我还是跟你说吧,从前我就觉得凤初炎心里是有着谁的,只是那会儿我年纪轻不太明白,后来我才发现他心里是有你的。你知道你师父喜欢你么?」 宸煌沉默少顷才回应:「你和师父发生的那点事我也看过了。你又何苦非要讲出来噁心我?」 兰虹月微讶,睁大眼说:「原来你早就知道啦?」 「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他动不了我分毫。」 「他动不了你,却来祸害我。」兰虹月不悦撇嘴,直视前方一脸气闷的表情。 宸煌瞧他生气的样子挺鲜活可爱,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兰虹月的头发,兰虹月驀然看来,他也愣住,一手僵在半空再慢慢收回。 兰虹月神情灵动的扬笑道:「安慰我啊?不要紧啦,反正我现在有你当靠山,他也拿我没輒不是?还有你放心,我是你的剋星,我早晚会让你解脱的。」 宸煌頷首:「在你发挥这点价值以前,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兰虹月闭目养神,间聊道:「你身为神界支柱,当真不在意自己消亡后,神界垮了,甚至彻底没有了?」 「他们并不在意我,我何须在意他们?」 「也许会牵连他界啊。可能不只神界没了,其他地方也……」 宸煌淡淡哼了一声说:「一切都将归于混沌。怎么你现在才担心这个?」 兰虹月微微睁眼望着前方虚空处,幽幽道:「不,其实我没那么善良,自己没有了,也就罢了。不过要是全都没有了,也不坏吧?至少我没有被落下。你很自私,我也是。可是将这些全都让你独自背负的那些神仙,不是更自私么?那他们也是活该。」 室里无来由的安静下来,他们俩沉默良久,像是为了让一些浮念沉淀下来。 兰虹月身上的被子被撩开,他微微回望,宸煌解释说:「该重新上药了。」 「喔。有劳你了。」兰虹月没跟他客气,再度闭眼休息。 宸煌替兰虹月上药时,因先前聊的那些想到了什么,随意说道:「虽然有神话说人是神造的,不过还有另一种传说,讲的是更久远以前并没有神,也没有神界。」 兰虹月睁眼发出疑问:「我怎么没听过这传说?你多讲一些给我听啊。」 宸煌看少年额际发汗,应该又是忍痛忍出来的,于是继续讲传说故事来分散其注意:「另一个版本讲的是先有人间,才有神界。虽然我们认为人间气息杂浊,不利清修,但是不也有些修真者反而是隐于人间?也是有修真者能利用各种机缘累世修行的。 所以最初先有人间,继而衍生诸世界,凡人与万物间相处產生了无尽机变,凡人自身的无常无尽也牵动了其他种族,所以刚开始出现的精怪、仙灵、妖鬼、仙魔、神佛,全是混于人间界的。凡人是被依附、依赖、利用、眷恋的那方,后来又经歷漫长岁月星霜的演进,妖魔与仙神等等都有了各自的地盘,逐渐有默契不轻易互相侵犯。」 兰虹月听到这里就问:「你相信哪个版本?神造人?人造神?」 宸煌轻浅的哼笑一声说:「也许两个传说都是真的,对我来说不重要,都不影响如今的互生共存。」 「说得也是。不过从前凡人拜神明,神明庇护凡人,但也有凡人养出恶神,或是恶神操控凡人,熟为因、熟是果,根本早就分不清了。有些修真者自认高人一等,睥睨眾生,但说到底也没有多了不起的,和凡人一样总会经歷天人五衰。」说到这里,兰虹月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望着宸煌蒙头脸的黑纱和面具说:「可你却不会有这样的事,因此你得经歷无尽苦楚,所以你才得寻求我的帮助,你不是正常、不是自然的,对么?你是被神造出来的……」 兰虹月越想越入迷,垂首歛眸,喃喃低语:「这么说来,极有可能一开始是没有神界的,是那些修真者飞升后,成了上神,或是自成天道后,为了巩固神界而将人间界或其他诸界都当成了基础……强行将神界和其他诸界的存亡绑在一块儿,若是这样,那神界垮了,其他地方……」 宸煌倏地捉住兰虹月微颤的手腕,他感觉少年的手细瘦易折,还有点凉,他轻唤:「虹月,别想这些了。」 兰虹月被打断思绪,抬头疑问:「因为我快猜中真相了?神界一垮,其他大小世界也不会没事?」 宸煌收手,重新端坐好,平静答道:「嗯,不会没事。但是,已经存在过的,也不会真正的消失。」 兰虹月思绪微乱,听宸煌这话释然笑说:「你莫非是在安慰我?不必的,我连自己都没什么好留恋的。现在的我,什么都顾不上。不过我倒是比较相信先有人间的传说。你想想,万物眾生的浮念在宇宙星河间积累,生生灭灭万万次,生出了星兽这样的东西,星兽又好不容易长大,佈成无数星辰,冥冥之中牵引、生成出更多的世界和眾生,说不定我们也只是谁的一场梦罢了。」 宸煌沉思片刻后,接话道:「再长的梦,终将要醒的。」 兰虹月点头打趣道:「就是说啊。不知梦里我能不能见一见你的模样。丑也不要紧的,反正我不在意。」 「你才丑。」 「哈哈哈哈。」兰虹月笑得身子歪一旁,头抵在床铺上继续笑,又因扯痛了伤处而皱眉。 宸煌虽是蒙头盖脸,但神识敏锐,也羞于面对光着上身的少年,起身说:「我先走了,下回换药再来。」 「咦,这就走啦?你去哪里?不是说都忙完了?」 宸煌这次没有一声不吭消失,而是在原地站着,像是在找藉口,须臾后他道:「去巡视天镜海楼要维修的地方。」 兰虹月对着宸煌的背后喊:「走这么快,是不是因为我没穿衣服害羞啦?」讲完他自己又笑了起来:「唉,说笑的。我还没聊够呢。喂──宸煌,我开玩笑的呢,你回来陪我啦,好无聊啊。」 兰虹月后背的伤还没好,哪儿也去不了,他叫常泽进来念书给他听,常泽念了半本的正经书,他就听不下去,改叫常泽挑几本神仙界风月史念,常泽无法拒绝,时不时念得脸红,被兰虹月取笑了好几遍。 「唉呀,我不念了啦,兰仙君你又笑我!」常泽一脸窘困。 「我这次没说你什么了啊。」 「你刚才那个眼神跟笑容都很讨厌啊,分明是在看我笑话,这书你是怎么来的啊?」 「你们藏书阁发现的啊,可能是你们帝君以前太无聊,四处搜罗秘辛写的。」 常泽立刻反驳:「帝君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兰虹月不以为然嗤声:「哼,那你可就太小看无聊的傢伙会干出多荒谬、没底限的事了。」 常泽一脸天真的问:「是指像仙君你这样的么?」 「……」兰虹月有时怀疑常泽这种天真单纯的样子到底是天性还是偽装的。他不想听常泽念书,叫常泽找了宽松的衣裳让他更衣,他换了一身天青色衣裳就到外面间晃,常泽劝他多休息、少吹风,他受不了常泽嘮叨,回嘴道:「我待在屋里都快闷死了,这儿也没什么风啊,何况我也不是凡人,背上的伤快好了,你就让我多走走啦。」 兰虹月走到小桥上发呆,常泽怕他晒坏了,张伞帮他遮,他看常泽一眼,常泽解释:「兰草不是也怕晒的?」 兰虹月微啟唇,本想说点什么,可常泽一定还是自顾自要找事做,乾脆不说了,由着她瞎忙。他走到园中看到一张藤编的摇椅,常泽立刻施法术将它清理乾净,再变出一壶饮品问他说:「仙君喝水么?这是神界一口泉水,甘冽好喝的。」 兰虹月应了声,接过水润喉以后跟她说:「我一个男子,让你这样娇滴滴的仙女伺候,实在是不像话。」 「可这是常泽的本份啊。」 「你看你那么辛苦修炼成仙,来到帝君这儿只为了给我这样的傢伙端茶递水?」 常泽微笑回答:「也没很辛苦,我生来就是天人,本就生在天界呀。给你这样俊雅温和的仙君端茶递水,便有更多时间精进自己,是个肥差呢,能不能争到这职位也是各凭本事的。当然也有人喜欢到处征战,收集各类凶受邪魔的首级,只要是适合自己的职位,都是好的。」 兰虹月问:「你们这里不靠攀附关係?」 常泽想了下说:「没怎么听说呀,只有谁与谁交情好,介绍了互相当朋友,或是找弟子、找师父的,毕竟神界早已超凡脱俗,下界那套太俗气,若给人知道是依附权势才获得什么利益,那手段就太低劣,也会被眾神仙瞧不起的。」 兰虹月听得满脑子疑问:「神界是这样的?可是,宸煌不就是凭着天后、凤仙尊的关係,加上他身为神界支柱,才坐上这帝君之位?」 常泽掩嘴浅笑,摇头说:「并非如此,帝君那可是靠真本事坐上这位置的。从前神界也许多少有仙君你说的那种风气吧,那会儿掌管神界的不是我们帝君,而是他的父亲,晁元天尊。 小仙的仙龄不长,所以这我也是听说的,帝君小时候不受天尊宠爱,常被关在一位天王的宝塔里,因为帝君能镇邪物,所以被充当作塔里的镇邪之物。那时帝君受了很多欺负呢,后来遇上凤仙尊,在仙尊的庇护跟教导下才慢慢累积修为,扩展势力,最后推翻天尊自己作主一切。天后原先还有其他的孩子,也就是帝君其他的哥哥姐姐们,后来却都因为选错了阵线,被帝君收拾了。帝君重新整肃神界,花几百年才有了今时今日,神仙们不讲出身、没有绝对的位阶高低之分,想做什么都能做,只要有觉悟、有办法承担后果就好。我们这些神仙也都是因为仰慕帝君,自愿来这儿伺候的,再说帝君不爱应酬交际,平常天镜海楼里也清净得很,非常适合修炼的,神仙也好、神兽仙禽也好,都是喜欢这儿才待着的。」 「听你这样讲,天镜海楼,乃至神界倒是不错的地方……」兰虹月面带微笑附和她,垂眼歛起的目光却有些黯淡,他想起宸煌的心愿,是那样迫切的希望终结一切,现实真是残酷啊。过去宸煌可能还会想要过得更自在逍遥而力争上游,不惜推翻自己的父亲,可到头来发现什么都没改变,身为阵眼、神界支柱的宿命只有一直背负重担,发作时大概也是苦不堪言的,却连自戕也办不到,换作是他还真无法想像这种日子能忍多久,而宸煌在这种折磨下已经度过了千年岁月。 兰虹月在摇椅上轻晃,仰望有些眩目的天光,瞇起眼想着,他原本想杀宸煌只是想报復凤初炎,顺便一了宸煌的心愿,现在他却有点矛盾,宸煌有点像是神界的另一个自己。听了常泽描述宸煌的那些过往,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却也能想像出这种出身有多悲哀,他竟有些捨不得宸煌,但又想为了宸煌,好好当个剋星。 常泽说:「小仙也知道帝君过得辛苦,一直尽心伺候,不过好在仙君你来了,小仙觉得帝君自从和仙君在一起,变得比较开心呢。」 兰虹月闻言失笑:「根本没人看得到他长什么样子,你怎么瞧得出他开心的?」 常泽歪头思忖,举例说:「很明显呀,帝君以前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有事才会出声或是现身吩咐我们,我们要找帝君只能去大殿外敲鐘,还不能乱敲鐘,会挨罚的。可是仙君来了以后,帝君天天都出现,说话或下令的语气也温和许多,从前帝君连话都懒得讲。虽然帝君先前排斥,可如今看来凤仙尊给帝君安排亲事也不坏。」 兰虹月挤出苦笑,他认为宸煌不是因为多了伴侣开心,而是发现他是自己的剋星,觉得自己有机会解脱而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 天黑以后兰虹月在常泽陪伴下慢慢走回房,宸煌已经在屋里等候,桌上还备好了伤药,他还未开口就听宸煌摆手打发常泽说:「我替他换药就好,你退下吧。」 常泽抿着有些曖昧的笑意,朝他们行礼答应:「小仙退下了。」 兰虹月看着黑纱蒙头的高大男子,这傢伙没戴那些奇奇怪怪又亮闪闪的面具了,不过黑纱换了更大条的,直接罩住整颗脑袋,头上佩了一顶银冠,镶着宝石珠玉的流苏和细穗优雅垂落,如果不是宸煌那么高大挺拔的身躯,他会误以为这是位神秘的美人。 宸煌不知道兰虹月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像,牵着兰虹月坐到椅榻上,用「该上药了」几字催促兰虹月脱下衣服。 兰虹月点头,转身背对宸煌把衣衫褪至肘间、腰际,客气道:「劳烦你了。」 「嗯。」宸煌看他的伤势好很多,毕竟用了天镜海楼里很好的药,加上他涂药时施以的仙灵之气,兰虹月的后背现在只像是被晒伤一样。今日用药后,也许明天天亮前会好起来。 宸煌亲手为兰虹月抹药时,心里越来越乱,杂念浮荡,他知道自己很中意这个少年,但他再喜欢也不会改变自己求死的愿望。他清楚这少年过去的经歷,也知道兰虹月杀他是为了报仇,也许和他亲近并无多少真心,但他并不介意,没心没肺也好,因为他也是自私无比的,彼此都不必有什么歉疚。 兰虹月觉得宸煌帮他上药的动作越来越轻柔,比第一次还轻,可能是越来越熟练的缘故,但这会让他非常痒,好像谁拿了羽毛恶作剧乱挠他的背,这种酥痒发麻到困扰的碰触,在接近他胸侧或腰眼时特别难受。他忍了又忍,鼻端仍不经意哼出一声细吟,他无来由的尷尬羞耻,身子迅速泛起一片潮红,由耳根、颈子、整片胸口及后背,就连脸皮也在微微发烫。 「我没那么疼了,你不必顾虑。」兰虹月故作镇定的说。 「喔。」宸煌其实药擦得差不多了,可是望着少年的身子起了这种变化,他鬼使神差的又揩了一大坨药膏慢慢涂。 「不觉得药涂厚了?」兰虹月有点起疑。 「方才下手过轻,涂得太薄。」宸煌语气真诚的撒谎。 兰虹月感觉越来越难熬,对方再这样碰他,他好像会再失态,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深吸一口气聊道:「对不起,刚才我跟其他神仙打听了你以前的事。」 「以前何事?」 「聊得不多,就……你不是随便都能用左眼看出来么?」 宸煌上药的手顿了顿,跟他讲:「我没有随便用左眼窥探,先前……是我不对。你现在提起,是同意让我看?」 兰虹月轻点头:「嗯。」 宸煌只看到常泽聊了几句,回说:「她说的那些,神界都知晓的,那没什么。你也不必说对不起,除非她说了什么秘辛緋闻。」 「神界也有秘辛緋闻啊?」 宸煌轻笑一声:「当然。会有争斗的地方,不管是哪里都会有这些的。要听么?」 兰虹月仰首思忖道:「我是无所谓,神界我除了天镜海楼里的你、常泽和常见的神仙,外面的也就只见过天后他们跟凤初炎,不认识的傢伙,听了秘辛也没感觉。」 「我正好知道天后的秘辛,比如,她和已故天尊只生了我一个孩子,其他都是和别人生的。」 兰虹月深深吐吶,讶道:「怪不得他们都长得不像啊!你怎么有办法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讲出这件事?这、这神界其他神仙都不知情?」 宸煌带着笑意说:「龙嗣有各种奇异姿态,因此没有神仙怀疑过。」 宸煌终于帮兰虹月上好药,他看兰虹月重新穿好衣服,低头拢着衣领时,凑过去帮对方拉好衣衫、系衣带。 兰虹月也没推拒,看宸煌做完这些就问:「你这是好人做到底啦?」 宸煌说:「第一次帮别人做这些,挺新鲜。」 兰虹月好笑道:「原来是你太无聊了。那你帮其他侍卫都穿衣服盔甲啊,反正你无聊。」 「只有帮你做点什么才觉得新鲜,真奇怪。」 兰虹月一听笑容有些收歛,垂眼问:「你这么讲话,会害我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喜欢我啊。」 宸煌说:「是不讨厌。怎么?你怕了?被我师父那样对待过,觉得面对男子的亲近实在噁心?」 兰虹月对着那一头黑纱面无表情想了半晌,浅浅抿笑说:「想到你师父先前作为的确噁心,他怎么养孩子都能养出那样的毛病。不过我不觉得你噁心,反正蒙着头脸看不到,管你是青面獠牙还是独眼的、三眼的、没鼻子的,都一样。」 「一样?」 兰虹月对他浅笑说:「我觉得你挺好,没有因为是利用我,或我利用你,就对我轻慢忽视,或是威逼恐吓啊。你这傢伙挺有意思的,要是将来我天人五衰,或遭逢劫数死了,我的浮念和灵光杂念那些,或许会在虚空里重新凝造出一个我,然后和同样新生的你相遇,那时我们好好交个朋友吧?做兄弟也行,你很有趣,我不讨厌,也……有些喜欢吧。」 兰虹月本想大方直率的表达好感,可心里话不知怎的,越说越难为情,渐渐垂下脑袋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刚刚是跟宸煌说,他喜欢宸煌了是么?这也太突然了,他还没理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宸煌伸来一手轻轻端起他下巴问:「要试试么?」 「试?试试、试什么?」兰虹月茫然。他望着头罩黑纱的男子缓缓的弯身俯首凑来,他能轻易推开或躲开对方,却还是任由宸煌隔着黑纱碰上他的唇。虽然有黑纱相隔,彼此碰触却是温软柔和的,他不是吓僵了呆在原地,而是茫然,对这种事懵懂、错愕,不知该怎么反应。 宸煌忍不住又碰了下兰虹月的唇角,缓慢分开来,他握住兰虹月的双手低语:「对不起,明明无法让你看我的模样,只能这么试了。你喜欢么?」 「为什么?」兰虹月哑声问,嗓音轻弱而微颤。 宸煌对着面前寻求答案的少年,没有顾虑和迟疑的吐露当下心情:「我喜欢你。」 「什……」 「见到你,就像盼来了解脱,害怕是一场梦幻,像这样握着你的手,才觉得你是真的,心里便也越发多了些期待跟欢喜。我想你先前说的也不错,在我消亡以前,多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兰虹月对他的说辞感到不悦和不甘心,虽然这也是他自己先前讲过的话,但他怎么有种愣愣吃亏的感觉?他不甘示弱,当下踮脚勾住宸煌的颈项亲回去,只是胡乱碰撞了嘴巴,还偷偷咬了下宸煌的唇瓣。 「怎样?」兰虹月歪头斜睞他,有些得意的问:「试过觉得如何?」 「不怎样。」被轻咬一口的宸煌说:「你还是像我这样,轻一些比较好。」 兰虹月故意俏皮的挥着双手开玩笑说:「我刚才是在学苍蝇抢屎呢。」 「……你不是说要将彼此当作宝贝的,这是故意戏耍本座?」 兰虹月听他语气和自称词都变了,感觉是快生出火气来,连忙揪着宸煌的袖子,放轻语气安抚:「逗你的,那我们重试啊、重试。我一定不再乱咬你了。」 宸煌看他这么鬼灵精怪的耍宝,一副怕他生气的样子,心情好了许多,倒真像是一双爱侣在谈情说爱,心思转变后,气氛也慢慢变得旖旎曖昧。 兰虹月收歛轻浮态度,专注仰望比自己高大的男子,宸煌双臂轻易就能拥住他,但却不像凤初炎那样令他反感、害怕,宸煌救过他几次,许是这缘故,加上宸煌还得利用他,所以他反而感到安心,前臂自在的搭到对方手臂上,主动闭起双眼。 宸煌知道这少年虽生得温顺无害,骨子里却是张扬叛逆的,此刻不是屈服于他的力量和威势,而是单纯想和他亲近,令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温和微暖的气流悄然涌现、渗入肤髓。他俯首再次隔着黑纱轻吻兰虹月,兰虹月有点紧张得屏息不动,他含着笑意提醒:「不必憋气。」 兰虹月睁开眼,好像隐约能透过黑纱看到对方的眼光,那声提醒害他脸皮烫红,但宸煌收紧手臂稳住他,他自然倚靠着对方,黑纱在彼此唇瓣间轻轻磨擦,再轻薄的纱也还是碍事,不过他感觉宸煌不是青面獠牙,嘴唇柔软,他的下唇被温柔含住,他也好奇又羞赧的偷偷舔过对方的唇。 黑纱很快就被湿气浸透,兰虹月不知不觉被抱到桌上坐着,宸煌并不执着碰他的嘴,偏头凑到他鬓颊温和的蹭了蹭,像是往耳边吐息,还轻声对他说:「你有股香气,我也喜欢。」 兰虹月眉头轻蹙:「逗我呢,胡说什么。」宸煌的吐息扑在他耳边,令他半边身子酥软,他疑惑低喃:「你给我施法了?」 宸煌搂着他说:「没有施法。怎么了?」 「我……」兰虹月一手摀住烫红的耳朵,说不出他现在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宸煌兴味盎然观察少年,察觉少年白润如玉的耳朵是这样的敏感,忍不住想伸手碰,被兰虹月小力的拨开手拒绝。 「别碰这里。」兰虹月垂眼解释:「我有些怕痒。」他其实非常怕痒,就算是小时候和凤初炎最亲近时,也不会让凤初炎抱太久或东摸西摸的,好在凤初炎那时还维持君子的表象,想到凤初炎后来的转变就令他心底发毛,寻求安慰的握住宸煌的手。 宸煌瞧出少年这举动有撒娇的意思,浅笑道:「我不乱碰你,你随意吧。」他指了指自己的黑纱无奈苦笑:「只不过我能给的也有限。」 兰虹月望着他说:「那就……抱一会儿吧。我们彼此慢慢习惯。」 宸煌答应他,横抱着少年走向寝室那张床,少年丝毫不怀疑他的意图,一坐上床就主动挨到他身旁,捞起他手臂环住自己,还衝他笑了下。 「你让我随意的,就借我靠一下吧。」兰虹月任意的倚靠在宸煌怀里闭眼休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入眠了。 宸煌默默待着,心里有些好笑,他以为兰虹月会随意轻薄自己,结果只是让他「陪睡」而已。他轻叹一声:「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傢伙,也好。」 他们之间,虚虚实实都无妨,既然是梦一场,那就梦自己想要的吧。 「帝君,帝君。」常泽匆匆来报:「凤仙尊又来求见了,他说想见帝君和仙君。」 宸煌冷下眼神,传音令道:「都歇下了,不见,让他回去。」 常泽在外头斟酌该怎么讲清楚,她喊:「可是凤仙尊看起来很急,他说有件误会,一定要当二位的面澄清,还是小仙请仙尊明日再来呢?」 宸煌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兰虹月,回应道:「就这么回覆吧。」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柒 凤初炎在天镜海楼吃了多次闭门羹,幸好天镜海楼的神仙们不常在外道是非,不然这件事传到天后那里要被渲染成大大的笑柄。 不过凤初炎压根不在意天后跟其他神仙是怎样看待他的,由他掌管的羽族更是不敢多讲什么。凤初炎只担心徒弟的安危,他每日都去天镜海楼求见,有时一天去两次,听闻玠灵凌去闹了一场还把兰虹月打伤,也想知道那孩子的伤势如何。 凤初炎虽然还是能进天镜海楼,但也只能在梧园停留,自徒弟大婚后过了五日,宸煌和兰虹月终于答应见他一面,他带了凤族特有的点心想给那两个孩子,还带了疗伤补气的上乘灵药,只希望能和他们多聊一会儿。到了梧园以后,他亲自佈好一桌茶水点心,坐在临着荷花池的水榭上等候。 正是巳时末,兰虹月赖床到现在才醒,常泽伺候他洗脸更衣,他穿了一袭浅紫的衣裳,走出屏风时见到宸煌朝自己走来,拿了一件镶了璀璨蓝色宝石的耳饰掛在他耳朵上,他抬头问:「做什么啊?」 宸煌双手搭在兰虹月肩膀上,带他到镜子前审视道:「萤星矿做的耳饰,喜欢么?」 「萤星矿?真漂亮。」兰虹月右手摸了摸左边耳饰垂在鬓颊上的坠饰和流苏,靦腆道:「只是太浮夸,不太习惯。」 「习惯靠养成,会慢慢习惯的。」 「谢谢你啊。」兰虹月有点无法直视镜子里状似亲近的两者,宸煌站在他身后低头说话,就好像在往他耳边吹气,自从那次「试试」以后,他好像对宸煌的所有动静都变得格外敏感,这样的自己实在不太妙吧? 「不必言谢,你是我的伴侣,应该的。若是想要什么也只管跟我讲,我都会尽量为你做到。」宸煌轻拍兰虹月的肩膀,他认为无论是身为赴死相杀的伙伴,还是「试试」的伙伴,这点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殊不知他们俩的相处看在常泽眼里,就是恩爱无比的新婚伴侣,羡煞旁仙! 常泽害羞的垂眼,出声打扰他们说:「小仙这就去外面听候吩咐了。」 「退下吧。」宸煌等那仙子离开以后,拉着兰虹月的手说:「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兰虹月抬头看他:「是什么?」刚问完就有片冰凉的东西贴近他颈侧,他瞳仁一缩,暗暗惊吓,那可是致命要害之一,不过幸好宸煌从来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在他颈侧的东西不是刀刃,而是一小片像玉的东西,又像是打磨过的贝壳? 「这个是……」兰虹月接过那块和他指甲片差不多大小的月牙状薄片看了看,那东西有些透明,散发珠玉般的光泽,如虹淡辉随周围光亮变化。他拿高一些打量它,迷幻的光斑悄然落到他容顏上,原先顺眼的容貌看来有些神秘、魅惑。 宸煌凝视兰虹月,喉头有些紧涩低语:「是龙鳞,把它放在这里。」他握住兰虹月的手,牵引对方将鳞片贴到喉结附近的皮肤,龙鳞微微发光后依附在上面,就像颈间也生出一片小龙鳞。 兰虹月不解问:「这也是饰品?你特意弄的?你们龙族会脱皮什么的?」 宸煌只答道:「一会儿师父见到我们,必会悄悄观察你我,这是为了能偽装成我们已经结契才做的。」 「我们不是早就结契了?哦,我知道了,我们没完成那件事,结契果然是得做那种事情的?」兰虹月猜想宸煌可能会有些害羞,故意说出来戏弄对方,果然宸煌只是很含糊的应他一声就没再多讲。他笑了笑,可惜无法见到这傢伙害羞的模样。他忍不住继续逗宸煌说:「要是习惯了亲嘴、搂抱,说不定将来也可能真的做那件事,你说呢?」 宸煌瞧出这少年的坏心眼,立刻冷静了些,屈指弹了下兰虹月的额面说:「走吧,一块儿去应付师父。」 「噢。」兰虹月抚摸额头,小力拍打宸煌手臂,举止自然得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似的,心里觉得奇妙,抬头看向宸煌时,对方正好也看过来,他抿嘴微笑,挽着宸煌的手臂。 宸煌被兰虹月那抹晃眼的微笑弄得心尖发软,又看这少年眉眼温顺挨近自己,还挽他手臂走路,心底陡然生出一股近似残暴的欲念,死寂千百年的情绪近来多有起伏,此刻更是掀起不小的波涛。这种变化让他不安,彷彿一切正在失序,同时又亢奋不已。 「唉。」宸煌还是极力克制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和欲望,语气无奈念了下兰虹月说:「只是假装我们有结契,没必要演得有多恩爱,你这么撒娇有些过头了。」 「我没撒娇啊。」兰虹月毫无自觉。「不过这样抱你的手的确不好走路,算啦,各走各的。」 宸煌的手臂被放开,他看兰虹月逕自往前走,心中有些失落,可是兰虹月回头朝他招手催促,他又马上恢復过来,难道这少年不只是剋他的命,也剋他别的么? 梧园里的凤凰木正盛开着艳红的花,初开的花瓣边缘还是亮黄的,凤初炎待的榭台在较高处,这些火红的花木顺着坡地高低栽植,微风吹过时,几乎淹没绿叶的红花随之摇曳,临水的一侧则能欣赏盛开的荷花。凤初炎优雅坐在椅榻上,彷彿置身于红云緋雾里,他半闔眼眸等候徒弟他们出现。 等了约一炷香之久,他老远就见宸煌和兰虹月他们,前者依旧以黑纱覆面,连半个身子都被盖住,而兰虹月尾随其后,两手不时撩动周围的花草枝叶,做着有点孩子气的举动。 比起沉稳自持的宸煌,凤初炎更加在意兰虹月,望着那少年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不过当他看宸煌回头捞住兰虹月乱摸的手,眼神便冷了下来。 「稳重点。」宸煌轻声念了句,多少是有些明白师父为何会对这孩子上心,不过是一株兰草,模样乖巧,本性却比那些蜂蝶还张扬,只不过平常收歛得好,一旦处于安心自在的环境才会显露出来。想到这里,他感觉兰虹月挺依赖自己的,心情因此变得愉悦。 兰虹月远远见到凤初炎的身影,悄悄躲到宸煌身后,宸煌牵着他进水榭,他听宸煌喊师父,这才慢慢露脸小声喊:「凤先生。」 兰虹月发现自己无法直视凤初炎,反过来把宸煌的手握紧了,原来先前凤初炎做的事情令他如此厌恶害怕么?他连回想都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面对。 宸煌轻轻拍了兰虹月的手背,无声安抚,接着问凤初炎说:「师父急着见我们说要澄清误会,指的是哪件事?」 凤初炎的目光从他俩交握的手上收回,他看着宸煌说:「为师错了,虹月他并非你的剋星。」 兰虹月讶异得用馀光瞄了下凤初炎,脑子里闪过各种猜测和想像,但无论凤初炎有没有撒谎,宸煌就算相信他是剋星,多少也还是会存在怀疑,他和宸煌不管怎样都会渐渐疏离、猜疑彼此,凤初炎是打着这种主意么? 宸煌没吭声,凤初炎逕自浅笑道:「那时为师也是一时衝动才要你对虹月不利,好在当时你并没有照做。如今见到你们俩都好好的,为师能及时解开这误会,也就稍微安心了。你和虹月如今是不是还怪罪我?」 「若师父所言属实,我和虹月也平安无事,自然没有怪罪师父的道理。师父可以安心了。」宸煌的语气丝毫听不出任何波澜。 凤初炎实在捉摸不透自己这徒弟究竟在想什么,只好顺情势说:「既然误会解开了,你们也不必再避我如蛇蝎了吧。今日备了些点心过来,一起享用吧。」 兰虹月才不敢吃凤初炎给的饮食,他只碰自己信任的对象给的东西,当下他就抚额发出虚弱呻吟,倚在宸煌身旁说:「唉,我初来神界,恐怕是还不太适应这里,要先回去休息,还望先生见谅。」 凤初炎走近他们关心道:「虹月哪里不舒服?」 「水土不服吧。」兰虹月信口胡诌。 「水土不服?」凤初炎好笑道:「在神界怎么可能还有水土不服之说。你是不是还怪我?」 兰虹月对凤初炎偽善的样子厌烦至极,只差没吐到对方身上,当下就胡诌道:「我晕灵气啦。」 宸煌好像哼笑了声,抬手轻抚兰虹月的额发说:「那你先回去歇着,常泽,好生看着他。」 常泽从外头匆匆过来扶住兰虹月一手,凤初炎好像瞥见兰虹月颈间闪烁一抹亮光,愕然看向宸煌。宸煌无视师父的神情变化,泰然自若坐下来尝点心,然后装模作样的关心凤初炎说:「师父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先前为徒弟筹办婚事太过操劳?」 凤初炎藏在宽袖里的手握紧了拳头,面上挤出浅浅笑意,他也跟着入座,和徒弟聊道:「你这些天不见为师,不是避着我,而是……都和虹月在一起?」 宸煌知道凤初炎肯定瞄到那片龙鳞,若他多说了,凤初炎反倒会起疑,因此他刻意避过不提龙鳞,态度模糊笑应:「师父怎么这样问?当时不是都亲眼瞧见了?」 「为师只是关心你,多问一句而已。」凤初炎心如刀绞,目光都有点涣散了。徒弟倒茶水递过来,他如傀儡般接过,问着自己都缺乏算计的话语:「那你可还满意?你,喜欢他么?」 「虹月很有意思。师父和他相处了几年,不是最清楚了?」 凤初炎想到兰虹月竟然会接受宸煌,心中承受更大的衝击和疑惑,他喝了口茶水,望着桌面思忖道:「我自然是知道他的,他心性直率纯真,活泼可爱,但防备之心也强。你还真是了不起,这么快就让他接受你。」 「是虹月了不起才对,敢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神界。」 凤初炎眼神复杂的望着徒弟说:「为师以为你对任何事物皆不感兴趣。不过也对,你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在你还小的时候也像虹月一般活泼。唉,都已经事隔久远了……还记得从前我就说过,你会变得强大,比为师还要厉害,甚至让为师都要仰望着的存在。为师没骗你吧?」 宸煌沉默以对,须臾后上身往前倾,轻捏住凤初炎下頷说:「师父如今仍心悦于我?」 「你……」凤初炎愣了下,慌忙拂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低斥:「放肆!」 凤初炎有些狼狈,虽然他也曾想过有天徒弟会察觉自己的心思,却没想到会这样突然被揭露,而且还是在对方新婚之后。他定了定神,顺了顺衣衫和袖摆,垂眼道:「平日纵容你,才让你这么没大没小的,敢开为师的玩笑?」 宸煌也跟着起身,话音平淡道:「师父当真以为徒弟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凤初炎蹙眉,瞇起眼看他,沉声问:「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师父奇怪得很,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我之间是师徒,怎么能够……」凤初炎一想到自己的内心被徒弟看穿,对方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越发羞耻恼火。他一直以来在意的事,对宸煌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包括他的情意与关爱,对宸煌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么? 「师父可是喜欢兰虹月?」宸煌趁着凤初炎有些混乱时接着问,倒不是真的在意这件事,只是觉得有趣。 「没这回事,你不该再这么胡言乱语,他好歹是你结契的对象,再怎样也该顾及彼此的名声和清白。」 宸煌说:「这里没有别人,师父不必担心。师父喜欢他也无妨,再喜欢,他也还是我的啊。」 这话又激怒了凤初炎,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定定望着宸煌质问:「你当真喜欢他?你懂他么?你喜欢他什么?」 宸煌负手走出桌席,对着倒映云嵐红花的水面想了会儿,答道:「和他在一起,我好像能比较……正常。」他知道凤初炎在一旁注视自己,只是迟迟没讲话,有些感慨道:「师父你一直竭尽所能对我好,徒弟心中感激,只不过有许多事物并非我所求所需,就如花草施了过重的肥,忽略其特性,也是会养坏的。 师父守护我千年也着实不容易,只可惜这份心意,徒弟无以为报。师父对我如同造梦,但徒弟终究未能如师父所愿,抱歉了。」 凤初炎垂首听完这些话,勾起嘴角轻轻哼了两声,低哑道:「宸煌,你真的是长进了不少啊,为师远远比不上你了。怪不得天后也忌惮你、躲着你。」 对宸煌来说,母爱曾经是一根拔不掉的刺,他知道师父是故意提起的,不过他也早有预料,接着跟他讲:「徒弟已有伴侣,为了避嫌,今后将不再保留梧园。师父若喜欢梧园,徒弟随时能将它送到你的修炼处,师父的意思如何?」 凤初炎闔眼深吸一口气,沉思半晌后,看着徒弟扬起浅笑说:「徒弟设想周到,甚好。不过为师多少还是留恋梧园在天镜海楼的感觉,你让为师在这里住上几日,就七日吧,之后为师会自行收拾好离开。」 「那就多谢师父成全了。」 宸煌向师父告退,一片银光闪烁后就没了踪影,凤初炎双手画圆,施法将梧园暂时封了起来,不让外界感知到这里的动静,他深沉而徐缓的吐息,金眸变得更炽亮,微啟的唇也冒出金红色火燄,紧接着双臂也化为带了火燄的两翼。 榭台里忽然颳起炽热的旋风,传出妖魔鬼怪听了都会避逃的凤鸣,他发洩怒火不停唳叫、破坏,直到梧园被他毁成焦土,他才恢復人身的姿态,站在废墟里冷笑了下。 「七日也够了,哼。」 *** 佯装体虚先溜走的兰虹月正在房里照镜子,他换回月白色常服,坐在镜前稍微歪过脑袋看镜中的颈子,指腹往那片龙鳞摸了几下嘀咕道:「这个要怎么弄下来呢?」 鳞片被挑动时会让他不太舒服,他也不敢贸然拔下它,既然暂时没办法,就改去忙别的事,他把银戒里的杂物又倒出来清点。他带上神界的东西其实不多,倒是多了宸煌送的耳饰,他将之收入小木盒里,盖好盒子一会儿又忍不住再打开来看耳饰,指尖轻碰上面的的萤星矿,由浅渐深的蓝非常美丽,令他有点怀念故乡,只是他记掛的人大概都不在了。 「竹秋,你知道么?除了你、蕴春姐姐、桐梦,还有我那傻妹妹,宸煌也送我东西,他送的这个我根本用不上,可我还是心里高兴,其实他也蛮好的,上回还特意让我看了星兽是怎么生成的。竹秋竹秋,不管我是不是他的剋星,你都保佑他早死早超生吧,我担心我剋不死他,说不定会心软。」 兰虹月趴在桌上发呆,口中念念有词:「你死的时候很惨烈、很痛苦吧?仇人就在梧园那里,但我还没办法为你报仇,可是你等着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也要耗死他的,我要让他后悔这辈子遇见我。」 兰虹月眼神沉鬱,想到了宸煌是造成竹秋惨死的原因之一,心情又糟又无奈:「为何你那么坏,又那么好?你真讨厌。」 宸煌从梧园回来,见到少年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桌面散落不少杂物,他走近桌边,兰虹月就有些慌乱和害羞的匆匆收拾东西,他看兰虹月脸色也不算好,关心道:「你真的晕灵气了?」虽然他没听过什么晕灵气,但说不定小草真的不适应这里。 兰虹月失笑:「怎么可能,我当然是随便誆凤初炎的。」 「那就好。」 「你担心我啊?不过怎么办呢?我好像不是你的剋星了。」 「所以?」宸煌坐到他身旁说:「师父大概是撒谎了,不管目的为何,师父只是想令我们混淆,瓦解你我目前的关係。」 「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我不是你的剋星,那我们就不算是各取所需了吧。」 「不会。你还是会想杀我,我也依然想解脱,没有改变。」 兰虹月皱眉:「但是我剋不死你怎么办?」 「嗯……你加油。」 兰虹月眉心皱得更紧,最近他常常皱眉,感觉眉心都快生出悬针纹了,他拿手指轻挠眉心说:「……不要强草所难好么?」 宸煌轻笑了两声,看到兰虹月望着他发愣就问:「怎么了?」 「其实你笑的声音蛮好听,不过平常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只不过你的语气太僵冷平淡了。」 「哼。」 「对啦。」兰虹月歪头指着自己颈间银亮的小鳞片问:「这怎么弄下来?」 宸煌望着兰虹月睇来的样子有些出神,这株兰草彷彿随时都能触动他心底某处,他忽略那些异样的感受,用指腹在其颈间轻轻一抹取下龙鳞,再交给兰虹月说:「送你,这多少能充当防身的道具。」 「谢啦,听说龙鳞是稀罕到不行的材料,帝君的龙鳞应该更有价值。你脱皮就会有这个么?那你还有没有啊?如果你用不上的话,乾脆都送我?」 「财迷……」 「嘻嘻嘻嘻。」 「别这么笑了。」 兰虹月重新面向宸煌坐好,两手拉着宸煌一臂认真问:「不管凤初炎说了什么,你对我的态度都不变?」 「不变。不过你这样,还真像是小媳妇儿在向夫婿问话。」 「嗤!」兰虹月立刻松开两手,撇了撇嘴转身躲开,但耳根不自觉透出浅緋色。他刚要走,却被宸煌拦腰抱住,因而踉蹌坐回宸煌腿上,他捉着宸煌的手臂抱怨:「做什么啊这是?」 宸煌附在他耳畔低语:「我想『试试』了。」 「又『试试』啊?你怎么不腻?」 「你不喜欢?」 兰虹月有些害羞,又不愿表露出来,逞强回嘴:「也没有不喜欢,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看你今天这么帮我,我陪你啊。」 宸煌一手掐住兰虹月的两颊笑道:「我不喜欢你胡来。」 兰虹月被大手捏得嘟着唇,口齿含糊回话:「好嘛,我轻轻滴啊。」他承诺后,宸煌才松手,他揉了揉脸颊,斜瞟一眼宸煌,虽然终究只是面对这蒙脸的黑纱或面具,可他心里仍是羞赧紧张,好在宸煌很安份,只抱着他也不会乱动或耍别的把戏闹他。 他稍微挪了方向,扭身向着宸煌一些,两手随意搭在对方的右臂,宸煌也慢慢低头凑近,彼此的唇瓣很快就隔着那层纱贴合在一起,宸煌喜欢含着他下唇又抿又吮,他也喜欢这样,所以有样学样的「试」了回去,有时也会去嘬吻唇角、脸颊,或是鼻樑的位置。 彼此的吐息那么近,兰虹月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曾与谁相恋过,也没有能像这样亲近的对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宸煌蒙了头脸,反而充满想像,他心中越发喜欢和宸煌在一块儿,因为宸煌对他很温柔,并无任何强迫的举动。 宸煌越是亲吻就越是喜欢这样,恨不得抱着兰虹月就这么过一辈子,不经意蹦出来的念头让他暗自诧异,却仍然收紧双臂搂着少年低吟:「虹月,我还想试更多,怎么办?」 兰虹月被吻得脑袋有点懵,缓了一口气后俏皮笑说:「什么呢?可我都差不多把你的脸亲遍啦,只剩耳朵跟后脑杓了。喔,还有头顶,你太高啦。」 「你不是有本有趣的间书,之前你给常泽看的那本。」 「痾。」兰虹月立即会意过来,他指尖轻抚被吻到有些肿热的唇,低头说:「那是我以前和一位卖货郎买错的,唉,老实跟你讲,那其实是一本惊世淫书,我草草翻阅过了,光是那些图就没有半篇是正常的,而且全是雄性、公的凑在一起,都是些乱七八糟的……」 「……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们仔细看看?」 「太伤眼了。你要看自己看吧。」兰虹月把淫书从储物戒取出来,随意搁桌上说:「看在你送我耳饰和龙鳞,这书也送你吧,我当初也是花了不少上乘灵石买的,那些灵石可是我攒了大半年才有的,谁知道居然买到不适合我的。」 宸煌拿起深紫色书皮的淫书确认道:「真要送我?」 「给你给你啦。」兰虹月摆手,一副很嫌弃那书的样子。他起身倒水喝,也替宸煌倒了杯水,瞧见宸煌一页一页慢慢翻阅,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不禁咋舌低喃:「你的癖好真是特殊。」 宸煌还在看书,头也没抬回他话:「虹月,这其实不只是淫书,它应该是一本双修宝典。」 「什么宝典?」 「双修宝典。」 兰虹月无言以对,他真希望那黑纱消失,好看看宸煌念出这四字时有没有脸红! 「公的跟公的双修?还是跨种族?你誆我吧?」兰虹月狐疑。 「没誆你,你瞧,这巨蛸,也就是八爪鱼用腕足缠着双修的对象,其中稍短却粗长的腕足往这男子的体内去,再辅以水族擅长的法门要诀,这男子就能……」 「啊啊、行了行了,你不要再讲下去了!」 宸煌认真解释:「这较短的腕足其实是这八爪鱼的阳──」 「不要!」兰虹月扑过去,急忙摀住宸煌的嘴巴,宸煌顺势抱住他,他两手抵在对方胸口喊:「你故意骗我过来的?」 宸煌低笑着,让他背对自己坐在腿上,再以双臂箍牢他,翻到了某个篇章说:「先前偶然瞄到了这篇,详实写了不少招式,我们来试试?」 兰虹月摇摇头,捉住宸煌揉他腰际的手说:「姐姐说双修危险……」 「你姐姐说的是和妖魔双修危险。」宸煌翻开一页指着某一张图旁的字说:「春惜朝露,应该不难,不如我们先试这个?」 其实兰虹月对此书也好奇得不得了,只是开头几篇对他而言太刺激,让他每次翻阅都吓到,但是宸煌给他看的篇章就含蓄一点,文字和图画都挺写意的,就画了嫩芽新枝上有露珠,小标题旁有几行註解,在宸煌诱哄的语气下不知不觉看完了。 兰虹月羞红了脸,稍微回头问:「我怎么觉得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它这个招式的意思是先引一方动情,彼此摸索灵动易感之处,勿求快、忌性急,使情趣繁多绵长,至真气充盈、天元泛微光之际,方可伺机洩露一些元阳,谓之朝露。双方轮流作耍,引此露啜饮……我看不下去了,这都什么啊?我又不是树,这虽是有益于木属,可我是草本,哪有什么枝条可引露?」 宸煌一手轻轻拍了少年的前襠说:「这不就是嫩芽新枝?」 「……不愧是寿长千年的前辈。」 「此时就莫提年岁了。」 兰虹月眉眼含笑,狡猾睞向他:「那轮流试试?」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捌 床头外侧有个置物的小几,宸煌把那本双修典籍翻开用书架架在那里,兰虹月把房里所有门窗关紧了才回床边脱鞋袜,嘴边小声嘀咕:「原先只觉得这房间很大很不错,谁知道那么多扇窗子,全都巡一遍也是累。」 宸煌已经把外衣脱了,只穿了件素白单衣坐在床里等兰虹月,闻言就笑他说:「其实有帘子、屏风、床帷一层层遮挡,几扇窗没关也没有谁敢窥探的。」 兰虹月摆好鞋子,抬头瞟他一眼,回嘴道:「他们怕死当然不敢偷看你啊,可不关好门窗,声音会传出去。」 「好吧。」宸煌随口应付,心中想的却是这样怕羞的少年很可爱,他越来越期待接下来的事了。 兰虹月放下床帷,拿起那本书瞅了几眼,再瞄一眼宸煌,接着低头又瞅几眼,目光来回在书页和对方的黑纱上来来回回,那本书就被宸煌抽走搁回书架上。 「怕羞的话,我先开始吧。」宸煌握住兰虹月双手,歪头凑上前亲了下那柔软的唇,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隔着黑纱,总是觉得难以满足。 兰虹月笑着没让宸煌继续缠上来吻他,他不反对由宸煌先来,低头解开腰带、衣绳,却忽然抓着裤头犹豫了。 宸煌问:「怎么了?」 兰虹月抓着衣裤、摀着腿间说:「我不好意思……」 「那我也脱?」 「不不不、你等等,我……」兰虹月仰首深呼吸,跪坐下来。「好了。」 宸煌也面对兰虹月跪坐着,将身上的饰物一件件取下,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有点耐心和矜持,也不至于太过躁进而吓着兰虹月。 兰虹月看着宸煌优雅的卸下饰物,就像在欣赏某种传统仪式上的表演,儘管不曾见过宸煌的面容,对方平时的举止也总是流露出迷人风情,让他一时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宸煌身上除了单衣,就只有蒙头脸的黑纱了,而且黑纱上绣的金符也比先前少,他双手搭住兰虹月的肩膀将人缓缓带近,倾身去亲吻少年的额面、鼻樑,轻浅的吻触细密如雨的落到唇间、下頷,再揭开少年的衣衫后埋首其间。他听到兰虹月深吸一口气,手足无措的摸他头纱,他无声莞尔,慢慢放低姿态伏在少年腰间,朝其肚脐轻啄。 「唔。」仅是由上往下的亲下来,兰虹月已经臊得红了耳根和颈子,宸煌没有彻底揭开他的衣衫,但胸口必然也一片潮红了,且单薄的衣料下,两颗小小的乳尖也悄然立起。 兰虹月有些退怯,往后挪了些,宸煌顺势握住他的脚踝令他屈膝,双腿被分至两侧,衣衫下曝露出他的阳物,一团软嫩又白里透红的肉物安静垂在腿间,他低头看了眼,再望向宸煌,觉得黑纱下面的目光把他全都看透了,在一片寧静里,阳物微微发硬、昂扬。 宸煌出手拢住少年胯部那团肉物,温柔又带点劲去抚弄,没两下那肉物就胀大,直挺挺立起,顶端的圆润竿头从小孔隙泌出清液,他轻哼道:「瞧,朝露。」 兰红月偏过脸,拿眼尾含蓄的看宸煌用好看的手抚弄那物,又羞又好奇,不觉气息渐乱,他握住宸煌的前臂说:「下手轻点啊。」这语气又轻又软,他自己听了都觉得陌生,耳根和脸皮更烫热了。 宸煌瞧少年羞臊得不得了,怕一会儿就喊着不玩了,于是温声哄他说:「好,我轻点。没事的,我也是初次做这事,也有点难为情,不过……有你作伴就觉得什么都好。一会儿要是没让你尽兴,你也多担待。」 兰虹月没想到宸煌这样客气,红着脸微微頷首回应:「彼此彼此。啊……无妨,我要不自己来吧?」 「不喜欢我碰你?」 「不是的,只是觉得用手的话,我自己就可以。」兰虹月乾笑。 宸煌轻笑:「这只是先用手让你习惯,春惜朝露可不是用手的。」 兰虹月见他说完就要俯身,埋首到他腿间,黑纱跟着在他下身堆皱,几乎罩住那肉物,他慌忙出手抵住宸煌的肩膀喊:「慢着。」 宸煌稍微抬头静候下文,兰虹月抿了抿嘴羞赧问说:「我那个,直接被你含着不要紧么?它会不会枯萎啊?」 宸煌低笑几笑说不会,就张口含入少年昂立的阳物。 「呃呃啊……」兰虹月紧盯住宸煌,但阳物被含住时仍吓一跳,这和自己沐浴搓洗的感觉很不一样,就只有那处被湿热柔软的包裹住,明明不知宸煌生得什么模样、露出什么神情,但他还是羞耻不已,一手抵在宸煌的额发间,话音微颤道:「别吞得这样猛、先别……嗯、宸煌,哈啊……」 其实宸煌从没想过他会干这样的事,再无聊都不会,可是今时今日他就是很想对兰虹月这么做,见到兰虹月因他而羞涩、无助,沉寂已久的心也随之亢奋、期待。 过去他一向恣意妄为,就连对这师父也不怎么有顾忌,现在却想好好取悦兰虹月,想见到兰虹月快乐的样子。他剥下兰虹月的裤子,压抑衝动,尽可能温柔对待。 这株兰草精太可爱,私处也只有淡淡的体香,像是树林被浓雾笼罩的气息,草叶苔蘚和古木的气味各自发散到雾气里,初时清冽,渐渐化作温和尾韵,令人自在又沉迷。他闔眼含着兰虹月敏感的阳根,掌心在其大腿内侧揉压,兰虹月轻喘着向后仰,靠在床栏上展开肢体,一副任他採擷的姿态。 黑纱之下不时传出曖昧羞人的嗤溜声,宸煌感知到兰虹月放松的样子,心中欢喜,吞吐得更起劲。 「啊、啊啊……吸得这么、我、嗬嗯……」兰虹月忽然受了更大的刺激,连搭在床栏的手也一起摸到宸煌的肩膀和蒙头的黑纱上推挡,用有些沙哑和细软的嗓音慌忙喊道:「不行了,你再这么弄,我、我要尿了,我受不住,你快松口啦、宸煌,真的快出来了!」 宸煌却吞吮得更狠,两手扣牢少年的腰腿,少年红着脸、软了腰也推不开他,他又分出一手去揉阳根下面的囊袋,兰虹月被揉得又麻又胀,终是洩在他口中,他悉数嚥下,只是隔着黑纱没让对方瞧见罢了。 兰虹月脑海迸发白光,只觉得神魂被拋至九霄云外,丢出元阳后暂时回不了神,脑袋和后颈靠在床栏,啟唇粗喘着,馀光看宸煌找了一块帕子给他擦拭下身,没想到那里还敏感得很,任那布料再细腻柔滑还是惹得他浑身颤慄。 「唔嗬、嗯……」兰虹月半闔眼抖了下,宸煌把他搂到怀里亲了亲脸颊、耳尖,他一手挡开宸煌的脑袋说:「现在不能亲嘴,你刚刚吃我那个。」 「朝露。」 「露个大头鬼啊,分、分明是……」兰虹月长吁一口气,闭眼道:「你先让我缓缓,一会儿我再帮你。放心吧,我很公平的,绝对不佔你便宜,说好轮流的。」 宸煌浅笑应了声,抱着少年安静待着,半点都没有要催促对方的意思,好像光是这样搂抱在一起就很满足了。 兰虹月休息够了,忽然转身回望宸煌,本来温顺的眉眼染上媚色,目光灿亮。 「怎么这样笑?」宸煌忍不住拿手指往其鼻尖点了下,他很喜欢这鬼灵精怪的笑容。 「你蛮厉害的嘛。」兰虹月愉悦得瞇起眼,想想又害羞得背对宸煌嘻嘻笑说:「唉,没想到会那么舒服啊,有什么诀窍么?」 宸煌沉吟了声,认真回答:「大胆的试,小心的做。」 「不过你把我的那个都吞了啊?不噁心?」 「就当作是喝茶吧。」 「痾、有点诡异。」兰虹月皱眉苦笑,难以想像那种滋味,但是宸煌似乎不反感,他也算是松了口气。 「宸煌,换你坐这儿。」兰虹月把枕头、棉被都堆叠好,让宸煌能舒服的靠在那儿坐稳,他又拿书瞄了几眼,抱着忐忑又害羞的心情去脱宸煌的裤子,脱它以前先被镶了不少珠宝的银亮腰带晃了眼,忍着没偷偷抠掉几颗宝石,终于解了对方裤头。 兰虹月面对宸煌跪坐在其大腿旁侧,他弯低身子离对方下身颇近,先前就见其前襠被撑起,深色的衣料好像也透出湿气,他将对方裤头拉下时,差点被弹出来的巨物打到脸。对方那一根肉色的粗长阳物陡然竖立眼前,它红润漂亮,色泽很艳,和它主人一样招摇,顶端圆钝的肉蕈绝不比鸡卵小,隐约还散发热气,他被这东西的尺寸和气势吓住,缓缓直起身望着宸煌。 宸煌问:「想说什么?」 「我还没碰你呢,你就这样了?」 「如此一来你比较省事不是?」 兰虹月拿馀光偷瞄宸煌怒挺的阳具,小声嘟噥:「未必省事喔,我是能一口含一颗鸡蛋,可你的长成这样,我担心……」 宸煌慢慢抚摸兰虹月的背脊,安抚道:「别担心,凡事都不会一蹴可几,多试试。」 「我还是担心,万一咬到你怎么办?」 「……我瞧瞧。」宸煌轻捏兰虹月的下頷,少年微微张嘴,他手指温和蹭过少年的贝齿说:「牙口长得好,不错啊。」少年的牙齿洁白漂亮,他怎么看都喜欢,也并不在意会不会被咬着。 兰虹月笑着拨掉宸煌的手,既然对方不怕,他自然也不再担心,点头说:「那我试试啦。你乖一些啊,别乱动。」 宸煌看他伏低姿态,不自觉也压抑吐息默默期待着。当兰虹月啟唇在他的肉柱顶端轻碰时,他屏息不动,龟首被含住当下还深深倒抽一口气,阳具亢奋抖动,根部肉囊也绷得更紧实。 「唔。」兰虹月闷闷吸气,宸煌这物比他以为得还大一些,他光是含着前端就有点困难,舌头被压着,口中的龟首吐水,他自己的口水也越来越多,只能勉强偏过脑袋找了个较轻松的姿势嚥口水,抖动的肉茎往一侧顶撞了下,他赶紧按住宸煌的下腹、大腿根,松口仰视对方提醒道:「别乱动啊,我怕咬伤你。」 宸煌看兰虹月轻蹙眉心仰视自己的模样很无辜,湿润的粉唇微微开合,提醒他的话音是那么细软小声的,刺激他欲火炽盛,但他仍克制得应了单音:「好。」 兰虹月安心了些,将耳鬓碎发往后撩,偏过脸找好方才轻松一点的位置重新含住对方慾茎,这回他仔细品了品,宸煌这物的气味并不令他讨厌,或许是神仙之躯有别于下界眾生吧,半点腥羶气味都没有,只有很淡的体味,但并不臭,他好奇的偷嗅,同时用舌头尽量去舔那肉物,想回报宸煌方才给予的快乐。 他不知该怎样形容宸煌身上的味道,类似草木,和了点麝香,会想起小时候他在秋季里跑去郊野玩,和野地林子里的动物们抱成一团,在落叶里打滚,古柏、杉木和其他草叶的味道混着动物们的味儿,在渐渐冷凉的风里,让他感受到温和的暖意。 宸煌一点也没嫌弃的用嘴弄他下面,让他舒服又愉快,宸煌对他挺好的,他这么做也不尽然是回报,更是因为他喜欢宸煌,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边舔吮阳具时,那傢伙不时抖动,而他心口也怦怦跳得有些厉害,这肉茎又流出更多水,他猜宸煌喜欢他这么做,想着心里也欢喜,唇包着齿列怕刮疼对方,含得更认真了。 在他专注吞吐阳物时,衣裳被宸煌撩开来,一隻温热的大掌覆到他的后颈,小力的揉捏令他感到酥爽,他几乎要闔起双眼享受,又不忘变着法子去舔面前过于粗长的傢伙。 「哈啊……」兰虹月松口喘了喘,把头偏像另一侧,一手搭在宸煌的大腿根,彷彿是枕着宸煌的腿在舔那长物,他试着去舔下面圆润饱满的肉囊,宸煌又深吸气,似乎很喜欢,于是他又小口嘬吻那团肉,咂吻出声,听宸煌吐息乱了些,得意又开心得嘻嘻偷笑两声。 宸煌摸了下兰虹月的脸颊,觉得这少年太贪玩调皮,兰虹月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抿着笑意把他阳具扶到颊边蹭了蹭,再转头伸舌舔舐,明明是色情的举止,偏偏少年笑得有点孩子气,这落差足以逼疯已经动情的宸煌。 「我有点难受。」宸煌老实告诉他说:「你这么不上不下的吊我胃口……又如此撩拨我。」 兰虹月讶异:「这样啊,抱歉啦,我不是有意的。可能是我太温柔,你喜欢刺激些的?」 「快点。」宸煌嗓音极低沉粗礪,憋得实在痛苦。 兰虹月含着笑意哄他:「好啦。我明白了,别催嘛。」 兰虹月挪动身子,趴在宸煌随意展开的一双长腿间,他依然无法含下那整根阳具,只能从方才摸索出的一些地方给予刺激,心中回想宝典所描述的内容,尽量配合自身灵气运行。 宸煌的男根前端被兰虹月温热的唇舌包覆、含吮,后者没忘了用手照顾下方囊袋及腿根、下腹,他闭眼感受,仰首吁气,听着少年吞吐阳具的吮咂声和喘息声,身心越发激昂兴奋,一手按在对方蝴蝶骨上的力道有些大,少年的鼻息逐渐带哭腔,这令他浮想联翩,沉然闷吼一声就丢出精水。 「噗咳!」兰虹月不晓得肉茎怎么忽然抖得厉害,一道激流陡然喷薄而出,呛得他满口都是,他咳着退开,那恼人的孽根仍对他溅了一波波浓浆,他错愕愣住,嚥下对方的元阳后就不知该怎么办。 宸煌只享受短暂馀韵,见兰虹月傻在那儿,立刻拿手边棉被给对方擦抹头脸,再看兰虹月眼眶微红,紧张问:「呛着了,生我气?」 兰虹月闭紧双眼甩了甩头,解释道:「没气你,只是那太浓了,我、我有些晕灵气。」 「真的晕灵气?」 兰虹月被宸煌搂住,他轻点头说:「是真的。我们花草什么营养都不挑嘛,可你的真是……比我试过的任何丹药都滋补啊,一时有些补太过了。」 宸煌听他这么说才安心下来,找出帕子替他将脸和发间的东西都擦掉,提醒道:「不要变回原形就好,我喜欢你这样,都是人形才好交流。」 「嘻嘻。」兰虹月满足的笑了声,稍微挪了身子回拥宸煌,害羞的小声夸说:「你还真是厉害啊。我来神界也算因祸得福吧?平白多了不少修为。」 宸煌搂着他,瞥了眼还在书架上的书,温声诱惑道:「不如接着练下去?」 「也好啊。接下来是什么啊?」兰虹月主动去拿宝典看,噫了声说:「原来春惜朝露只是入门啊?入门就这么难?接下来的古木发新花有好几个小章节。这里写着……修为高者为古木,那就是你当古木啦?」 宸煌应了声,一目十行往下一页翻,告诉兰虹月说:「相对古木,另一方需养宝穴,用以承受。」 「……我看到了,多谢你提醒。」兰虹月指着图上趴跪的男子问:「是指用这里承受什么?该不会是我刚刚弄你的那处?」 「是。」 「在我剋死你以前会先被你玩死吧?」 宸煌轻笑道:「所以才需要养穴,方能承受,不是要你一下子就接受。」 「我那里、那里不太行的,我、我……」 「练了修为倍增。」 「好吧,那、那我试试。」兰虹月为自己的妥协感到可耻,但是他想要增进修为,而且对方是宸煌,在他心底也就只能接受这傢伙了。 「不过……」兰虹月又拿书看了眼,问宸煌说:「这上面写得好复杂啊,要准备脂膏、药品和道具,我们都没有吧?」 宸煌稍微看向床头边的小柜,大大小小的抽屉往外滑开,一眼能看清里面收纳了许多小瓶子、小盒子。 兰虹月瞪眼看着这些东西问:「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本来是常泽他们为了我的新婚初夜所做的准备,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这些都是拿药园里的花草调配,你可以挑喜欢的香气。」 兰虹月拿起宝典指着上面画的长形道具问:「那这个怎么办?」 宸煌摊开掌心,半空浮现点点白光匯聚成一根长形玉石。 「无中生有的法术真厉害,不愧是打造这里的帝君。」 宸煌浅笑:「在混沌里施展这类法术并不难,你也可以练练,我教你。」 「之后再说吧,这根就是书里说的玉势吧,唔,看起来比你那个小很多嘛。」兰虹月不由自主往宸煌腿间看,宸煌那里被衣物遮掩住,可是稍微一动就会曝露出一些,他红着脸皮收回目光。 宸煌施法弄出一杯水递给兰虹月说:「一开始不宜躁进,慢慢练就好。」 兰虹月接了那杯水喝,馀光打量那白润的玉势说:「也对,我那处就算要放下它也不容易吧?」 宸煌帮他把水杯撤了,将其搂入怀里,轻蹭鬓颊低语:「我会很轻的,别怕。」 兰虹月含糊应了声,回头亲了下宸煌后靦腆笑说:「我能不能闭着眼亲你,你把黑纱拿走啊?」 「没试过,但是危险,还是不要了。」 「喔。」兰虹月又问:「那我能不能把手伸进去摸你的脸啊?」 宸煌沉思半晌答应:「好,我带着你。」他执起兰虹月一手放到黑纱里,慢慢碰触自己的下頷。 兰虹月双眸莹润灿亮的盯着宸煌说:「好光滑啊,你没有蓄鬍?」 「不喜欢。你的脸不也滑嫩得很?」 「唉,我还小嘛,而且花草精怪不容易生鬍鬚的,除非是像玉米瓜果那类的精怪,尤其是玉米精啊,鬍子可多了。嘻嘻。」兰虹月饶富兴致的轻挠宸煌下頷,宸煌好像要把他的手拿走,他赶紧收歛轻浮态度,认真摸上对方的脸庞,再小心翼翼的由侧顏摸索到额面,由上往下慢慢碰触。 「天庭饱满,很不错啊。眉峰也生得好,眉毛应该是浓淡适宜的,山根、鼻樑……哦,蛮挺的嘛,眼窝略深,嘴唇……」一想到这男子方才用这里含住自己,兰虹月就像是被烫了手,不敢仔细抚摸,匆匆收手道:「我摸完了,谢谢你啊。」 「喜欢么?」 兰虹月歪头想了想,答道:「好像也长得很一般嘛。都是一双眼睛、鼻子嘴巴眉毛都没缺,挺好的啊,不丑,不错。」 宸煌不满意这回答,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兰虹月的鼻子:「跟丑远远沾不上边。」 「嘻。」兰虹月揉鼻子笑出声,宸煌又抓着他肩膀凑上来亲嘴,他拢着衣衫轻笑,心想这傢伙还真是亲不腻,可他也并不讨厌,还挺喜欢的,虽然想起刚才彼此都尝过「朝露」的事,却也压下不提,免得煞风景。 他俩在床里亲吻搂抱,作耍了一会儿,彼此面对面躺着,宸煌轻拍兰虹月的大腿外侧说:「趴着吧,我帮你放。」 兰虹月抿嘴点头,挑了个淡蓝色的琉璃小瓶,瓶里脂膏有晚香玉的香气,把东西递给宸煌后就背对宸煌趴下,两手前臂压在枕头上。宸煌把他下身剥光,又开口让他把臀撅高。本来他认为就是为了双修而已,同样各取所需,但是慢慢抬臀时,不知从何而生的羞耻感还是让他觉得脸皮快烧起来了。 「这样行了么?」即使背对宸煌,兰虹月还是羞得闭眼,话音变得含糊微弱。 宸煌没回应,只是对着曝露私处的兰虹月愣了会儿,少年的体态矫健而劲瘦,再稍加锻鍊便是很漂亮的男体,此时还瞧得出有些青涩,线条柔和,若不是见到其胯间悬垂的那副性具,还真是有点雌雄难辨。不过这对宸煌也已经是很大的刺激了。宸煌连呼吸都不敢过重,大掌覆到兰虹月的臀瓣上,感受那丰腴紧俏的臀肉,少年一被碰就敏感得绷紧身子。 「别顾着摸啦。」被碰得太痒了,兰虹月小声催促。 「得让你放松才行。」宸煌用双掌抚摸兰虹月的臀肉,少年手脚身子都瘦长,似乎就这臀腿的肉最多,抓揉时手感也极易诱人上癮,他渐渐将臀瓣朝外侧推揉,姆指的姆指来回在曝露出的小小肉洞上磨蹭。 「噯嗯。」兰虹月不禁发出呻吟,摀嘴也来不及挡下,气息又紊乱了。他感觉到男子揩了不少脂膏涂到臀缝间,手指开始往穴里浅浅戳挤,过了一会儿再尝试插入一小截,他后庭起初也是相当排斥,可后来不知怎的又很渴望异物再更深入些。 宸煌看这肉洞贪吃得很,一下就含住他指尖紧紧嘬着,便开始尝试插入两指,都只入了小半截,没想到手指被这里吞嚥的感受很有意思,他兴味浅笑道:「穴里真是又紧又热,拼命吞嚥的模样真可爱。」 「别戏弄我了。」兰虹月枕着侧脸轻喘不已,一手往后胡乱抓挠,可怜低吟:「快些、你、嗯,啊,别乱按,手指好粗啊……」他没想到宸煌这才将两指彻底没入后庭,逼得他发出惊叹。 宸煌也曾在妖魔界看过各种花草族类的妖邪,多是淫魅妖冶、毫无节操的,虽说精怪本来也不怎么在意人间那套道德伦常,但兰虹月这样既纯情又撩人慾念的模样,真是让他难以淡定,他不想再有谁见到兰虹月这一面。 「虹月,舒服么?我按你这里,你这处就狠狠咬我,我喜欢你这样。你呢?」 「……」兰虹月有点累了,摸到一旁的玉势朝身后男子扔过去,示意对方动作快些,别折腾他了。 「换你惜字如金了。」宸煌带笑意调侃他,拿起玉势温声应付:「好、好,这就帮你养穴了。深吸一口气。」 兰虹月乖乖照做,感觉到微凉的玉势取代手指往后庭塞,他闭紧眼抓着枕头闷吟,宸煌一手温柔抚摸他的背脊、臀侧哄他说:「就快好了,快好了。」 兰虹月觉得宸煌撒谎,明明不是快好了,这过程虽说不是特别痛苦难受,但玉势入穴带来的异样还是让他害怕,他清楚感觉到肠径被撑开,顶端更是压迫到深处,好在这一切还是会告一段落,当肉穴完全纳入玉势后,他只能趴在床上喘气了。 「如何?」宸煌问。 「很不怎样,又冷又硬的,我不喜欢。」兰虹月直言:「要不是为了修炼,呼,嗯,扶我一下。」 宸煌扶兰虹月倚到他怀里,兰虹月脸色变了又变,他又变出一条帕子替兰虹月擦汗,提醒道:「慢慢会习惯的,这东西要放久一点,你之后才好承受我的。」 「可我现在就忍不住想拿出来。」兰虹月摸到身后,玉势仅露出一小截微弯的握柄,他不敢乱摸,拉起被子遮掩身体说:「穿衣服麻烦,我不穿了。」 「我施法帮你。」 「不用啦,穿穿脱脱都麻烦,你抱着我别动就好。对啦,这样要维持多久呢?」 宸煌答:「明日就可取出。」 「喔。」 「接着换稍大一点的。」 「还要?」兰虹月翻白眼。 宸煌笑了声,跟他讲:「你不喜欢白玉,那喜欢什么做的?木头?」 「好怪啊。」 「玉势要是改以萤星矿製的如何?」 「什么?那不是有可能看到……」 「很不错吧?」 「你变态啊!」兰虹月有点恼羞,吼完以后气势又弱了下来,因为那玉势在他体内乱蹭,他稍微激动一点就会辗压到古怪的地方,他话音微弱的说:「还是白玉就好吧,正常多了。」 宸煌低头嗅了嗅兰虹月说:「你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明显了。」 「没有吧,那是那瓶脂膏的味道啦。」 「虽然混在一起了,可我确实闻到你身上的香气。」宸煌施法把手清理乾净,捧着兰虹月的脸看,兰虹月慵懒推开他倒回床上。 「累了,我睡一会儿。」兰虹月察觉自己对宸煌毫无防备了,不过此时也不必防着宸煌吧。他闔眼休息,虽然身子有些疲累,但体内确实灵气充盈,非常舒服畅快,他迟迟没睡着,于是就听到宸煌躺到身旁摸他脸,对着他喃喃低语:「我的小草。」 兰虹月不明白这是何意,宸煌的喜欢,和他的喜欢一样么?他们之间的关係实在很诡异,不过双修时,他的确感受到宸煌很温柔的待他,那是他不曾体会过的情绪。 然而温柔的人是很可怕的,兰虹月一直都明白。就像竹秋那样,因为竹秋温柔,所以他对竹秋全心信赖,因此竹秋掌握他所有的弱点,一旦竹秋想伤害他,或谁利用竹秋伤他,也都能轻易做到。兰虹月贪恋温柔,却不想轻易交出自己的信赖和弱点,可他现在对宸煌又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宸煌可以很温柔,温柔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对方知道怎么样能伤害他,只是并没有这么做罢了。儘管有些不安,不过他想,自己对宸煌也挺温柔的不是?那么,他会变成宸煌的软肋,或宸煌成了他的弱点之一,都犹未可知,雪花般堆积的杂念覆盖了一切,不知不觉沉入睡梦中。 大概是双修后吸饱了灵气,兰虹月这一觉睡得比以往还久,醒来后已经没看到宸煌,召来常泽询问才晓得自己睡了五天。他想宸煌也不可能这五天都守着自己,不过他稍微一动就被体内的异物顶得腰腿酥软,而且后庭埋的玉势好像比一开始大。 欲望又蠢蠢欲动,兰虹月躺在床里冒出邪念,反正那傢伙不在,那他不如自己先练一练? 古木新花年年发、拾玖 「太难了。」兰虹月在床里想背着宸煌偷练双修功法,搞得一身汗,就算搆得着身后那柄玉势也不得要领,只是让自己更不舒服,结果试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乾脆放弃。他也不想成天待在床上,还是得取出玉势才行,虽然过程不舒服,但相较刚才那种乱七八糟的修炼还是容易多了。 玉势被他弄乾净收到银戒里,一到外面发现天是黑的,常泽和其他小仙女提灯笼过来等候他吩咐,那灯笼还都是萤星矿做的灯,应该是宸煌为了他吩咐常泽他们改的?他心中有些温暖,但并没有多想,随意问了时辰,此时刚天黑没多久,他又问:「宸煌呢?」 常泽答道:「稟仙君,前日帝君又发作了,神界震荡了两日,不过今日就平息许多,小仙也不知帝君何时回来。」 「又发作?」兰虹月熟睡中毫无感觉,可宸煌发作得那么频繁,该不会是因为和他这个剋星相处太久的缘故?他其实也不相信凤初炎前几日改口澄清的说词,虽然希望宸煌早日解脱,却也不想见到对方受苦。 兰虹月拿了条蓝丝绦把长发随意扎起来,又顺便问了句:「凤初炎呢?」 常泽看了看其他仙女们,有些不太肯定的回答:「凤仙尊应该走了。帝君提过之后要将梧园送给他,可能回去做准备。」 「所以梧园没人看着了?他也没再过来?」兰虹月想起上回去梧园只是匆匆一瞥,没仔细欣赏,于是说:「那趁梧园送出去以前,我去看一看不要紧吧?」 常泽点头:「兰仙君到哪里,小仙都陪着。只不过凤仙尊把梧园给封起来了,可能进不去那里。」 「无妨,我远远的看也行。」 兰虹月也是间着没事,只是没想到他们一眾刚接近梧园就闻到一股焦臭味,梧园的半空中悬浮了许多焦黑的树,小仙女们都发出惊呼,他盯着眼前的景象跟常泽他们说:「我印象梧园的造景不是这样的?」 常泽既错愕又尷尬的应话:「许是帝君和仙尊先前谈得不甚愉快,所以仙尊他……」 「唉。草木何辜。」兰虹月叹了口气,跨过被封锁的出入口回头对常泽说:「没有封住啊。」 常泽张大眼望着兰虹月猜测说:「先前还是封起来的,不过如今已成废墟,也就不必封住了吧?」 兰虹月点点头逕自往里走,常泽要跟上时却被无形的墙挡下来,其他仙女们亦然。常泽大惊失色,连忙喊兰仙君,可兰虹月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见似的,恐怕是连声音都传不进去,一旁仙女着急问:「常泽姐姐,这下该怎么办啊?要是仙君出了事,帝君怪罪下来……」 其他仙女也害怕:「帝君平时好伺候,可一旦不高兴了也是很可怕的。」 「安静,都先别慌、别嚷了。」常泽想起天镜海楼收藏好几件破阵解封的宝物,她吩咐几位仙子说:「你们守在这里,我去设法取宝物来解封!」 兰虹月太认真观察烧毁的梧园,一时没发现常泽她们被挡在外面,梧园已成了遍地焦土,飘在空中的树还能保有残枝也是因为它们原先有点灵气,更弱的草木就只剩灰了。不仅如此,河花池整个都乾涸,变成一个丑陋凹陷的地方。等他察觉身后安静得不寻常,才发现仙女们都没跟过来,一回头只看到凤初炎立在那儿打量他。 兰虹月暗暗吓了一跳,立刻警惕着对方任何举动,也尽量不让自己露怯,还刻意迎视那对金眸。 凤初炎嘴角微勾,语气温和的说:「方才感知到你过来,还以为是错觉,原来你是真的来这里了。」 兰虹月有些怪常泽他们,怎么连凤初炎在不在这里都搞不清楚,但他更怪自己疏忽大意,毕竟对方时常出入天镜海楼,其他神仙自然没他这样防备跟在意。 「现在连一声先生都不肯喊了?」凤初炎语带戏謔,微闔的金眸看起来有些危险,和以往在明澜谷给人的温雅印象不同。 兰虹月敷衍喊他:「凤仙尊。」 凤初炎没继续计较称呼的事,趁着现下独处就问:「你和宸煌怎么忽然就变得那么要好?他以往不论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看来都是我小瞧你了。」 兰虹月故意一脸得意的说:「怎么这样说您自己的徒弟呢。宸煌虽然有些不擅言辞,但他其实很好相处,也可能是我从小学会看别人脸色,很能猜到他的心思吧。」 凤初炎心中不悦,也分不清是吃谁的醋,微微挑眉问:「哦?那你说说看,宸煌最想要的是什么?」 兰虹月的确是很会察言观色,也很能看透对方的内心,若对方毫无真心,他也不屑与之往来,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明澜谷朋友不多的原因。但纵使他心思敏锐,还是被凤初炎骗了几年,这回他没再被凤初炎牵着鼻子走,不仅不回应那无聊的挑衅,还反过来聊凤初炎过往作为:「与其猜测他人心思,不如直接问个明白才是最快的吧。先生不这么认为么?若是彼此真心以待的相处,也不必自己猜个没完。 听宸煌说先生你耗了千年的心血教养他,若无先生关怀、教导,说不定他也没有今日,所以他很感激你,也才特意为你闢了这座梧园吧?先生想知道宸煌的事,大可直接问他。 不过我听他提起这些事也感同身受,学生当初若没遇见先生,也不一定能平安长大,可惜后来……先生这么喜欢宸煌,千百年来只关注他一个,可惜连他的模样也不得见,纵有千年的爱恋,久了也会因此消磨不少吧?」 凤初炎冷下脸:「你想说什么?」 「先生你喜欢自己的徒弟不是么?你应该也是把我当作他的替身了,难道不是这样?」兰虹月看他眼神渐渐阴冷,并不答他的话,他内心有点怵,但仍故作淡定接着讲:「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过一个替身,怎敢招惹先生?但再怎么说,这样对我来说还是太过份了。」 凤初炎一副痛心的样子否认少年的猜测:「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替身,不管怎样你都不适合和他在一起。宸煌身为支柱,为了巩固神界,所以他不可能真心喜欢谁,虹月,你一向聪明又敏锐,难道还看不清这点?趁他此时无法来拦住我们,我可以带你走,我能把你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好好保护你。」 兰虹月毫无动摇,狐疑道:「听先生这么说,莫非日前的澄清是假的?其实我就是宸煌的剋星?」 凤初炎看少年仍不相信自己,有些焦躁回应道:「不管是不是,你这么弱小,在神界稍有差池就灰飞湮灭了。再说,即使你真的能剋他,但他也一样能剋住你。对,我曾经多少把你当作是思念徒弟的慰藉,但我对你也是真心的,我这样喜欢你,为何你就是不肯接受?若没有你,我又何必在明澜谷一待就是六年?」 兰虹月冷笑:「你喜欢我就得接受?这什么破道理?那我讨厌你,你能接受么?」 「你!」被少年言语刺伤,凤初炎的金眸彷彿要冒出火星,周围似乎也有些变热。 兰虹月还想从他那里套出更多真相,即使看到凤初炎周身冒着若有似无的火光,也硬着头皮待在原地继续对峙。他被激起一些情绪,皱眉道:「先生果然只把我当替身,你真正想要的是自己的徒弟,而我不过是一场梦,你想在梦里找寻想要的影子罢了。这样根本不是什么真心喜欢我,何况我对你一直以来只是尊敬,而你亲自毁了这些。想来宸煌也未必对你的心意毫无所觉,只是和我一样不能或不想回应你罢了。你并不在意徒弟或学生想要什么,你只是对着我们索讨自己想要的不是?」 凤初炎看兰虹月讲得有些激动,他方才气过头,现在反而冷静了点,故意刺激他说:「你是喜欢上宸煌了?或是你想利用他?可是不管怎样你都会徒劳无功,我这般耗费千年心力都没办法走到他心里,你又凭什么?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很快就会腻了。」 兰虹月哼了一声回嘴道:「至少我现在还新鲜,我可以趁自己对他还新鲜的时候做点什么。」讲到这里,他的表情忽然缓和下来,甚至对凤初炎露出温和的笑容,连语气也刻意变得轻柔缓慢,他道:「先生让我连竹秋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你让我失去多少,学生我也会好好的回敬你。」 凤初炎从没见他露出如此挑衅的嘴脸,饶是自己修为高深,当下也有点气急攻心。他对兰虹月的感觉越来越矛盾复杂,又爱又恨,既想怜惜又想毁掉。他一眨眼就稳住了心绪,冷声道:「他不傻,劝你别玩火自焚。」 「先生才是火啊。」兰虹月轻浮笑应,一副不受教的态度。 看着渺小的精怪敢对自己放话,言词多有冒犯,凤初炎已经有些压不住情绪。明明在天后和其他诡诈的傢伙面前,他总能沉得住气,偏偏面对这么一个小东西让他乱了方寸,他已经习惯兰虹月对自己温和顺从,现在才这么无法忍受少年的以下犯上。他微带慍色看着少年说:「你知道么?你不可能真的操控他,因为你太弱小,除了找个靠山,什么也办不到。从小你就是这样,如果没有我,今日你不知会在哪里。所以宸煌只是太无聊了,拿你当乐子,寻个消遣。虽然宸煌对我也算不上言听计从,因为我过于包容,他多少会闹些性子,但至少我能让他顺着我的意思做,因为驯服野兽最好的法子就是打败牠。而我,始终是他的师父,在他之上。」 兰虹月不知不觉握紧双拳,听完凤初炎所言,拳头又握得更紧,小臂都微微浮筋了。他低哑道:「哦?原来先生你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从没想过要驯服谁。」他表面上笑意犹存,眼神却已然冷了下来。他不光是气凤初炎瞧不起自己,更是气凤初炎对宸煌一直以来竟是这样的心态!千年的相处啊,究竟是谁没有真心、没有感情? 兰虹月不禁同情起宸煌,他想,只要宸煌待他有多少真心,他也会回应对方的,哪怕是各取所需也都是互相讲明白了。他发现只要事关宸煌,自己就无法静下心思考,面对凤初炎也无法分神多想,只好暂时不再勉强理清头绪,现在他只知道凤初炎该死! 凤初炎不着痕跡走近兰虹月问:「怎么不接着说了?你不想驯服谁,那是自然的,因为你太弱了啊。」 「不是这样,无关强弱。你不懂吧?你对我也是这样?你……」 凤初炎浅笑,抢白道:「我不需要驯服你,你这么脆弱,我只要让你需要我就够了。从小到大,你都需要我。」 兰虹月蹙眉,瞇眼睨他:「我需要你?不,你不在明澜谷的三年多里,我根本也不需要你啊。」 凤初炎浅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有竹秋啊。」 兰虹月闻言一愣,这句话让他听了渐渐感到毛骨悚然,他瞪大双眼质问:「是你?你故意害死她的?」 凤初炎装模作样反问:「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 兰虹月已肯定这是真相,他神色漠然:「以前当然不是。」 空中瀰漫的焦臭味让兰虹月越来越不适,他皱眉盯住凤初炎,慎防对方所有举动。凤初炎周身都是乾净的,任何飞灰都近不了他的身,他周身甚至还透着有些眩目的金光,像神界天生的仙圣,而他自己也是这般自信和深信的,可是在兰虹月心中他却比不上一个竹子精,比不上一个虫族的渣滓,这让他难以接受。 凤初炎凝望面前美好的少年,感慨叹息一声,像在喃喃自语一般说:「竹秋能做的,没有哪一样比得上我为你做的,你被秋夫人关在那间破屋里,她从来也没有救过你不是?她还要依附兰家修炼,比起你的事,她自己的仙途更重要。而我,总是我把你带出小破屋,让你能躲到暉羽轩,让兰家的人接纳你那隻虫子朋友,让你快乐平安的度过童年,还教会了你那么多修炼法门,那可都是极好的法术,就连我凤族后裔也未必能学,六年来我从未有一日冷落过你,你如今却这么看待我,只因为攀上了帝君,不觉得自己太过份?」 兰虹月怒目看着他说:「竹秋是竹秋,桐梦是桐梦,你是你,只要是真心待我好,我便回以真心,从来也没有要比较谁比较好。先生打从心里就瞧不起我们,瞧不起我们每一个不属于神界的精怪,既然如此,又何苦为难我?你应该也不稀罕我这种精怪啊。」 凤初炎目光深沉,幽幽道:「毕竟是我花六年耐心教养的孩子,再怎么说都有感情了。然而却因攀附上帝君,呵,也对,你这样的兰草本就得依附大树吧……」 兰虹月表情有些古怪:「虽然讲到这里,我和你也差不多无话可说了,但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我们兰家有附生的,也有地生的,先生你不会养兰草是不是?」 凤初炎沉默盯住兰虹月,这小孩竟敢对他扯东扯西,对他讲话半点正经态度也没有,他很少像这样生气到回不了话。 兰虹月至今还不知道凤初炎是怎么对他有那种心思的,但他知道怎样能噁心凤初炎,他刻意双手摀胸,挤眉弄眼的对凤初炎说:「先生该不会如今还馋我身子吧?你就算得了我的身,我的心也不给你。」 凤初炎望着还能耍宝的少年静默半晌,驀地笑了声说:「六年再短也还是一场心血啊,不过看来你终究是不愿意跟着我了。我也并不想再勉强,你那么喜欢宸煌,那我就亲自带你去见他。」 兰虹月警觉不对,转身就要溜,身影立刻化作一綹青烟,凤初炎目光一厉就害他半空现形摔下来,但他落地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梧园,而是有些似曾相识的庭院角落,离他不远处还有一口井。那口井不就是他先前乱逛和常泽一起到过的地方? 「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兰虹月惊恐的发现自己难以动弹,好像身体被无形的绳索綑绑住,他知道那是凤初炎施展的法术。 凤初炎把兰虹月移到古井上方说:「神界支柱动摇可是一件大事,为了避免有谁对支柱不利,又或是支柱陷入狂暴时误伤了谁,才让宸煌在混沌里开闢了天镜海楼,因为也只有他办得到这件事。为了天镜海楼里其他神仙的安危,他又另外开闢了一个隐秘所,一旦动摇发作时就自行前往闭关,那个地方的入口几乎谁也不知道。原本是这样的,谁也都不想知道,因为知道了也拿他没輒。我曾经问过宸煌,他对我也毫不避讳,所以我其实是知道秘境入口的,就在这口井里,你这么想念他,就亲自去见他吧。」 「凤初炎你个混──」兰虹月骂声无疾而终,他被凤初炎扔入古井之中,除了一声短促惊呼,就没再传出别的声音。 凤初炎摸了下并未出汗的额面,指尖又碰了眼下,他盯着指腹上的水珠迷惘、诧异,只不过是教训了一个不听话的精怪罢了,六年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哪比得上他和宸煌相处千年而来的感情? 可是兰虹月或许有一点没说错,他从来没见过宸煌是什么样子,倘若没了彼此神通之眼相衝的影响,还有宸煌身上咒阵之力没那么危险的话,即使面对面他或许也认不出自己的徒弟长哪样,千年来他面对的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而他好不容易花了六年在兰虹月这场美梦里寻到了一点自己追求的东西,如今却又亲手葬送了。 凤初炎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伤心,为了徒弟?还是为了兰虹月?他方才明明没有后悔,他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后快,甚至看见兰虹月耍宝戏弄自己的轻浮态度,恼火又怀疑自己是怎样眼瞎去看上那傢伙,现在却觉得心口很疼,疼得他不知所措。 「我不后悔。」凤初炎沉哑低语,像是在讲给自己听:「是他该死,我从没对不起他。是他,不识好歹。」 *** 这口井不算太深,兰虹月感觉没多久就落到井底,还好还能施展点法术,不至于摔伤。他感觉这口井里是乾的,可是非常冷,地上好像有点滑,散发寒气,他拿出随身带的萤星矿照明,看到井里到处都凝出冰霜,他还发现一条狭长的通道,仅能容一人行走,不过要是个子比他高的话就得弯腰前行。他猜这可能就是通往宸煌那里的路,他不想冒险去找宸煌,打算等凤初炎一离开他就出去,谁晓得凤初炎竟然在上面放火。 轰、轰,是上乘的火属法术,火燄形成的大鸟俯衝而下,井里冰霜立刻消融,兰虹月感应到危机和热气,立刻拔腿就跑。他知道凤初炎施展的法术并不是凡火,能把他这样的精怪烧得尸骨无存,他连惊呼的馀裕都没有,在通道里拔腿狂奔,顶多在内心臭骂凤初炎那丧心病狂的妖鸟,竟对他如此赶尽杀绝。 好在兰虹月个子不高,逃得飞快,而且通道越来越宽,只不过越往前跑,扑面而来的寒气也越是厉害,他的脸都快冻僵了。然而他已无退路,火燄化成的鸟不是一隻,而是一群,一路紧追在后,只要他稍微慢下来,即使隔了一丈也能感觉到发尾、汗毛都被烧到,前风寒气渐感刺骨,但不管怎样被冻起来也好过被烧成灰。 为了一线生机,兰虹月硬着头皮逃了好一会儿,寒气里好像夹杂飘飞的细雪,又或是他被冻得意识不清,他被寒风逼出的泪很快凝成霜,又仅能藉着萤星矿的微光照路,不晓得擦伤了多少皮肉,衣服肯定也破破烂烂了。 好不容易见到前方露出一点白光,那应该就是通道出口,而法术变出来的鸟也不知何时被寒气所逼退,消失不见了。 兰虹月衝得太快,一时没能停下来,奔向白光的当下就整个身子腾空,原来外面无路,出去就是峭壁和白茫茫的世界,他赶紧施法术飞回通道里,一屁股摔到地上,双手迅速被带着灵气的冰霜黏住,只好匆忙运起御寒法术。等身子缓了一点,他立刻站起来,减少跟那些冰霜接触,只不过这里寒气中所夹带的力量太霸道,他修为低微,实在撑不了多久,通道外白得晃眼,方才他什么也没瞧见,只看到一望无际的雪白,底下的景象宛如云海,可井里通道怎么会通往云海的? 「可能是宸煌开闢的秘境吧?」兰虹月也不是很肯定,他不想遇上危险的宸煌,可是心里也确实想念对方了,在内心默念了宸煌的名字后,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有点苦涩的浅笑。 他告诉自己事情未必那么糟,说不定这会儿宸煌已经发作结束,那就可以带他出去啦。他走到通道出口的边缘往外望,前方白茫茫,无法望到尽头,往下看就是一大片像云海的白雾流动,观察须臾后就会见到云海里疑似有东西在游动,银光闪烁,好像是龙鳞。 「宸。」兰虹月刚发出单音就噤声,云海里还有雷电窜动,那片可能把他人身还大的龙鳞居然是脱离的,是宸煌掉的鳞片?在他尚未明白情况时,整个雪白的境域忽然开始震荡,云海里甩出一条长物抽在他附近的岩壁上。 那是一条血肉模糊的龙尾,一大块肉都没了,伤口深可见骨,不过血肉也在迅速恢復,云里迸发雷光,持续着雷鸣电闪,巨龙在白色境域中发狂,不知是在和什么争斗,或是自伤。只不过兰虹月已无力关注,不仅是寒气开始渗入体内,他分不清那是龙啸还是雷声,每道巨响都令他神魂震荡,相当不舒服。 「呕、咳,呕嗬──」就在龙啸或雷鸣数声后,兰虹月跪在地上抱住身体发抖并乾呕。 兰虹月觉得自己也要跟着发疯了,无法自抑的流出泪,泪痕又渐渐凝成薄霜,浑身不停颤抖,头晕到头疼,他急忙从银戒找出道具自救,胡乱吞了一颗假死药,这药虽非上乘,却也有护住心脉的药性,只不过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早晚要性命不保。 他渐渐昏睡,在短暂失去意识后,看见一个难以形容的梦境。那是一片奇怪的海洋,海上皆是粉雪,有股力量存在着的缘故,使它们不会积压成冰原或硬块,但是能轻易淹没或吞噬任何生灵。粉雪形成的汪洋里有一尾银龙狂暴的胡乱衝撞,一会儿飞腾上天,一会儿又俯衝至海洋深处,冰蓝的火燄烧光其血肉、使鳞片剥落,半条龙身因火燄、雷电和衝撞而毁伤成了白骨,流出的血很快就被粉雪吸收。染了血气的粉雪慢慢凝成一团,好像快要生成某种活物,却在这种事发生以前被银龙一口吞了,或一爪掐碎、或以龙尾拍散,逸失的血气和真元回归龙体。 银龙就这么在奇怪的粉雪海里经歷一次又一次的濒死、甦生,这梦境中,兰虹月彷彿还能看到银龙的元神一度脱离了些,却又被无形之力牢牢拽回来,受伤并没有让银龙变得脆弱,反而使之强大,然而这种强大反而令银龙心神耗弱。这很矛盾,银龙的心志足以承受这些,彷彿早就习惯这种事,可实际上也已脆弱到渴望自身消失。 兰虹月望着受苦而变得疯狂的银龙,好像自己也正在受苦,他开始难以呼吸,一转眼银龙缩小身躯,转而缠勒住他,他被勒到快不能喘气,猛然睁眼自噩梦惊醒。 他直觉这并不是梦,而此刻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紫色瞳眸,那深沉的紫就如霞光散尽的入夜之时。面对紫眼竖瞳,他悚惧得倒抽一口气,本能想后退,可是有东西缠住他双脚,令他跌坐在一团松软的地面上,像是沙地又像雪地,苍茫雪白的地方不就是那片奇怪的海?不,不太一样,他的神魂没有被淹没、吞噬。 周遭景物迅速变换,如同海市蜃楼,只不过它疯狂映出许多景物,兰虹月无暇看清楚那些变化,他因脚踝被细长龙尾勒紧而吃痛得闷哼,紫瞳的男子凑到他侧颊嗅了嗅,他不敢妄动,在这里除了他也就只有宸煌了吧? 原来宸煌是长这样的,有一张俊美无双的脸,由于瞳色的缘故,看起来有点亦正亦邪,可是兰虹月根本无法欣赏,他只知道宸煌看起来尚未恢復心智,自己恐怕大难临头。 「宸煌?」兰虹月小心翼翼轻唤,观察其反应。 黑发紫眸的男人上半身是人身,但下半身则是龙的姿态,长长的龙蛇之躯绕着少年一脚,儘管他看起来比先前都还要平静,但他并未真正清醒,也认不出眼前少年是谁,只是嗅到了有点熟的气味,一种若有似无的花草气味,无论在炎夏或凉冷秋日里,严冬或乍暖还寒的春季,都透着清新而鲜活的气味。 紫眸男人驀地掐住少年的细颈认真嗅着,对,就是这样鲜活的气息,令他一闻就上癮,不知道撕掉这皮囊后会不会散发更多这样的气味,他的指甲抹过少年的颈肤,划破的红痕渗出一些血珠,不腥臭,却不是他喜欢的香气,这让他很失望。 兰虹月知道宸煌还没清醒,看对方的样子好像是想吃他,他终于体会到从前桐梦讲过的那种恐惧,平凡生灵面对绝对强大的力量所感受到的畏惧,他抖着嗓音低吟:「别、别吃我,我……你不认得我了?」 四周的场景变回一片雪白,只不过周围不再是浮荡不定的云雾或粉雪海,而是很平常的雪地。兰虹月感觉到有些冷,当他的身形慢慢陷到雪地里,他听宸煌不满的低吼一声扑过来,并在他颈间嗅个不停,露出贪婪的模样往他颈窝狂蹭。 「唔、不。」兰虹月抖着身子无力抵挡,加上先前元神受到震荡,他实在施展不出任何法术,只能怀抱恐惧低吟:「不要这样,你不要这么粗暴,我疼……呃嗯,不要……」 宸煌光是闻还不够,张口就含住少年锁骨的一块嫩皮开始吮咬。那口牙似乎比先前还尖利,兰虹月生怕被咬伤要害,用前臂努力挡着男人说:「别咬我脖子,要咬你、你就咬我的手啦!」 宸煌被推了下,立刻因不悦而变得神情凶恶,却见少年主动送上细瘦的小臂,躁乱的脾气稍微缓和了点,抓起少年的手又舔又嘬,没几下就吮咬出一些齿印和淡緋色瘀痕。 兰虹月紧紧握拳,不敢让宸煌吃他手指,他是真的害怕宸煌把他五指当鸡爪、猪蹄一样津津有味的啃到剩骨头。如果能拖延时间等宸煌清醒就好了,但他却不晓得还要等多久,更别提他感觉有个诡异的硬物正往他下身又蹭又顶,他馀光瞥了一眼,立刻生出新的恐惧感。 「你快醒醒,宸煌!」兰虹月急出了一身冷汗,但那男人似乎很爱他这样,伸舌舔他冒汗的额际和鬓颊,他躲也躲不开,唯一的好处是脸上的湿气没有再凝成霜了。 宸煌不知怎的停下来望着少年,神情恍惚看了良久后,低哑且迟缓的吐出二字:「小……草……」 兰虹月睁大眼问:「你认出是我啦?」话音方落,宸煌一声低鸣就将他身上衣物全震碎成布屑,不晓得怎么办到的,他惊吓得抱胸併腿想开溜,可身子都要陷进雪地里了,龙尾依旧牢牢勒住他的脚,看来宸煌不只没清醒,还打算顺着本能找他发洩。 「小草……」宸煌沉声唤着,一对粗长阳具从银鳞间昂扬,而且已经湿淋淋的吐出淫液,形态不仅有异于人身之时,连顏色都是极为醒目的紫红色,浮筋明显,十分妖艳的色泽让狰狞的阳具看起来更加危险,尤其是那大小也不是人身所能比拟。 兰虹月一看到那对东西都快吓晕过去,一根他都招架不来,还一对?他惊吓过头,情绪转为愤怒,他瞇眼放话:「宸煌,你最好现在清醒过来,不然你会后悔。这头蠢龙!」 「……」宸煌本能觉得小草似乎还不肯接纳自己,于是他挺起上身,居高临下睥睨小草,抬手轻轻摸其下頷,眼中只剩欲望的沉哑喃喃:「小草,我的小草……全都给我。」 兰虹月惊惧失常,拍开对方的手吼叫:「滚!」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拾 宸煌的手被狠狠拍开,他的小草发怒了,他本来也很不高兴、很委屈,可他发现小草不停在发抖,他猜想是因为太冷才让小草生气的,他立刻拥紧小草给予温暖,度了些真气过去。 「你、松开,放开我,啊,勒太紧了啦!」兰虹月相对矮小的身躯被宸煌双臂箍牢,不知是难为情还是太生气的缘故,他的脸比刚才还要红,宸煌低声唤他小草,往他颊面啄吻发出啵啵响声。 「帮你暖暖。」宸煌脸上没什么表情,幽紫的眼眸仍无清醒的样子,仅仅是依本能取悦、照顾认定的伴侣。看着小草逐渐泛红的脸,他就感到愉悦,他瞄到小草胸前两个可爱粉嫩的小肉芽,伸手拈住它们搓揉。 「别捏、啊、你真是讲不听……混帐哼嗯……住手啦、住唔嗯……」兰虹月被吻住嘴,宸煌一手覆在他后颈小力揉捏,他没想到自己的后颈如此敏感,被掐揉几下就头皮发麻,一阵酥麻感窜遍脊骨,腰都软了,只能张口承受宸煌厚长柔软的舌头翻弄、调戏。他的乳珠也被碰得酥痒难耐,不由自主挺着胸口,扭着身子分不清是想躲还是迎合。 宸煌看小草胸口两颗肉芽搓没几下就迅速变得殷红肿硬,好玩得不得了,兴奋得又吻住小草的嘴,粉润柔软的唇被他吸咬得艳红好看,他缠上小草的舌、挑着舌根,小草闷闷呻吟和鼻音都很好听,但他还想听更多,于是松口享受小草的喘息和叫喊。 「蠢、蠢龙!放开我、你放开……呼……」兰虹月没想到宸煌真的稍微松开他了,他两手抵住宸煌的胸膛,儘管在这种危急关头,他还是忍不住羡慕、妒嫉了一下对方的好体魄。他以为宸煌能听懂话了,紧张道:「你别勒着我的脚了。」 宸煌看小草指了指自己尾巴缠住的地方,他松开尾巴,小草抖着身子缩起双腿,看起来还是非常畏寒的样子,很可怜,他担心小草冷死,缓缓用身躯笼罩住小草。 兰虹月尽可能缓慢往后挪,他不敢忽然起身逃跑,那样似乎会刺激宸煌,仅以双肘向后撑,缓缓朝凹陷的雪地外侧挪动,但这样依然令宸煌不满。宸煌身后的天空电光闪烁,他仅是垂眼睨视猎物,喉间辗出低鸣也能引起远雷,同时也令兰虹月的元神震荡、晕眩。 兰虹月冒着一身冷汗慢慢退后,宸煌再次俯身靠近,他伸手抵住宸煌的胸口,抖着嗓音叫喊:「别过来,你没清醒,不能接近我。」 宸煌低头看心口上的小手,小草的手确冷得很,他大掌覆在小草的手上:「小草别躲,会暖起来。」 「什么?」兰虹月看宸煌也把掌心贴到自己心口上,大掌意外暖热,渗入体内的真气让他没那么冷了,他狐疑观察对方,猜测宸煌是不是就快清醒了?可他松懈得太早,宸煌的手开始往他的下腹移,很快就碰到他胯间垂软的肉物,他紧张低喊:「不要碰!求你……」 宸煌的指爪比平常还尖利,方才都能轻易划破皮肤了,因此兰虹月害怕极了。兰虹月吓得浑身僵硬,宸煌歪头覷他,他嚥了下口水,紧盯宸煌的动静。 「小草。」宸煌并不执着那团嫩肉,但还是想玩它,他得先哄好小草,于是双臂撑在小草两侧又亲又舔,同时贪恋的闻起小草的香气,欢愉讚叹:「好香。」 宸煌一綹綹黑滑如缎的青丝垂落,彻底笼罩少年,它们彷彿是最柔软的牢笼,也是最牢固的防御,外界的霜雪雷电都伤不了他身下的小草。 兰虹月急得呼吸全乱,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也从不认为自己身上有香气,不过宸煌又开始舔他,他像一块糖被舔了个遍。原以为宸煌这样乱亲乱舔挑不起他任何欲望,但他竟然还是被撩拨出欲火。这让兰虹月感到羞耻,明知此时的宸煌和野兽没两样,他却被野兽弄得有些动情,他可是最没心没肺的花草精啊! 「香。可怜。」宸煌嘬吻小草耳后,愉悦低笑,沉哑诱人的嗓音令他的小草抖得更厉害,好像不仅是因为怕冷,他直觉小草喜欢这样,又把方才摸索到一些有意思的部位又逐一舔吮、吻囓。 「嗬呃嗯嗯……」兰虹月被撩拨出色欲,没骨气的腰腿发软,但仍摇头拒绝,两手乏力推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子,可是他丝毫无法撼动对方。他忍着被挑起的快感怒叫:「你再不醒我、我要生气了,别、别咬,别舔那嗬啊、啊。」话尾的气势全失,尾音还抖得可怜。 兰虹月的阳物忽然落到温热的大手里,他吓得併腿也来不及阻止宸煌玩弄它,因为太害怕被弄伤,他不敢激烈抵抗,只能消极的小力挣扎,一面撂话:「我真的要生气了,我、我没在跟你说笑,你快停、你、嗬呃……」 宸煌瞧这团肉可有意思了,轻轻捋动几下就成了秀挺粉嫩的枝芽,前端泌出许多清透的液体,他手里沾了些,凑到唇间伸舌舔了下,清甜芬芳,他很喜欢这宛如朝露的东西,一手压开小草的大腿,一手拢住那挺直的肉芽搓揉不休,有时还抓着底下那团娇嫩的肉囊揉弄。 「啊啊、啊、嗬啊啊啊求你了,我呃嗯……」兰虹月下腹紧硬,闷声低吟的同时洩出一波精水,宸煌好奇的凑近嗅,竟埋首把他软乏的阳具含入口中舔净。发洩后的馀韵犹存,宸煌给予的刺激逼得他腰腹颤抖,可是他既不敢也无法拒绝宸煌这么做,要害还在对方嘴里。 兰虹月稍微得了喘息的机会,闭着眼缓一缓,脑海却杂念不断,他其实是喜欢宸煌的吧?儘管他生气,却也无法真心怨懟,是他自己不慎碰上凤初炎才沦落到这步田地,宸煌只是一如过往到这秘境里闭关罢了。 兰虹月感觉要命的阳物终于被放过,趁着对方松开束缚,他蜷缩身躯侧卧在雪地里,馀光看到被弄烂的碎布散落在附近,令他相当苦恼,但现在还不是他能烦恼这些的时候,他一脚忽然被宸煌提起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令他措手不及,属于龙族的粗长阳具抵在他后穴入口,细密紧缩的肉褶瞬间被撑开。 「不──」兰虹月瞪大双眼,目光有一瞬的涣散。他惊叫着,卯足劲要挥拳打对方,但后庭失守令他毫无杀伤力,何况他原来就使不上什么力。 儘管肉穴努力紧缩、排挤异物,可是不久前才被玉势拓软过,加上那龙茎带着丰沛的清液润滑,所以仍被霸道侵入了一小截,龙茎粗大非凡的前端甫挤进穴口就如栓子般牢牢卡住,难以被轻易推拒出去。 「啊啊……」同一时刻,宸煌喉间辗出沉浑低吟,极为酥爽销魂的滋味令他瞇起眼细细的感受,小草下面的小肉穴把他狠狠绞住,温热湿软的肉壁全力挤压、包裹上来,他酥爽得倒抽一口气,欢快的情绪盈满心口,又把小草的膝窝架得更高,试图插更深一些,空出来的一手则摸向小草的乳尖。 「混帐、淫棍,拿出去,拔出去、出去啦!」兰虹月的捶打抓挠都无法阻止宸煌,他把宸煌的脸颊挠伤,宸煌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腰胯朝前小力一挺,往他体内插得更深,他皱眉吟哦出声,加倍的羞耻感涌上来折磨他。 「小草太好了,小穴……美极了,让我插、这里,都是我的……」 兰虹月胸前锻鍊出的肌肉被捏出淡淡指痕,宸煌那手移到他下腹抚摸,不知施了什么法术让他感到体内深处欲火蠢动,他慌乱叫喊:「拔出去、不要!」 「太紧了。」宸煌被肉穴咬得很紧,实则是他的阳物过于粗大,哪怕只是入了一根,若非兰虹月事先以玉势拓软过慾窍,也无法顺利承受那么粗大的异族阳具。可是此刻宸煌并不清醒,只觉得伴侣的肉穴虽美好,却太小太紧了,他只好耐着性子扭动长躯,仅以前端凿弄淫窍慾径,虽然这般压抑初动让他很难熬,但听见小草好听的叫喊也还算不错。 不过小草的一双小叶子太能扑腾了,宸煌不想看小叶子折损,他抽走小草束发的蓝丝绦把那对叶子系在一起,满意的看了眼,然后默默盯住小草羞红泫泪的模样,目光深沉的抽送巨根,另一根粗长阳物则在其体外蹭着。宸煌还想入得更深,隐然的渴望像细微火星飞散开来,比想像中更迅速燎原,侵犯伴侣的力道随欲火炽盛而加剧。 「禽兽、下流,呃啊啊……别再深……」兰虹月双手被缚在头顶,侧卧着被拉开一腿,被迫承受龙族阳具,宸煌把架高的腿折到他身前,大掌摸至他尾椎那里,相对于凶暴狰狞的孽根,手法温和的抚摸轻揉,摸到臀丘时又使劲抓揉掐弄,刺激到他一些穴位,酥麻的滋味宛如毒龙鑽心一般窜入肤髓。 「噢嗯!」兰虹月陡然颤慄、腰肢和腿根不禁抽搐,他无法抑制的哼出陌生而软腻的细音。他羞得紧抿唇,曖昧细吟不时从鼻端哼出,迫使他眼眶湿红,脸皮也浮现薄晕,很快就连耳根、颈子、胸口都渐渐潮红。 宸煌被小草这变化深深吸引,比起任何秘境胜景,眼前绝色才难得为他带来趣味,他喉头滚动,气息更浊重粗沉,巴不得能让小草从此在他身上扎根生长。 兰虹月还在凭馀力挣扎,然而被侵犯后实在使不上什么力了,所有的攻击都像是在爱抚对方,他双眸盈满水气,又气又可怜的低吼:「去死,下地狱!我要杀了你……杀、你……啊、嗬啊啊──」 宸煌被如此咒骂也无半点慍色,只觉得生气的小草鲜活而迷人,他无比专注的注视小草,这世间只有这株小草值得他关注。他听小草叫喊、呻吟了好一会儿,才着迷似的含糊应了一声:「嗯。」 小草要杀死谁?杀死他么?他确实快要被杀死了,销魂美穴咬得他死紧,他头一回感觉到快死了,爽死了。 宸煌深吸气,再次调息蓄力,下身猛然往小草体内一顶。 「哈呃!」兰虹月短促惊呼,张口却叫不出声,随之而来的是紧凑狂暴的肉体撞击声,宸煌顶得他腰腿抽搐、痉挛,龙茎入得太深,又狂暴的抽插不绝,他感觉脏腑要被顶坏、辗碎似的,浑身紧绷想抗拒一切发生。然而滚烫的巨物好像打通了他体内诸多穴位筋脉,身子不自觉被操得酥软诱人,甚至逐渐迎合,又因肉体极至的欢愉,使肉穴不由自主绞紧了那根肉棒,他的身子违背所有清明智,贪婪无比的挽留巨龙。 被反覆蹂躪的慾窍其实一直很紧,内里的肉壁也在疯狂绞住宸煌粗壮的龙柱,初时的疼痛没多久全成了快活的滋味,这身子被粗暴对待竟然还想要更多,兰虹月意识到这点只觉得羞耻欲死,但他此刻也陷入恍惚中,叫骂声几乎被沉溺欢快的浪吟取代。 「呜……」兰虹月哼出小声哭腔,不管他发出什么声音都只是更加刺激宸煌,令其欲念再起波涛。 「小草。」宸煌叹息似的低唤。 「我、糙你全……族啦……」兰虹月的火气已被衝撞得几乎没有,只是还想逞嘴上工夫,谁想到骂出一句,后来却止不住呻吟,嗓音抖得虚软媚人。 忽然间,一汩汩元阳伴随浓重的灵气倾住到他体内,他哭叫长吟一声就瘫软在半人半龙姿态的宸煌怀里,宸煌抱起他亲嘴,由脸、颈子、耳根和肩膀往下舔吻,他以为终于熬到对方发洩,也稍微松了口气。 「你该清醒了吧?都丢了那么多。咳嗯。」兰虹月哑声喃喃,也感觉到宸煌那粗大的淫物慢慢撤出,没想到未等他后穴收紧关窍,又一个粗大滚烫的硬物捣进穴里,他才惊觉自己忘了对方可是露出两根凶恶淫物的! 「嗬啊!不!我恨你……我不要了……呜嗯、太满了,出去、求你、别啊嗯……」 「你喜欢吃的。」宸煌深沉的紫眸映着小草哭惨的俊秀小脸,他把身形比自己单薄、娇小的小草箍牢,换上另一根肉棒恣情享受。他并没顾着自己,也没忘了疼爱少年其他地方,两颗乳粒也被他吮舔得肿大了些,像熟红的小果子,可爱万分。 这场荒淫的狂风暴雨不知持续了多久,兰虹月已经快被操昏,直到宸煌真的停下淫行,他才勉强撑开眼皮,瞇眼捕捉对方矇矓身影低斥:「给我出去。」发出如此涩然无力的嗓音,连他自己都诧异。 宸煌没吭声,发洩过的凶物徐徐撤出,紧热湿润的肉壁不顾主人的意愿狂热挽留,但也被操得没了初时的狠劲,只能软绵绵的缠裹。宸煌乖乖退出了大半截,仅馀龟首那端,停顿半晌才极为艰难的捨下那温柔乡抽离。 少年的肉穴就像拔了塞子那般,分别之际啵的轻响,彼此皆听见湿腻的细声。兰虹月一手摸到腹部小力推揉,被填满、撑开某处的滋味既陌生又诡异,他闔眼休息,忍不住想发牢骚,这些都太过火了,就连分开时也害得他满腹酸胀。 「好胀。」兰虹月小声抱怨,刚排出几汩浓精的穴眼又被堵住,硕大的龟首再次侵入,他惊愕不已瞪大眼,眸中映着宸煌显见笑意的神情。 「你怎么──呃、哼啊、不、不要……」兰虹月抖着身子拒绝,身子却自顾自的快活迎合,脚趾更是酥爽得蜷曲。 宸煌亢奋得难以自已,乾脆显出原形来,只不过配合少年的身形缩小自己的身躯,一隻前爪把少年双手压制在其头顶,后爪则将少年两腿抓高,令少年的身体彻底展开在面前。 「喜欢,小草。」 兰虹月知道宸煌不清醒,可那句喜欢还是落到他心上,他动情得厉害,馀光见到自身阳物也背叛他一样欢快流出淫水,他仅存的清明神识溃散,露出无辜惹人怜的表情,蹙眉哑声唤道:「煌,别再弄了,我受不住了,插到我……好舒服,我不行了啊、不行了,我,呜嗯……还想要……」 泪珠自少年眼角滚落,他有些崩溃的顺从了欲望,银龙怜爱注视小草,却仍然往穴里抽插、反覆的浇灌龙精。 *** 兰虹月慢慢甦醒过来,但他累得连眼皮都懒得睁开,怎么会这样累啊?他闔眼慢慢梳理思绪,恢復了昏睡前那段混乱到不行的记忆。他被发疯的宸煌捉住了,翻来覆去的上,肚皮感觉都快被捅破,就在他害怕自己死于肠穿肚烂却又露出淫痴姿态时,看到淡黄色的喷泉,宸煌把他逼得失禁,然后他就哭叫着晕睡了。 失去意识前他记得周围都是积雪,可是有宸煌在的缘故,他并不冷,现在亦然,而且他还有点燥热,腿间嵌着宸煌的一条腿,更糟的是他股间还夹着对方尺寸骇人的阳物。 「糙。」兰虹月不禁蹙眉低骂,他先前虽然吞了假死药,却一直没能假死,恐怕是那中品丹药的药性太弱,又被宸煌给化解,倒是后来他真的险些被操死,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万物,包括他这样无辜可怜的兰草精。 兰虹月不敢妄动,宸煌从他背后抱住他,他怕惊动那个疯子,乾脆先装睡。可是宸煌早已察觉怀中的少年醒来,他出声轻唤:「虹月,你还好么?」 一听宸煌喊得出自己的名字,兰虹月睁眼反问:「你清醒了?」 「嗯。」 「我非常不好,你既已清醒怎么还不……还不拿出去?」兰虹月讲完又不自觉红了耳根、颈子,他感觉宸煌要坐起来,对方深埋在他体内的巨根也在甬道内转动,吓得他惊慌叫喊:「别动别动、你先别动!」 宸煌虽然不是故意刺激兰虹月,却也因此舒爽得半闔眼,一手温柔搭在少年肩头安抚:「嗯,我不动了。」 兰虹月揪着一件玄色衣袍轻喘道:「你慢慢出去啊,不要一直这样。」他猜这件衣袍是宸煌的,等下就让对方还他一套衣裳,不过此刻他只想快点疏远危险的宸煌。 「对不起,我实在捨不得,你自己抽身吧。」 「什么?」兰虹月气坏了,想回头瞪宸煌,但他不敢动作太大,所以也没能见到对方的嘴脸,他恼羞成怒骂道:「你是流氓?怎么这样无赖?你不是银龙是淫龙吧!」 宸煌听出他骂什么,不怒反笑:「你这么讲也是没错。龙族或蛇族都是如此。」 兰虹月羞窘不已,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句:「讨厌你。」接着就不再花心思骂宸煌,自己挣开宸煌的臂怀往外挪。然而随着硕长的肉物抽离,兰虹月感觉肉壁仍死不要脸的紧密依附在那东西上,为了舒缓异样感,他只能一面调息一面挪动身子。 宸煌看少年巴不得离开自己,心里实在鬱闷,他知道这或许是自身种族的特性之一,但他也的确是很喜爱兰虹月。自他有记忆以来,难得这么在意一个活物,但他还是忍着不勉强挽留对方,只不过当兰虹月撑着身子挪开时,他的目光落到彼此仍交合的地方,欲望和情感又开始有所起伏。少年被疼爱到殷红靡软的穴肉,随着阳物抽离而被迫翻出一点点媚肉,带着湿润水光的肉色是那样的诱人漂亮,令宸煌的视线完全胶着其上。 「啊、嗬呃。」兰虹月蹙眉低吟,一手向后摆了摆轻斥道:「你别动啊、别乱动。」 「我没动。」宸煌语气平静,但兰虹月仍听得出他好像有点无辜。 「你那里不要动、不要……不要再变大了。」兰虹月额面都是薄汗,喘得越来越急促,那巨根抽离时又隐隐牵起他的色欲,他可不想再翻起什么风浪,强行压下欲望挪开身子。 不仅兰虹月感到蠢蠢欲动,宸煌也有相同感受,虽然后者看起来格外沉静,但紫色瞳眸又短暂变成了竖瞳,却极力不去看交合处,只盯着少年精緻的蝴蝶骨瞧。 「虹月的这里格外好看。」宸煌看着忍不住伸手轻触那微突的一双肩胛骨,招来兰虹月一声诱人淫欲的低吟和软声斥骂。 「不要碰我、混帐。」 宸煌勾起嘴角,神色愉悦望着努力挣扎的兰虹月,身子已然潮红的少年好不容易爬远了些,併着两腿坐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雪地喘气,他也盘腿坐起,稍微昂起下頷,那少年整个腾空落回他怀中。 兰虹月好不容易和宸煌分开,又忽然被抱着,吓得惊叫一声,宸煌收紧双臂,连同他双腿膝窝一併扣到身前低声跟他讲:「别怕,我没有要再进去了。我清醒了,不勉强你。」 「最好是这样。」兰虹月语带怒气,其实他也没有多生气,只是想警告宸煌别乱来,但这姿势太过曖昧,他感觉股间越来越湿润,尷尬道:「你的那些、丢了太多,我吸收不了这样多,它一直往外流……你放开我吧,我自己清乾净。」 「我想抱着你,你坐在我怀里让它慢慢流吧。还是我帮你?」宸煌一手摸到兰虹月还未能合拢的肉穴,温柔拨弄那微微外翻的媚肉,惹得兰虹月呻吟连连,他的两指轻易就插入穴里,被那里面温热包裹的感觉太过美好,即使只有手也不想撤走。 「不要、不要你帮,你的手拿开……」兰虹月听着自己都陌生的嗓音,拒绝完就抿紧嘴巴不想再吭声。 过了半晌,被灌注在深处的龙精未能被兰草精摄走,只得缓缓淌出,淫窍受了刺激,兰虹月歪头靠在宸煌胸口上轻声呻吟:「啊。」 「对不起。」 兰虹月耳根烫红,侧首问:「怎么忽然道歉啦?知道自己多残暴了么?」 「对不起。」 「没别句了?」 宸煌说:「你那么痛苦,我却不由自主沉溺其中,贪婪索讨,差点害惨了你。」 兰虹月被松开了些,放下双腿坐在宸煌怀里,宸煌此时已非龙族身躯,而是变成人身,他想起身又被宸煌捞回来抱住,这会儿变成侧坐在宸煌腿上,他斜睞男子一眼,低头囁嚅:「也不全怪你,你之前神智不清嘛。再说始作俑者是──」 「是我师父。」 「你知道啊?你又偷看我过往?」 宸煌搂着他浅笑:「不必偷看,猜都猜得出来。不过我确实是看了。」 兰虹月睨他:「算你诚实。的确是他的错,他真是有毛病,病得不轻。」 「对不起。」 「你刚才已经道歉过啦,我没有不接受。」 宸煌摇头解释:「本来你会死,可我认出了你,明知你有危险,清醒后我也记得先前的事,可我还是忍不住高兴,我……很喜欢你,虹月。」 兰虹月不知该回应什么,只能别开脸闪躲对方。只不过宸煌不打算让他躲开,他被宸煌温柔扳过脸,浅浅的舔了唇,连舌头都没深入,却令他羞臊不已。 两者曖昧又尷尬的静静待了片刻,宸煌凝眸望着害羞的少年,好像怎么也看不腻,兰虹月终于找到一件事能开口讲:「你赔我衣服。」 宸煌说:「一会儿吧。我还没抱够。」 「不要,现在就赔我。」 「我带你回去沐浴,之后再赔你吧。虹月,这次听我的。」 「你……」 宸煌又凑到兰虹月颈间嗅闻,语气满是陶醉的说:「好香。」 「真的有味道么?」 「有的。清香、鲜活,闻起来很可口。」宸煌低头嘬吻少年的肩头,戏謔道:「果然有些花草捣一捣,揉一揉,就能散发香气了。」 「无赖、流氓、淫龙!」兰虹月恼羞怒瞪,却不知自己这模样看在宸煌眼中也是迷人的。 宸煌不顾被臭骂,又接着讲:「好在你掉进这里以前用了玉势,而我又勉强认出你是小草,不然没死也半条命了。」 「走开走开走开。」兰虹月推开男人站了起来,裸身走远几步,瞪着宸煌又嫌弃道:「你不要笑得这么噁心,我、我迟早还是剋死你的。」 「求之不得。」 兰虹月本想问他,既然喜欢自己为何还要求死,但他想起之前银龙那血肉淋漓、饱受折磨的惨况,就再也问不出口了。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不过是一株兰草,宸煌看他再赏心悦目也不过如此而已,没有什么比寻求解脱来得更重要了。 况且凤初炎、天后和那些神仙们为了一己私欲,已经困着宸煌太久,太久了。 想到这里,兰虹月怒容不再,轻叹道:「放心好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一定帮你早日解脱。」 「我相信你。」 兰虹月淡淡微笑,低头看到自己浑身都是欢爱后的瘀痕,随即又冷下脸朝宸煌催促:「赔我衣服,现在,立刻,马上!」 宸煌依旧赖皮没让兰虹月穿上衣服,兰虹月抢了他落在雪地的外袍蔽体,走回来问他说:「不过我为什么见到你的脸,还没被咒力给弄死啊?」 宸煌起身走向兰虹月,伸手揽住少年的腰答道:「可能是因为你是我的剋星,也是我的伴侣,而且你这里。」他指腹贴在少年喉结下方说:「生出逆鳞了。」 兰虹月狐疑摸着宸煌所指的地方,那里的皮肤的确有些不同,像鳞片一样滑滑的,他自己碰都开始冒出奇异的感觉,宸煌又拿指上的薄茧蹭了蹭,他竟觉得浑身酥麻发软,倚靠在宸煌怀里疑问:「做什么?我怎么了?」 宸煌扶着他,笑意温煦为其解惑:「伴侣的逆鳞,碰了会发情。」 「……你手拿开!」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壹 兰虹月抢了宸煌一件外袍蔽体,宸煌带他回天镜海楼沐浴。离开闭关的秘境时,兰虹月任由宸煌像抱孩子一样抱他,他环住宸煌的颈项,望着远去的白色世界、漆黑隧道问:「你每次都是自己来井里躲着么?」 「不是躲,是闭关。」 「喔,你说闭关就闭关吧。井里也是你开闢的地方?」 「算是吧。那里像是星兽们的坟场,大、小世界的墓地,梦境陨歿的尽头,有各种思念和意识的风暴,也有许多幻境,不过终究会瓦解。」 「瓦解?」 「有形之物终究会归于无形。」 「好奇怪的地方。」 「那里的日子也过的慢,越深处越慢。」 「深处是指白色的海底么?」 「嗯。也不一定。不过如果你不是在那里遇上我,也可能迷失在那里,真的很危险。师父竟然将你逼到井里,我不能原谅他。」 兰虹月听他这么讲,心里有点开心,笑着轻吻宸煌的鬓颊说:「我们现在都很讨厌那隻鸟,那我们就是同一阵线啦。」 宸煌抱着兰虹月到井外,一手抚摸少年的后颈央求道:「你再亲我一下。」 兰虹月装傻:「什么啊?我刚才那是不小心蹭到……」他被男子看得脸热,匆匆往其颧骨嘬了下。 宸煌满意的扬起浅浅笑弧,亲了亲少年的唇和脸颊说:「走,带你去沐浴。」他抱着兰虹月在重楼间飞腾,周围和脚下有不少云雾,景物都是矇矓的,他们最后落在一座玉白的四方形石台上,石台一端连着长长的走道,其他三面则有水中阶梯。 兰虹月被放下来,这才仔细环顾四周,这里有非常多的水池,远处的尽头有很多面漂亮玉石围墙或影壁,那些墙面上也有浓浓的云雾飘绕,活水不停从墙上的云纹雕饰里流洩而出,匯到大大小小的水池里,有些水池是独立的,但也有数座水池高低层递的相连在一起,水流较急的像瀑布,水流缓和的像梯田。 兰虹月瞥向宸煌问:「你说的沐浴是在这里?」 宸煌点头:「有的是冷泉,有的是温暖的,没有冰冷或烫人的水,你挑喜欢的池子吧。」 「这里好大啊。」兰虹月讚叹:「真大,有没有梧园那么大?」 「那倒没有。」宸煌要替兰虹月脱衣,后者紧张得拢紧衣袍退开,他失笑:「怎么吓成这样?又不会吃了你。」 兰虹月斜睞他说:「谁知道呢。我自己洗,你去洗你的,不用管我了。」 「那好吧。」宸煌暗自可惜,但是看兰虹月那么容易惊怕的样子也是心疼,反正少年总在他视线内,他远远看着也可以,就暂时放任少年跑开。 兰虹月走到离白玉石台较远的一座独立池子,试了水温不会太温热,恰好是他喜欢的,这池子除了石阶也有缓坡,他直接从缓坡滑下池子里,抢来的黑衣漂在水面上,少了丝绦束起的长发也在水里漂开来。 这座水池不小,他也差不多恢復了精神和力气,到这新环境有点雀跃。他偷瞄宸煌,看那傢伙也在别的池子泡着不会管他,他就放心的在池中轻蹬了下,漂在水上仰游,两手自在摆动,两腿也随意踢起水花,好不逍遥快活。 「嗨唉。」兰虹月放松的吁了口气,望着上方不时飘过的云雾,想起故乡的亲友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如今他这边情况稍微安定了些,就忍不住思念起他们。 宸煌展臂靠在池子边缘闭目养神,似乎没在看兰虹月,实则一直以神识关注那少年,发现少年的神情很寂寞。他知道兰虹月为何那样,曾有过被关爱的温情,才会在失去后露出那种神情,偶尔他也会在一些生灵身上看到,但他并不打算点破。 兰虹月很快收拾好心情,游到池边喊宸煌说:「你这里有皂角什么的么?还是你要我徒手搓身体啊?」 宸煌睁眼看向兰虹月,半空变出一个小木桶落到水面上,桶里盛着沐浴用具,兰虹月开心接过东西就在池子里搓洗身体。每座池子的水都是流动的,兰虹月搓洗时生出了一堆泡沫都往外流,宸煌看那小子认真洗澡都不理自己,有点后悔刚才怎么不趁机吃豆腐说要帮小草洗澡呢? 兰虹月认真洗乾净身子,虽然光着屁股上岸,但仍用木桶遮着胯间。宸煌在他斜前方的池子泡澡,他朝宸煌喊:「我洗好啦,说好你要赔我衣裳的。」 宸煌说:「一会儿再给你吧,你过来帮帮我。」 「帮你?你那么大个人了不会自己洗?」兰虹月嘴上念叨,但还是走了过去。 宸煌抬头看向兰虹月,浅浅一笑说:「下来帮我洗,好么?」 兰虹月听那口吻根本是在撒娇,他本来就挺喜欢宸煌,如今面对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也实在拒绝不了,无奈抿着一抹笑走入池子里,拿了软布把皂角揉出一些泡沫来,宸煌已经转身背对他,他很认命的替对方擦背。 「大爷,这力道够不够?」兰虹月兴起跟他开玩笑。 「再用点力吧。」宸煌微笑要求,兰虹月确实用力帮他擦背,都擦出红痕了,但他还是说:「还不够,你要用些技巧。」 兰虹月翻白眼回嘴道:「我都快把你一层皮洗没了,这还不够?搞得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净又出一头的汗,讨厌。」 宸煌转身将兰虹月搂到身前,噙笑道:「我教你。你靠上来,慢慢这样擦洗。」 兰虹月的手被带到宸煌胸前画圆,宸煌的肤色比他深一些,乳尖也是淡褐色的,看着白色泡沫间那两点褐色被他的手磨擦到突起,他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一抬头发现宸煌正愉悦看着他,他恼羞停手说:「你干嘛调戏我?」 「这是情趣。不过你想怎么玩都可以,虹月,你还没帮我洗乾净,继续啊。」宸煌的语气很轻柔,自从他能在兰虹月面前露脸,心情就非常好,也越发喜爱兰虹月,说话声音都不由自主变得温柔。 「我不跟你玩,你乖乖的让我洗乾净啦。」兰虹月无奈轻叹,忍不住又念了句:「你玩心比我还重啊,洗个澡玩什么啦。」 宸煌藉着水的浮力把兰虹月抱在身前,诱惑道:「好,不玩了,那你认真的洗,帮我舔乾净这里。」 兰虹月知道男子指的是那一对乳尖,因为它们就凑到他面前来,他想起宸煌先前也不停玩自己的胸口,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却又忍不住好奇,于是鬼使神差的啟唇凑到男子饱满的胸肌那儿,微噘着唇轻轻嘬住一颗肉粒。他听到宸煌深吸气,嘴里尝到的滋味并不怎样,还因为那些泡沫而有点苦涩,可是这样就能影响宸煌,让他也莫名有点兴奋,于是又用手去摸另一颗乳粒。 「哼。」宸煌低头看少年在舔自己,不禁哼出笑声,摸摸兰虹月湿亮的头发低语:「乖。」 兰虹月不仅含着乳尖,也伸出舌尖去挑逗它们,他好奇宸煌的反应,抬眼一望,宸煌的紫眸变成了竖瞳,他直觉不太妙,松口要推开对方,却被紧箍着腰无法挣开。 「虹月,别怕。」 兰虹月扭身挣扎道:「你自己洗吧,我不理你,你、你色诱我!」 「能诱惑你,不是因为你也喜欢么?我好不好看?」 兰虹月别开脸不看宸煌,但他知道宸煌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自己,也晓得宸煌没说错,他的确很喜欢宸煌,无论是见到脸以前,还是看到了脸以后。他害怕什么呢?他怕的东西太多了,怕自己心软,怕自己伤心,怕自己只是对方的一个消遣。 「我不喜欢。」兰虹月一脸委屈的抱怨道:「你一直不让我穿衣服,又一直戏弄我,是仗着我喜欢你么?」 宸煌摇头说:「对不起,你这么可爱,我忍不住就想逗你。但我不想勉强你,你别生气。」 「那你放开我、让我去穿衣服。」 「嗯。」宸煌很捨不得松手,真是恨不得这株兰草离不开自己,他在兰虹月额头轻吻了下,变了一套乾净粉嫩的杏色衣裳在岸上。 兰虹月上岸拿了衣服就走开几大步,把衣裳摊开瞧一眼,不甚满意的皱眉:「这顏色……」 「是男装。」 「唉。」罢了罢了,他怕宸煌又不让他穿衣服,赶紧穿好了再说。他施法把头发也弄乾,踱回宸煌那儿蹲在池畔问:「你还要泡很久么?」 宸煌不答反问:「你想去哪里?」 兰虹月的指尖几乎要碰触到自己颈间的逆鳞,他赧顏道:「我跟你也算是真正的结契了吧?那我是不是能离开天镜海楼?喔、我不是想走,只是记掛着家人朋友,不想让他们太担心,而且我也想知道他们好不好。」 宸煌转身看着他说:「你想去下界找亲人朋友,我陪你去。」 兰虹月难掩欣喜,又靦腆微笑问:「谢谢你,不过你这样的神灵是不是很不容易到下界?」 「我能化出分身来,本尊坐镇天镜海楼,不须担心。」 「分身啊,真厉害……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带我去幽冥找竹秋?」兰虹月问完又觉得不妥,尷尬扯了嘴角苦笑:「我说说而已,这个就太为难了对吧?」 宸煌坦言道:「带你入九幽并不难,难的是找到竹秋。再者她死得并不寻常,纵然是我也不晓得她会在九幽何处。和这九霄一样,九幽也可说是无边无际的地方,而她若在那里,也有她将来的路要走,你就是找到她又能如何?即使你有话想跟她说,她也不一定能记着。」 宸煌讲到这里,看兰虹月低头垂眼不再说话,暗道不妙,握住兰虹月的肩膀说:「我不是想讲这些令你失望难受的话,若你还想去找,我都能陪你去。」 兰虹月摇头淡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不是你不愿,而是去了也极难找到竹秋,而且我也可能因此更加失望吧。」 「虹月。」 兰虹月再抬头面对宸煌已经恢復了精神,还笑说:「不要紧,我明白。虽然你讲话直白了点,至少从不会刻意隐瞒我什么,不像有些人巧言矇骗,心机算尽,我信你。不过你还是先把衣服穿好,陪我去找亲友吧。」 宸煌晓得兰虹月这不是振作精神,而是逞强,看着在意的小草这样让他心里不太好受,他虽然背负支柱宿命也饱受折磨,但除此之外可从没有什么事真正令他为难或操心的,即使是凤初炎各种恣意妄为也顶多是让他有点厌烦而已。可是兰虹月即使令他难受,他也并没有因此厌烦,甚至有点沉迷其中,好像这能让他们彼此变得更亲近。 宸煌光着身子出浴,转个身衣服就已经穿好了,长发也恢復乾爽滑顺的样子,他牵住兰虹月的手说:「我们这就下界寻亲,天黑前回来,你再陪陪我好么?」 「陪你?」兰虹月歪头装傻,其实他也不确定宸煌的意思,只是暗自有了曖昧的猜想。 「陪我。先前我没能清醒的干你,我想清醒的好好干──」 「啊啊──好啦、行了行了,我、我懂了,你讲话文雅些,吓我一大跳。」 宸煌轻笑:「吓什么?这地方连常泽他们都不能随意进出,没人会听见的。说得太文雅,我怕你装傻。」 兰虹月乾笑:「怎么会呢?」 宸煌握牢少年的双手,低头在那双比自己纤细的小手上亲了一口,紫眸含笑望着少年说:「那就这么约定了,回来以后你好好的陪我。」 兰虹月继续乾笑,心中想的却是之后要去药草园那儿再多採些材料,他要炼製阳痿药! *** 秋意渐浓,宸煌和兰虹月到明澜谷已是申时,夕阳依然耀眼,不过他俩隐身的缘故,谁都没察觉兰家出现外来者。 兰虹月还穿着宽松的杏色衣着,长发挽成简单的髻,簪子也是朴素的一根木簪,而宸煌则穿着一袭紫黑色劲装走在兰虹月后头,,老样子以绣有金符的黑纱覆面,除此之外还佩带金黄璀璨的耳饰、颈链、臂环等饰品,整个人显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先前在神界这种到处都很明亮的地方,兰虹月尚且觉得宸煌一身「贵气」逼人,看久也还算习惯,今日回明澜谷他对宸煌这种装扮就有点不忍直视,怎么能比那夕阳还耀眼夺目啊?简直要晃瞎他的眼。 宸煌没想那么多,他看着自己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道长影,相对瘦小的少年影子也没入其中,只觉得彼此的一部分交融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很愉悦,默默沉溺在自我的想像中。 兰虹月带宸煌回他从前住的小院摆手道:「你随意看看吧,我以前就住这里。」 宸煌站在兰虹月身旁没往里走,仅以神识扫视一遍就说:「好小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 兰虹月抬头斜睨他,咋舌道:「是你说想看看我生长的地方,一开始带我去找熙雯和桐梦他们不就好了,早就跟你说兰家没什么好瞧的了。」 「我好奇。」 「你是无聊啦。」兰虹月逕自走到屋里看,他从前收着比较好的衣物和用具都被搬空了,老旧的柜子桌椅也都没留着,空下来的地方反而堆了许多不属于他的杂物,其实不仅屋里,院子里也是差不多被当作堆置杂物的地方。他对这里本已没什么留恋,现在一看更觉得自己的存在被彻底清空,他淡淡的说:「走吧。」 宸煌牵着兰虹月的手,两者身形瞬间消失在小院里,挪移至兰家另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那儿有一间小小的破屋,他感觉到兰虹月表情浮现细微的变化,道歉说:「对不起,顺着你过往的遭遇到了这里,勾起你的伤痛了。」 兰虹月摇头说:「没什么,哪怕我不曾被关在这里,任谁看到这样的地方都不会多高兴啊。走了,我们去找熙雯。」 「你不想带我去拜见父母?」 兰虹月微愣,随即听出宸煌的意思失笑道:「你想在我父母亲那儿露脸咒他们啊?算了,没什么意思的,我已经不在意他们了。」 宸煌轻轻晃了下兰虹月的手说:「时候尚早,去打个照面吧,你不在意,可我在意。你是我最重要的伴侣。」 兰虹月挑着单边的眉,瞇眼覷他,心想这傢伙只是想到处露脸,好玩恶作剧吧?他问:「分身的脸被瞧见会发生何事么?」 「不知道,没人瞧见过。」 「所以你是想拿我父母试啊?」兰虹月感到荒谬的笑了下。 「吃醋啦?」 「我没──」 「那不露脸,先去拜见岳父吧。」宸煌说完就牵着他消失在原地。 此时兰弘万和秋丽雨正在沐华楼宴请远方来的客人,除了交易两地特產的修炼材料之外,也想替族中其他孩子相亲。宴席设在宽敞的露台上,双方坐满两大张圆桌,先上了精緻的看菜,还未正式到用餐的时候,两方已经相谈甚欢,夕照和这座院里的秋树景色让气氛更和谐。 兰弘万和妻子与对方族长聊得高兴,互敬了一杯酒,喝完他们忽有所感,皆朝露台上临水的一侧望过去,那儿站着一名穿紫黑衣袍、身形高大却蒙着脸的怪傢伙,旁边立着杏色衣着的清俊少年。 兰弘万和秋丽雨都瞪大眼瞧着那少年,秋丽雨小声在夫君身旁低语:「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说他失踪了?」兰弘万也感到莫名其妙,夫妻二者都没有见到儿子的欢喜,只有疑惑不安。 兰虹月看到父母亲的反应,抬头问身旁男子:「你没有施隐身术?」 「我都盖着脸了,何必隐身?」 兰虹月面无表情嘟噥:「我以为你只是好奇来看一看就走的。」 宸煌没答话,牵着兰虹月走近兰弘万那桌说:「下界无论凡人界或精怪界,婚嫁多有一项习俗是归寧,我不熟悉下界习俗,只是觉得月儿可能思乡了,便带他回来走走,顺便见一见岳父岳母。」他这番话对所谓的岳父岳母来说都很不客气。 围坐桌边的他们再怎样迟钝都听出一些端倪,远方的客人是见过各种世面的,即使心里尷尬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客气询问兰弘万说:「这二位也是兰家主的亲戚?要不一起坐下来聊?」 兰弘万极力维持淡定笑意对那客人讲:「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小女嫁去上界,那会儿小犬却失踪了,那少年虽与小犬模样相同,却不知是不是妖邪假冒,不可轻易相信,再说一旁的傢伙讲那番话也着实古怪,怎么喊我岳父……」而且言辞还非常失礼。 兰虹月看场面难堪也不愿多作解释,轻扯宸煌的袖子小声劝道:「你别玩啦,我们走吧。」 宸煌握起兰虹月一手,轻轻拍他手背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秋丽雨只觉得十分丢脸,朝一旁侍女发牢骚:「这沐华楼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包下的地方皆有阵法所护,隐秘安全的?你去叫沐华楼的人来,我要亲自问个清楚,看这是怎么回事。」 宸煌没开口,但意念却直传他们脑海道:「诸位不必惊慌,也不用责怪沐华楼,我是上界神灵,他们自然是拦不住的。如今虹月和我就住在天镜海楼,往后我也会好好待他,你们不必太掛念。」 此话一出,秋丽雨忍不住激动起身质问:「是你嫁去上界?那熙雯呢?你干了什么好事?」 兰虹月并不想透露妹妹的行踪,他感觉宸煌用力握住他的手,他心神因而安定下来,看着母亲答道:「熙雯她也有自己的姻缘,她选择自己的将来,除非她自愿回来,不然我是不会告诉你们任何她消息。母亲对她极为宠爱,却也是强加期望,总是在左右她的事,我不想你再那样对她了。」 兰弘万听不下去了,不顾在外客面前丢脸,大声斥道:「孽子,你怎么能对母亲这样说话?」 兰虹月回嘴:「方才你不是说我有可能是妖魔精怪假冒的?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宸煌也开始觉得没意思了,拉着兰虹月的手问:「那我们走吧?」 秋丽雨不信那蒙头盖脸的傢伙是神灵,扔出一道能困住多数修真者的阵盘,橘红火燄和炽白的雷电立刻围绕住兰虹月和那高大男子,她端出高傲的姿态昂首道:「呵,你是不是我儿子,把你带回来就能弄个明白,至于这来路不明的妖邪也别以为拐了别人的孩子就能一走了之。」 兰虹月知道秋丽雨靠的不仅仅是兰家,娘家也是势力不小,从小他就见识过母亲许多厉害的法器和手段,忍不住抓着宸煌将其护到身后说:「当心点,这阵法厉害,别碰着了,会引雷火上身。」 宸煌低头看小少年竟护着自己,显然是忘了他就算被大卸数块、泡毒液也死不了,一方面想笑兰虹月傻,却又为此感动。他一臂将兰虹月牢牢护在怀中低声说:「你不必担心。看着。」 兰虹月也想到身后的男子算是不死身,自己犯蠢了,但是当他看宸煌伸手要碰那一道道环住他们的雷火时,仍忍不住替宸煌紧张。 宸煌优雅伸出一手碰触阵网,秋丽雨他们都睁大眼睛看着,雷电和火燄被碰到的当下就迸发强烈而刺眼的光亮,宸煌箍住兰虹月那手改为护住其双目。 空中响着惊人的鸣响和爆破声,须臾后声响弱了许多,他们以神识察看情况后才试着睁眼。秋丽雨惊愕低呼:「这怎么可能?」 兰虹月听母亲语带恐惧,他摸上宸煌覆眼的手问:「还没好么?」 宸煌感受到少年细软的睫毛刷过掌心,浅浅痒意渗到他心尖,他不觉放软语气说:「快好了,来,你看。」 兰虹月睁眼察看,宸煌一手凌空托着一大团雷电和火燄混着的球体,它还不时爆出滋滋、轰、啪的怪响,听着颇为吓人,但对见识过真正龙吟的他也只不足为奇。兰虹月抿了抿嘴,无奈道:「你别玩啦。」 宸煌手一拢就把阵法凝成一小块黑色扭曲的废物扔回地上,敷衍秋丽雨一句:「还你了。」 秋丽雨白费了一件上乘阵盘,当下气得要死,她仍不敢相信兰虹月竟能去上界,还勾搭上这样的神灵,虽然那傢伙所提及的天镜海楼好像曾在哪里听过,此时她也没空多想,只是忌惮对方高深莫测的实力而不敢再轻举妄动。 兰弘万和其他宾客都吓住了,兰弘万强作镇定的说:「虹月啊,真是你的话,看到你平安无事,为父也就安心了。可你还是得告诉我们熙雯去了哪里,我们都放心不下啊。还有你身边那位……神明大人?方才皆是一场误会,有话不如坐下来慢慢聊?」 秋丽雨很快冷静下来附和夫君的话说:「是呀,都是误会,你们别放心上。若是不想在这里,要不和我们回家,多住几日再说?」 兰虹月已经看惯父母亲翻脸如翻书的本事,他们之间并无什么亲情,也没什么可聊,他们夫妻无非就是想打听兰熙雯的下落,可他也绝不会出卖妹妹和桐梦的。他抬头看宸煌,感觉宸煌也在看自己,他忽然有点想倚赖对方,于是搭上宸煌的手臂小声说:「我们不去兰家,走吧。」 若是从前他会继续偽装成低调顺从的样子,不过现在宸煌对他挺好,让他逐渐没了防备,甚至偶尔也想撒娇。 宸煌微微点头,稍微弯身托住兰虹月的臀和大腿将人抱起,就像抱孩子那样,而且他们两者身形有明显差距,显得兰虹月更像个孩子了。兰虹月倒抽了一口气,慌忙环住他的颈项,压着嗓音问:「这是做什么?」 「晒恩爱?」 「……」兰虹月只觉得非常羞耻,都不敢看那些傢伙的表情,好在宸煌一个转身,他们又离开了沐华楼,也不管被撇下的兰弘万他们要怎么收拾场面。 宸煌他们到了玉果寺,兰虹月想下来,宸煌却抱紧他说:「别乱扭,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交给我。」 兰虹月又慌又窘:「我这样被你抱着能看么?又、又不是在天镜海楼里,你放我下去啦!」 宸煌停下步伐,似乎是在内心挣扎了片刻才将兰虹月放下来。 「呼。」兰虹月松了口气,低头整理仪容,努力无视寺里那些好奇打量他们的几个小沙弥跟和尚。 兰虹月带宸煌进大殿里拜佛,前者跪在蒲团上合掌祈求,睁眼看到宸煌也跪在身旁合掌膜拜,就好奇问说:「你也拜佛?」 宸煌应道:「打个招呼。你求什么?」 兰虹月说:「求妹妹和桐梦平安,还有哥哥姐姐他们都平安。还有……你能得偿所愿。」 「你自己呢?不为自己所求?」 兰虹月望着蒙黑纱的男子愣了半晌,微微一笑说:「这都是我所求啊,你说什么啊。问你啊,你见过佛祖么?」 宸煌略微沉吟:「有,也没有。」 兰虹月瞇眼挑眉:「这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我听得懂的?」 「眾生即是佛,佛即是眾生。眾生即是魔,魔亦是眾生。见眾生即是见佛,亦是见魔。」 兰虹月面无表情说:「我知道你并未小瞧我,但有时好像太高估我了……」他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认为宸煌也尽量解释了,是他自己慧根不足,因而作罢。 殿里传来爽朗笑声,知雪走了出来,因为方才有僧人看到兰虹月他们就立刻去通知住持,知雪过来时恰好听见他们在佛像前的交谈,顿觉欢喜而大笑出声。 兰虹月和宸煌起身走向知雪,知雪合掌跟他们说:「二位远道而来,今日真是个好日子。」 「知雪大师,这位是宸煌,是我的……」兰虹月转了眼珠瞥向宸煌。 宸煌接话道:「我是虹月的伴侣。见过知雪大师。」 兰虹月发现宸煌的态度比方才对自己父母有礼,他不气恼,还暗自有些好笑。 知雪和宸煌互相客气了两句,前者看向兰虹月说:「知道你平安无事,蕴春和你妹妹他们一定会很高兴。我这就带你去见他们。」 「拜託知雪大师了。」兰虹月尾随知雪走出大殿,朝后方稍远的禪房去,途中他听到宸煌以神识传念聊道:「你对这位大师和以前的凤初炎都十分敬重,现在对我师父倒是很不客气,简直判若两人。」 兰虹月不太会他那套传递意念或密音的法术,但他认为宸煌能听得见,于是在心中回话:「他人敬我,我也回以相同敬重,他人轻视我,我自然不当他人是一回事。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么?」 宸煌暗暗浅笑两声,只有兰虹月听见了,知雪听不到。知雪带他们到一间宽敞的禪室,不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而且好像没人住这里,知雪站定后才拿出了那件芥子须弥的法宝盒说:「为了他们的安全起见,我让他们先住进了这里,这就送你们进去。贫僧不曾下过禁制,出来时只要想着离开的念头即可。」 兰虹月合掌拜谢知雪大师,知雪默念咒诀就将他二者摄入嵌饰了螺鈿和经咒的宝物中。 一进法宝内的秘境空间就看到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此时正是它绿叶转黄的季节,扇形金叶随风摇曳,一些金叶在风中旋落,附近地面也铺满了金叶。兰虹月望着古树,当下了然道:「知雪大师的真身也在此啊。咦,那方才我们在寺里看到的那棵大树?」 宸煌说:「外面的应是幻像,这里的才是真身。走吧,去见你家人朋友。」 兰虹月记得上回来这里是座幽美而深浅难测的庭园,回廊、水道都挺迂回复杂,不晓得哪边是尽头,这次进来只看到几间砖砌的小屋和木造屋舍,那些建物相邻,围着一块铺有浅灰地砖的广场,广场上晒了些药材和食材。 兰虹月又停下来整理衣服,转身也替宸煌检查了仪容,这才带宸煌走到广场那儿喊:「熙雯,你在不在?是我啊,你哥哥。」 「虹月!」从红砖屋里衝出来一个红衣男装的女子,是梅蕴春。她热情抱住兰虹月笑喊:「唉呀你没事啊?想死我了,没事太好了,你妹妹在屋里养胎呢,我让她别乱走动,昨天她脚一滑差点摔了,亏我把她扶住才没跌到池塘里,刚才又煎了一帖养胎药给她。快快进来。啊、这位是?」 兰虹月没想到以前高冷英气的大姐姐,自从认了他当弟弟以后就变得过度热情,他现在还有点招架不来,听姐姐问起宸煌,他立刻拉住宸煌的袖子介绍:「这是宸煌,他是我的伴、伴……」 「我是月儿的伴侣。」宸煌回握住兰虹月的手,向梅蕴春点头致意,两者皆被迎到屋里去。 兰熙雯看到哥哥就喜笑顏开,虽然有点疑惑旁边的高大傢伙是谁,但仍欢迎他们说:「哥哥,你平安无事啊,真好。」短短几字还没讲完,她就忍不住掉眼泪。 梅蕴春立刻拿帕子帮兰熙雯擦眼泪,转头跟兰虹月说:「兰小二她怀上孩子后就有点多愁善感,有时和我聊起你也哭。不过这会儿她是开心的哭,唉,小二你别顾着哭,以后小孩子和你一样爱哭就不好哄啦。」 兰熙雯又哭又笑的自己抢过帕子擦脸,她问:「哥哥,这位是?」 梅蕴春抢白道:「他是宸煌,虹月的伴侣。不过为什么蒙着头脸?中毒还是受了伤,不能见光?」 兰虹月向他们解释道:「宸煌在神界的职位特殊,容易使地气和灵气震荡,为了不波及无辜才总是这么遮掩的,这次也是特地用分身下来,不然他的威压也会令大家难以承受。」 兰熙雯戴玉鐲的双手摸着肚子,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咦,难道这位就是我原先要嫁的郎君?」 兰虹月扯了下嘴角,尷尬道:「是。」 兰熙雯讶异指着他俩:「你们?」 宸煌忍不住拉着兰虹月的手接话:「我们是天作之合。」 坐在一旁的梅蕴春拿了花生扔嘴里,边嚼边轻笑一声,神情欣慰的招呼他们说:「你们坐嘛,坐下陪熙雯聊,我去劈些柴火,晚点要烧饭作些滋补的料理给小二,你们来了也一块儿尝尝,我还学了些吕洲的料理,知雪替我找来的食材呢。上神也能吃下界饮食对吧?」 宸煌点头:「能吃。」 兰虹月左右张望,终于问兰熙雯说:「怎么不见桐梦?他去哪里了?」 兰熙雯表情复杂的浅笑道:「他没事,只是进入了羽化期。」刚要走出去的梅蕴春一听到这事就停下脚步,倚在门边望着他们几个。 「羽化?」兰虹月颇感讶异,又接着问:「那得多久?」他看向妹妹,兰熙雯摇头表示不知道,再看梅蕴春也摇头。 「毛虫精怪一般羽化要多久啊?」兰虹月望向宸煌。 宸煌说:「没有人知道。一般毛虫很难成精,成精后极少有羽化期,多半会以原来的样子一直修炼下去,甚至服丹药避免羽化。因为羽化虽然能成仙,但其中的艰险不亚于度劫飞升,目前的神界也已经有万馀年不曾出现虫族羽化的仙神。」 兰虹月赶紧暗暗揪住宸煌的袖子,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怕妹妹他们会越听越担心。不过他们几个也多半有了各自的猜想,虫族一向被排挤到不易生存的境地,自然很难取得好的条件修炼成仙,所以才会设法回避羽化期,即便有谁羽化了,在这万馀年也都失败收场。 宸煌看兰虹月脸色不太好,也知道自己讲了太多不该讲的,变出一个细长的黑色木匣递给兰熙雯说:「匆匆来访只略备薄礼,你们不要嫌弃,收下吧。」 兰熙雯小心翼翼接过来,含蓄微笑:「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我还没收过神明给的礼物呢,这得供起来才行啊。」 兰虹月好笑道:「什么傻话,能用就用,你打开看看是什么。」 梅蕴春也好奇催促兰熙雯,后者打开匣子当下就发出一道霞光,晃了他们的眼,兰熙雯讶叫:「好亮啊,这是什么啊?」 彩色的光亮收歛后,能看清匣中有几粒顏色不一的药丸,如鸽子卵一般大小,兰熙雯和梅蕴春都拿起一颗打量,闻到了芬芳宜人的香气。 宸煌说:「这是九曜神丹,能巩固元神及肉身,服下以后邪祟难以侵害或接近,可防范夺舍或是被下咒、下蛊等邪术,误入邪阵或污秽之境也不必担心,元神肉身所在之处即是神域,能得星辰护祐。药性虽然因服食者的情形而异,但再弱的人吃了也能维持几百年,我想吃它护胎和养生也不错。」 「出手可真大方。」兰熙雯朝梅蕴春笑了下,小声说:「我们分着吃吧?」 「你可真慷慨。」梅蕴春也不拒绝,眨单眼笑了下。 兰虹月拍了下宸煌的袖子说:「是他慷慨啦。你怎么忽然拿出这些,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宸煌说:「我说了你什么都不必操心,我的就是你的,我准备的自然也等同你准备的。」 兰熙雯看他们俩相处的样子,好笑道:「哥哥你们真恩爱。」 兰虹月尷尬得欲言又止,宸煌毫不客气接受道:「嗯,我们很好。」 梅蕴春带他们去屋舍后方的树林里看桐梦所结的茧,桐梦在溪边不远的山洞和树林间结了一个大茧,约莫二、三丈高,茧是淡金色的,黏在周围的丝线透出微光,可是无法瞧出茧里面的情形。 梅蕴春说:「这个茧好像是会依所在之地变化,原先它没那么大,我看知雪把它收进这里后,它才变大的。不过到现在也没看出什么变化,只能等待了。小弟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兰小二,让她平安生孩子的。」 「谢谢蕴春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梅蕴春摸他脑袋笑说:「傻小弟,我们是姐弟,谈什么报不报答。我也喜欢兰小二和桐梦,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知雪也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你别想太多了。好啦,我还得回去忙炊事,你们在这儿自己看一看,一会儿回来吃饭。」 兰虹月挥别梅蕴春,转头问宸煌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桐梦?我实在有些担心他。」 宸煌老实答道:「我没遇过这种事,所以不清楚。不过他还没有足以承受羽化期的修为,的确不太妙。」 「那怎么办……」兰虹月馀光看到宸煌用指甲把另一手的食指腹划破,挤出一大滴血,他紧张道:「你做什么?」 宸煌以血在那茧上涂了一道符文,血液立即渗入茧中不见,画完这个他说:「神明的祝福。」 兰虹月抓过宸煌的手察看伤口,那道伤痕正迅速癒合,宸煌反握他的手安抚道:「没事。你不是说我的血很好用?对我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兰虹月没应声,他知道自己是在心疼宸煌,但讲出来就太难为情了,所以只握着宸煌的手摸了摸。宸煌低头亲他额面,以沉厚温柔的嗓音跟他讲:「往后你只记掛着我一个好不好?我把命都给你了。」 兰虹月低头没回话,宸煌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我还是会这么希望。不过我不勉强你,我不是凤初炎,不会藉着抹煞其他人而孤立你。依你的性子,就算你孤伶伶的,也不可能投靠自己最厌恶的人不是?」 兰虹月扯出一抹笑,默认了。 宸煌浅笑:「所以我不会那么做,你不讨厌我,慢慢接受我吧。我的命不易承受,可我只想全都给你。」 兰虹月沉默良久都没应声,宸煌将他拥在怀里,他脑海回荡着那番情话,觉得自己意乱情迷不好做出什么回应,最后才慢慢回拥宸煌喃喃道:「好沉重啊。我只能尽量,你得等我,而且我不能保证什么的。」 「无妨,试试再说。」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贰 由于梅蕴春和兰熙雯热情挽留,兰虹月他们便在芥子须弥多停留一晚。梅蕴春说这里空房多的是,兰虹月就随意挑了一间小屋和宸煌暂时歇息。 虽然兰虹月也不认为自己特别瘦小,是梅蕴春和宸煌生得特别高,不过当他在床里倚着宸煌时也感到特别安心,好像自己是被护着的。明明他已经连死都不怕,待在宸煌身边却还是贪恋这种安心感。 「对不起啊。」兰虹月侧卧,抱住宸煌一臂说:「约定好见完她们就回去,可我还是留下来了。」 宸煌摸上少年的手安抚:「难得相逢,没什么不好。」他知道即使兰熙雯为了养胎得早点休息,夜里在这里也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不过兰虹月还是想在离亲友近的地方多待会儿,他看惯了世间无常,也不希望兰虹月再留下遗憾。 「谢谢你。」兰虹月想到不久前自己近乎绝望的潜入上界,那时也不知是看开了还是自暴自弃,只想放纵自己的私欲去报仇、破坏,再也不奢求谁的关爱或认同,可现在却因宸煌的对待而感受到温暖,他不讨厌这样,却也不安、害怕,他怕自己又有了更多期待和希望。 「宸煌,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不是你说的,在一切消失之前试着将彼此当作宝物一般珍惜?」 兰虹月浅笑:「啊,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要是换作别人这么讲,你也会试?」 「不会。我喜欢你,只想和你试。」 兰虹月抿笑,实在无法忽视心中甜蜜荡漾的情绪,小声说:「我也是喜欢你才那样提议的。若是别人,我也不会这样想。」 「别人,像是我师父?」 兰虹月立刻冷下脸:「别提他,煞风景。」他坐起来,拿出萤星矿照亮床里,再慢慢揭起宸煌的黑纱,宸煌睁眼和他相视,他俏皮笑着用食指轻戳宸煌的脸颊。 宸煌捉住少年顽皮的手问:「还不睡?」 「现在有点睡不着,我就想看看你这张脸。」 「好看么?」 兰虹月点头,看宸煌慵懒叹了口气,不解问:「叹什么气啊?我夸你好看呢。」 「好看却无人欣赏,鬱闷。你长得平凡,不懂这种心情。」 「喂。」兰虹月臭着脸,伸手捏宸煌的脸颊肉:「你好讨厌啊。在聊你的脸,扯到我这儿做什么?没办法啦,谁看了你都非死即伤,不死也疯啊。」 宸煌轻轻拍掉少年的小手,轻笑道:「不过你看了我却没事。」 「因为我早就疯过啦。」兰虹月又故意用两手捏他脸颊,然后又被宸煌捉开手。 「我也是。那一起疯吧。」 宸煌刚说完就起身将兰虹月按回床铺上,他的紫眸在萤星矿的光芒里变得妖异迷人,见到发懵的兰虹月微啟唇,便噙着笑意吻住,他的手在其颈间、锁骨抚摸,像在摩挲一件美好的玉石藏品,只不过刻意避开了逆鳞,然后按着少年的肩膀温柔抓揉,又探入少年的衣里揉着胸口。 「唔、别……」兰虹月按住胸前的大手,别开脸轻喘道:「别在这里做那事、会吵到她们。」他也意乱情迷,可是还有几分矜持和冷静在强撑。 床里顿时安静下来,宸煌彷彿无事发生,立即压下所以衝动,只是盯住兰虹月看。兰虹月被看得更紧张了,压着嗓音说:「我真的不想扰了她们安寧,等回了天镜海楼,没别人的地方,你想怎样都可以啊。」 宸煌用双手轻捧兰虹月的面颊,垂首与之额面相抵,温柔轻语:「好。我也不是要勉强你,只是想让你也享受快乐的感觉,你给我的,我也想回报你。」 「喔。」兰虹月羞窘得不知该回应什么,唇被男子轻轻舔了几下,他被挑起一点欲望,也若有似无的探出舌尖回舔,彼此舌头相触时,宸煌顺势将舌头伸进来挑逗他,他感觉下方有个硬热的东西压住自己,拍着宸煌的手臂提醒。 宸煌停顿了下,噙笑哄他说:「无碍,它不会乱来。你可有带上玉势?」 兰虹月装傻:「没有啊,我怎么可能带着。」 「不是收在你戒指里了?」 「痾。」兰虹月瞇眼睨他,想到这傢伙能看见自己发生过的事,撇嘴嫌弃:「能看到过去真是麻烦,这样不管是谁在你眼前都无所遁形了吧?」 宸煌眼神有些悵然:「是啊。」 兰虹月驀然想起宸煌在佛像前说的那些话,有点恍然大悟。怪不得宸煌说眾生是佛亦是魔,互为照映,是因为透过神通之眼看尽眾生万物的过往,也看惯了无常,所以才会感到一切都像是在反覆轮回么? 这也是为何宸煌始终无法全心信赖、喜爱自己的师父,也早已对天后和其他手足没有什么感情和希冀,就连对这世间也没什么留恋,对宸煌来说,只想寻求结束。 思及此,兰虹月好奇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有趣?」 宸煌没回答,只是脑海浮现与之邂逅的回忆,牵起唇角带出一抹温煦笑痕。 兰虹月并不执着要听见回答,但还是跟他说:「其实不必太执着过去或将来,好好面对眼前就够了。」 「嗯。」宸煌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含着醉人的笑意吻了少年。 兰虹月觉得身下仍被那硬热淫物压着,小力推了下宸煌说:「睡吧。」 「忙完再睡。」 兰虹月看到宸煌手里拿着玉势,瞪大眼问:「你是怎么拿到它的?」 「我们是道侣啊。」况且拿不到,再变一件出来也成,他擅长无中生有。 就这样,玉势在当晚又入到了兰虹月体内,兰虹月抓起宸煌的手指啃了几口发洩道:「明日一早、不,天还没亮以前你就要帮我拿出来。」 「好。」宸煌让兰虹月趴在自己身上休息,爱不释手的抚摸兰虹月的后背、腰臀,被兰虹月用力打掉手,虽然惹恼了小草,不过他只觉得小草充满生气的样子很好,发出沉厚温和的几声笑。 翌朝,兰虹月他们离开玉果寺时,宸煌招来一隻神兽,明澜谷一带都能看见云里游下一头巨鲸,天蓝色的庞大身躯混了漂亮的青碧色,体色还随着游过的地方变化着,神兽的身躯彷彿琉璃或水晶一般莹润透亮,映出了穹苍云雾,当然也能随时隐身在天上。 宸煌带兰虹月乘神兽返回神界,虽然神兽能轻易驮负一座大城,他们俩也只是在鲸背上随意铺了张软毡坐着,但宸煌还是把兰虹月抱在怀里。兰虹月途中看到许多奇异景色,连声讚叹,忍不住挣开宸煌的臂怀往外望,还有各种仙禽神兽在云间出没,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宸煌说:「这隻神兽叫什么啊?」 「海天鯤,有些神仙会带他们一块儿去放牧星兽。这还是小的,也有更大的。」 「好厉害啊。」兰虹月惊叹得笑了,歪头忖道:「天镜海楼的神兽好像没有这样大的?」 宸煌把兰虹月拉回身旁,捞起少年的手指摸着玩,随口回答:「不,其实都很大,只不过为了方便才缩小了养着。像月池里不是有好几隻泽龟么?那其实是一种宝峦龟,能驮着几座大山的神兽,有些见习神仙还在锻鍊,就先让他们住在宝峦龟身上。常泽从前就住过,后来帮忙管了一阵子的仙山,最后师父挑中她来伺候天镜海楼的新主,才没再管月池那些驮山乌龟们的事。」 兰虹月认真皱眉回想:「原来那些小龟这么厉害?下次我得好好看看。」他觉得神界的事物太有意思了,不只神界,这世间很多事物都很有趣,可是身边这男人已经在千年里看腻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变得复杂。 宸煌察觉兰虹月的心情变化,眉眼间染着淡柔笑意看他说:「不必顾虑我,你这么年轻,自然看什么都新鲜有趣,我正是喜欢你这样。纵使是我厌腻的事物,在你眼里也能闪烁光辉,就连我这样的傢伙也能在你心里重活一遍,很好了。」 兰虹月看宸煌指着他心口说这番话,胸口悸动,他心疼握住宸煌的手,半晌觉得这样不够,乾脆展臂抱上去。 宸煌回拥他道:「你说的也不错,我虽然看得到眾生过往,但也不必太执着。昨夜我说你平凡是逗你的,你是我见过最顺眼的,看也看不腻。」 兰虹月笑着翻白眼,回嘴说:「呵,肉麻。你现在挽回来不及了啦。那你看我千年不也就腻了?」 「不知道,若有机会,也许能试试……若能再支撑千年、万年……」宸煌的食指轻轻刮挠着兰虹月下頷,目光深沉盯着他低吟:「就是不知道你何时开花,真想看看。」 兰虹月望着宸煌本有些失神,听到后面那句又回神敷衍:「我也不知道,我在明澜谷是残疾,没香气,可能也不开花吧?」 「可你现在有香气了。」 兰虹月自己没感觉,只能无奈笑看宸煌聊这事。 「不开花有可能是因为……」 「因为?」兰虹月认真等他下文。 「因为营养不足。」 「呿。」 常泽和一群仙子如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不用伺候兰仙君的时候,她都在督促其他后进、管理天镜海楼各处,听各司回报有无异状,再上稟帝君。卯时刚过她就看到一头海天鯤游入天镜海楼,她带上仙侍们到天镜那里等候,一看帝君抱着兰仙君飞下来就结印行礼喊:「恭迎帝君与兰仙君。」 兰虹月羞耻得想把黑纱抢来蒙头,现在也只能尽量把脸藏在宸煌的脑袋边,不去看常泽他们是什么表情。宸煌对常泽他们吩咐道:「我和虹月有要事处理,天塌了再找本座。」说完就抱着少年飞不见了。 常泽抬头看主人们消失的方向,淡定指挥部下们带神兽去吃饭休息,身旁无事的小仙子问:「常泽大人,帝君他们走得好急,难道在下界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啊?」 常泽想起方才帝君护着兰仙君的姿态,又急匆匆要赶回寝殿,随口回应说:「是啊。应该十万火急的事吧,不过帝君他们自会处理,轮不到我们这种小仙啦。」 *** 兰虹月一被放到床上就倒头咯咯笑了起来,宸煌随手摘了黑纱扔开,后者唇角染上笑意看他,拉过他双腿脱鞋袜,他手搭到宸煌宽大的肩上说:「我自己来吧、哈哈哈,唉。」 宸煌也没抢着伺候少年,逕自坐在一旁自己脱靴,他问:「什么让你笑成这样?」 兰虹月摇摇头好笑道:「你啊,笑你啦。」 「我?」 「你这么急着把我抱回来,就这么急色么?可表面又瞧不出你在急什么,我想到方才常泽她们都一头雾水目送我们,真是、哈哈哈,嗨、笑死我了。」 「我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我就是迫不及待想好好干你。」 「噯。」兰虹月睨了眼宸煌,后者改口:「想跟你温存。」 兰虹月听他改口又快憋不住笑意,一别开脸要偷笑就被宸煌捞进床里,他笑着推开宸煌,指了指床帷,两人一起把它放下来。 兰虹月刚找出那本双修宝典就被宸煌拿走,收了回去,他一脸不解:「不研究一下如何双修?」 宸煌把他拉到身前亲了亲发旋说:「先不修炼,说是温存就只是温存。」 「那……唔、嗯。」兰虹月只发出单音就被宸煌捧起脸吻住嘴,男子急切的在他脸上到处啄吻,听到宸煌把他亲得啵啵响,忍不住又笑出声。他一手挡住了嘴,宸煌立刻冷声问:「怎么了?」 「你冷静一点啦。」兰虹月话音温柔的说他,有点撒娇的意思。 宸煌冷着一张俊脸,执起兰虹月的手搁到自身裤襠上说:「再忍就要憋死了。」 兰虹月没想到他裤襠夸张的隆起,还几乎都湿透了,当即羞红耳根低喃:「我又没说让你憋死,那么急做什么。」 「因为你一点也不急的样子。」宸煌话音淡定,可是兰虹月听得出他委屈了,主动跪立起来捧着他的脸回吻,蜻蜓点水的舔几下,再嘬一嘬他的唇角、下巴、脸颊。每一下都像绵绵细雨落在湖面,荡开无数涟漪。 兰虹月珍惜的轻吻宸煌,再微笑跟他讲:「我觉得你很可爱。」 宸煌挑眉:「除了师父,谁都没这么夸过我。」而且那还是幼年的事了。 「嘖。」轮到兰虹月冷下脸,吃醋道:「不准你在这种温存的时候提起别人的名字,我会很不高兴。」 宸煌一脸认真答应:「知道了。」 兰虹月感觉一隻大手在摸他的后腰,且慢慢往尾椎揉,他表情靦腆问:「你就这么喜欢我?」 宸煌眨了眨紫眸望着兰虹月,点头回应:「很喜欢。」兰虹月跪立起来比此时坐床上的他高一些,他就这么抱住少年的身体埋首蹭起来,脸贴在少年身上深深吸几口气,此刻的一切都令他迷恋、沉醉。 「呵、真痒,轻点啦。」兰虹月摸着宸煌的黑发讚美道:「好黑好滑的头发,你真好看。」 宸煌望着兰虹月澄澈的眸子浅笑,将其衣带解开,脱了外袍、纱衣那些,两个淡緋色的小点在敞开的衣衫间若隐若现,就像白石壁上生了一双粉嫩渺小的蕈肉,诱得他瞳色幽深,他不住的抿唇,忍着衝动先舔了少年平坦结实的腹肌。 「嗯唔。」兰虹月被抱住舔了肚皮,身子很快变得暖烘烘的,这种陌生却温馨的感觉让他很快就陷落,舒服得瞇眼低吟。他轻轻抱着宸煌的脑袋,任由对方恣意舔吻、啃吮,也低头去亲宸煌的头发和饱满的额面,温柔摸着宸煌的耳朵,替男子摘了一边的耳饰。 宸煌抬头和兰虹月对上眼,下一刻彼此的唇舌兜到了一块儿,而后拥吻得更热切,调情的同时也逐渐褪去身上的衣饰。有时兰虹月被碰到痒处会咯咯笑出声,有时也会不经意哼出害羞而压抑的鼻音,相较之下宸煌不怎么出声,顶多是浊重的吐息,但也听得出气息越来越紊乱。 两个近乎赤裸的身躯搂在一起,兰虹月被宸煌抱到身上趴着,他低头舔了宸煌的胸口,小口含住淡褐色的乳尖舔舐,轮流将那两点舔湿。 兰虹月一碰它们,就感觉宸煌腿间的巨物昂扬对准他下身顶,他觉得好玩又轻轻囓了旁边的皮肤,嘻嘻笑说:「好可怕啊。」他用有些戏謔的口吻,轻啄宸煌的下巴、侧脸和喉结,含糊喃喃:「你让它安份一点啦。」 宸煌看他这鬼灵精怪的模样,被撩拨得呼吸更粗沉了,喉头不时滚动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拍兰虹月的后背哄说:「尽量了,别怕。」 兰虹月抿笑,一脸兴味往下挪,宸煌也撑起上身看他,他啟唇往宸煌的胸口含住一块皮肤吮着,再慢慢往腹部啄吻、舔舐。其实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做,但是当宸煌把全副心神都放到他身上,他就会想要留住这份关注,自然而然有了各种尝试,就算挑逗做得再拙劣,宸煌好像还是会喜欢,这也让他感到安心自在,看宸煌这般享受,自己也挺快乐。 宸煌盯紧少年丰润的唇和自身皮肤紧密相连,觉得下腹更紧了。他清楚记得兰虹月的小嘴有多好,但还是阻止兰虹月继续往下撩拨,并把人拉到身前,含住那张诱人的唇瓣温柔吮咬。他深深吻了兰虹月好一会儿,唇瓣几乎还相连着就低哑道:「虹月,我忍得好苦。」他的唇蹭着少年滑嫩的面颊,怜爱的抚摸对方,同时催促少年转身背对自己。 兰虹月听他说话间的气音都像在颤动,不敢再乱玩火,免得一会儿苦了自己,于是亲了亲宸煌的鼻樑、嘴唇,微笑答应:「好啊。」 兰虹月一背对宸煌,对方高大的身躯立刻贴近身后,并将手轻轻覆在他颈间抚摸喉结附近。他新生出来鳞片薄嫩透亮,先前连兰熙雯他们也没察觉,那么小的东西也逃不过宸煌的玩弄,仅仅是以指腹磨擦就令他浑身酥软,若没有宸煌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他已经彻底趴着不想动了。 「好奇怪啊,好痒,先别碰、嗬嗯。」兰虹月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抖了,有些害怕这种陌生的感觉,他抓住宸煌玩逆鳞的手,宸煌没再闹他,转而摸他的胸口。但是方才被撩起的欲望和陌生的快感并没有消失,像涨潮似的,水一直不退,而他还泡在水里,宸煌在他身上碰了别处、做的任何事,都宛如一波波浪花拍打他,有时是浅浪,有时又激烈一些。 兰虹月莫名有点委屈,压抑喘息声嘟噥:「你太安静了,好像只有我、只有我受欺负。」 宸煌虽然见过眾生百态,也曾见过下界的人做这类的事,可他自身毕竟经歷太少,经兰虹月一讲才反应过来,搂着兰虹月哄道:「没欺负你,我想好好疼爱你。」 兰虹月闻言笑出声:「你这话,以前话本里强抢民女的歹人都说过。况且,是我疼爱你才对啦。」 「都好。你也疼我。」宸煌的手在兰虹月的胸腹游移,少年身子敏感得很,两点小小的乳尖只拨了几下就硬得突出小肉粒,他拈着肉粒搓揉、轻扯,过了一会儿顏色才由淡转深了些。他又去揉兰虹月的肚腹,戏謔开了玩笑说:「龙族生命力旺盛,繁衍力极强,你生出逆鳞,或许很快也能怀上龙种。」 兰虹月闻言一抖,吓出冷汗:「我才不要、我我是男子,我不会生育的,不要。」 「逗你的。」 兰虹月狐疑:「是么?你不要吓我。」他还真是害怕。 「嗯,没骗你。只是灌满种籽也不会生的,除非又加了其他的法子,像是禁术、秘药什么的。」 「这么说男子也能真的生子?」兰虹月吓出一身疙瘩,宸煌低笑着搓揉他手臂、身子哄说:「可以是可以,但没那么容易,我对此也无执念。你怎吓成这样?」 「花草繁衍也是要付出不少生命力,当然会怕啊。何况我又是男子,纵然不惧死,也不愿留下无辜生命独存于世。总之我没想过这个,你别再吓我了。」被这么一吓,兰虹月还有点懵,他知道龙精也是难得的修真材料,没想到也是危险的东西! 「嗯,我们不生,别怕。」 宸煌不让兰虹月分心多想,不再提这事,低头在兰虹月颈窝一阵亲暱的啃吻,再抱着兰虹月趴到床上,一手撑着自身不去压坏了少年,仅以身形笼罩对方,然后贴在其后颈深吸气,嗅着少年独有的体香。 兰虹月的神情迷濛,也不晓得是不是花草精怪的本性,无论是姿色香气,总之能讨人喜爱总是好的,但他生来就什么讨喜的手段都没有,习惯了不被喜爱,也因此活得比妹妹自在些,还以为自己早已绝情弃爱,如今宸煌却对他这般温柔照顾,让他有种被深切爱着的错觉。是错觉吧,但就算是场梦,他也很开心,很开心。 宸煌一脸着迷嘬吻兰虹月的背,一对精緻漂亮的蝴蝶骨遍染湿润的光泽,接着整个背就像经歷过一场温和细雨,有几处晕开了淡緋色的花。 「好香,好美。虹月真好。」宸煌不吝讚美,这话语和他的亲吻、抚摸都触动了兰虹月,兰虹月总是压抑而含蓄的喘息、呻吟,那隐忍的声音对他来说极为催情,他难掩急切的取来脂膏和芬芳的药油抹到少年身上。 「唔。」兰虹月趴在床上,捞到一颗枕头抱住,身上被淋了些微凉的东西,他抿咬下唇轻哼,任由宸煌施为。 宸煌捞起兰虹月那纤细的腰肢令其抬臀,将香滑的脂膏抹到其股间,少年的腰很细瘦,手脚身形也一样修长好看,臀上的肉相对丰腴,他手指几乎陷进臀瓣里,但也能感觉到手指蹭过穴口时,紧热脆弱的小肉隙害怕得不停收缩,他油润的指腹按到穴眼上开始推揉,将小肉洞慢慢拓软。 指尖不时轻戳入穴眼,穴里更软热的肉壁立刻黏附上来,宸煌觉得手指像被一张嘴用力绞住,只差那张嘴没牙,他手指插得更深一些,微微屈指按揉其后庭,边拓边轻声笑说:「贪吃。」 「啊、哼嗯嗯……」明明没被碰触逆鳞,兰虹月听自己喘得越来越娇软,脸皮很烫,身子也越来越热,什么都无法反驳。有了之前的准备,宸煌很快就入了二指往他后穴插搅,按到某处令他不禁软媚低吟,也不自觉撅高了臀,带着气音轻喘道:「弄到了有点怪的地方,哈啊……有点舒服……」 「这里?」宸煌语带笑意确认,兴味盎然的尝试和摸索性事,少年忍不住扭腰,彷彿在迎合他,瞧这腰臀摇晃的态势似乎是得趣了,他不禁低笑数声,撤出手用更多脂膏抹在自身阳物上,双手抓住兰虹月的腰和臀提醒道:「为夫要放入了。」 兰虹月听他自称为夫,本想笑一下,结果粗大滚烫的龟首撑平他穴肉嫩褶时,他张口惊喘着发不出声,那傢伙太霸道也太硕大了!不仅是他最私密的那道关窍,连里面软肉也被狠狠撑开、填满,炽热坚硬的傢伙一寸寸熨着他体内,他不由得蹙眉哀吟:「啊、好大……烫、好烫啊,唔嗯,你的……嗬呃、嗬啊嗯。」他颈上的小鳞片好像更漂亮了,透着淡淡虹光,悄然无息变化着。 宸煌清楚感受到自己如何楔入那销魂乡,比记忆中还鲜明的美妙体会令他仰首长叹,同时抓紧了伴侣往身前带,渴望更紧密的结合。儘管以玉势做过准备,但兰虹月的身子恢復极快,宸煌既担心弄坏了少年,又极为喜欢这样,他只入了一小截,垂首望着兰虹月说:「这里总是那么紧,又软又温暖,我很喜欢。你喜欢么?我用这个轻轻弄你,你也快点习惯我。」 「喜……嗬嗯……」兰虹月勉强吐了一字,虽然他得了趣,但还不够过癮,此时的小浪花已经无法满足他。宸煌不轻不重的抽插只让他更难耐,他上身伏在床间,一手掰开自己半边的臀肉,另一手微微颤抖向后摸到宸煌的手,颤声催促:「要、还要,你可以重一些。」 兰虹月并不知道宸煌只入了前端,宸煌被他所诱,当即扣紧他的腰重重往前挺胯,粗长的凶器整根没入股间。 「嗬啊啊──」兰虹月惊叫出声,尾音抖得厉害,也听见身后被碰撞的肉响。本就酥软的身子更加乏力瘫在床铺上颤慄,只有屁股被男子抓高紧紧贴在胯间抵住,他的眼角立刻被逼出泪珠,慌乱摸到腹间,感觉宸煌的阳具好像把他这里撑得很痠胀。 「轻点、求你……嗬啊嗯嗯……」兰虹月一手又向后乱挥,想阻止宸煌衝撞过猛,那手被捉住了,宸煌藉此将他捞到身前,一手按住他下腹,一手揉他胸口。 「虹月,亲我。」 「唔嗯嗯、呃,嗬唔。」兰虹月回头亲宸煌,但没有亲得太久,宸煌那么高大,他这么回应很吃力,下腹被揉了会儿,那隻手就开始玩他阳物,他皱眉呻吟了会儿,胡乱摸宸煌那手,很快就丢出精水,洒得乱七八糟,只不过此刻谁都无暇在意这个。 「更香了。」宸煌把一手的元阳随意抹在彼此交合处,怀里的兰虹月开始推他,还趴回床上不理他。他稍微用力顶着兰虹月说:「自己享受完便不管夫君了?」 兰虹月馀韵犹在,被顶得在欲浪里浮沉,又爽又难受,蹙眉回嘴:「那你快些、快丢出来啊。快啦!我受不住了,弄到肚子里了,你别弄那么深……」想到刚才生子的玩笑让他有点怕,极至欢愉令他有点意识昏懵,他忐忑低吟:「别、别丢得太里面,别、啊啊──」 宸煌重重撞了几下,兰虹月的阳物吐出不少淫水,在他怀里绷紧身子无声的颤慄,他本来也快出精,又捨不得那么快交代,于是就着结合的姿态捞着少年往后坐,让兰虹月吞着他的慾茎坐在怀里。他替兰虹月把汗湿的鬓发、瀏海都撩到耳后,亲了亲小少年的太阳穴说:「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呜嗯。」兰虹月吸了吸鼻子,什么也来不及回应就被男子抱着插弄,他被颠弄得哀吟浪叫,吟哦不止,这姿势入得也深,巨根顶弄磨擦出了别样滋味,他竟又洩了一回,瘫软靠在宸煌身前,目光有些放空,喘息声变得脆弱可怜。 宸煌忽然缓下来,也不再抽动龙根,只是抱着兰虹月亲了亲头发、鬓颊、耳尖,也抚摸他的身子,双手最常逗留的还是宛如生嫩小花苞的乳尖。 兰虹月抿着乾涩的唇,低头看自己乳首被轻扯玩弄,宸煌的手还圈住他小小的乳晕挤弄,接着又用大掌将他并未锻鍊过度的胸肌往中央夹挤,变了不少花样在玩他身子,他有点好笑,过去一直喊无聊、无聊的傢伙,竟然乐此不疲在玩他? 不过兰虹月也没有被当作玩物那样不舒服的感受,他仍感觉宸煌是真心喜欢自己,所以他才愿意接受这些,甚至也觉得舒服愉悦。不过,是真是假都无妨,他都相信,相信是真心的,因为他也是真心喜欢宸煌。 宸煌小口啄吻少年肩头问:「休息够了,我们继续?」 问话声低沉粗礪,动情后更是如此,但音色清冽,令兰虹月耳朵有点痒。兰虹月羞红耳根点头,羞怯央求:「我想你抱紧我,好不好?」 「当然好。」宸煌听他的小草肯撒娇了,欣喜不已,又补了句:「求之不得。」 宸煌依然这样抱着兰虹月,将兰虹月的双腿折到身前。 「啊……」兰虹月轻吟,他的身子彷彿快要折成两半,小腿自然的在前方轻晃,不过惹他动情的还是臀穴里吃着的阳具,稍微挪动便能牵扯他敏感的肉壁。宸煌轻松抱起他,后背贴着那宽厚的胸膛能清楚感受对方有多亢奋,连吐息都重重扑在他耳边和后颈,每次吹拂都令他酥痒发麻。 他臀穴原是吞了宸煌整根阳物,因挪动姿势又吐出了些,儘管如此还是觉得腹里被肉茎填满,宸煌双臂箍牢他,而他两手只是虚软无力搭在对方大腿上。 「这样真不错。」宸煌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喜,兰虹月也很快活,可是后者实在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哈嗯、啊、啊嗯、嗬、嗬嗯。」兰虹月只能咿咿呀呀或发出更软浪的细吟,为了喘息连嘴也合不上,粉软的舌尖落在下排齿列和唇瓣间。 宸煌知道兰虹月此刻肯定很好看,幽深的紫眸顏色略深,他们面前飘来缕缕云气凝成一道光镜,映出了他俩此时的模样。 「啊、不。」兰虹月羞耻得短促叫了声,他垂眼回避,身子绷得更紧。 宸煌沉声笑语:「别紧张,你咬得我好狠,又舒服。你瞧自己有多厉害,将我都吞入了。」 兰虹月羞臊不已,头垂得更低,宸煌又哄他说:「你很好看。」 「不要看。」兰虹月停不下喘气,只能勉强应几字。 「这样很美。」 宸煌断断续续的讚美,兰虹月又被插得神魂快飞了,恍惚间瞥了镜子一眼,镜中的他被宸煌这么抱紧,曖昧又甜蜜,再看到下面自己臀间吞吐着巨硕长物时,那幕猎奇骇然的景象又令他感到惊奇,他是怎么接纳它的? 宸煌嘬吻少年耳鬓低喃:「瞧见我是怎么疼爱你了?喜欢么?你说的温存我也喜欢,我们不急,慢慢来。」 兰虹月实在有点挪不开眼,宸煌的话又让他肉穴里外都紧了紧,交合处已佈满浓稠浊白的浆液,如山涧白练那样流洩,他和宸煌的下身被浇淋湿透。兰虹月忽然间感觉到莫名幸福,如这般被渴望、被爱护,像奇蹟一样,他半闔眼,在紊乱喘息间轻声唤着:「夫……夫君……爱嗯……」 宸煌那双紫眸的竖瞳骤然缩了下,深深吐吶的声音微微颤动,他将兰虹月轻放回床上摆成跪伏的姿势,再以自己的身躯整个抱住,胯部贴合着少年的臀急凑碰撞着,他气息也乱了,粗喘道:「你再喊我一遍,想听。」 兰虹月的呻吟越发甜腻,是男子的嗓音,但并不噁心,他听宸煌要求也努力尝试,以听似哽咽可怜的嗓音喊了句夫君,随后话音又被撞得破碎。 不知何时床帐里出现了娇小可爱的小花,比钱币那不了多少的花是雪白的,花心是优雅的紫往外晕开,它们很小,但是非常香,床帐里的花香浓得有点甜。 宸煌率先发现了,小花从兰虹月的发间冒出来,悄然飘落,当他的元阳倾注到少年体内时,光镜里的少年腰腿抽搐着哭叫出声,满是白沫的穴肉好像有东西被他的肉物夹带出来,是被蹂躪过的小兰花。 兰虹月沉浸在被疼爱的欢愉里,睁不开眼,没发现这些,只是微翘着上唇,可怜轻喃:「不能再丢了,要怀上了,太多……夫君……」 宸煌撤了光镜法术,轻轻放下兰虹月,双臂撑在其两侧细细凝视伴侣,紫眸竖瞳无比专注,好像看多久也无法平息心中的情意和悸动,而且他明白自己不纯粹是因为龙族对伴侣的特性才这样,是他自身的意志,他盼了千年有馀,唯一想彻底拥有个只有身下的兰虹月。 兰虹月慢慢睁眼望着宸煌,温柔而靦腆的微微一笑,轻声问:「你还要么?」 「要。」 「真的?」 「嗯。」宸煌轻吻他薄薄的眼皮,沉哑低吟:「我全都要,你的全部。」 兰虹月浅笑,目光有着幽微的愁绪:「我们都疯了么?」 「疯或不疯,我们都一起。」 这场温存持续了很久,久到兰虹月以为自己天生就是长在宸煌身上的,久到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睡,好像真的要长在一块儿。有点奇妙的是,兰虹月害怕却又安心,梦里梦外都有宸煌,带着他又笑又哭。 以前他想像过神界各种好与不好,如今才知道神界是这样的,也充满欲望、算计、污秽,却也有真诚、美好、希望。不过有些东西不属于他们,但也不可惜,他们此刻拥有彼此。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参 兰虹月用力伸懒腰,手脚拼命舒展,扭向一侧的腰腹碰到身旁的宸煌,宸煌顺势抓着他腰侧笑问:「睡饱了?」 兰虹月揉着双眼含糊应了一声,平躺回原位,望着白亮的天空发愣,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寝殿里,周围有水声,宸煌单手支颊躺在旁边看他,他问:「这是上回沐浴的地方?」 「对。」 兰虹月发现身子很乾爽,还换了套雪白衣裳,应该是宸煌替他洗乾净换上的。他虽然睡饱了,可还有点慵懒不想动,他感觉得到自己修为突破了几个境界,可以说是爆涨,但奇怪的是他这样异常怎么没引来任何劫云? 宸煌看兰虹月的表情一下子放空,一下又转着眼珠,大概猜到这少年在想些什么,观察这株兰草实在很有意思,让他一点也不想出声打扰。 兰虹月正想着自己大概是晕灵气,晕得有些严重,他和宸煌温存了多久?之前的记忆仍是清楚的,只是几次快醉晕时有些矇矓混乱,又羞于问身边这傢伙,只好自己慢慢回想。 宸煌看兰虹月闭眼蹙眉,很是困惑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说:「才过了两天而已。」 「什么两天?」 「花了两天疼爱你,怕你承受不来才停的。」 「喔。」兰虹月表情淡定,耳尖开始泛红,迅速红透了耳根。他问:「龙族一般是多久啊?」 「不一定,不过你还小,一定承受不来,所以带你来休息。」 兰虹月放在肚子上的两手随意动了动手指,双足也轻轻互碰,藉这些小动作分散害羞的心情,他再问:「我睡着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来了几朵劫云。」 兰虹月心想果然如此,疑惑道:「动静这样大,我还没醒?」 宸煌抿笑摇头:「我吃掉了,你不必担心。」 兰虹月表情依旧镇定,内心却很诧异,他问:「那种东西是能吃的?」 「混沌都能吃了,几朵云为何不能吃?」 由于听到的事太荒谬,兰虹月蹙眉轻笑几声说:「你真不可思议。即使没刻意双修,我跟你这样也能增加修为,但是对你好像没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好处?」宸煌理所当然答道:「我很舒服,很快乐,也很享受。无与伦比的享受。」 「喔。」兰虹月又快回应不了了,宸煌怎么老是讲些令他害羞的话? 宸煌拿出一朵小兰花放在兰虹月唇上,兰虹月茫然不解望着他,他俯首落下一吻,隔着小花和少年的唇磨蹭,亲暱而曖昧。 「呵嗯……」兰虹月半闔眼闻到了花香,手攀在宸煌的臂膀上不知所措的低哼,宸煌张口把小花连同他的唇瓣含住,或轻或重的吮咬,又用舌头挑着湿软芬芳的花儿,勾到口中嚼烂了些,再推回他嘴里,两片软舌互相推抵、翻绕,分食生嫩的花朵。 兰虹月被吻得一脸迷濛,想到自己吃了什么又有些尷尬错乱,这叫自给自足么?他表情复杂睨了眼宸煌,宸煌瞇眼笑了笑,轻吻他鼻尖、唇珠。 兰虹月怕再这么调情下去又要失火了,他会被烧成灰,赶紧找其他事聊:「那个,我问你。」 「问吧。」 「那日我在井边遇到你师父,你既然看到过往的事,也知道我跟你师父说了什么吧?你不怪我?」 宸煌笑容淡了些,漫不经心反问:「怪你什么?」 「我报復你师父,还利用了你。」 「你也没瞒着我做这些,是我纵容你的。」 兰虹月看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反而有点心虚愧疚,他说:「我原本想做得更多更坏,只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傢伙,我也就使不了坏……」 「我是怎样的傢伙?」 「你很好啊。」 宸煌摇头:「我不好。远比你想的坏,只是因为喜欢你,所以对你好。」 兰虹月抿嘴,尷尬道:「我晓得。可是你不怕对我这么好,我就会捨不得你死?」 「不怕。你对我越心软越好,这样一来,你更捨不得我活受罪。」 兰虹月微愣后失笑,话音微涩:「好狡猾。让我一下子好像什么都拥有了,但又註定要失去一切,还是心甘情愿的,你都不会捨不得我难受?」 宸煌点头:「捨不得。所以你跟我一起。我不想把你交给任何人,也不想你一个人留下。你愿意么?」 兰虹月感觉在对方短短一句话里,自己的心是怎样被掏空,又是怎样被温情暖意填满的。他知道宸煌是认真的,而他其实也不是丝毫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发展。他才活了十几年,还能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宸煌却已经活腻了,其实他们都很自私,都在拉扯彼此的心思和意志。不过他想像过往后若是独活,在那个再也没有宸煌的世界,自己大概也会渐渐凋零,所有事物都将褪色,变得不再有趣。他这样的花草精怪,不追求与天地同寿是有点怪,然而他已经在宸煌这里见过最好的世界,甚至连不敢奢求的愿望都实现了。宸煌真心的对待他,他有这颗真心就够了,别的再多也不需要。 「愿意么?」宸煌看兰虹月懵住了,不自觉有些紧张,他有生以来难得害怕被拒绝。 「愿意啊。谁让你这么狡猾?」兰虹月莞尔轻语:「又那么真心。」 宸煌欢喜得抱住他,似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兰虹月微笑回拥,明明他们这样很不寻常,可是他居然感到满足。自邂逅至今,他们这样似乎也无关对错,这是他们一起想出来,最好的决定。 兰虹月说:「不过我们走了,这世界就算不倾塌也得乱,我还是想设法安顿妹妹他们。」 「我会尽量帮你。」 「你呢?你还有什么心愿?」 宸煌凝眸注视他半晌,神情慎重的说:「想看你跳舞。」 兰虹月愣住,訕訕然低语:「可我跳得不好。」 「不要紧。我想看。」 兰虹月犹豫间看到宸煌殷切的目光,答应道:「好吧,不过我得排练一下,找常泽他们一起来练,后天邀你看行不行?」 「后天这么快?你不能敷衍我。」 兰虹月赧顏笑了几声说:「不会啦,总得给我时间编排一下,可我也不会太难的,你别太期待。」 兰虹月打发宸煌去忙,宸煌说自己不忙,一副打算无时无刻都黏着他的态势,他藉口要找常泽那些仙侍们排练舞蹈,不准宸煌偷看,这才终于把对方送走。 宸煌离开前回头望着少年说:「我让常泽在外面等你,一会儿你离开由他们陪着。」 兰虹月摆手:「去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还有点晕灵气。」 宸煌的身影在一阵银光闪烁里消失,兰虹月确认感应不到对方气息了,坐在玉石台上抱腿发愣,再慢慢低头哭了起来。 兰虹月心里有太多事了,有不少压抑的心情,虽然都和宸煌抒发过,但他不想让宸煌看到自己这样,既难过,又开心,还有太多说不清的杂念。如果这些杂念有一天会化作星兽,不晓得会拉扯出怎样的天地,生出怎样的造化,但他现在只想畅快的哭一场。 *** 一座凡人难以进入的仙山之中有座山庄,这是修真界某名门大家的庄子,大堂里聚集了数百名修真者,他们也来自其他修真界势力,不过主位坐镇的并非庄主,而是来自神界的凤族族长,凤初炎。 一名牡丹花妖被两名女修带上来,花妖没有受到任何束缚,她拿着精緻的刺绣团扇遮掩了下半张脸,眾人一见她出现都纷纷惊艳得倒抽一口气,有的则像失了神魂般定在原处,剩目光紧随着花妖移动。 这牡丹花妖来自妖魔界,有倾城绝色,她修为不高,并未受到太多境界所限,因此来到修真界四处游玩,牵扯出了一连串的緋闻风波,不少修真名门都因她发生争斗,甚至也有从世交变成世仇的。羽族某支望族的少主在下界时也喜欢上这花妖,闹了不少事,修真界出了件大丑闻,就是这些出身正道的名门子弟追逐一个花妖,甚至牵扯出不少齷齪勾当。 此事惊动神界,凤初炎身为羽族势力最强盛的凤族族长,又是帝君之师,那位少主也与凤族晚辈有不错的情谊,因而被请出来主持公道。 凤初炎从部属那里听说了此事粗略的缘由,花妖生于妖魔界,从不受伦理道德拘束,也不曾想要和谁安定下来,她只想四处猎艳、寻欢作乐,哪怕如今已经怀上了孩子也依旧风流艳事不断。 他早先已经先听过其他自称苦主的傢伙自陈事由,也依据事证做了些安排和处置,但心里对这些事根本漠不关心,他做这些只是消磨无聊的时光,想暂时忘了伤心事。没想到引发这些丑闻的是个花妖,他多少有些在意。 妖魔界自然也有不少草木妖精,且各个都极有诱惑人的本事,和明澜谷那些修真者是截然不同的,没有任何道德伦理能束缚他们恣情纵欲、享乐,他们也很能繁衍,常与各种异族杂交。 花妖站在底下垂首向凤初炎行礼,凤初炎只淡漠扫了她一眼,牡丹花妖馀光瞥见那凤仙尊大为惊艳,但是那位神灵却对她毫无兴趣,她心中既可惜又好笑,自己在这种时刻竟还想着要勾搭神仙。 花妖是最后一个被提出来审问的,凤初炎例行的问她:「轮到你说话了。你有任何辩白或苦衷,往后有何打算,现在都说了吧。」 那花妖见到神仙也不害怕,垂眼回答:「小女子只是想逍遥自在的活着,并不想祸害谁,也并不希望他们因我起纷争,更没有煽动他们互斗,望凤长老明鉴。」 凤初炎漠然盯着她:「今后有何打算?」 花妖抬眼望向上座,这一眼足以媚惑眾生,但她却发现凤仙尊看她的目光沉寂无波,反倒是她心湖荡漾,她默默收歛目光说:「小女子想平安生下孩子,好好抚养,带着孩子潜心清修。无奈这皮相招来不少麻烦,小女子在世间恐怕不得安寧,就怕连累孩子。」 凤初炎说:「那你换张脸吧,平淡的脸。」 「为何?」花妖惶惑不解:「小女子没有犯错,为何要改?」 凤初炎看她质问自己的样子,忽然分神想起兰虹月了。兰虹月其实生得不差,只是在一群姿色各有千秋的同族里显得平淡,但是温顺可爱的模样总让他看不腻。记得兰虹月还小的时候,他喜欢把那孩子抱在腿上,念书给小孩听,盯着兰虹月对自己露出笑顏,心中就盈满暖意,那时能预见一些兰虹月长大的模样,他便一直等待,等着有一日将兰虹月接到自己的宫殿里藏起来。 这份情意和思慕让他对宸煌的执念淡了许多,也不那么痛苦难熬了,反正他与宸煌多半是无望的,而且他不曾见过宸煌是什么样子,也许就只是一场海市蜃楼,而他好不容易走出幻境,遇见了真实美好的对象,花了那么多心血呵护照料的孩子,却说对他只存有如父兄般的敬爱……他想这也不要紧,他会让兰虹月习惯的,却忽略了这孩子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温顺听话,骨子里是狡猾善变的,竟然瞒过了他代嫁,成了他徒弟身边的伴侣。 逼兰虹月投井赴死的当下他就明白自己后悔了,他那么爱兰虹月,可是也非常恨,恨那孩子没心没肺,恨那孩子始终要离开他。 花妖的声音拉回凤初炎的思绪:「小女子或许是贪心吧。可贪心又有什么错?我并没有强取豪夺,反倒是他们强迫我,我虽然活得恣意洒脱,也并非来者不拒,可他们藉着自己修为高于我,便三番两次设计我,就因为我生来是这模样?这是天生的,小女子绝不会为谁改变,我没错!」 那些和花妖有緋闻的男男女女并不在场,而是被隔开来询问,凤初炎已经先见过那些人,最后才见到这花妖。凤初炎想着她的话,驀地浅笑:「也对,贪心未必是错,你也确实受人所迫,不过你敢说自己没有做任何诱惑谁的事?」 花妖皱眉,拿开扇子时又听到其他人惊呼,她昂首道:「我这样哪还需要诱惑谁?除非像仙尊这样不对我动心的才需要吧。」 凤初炎一旁的羽族青年红着脸斥骂花妖:「放肆!怎可对我们仙尊这样讲话!」 凤初炎嘴角微勾,透过花妖想着心里的小兰草,用几不可闻的气音低喃:「没大没小这点倒是挺像,要是也像你一样看中我就好了。」 虽然有点像,但又截然不同,凤初炎心想,兰虹月绝不会四处留情,只会自顾自的逍遥,甚至从来没有诱惑过谁,就让他心甘情愿上鉤。他越想越难受,但事情还没完,他沉着脸的把花妖交给一位修为匪浅的圣人,请她照顾花妖直到生下孩子,同时也是监视,再让那些修真名门大家严加看管后辈,并列了一些罚则吩咐部眾去执行,毕竟花妖受迫也是事实,他再怎样也得做表面工夫。 回神界后,恰逢几位天镜海楼的使者送梧园过来,梧园被收在一颗火红色的宝珠里,他无心多看,随意收好宝珠就让要送客,不经意瞥见其中一位使者的将来,那使者在不久之后将穿着华美的衣裙在宫殿里跳舞,那是一场群舞,仙子们围绕着他所熟悉的少年身影。 凤初炎金瞳骤缩,起身喊住他们:「慢着。」 三位使者转身,低头执礼问:「凤仙尊有何吩咐?」 「你。」凤初炎指着中央的仙子说:「你这两天要在天镜海楼跳舞?谁安排的?」 那名仙子答道:「稟仙尊,是兰仙君排练了一支舞要给帝君欣赏,小仙有幸被选中伴舞,一会儿小仙还得回去练习。」 「他……」凤初炎心神剧震,兰虹月竟然没死?甚至还和宸煌越来越要好了?他走下阶捉住那仙子的手臂怒瞪,有神通之力的金眸透过这仙子的未来窥见了兰虹月坐在宸煌的怀里,并隔着面纱亲吻,之后便什么也没见到,因为其他仙侍都低下了头退走。 「凤仙尊?」被抓住的仙子吓得发抖:「您这是怎么了?」 「失态了。」凤初炎松开对方,恢復平常温和的样子道歉,让侍者送他们离开,自己则恍惚踱回宝座踉蹌坐下。他落了一滴泪,得知兰虹月还活得好好的,他悔愧的心情不再,有种失而復得的欣喜,可是想起方才见到兰虹月亲着宸煌那一幕,胸中妒火炽盛。 他知道天镜海楼已经不是他能随意出入的境域,他就算到了那里也没有办法分开他们俩,即使是他倾尽心力教养的徒弟,如今也不免埋怨,他为宸煌做了那么多,如今连他想要的兰虹月都要抢走么? 凤初炎觉得自己好像才是不需要存在的那个,明明他为他们付出许多,换来的只有辜负和伤心,他眼眶微红,埋怨和妒嫉燃烧了他所有的温柔和理智。 「我不会再退让了,你们两个,都一样……都欠我。」 *** 以兰虹月的身份,天镜海楼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他很快找好了表演的场地,那是一座砖石所砌的小城楼,浅灰白的城墙里有雕花窗,高处悬掛巨大的蕨类,前庭广场的顶棚也爬满了植物,不过并未开花,只有绿叶,到处都铺了地砖。广场两侧有水池,还有四座圆形大柱子上有许多凹槽,里面点满无数的小盏灯火,主要的厅堂架高,能看到四面八方的情形。 兰虹月听常泽说这里是宸煌观察下界某国时,无聊做出来的,屋舍楼宇和他先前住过的很不一样,他让常泽在架高的堂上设置桌席酒菜,傍晚时分点亮所有灯火,除此之外没有做多馀佈置,只是让其他舞者、乐师们们换好了衣服就按顺序就位。 宸煌在刚入夜以后就被邀过来,他坐下来自斟自饮,也不催促兰虹月他们。那些小小的灯火照亮前庭,厅堂里也有灯火照明,不过夜里的景物看起来仍是有些矇矓,但等待即将到来的人让他心中有点兴奋,他很少有这种心情,盼望着某人。 一杯酒配着小菜快要喝完时,他看大门两侧有仙子从城楼上提着萤星矿的灯出现,是在为后方主角照路。兰虹月披了头纱从右侧石阶缓缓走下来,头纱轻薄如雾,透着淡柔银辉,上面有金丝银线刺绣,将少年的小脸若有似无罩住了大半。 宸煌不由自主搁下酒杯凝眸望去,见到兰虹月穿一身玉白衣裳,衣襟、袖缘和衣摆边缘都有精緻繁复的银色刺绣,耳饰上有像是泡影般的圆润珠玉和流苏,细颈被镶了宝石的银亮颈饰环住,那合身的舞衣是嫁衣改製的,收束上身显出少年细窄的腰,更露出一双修长手臂。兰虹月还戴了臂环,往下乍见一双裸足,那是以神界丝线织就的袜套,能透出肤色来,踝上也套了银饰,随步伐发出啷啷轻响。 这些首饰都是现成的,由常泽带兰虹月去宸煌库房翻出来的,兰虹月看对方愣住了的模样暗自好笑:「你喜欢珠光宝气,今天穿这一身晃瞎你的眼。」 不过兰虹月的穿戴还是相对收歛,而且衣着款式还算素雅,至于不穿鞋只套了袜子,只是方便他在前庭的广场上跳舞。 广场上铺了深色石砖,随着兰虹月出现,宸煌只专注于他,忘了其他事物。忽然间鼓声一响,其他乐声在夜色中流洩,沿周围白墙、喷泉执灯火佇立的仙子们齐声高歌,并且随乐声摆动,她们开始绕成一个很大的半圆,兰虹月优雅踱至广场中央被她们围绕,他含着笑意朝厅堂那里垂眸合掌,稍微掩住了脸,只剩一双有光亮跃动的双眼,好像也在注视座上的男子。 兰虹月大方优雅的展开双臂,侧首仰视高处,手势灵动美妙的翻转,一手拈着头纱旋身起舞,一手搭在腰际曼妙摆动。歌声和乐音悠扬传开来,他随之律动,挥臂带动身体和双足,灵活俐落的踏着舞步旋转,繁复华美的刺绣衣摆也随之展开、飞扬,由高处俯瞰舞者就像欣赏一朵朵盛开的花。 其他舞者开始围成几道圆,交错的绕着兰虹月起舞、歌唱,那是神界的歌谣,而这是取悦神明的舞蹈,兰虹月将从小学过的神舞稍作修改,这舞没有特别困难的地方,仙子们很快都能学会配合,难得的是气势,时而婉转温和,时而迅猛颯然。 兰虹月在取悦他的神明,宸煌无法挪开眼,那道夜雾中炽亮的身影化作宸煌的脉动,举手投足都怦然落在心尖。这是超越性别的美丽,庄严崇敬的姿态和眼波流转的嫵媚竟毫不矛盾的相融于一者,兰虹月感受到自己吸引了宸煌的所有关注,因而更加欣喜快乐,将心意都藉此舞奉献出去。 少年投入其中,他激昂却也害羞,飘逸如银雾的轻纱像是察觉其心思,短暂掩住了面容,他还在旋身起舞,像风中绽放的花,鲜活喜悦,看似脆弱,实则强韧。不知不觉间他缓下舞步,跟着唱起了神界的歌谣,微微侧首睞向座上男子,宛如倾吐情意,然后混入仙子们分开绕成的小圆圈里跳舞。 他们穿的舞衣很相像,都是雪白的衣料,都戴了头纱,但宸煌还是一眼能认出他的小兰草。兰虹月罩着头纱轻快跳着、旋转着,倏然面向宸煌那里定住舞步,双手斜撩起头纱露出了半张侧脸。 宸煌被那少年眼尾一睞,默不作声的拢紧双手,像是渴望捉住什么,他喉头滚动,紫眸更深邃了,只是藏在黑纱下面谁也没瞧见。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梦,明明自己就是神,却感觉愿望成真。他不知不觉起身注视兰虹月,兰虹月笑得一脸灿烂跑来拉他下去广场。 宸煌没有跟着起舞,他只是站在广场中央,任由兰虹月围绕着他翩然舞动。这首乐舞不知何时结束了,他还意犹未尽,可是兰虹月看起来有点喘,一双灿烂如星的眸子朝他看来。 「你喜欢么?」兰虹月牵起宸煌的手,抿了抿唇害羞询问。 「嗯。」宸煌出神的注视他,不顾其他仙子还在场,用力抱住少年低哑道:「很喜欢。」喜欢到心口疼痛,不知所措。 「嘻,你喜欢就好。」兰虹月笑得有点孩子气,他被宸煌带去桌边坐下休息,其他仙侍和乐师们都退出去了,整座小楼就剩他们俩。 宸煌替他倒了杯酒水递过去:「喝吧。」 兰虹月情绪还有些激昂,爽快的喝乾那杯酒,也没刻意撩起宸煌的黑纱,而是隔着它直接吻向宸煌。他觉得宸煌很高兴,自己似乎更高兴。他说:「本来我有点紧张,怕你取笑我。」 「笑你?」 「我很少跳舞,虽然也学过,但是怕跳不好,就把学过的舞改得更简单一点,后来也有点胡来,你看得出我后面都在乱跳么?哈哈哈。」 「开心就好了。我看你玩得挺开心。」 兰虹月笑应:「嗯,好玩啊,而且你喜欢看,所以我开心。」 宸煌拉起黑纱,把兰虹月和自己罩在一起,搂着少年说:「我捨不得你。」 兰虹月羞赧笑语:「你讲过啦。」 「捨不得,所以想要你的生生世世……」 兰虹月轻笑,抬头亲了宸煌下巴说:「如果有的话,可以啊。但是你不腻么?」 「不会。你会厌烦我么?」 「不知道,你晓得的,我没活得那么久,不晓得要多久才会对一件事生腻。」 「那你跟我试试?若我有来生,能再遇上你,我都真心对你好。」 「好啊,要是你能一直都这样对我,我也愿意像这样喜欢你。」兰虹月答应了,答应和神明做的约定,儘管他们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或是到底还有没有未来。 想到这里,兰虹月忽然很不安,他靠在宸煌怀里说:「我先前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 「不过现在讲出来煞风景,算了。」 「我不要紧,你想说都能说。」 兰虹月又亲了下宸煌的侧脸,定了定心神才讲:「你师父现在还能看得到将来的事么?他先前去明澜谷养伤,真的把伤养好了?虽然他说把这力量封印了大半,不能运用自如,可是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他会不会先前受伤后就失了神通之眼,一直没好起来?」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然他老早就看到我们俩在一起,会气得七窍生烟。」 「哈哈哈哈,原来你会说笑啊。」兰虹月笑了起来,轻拍宸煌胸口说:「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是正经的跟你讲。不过依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你没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在这里,我能护着你,但你心中记掛明澜谷那里,我之后就去把明澜谷藏起来吧。」 兰虹月讶问:「这种事能办到么?」他问完又赧顏笑说:「劫云你都能吞了,好像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你啊。」 「也是有的。」 「有么?对你而言还有什么难事?」 宸煌低头亲着兰虹月的额发、鼻樑,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在黑纱之下低语:「和你今生今世,长长久久……我无法保证。我的强大,是有代价的,有朝一日我会失去自我,但又不会彻底消失自我,在无尽的疯狂里活着。那样的我太危险,那时我会把你藏在连我也找不到的地方。」 兰虹月听得眼眶微红,他早已承诺要给宸煌解脱,可是现在的他依然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这让他感到痛苦。原来喜欢上神明,也会这样难受。 宸煌拥紧他说:「别想了。我今夜很开心,我们暂时拋开一切吧,只有你和我。」 兰虹月抱住他小声问:「意思是要温存么?」 「是缠绵。」抵死缠绵。 数日后,宸煌打算亲自带兰虹月去明澜谷一趟,然而当他们下界后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芜,整个明澜谷都烧没了,溪谷河川瀑布也全都烧乾,半点生机都没有。玉果寺自然也不在,连残骸都没剩下来。 那绝对不是凡火造成的浩劫,而且还波及了邻近的洲界,生灵涂炭。 兰虹月站在云雾上揪着宸煌的袖子,愣愣望着那无尽荒地问:「你不是说带我到明澜谷么?这里是……」 宸煌也感到错愕,他赶紧把兰虹月抱到怀里,不让少年再看下去。 只不过兰虹月早就看清了一切,也猜到是谁所为,宸煌紧紧箍住他,他在宸煌怀抱里愤怒嘶叫:「凤初炎,你不得好死!我要你不得好死!凤初炎──啊啊──」 凄惨悲愤的哭喊在大风中回荡开来。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肆 凤初炎站在温热的浴池里,池中无水,而是很浓的雾气,两名橘衣侍童站在池畔,一个打开高宽不过十寸左右的黑色炉鼎盖子,另一个往鼎内添药材,盖好盖子朝池中的族长行礼后退出去室外。 池中饱含灵气的雾气就是由此鼎散发出来的,整座池子、整间浴室里都充满花草香,凤初炎精壮的身躯在氤氳水雾里若隐若现。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仅是羽族之中最优秀的,无论修为、才貌各方面和龙族相较也并不逊色,这也是为何从前的天尊、天后会请他收宸煌为徒。 最初他根本瞧不上那个总是把自己团团包裹起来的小龙种,但还是勉为其难收作徒弟,将宸煌一点一滴教养长大。宸煌很少回应别人,唯独对他这个师父比较亲近些,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不知何时开始,宸煌已经长得比他高大了,修为也早已高过他,不再需要他的庇护和照顾,但他们相处依然亲近,他自认是这世间离宸煌最近的人,连天后都比不上。 凤初炎仰首望着透明穹顶感慨:「原本各司其位,不曾改变,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那时我不该……」不该生出危险的念头,想一睹徒弟的真面目,那时神力衝击的伤害直至今日都令他心有馀悸,若非他和宸煌皆有足够强大的元神,还带了宝物护体,只怕要伤得更重。可是宸煌毫发无损,那时他就知道徒弟早就比他厉害很多了,而他呢? 他对徒弟暗生情愫,为了替徒弟收集天材地宝、为了造神阵终日奔波操劳,境界停滞了很久。他对徒弟可以说是掏心掏肺,可那傢伙却连他唯一想要的都抢走。 「兰虹月。」凤初炎金眸半闔,神情有些恍惚的喃喃念出一个名字,他不晓得自己会这么渴望那少年,尤其是见到兰虹月亲了宸煌,那少年不曾主动亲过他,不曾那样满眼情意的投怀送抱。他羡慕,也妒嫉,一团雾气飘过上方,他眸中映着的透明穹顶蒙上阴影,那屋顶突然被衝破,无数碎片落下,宛如一场锐利的剑雨。 凤初炎周身释出一团淡金色光晕将屋顶那些琉璃碎片都弹开,池中药浴的雾气被庞大威压衝散,炉鼎也倒了,一双发光的金红羽翼展开,又如烟花般消散,他身上已经穿好一袭有金边刺绣的华美红衣。 岸上多了两位不速之客,是宸煌和兰虹月。凤初炎迈开一步,身影当即挪移至池子外,和他们俩隔着池子相望。 宸煌率先开口:「师父,为何要对在下界屠戮无辜生灵?」 凤初炎抬手朝一旁倾倒的炉鼎一招,隔空将它收回,他漫不经心回应:「因为这么做,你们才会快点过来找我不是?」 兰虹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气到双眼微红、浑身发抖,深吸一口气大骂:「你丧心病狂!怎么可以、怎么能对他们这样?我妹妹他们,还有知雪大师、蕴春姐姐他们,你把他们怎么了?」 凤初炎转头看向池子残馀的薄雾说:「看看那些雾气,好闻么?」 兰虹月登时有所联想,瞪着凤初炎质问:「你做了什么?」 凤初炎深深望着他,翻掌变出方才那座炉鼎,炉鼎悬浮于半空,他吸了一口自鏤刻的鼎盖逸出的雾气说:「明澜谷那里全是上乘的滋补圣品,可不能浪费了。」 宸煌看出那座鼎可以很快就将修士的灵元炼化为药,他不愿再刺激兰虹月,但即使他沉默不语,兰虹月自己也猜出凤初炎做了什么,只是没有像之前那么悲愤的哭喊,此刻兰虹月反而木然不动,失了魂似的。 宸煌握牢兰虹月的手,担心少年做傻事,他盯住凤初炎问:「师父这样逼我们过来,究竟想怎样?」 「为师是在帮你啊。兰虹月只是想利用你折磨我,不可能真心对你的,他有家人、朋友,他自己也还年轻,得了你的帮助又能长久修炼下去,还能拥有神界的地位,怎会真心陪你赴死?」凤初炎看宸煌不应声,猜想自己的话多少令徒弟动摇,于是接着说道:「为师也知道你很难受,痛苦得想以死寻求解脱,但死并不是唯一的解脱,即使我们是神,也无法知道神死了以后会怎样,也许归于天地太墟,再也没有了。但只要你坚持下去,也许总有一日能找到办法。」 宸煌篤定道:「没有别的办法。」他很清楚别无他法,就算真的有,他也撑不了太久。可师父竟还要他漫无目的并且痛苦的等,他已经无法再忍受。 凤初炎不急于劝说或反驳宸煌,而是故意和神情木然的兰虹月说:「虹月真心想与我徒弟殉情?你认为我徒弟真的会等你,等你活够了、活腻了,再等你记掛的那些亲人朋友都衰竭没有了才走?你和他所求皆是矛盾啊。或许只要没了明澜谷那些罣碍,你就能和他去死了,不过你真以为我徒弟真心爱你?不,他只是想让你相信他,对他心软,然后借我这把刀杀光明澜谷的生灵,好成全你们。他比你想得还卑鄙。」 听到这里,兰虹月黯淡的目光恢復清明,他默默回握宸煌的手,摇头对凤初炎说:「他不会这样的。」 凤初炎蹙眉:「你受他蛊毒了?」 兰虹月想到凤初炎是怎么对宸煌的,加上明澜谷的事,也许是愤怒过头了,此时他反倒冷静下来。他道:「我知道他,也相信他,我真正面对过他的内心,而你不曾这么做过,你从来不会真正的相信谁,甚至连自己也不信,才会一直不停想考验别人,藉此证明自己都是对的。凤初炎,你真可悲。」 凤初炎目光阴冷盯住兰虹月,宸煌虽然只是站在那少年身旁,他却感觉得到宸煌隐隐护着兰虹月,而兰虹月那番话刺痛了他,但那都是错的,他不能就此认了。 宸煌担心师父又要继续刺激跟伤害兰虹月,劝他说:「我会处置他的,先离开吧。」 「不。」兰虹月拒绝了。他来这里时,已经想过许多种可能,他朝对岸的凤初炎撂话:「你还有何话讲?」 凤初炎说:「你知道,当初联手明澜谷那些傢伙杀死竹秋的神使,就是常泽么?」 兰虹月的确有些意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拢拳,又悄然松开。 凤初炎接着讲:「宸煌也是知道的,但他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却说你相信他?哈,笑话。虹月,我和他相处千年了,我比你瞭解他,他的城府心机从来都不亚于我啊。而你不过是跟了他几日,就对他推心置腹了么?你怎能这么傻?」 宸煌担心兰虹月信了那些说词,抓牢兰虹月的手想解释:「虹月,我……」 「不必说了。」兰虹月垂眸,但他没有因此松开宸煌的手,只是沉声喃喃:「我说过,我信你的。你是不想我伤心难受,忽然调走常泽也会令我起疑,所以才什么也不做。至于常泽,她根本不知道我和竹秋的关係,她只是被利用的棋子,虽然我还是怨她,但真正罪魁祸首都是凤初炎。」 凤初炎也听见兰虹月说的话,一手负于身后死死握着拳,他不懂他们才相识这么短的日子里,为何能有这样的羈绊,更把他彻底排除在外,他们身边亲友的生死恩怨所產生的矛盾不够么?那么,他还有最后一手。 凤初炎对着还在相望的他们说:「你们不是想一同赴死?好啊,我就告诉你们该怎么做。」兰虹月和宸煌对他抱有怀疑,但他仍继续讲:「唯一成功过的造神阵,真正造出神明的,就只有宸煌出生的那一次,后来的造神阵都并不完整,也不可能造神成功,只会產生妖神、魔神、怪物和混沌,这是为了方便支柱吸收下界的力量才做的。」 兰虹月打断他说:「你讲的我早就知道,神界不择手段巩固上界,鑽天道各种漏洞,使其他诸界阶层分明,方便奴役下界,如此而已。如果你想讲废话,就闭嘴。」 凤初炎不怒反笑:「本来还觉得你变得陌生了,不是我所认识的那孩子,不过看你这么发脾气,倒又像是回到从前,你和我……」 「够了。」兰虹月转身抱住宸煌寻求安慰,用凤初炎听得到的声音说:「你师父真的好噁心,我快受不了了。」 宸煌像抱孩子那样将兰虹月抱起来,周围荡出灵波,准备离开这里,凤初炎气急败坏喊住他们说:「慢着,你们不是想死么?告诉你们,摧毁支柱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最初的地方,那是支柱和这世界最深的连系,不过支柱无法自行破阵,而要藉由外力。只要兰虹月你亲手毁掉那道古阵法,宸煌这个支柱就会瓦解,不过那时古阵崩溃的力量也会将你捲入,你也难逃一死。」 闻言,兰虹月和宸煌互望,他们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隐有笑意。宸煌轻声问:「怕么?」 兰虹月摇头:「我们去试试吧。」 宸煌问:「不报仇了?」 「置之不理就是报仇了。我不笨,没必要为了讨厌鬼赔上自己。况且我已经把自己交给你了。」 凤初炎看他们俩气氛不对劲,没有他所以为的互相生疑猜忌,似乎还想要撇下他离开,他金眸一厉,整座建物都被火燄屏障包围起来,他所传承的凤族异火并不会立刻令人严热难耐,但会耗尽他人真元,也能烧伤修真者的元神、侵入识海。 凤初炎阴狠道:「你们谁也别想走!」 兰虹月倚着宸煌,一点都不慌乱的问:「你还看得见我们的将来么?」他瞧见凤初炎细微的神情变化,猜测凤初炎看不到,那意味着他和宸煌极有可能成功。 宸煌早已不是幼小需要被照顾的孩子,就算是凤族全来了也拦不住他,这世间没有谁能拦得下支撑天地世界的神明,因此他抱着兰虹月朝凤初炎推出一掌,轻易突破凤初炎的阻拦直奔明澜谷禁地。 神力发出的光亮包围着他们,随他们飞腾而发出凛凛银光,在九霄乍然出现一头银龙俯衝而下,挟着破山分海之势急驰。 兰虹月被护得很好,并未受任何力量的激荡所影响,还能有馀裕问宸煌说:「你诞生的那个古阵,莫非是在明澜谷?」 宸煌告诉他说:「在你们的禁地。」 「原来是这样……」兰虹月恍然大悟一般轻喃:「真是奇妙的缘份。」 回到被烧毁的明澜谷,兰虹月只觉得陌生,他叹道:「什么都烧没了,我一时也不知道禁地要往哪里去。你有办法么?」 宸煌点头,牵着兰虹月在荒地里走,很快就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土坡,他说:「原先的入口在这里,或许也有别的出入口,不过都被师父毁了。」 「那怎么下去?」 宸煌原地踩踏一脚,地面裂开,土坡崩塌得更彻底,露出一个空洞,不过仍无法容一个成人进出,但他俩并非凡人,他将兰虹月变小收入袖中,再化成一道银光飞入地下洞窟。 兰虹月第一次看见这个地底下的秘境,到处都是发亮的灵矿,而且种类不是只有萤星矿,蓝的、绿的、紫的光亮交错在洞窟中,还有一些发出微光的苔蘚和蕈子,凤族异火并未波及到这里。 宸煌一抵达自己诞生的水潭边,潭水和岸上地面立刻发生一些轻微震荡,岩壁、地面和水面都被激出一些浮尘微光。 兰虹月被放出来,他环顾四周说:「我好像看到水里和岸边有符纹的光亮闪了下。如果这里也有个造神阵,为何我进来却无事?」 「这里和师父后来佈下的那种阵法不一样。天尊算出自己即将陨歿以后,天后为了能稳固神界,找师父求取计策,他们一起造出了这个古阵。这古阵已经作用过一次,初时它一度夺我生机,将我元灵打回混沌再造,炼成他们所要的支柱,所以原先是荒野的这里才因我散尽的生机形成仙灵宝地,后来我诞生被接回神界,师父藉着仿造不完整的造神阵弄出偽神诱我去猎食,摄走他们的血肉元神,藉以平衡这股力量,使之轮回。 而我自遇上你以后才又开始频繁动荡,也许是因为支柱本来不需要有心、有情,但我却越来越在意你。我就是这个世界,不能有半分偏颇,应一视同仁,但是我已经无法再那样,我……」 兰虹月垫脚把宸煌的头纱摘了,看到宸煌耳尖微红,衝着对方微笑道:「我知道。真的,我都知道你的心。是他们擅自将你变成这样,擅自强加期待和责任,可你没得选。他们也丝毫不心疼你,所以他们活该。 养猫养狗养马都需要花费心力,养花草也是,越聪明的生灵越得耗费心力照料,他们怎么以为养神仙容易?只能说他们才天真。」 宸煌闻言浅笑,摸上兰虹月的面庞温声轻语说:「好像无论你讲什么都对,都很动听,都那么有意思。」 「因为你喜欢我嘛。」兰虹月朝他眨单眼笑了下,又拉着他双手低头说:「刚刚我还又哭又吼,气得要发疯的样子,你没吓着吧?」 「我心疼。」 「以后不会了。」兰虹月抱住他说:「让你久候了。」 「能盼到你,一切都值得。」 「由我亲自结束,以后你不会害怕,不必再承受那些噩梦和苦痛。宸煌,我陪你。」 「可我们还没研究出如何破坏这……」宸煌捧起兰虹月的脸,见到少年双眼不寻常的发亮,直觉古阵选中了少年,他慌忙道:「先跟我走,万一你被迫成了下一任的支柱──」 「不、咳,不会的。」兰虹月对他浅笑:「这里所有苔蘚都熟悉这里,他们告诉我,佈下此阵的秘术不应该存在,逃到这里的精怪元神也,咳嗯、咳……也要帮我,还有我比以前强大了,多亏你,我现在真的可以,结束这里了。」 「虹月!」宸煌抱住瞬间瘫软的兰虹月,少年不只双目,那张小脸、手脚皮肤,全身都开始发出眩目的白光,但他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兰虹月不仅孔窍生光,同时也在失血。他六神无主,试着注入真气给兰虹月,却只是令其更激烈的咳血,最后只能抱着软乏无力的少年低哑问:「你这样如何能毁掉古阵?」 兰虹月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痛,好像连骨头都要崩毁,他像是沉到了深潭底下,勉强听到了宸煌的问话,努力挤出二字:「等我。」 宸煌惊愕注视兰虹月的变化,看懂了少年将古阵摄入体内,兰虹月要将自己和古阵融合在一起,周围无数的浮光都是明澜谷地域逃过一劫的元神,只是他们也无法存在太久,只凭生灵最初纯粹的善意要帮兰虹月收拾掉这古阵。 「噗咳!」兰虹月咳出细碎血块,身子痉挛,痛苦至极,他听不见宸煌的声音了,但神识仍有几分清明,他这时候想的还是宸煌,那银龙过去也是在那口井中秘境、眾生和星兽的坟场,独自经歷这种疼痛么?彷彿连元神都要碎成千万片,但宸煌是不死身,因此还能再恢復,变得更强大,只是下一次的疯狂也更激烈残酷。 「呜……啊啊啊──」兰虹月崩溃哭吼,皮肉发青、泛黑、发皱、皸裂,血肉液化,皮囊变得越来越可怕,形容也逐渐崩毁,但他残存一念仍是想着,宸煌好可怜啊。这次,我来替你受吧。 宸煌发疯似的拥紧兰虹月崩毁的皮囊和骨架,谁也没见过他这么脆弱,但同样也没有谁看过他如此疯狂而执着的面目,他的身躯同样在消失,长发、容貌、身躯开始变成散逸的银光,口中却还喃喃念着:「虹月别怕,就算你化作微尘,我也会全都找出来,一个不落。无论到哪里,无论变成怎样,我都去找你……我们约好了,我们……」 兰虹月感觉到宸煌紧拥住自己,宸煌好像也在哭,有什么好哭的?该高兴才是,他很努力想笑给宸煌看,不过实在没力气挤出笑容,他的身体好像没有了。 元神呢?恍恍惚惚,懵懵的,极为疲倦,他也好像成了一个微弱光点悬浮在某处,虽然方才还感受得到宸煌抱着他哭,但现在却看不到宸煌的身影了,宸煌的元神呢? 好睏,先睡一觉,先睡吧。 *** 存在于地底洞窟的古阵秘术消失了,方才进来的仙神也身影杳然,灵矿、苔蘚们都失了光芒,正在凋萎死去,只剩冰冷水潭畔一堆芬芳的紫心白兰花,但它们也正在迅速凋谢,一道寒气冰封住每一朵花,凭空生出了一道冰雪的暴风将花儿们捲起,再一同消失。 下一刻,这座复杂的地底洞窟开始崩塌,不仅仅是它,外面的世界亦然。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所谓的灭世之劫似乎没有到来,又似乎是以另一种姿态降临,万物生灵都逐渐停顿下来,花草事物迅速褪色,风和云也静止了。 凤初炎目光死寂望着前方,凤族异火消失,他的金眸黯淡,似乎只有他最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事。神界其他神仙是最莫名其妙的,比如天后他们,全都不明白为何自身的躯体变淡了,影子没有了,法术使不出来,下界的东西有些往上浮,上界的东西开始往下坠,像是有个漩涡要把他们全都捲入,而他们无力抵抗。 天后带着许多法宝,以仅存的神力支撑自己找到凤初炎,她抓着他的手追问:「到底发生何事?宸煌他怎么了?是他出事了?你快回答我啊!」 凤初炎变淡的身影穿透了天后的手,他垂眼看着自己发间飘落的金羽,含泪笑语:「他们离开了。而我们,回归混沌……」 天后双目满是惊惧:「什么回归混沌?不能这样,本宫倾尽心血、那么多筹谋,区区的混沌──」 失去支柱的世界像沸腾的水,闹哄哄了一会儿,全都蒸腾化雾后,又静了下来。 *** 兰虹月睡到一半醒了,在黑暗中有一团矇矓白雾,雾里站着一个人,他仔细一看惊喜叫住对方:「桐梦!」 桐梦站在原地对兰虹月微笑,后者跑来拉他的手关心道:「你不是正在羽化么?咦,你样子怎么不太一样啦?好像还比我高了一点啊。」 兰虹月一手比划彼此的身高,又歪头打量桐梦脸上的斑纹,虽然仍是有斑纹,但是那道斑纹变淡了些,而且也变了样子,像一朵淡墨晕开的花在颊边,他讚美道:「我就说嘛,你原先就生得挺好看,这块斑纹原来是会变的啊?这样也很好看啊,我妹妹她一定很喜欢。」 话刚说完,兰虹月摸着自己眼下的水痕疑问:「我脸上怎么有水?这里会下雨?对啦,这是哪里?周围好暗,就你这里一团白雾是亮的,你羽化顺利么?」 桐梦这才点头跟他讲:「托你的福,还有帝君的帮忙,我顺利羽化成神仙了。这里是混沌,什么都没有,不过也什么都有可能出现。」 兰虹月低吟:「好像无念河啊。」 桐梦浅笑:「是啊。」 「莫非这里是无念河?奇怪,我不是在睡觉?我……」兰虹月发现自己记忆矇矓而混乱,桐梦按住他的肩,一手在他眉心轻轻点了下,他逐渐恢復清明。 桐梦看他正在清醒,跟他说:「你已经睡了万年。」 「什么?」 「我们的世界重归于混沌,已经过了万年,不过对你来说也许感觉不到这漫长的岁月,毕竟光阴流逝在混沌里没有太大的意义。你不必担心,就当是一场梦吧。你稍微想起来了吧?熙雯的事,还有我,还有你所经歷的那些过往,虽然我后来羽化时没能关心你的事,不过在混沌里也多少看到了一些浮梦碎片,拼凑出了大致的因果。」 兰虹月觉得这样的桐梦有些陌生,含蓄笑说:「你变得好沉稳啊,真不习惯你这么说话,不过倒是很有神仙的样子啊。」 桐梦对他微笑,接着说:「我们一族修炼不易,羽化更难,但是一旦羽化成仙神后,便有了能在混沌里来去自如的能力。还记得我说过,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在我们还小的时候,你翻墙遇上我,虽是出于弥补,但当时你给了我一袋符咒,救助落难的我。后来熙雯把我捡回去,你没有特意提出那件事,我也不曾再提起,但我一直都记得这份恩情的。」 「夜里那么暗,你还认得出是我给你的一袋符咒?」 「符咒的字,和你的字跡一样,我认得。而且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虽然熙雯终是没能生下孩子,但你一直对我们都很好,因为你很好,我们总是忍不住想讨得更多。」 兰虹月几乎都想起来了,低头说:「对不起,要不是我只顾着在神界享乐,拖延了太久,也许已经救下你们。」 「不是你的错。你一直都在救我们,帮我们。这次轮到我们帮你。虹月,我能力有限,仅仅只是在此守着你的元神,为你祈祷罢了,你能在万年之内甦醒,其实很快了,因为你急着想去找那位帝君吧。」 兰虹月双眼一亮,抓着桐梦追问:「他还在?」 桐梦点头:「他元神差不多也要甦醒,应该也快入世。在混沌里,我能护祐你平安,可是混沌不是一般生灵能长久驻留的地方,待得太久会失去自我,最终变为混沌。你也该走了,来生或许也会遇到一些挫折和困难,但是我会为你祝福和祈祷的。」 兰虹月看了眼自己抓住桐梦的那双手,摸起来那么真实,他不解道:「那你呢?你要一直在这里?」 桐梦温柔微笑:「我的元灵将驻留于混沌,羽化后的我,反而适合在这里修炼。不过我的分灵也将入世,也许有缘会再相逢,你不必掛念我,去吧。」 兰虹月被推开了,桐梦只是轻轻拂开他的手就令他飘远,他回头望向变得英俊瀟洒的好友喊:「呃,桐梦,桐梦!桐梦,你──」 「去吧。」桐梦变出一柄玉拂尘隔空将兰虹月扫远:「去走出你的道路,你将知道自己所追寻的是什么,然后拥有新的愿望。也许哪日,浮梦或现世再相见。」 「桐梦、桐梦!」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伍 大暑尾声,入夜以后稍微凉爽一些,曲桓陵就抱琴来到前院自娱。他生得清秀儒雅,出身于专门鑽研炼丹的某个小氏族,和医修苏惠诗婚后就云游四海,最后在一座传闻是神兽化成的无名岛上落脚生活。 这座岛有无数高山、丛林,充满瘴气,实在不宜人居,但对他们俩而言这里有许多未曾探访的秘境、不知名的花草生物,是个很好的修炼之地,既无尘俗喧嚣,又有一些未知的事物能探索,就算要出海到邻近的岛屿或大陆採买也方便,因为这座岛离其他地方并不远。 苏惠诗听见夫君抚琴,心中也有所触动,把幼子交给长子曲青阳说:「你哄一哄他,我去找你爹啦。」 曲青阳今年十四岁,是个俊美的小郎君,他气质孤高冷傲,平日里不茍言笑,唯独对弟弟妹妹的态度判若两人,一抱到刚满两岁的小弟就开心得咧嘴笑,作势要亲小弟脸颊:「我们永韶真可爱,白白嫩嫩像个小雪团。」 才两岁的曲永韶伸出小手推着大哥的脸抗议:「不要不要,口水口水!」 次女曲红叶走出房间看到这一幕,笑着把小弟从大哥怀里抱开,她说:「让我来哄吧。」 曲永韶立刻不吵了,小手摸上二姐的脸欢喜笑喊:「姐,亲亲,姐亲亲。」喊着自己嘟起小嘴去亲曲红叶。曲红叶比大哥小两岁,过了今年秋天才要满十二岁,底下还有个刚满六岁的三妹曲槐夏。 曲槐夏坐在桌边吃瓜子,看到大哥被小弟嫌弃就笑起来。曲青阳吃醋道:「奇怪了,小弟这么黏人,怎么就不让我亲一口呢?」 曲红叶笑而不语,曲槐夏在一旁说:「大哥你哪是只亲一口?小弟是怕你真的把他吃了,而且小弟是男孩子,男孩子都喜欢女孩子嘛。」 曲青阳反驳道:「不可能,小弟也让爹亲脸、亲手,爹不是男人么?小弟也不亲你啊,三妹。」 曲槐夏皱鼻子哼一声:「谁说的,小弟也喜欢我,只是他还小不太会讲话。姐姐,换我抱小弟啦,小弟来亲一个。」 曲永韶看到曲槐夏要过来抱自己,赶紧卯足力气抱紧曲红叶,没命似的喊:「不要坏坏,不要坏坏,二姐姐呜──」 「他没忘记你上回咬他脸蛋呢。」曲青阳幸灾乐祸从鼻端哼笑出声,曲槐夏一脸尷尬瞪他,他笑着走向三妹,大掌抓着三妹的小脑袋瓜说:「好吧,我们同病相怜了,三妹。来,哥哥让你抱。」 曲槐夏拍开大哥的手嫌弃道:「才不要你咧,我都长大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也被大哥抱着亲脸、抱着玩,可是大哥到了外面遇到其他小孩也不会这样的,大概是只喜欢自家的孩子? 曲红叶哄着小弟,望向门外说:「好像是邻居来了。」 曲槐夏一听到邻居来访眼睛都亮了,起身抹抹嘴巴就往外走:「是丁家么?我去瞧瞧。」 曲青阳蹙眉失笑:「我们住这儿也就一户邻居,不是丁家还有谁?她这么高兴做什么?」 曲红叶说:「丁家叔叔他们每次来总会带好吃的蔬菜瓜果,槐夏她很喜欢。」 「哈哈,小时候她还那么怕生,如今天天爱往外跑,喜欢去找邻居玩。」 苏惠诗刚和曲桓陵合奏完一曲就察觉邻居夫妻站在围篱外,是丁宓和纪宁星。这座岛在曲家来以前的确是没有住人的,岛上地势复杂,山峦河谷间除了秘境亦有险境,入山即使做足了准备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有一日曲桓陵入山採药受伤遇难,被一对夫妇所救,那不是凡人所能及的地势,曲桓陵当即就猜出那对夫妇并非凡人。 曲桓陵并未多问恩人的来歷,被送回家后拿了不少丹药报答他们,过了一阵子就发现那对夫妇住在不远的山坡上,两家往来了一阵子,那对夫妇才告知他们的身份。 高大的男子叫丁宓,原身是隻九尾白狐,虽然做村夫打扮,但仍看得出他生得俊朗不凡,而他的妻子叫纪宁星,原身是苍龙,有着世间罕有的绝色美貌,生得清艳殊丽。由于龙族和白狐都是传说中的神族,也是修真者所覬覦的神灵,因此夫妇俩才在这座杳无人烟的仙岛居住修炼。 他们认为遇上曲桓陵、苏惠诗是善缘,所以两家常有往来,也常相邀进山里野採、狩猎,或一同下田劳作、一同防范各种天灾。 曲桓陵和苏惠诗见到他们都很高兴,立刻挥手收了乐器走去迎接。丁宓和纪宁星打扮朴素,客气老实的站在围篱外和他们点头打招呼:「入夜还来访,不知是否打扰了你们休息?」丁宓两手都提了一大袋瓜果,纪宁星则是背着一篓野果山菜,手里还拎了一串河鱼。 曲桓陵开心的请他们进来坐,空旷的前院摆了石桌椅,他们常坐在前院广场聊天、纳凉,他请丁宓夫妻坐下喝茶,亲切道:「怎么说是打扰,随时来都欢迎,我家孩子们也都喜欢你们俩。」 苏惠诗笑吟吟的牵纪宁星入座,倒茶给他们说:「是啊,你看,槐夏立刻就过来找你们了。」 曲槐夏跑向母亲、纪宁星那儿,笑容灿烂的喊:「丁叔叔好,婶婶好,婶婶今天也好漂亮呢。」 纪宁星笑得眉眼弯弯说:「槐夏满口蜜糖,说什么都甜到人心里去,真讨人喜欢。婶婶我今天带了一罐百花蜜,你喜欢么?」 曲槐夏开心挽着纪宁星的手:「哇,婶婶太好啦,我好喜欢百花蜜啊。」 丁宓跟曲桓陵说:「我们园子里收成太多瓜果作物,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多的还能过几日出海赶集的时候卖掉。」 曲桓陵说:「这怎么好意思,总是拿你们这么多东西,当初要是没遇见你们夫妻,我和小诗在这儿的日子也不会那么快安定下来。」 丁宓摇头:「多亏你们不时赠予丹药,我和宁星的修为才能顺利度过不少难关。」 苏惠诗笑了笑:「好啦,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还彼此客气什么呢?刚好近来酿了些果酒,我拿来一块儿喝吧。」 曲青阳带着弟弟妹妹出来向长辈打招呼,纪宁星抱着最年幼的曲永韶玩,曲永韶有些怕生,可是他认得出纪宁星他们,因此也不挣扎,只是眨着乌亮单纯的眼睛瞅着对方。 纪宁星对丁宓说:「你看永韶真可爱,好乖,这双眼睛真漂亮。」 丁宓温柔笑看他们,纪宁星又道:「不晓得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这样健康可爱。」 「会的。」丁宓对妻子说完,看向曲桓陵说:「其实今日我俩来访,是有事相求……」 曲青阳带弟妹到一旁玩,挑了邻居拿来的一些瓜果要拿去清洗,曲红叶把洗好的果子去籽切成一盘,让三妹端去给客人享用。曲槐夏端完果盘很快又跑回来找哥哥姐姐问:「丁叔他们有小孩啊?」 曲青阳点头:「有的,好像是十年了吧,是一颗蛋,不过我也没见过。」 曲槐夏讶异:「啊?蛋?喔,对了,婶婶是龙嘛,龙生蛋,龙跟白狐也是生蛋吧?孵了十年还没出来么?」 曲青阳忖道:「这我也不清楚,小时候我也问过娘亲,娘亲说不可以在叔叔他们面前聊这个,会失礼。不过听爹说龙族的蛋能孵很久的,只不过苍龙和白狐所生的蛋,也许不必像纯种的龙族那样动輒孵上百年吧?」 曲槐夏一脸怪表情,两手一摊说:「天啊,孵百年的蛋,那会儿我都不晓得在哪里了。」 「小声点。」曲红叶轻拍了下妹妹的手臂,温柔一笑提醒道:「叔叔他们耳力极好,你别胡言乱语惹他们伤心。」 「喔。」曲槐夏两手摀嘴,不敢乱说话了。 曲青阳站在走廊柱子旁,远远盯着小弟被婶婶抱起来亲了下脸颊,吃醋低语:「永韶这个小气鬼,给婶婶亲也不给我亲。」 曲槐夏走到大哥身旁,抬起小脸冷冷睨他说:「大哥,你这样小弟长大也会怕你的。」 曲青阳忽然抓起曲槐夏,坏笑两声:「好,我只好亲你啦,小槐夏。」 「二姐救我、二姐救我啦,哥哥又发疯啦!」 曲红叶看着胡闹的兄妹俩,无奈摇头,逕自拿邻居送的花蜜兑了些到娘亲酿的酒水里,苏惠诗经过走廊念了那对兄妹几句,走到次女这里端了酒水夸说:「还是红叶最懂事了,还好为娘生了你。谢谢你,我先把酒送过去。」 这时纪宁星从袖里变出一颗金蛋,看起来只比鹅蛋大一些,从大哥那儿逃到娘亲身旁的曲槐夏一看就惊叹道:「哇,好漂亮的蛋,能吃的么?」 曲桓陵沉下脸轻斥:「槐夏,太失礼了!」 苏惠诗向纪宁星他们尷尬赔笑,将傻女儿勒到怀里轻摀着嘴念道:「你这个小贪吃鬼。别闹。」 丁宓和妻子互看一眼,前者爽朗笑起来,纪宁星也打趣道:「若要吃,也是能吃的,不过吃完的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别吃比较好。」 曲桓陵猜出那颗蛋是什么,一脸严肃说:「这莫非是你们的孩子?」 丁宓点头:「不错。我和宁星也替孩子取好名字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丁寒墨。」 苏惠诗不解:「龙种世间罕有,你们怎么把他带出来,这岛上也不是没有凶兽出没,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纪宁星捧着金蛋说:「让这孩子和你们打个照面,往后还望你们多多照顾了。」 丁宓歛起笑意,面向曲桓陵认真道:「方才说到有一事相求,就是为了这孩子。我和宁星算出了再过不久,我们都要飞升往其他世界,无法再回到这里,虽然我们对繁衍后嗣并不执着,对缘份也不强求,但多少仍是捨不得这孩子一出世就孤伶伶的,想来能和曲兄你们一家相识也是有缘,我们也相信曲兄你们的为人,所以想拜託你们守护这孩子,直到他破壳。」 「在下明白了。我一定会顾好你们的孩子。」曲桓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曲永韶扶着桌缘慢慢走到纪宁星那儿,抬头望了眼美人婶婶,再盯着金蛋看,小手指着金蛋喊:「小鸡。」 曲槐夏纠正小弟说:「那个孵出来不是鸟喔,是龙,龙,听得懂么?」 曲青阳站在他们后方插话:「是龙和白狐的孩子,又未必是龙。」 纪宁星微微笑,拉着曲永韶的小手放到蛋上面说:「这个孵出来可能是弟弟或妹妹,永韶要好好爱护他啊。」 曲永韶乌黑双眸盯着金蛋,听到那句话眼神就亮了起来,他摸摸金蛋想抱它,小嘴轻声嘟嚷:「弟弟妹妹,弟弟妹妹,弟弟妹妹。」 苏惠诗看幼子的举动有些慌,连忙出声制止:「宁星,你别把蛋交给他,他抱不住──」 纪宁星没拦着曲永韶,曲永韶把金蛋抱在怀里,不过蛋太滑,一下子就摔到地上,在场所有人都狠狠倒抽一口气,除了金蛋的爹娘依然悠哉的轻笑着。 纪宁星拾起蛋,拿帕子擦了擦笑说:「无妨,我的孩子没那么脆弱的。」 丁宓点头附和:「这孩子用凡火烤炙也不会怎样,投入严寒冰湖里更是不受影响,自然也不会轻易被摔破,现在他还在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时候一到自然会出来。」 纪宁星说:「只不过那会儿我与阿宓应该已经不在这儿了,怕他寂寞,想着曲家热闹,若能让他和你们一块儿相处就好了。」 丁宓和纪宁星把金蛋交给曲家,没有逗留太久就离开了。曲家六口盯着石桌上的金蛋观察,曲桓陵拿了金蛋说:「我得把它好好安置,丁兄他们送了不错的幻阵秘笈,就设个阵法保护它吧。」 曲永韶一看金蛋被拿走就开始哭,高举两手攀在父亲裤管上越哭越可怜:「弟弟妹妹,弟弟妹妹,还我呜呜、呜啊啊啊。」 苏惠诗和曲红叶都来哄小弟,没想到都哄不了,曲永韶开始在地上打滚哭闹,哭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曲桓陵都被幼子吓一跳,只好把金蛋先摆在曲永韶看得到的地方,将他哄睡了再说。 全家人刚平息一场混乱,苏惠诗替曲桓陵擦额头的汗,后者摇头失笑:「没想到那小子会这么想要弟弟妹妹啊,看来我们只能再加把劲生一个了。」 苏惠诗垮下脸拍了下夫君的手臂,嗔道:「你当我母猪么?说生就生,疼的又不是你!」 曲桓陵立刻低头赔不是:「为夫错了,夫人你别生气,我这还不是因为太喜欢你么,也喜欢你生的孩子,也、也是因为太久没嗯……嗯……」 苏惠诗瞧他不敢盯着自己说话,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经意想起当年还是她跟他求的婚。她的夫君虽然必要时也能世故的与人应酬,但骨子里最厌烦那些世俗的事,所以他们才避世隐居的。她抿嘴好笑道:「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这么想再有孩子,那你炼出能生子的丹药自己吃啊,吃了自己生不是更好?我们可以轮流生,我这都生了四个孩子,你自己接着生,爱养几个孩子就养几个。」 曲桓陵被调侃得一脸困窘,苦笑道:「唉,这么逆天的丹药,炼出来我恐怕会遭丹劫而亡。」 「呸呸呸,别胡说,叫你炼那药是说笑的,你还当真。」 曲桓陵搂住她靦腆笑说:「为夫捨不得你疼啊,算啦,都有四个孩子了,对修士来说也是非常多子嗣了。这一般的养胎丹也是很有效的,就连徐家当年都曾经来求药。」 苏惠诗仰首靠在夫君身上问:「神洲第一剑修世家的那个徐家,曾到你们族中求药?」 「是啊。而且他们只求一粒丹药,不贪多,应该是为了避免日后继承人的纷争,以及他们的剑道也很难分心力教养太多子嗣。所以联姻的对象也都是门当户对的修仙名门,与我同辈的那位应该已经当上家主了,当初来求药时相当客气,还说一定不会忘记曲家的恩情,送了不少东西。不过我族后辈没有炼丹的天份,许是给多了那种养胎丹,逆了天意吧,族里后继无人,而我又跟着你来这儿,他们想再有后代只能自求多福了。」 苏惠诗轻轻拍着夫君环她腰的手,轻喃:「修真本就是逆天而为,剑修毕竟杀业太重……罢了,都不关我们的事。」 「那夫人,我们就歇下了?」 「你先睡,我去看看孩子们。」 曲家两个女儿同住一间房,曲永韶还小,又喜欢黏着曲红叶,所以没黏着母亲时都和二姐一起睡觉,不过这天他乖乖和大哥睡一间房,因为他只要抱着金蛋就不在乎自己在哪里,所以曲青阳躺在床外侧护着小弟,而曲永韶抱着金蛋躺在床内侧。 苏惠诗轻手轻脚来到儿子的房门外,曲青阳察觉母亲前来,手一挥隔空打开房门,他一手撑颊盯着小弟,一手拿蒲扇给小弟搧凉。 苏惠诗走近床边轻声问:「睡熟了?」 曲青阳浅笑:「嗯,刚才还流口水,小弟很喜欢这颗蛋,我看爹也不必费事找器皿安置它,让小弟来顾这颗蛋好了。」 苏惠诗笑应:「那怎么成啊,丁家的宝贝孩子,不能当作是你小弟的玩意儿,得好生照顾。」 曲青阳说:「小弟会顾得很好的,你没瞧他多宝贝这颗蛋,我刚才抱他亲脸他也没管我呢。」 苏惠诗无言以对,真不晓得这几个孩子都像谁,带着宠溺的笑意默默退出房外。 *** 丁宓和纪宁星把金蛋交付给曲家以后,不到一个月内相继飞升,自那之后又过了四年。 曲家每年都会为了採买和赶集出海,因为离神洲并不远,只要几日的航程就能抵达,所以每年都会出海三、四次,若是施法术还能更快,不过曲家行事低调,就算平常在岛上也不滥用法术。 自从答应丁家照顾那颗金蛋以后,曲家为免招来麻烦已经很少出海,即使出海也都是夫妻轮流在家中照顾孩子们,外出的家长带着一、两个孩子帮忙。 今年春天曲永韶满六岁,曲桓陵和苏惠诗决定全家一块儿出海一趟,也好让幼子见一见世面。曲永韶期待得不得了,出航前一晚还睡不着,抱着金蛋说了很多话。 上岸时渔港很热闹,曲槐夏挽着曲红叶发出讚叹:「哗啊,好多人啊。」 曲桓陵催促他们几个说:「快跟上,我们去租辆马车进城。」 苏惠诗和孩子们解释:「上元节快到了,渔港这时也很热闹,附近还有间庙,大概是有庙会吧。难得来一趟,有的是机会慢慢逛,你们别贪玩都跟好了。青阳,看着他们。」 曲青阳绷着一张脸点头,安静走在最后看着弟妹们,曲永韶走在他前面提着小竹篮,篮子里正是那颗金蛋。曲永韶一直很宝贝这颗金蛋,吃饭、睡觉、洗澡都不离身,只差没带着去上茅厕了,前一日他还摘了许多小花草放在竹篮里,再拿了最喜欢的花布把蛋裹好,最后才盖上盖子,乘船也是一路把小竹篮抱紧紧的,晕船吐了也没松开篮子。 曲青阳看小弟提着竹篮小跑步跟上大家,模样又可爱又好笑,忍不住出声问:「要不要哥哥抱你?」虽然在外面他的神情冷傲,对小弟语气仍是温柔的。 曲永韶稍微回头瞄了眼大哥,护着竹篮赶路:「不用,我保护弟弟妹妹。」他的弟弟妹妹指的是金蛋,虽然盼了四年还没孵出来。 曲青阳莞尔,继续走在最后方看小弟跟上其他人,他知道这一路上许多人都会打量他们一家,虽然他们衣着朴素,母亲和两个妹妹头戴纱帽,但不防碍其他人好奇的目光,而且他知道自己的模样出眾,小弟虽然才六岁,生得也是玉雪可爱,再长大一些恐怕也要戴上纱帽了。 曲桓陵租好马车带一家人进城投宿旅店,要了两间房,房外互通一间小厅,他们卸下行囊稍作休息,曲桓陵说:「一会儿我去买些吃的回来,时候也不早了,吃完就准备就寝吧。」 曲青阳和父亲去张罗吃食,回去吃饭时大家围坐一桌,和在家里一样热热闹闹的讨论隔天的行程,就寝前曲青阳要给小弟换衣服,发现小弟的小包袱里全是手帕和花布,有些错愕问坐在床边的小弟:「叫你自己收拾的衣服呢?你没带么?还是娘亲或红叶帮你带了?」 曲永韶想起了什么,张大嘴巴抽气,心虚回答:「我忘记了。」 曲青阳伤脑筋睨着他,念说:「你成天抱着颗金蛋,旁的事都不顾了么?怎么连收拾自己的衣裳也做不好?这颗蛋又不需要天天更衣,你带那么多花花手帕来做什么啊?」 曲永韶咬着下唇,双眼泫泪,低头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嘛。」 曲青阳咋舌:「别说我们家还没有人修为高到能凭空化物,要我把你这些布一下子变成衣服也办不到。罢了,你去跟槐夏借衣裳吧。」 「三姐是女子啊。」 「有什么关係?她个子不高,她的衣服你能穿的。」 于是曲永韶次日穿着一身女装上街,不过他并未跟着父兄去採买,而是跟着苏惠诗她们几个女子,父亲帮他的小竹篮设下禁制,寻常修士也看不透篮中的东西,只会看到糖果糕点那类幻术形成的错觉。 曲红叶和曲槐夏都给小弟买了点心和小玩意儿,苏惠诗带他们到布店里挑布料做衣裳,曲永韶站在娘亲和姐姐之中,店里老闆娘夸曲永韶说:「唉呀,真是可爱漂亮的小娃娃,夫人要给这孩子做衣裳么?」 苏惠诗浅笑说:「是啊,我们几个都要,不过这是我儿子,他这个小迷糊出来玩忘了收拾自己的衣服,才借了姐姐的来穿,给他做几套衣服吧。」 曲永韶乖乖站好给人量身,曲槐夏挨近母亲那儿问:「娘,哥哥早上说小弟穿那身衣裳比我好看,真的么?」 苏惠诗摸摸三女儿的脸哄道:「都好看,槐夏活泼可爱,穿什么都漂亮。永韶还小,生得雌雄莫辨,只是幼童的可爱,有什么好比较的?你大哥就是爱逗着你玩儿。」 曲槐夏撇嘴:「那他怎么都不欺负二姐?」 苏惠诗说:「红叶稳重内歛,不会因为青阳几句玩笑话而起反应,青阳就算要戏弄她也只会自讨没趣吧。」 曲槐夏看了眼坐在一旁喝茶的二姐,一副闲静淡定的样子,认同点头:「那倒是。」 曲永韶自己挑了布料,量身结束,提着小竹篮往娘亲那儿跑:「娘亲,我好啦。」 「那就轮到槐夏或是红叶了。」苏惠诗说着把么儿抱到腿上亲了亲脸颊,和儿子相视微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说:「生得这般可爱,怪不得你爹、你大哥说要给你弄顶小纱帽戴着,免得被拐跑了。」 曲永韶不常照镜子,也不关心自己什么模样,反正全家都很疼他,他看娘亲笑笑的,自己也回以微笑,然后转头看二姐拿了一块红色的布料试,拍手讚美:「二姐漂亮。」 曲红叶找娘亲讨论布料,曲槐夏就带小弟坐在角落吃店家招待的点心,店里又来了不少客人,曲槐夏说:「看样子他们忙不过来,好在我们先来了。咦,二姐拿的那块布好美,我也要,小弟你乖乖坐这儿等我们,别乱跑啊。」 曲永韶专心把盘子里的点心重新摆盘,当作小游戏玩,曲槐夏看他自得其乐的样子也没多想,穿过客群去找娘亲他们。 曲永韶看娘亲她们好像遇到了认识的朋友,双方聊了起来,他坐在角落抱着竹篮小声跟蛋说话:「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啊?快点出来陪我啦,我好无聊啊。大哥说你已经当了十四年的蛋了,快要满十五年啦,那你孵出来以后是一岁呢?还是已经十五岁啦?唔……」曲永韶沉思半晌说:「你还是一岁好了,这样我就是你哥哥了,所以不管怎样你都算一岁啊。」 苏惠诗在店里被赵颖芳认了出来,赵颖芳是凤鸣山庄的女主人,她夫婿是徐廷曄,正是从前向曲桓陵求养胎丹的剑修名门。苏惠诗没想到会在这种小城镇遇上赵颖芳,也不好敷衍人家,聊了一会儿发现对方除了在外等候的家僕之外,身旁还带了位小公子。 赵颖芳说起自己的宝贝独子就兴起聊了不少,苏惠诗也没什么机会回话,只要适时的点头附和就好。片刻后苏惠诗馀光看着两个女儿有些无聊的待在她身旁,驀地轻讶一声:「唉呀,永韶呢?」 曲红叶也回过神来,转头看到小弟还坐在角落,这才松了口气。 赵颖芳有点意外的掩嘴说:「咦,曲夫人家中又有第四个孩子了?」 苏惠诗含蓄的微笑点头:「是,是家中老么,今年才六岁。」 赵颖芳跟着她走过去见那小孩,笑容有些天真的说:「这样啊,那小犬还大他四岁呢。」 苏惠诗向幼子招手,曲永韶从椅子上跳下来,她跟幼子说:「这位是凤鸣山庄的主母,徐夫人。」 赵颖芳亲切笑道:「喊我徐夫人也好,不过要是喊我赵女侠我会更开心的。」 曲永韶看到眼前美丽的妇人,客客气气的行礼喊:「见过赵女侠。」 赵颖芳觉得这「女娃」比过份安静的曲红叶和太活泼的曲槐夏都要好,生得也漂亮可爱,越看越喜欢,她拉着儿子说:「絳昕,你瞧这妹妹多懂事可爱。」 徐絳昕看了眼曲永韶,客气回应:「曲夫人教养的孩子自然是懂事的,也可爱。」 苏惠诗笑了笑:「令郎才懂事,又颇有乃父之风。」 曲永韶不习惯被那么多人围观,默默提小篮子挨到二姐和三姐那儿,不过那个叫徐絳昕的哥哥时不时往他瞄一眼,他想起爹爹说要保护好金蛋,以为那哥哥想瞧他篮子里的东西,不由自主把竹篮护得更紧了。 赵颖芳和苏惠诗一来一往的寒暄互捧,赵颖芳半开玩笑说:「我瞧你家永韶挺好的,以后嫁来当我儿媳妇吧。我一定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 「啊?」苏惠诗想到自己方才忘了澄清永韶是男孩的事,不过她也不打算与徐家深交,懒得多作解释,于是敷衍道:「徐夫人说笑了,孩子们都还小呢,再说令郎如今已经这般才貌不凡,将来多少名门闺秀会喜欢的,不急于一时嘛。」 赵颖芳像是没听懂苏惠诗委婉之辞,握起苏惠诗的手拍了拍笑说:「我明白,徐家过往总是会挑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不过我和廷曄并不看重这些,再说如今山庄是我们夫妻作主,不必担心啦。」 苏惠诗勉强挤出笑容,含糊说辞:「这个实在不必急于一时,再说吧。呵呵呵。」 赵颖芳笑了下,点头应道:「也对,如你所言,孩子都还小呢,哪懂这些。我不过是太喜欢永韶这孩子,只看一眼就觉得……唉,心里欢喜啊,这孩子生得真好。絳昕你说呢?」 徐絳昕顺着母亲的话又看向曲永韶一脸无辜抱紧竹篮的模样,不自觉浅浅一笑:「嗯,很好。」 赵颖芳看到儿子露出笑容,有些诧异,徐絳昕平常也会笑的,只不过那都是应付外人的笑,私底下没什么表情,好像对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只专注于剑道。这还是她这个当娘亲的头一回见到儿子有这样自然温柔的笑容,果然曲永韶这孩子特别不一样么? 苏惠诗说:「我和孩子们还得去办其他的事,就不聊了,徐夫人、徐公子,再见。」 赵颖芳还没能开口挽留,就看到苏惠诗带几个孩子出了店外,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人潮里,她叹了口气有些落寞,转头问儿子说:「好可惜啊,忘了问恩人住哪儿了,要不就能再邀他们相聚。多亏他们家的养胎丹,我才能生出你这么好的孩子。为娘觉得那个曲永韶挺好的,你也很喜欢那个妹妹不是?」 徐絳昕睞向母亲疑问:「娘亲想再怀一个女娃?」 赵颖芳失笑:「不是,我的意思是给你找个媳妇儿。」 「言之过早了吧。」徐絳昕又露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淡淡的说:「我无心谈那些小情小爱,只专注于修炼。」 「唉。」赵颖芳摇摇头:「那也别成了剑痴或武痴啊,罢了,若是有缘再说吧。」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陆 济定山的山脚下有间紫烟工坊,除了木造器物也做一些陶瓷品,还接修补相关旧物的活儿,有些熟客知道这里的师傅手艺好,收的工钱亦不贵,会把爱惜的旧物送来这里修补。 紫烟工坊的师傅叫江焕生,看起来是个岁数不满三十的青年,有双秀长的单眼皮,相貌并不算起眼,但也生得慈眉善目,对待谁都客气和善。他还在工坊旁边设了茶棚,若有进山和路过此处的过客都能和他讨杯茶水喝,费用随意给,只当是结个善缘。 凡人多半不知晓江焕生还是一名鑽研炼器的修士,他收了个徒弟叫作聂坤,十四岁的聂坤还是个小少年,也有双单眼皮,模样眉清目秀,颊边有块淡粉的胎记。聂坤每日勤奋跟着师傅学习,外人看他们就像是一对父子,实际上也是情同父子。 曲桓陵驾着马车带一家人来到紫烟工坊,主要是为了出诊。江焕生有陈年旧疾,一直以来都由苏氏医修诊治,吃的是曲家的丹药。曲桓陵和苏惠诗离开神洲以后也没忘了这位修真界的老朋友,每年至少出海一次都是为了给这位朋友出诊。 此外,聂坤也是曲家的远房表亲,虽然那些亲族早已散落各地没有往来,不过聂坤跟了江焕生这个师父,也算是修真界的人,曲桓陵对这个晚辈还是关心的。聂坤双亲早逝,还好有师父收留才没有流离失所,后来曲桓陵才从江焕生那里知晓这个晚辈的事。 此时工坊只有聂坤一人,他端茶水果子出来待客,温吞的跟曲桓陵他们说:「师父一早就去山里察看窑烧的情形,也不知何时回来,要是你们有别的急事,不如我帮你们带话?」 曲桓陵喝了口茶,摆手笑说:「无妨,我们难得来一趟,坐着里等会儿也好。」 聂坤点点头,木訥笑应:「那曲伯父你们随意。」 曲桓陵笑了笑:「去吧,去忙你的,不必顾虑我们。青阳,看好你弟妹他们,别让他们碰坏了东西。」 曲青阳低头和小弟互看一眼,再转头看了眼红叶回话:「正盯着呢。」 曲槐夏和苏惠诗小声说:「我去看聂哥哥忙什么。」 苏惠诗提醒道:「那你用看的就好,可别打扰他啊。」 「知道啦。」 曲槐夏满脸灿笑跑去找聂坤,聂坤在外面搬木头,搬了一小堆后开始挑拣,曲槐夏像猫一样踩着轻盈的脚步接近,来到聂坤身后稍微大声一喊:「哇!」 聂坤被她吓一跳,一些木头滑落砸在脚上,登时蹲下来痛呼:「好疼,呃……是你啊,槐夏妹妹。」 曲槐夏发现自己做得太过火,也跟着蹲下来帮忙捡木头,一脸愧色关心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玩,你脚有没有事?把鞋子脱了我瞧瞧。」 聂坤赶紧制止她说:「不不、不用麻烦了,我没事。」 曲槐夏拿了根略粗的木块说:「这个砸到脚趾可能破皮瘀伤的,是我的错,我帮你看看啦。」 「真的不用了。」聂坤匆匆抱起木头退开来,紧张得嚥了下口水,目光飘向一旁说:「那个,这里堆了不少杂物,要是你碰伤了自己就不好了,你还是回伯父伯母那儿吧。」 曲槐夏蹲在原地,双手撑颊打量聂坤,她也不知为何聂坤这么害羞,逗弄起来特别有趣。她站起来走向聂坤说:「我不闹你了,就是好奇你在这里都忙些什么,你不用理我没关係的,我就是看看而已。」 「好吧。要是你渴了,茶棚那儿还有茶水。饿了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再去看有没有点心。」聂坤低着头说完这些,就转身去挑拣之后要用的木材。 曲槐夏看这里不仅堆放木材,还有不少石材,她问:「这些材料要拿来做什么的啊?」 聂坤回答:「这几日有位客人请师父造一座小小的山水池,佈风水局要用的,师父让我挑些材料出来。」 「你从刚刚都不看我一眼,我很丑么?」 「怎么会呢,你、你很好看。」聂坤话音越来越弱,模糊得很,但曲槐夏还是听清楚了,带着笑意跟他说:「坤哥哥你的脚还是让我看一下吧?」 「我皮粗肉厚的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曲槐夏歪头仔细盯着聂坤侧脸的胎记看,她说:「你哪有皮粗肉厚,这块胎记像花一样,很好看的。」 「谢谢。」聂坤苦笑了下:「也就只有你会说好看了。」从小至今,他常受欺负,多半都是因为这块胎记。 「你师父没夸过你好看啊?」 聂坤抬头回想:「师父从来没和我聊这个,好像也不在意我长怎样。」 「我能不能摸?」 「不好吧。」聂坤匆匆瞥她一眼,一手掩着侧脸胎记说:「男女授受不亲。」 曲槐夏哈哈笑说:「我们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没关係啦。还是说你喜欢我?」 「没没没……」 曲槐夏听到他结巴笑得更厉害了,她忽然被人从后方抱离聂坤那儿,腾空的她踢着双脚喊:「你干什么啦?臭大哥,放我下去!」 曲青阳面无表情对聂坤说:「舍妹调皮贪玩,失礼了,弟弟你勿怪。」 聂坤訥訥道:「不会的,没事,你别怪她。槐夏在这里也让工坊变热闹,师父也会高兴的。」 曲青阳听他提江焕生,眉眼柔和了些。他知道三妹很喜欢戏弄聂坤,聂坤一直都很内向怕生,总不好让江焕生觉得曲家的孩子欺负他徒弟吧。他正要带三妹回娘亲那里,就看到有个穿黑色布衣的男子走下山来,林间幽径里的光束一道道扫亮那男子的轮廓,温和的眉眼好像随时都慈悲的看着眾生,被那目光注视也能感受到沉静、安定,以及世间的美好,令他不禁佇足凝望那人。 那人正是江焕生,一头长发曾经削去,如今又冒出一些短毛出来,许是走到发汗了才把头巾摘下,看到工坊有来客又撢了撢头巾重新缠好,亲和率性的朝他们挥手。 聂坤率先喊道:「师父!」 江焕生走向他们,面带笑意说:「坤儿在招呼客人?这不是青阳么?还有槐夏。你们和爹娘一块儿来的?」 曲青阳回过神,语气淡然答道:「是,江叔叔近来还好么?家父家母一直都很记掛你。」 江焕生微笑頷首:「托你们的福,一直都很好。」 曲槐夏趁机挣开大哥朝长辈告状:「叔叔,大哥不让我跟聂哥哥玩。」 江焕生说:「青阳是怕你在这里乱跑,受了伤就不好了。不过有坤儿在,让坤儿陪你就好,他对这里都熟。」 曲青阳睨着三妹提一句:「可是槐夏实在调皮,就怕聂弟弟被她欺负了。」 「人家才没有欺负过聂哥哥。」 聂坤微微抿了下嘴角,有些害羞的笑说:「槐夏没有欺负过我,她对我很好,还想帮我的。」 江焕生让徒弟陪那女娃去玩,接着看向曲青阳说:「才一年不见又长高不少了啊。将来会不会比我还高?」 曲青阳不自觉也抿了下唇,就像方才聂坤那样靦腆藏着笑意说:「江叔叔不喜欢我比你高?」 「长高很好啊,只是忽然感慨日子过得快,以后你要嫌我老。」 曲青阳眼眸笑意更明显,他道:「我从小看你就是这模样,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老的。就是真的老了也不要紧,我……我们还是会每年都来看你的。」 「约好了,你每年都来?」江焕生戏謔问他一句,不过像是单纯说笑,没有等曲青阳回应就转身说:「走吧,别让桓陵他们久等。」 工坊里摆了不少成品和半成品,多半不是修士用得上的器物,但曲桓陵和苏惠诗很有兴致的欣赏它们,曲红叶牵着曲永韶在工坊附近逛,其实只是在绕圈,不过曲永韶还没来过这里,对什么都感到新鲜有趣。 江焕生见到曲永韶就问:「是哪里来的小菩萨?」 曲永韶抬头望着陌生男子,似懂非懂的指着娘亲说:「娘亲肚里来的。」 江焕生笑了笑:「久仰久仰,今年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你就是曲永韶吧。」 曲永韶站得笔直,双手合掌朝江焕生打招呼:「见过江叔叔,我是永韶。还有这个是我的弟弟妹妹,丁寒墨,还没孵出来。」 曲桓陵他们看曲永韶有模有样的介绍那颗金蛋都笑了起来,聊起了金蛋的缘由,苏惠诗提醒道:「我们一会儿再聊吧,先让我帮阿生看诊。」 「有劳苏姐了。」 曲青阳在一旁看母亲问诊,他小声问父亲说:「江叔叔究竟几岁啦?」叔叔喊他母亲苏姐,应该年纪也不大吧?谁知曲桓陵说他也不晓得,谁都不晓得江焕生的年纪,还说当初他们夫妻认识江焕生的时候,江焕生就长这模样了。 曲青阳只知道江焕生的旧疾是从前炼器时受的伤,似乎是年轻时急于求成,不仅要炼的法器失败还差点走火入魔。他从小就跟着父母为江焕生出诊,幼时只觉得这个人好像会发光一样,好看得很,怎样都看不腻,后来某一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常想起江焕生了,莫名的惦念,但又说不上原因,只知道想起江焕生的时候,心情会变好,但也会有些落寞。 父母给江焕生看病时,曲青阳都要在一旁见习,他要学父母的医术,一开始他对修炼也是兴趣缺缺,不过想着哪天能给江叔叔医病,才因而变得认真好学。他望着江焕生的侧脸有些出神,目光落到江焕生刚生出来很短的鬓发,想着:「这是一个少见的器修,也是佛修,和他们不太一样的,不过总归都是修真界的,来日方长吧。」想到这里他自己有点懵,来日方长是要做什么? 看诊结束,江焕生收下曲桓陵准备的药和一些调养的药方,苏惠诗送了他一本药膳食谱,他和徒弟带着曲家的孩子做些小玩意儿,留他们住一晚再走。 曲青阳站在弟妹后方看他们玩耍,江焕生对孩子们极有耐心,手把手的教,途中抬头问他说:「青阳不一块儿来么?」 曲青阳说:「我小时候玩过了,叔叔你陪他们就好。」 曲槐夏顺理成章黏着聂坤撒娇:「哥哥这边要怎么弄啊?我不太会,教我。」 聂坤红着脸替曲三妹做玩具,曲桓陵和苏惠诗则带着次女和幼子。 其实曲青阳挺羡慕聂坤,他认识江焕生那会儿聂坤还没出生,后来有一天江焕生说自己收了个徒弟,让他有些吃醋。他小时候最期待随父母来济定山看江焕生,他能在这里玩很久,什么都好玩,江焕生会教他许多工艺,教他怎样捏那些黏土、烧窑、削自己的木汤匙和筷子,做许多小玩意儿。他以为自己吃醋是因为羡慕聂坤能天天在这里玩,但他也明白聂坤是江焕生的徒弟,不可能一样,加上后来他发现江焕生对所有人都那么亲切,醋意被失落取代,好像自己在江焕生看来不是特别的。 夜里苏惠诗和其他女眷睡在屋里,江焕生坚持把房间让给曲桓陵和永韶睡,曲青阳说:「这里有江叔叔佈好的风水,不生蚊蝇,我就睡外面的吊床好了。」 江焕生说:「我陪你吧。我们叔侄俩可以聊一晚上。」 曲桓陵知道他们两个感情好也没多说什么,抱着幼子笑说:「那我就罢佔你房间啦。永韶,我们走。」 原先的吊床旁边还有棵双生树,江焕生在旁边做了另一个吊床,和曲青阳并排躺在吊床上看星星。曲青阳说:「星星好亮。」 「亮到你睡不着?」 「嗯,陪我。」 「好啊。要聊么?」江焕生语调平和温柔,让人不由自主想一直听下去。 「不知道聊什么好。」 「那我念佛经……」 「不要,我不听那个。」曲青阳有点嫌弃,江焕生轻轻笑着,他觉得那笑声很好听,用来念佛经不是太可惜?明明可以说点别的啊,佛经念给眾生听,江焕生是对他无话可讲么? 「我很想你。」 「嗯?」曲青阳好像听到江焕生说了什么,但风声混淆了,听不真切,他坐起来望着江焕生,犹豫半晌轻唤:「江叔叔,你刚才说什么了?」 江焕生闔眼没有回应,似乎已经睡熟了。曲青阳躺回去,微微不悦低喃:「说好陪我的,自己却睡着了。」 次日曲桓陵和江焕生说:「这次不收诊金,只想求你帮忙一件事。」 江焕生说:「曲兄何必跟我客气,诊金还是得给的,曲兄的忙我一定帮。」 曲桓陵笑说:「你就不怕这么讲完,我让你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不会,所以我才这么讲。曲家有何事要我帮忙?」 「是这样的……」曲桓陵和苏惠诗的修炼也遇上了瓶颈,他们夫妻这一趟来神洲还想去某个应该已经开啟的秘境探访,找寻他们需要用到的天材地宝,但孩子们都还小,得有人看顾,于是想到了江焕生。他说完这些,訕訕然道:「明知你也事务繁忙,还得带徒弟,我们一下子要你带四个孩子也实在是对不住,这……」 江焕生微笑摇头说:「怎么会麻烦,我也不忙,况且青阳和红叶都已经长大懂事,他们都会帮我的。曲兄你和苏姐就放心吧,我会顾好他们等你们回来。」 曲青阳也是一早才知道父母要他们暂宿江焕生这里,他把弟妹们都喊醒,一块儿吃过早饭再给父母送行。 苏惠诗抱了每个孩子,跟他们说:「不必太担心,这次去的地方没那么危险,就是远了点,最多一个半月能回来的,我们会尽快赶回来。而且我们也不好让你们一直叨扰江叔叔啊。」 江焕生笑了下:「他们这么可爱,住多久都欢迎,我打算再建一间屋子,将来你们来访就不必两、三人挤一张床啦。」 曲永韶只知道爹娘要去有点远的地方,好像还有些危险,可是他们答应要很快回来,于是他上前抱了爹的大腿,再抱娘的手说:「要花花,漂亮的花。」他想拿来放在竹篮里,也许丁寒墨一高兴就破壳而出了。 曲桓陵和苏惠诗微笑互望,前者道:「我们永韶在讨礼物啦。」 苏惠诗弯身亲了下么儿的额头,抱了下说:「为娘会採很多花回来,你和寒墨就等着吧。」 曲青阳拿眼尾偷瞄江焕生,暗自高兴能因此多留在这里一阵子。曲红叶淡淡的向父母告别,只有仔细看才瞧得出她眼里微有泪光,也是不捨和父母分开这么久。曲槐夏和大哥一样暗自窃喜,想到能天天找聂坤玩就高兴。 曲永韶成天提着小竹篮守着金蛋,常常望着父母飞远的天空看,大概也是认真在等待他们带礼物回来。 然而一个半月过去了,曲桓陵和苏惠诗都没有回来,江焕生安慰他们再等等看,并且去和相识的修士们打探消息,费了些灵石和材料奔波了数日才得知近来一则传闻,某个刚开啟的秘境之中有一伙散修联合向某世家谋夺宝物,混乱的斗法导致秘境提前关闭,许多修士下落不明。 江焕生得知此事尚未明朗,不敢轻易让孩子们知情,只好想方设法转移他们的注意。曲家的孩子们也隐约察觉事态有变,曲青阳虽不明缘由,但还是帮江焕生安抚弟妹们,江焕生把打听到的事透露给曲青阳知道,并安慰曲青阳说:「尚未有消息,也许是虚惊一场。」 曲青阳不想让他操心,故作镇定:「我明白,我不会乱想,只是还得想办法再哄一哄我弟妹们。」 曲永韶已经会看日子了,天天数日子,天天问哥哥姐姐为何父母还没回来接他们,直到他整整等了三个月,等到天气都变好热了,天空有几个人抬了一顶轿子飞下来。那日他穿着娘亲买给自己的新衣裳,水蓝色的衣袍,抱着他的小竹篮坐在工坊外面发呆,看到叫赵颖芳的妇人和那个穿红衣的哥哥走出轿子朝他走来。 赵颖芳牵着儿子的手来到曲永韶面前,她一脸的悲悯同情,美目泛泪说:「好孩子,你怎么坐在这儿?」 曲永韶仰起小脸答:「等爹和娘,给我採漂亮花草。」 「他们……」赵颖芳哽咽得说不出话,拿起帕子拭泪,一旁少年代她说道:「你爹娘恐怕回不来了。」 「昕儿!」 徐絳昕朝曲永韶伸手道:「你早晚要知道真相的。他们在秘境遭劫,回不来了。我们是来接你们的。」 曲永韶乌黑的眸子盯着他们,深黑的眼瞳好像映不出任何人,像是能吸走光亮,也教人读不出他的情绪,他提着竹篮站起来,恍若未闻转身走进工坊,在工坊里传出孩子的尖叫声。 「哥哥有坏人,江叔叔救命!姐姐救命──」 *** 儘管曲永韶难以接受别人告诉他父母生死不明,不过这件事似乎是真的。他记得那天江焕生和大哥请赵颖芳他们坐下来好好的描述事情经过,他躲在门口听,姐姐们也都在那里听着,工坊里很安静,只有徐絳昕平稳叙事的声音,还有赵颖芳不时发出的啜泣声。 曲家的孩子们都很安静,江焕生虽然仍是平静的,但也没了平日的笑意,连聂坤都很沉默,他们谁也没想到曲家会遭逢剧变。 赵颖芳说:「都是为了救我夫君和儿子才会那样,我们已经尽力找了,可是、可是没有半点收获,夫君说秘境之中到处都是冰天雪地,他们二人又落入了深不可测的冰隙之中,恐怕……我实在无顏来见恩人的孩子们,但还是必须要来。我知道恩人有四个孩子,令人到处打听才晓得应该是来到这里,所以想接他们到回徐家,徐家一定会好好善待他们。我、我一定将他们视如己出,江师傅说呢?」 「我也不会丢下他们四个不管,但我怎么想并不重要,还得看孩子们是怎么想的。」江焕生看向坐在一旁的曲青阳,曲青阳知道小弟躲在门口那儿,朝二妹使了眼色让她看好小弟,等曲红叶把弟弟带过来以后,曲青阳说:「我替爹娘谢过赵女侠的好意,只是我们不会到徐家,我会好好照顾弟妹,夫人不必为我们操心。」 站在母亲身旁的徐絳昕觉得曲青阳他们不识好歹,又瞄了眼怯怯躲在姐姐身旁的曲永韶,忍不住插话说:「你们虽然跟着父母修行,但也不是有实力和人脉的修士,若在凡人地界生活总会遇上不少麻烦。这鐶襄城的官吏皆知江师傅其实是位修士,我们徐家在这里也有產业,因此这儿的官府从不为难,可你们不落户籍就难以讨生活,落了户籍想当凡人,这日子也难过,还得被官府管着,倒不如和我们回去,上学修炼两不误,也不必担心衣食生活那些俗世困扰。就算将来女子出嫁也能寻一门好亲事……」 曲槐夏性子烈,听那小子大放厥词本想回嘴几句,被曲红叶拉着手拦下了。 赵颖芳朝儿子睨了一眼,制止他再讲下去,红着双眼朝他们低头赔不是:「小犬也是担心你们,话说得太急,并不是有意惹你们不快,望诸位见谅,我、我方才所言句句真心,但也明白你们无法太快下决定,这毕竟是大事。不要紧的,明日我再来,后天也来,你们慢慢考虑,我也能陪一陪你们。」 曲青阳神色淡漠听完这些话,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想直接拂了徐家的脸面,他疏离客气的回应:「徐夫人不必如此,爹娘他们救助无数人,也不是为了要什么回报,况且问诊施药也都确实收了诊金跟药钱,徐家不必做到这样。在下也不是孩子了,弟妹也都懂事,不需要我太操心。我们并不想叨扰徐家,在此就谢过徐夫人,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 「可是……」赵颖芳还想再劝,江焕生也替曲青阳送客。 赵颖芳在回程的轿子上和儿子抱怨:「方才你不该讲那些话,说不定他们就会和我们走了。」 徐絳昕想起那曲永韶躲着他们的样子,淡然道:「就算我什么也不讲,他们也不会和我们走。我们家也未必真的能好好看顾孩子。」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徐家那么多僕役,怎可能连几个小孩都顾不好,再说你一个人也没什么玩伴,难道就不想要有其他兄弟姐妹?我也是觉得曲家孩子很好才想接过来的,算了,都是为娘将你惯成这样,你总是不懂我的苦心。」 徐絳昕没再回嘴,他知道赵颖芳自幼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在赵家有亲族上下呵护着,嫁到徐家又有父亲他们宠着,虽然也和修真界其他家族往来,见过不少世面,但总是不会设想太多,因为从来都不需要她为人设想。这件事就此揭过也罢。 徐家人离开工坊后,曲槐夏立刻发火:「那个徐家的小子扯什么狗屁东西,曲家的婚嫁才轮不到他插嘴,管那么多干什么,气死我了!」她骂到哭出来,曲红叶抱着她一起哭,安慰她说:「没事了,不必理会他们。」 曲青阳抱起小弟安抚道:「永韶别怕,哥哥姐姐都一直陪着你的。」 「呜。」曲永韶难得憋着不哭,扁嘴含糊说:「爹跟娘呢?」 曲青阳忽然不晓得该怎么哄小弟才好,因为他知道曲永韶其实很敏锐,不能随便胡诌理由乱哄。曲永韶把小脸埋到大哥身前蹭了蹭,小声问:「他们回不来了么?」 「嗯。」曲青阳听到自己声音哽咽低哑,好像再和小弟多说一个字,自己也会失态。 江焕生看向聂坤温和的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去忙吧。我去炊饭,炒几个菜,大家先吃饱了再说。」 曲青阳垂眼道:「多谢江叔叔。」 江焕生拍拍他的肩,和徒弟各自走开了,让曲家人自己静一会儿,发洩情绪也好。 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江焕生提议要收留他们,多跑几趟官府,往后也不必勉强他们落户籍,要跟着他在山脚下修炼都行。曲青阳和弟妹们谈过,他们也没别的打算,又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去秘境找父母的下落,回到无名岛其实也有渡海的风险,于是决定就跟着江焕生住了。 江焕生带着他们在山脚盖了间新屋,替小孩买了童蒙书和玩具,添置家具,曲青阳他们一有空也会到工坊帮忙,很快就迎来第一个中秋节。 修炼之人未必会像凡人那样过节,江焕生自己就是这样,不过为了曲青阳他们,他还是准备了一桌比平日还要丰盛的饭菜,大家边吃边聊。 江焕生问:「永韶可有想过要去学堂念书,交些朋友?我认识一位张员外,他办的学堂很不错,不少孩子都能去那里听学。」 曲永韶摇头:「我不想。」 曲红叶说:「小弟他还不想离开我们,也不放心丁寒墨。」 曲槐夏听了好笑,故意跟小弟讲:「丁寒墨还在蛋里呢,要是它真的一百年都不出来,你难道要守着他一百年么?」 曲永韶扁嘴睨视三姐,倔强回嘴:「我守他,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曲红叶摸摸小弟的头,无奈又宠溺的微笑:「凡人活不了那么久的。」 「扯远了吧。」曲青阳失笑,和对面的江焕生目光相接,含蓄微笑道:「江叔叔不必担心,平日里我和妹妹们都会教小弟读书识字,也会陪着他,不要紧的。要是到了外面上学,我还得担心他是不是受欺负,多谢江叔叔设想到这些,要是我们有什么事会再和你商量的。」 江焕生点头:「那好吧。你的顾虑也对,永韶生得可爱,你把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还是不勉强你们分开了。」 曲青阳轻笑几声:「江叔叔你居然调侃我。」 曲槐夏看大哥跟江叔叔有说有笑,半点也没有在外人面前那样的冷淡孤傲,她想大哥肯定是非常喜欢江叔叔的,她也喜欢江叔叔和聂坤呢。她一低头看到自己盘子里有一小堆蟹肉,转头看向聂坤,聂坤正拿着挖蟹肉的道具对她靦腆微笑说:「我记得你说喜欢吃这种河蟹,我很会掏蟹肉的,这些你尝尝看。」 曲槐夏朝他笑了下,欢喜道:「聂哥哥真好,我们一起吃吧。」 曲永韶也被红叶餵饱了,满嘴油光,虽然吃饱很开心,不过谁都没提起曲桓陵和苏惠诗,让他觉得很寂寞。他忽然说:「我想念爹和娘了。」 曲红叶愣住,抱住小弟忍着想哭的衝动。 曲青阳不想坏了气氛,可惜了江焕生的好意,他压抑思亲之情走去抱起小弟问:「你吃饱了?」 曲永韶点头。曲青阳哄他说:「睏不睏?大哥唱歌给你听?讲故事哄你睡?睡着能做梦,梦里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曲永韶想了想,看了眼三姐说:「怪不得槐夏都睡好晚啊。」 曲槐夏红了脸喊:「臭小弟,我哪有睡得晚啊,只不过偶尔一、两次稍微晚起而已。」 他们又被曲永韶逗笑,这顿饭菜吃得圆满开心,夜渐深,江焕生也让孩子们都去睡,再独自回房念经,默默为故友们祈福。 次日清晨曲永韶赖床了,抱着金蛋不肯起床,曲青阳也不忍心吵醒他,留了颗包子就出门去了。紫烟工坊不是每日都很忙,曲青阳和妹妹们仍不忘平日的课业和修炼,江焕生空间时也会指点一二。 曲永韶在中秋夜睡得很好,他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梦,只觉得浑身都暖暖的,并不晓得金蛋开始变成白烟,烟雾里闪烁光亮。他躺了很久才睁开眼,醒来时看到一张非常可爱的小脸,乍看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仔细打量对方,那张可爱的脸没什么表情,柔灰色的眼眸里映着他自己的样子,对方乌黑的头发不长却软软的服贴额头和鬓颊。 他和那双灰眸互看了会儿,想起了金蛋,心中一惊驀然坐起来,本该被一块青色花布包裹的金蛋不见了,剩下那块布,床上多了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睡,随着他的动作彼此分开来,小男孩光着身子坐在床上呆望着他。 「你是丁寒墨?」曲永韶不禁这么猜想。 灰眸的男童点头,应该是听得懂人话,曲永韶再次确认:「你从金蛋里破壳而出?真的?有什么、有什么证据?」他怎么想也想不出男孩是怎样从那么小的金蛋蹦出来,好大的弟弟啊。 男童面无表情望着曲永韶,颊边和手脚浮现青鳞,鳞片隐约透出银亮的光泽,接着鳞片消失后又冒出一双雪白狐耳,以及身后的白狐尾。 「哗啊。」曲永韶发出讚叹,拍拍手叫道:「你好厉害啊!变来变去的。」不过这个男童的身形看起来好像比他大啊? 「咳。」曲永韶学大人们那样清了下嗓,丁寒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好像有点呆,他拍拍自己胸膛说:「我是曲永韶,你是我弟弟,丁寒墨。」他迅速描了眼男童的腿间,跟自己一样有那团肉,是个弟弟没错! 丁寒墨乖巧唤了声:「弟弟。」 「呃、不对,你是我弟弟,所以你要喊我哥哥。喊一声看看,哥哥。」曲永韶无比认真的教他。 丁寒墨刚破壳出世,虽然听得懂人言,但也还很懵懂,只觉得眼前的男童像个小雪团,漂亮又可爱,要他喊什么都没关係,于是他乖乖的喊:「哥哥。」 曲永韶一脸感动开心,路过外面的曲槐夏听到动静就进来看,见到丁寒墨也吓一跳,随后听曲永韶解释这是丁寒墨,刚破壳的弟弟,曲槐夏拿起棉被盖到丁寒墨身上说:「你把衣服借他吧,他光着屁股要着凉的。你不是要当寒墨的哥哥么?那就得学会照顾他。」 曲永韶认同三姐讲的,认真应了声:「喔。」他下床打开衣箱,拿了套自己的衣服给丁寒墨,和三姐一起手忙脚乱帮丁寒墨穿衣服。 曲槐夏皱眉审视丁寒墨说:「你的衣服对他来说太小了,都绷着了。」 曲永韶不满,假装没这回事,听三姐问丁寒墨饿不饿,他急欲表现,挺身揭开衣襟喊:「寒墨,喝奶?」 丁寒墨没什么情绪的看曲永韶朝他坦露胸口,曲槐夏撑着一旁桌子捧腹大笑:「男的哪有奶啊,傻小弟。」 曲永韶红了耳尖,拢好衣襟故作淡定:「我知道啊。开玩笑嘛。寒墨,桌上有包子,吃么?」 丁寒墨点头:「吃。」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柒 白狐丁宓和苍龙纪宁星的孩子,终于从金蛋孵化出来,是个发黑如墨,有一双灰眸的男童,看起比曲永韶大了点。 刚出世的丁寒墨还很懵懂,曲永韶跟他说什么他都听着,曲永韶走到哪里他也跟到哪里,穿着曲永韶借他的衣服,不过一点都不合身,衣服太小都绷着了。 曲永韶拿包子给丁寒墨吃,兴奋得带弟弟去参观紫烟工坊,把弟弟介绍给家人跟江叔叔他们师徒认识。曲永韶自己也饿了,说要带弟弟去厨房吃饱一点,手始终牢牢牵着丁寒墨,一到厨房就叫丁寒墨先坐,没想到丁寒墨一坐下裤子就绷裂了。 「裤底破了。」丁寒墨说。 曲永韶紧张得让他站起来,一看裤子果真裂开大洞,这是曲永韶喜欢的新衣服,当场就皱起小脸哭出来。丁寒墨看曲永韶哭得太可怜,他也不知所措,只好拿袖子给曲永韶擦眼泪。 后来曲永韶的哥哥姐姐听到哭声过来哄,江焕生让徒弟拿了套衣服让丁寒墨重新换上,曲红叶替曲永韶把破掉的裤子缝补好,混乱才告一段落。 丁寒墨破壳后的神识越来越清明,他其实早就可以破壳出世,只不过待在蛋里很安稳,就没有急着破壳出来。他在蛋壳里什么都很混沌,不过有时候会听到一个软糯的童音在跟他讲话,有时念故事给他听,有时哼歌,在蛋壳里的混沌夹杂了多变的梦境,有时是蔚蓝的天空,会有许多白花从天而降,风中时常飘来淡淡的草木香气,让他很享受那个孩童的陪伴。 解决了破裤子的事,曲永韶拿了些吃食就带丁寒墨回寝室,他搁下食物跑去拿小竹篮给他看说:「你看这个,你还是蛋的时候就住这里,认得么?」 丁寒墨看到篮子里的草叶和花布,忽然明白他在蛋壳里的梦都是这孩子给的,他隐约知道曲永韶很期待自己破壳,但也有点担心曲永韶失望,所以拖延了那么久。不久前他隐约听到曲永韶说要守着蛋很久很久,直到孵出来,那些话让他再也待不住,一个衝动就破壳了。 虽然丁寒墨在混沌里也见过曲永韶,但是非常矇矓,果然真正见上一面感觉还是不同,丁寒墨看到曲永韶以后,整颗心都踏实了。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既欢喜又担心,感觉有些复杂。不过他的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自己出世没多久就把曲永韶的裤子给穿破了,害得曲永韶哭鼻子,自己破壳真的好么? 曲永韶把竹篮整理好,摆回柜子上说:「虽然以后你就不能再住竹篮了,不过你可以跟我一起。你开心么?」 丁寒墨望着曲永韶笑靨灿烂的模样,似乎也感染了那样的心情,牵起唇角微微一笑:「开心。能跟哥哥一直在一起么?」 曲永韶想都没想点头说:「当然啊,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他真的盼到金蛋孵出弟弟了,开心得不得了,心情激动抱住丁寒墨。 丁寒墨缓缓抬手想试着回拥,不过曲永韶肚子一叫就抽身去吃东西了。 曲永韶坐在桌边吃酥饼,嘴边沾了碎屑,他晃着小腿喊:「寒墨,过来坐啊,一起吃。江叔叔做的酥饼可好吃了,他每次做酥饼我都有帮忙,我也要学,以后做给你吃。」 丁寒墨淡淡微笑:「嗯。谢谢哥哥。」 「谢什么,照顾你是应该的啊。」曲永韶雀跃时,一双小腿就晃得起劲,轻轻踢到一旁丁寒墨的脚,丁寒墨也稍微晃了晃腿脚碰他,两个男童轻快笑了起来。 曲永韶想起了什么,拿手帕把嘴边碎屑擦乾净,然后挪动屁股坐近丁寒墨那儿,丁寒墨茫然望着他,他望着丁寒墨滑嫩的脸皮,伸长脖子匆匆在丁寒墨颊面上嘬了一口。 丁寒墨一头雾水,曲永韶靦腆笑说:「嘿,哥哥看你可爱,亲一下。我小时候也可爱,大家都抢着亲我。我有擦乾净嘴巴,你不讨厌吧?寒墨好可爱啊。」 「不讨厌你亲。」丁寒墨想了下,也凑过来亲曲永韶,但他亲的是那张带了笑意说话的小嘴,只是轻触一下却能闻到酥饼香,还有孩童身上淡淡的草叶香气。 曲永韶呆愣半晌,手摸上自己嘴巴不知该讲什么,从来没被亲过嘴,丁寒墨的唇瓣有点湿润又很柔软的碰触,让他好像掉进棉花团里的一隻小飞虫。 丁寒墨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低头解释说:「哥哥现在也可爱,所以亲哥哥。」 曲永韶把一块酥饼递给丁寒墨,羞得不敢直视对方,逕自咬了一口点心说:「那你也不能一下子就往我嘴上凑,以前他们只亲我脸啊、额头,从来没有人亲嘴巴啦。我好像吃到你的口水了。」 丁寒墨没拿点心吃,眼神有些可怜的望着曲永韶问:「哥哥讨厌我了?」 曲永韶看弟弟这么样,幼小的心软化得乱七八糟,赶紧拿点心餵过去,哄说:「当然不讨厌啦,我是吓一跳而已。来啊,吃点心,真的很好吃的。我一定不会讨厌你的,寒墨好可爱。」 丁寒墨安心下来,拿起酥饼小口品尝,虽然穿的是聂坤借他的旧衣服,不过仪容也被打理得整齐乾净,进食的样子就像是有教养的小公子。 曲永韶也小口尝着酥饼,再帮丁寒墨倒茶水,他夸讚道:「你吃东西的样子好好看啊。」 「跟哥哥学的。」 曲永韶歪头疑问:「我是这样么?」 丁寒墨点头:「我在蛋里也常常看着哥哥。」 曲永韶闻言小脸微红,赶紧回想自己有没有带着金蛋做什么奇怪丢脸的事,幸好他没想起来,那应该是没有吧? 丁寒墨是个安静又懂事的孩子,他跟着曲永韶一样喊曲青阳他们大哥、二姐、三姐,喊曲永韶则是喊哥哥,虽然语气是平淡没什么情绪,但或许是因为孩童的声音听来可爱,总让人觉得是在和曲永韶撒娇。 曲永韶和丁寒墨成天形影不离,他们一起跟着大哥学琴、箏,和二姐学习吹奏笛、簫,也会一起和曲槐夏学跳舞。曲永韶跳舞时特别开心,到后来并不照着三姐的舞步,自己随兴乱跳,而丁寒墨则像一块木头,老是愣愣的站着看曲永韶耍宝,常常让曲槐夏又气又好笑。 两个男童偶尔也会互相竞争,看谁的字写得好,不过曲永韶喜欢把字写得很怪,会在字旁边加笔画上小花或叶子,他也会诚心讚美丁寒墨的字好看,而且他发现丁寒墨也很会画画,就算不拿纸笔墨宝,在野外拿根树枝都能在地上消磨很久。 江焕生也教曲永韶和丁寒墨做各种小玩意儿,让他们挑喜欢的木材削製自己常用的器物,聂坤有炼器的才能,也会带着他们俩一起边玩边学。 日子过得飞快,又到了上元节,鐶襄城里家家户户忙过节,气氛热闹,上山到寺庙参拜的香客也多,聂坤带曲永韶、丁寒墨去茶棚帮忙。 曲永韶端茶给过客时,常被夸讚说他像个小仙童,连陌生的孩子都喜欢跟在他后面跑。晚上就寝时曲青阳让他和丁寒墨先去洗澡,两个孩子泡在浴桶里玩水,曲永韶拿软布给丁寒墨擦脸,他说:「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节,我爹娘带我们从岛上来这里找江叔叔,江叔叔有陈年旧疾,爹娘每年都来给他看诊的。不过爹娘去秘境后失踪了,大哥说我们没有办法去找爹娘,徐家的人说爹娘应该是死了。但我还是想念他们。我爹娘很好的,所以你的爹娘才会把你托付给我们家吧。」 丁寒墨接过他手里的软布,轻轻搓揉再拧过,也替他擦脸,安静倾听他聊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曲永韶问:「你不会想念自己的爹娘么?」 「不会。没见过,所以没感觉。」 「那我跟你说啊。」曲永韶是怕生的,对外漠不关心,可是对丁寒墨却很热心。他说:「你爹叫丁宓,是一隻很漂亮的白狐,虽然我没见过原形,娘亲说他有九个尾巴,人形的样子特别高大魁梧,很英俊的,跟我爹是不一样的,我爹好斯文,还会跟我娘亲撒娇呢。寒墨的娘亲是个大美人,叫纪宁星,像个仙女,她是苍龙,就是龙女啦。所以你才会变出鳞片嘛。」 「嗯。」 「丁叔叔跟纪婶婶常常拿很多好吃的来我家串门子,我们都喜欢他们来。」曲永韶说到这里,丁寒墨仔细擦完他的脸,他仰首瞅着丁寒墨微笑,丁寒墨凑近往他脸颊轻啄一口,他嘻嘻笑两声也亲了回去。 丁寒墨问:「喜欢么?」 曲永韶望着那双灰眸,愣愣答道:「嗯,喜欢啊。不过好奇怪啊,别人亲我的时候,我都没有这种感觉,你亲我的时候,我……好像会害羞。嘻嘻。」 丁寒墨看曲永韶摀脸笑了笑,他也浅浅微笑说:「我也有些害羞,可是又喜欢,想亲你。」 「真奇怪。哈哈哈。」 丁寒墨微笑,安静望着他。 曲永韶说:「我的生辰和上元节差不多时候,大哥说要煮好吃的。等你生辰,我也做好吃的给你吃。」 「好。」 不过曲青阳的厨艺实在令人不敢领教,从以前曲桓陵、苏惠诗就放弃让他进厨房,顶多让他帮忙挑拣菜叶或豆子,也不期望他生火以后能顾好火侯。也因此,曲青阳早早就知道自己虽然有医修的天赋,但是炼丹对他来说只会衍生灾难。 所以这回仍由江焕生掌杓,曲青阳非常有自知之明坐在桌边挑拣菜叶,聂坤带弟弟们去清洗食材,有刚挖採来的春笋,也有田里摘的草菇。曲红叶则是天刚亮就和三妹去城里採买,桌上也少不了河鲜和荤食。江焕生虽是佛修,但他一向荤素不忌,有什么便吃什么,从不浪费。 他们一同张罗了一桌饭菜,江焕生说是为了给曲永韶庆生辰,上元节也该吃得好一些,这次谁也没有提起曲桓陵或苏惠诗,因为他们都在心中默默的想念。屋里除了饭菜香,还有股草木的清新香气,窗台那儿摆了一支黑釉花瓶,瓶中放的不是鲜花,而是金黄色的枝叶。 那枝叶的芽鳞和新叶被了金黄色绒毛,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因而被唤作佛光树或七宝树,一隻彩蝶飞来窗边,在佛光叶间穿梭,不知不觉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室里安静下来,曲红叶忽然开口说:「江叔叔,大哥,我和三妹想去雨花林拜师。」 曲青阳差点脱口说不准,他怎么放得下心让妹妹们远行,而且还是妖修、魔修常出没的地方,他的唇抿成一线,刚倒的酒也没喝完,压下情绪后说:「你们俩都还小,那地方离这里可是有千里远的,我不放心。再说,有什么必要跑去那里?」 曲红叶苦笑:「大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三妹虽然年纪轻,不过我们在外能相互照应。而且雨花林虽然宗派林立,但其中有常月庵在,总有办法的。我们想去常月庵拜师,那里的修士精通音律、阵法、咒术,能学到寻常门派没有的东西。」 江焕生本来也想劝她们三思,因为雨花林危险的未必是妖魔,反而是不少自詡正道的门派藉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乱,但他一听到常月庵就知道曲红叶她们不是忽然兴起才提出此事。他说:「雨花林也有不少有名的门派,不过多半不被视作正道,青阳,她们能知道常月庵肯定是有打听过,下了决心的。」 曲槐夏点头:「不错,我跟二姐已经商量很久了,我们都觉得雨花林是最适合我们去修炼的去处。而且我和姐姐也攒了一些旅费和需要的东西,不管怎样,我们还想继续修炼,有些事情越早越好。」 曲青阳看了眼曲永韶,曲永韶只是盯着眼前桌面不吭声,像是在忍耐什么,他很意外曲永韶没有嚷着不要曲红叶她们走,也许小孩子比他以为的还懂事吧。他并不想左右妹妹们的人生,沉默片刻后说:「再过半年吧。」 曲槐夏问:「半年?为什么还要半年啊?不过这么说来,大哥你同意啦?」 曲青阳长吐一口气说:「我要花半年考虑,你们两个也花半年再想想吧。」 「大哥!」曲槐夏心急,拉着二姐的袖子。 江焕生怕他们吵起来,开口劝道:「再想想也好,不过若是你们真的想去常月庵,我在那里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写封信为你们引荐。」 曲槐夏立刻露出笑脸:「太好啦!」她和二姐高兴的互看一眼,转头却发现聂坤垂眸不语,默默吃小菜,心里也有些不捨。 午饭过后大家一块儿收拾善后,曲青阳找曲永韶到林间散步,丁寒墨也在,曲青阳问:「你捨得红叶跟槐夏去那么远的地方修炼?刚才没听你说半句挽留的话,你不是一向很黏她们?」 曲永韶拉着丁寒墨的手,盯着地上小花小草说:「但是姐姐她们有自己想做的事,我想,自己都帮不上忙,那至少不要扯她们后腿,让她们下不了决心。」 曲青阳听了温柔浅笑,蹲到他面前摸他脑袋:「我们永韶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大哥以你为荣,能这么想,很了不起啊。」 曲永韶张大眼睛问:「真的么?」 曲青阳抿笑,点点头:「嗯。」他满怀感慨,对小弟的成长既欣慰又不捨。 是夜,曲青阳一个人躺在外面吊床上发呆,有个人走近,他认得出是江焕生的脚步声。江焕生跟他说:「夜里这么冷,别在这里躺着了,你会着凉。」 「江叔叔真的放心她们去雨花林?」 「不放心的人与事太多了,但你总不能把她们一直关在这里。」 曲青阳苦笑:「我知道。」 「到我房里聊吧,我那儿有酒喝。」 「酒?吃饭时怎么不拿出来?」 江焕生挑眉:「总不好当着其他孩子的面喝酒。你不是孩子了,所以不要紧。」 曲青阳跟着江焕生走,他不是第一次到江焕生房里,有时受了些小伤,江焕生也会带他来上药,他替江叔叔洗好衣服也会送到房间里,小时候也没少在这里睡过,为了能赖在这儿玩,他小时候也花招百出。 可是他第一次在江焕生的房里喝酒,窗子虚掩着,春夜寒风偶尔吹进来也挺舒服。江焕生的酒有自酿的,也有城里买的,曲青阳替他斟酒,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他对曲青阳说:「不知合不合你的意,也许比不上你娘亲酿的酒。」 曲青阳开玩笑说:「我没怎么喝娘亲酿的酒,喝最多的是她跟我爹泡的药酒。」 江焕生也替他倒酒,然后执起他一手看指掌间的薄硷和细小的伤口叹道:「让你吃苦了,这双手本该白白净净的,如今多了这些。」 曲青阳无所谓的耸肩说:「我本来上手就有茧子,只不过近来比较忙,皮肉也粗糙了点,反正不是姑娘家,没什么的。」 江焕生看曲青阳慢慢把手抽走,曲青阳的手摸着酒杯边缘,他目光落到曲青阳微啟的唇间,还有垂眼时浓密如羽的睫毛在眼下落成好看的影子。 曲青阳喝着酒,人也放松不少,感慨低语:「今日和永韶聊,我问他为何不挽留姐姐们,他说他不想阻止她们做想做的事。二妹、三妹长大了,连永韶都这么懂事,我不是不高兴,可是更难受。虽然我尽力呵护他们了,弟弟妹妹们还是急着长大,这么一来很早就要离开我,我好寂寞。」 「我会在这里陪着你,这样你也寂寞么?」 曲青阳抬头望着江焕生,主动握住对方搁在桌上那双手,低头含糊道:「你就不怕我赖着不走?要是我一辈子赖在这里……」 江焕生抽出一手拍拍他的手背:「那就一辈子相伴。」 曲青阳怀疑是自己酒喝多,听见那句话有一些晕眩,但又有一部分的神识异常清醒,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握紧江焕生的手低喃:「你这话讲得真是,有些奇怪。就好像……」 「好像什么?」 曲青阳自己松手并站了起来,还往后退了一大步,像是酒醒了一样不知所措望着江焕生说:「你是不是看穿我的心事了?我对你有别的念头……」 江焕生看他眼神游移,起身回应:「是么?若是我所猜想的那样,那么你也并非一厢情愿。不过,我从未想过趁虚而入,只是想陪伴你。」 曲青阳彻底酒醒了,有点结巴道:「你、你还真是坦然,我可是你朋友的孩子啊,你是我叔叔。」 江焕生淡定点头:「是这样没错。你别怕,我不会做什么。」他浅笑:「只是你刚好说出来了,我也从不想隐瞒你。」 「那你是何时对我有意?」 「很难说得清,也许在你对我有意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 曲青阳又开始感到一阵晕眩,他揉了揉太阳穴吁气说:「我好乱啊,不聊了,我要回去。」 「我送你。」 曲青阳犹豫了下,红了双颊拒绝:「不必了。」 曲青阳莫名有些火大,但不是气江焕生,而是气自己怎么这样迟钝,更气自己为何要说那些话,他并没有要推开江焕生的意思,自己这是在闹彆扭么? 这时的曲永韶正与丁寒墨窝在同一张床上,他侧卧挨近丁寒墨身旁,但并没有睡着。丁寒墨平躺了会儿也转身面向曲永韶,伸过手臂揽住对方娇小的身躯问:「还不睡么?」 「有点睡不着,我怕。」 「怕什么?」丁寒墨很轻了亲了下曲永韶的额头。 曲永韶抱住丁寒墨一手答道:「我怕一个人。」 「我陪你。你不会一个人的。」 「那你不能变回蛋。」 丁寒墨浅笑答应:「嗯,变不回去的,放心。」 「你自己在蛋里的时候不害怕?」 「不会,我知道你在陪我。」 曲永韶嘟嘴:「那你之前还不快点出来?」 「对不起。」丁寒墨诚心道歉,两个孩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都睡了。 曲青阳知道雨花林其实是一块修真者争抢的宝地,那里只有几个凡人部落,没有人间国度,因为人抢不过神仙妖魔。也因此他始终放心不下,即使花了半年也捨不得她们去那里,可是正如曲永韶说的,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去阻止,所以他一直在做准备。 之后他花了半年给妹妹们筹到更多盘缠,跑去城里当琴师、教琴,也准备不少丹药、法器和防身的用具,半年之期一到全塞进两个妹妹的储物法器里撂话道:「全都带上,漏了一样都不准你们去雨花林拜师。」 曲红叶和曲槐夏抱着大哥、小弟哭了一场,道别后就离开紫烟工坊,离开济定山,出了鐶襄城往南行。 后来的几年,曲永韶和丁寒墨都在济定山跟着江叔叔、曲大哥修炼。 曲青阳和江焕生都认为曲永韶继承了父母的天赋,是个炼丹的天才,寻常修士炼一炉中、低品的丹药有五、六成能炼成,上品丹药则仅有一成可能炼得出来,可是曲永韶不管炼什么丹药都有八、九成能炼成,中、低品更是少有瑕疵或炼坏的药。 此后十年之间,曲永韶练出了一手的──好厨艺! 为何是练厨艺呢?因为丁寒墨喜欢吃,曲永韶也爱下厨,而且曲永韶自恃聪明有天赋,便懒得好好用心下工夫,导致炼丹的才华浪费了,反倒是厨艺一日千里。 曲青阳对弟弟太过溺爱,儘管会嘮叨小弟,却也还是宠着、惯着。至于丁寒墨,从曲青阳那儿拿到了丁宓和纪宁星留下的修炼秘笈,似乎也不见他像一般修士那样修炼,只是时常带着画具到外面作画。 他们的住处临海傍山,对曲永韶或丁寒墨来说都是取材方便的好地方,所以才一直待在这里磨练厨艺跟画技。 曲永韶十七岁这年的中秋前夕揣了一个藏青色的布包回房,看到丁寒墨在整理绘卷,他靦腆微笑把布包递给他说:「你的生辰快到了,这个送你。」谁也不晓得金蛋是何时诞生的,所以曲永韶就把当初丁寒墨孵化的日子当作其生辰。 丁寒墨看他一眼,接过布包问:「我现在能看么?」 曲永韶点点头:「可以啊,看吧。」他对丁寒墨怎么看都顺眼,一天比一天还喜欢,就算成天腻在一块儿也不厌烦,唯一让他有些纳闷的是这个弟弟怎么长得比他还高大,如今都足足高他一颗脑袋有馀啦! 那个布包打开来是一个圆形四重的剔黑漆盒,大约丁寒墨的巴掌大小,里面是彩墨。丁寒墨望向曲永韶的眼里有着惊喜,曲永韶轻描淡写的说:「这是我用植物、矿物炼製的,加了些药材,你喜欢么?」 「很喜欢。」 「我请江叔叔教我的,他本来说他不擅长这个,帮我找了其他道友讨教,我去请教了那些製墨的师傅做的,以后我还会做更好的,这个你先将就用。盒子是我在江叔叔那儿挑的,也是我的心意……」曲永韶越说头越低,不知为何被丁寒墨看得很不好意思,讲到后来丁寒墨过来抱住他,在他眉心亲了下,他赧顏挣开那怀抱说:「唉呀,你不必高兴成这样啦,这个没什么。来日方长,我会越做越好的。」 丁寒墨拉曲永韶坐下,指甲在另一手指腹划破一道血痕,往那剔黑漆盒按了下,他知道这件东西是个法器,刚闻到彩墨的气味就知道添加的不是寻常材料,也不是曲永韶讲的那么简单就能製成,法器认主后他跟曲永韶说:「我会珍惜着用的。」 说完又把刚收来的彩墨用来调色,取画笔在纸上描绘寒兰盆景,其花形特殊,茎叶细长,纯白的花色中央透出淡雅的紫,画一成就从纸面浮现出实在的形体,还透着若有似无的白烟,正是凌霜冒寒吐露芬芳的姿态,香气清幽持久,他把精巧优雅的豆盆送给曲永韶说:「送你。」 曲永韶闻了下花儿,惊艳道:「真是好闻,先前你画出来的不是幻术么?这个香气好像真的一样。」 丁寒墨淡笑回应:「这个是真的。」 「噫?」曲永韶一直都知道丁寒墨应该是藉字画修炼,毕竟修炼幻术也需要对事物观察入微,这是基本功。从前丁寒墨也会利用幻术变各种花样逗他开心,但变出来的东西都是虚幻不实的,维持不了太久,那时丁寒墨也讲过,无中生有才是最难的。他想到这里,看了眼盆景再望向丁寒墨,脸上慢慢漾出一抹笑:「你又突破境界啦?好厉害啊!」 「嗯。」丁寒墨浅笑:「多亏了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丁寒墨握住他双手说:「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哦,我是哥哥嘛。」曲永韶笑了笑,说:「不过好像很久没听你喊我哥哥了。」 「哥哥。」 「噯。」 「哥哥亲一亲我吧。」 曲永韶愣了下,害羞低头就看到丁寒墨还握着他双手,他抽手转向侧对着丁寒墨说:「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好像……」 「好像什么?」丁寒墨的话音如往常那样平淡,不过讲给曲永韶听时会多了分温柔,像在诱惑、引导曲永韶接近自己。 曲永韶想了会儿说:「像江叔叔和大哥那样。」他曾和丁寒墨提过,觉得江叔叔和大哥之间颇曖昧,好像一双爱侣,可他也不明白为何是两个男子给他这种感觉,虽然他也觉得他们那样很自然。 丁寒墨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问:「我们也那样不好么?」 曲永韶心头微悸,揪着袖摆垂首嘟噥:「可我们是兄弟啊。」 「不是亲的。」其实就算是亲生兄弟,丁寒墨也毫不在意,他就是喜欢眼前这个人,喜欢看着曲永韶,不管曲永韶是什么模样他都喜欢,好像早已喜欢这个人很久很久,再久也不打算停下来。 曲永韶有点迷惑和混乱,他当然是喜欢丁寒墨的,心中也的确有些模糊曖昧的感情,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去面对,如今丁寒墨这样讲开来,他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你说这些太突然了,我还得想一想。」 「好,我等你。」丁寒墨并不觉得突然,他想了很久,是哥哥太迟钝了。不过不要紧,多久他都等。「那哥哥能不能先亲我一下?说不定能更快让自己的心情明朗。」 曲永韶的脸越来越烫,羞得不敢多看一眼丁寒墨,他稍微别开脸默不作声,想装傻敷衍过去,就听到丁寒墨问:「要不,哥哥让我亲一下?」 「唔。」曲永韶没应好,他在犹豫,丁寒墨温柔搂住他,他也没有推开对方,一个很轻柔的吻触落在他鬓颊上,像花瓣飘落一样,接着又一个轻吻碰了他唇角,他眼尾睞向丁寒墨说:「不是只亲一下么?」 「哥哥这么香,我忍不住。」 「我香?有么?」 「嗯。你自己习惯了,没感觉,但我知道。」 那日开始,曲永韶就知晓丁寒墨对自己的心意,同时也逐渐明白自己对这个弟弟不是毫无情愫,他心里又甜又欢喜,却也很不安,因为不晓得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其实并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是不希望丁寒墨为此受伤,也不希望哥哥姐姐他们担心自己。 这一年的中秋,曲永韶和丁寒墨、大哥,还有江叔叔、聂坤一块儿吃了火锅,大哥念了姐姐们从雨花林寄来的信。虽说也可以用传信的符法,不过千里之遥施展此术比较耗神,而且那符法也难以保存。他们拿着信纸观察字跡,还是比较能猜测她们过得好不好,书信用的纸是常月庵才有的纸质,曲红叶她们似乎过得不差,信里有张素白的纸笺,上面系了一条红绳,将之注入收信者一丝真气后,桌上便冒出了许多东西,是随信附上给他们的礼物,人人都有,曲永韶收到的是雨花林独有的花草、药材和矿物。 曲永韶的样子越来越出眾好看,为此特地来紫烟工坊或故意路过济定山的人也多了,虽然曲永韶并不在意这些,不过曲青阳很替他担心。虽然不是住在城里,可是为了一睹曲永韶美貌的人与日俱增,曲永韶不想给江叔叔和大哥添麻烦,和丁寒墨说了这件事,丁寒墨回他说:「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怎么不早讲啊?」 「因为你先前似乎不在意这些。」 曲永韶无奈笑出声,他说:「我是不在意外人,可我在意你们啊。你快说说是什么办法?」 丁寒墨灰眸映着面前灵秀漂亮的男子,面上浮现有点神秘的笑意,他拿出一条银色项鍊帮曲永韶戴上,鍊子上有个圆润的冰玉。 曲永韶拿起冰玉看,好奇问他说:「里面好像有水?」 「嗯,是有水,灵气凝成的水。你戴着它,外人都不会注意到你的模样。这也是用来施展幻术的道具,我做成饰物方便你戴着。」 「谢谢你啊。」 「这么一来好像只有我看得见哥哥,光明正大把你藏着。」丁寒墨浅笑。 「你早就想这么做么?」 「嗯。」丁寒墨坦诚。「早就这样。」 「那之前怎么不做?」 「因为怕你知道了不喜欢,觉得我噁心。」 曲永韶睁大眼看他,驀地失笑:「怎么会呢?你做什么我都喜欢,都觉得好啊。」 「……但我就是会担心,怕你讨厌我。而且哥哥还不晓得我想做更多事。」 「更多事?」 「以后再说吧。」 曲永韶看他别开脸,绕到他面前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你别敷衍我啦。」 「等哥哥也跟我一样,像我这么喜欢你的时候……那样我就敢讲了。」 曲永韶皱眉:「我已经很喜欢你了啊。」 「呵。」丁寒墨只是微笑看他,不再多言。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捌 中秋过后,聂坤提出想外出游歷,江焕生并不反对,还为他准备了一些盘缠,并且写了几封信,若他途经一些地方能向江焕生的朋友们拜先生习艺,切磋交流。聂坤临行前带着笑意,瀟洒离开了济定山往北方去,有着炼器才能的他也想精进修为,而北方虽然不乏苦寒之境,却也有不少吸引器修的上古洞府和遗跡。 徒弟一走,江焕生那屋显得有些寂寥,但这只是外人所以为的,江焕生一直都看得很开,从不觉得徒弟就非得留在身边侍奉自己。再说,还有曲青阳在这里。 曲青阳为了替江焕生治好旧疾,把父母留下的手抄书和纪录都记得烂熟。江焕生的药不需要天天吃,而是配合季节、时辰还有病况再做调整。入秋以后差不多就是江焕生该注意病况的日子,他的旧疾并非一般的伤,而是容易令他走火入魔,因此别人旧疾復发可能是虚弱的,但他反而比平常还要健朗有精神。 曲永韶已经为江叔叔炼好一旬所需的丹药,他和大哥也备好了需要煎熬的药材,曲青阳这天一早就在煎药,按惯例把煎好的药端去江焕生那里,盯着江焕生乖乖喝完。 江焕生看起来什么都好,没有短处的一个人,甚至谁也没见过他发脾气,但曲青阳从小就知道江焕生其实怕苦药,那时苏惠诗会特地准备糖飴,连同药一併送给江焕生。曲青阳也照着父母那样每次准备一些甜食、糖飴去给江焕生,虽然他知道江焕生不会把药给倒了,但会喝得非常慢,因此他总是会紧紧盯着。 入秋后比往常有精神的江焕生看曲青阳端来苦药,笑容也有点无奈。他说:「你来啦。」 曲青阳坐下来看他喝药,江焕生看了眼药汤,再望着他,他挑眉调侃:「江叔叔这么盯着我,是想让我餵你喝药?」 江焕生苦笑,摇摇头把药端起来吹了两口就喝,只喝一口他目光就放空了,动也不动,好像多动一下苦味就会自舌尖渗出更多。 曲青阳实在看不下去,接过那碗药汤跟汤匙说:「还是我来吧。怪不得爹娘年年都来给你医病还是没医得好,定是你常常喝得太久,这药汤放凉以后药性都弱了。」 「有劳你了。」江焕生被这俊美青年念了几句,非但不苦,心中还很甜。 邻近的小屋里是曲青阳和小弟他们的住所,曲永韶如今不和大哥睡同一间房,姐姐们离开后,大哥就搬去姐姐的屋里,而他则和丁寒墨同住一间房,是两张单人床併在一起。曲永韶和丁寒墨喜欢挨在一块儿睡觉,不过自从中秋前夕他知道丁寒墨的心意以后,睡前他会特别安份的平躺,两手搁在肚子上,可是不知为何醒来发现自己还是整个人黏在丁寒墨身边,有时还会把手脚伸到对方身上。 今天曲永韶比丁寒墨早起,他悄然收回压在弟弟身上的手脚,若无其事坐起来,下一刻丁寒墨也坐起来说:「哥哥醒了?」 曲永韶讶问:「你早就醒了?」 「嗯,不过看哥哥睡得香,所以我躺着继续睡回笼觉。」丁寒墨按了下曲永韶的肩膀说:「你等我,我去打水来就好。」 丁寒墨打水回来,曲永韶已经自行更衣穿鞋,坐在桌边等他,他替曲永韶擦脸,曲永韶朝他微笑,他忍不住低头想在曲永韶唇角亲一口,但勉强忍住了。 曲永韶问:「不亲了么?」 「哥哥愿意让我亲?」 曲永韶自己拿了软布擦脸,小声说:「都说我也喜欢你了啊,你都不信。」 「我相信你,但是你说太突然了,我怕吓着你。」 曲永韶笑睞他说:「凡事总得先试过才晓得,你自己闷着不讲我又怎么知道会不会被你吓住?是你自己胆小,我未必和你一样胆小。」 丁寒墨頷首同意:「哥哥说得对,是我太狭隘了。」 他们俩梳洗完又在房里抱着聊了会儿,这天没什么要紧事得去做,气氛愜意,曲永韶提议道:「我们进城逛一逛吧?」 「好啊,好像很久没进城了,这时节应该也有不少东西能看一看。」 曲永韶开心说:「那我去问大哥他们要不要一起去,他煎了药端去给江叔叔喝了。」 丁寒墨想替曲永韶找件披风,结果一回头曲永韶就跑出去,他低头笑叹:「哥哥真像小蝴蝶,风一吹就把你吹跑了,也不等等我。」 曲永韶经过江焕生房间窗口时听到了大哥在屋里发出的怪声,好像非常压抑、难受的样子,听起来像在哭。他当即傻住了,僵在窗外不动,少顷他听到江叔叔用很轻柔的语气说话,但是声音太微弱模糊,让人听不清楚。 曲青阳忽然拔高嗓音惊呼一声,带低哑哭音哀求:「快点……你、你快……」 除此之外屋里还传来奇怪的啪打声,江叔叔在打他大哥么?曲永韶错愕、茫然,直到有人拍他肩膀,他吓得一抖,回过神来,连忙摀嘴看向丁寒墨。 丁寒墨在唇间竖起食指,示意曲永韶别出声,静悄悄将人牵到了较远的树林里,他把黑狐裘披到曲永韶身上,平静解释说:「哥哥不用担心他们,他们是在做快乐无比的事。」 曲永韶难以置信,皱眉问:「可我听不是这样的,大哥他都难受得哭啦,很煎熬似的,我、我得去救他!」 丁寒墨拉住曲永韶的手腕问:「哥哥不信我么?」 「我信你,可是……」曲永韶很担心曲青阳,也担心江叔叔是不是走火入魔在伤害他大哥。 丁寒墨轻叹,把曲永韶拉回身前搂住,将其瀏海撩到一旁轻吻光洁的额头,继续解释说:「你也要相信江叔叔和青阳大哥,他们不是互有情意么?那么自然会想做一些更亲蜜的事,那也是我想和哥哥你做的事。不过我们把你护得太好了,哥哥你这般的不諳世事。呵,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教你。那是会快乐到流泪的事,青阳大哥多半不是因为难受才哭的。」 曲永韶转着眼珠思忖道:「有什么事是你知道,而我不懂的?」 「进城吧,我们去买点东西,我会教哥哥知道的。」 曲永韶蹙眉笑说:「你又来了,又神神秘秘的样子,最好别敷衍我啊。」 「我从来不敷衍哥哥,我对你都是认真的。」 曲永韶知道这也是个机会试试丁寒墨送的项鍊有没有效,他们留了字条在屋里就出门去了。从济定山脚走去城里,即使熟悉环境最快也得花上一天半的脚程,以往哥哥姐姐们也是和江焕生借传阵符咒使用,但用过那符咒会有晕眩、作呕的症状,不是很舒服。 不过丁寒墨并非凡人,他背对曲永韶稍微蹲低姿态,手朝身后招了招:「哥哥上来,我背你,我带你入城不必走那么久。」 曲永韶不是第一次让丁寒墨背,小时候丁寒墨会背着他满山跑,他们有好几个能一起玩的秘密地点,不过长大后就很少再这么做了。他望着丁寒墨比自己高大宽厚的身板有些害羞,再看下去他会羞得什么都做不了,吸了口气压下越来越迷乱的心情攀上丁寒墨的背。 丁寒墨馀光看哥哥一双手搭到自己肩膀上,背后贴上熟悉的温暖碰触,他抓牢曲永韶双腿直起身说:「哥哥抱紧我了。」 「好。」曲永韶搂住丁寒墨的肩颈,又不敢勒得太过,脑袋随意的靠在丁寒墨耳边说:「我好了,走吧?」 丁寒墨的耳朵微红,哥哥说话时的气息轻吐在他耳鬓,他深吸口气回神过来,带着曲永韶化成一道风雾在野地间飞驰。 曲永韶所见景物变得模糊,它们化作彩色流光,只有丁寒墨是最鲜明的,高大精悍的体魄轻松背着他飞去城里,彷彿他们也一起变成光和风,任何事物都不是阻碍。 待在丁寒墨背上真舒服,不仅不颠簸,还像在云端翱翔,曲永韶悄悄打了一个呵欠,丁寒墨就跟他说已经到了城内。曲永韶被放下来,回头一望,城门在身后稍远处,他们俩已在鐶襄城中,连拿出通关证明都不需要。 丁寒墨问:「哥哥想先逛什么?」 曲永韶拿了一张清单出来:「我想买这些东西。」 「这不难。」 「可你不是说也要买点东西,要教我知道些什么?」 「不急,先忙完哥哥的事。」丁寒墨不是不急,但他总能为了曲永韶耐着性子,无论是等待还是忍耐,也都能让他感受到不同的乐趣。 曲永韶要买的是一些自己菜谱、药园或山中不好种出来的材料,还有一些小工具,逛完凡人的店铺和市集,他们来到城中某条小巷,巷弄里有处修真人的交易所。巷子没有太多弯弯绕绕,走没几步就到那间店铺,从墙里开出来的紫薇花已经不像夏季那样生机盎然,不过门口的枫槭盆景已染上秋色,推开灰白陈旧的木门就进到前院,小小的前院一目瞭然,两旁宛如阶梯的架上摆了许多盆栽在晒太阳,真正的大门上嵌了彩色琉璃,绘了这片神洲的地图,也是这间店目前最抢眼的地方。 曲永韶不是初次来此,他率先推门进去,玄关墙面上悬着吊柜,两侧也有高低不一的矮柜,陈列着各种方便好用又不贵的道具或法器,也有一些修士欲出售的东西,他偶尔也会来卖些自己尝试新配方的丹药。 「主屋里没人。店主人大概是在后面给他的花草浇水?」曲永韶知道这里的店主很随兴,也不怕来客偷盗或耍花招,开设这种店都会有不少防范意外及有心者的佈局和法术,没有哪个修士会蠢到乱来。 也因此来客只要懂店主的规矩,在开放的地方就能随意逛,但是这里光是入店只逛不买就要付灵石的。曲永韶付了两颗中品灵石,投如玄关的一隻小石兽口中,接着就和丁寒墨四处看。他问:「你说要买的东西在这里?」 丁寒墨点头:「人间也有类似的东西,不过我想还是直接买修真界的,对你我修炼也有助益。」 「到底是什么啊?」 丁寒墨低头靠近曲永韶耳边轻声问:「哥哥听过避火图么?」 曲永韶老实摇头:「没有。」 「在民间一些人家会特地收藏避火图,有的装饰在屋樑防火,后来也放在仓库,有些会雕饰在樑柱和门墙上,也有製成屏风、绘卷收藏的,或婚嫁时当成嫁妆,给新婚夫妇参照。之所以唤作避火图,是因为画的内容多是阴阳调和的双修图,也叫秘戏图。」 曲永韶听到这里,睁大眼问:「你是说我大哥跟江叔叔、他他、他们?」 丁寒墨点头,恰好店主人出现,是个比他们两都还矮小许多的妇人,那妇人脸上没皱纹,不过肯定也不年轻了,只是凭藉修炼维持皮囊。丁寒墨打了声招呼就问店主人说:「之前我订的东西到了么?」 妇人笑呵呵答道:「早就来啦,霓虹岛主热心博爱,每一回重製避火珠都会备好上百颗,在修真界广传佈教,敝店有幸抢得名额,获得了好几份,不会教客倌失望的。」她边说边取出不到二寸大的银色锦盒,光是盒身材质就不是凡物,盒中躺着一颗透明珠子。 丁寒墨拿起珠子端详,听店主人说明:「欲修此功法者,只要将一丝真气注入珠子即可认主并操控之,用法不难,要是有任何疑问再回店里问我吧。」 丁寒墨谢过店主人,收好锦盒要带哥哥离开,店主人喊住他们说:「这就走啦?唉呀,有几样东西对修炼那功法有好处,也不贵的,你们若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曲永韶好奇心旺盛,拉着丁寒墨走回去看,那妇人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介绍:「这一件是浮月珂,乍看像一枚鉤玉,将它放在会阴那一带按摩几处穴位,或直接置于旱道,能温润生水,助兴又不易伤损。还有这是曦和石,北方某国特產的宝石,将他放在肚脐上能稳固元神、强化紫府与伴侣共鸣,那这个呢,也是助兴的饰物,主要是……」 丁寒墨的手被曲永韶越握越紧,他看哥哥虽然面无表情,但耳朵已经红透了,脸也越来越红,看来是害臊得不得了,于是他打断店主人的介绍说:「这全部要多少灵石?」他才不想让别人看到哥哥这么可爱的模样,想尽快买完就走。 店主人双眼一亮:「哦,我算一下啊,当你们的面算,不会讹你们的。」她眼前浮现一块发亮的金算盘,算珠自己打得飞快,她念念有词把品项和价格点清回报道:「这儿的一共是下品灵石一百三十六颗,可折换中品灵石,敝店一百颗下品灵石能换一颗中品灵石,你们是常客,向来交易爽快,我和你们江叔又有交情,若全买的话就算你们百枚下品灵石,如何呀?」 丁寒墨点头,把一个黑钱袋搁妇人面前说:「都买了。」 「爽快,年轻有为啊。」妇人开心不已,还送他们俩到门口:「有空随时再来啊,阿姨喜欢你们这样的客人。」 曲永韶任由丁寒墨拉着自己在街上走,途中他问:「你哪里来这么多灵石啊?」 丁寒墨莞尔道:「我不是只在山中或海边练画技,偶尔也来城里卖字画,不过我是卖去方才那间店铺,赚了不少灵石。」 「原来是这样,你好厉害啊。」 「哥哥也可以的,你做的饭菜很好吃,我和大哥他们吃了常常能在修炼时有所顿悟,全是多亏有你。」 曲永韶有些讶异:「真的么?先前你们那样讲,还以为只是单纯在夸我手艺而已。」 「是真的,可是哥哥还是不要轻易让人发现这点吧,修真界也不乏居心叵测的人,要是你被盯上就不好了。我卖字画也不是用本来的名字卖的,而是化名。」 「化名是?」 丁寒墨轻笑一声,也不卖他关子,附到他耳边讲:「韶墨。」 曲永韶一听对他露出微笑,再抬头看丁寒墨带他来的地方是一间客栈,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想,神情有些羞赧望向丁寒墨,果真听对方说:「我想和哥哥在这里住一晚,研究方才买的东西。哥哥愿意么?」 「嗯。」曲永韶望着他眨了眨眼,应了声,他想表现得大方坦然,努力说服自己只是很好奇,却还是有些难掩羞涩。 丁寒墨看曲永韶这样便心头一热,情意和慾望在他心中化为猛兽作乱,不过他表面依然淡定无波。他们要了一间楼上的厢房,曲永韶进房就去倒水喝,转身问丁寒墨渴不渴,刚倒好一杯水就被丁寒墨喝乾,接着他就被拉着越过屏风去床上了。 「等下啊、鞋都还没脱。」曲永韶没想到丁寒墨急成这样,有点吓懵了。 丁寒墨弯身替曲永韶脱鞋,沉声低语:「哥哥,我好像快憋坏了,你让我亲一会儿吧。」 「什么憋坏啦?」 丁寒墨匆匆脱了彼此的鞋子,转身把曲永韶拉进怀中拥住,温声说:「你听我的心,跳很快不是?」 曲永韶好笑得抬头睨他一眼,侧耳贴在对方胸膛听了下:「是跳得很快,你变得有点奇怪,有些吓着我了。不过又有些好笑。」 「好笑?」 曲永韶又抬头瞅他,靦腆笑应:「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变得这么古怪吧?我一想到这个就挺开心的,觉得你真可爱。」 丁寒墨温煦浅笑,一手从曲永韶的后背慢慢抚摸,然后握住曲永韶纤细的后颈小力揉了揉,曲永韶舒服得半闔眼,他啟唇含住曲永韶的唇瓣舔吻。曲永韶待他真的很好,对他毫无防备,只舔了一会儿对方柔软的唇瓣就轻易伸入口中。 「唔哼。」曲永韶倚在丁寒墨怀中,仰起脸承受这越来越深刻的吻,他闭眼轻哼,丁寒墨忽然有点激动的抓他后颈、收紧臂膀,灵活的舌头在他口中挑逗着,时而扫过牙齦和上顎,时而缠着他的舌翻弄吸吮,玩得他舌根发痠,而他只需要稍微回应就会得到丁寒墨更热烈的疼爱。 丁寒墨压抑力道,尽量温柔对待怀中人,贪恋不已的吻了良久,他不是凡人,要这么漫长的拥吻下去也没关係,可曲永韶因为快喘不过气而开始挣扎。 曲永韶被吻得一阵晕眩,胸口开始闷疼了,急忙推开丁寒墨大口喘气,丁寒墨一脸愧色看着他,他垂首喘了会儿,拍拍丁寒墨的前臂说:「没、没事,我就是有点喘。你忘了我是凡人么?」 「对不起,我太开心了,一时没留意。」 曲永韶失笑,往丁寒墨臂上轻捶了下说:「好了,不怪你,不是要研究那什么霓虹岛主的避火珠?」 丁寒墨灰眸炯亮的注视曲永韶,难掩喜色从储物戒取出方才的小锦盒,把避火珠放在曲永韶掌心说:「你注入一点真气看看。」 「这样么?」曲永韶看掌心珠子闪出一道虹光,珠子上方显现出几个字写着浮世宝典,他心想这大概和秘笈差不多会分成几个篇章,果然随他的念头又变换出新的几个图腾和註解,分为人族、兽族、羽族、水族、虫族,另有幽冥篇和神异篇从缺。 丁寒墨说:「霓虹岛主涉猎广泛,就连某些难以接触的族类也先标了出来,看来真是来者不拒。」 「还挺猎奇的啊。」曲永韶听说过那位岛主相当神秘,但也神通广大,游走三界到处传教以及寻找双修同好,据说还能变男变女,关于阴阳调和的事都难不了那岛主。从前他只当是一则有趣的传闻,没想到那间店真的有在卖那岛主的避火珠。 丁寒墨说:「看看人族吧。」 「喔。」曲永韶挺好奇内容,其实出乎他意料外的正经,也有一个人行阴阳调和之法的篇章,往下有二者、三者以上,还提供许多图分析修士属性应如何运行功法、适宜修炼的时辰,纪录得极为精细。而且人族篇的二者以上不仅限于人与人,提到人族最适宜跨种族修炼,能选择的对象非常多,其中也有人族和龙族的。 曲永韶看向丁寒墨问:「你这样算是龙族还是兽族啊?」 丁寒墨噙笑回答:「都可以,哥哥喜欢我怎样配合都成。」 「我看看……」曲永韶点开人族和兽族的,对照彼此属性后,发现还分为兽形、人形,他理所当然点了人形、同性,那些字句开始晃动,眨眼间变成两个人形开始调情,每一小段章节都有那两个小人在演示该怎么做,清晰得就像真实的人在眼前,只是成像较小,宛如小型的海市蜃楼。 曲永韶瀏览那些画面,那些人只有脸的轮廓模糊不清,可是能清楚看到他们展现的姿态,真气运行之法还有不同顏色的光亮指引,就连身体皮肉也会因此而变得有些透明,比如他左侧某一幕就是黑发修士让白发修士背对自己坐在怀中,由正面观之,可见白发修士的下腹变得有些透明,隐约能看到黑发修士的阳物朝对方体内某几处穴位顶撞。 这对曲永韶而言太过衝击,他一时愣住没有任何反应。丁寒墨怕他因此害怕退怯,接手那珠子变换篇章说:「方才哥哥看的是人族为攻方,兽族受之,也有反过来的。」 「反过来是指你要上我么?」 「我让哥哥上也无不可,不过我想让哥哥轻松享受到快乐啊,若是照方才那样,我或许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曲永韶低头嘟噥:「我习惯在厨房干活,力气也不小啊。不过你的确生得太高大了,那样我的确是会累。」他看丁寒墨换的篇章,虽然那些演示功法的幻影并无声音,但对曲永韶而言也非常刺激了。 丁寒墨牵着曲永韶的手看完了一些人族的内容,温声问:「哥哥觉得怎样?」 曲永韶微微低头,靦腆抿着一抹笑睞他一眼:「太羞人了。不过挺有意思的,原来男子之间走旱道是这个意思啊……」他和丁寒墨互望,即使是最近他们还是会一起沐浴,不过不像小时候那么亲暱的黏在一起玩水,只是会互相擦洗后背,他记得丁寒墨腿间那物可不小啊。 丁寒墨怎会不晓得曲永韶担心什么,他执起曲永韶的手亲了下说:「我们先练最简单的,只要抱着互相安慰,只是比平常更亲蜜些,嗯?」 曲永韶松了口气,爽快答应:「好啊。」 丁寒墨欣喜不已,用力抱了下曲永韶就去放下床帷,他知道哥哥怕羞,这又是在外面的客栈,所以他又设下禁制不让间杂精怪修士或游魂接近这间房,做足准备后就搂着曲永韶看。 曲永韶被他抱着凝视,好笑道:「光这样看就够了么?」 「哥哥眼里也有我,你这样子,我怎么都看不腻,很喜欢。」 曲永韶听得心中也甜蜜,轻笑了声,仰首轻啄丁寒墨的下巴、侧顏,勾住对方的颈项温柔含了唇瓣轻抿,用气音低语:「寒墨,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来练那双修功法吧。」 丁寒墨欢喜激昂得无以言表,只能紧紧搂住曲永韶不断的爱抚、亲吻,慢慢褪去彼此衣物。入秋以后曲永韶穿得多一些,除去黑狐裘以外,黄櫨染的浅黄衣袍里是縞白色衬衣,越往里穿得越浅色,丁寒墨也不替他全都脱了,只是扯松了些往外剥开,曲永韶皮肤白嫩,乍看就像花间的漂亮精怪。 丁寒墨从不惧寒,穿得也少,没几下就赤裸上半身,他让曲永韶替自己解开腰带,曲永韶红着脸、抖着手解了半天,他低声笑着握起哥哥的手亲了几下:「不要紧,我自己来吧。」 曲永韶已经看到丁寒墨裤襠湿了一小块,脱下外裤后,果然素白的里裤湿得更大片,而且襠布被一团巨大肉物撑起,能清楚看到那东西的形貌,较深的肉色隐约自浅色布料透出来。他歛眸抿了抿唇,羞赧得不知所措。 「永韶哥哥。」丁寒墨无视自己下身压迫人的态势,拉着曲永韶亲嘴,同时着手去脱曲永韶的裤子。他没有彻底将曲永韶剥光,只让外裤随意掛在对方一条膝腿上,然后逕自张腿面向曲永韶坐在床上笑问:「哥哥想不想摸一摸我这里?或是摸哪里都行。」 曲永韶看弟弟大方豪迈的样子,还有那身傲人的体魄,心中实在羡慕和喜欢,伸手摸了下丁寒墨厚实的胸肌,然后玩起浅褐色乳首,被他碰的那一点很快就发硬突起,他对着它轻轻戳弄、捏揉,抬眼对上丁寒墨温柔的目光赧顏一笑,也将自己衣襟拉得更开一些,微微别开脸小声说:「你也可以摸我,哪里都可以。虽然我这身子没有你那么好看……」 丁寒墨深深注视曲永韶,目光因欲望变得深邃,嗓音也比平时粗礪:「怎么会,哥哥是最好看的啊。我真的哪里都能碰?」 「对、对啊。」礼尚往来嘛?曲永韶心想。丁寒墨和他相视而笑,抱住他从额头开始又亲又舔,一手罩住他半边胸口温柔抚摸,平时沐浴搓洗总是无感的乳首,仅是被轻轻碰触就敏感得令他颤慄。丁寒墨含住他的唇热切索吻,还在他胸口的手持续撩拨,他的乳首同样发硬,像小石砾一样被对方拨弄着,有时夹在指间玩,或小力拉扯。 「哥哥的喘息声真好听,永韶哥哥。」 「哈嗯……你、哼嗯……」曲永韶才想说碰一碰没什么,没想到丁寒墨低头含住他一边的乳尖开始吮舔,他抱着丁寒墨的脑袋,抚摸那头乌黑柔亮的长发,难得能亲到弟弟的额头和发旋,因为丁寒墨一直都比他高大,他怎么长也追不上,不过看着丁寒墨长得这么好,他很高兴。 「哥哥这里也出了很多水。」丁寒墨一把握住曲永韶已经昂扬的男根,温柔搓揉、套弄,曲永韶慌张伸手制止。但他知道曲永韶是喜欢的,因为原先要制止的手最后只是无力搭在他手背上。 「哥哥也可以玩我的,我这里,想试试么?」 曲永韶的胸口暂时被放过,听丁寒墨这么讲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中期待着,一点也不想拒绝。他点头,带着叹息般的轻喘去拉丁寒墨的裤头,一尾巨兽猛然自裤里探头,他诧异瞅着它,看丁寒墨的阳物变得比印象中更粗长硕大,登时愣住。 曲永韶这才想起自己只是见过对方未动情的样子,同为男子,他也晓得此刻是不一样的,但丁寒墨这肉物的尺寸实在大得逆天,根部毛发不仅浓密乌黑,也衬得巨根更威猛危险了。不过也是阳刚气十足,不愧是两位神兽的混血后裔么?他脱口惊叹:「好大啊。」 丁寒墨抓起曲永韶的手搁到自身阳物上说:「它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它太高兴了,很想让哥哥你好好的疼一疼。你尽量摸一摸他。」 曲永韶的手被带着抚摸那硕大的阳物,硬热的龟首在他掌心磨擦几下,他拢指握住肉茎,模仿方才丁寒墨所为,又瞄了眼还亮在一旁的功法演示幻像,垂下眼眸含羞低笑了声:「寒墨这么百般诱惑我,真可爱。不过你这东西又烫又硬,我恐怕承受不住吧。」 丁寒墨浅笑:「不怕,哥哥忘了我们买了不少道具,那些都能派上用场的。」 彼此袒裎相见后,曲永韶也稍微放开了些,回拥丁寒墨亲了下唇,他应道:「那就慢慢的试吧。我也想和你做快乐到好像会哭出来的事。」 丁寒墨闭上眼亲回去,深吸一口气沉吟:「永韶真好,你这样真是要逼疯我……」他真想立刻和曲永韶疯狂的欢爱,却也清楚此事急不得,他想让曲永韶和自己相处时,所有的记忆都是美妙快乐的。 曲永韶感觉丁寒墨箍住自己的臂膀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而微微颤抖,他小口嘬了嘬丁寒墨心口上的皮肤说:「你好夸张啊。我也没那么好的,只是你刚好和我两情相悦吧。」 丁寒墨不认为这是刚好,他说:「我生来就是喜欢你的。没有刚刚好两情相悦,我就是为了这样喜欢你才来的……永韶。」 曲永韶看他放开臂怀往下挪,分开他双腿后,低头含住他不停泌出清液的男根,那么敏感的地方无预警被暖热柔软的嘴巴包裹住,粗暴的快感猛烈袭击了他,他仰首闔眼发出呻吟,咬着下唇含糊哼声。 「呵呃……墨……啊、你怎么……」 丁寒墨忍着不去碰自身的欲望,他想满足曲永韶,一手以食指和姆指圈住曲永韶的慾茎上下套弄,嘴巴则专攻于顶端湿润漂亮的龟首,舌尖在那肉冠周围翻刷舔吮,另一手则小力掐揉底下越来越绷紧的囊袋,薄嫩浅色的皮囊里裹着脆弱的球状物,那么惹人怜爱。 曲永韶的男形生得秀挺漂亮,茎柱表面连血管脉络都不明显,肿胀后也是健康男子的大小,只是色泽粉嫩,下体又不生毛发,被丁寒墨挑逗半晌才有了较深的肉红色,看起来格外清艳好看,撩人色欲。 曲永韶几乎闔眸,他微微翻了白眼,须臾就在丁寒墨的口中洩出精水,短暂失神后想起丁寒墨,赶紧捧起对方的脸察看:「寒墨,对不起,我没能忍住就……」他看丁寒墨吐出舌尖把唇角一些白浊体液舔净,当下害臊得满脸烫红说不出话来。 丁寒墨发出几声沉厚愉悦的笑意说:「哥哥的东西很不错,我很喜欢。」 「不是、这怎么能……嚥了啊。」曲永韶神情困扰的转向避火珠,查看了下,果真写有一些摄取元阳的事,虽然丁寒墨没做错,但也令他不知所措。那东西不好吃吧,不过丁寒墨没呛到就好了。 丁寒墨并没有要求曲永韶也做一样的事,只是拉着曲永韶的手说:「哥哥,借一下你的手吧。」 曲永韶温顺的任其摆佈,反正用手也没什么,可他还是太天真了,丁寒墨为了慢慢享受被心上人抚慰的快乐,好几次似乎都忍住不出精,曲永韶亲着丁寒墨的手臂、肩膀,不自觉用撒娇的温和嗓音劝道:「寒墨你快丢出来吧,我手心好烫,就算我手不破皮,你那里也要破皮吧?」 「哥哥,呼呃,再一会儿。」 「快点啊。」曲永韶决定由他积极进攻,夺回主导权卖力的捋着丁寒墨那物,本来还担心丁寒墨会疼,可他发觉自己即使有些粗暴也只会令对方更亢奋。直到丁寒墨终于肯交代以后,他靠在丁寒墨身旁失笑,闭眼休息,然后不小心睡着了。 丁寒墨施法术清理善后,抱着曲永韶在床上躺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亲了亲曲永韶的面颊说:「哥哥饿不饿?你再睡一会儿,我去买些吃的回来。」 曲永韶半梦半醒听见了,发出轻软微哑的呻吟回应,小力挣开丁寒墨的怀抱,转身背对弟弟侧卧。丁寒墨看着曲永韶的背影莞尔一笑,拉起被子盖好哥哥就离开房间了。 丁寒墨对这房间的禁制未解,曲永韶又睡得更熟了,不经意梦见了父母在一间屋里吃饭,没有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他梦见父亲和母亲对着桌上饭菜露出苦笑,母亲说:「孩子们都不在,真寂寞。」 父亲安慰道:「总有机会再团聚的。」 母亲眼泛泪光点点头:「吃吧,我们得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父亲吃完饭聊道:「要是能找到那间茶坊就好了。」 「你是说在混沌里那间茶坊?」 「是啊,透过那间茶坊说不定……」 「那都是传说啊。」 父亲笑了笑:「我们从前住的无名岛,不也是传说么。」 「我们住的岛是存在的,传说指的是那座岛是神兽化身,不一样啦。」 丁寒墨买了蒸饃和一些小吃回来,搁下食物踱近床边时,他发现曲永韶抱着棉被掉眼泪,可怜的说着梦话:「爹,娘。」 丁寒墨对自己的爹娘虽然有点好奇,却不曾想念到这么难受,他虽不能体会曲永韶的心情,却也感到心疼,他坐在床边抚摸曲永韶的侧顏,专注看那张脸在睡梦中伤心的样子。 「哥哥记掛很多人也没关係,只要心里也有我就好。哥哥这么难受的样子,我也不想让谁看到。」丁寒墨自知他对曲永韶有很强的佔有欲,但他能克制,他乐意为此苦恼。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全都与曲永韶牵系着,会让他觉得不枉来到这世间一遭。 古木新花年年发、贰玖 曲永韶和丁寒墨回济定山途中与一大队人马错身而过,那伙人全是修士,不过谁也没发现他们俩,皆以为是一阵大风而已,只有在队伍前头一名俊雅青年回头望了下,又带着疑惑目光继续前行。 曲永韶在丁寒墨背上说:「你好厉害啊,那些修士似乎修为不低,可谁都没察觉到我们。」 丁寒墨浅笑一声没讲什么,回去时江焕生正面无表情在工坊门口撒盐。江焕生为人和善亲切,这一带无论人兽禽鸟都喜欢他,受伤的兽类也常跑来求助他,山精野怪更是不会随便跑来这附近,无论是敬畏这个佛修或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态,多半都互不侵扰,杂灵游魂更是不必讲,在接近江焕生的住所前就会先被其他精怪、鬼王给驱赶或收拾了。 也因此曲永韶他们没看过江焕生会在门口撒盐米,要知道能驱邪的盐米也不便宜,尤其是人间诸国关係充满矛盾、紧张的时期,这类物品有时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曲永韶走近工坊问:「江叔叔你在撒盐米?」 江焕生露出笑意说:「偶尔也想图个清净,虽然佛门不做这种事,不过这么做气场也好多了。」 曲永韶说:「是因为刚才那些修士么?我们回来时看到了。」 江焕生关心道:「你们俩没事吧?」 丁寒墨老样子话不多,目光落在曲永韶那儿,由后者开口:「没事,寒墨很厉害的,他带着我变成风在野地里飞驰,他们谁也没察觉我们俩经过。对啦,那些都是什么人啊?来这里做什么?」 江焕生无奈一笑,招手示意他们进屋再讲。一进工坊曲永韶就问:「大哥呢?」 「啊。」江焕生有点心虚:「他在我房里睡觉,因为那个……他太早起帮我煎药,又盯着我喝药,我看他实在太累就──」 曲永韶歪头:「你们不是在双修么?」 「噗咳。」一旁喝了口茶水的丁寒墨呛了下。 江焕生同样错愕,微张着嘴巴一时答不上来,不过脸皮显而易见的泛红,他也给自己倒水喝,喝完说:「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我其实和青阳在一起,但是怕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所以迟迟没有告诉你们,也还想不到该怎样开口才好。」 曲永韶挑眉笑说:「若两情相悦就在一起,这不是很好的事么?为何认为我们会接受不了?」 江焕生有些讶异的看着这少年,释然笑应:「你说的并没有错,只不过世间未必会这样想。世间有复杂的道德伦常,还有各式各样的规矩,这还不包括对不同背景出身的人会有的成见……」 「我们修炼不就是为了要超脱那些世俗规矩,走出自己的道么?」曲永韶和丁寒墨相视,带着理解的笑意对江焕生说:「身为修行者,又何必顾虑世俗那套,那都是别人的东西,未必是我们认同,也不见得适合我们。不过我也有事要跟江叔叔还有大哥讲。」 江焕生看曲永韶和丁寒墨十指交扣,还举起手让他看,当即了然:「你们这是……」 曲永韶点头,神情认真告诉江焕生说:「我和寒墨在一起了,我和寒墨都是真心互相喜欢彼此的。万一大哥不接受,叔叔你得替我们多讲几句好话。」 「哦?喔……咦?」江焕生睁大眼看他们,这几年来曲永韶一直让他很意外,不只是见识到曲永韶炼丹的才能,还有无意间用蕴有灵气的食材做出料理,令人在修炼上有所突破和领悟,以及今天的事也是,他失笑:「永韶啊,你真是个不得了的孩子。」 曲永韶笑了笑,纠正他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叔叔你跟我大哥双修的事,我也看得懂啦。」 「啊哈哈哈。」江焕生乾笑,实在是难为情。他忍不住朝丁寒墨投以求助的目光,不过显然丁寒墨只关注曲永韶,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 好在曲永韶想起最初聊的话题:「对了,刚刚那些修士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江焕生摇头叹道:「他们是以凤鸣山庄徐家为首的,还好你不在,他们不知从何处打听这一带有位厉害的丹修,要求取丹药,大概是为了应付之后的修真大会。」 曲永韶边听边玩起了丁寒墨的手指,一面思忖道:「我记得那是类似什么武林大会的东西,各门派争抢一个位置当盟主。修真大会只要是修真者皆能参与,不限种族,也不管背景为何,所以就算是妖魔也能参加,赢了就能成为眾仙门之首,当上仙督。」 江焕生说:「不错。本来不关我们这些散修什么事,但他们认为邪道势力大增,所以担心到时候万一邪道上位会天下大乱。」 曲永韶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大家抢着去做?而且各自的道途不同,何必互相管来管去?再说,熟是正道,熟是邪道,难道是多数的人说了就算?」 江焕生欣慰点头,认同他所言:「不错,各有各的修炼课业要走,那所谓的仙督之位在一些人眼里也不过是象徵权势、名利的东西罢了。不过,凡是有心就有欲望,修为再高也难以摆脱本性对世俗之欲的追求,差别在如何去追求而已。或许不符他们所认同的正道,就算是邪道吧?」 曲永韶低头细想江叔叔的话,看了眼丁寒墨,其实他也有俗世之欲,只不过和那些想争仙督之位的傢伙所求不同而已。他想通了这点,浅笑说:「江叔叔说的对,方才也是我傲慢了。但我还是觉得那什么仙督之位、修真大会与我们无关,况且丹修那么多,他们来了许多人,阵仗有些不一般啊?」 江焕生说:「他们那伙人一口咬定我这里有个厉害的丹修,丹药就是用我的炼丹炉炼的,还一度误会是坤儿,不过我告诉他们坤儿并非丹修,而是器修,而且他也已经远行,他们若不信大可以去找。 说到这个,你是不是在鐶襄城卖过别处不会有的丹药?有些修真者能凭丹药追溯一些线索,比如材料源于何处、丹药带了哪些特殊药炉的气息,许是这样才猜到是我这里的药炉。」 曲永韶闭眼回想:「我的确有将一些常见的药谱改为自己的配方,不过卖的时候还是用丹药原来旧名,可能是他们吃出了新的药效觉得很不错,所以才想再多买一些。鐶襄城这一带也就江叔叔这么一位颇有名气的器修,却不只有我一个丹修,城里也有其他的丹修,或许是猜到你身边的人用你的药炉炼丹。」 江焕生无奈:「看来是这样了。」 曲永韶安慰道:「没事,我最近不缺灵石买材料,就算炼好什么药也不拿出去卖。」 这时丁寒墨反握住曲永韶的手细细摩挲,又捏了捏曲永韶软软的掌心,此举惹来曲永韶的注意,他看曲永韶眼里有宠溺的笑意,也不自觉嘴角微扬。 曲永韶回神接着跟江焕生说:「反正他们找了也是白找,不理他们就好。」 江焕生竖起食指挥动,半空中浮出一张透着红光的邀帖,他说:「只怕没那么轻易敷衍,他们送了我一张邀帖,我得去城里见一见徐家的人,至少应付一趟。」他们都明白散修还是不要轻易得罪那种名门大派。 「我陪你去吧。」曲青阳不知何时来到工坊。 曲永韶回头看大哥走来坐在江焕生身旁,逕自倒了杯水喝,喝完对他和丁寒墨说:「你们两个在别人面前也适可而止吧。」 曲永韶紧张抽手道:「大哥,我、我有事想跟你说。」 「说。」曲青阳语气淡淡的,似乎是带了点起床气。 曲永韶低头装乖:「我,我喜欢寒墨,寒墨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曲青阳撇嘴哼笑:「就这事啊?」 曲永韶訥訥道:「对,就这件事。大哥你怎么好像不是很意外?」 曲青阳脸上笑意深了些,神情和语气都比方才更温和:「不只是我,江叔叔、聂坤、你姐姐她们应该也都不会太意外。你们两个自小就形影不离,好像一分开就会活不似的。再说,我们也是从小看着你们长大,寒墨又不是外人,与其担心你在外面和谁相处出了问题,倒不如跟寒墨这样知根知柢的在一起。」 曲永韶问:「就算我跟寒墨都是男子也不要紧么?」 「那又如何?寒墨不是人你都无所谓了,我替你着急做什么?」曲青阳好笑道:「你喜欢的就是好的,大哥相信你。」 「大哥……」曲永韶心中感动,不只是他,丁寒墨也握牢他的手对曲青阳说:「我一定会好好待永韶,豁出我的全部。」 曲青阳闻言忍不住调侃:「你一个毛头小子,不要轻率的说什么豁出全部,你的全部能有什么?」 丁寒墨神情认真看着对面的曲青阳和江叔,再对上一旁曲永韶的目光说:「全部,就是全部啊。躯体、魂魄……所有我的一切。」还有生生世世,只是他怕吓着曲永韶,并没有讲出来。他是贪婪的,这和他是什么种族无关,他很清楚自己的本质,即使是在蛋里也只觉得无尽空虚,永远不会满足,但又不是来者不拒,什么他都想掠夺、拥有,他发现他只想要曲永韶,于是他出世了,时时刻刻都只想跟着对方。 曲青阳双手抱臂搓了搓,半开玩笑低语:「两个肉麻的小鬼。随你们高兴好啦,反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曲永韶朝大哥露出灿烂笑容:「谢谢大哥。对啦,我们已经知道大哥和江叔叔在一起了,大哥不必烦恼要怎么跟我们开口讲这事了。」 曲青阳转头瞪江焕生,后者半举双手解释:「是他们自己发现的,不是我背着你告诉他们。」 「哼。」曲青阳起身说:「饿不饿?我去做饭了。」 其他三者听曲青阳要进厨房,吓得连忙制止。 曲青阳想到了什么,看向丁寒墨说:「你喊我一声大哥,我也把你当作弟弟。将来不管你和永韶处得怎样,你也还是我弟弟,一直都会是自己人,明白么?」 丁寒墨看着曲青阳,心中有些意外会听到这番话。 曲青阳知道丁寒墨对曲永韶以外的人都很冷淡,彷彿瞎了、聋了,所有五感六识全系在他小弟曲永韶身上,除非必要,否则不会有常人的应对,但他从不觉得丁寒墨无礼,丁寒墨肯对他们露出这么不寻常的一面,正是因为把他们当作能安心相处的自己人。他看着面无表情的丁寒墨失笑,又耐着性子问:「明白么?寒墨小弟。」 丁寒墨点头:「我明白,大哥永远是大哥。我跟永韶的大哥。」 「好。」曲青阳满意点头。 *** 凤鸣山庄在鐶襄城有座别苑,是前朝旧王府的遗址,后来这座城几经风霜,一度被妖邪佔据,是如今的徐家家主徐廷曄率同道驱逐妖邪才将此地返还人间帝国,也因此被赐予鐶襄城不少土地,这旧王府遗址也是其中之一。 江焕生向别苑的门房递了帖子,与他同行者还有曲青阳、曲永韶,他们不带丁寒墨是担心节外生枝,毕竟这里也有不少修士进出,而且这些自詡正道者对精怪多半有敌意。曲青阳跟来是因为不放心江焕生独自赴约,而曲永韶除了担心他们,也是因为好奇。 门房让他们三个稍候,不久来了一位清秀的年轻修士说:「三位请随我来。」 曲永韶走在最后方,一脸悠间观察这座大宅院,进门后看到一大片广场,广场和主屋之间相隔一条小河,右前方有座小凉亭,两旁都有长廊,他们朝左方长廊走,被带到花厅等候。僕人很快送上茶水果子,那年轻修士说少主很快会过来,讲完就退出去厅外了。 曲永韶倒了些茶水嗅闻,但一口也没喝就搁下杯子聊道:「这宅子真大,不愧是旧王府的地,风水也好。」 曲青阳在厅里随意走动,附和小弟说:「是啊,看来他们徐家在人间產业也不少,大概也是对仙督之位势在必得吧。只是不晓得少主找到济定山那儿是徐家主的意思,还是少主自己的意思。」 江焕生默默饮茶水,不管家主还是少主来都好,反正他为了跑这趟还得赔上几个不错的阵盘、法器当伴手礼,若能就此撇清关係也是划算了。他看向曲永韶,压着嗓音问:「寒墨给你的项鍊果真有用么?」 曲永韶点头:「应该有用,我戴着它走在街上,谁也没多瞧我一眼,和以往都不同。不过江叔叔和大哥早就看习惯我的样子,这项鍊对你们才没有什么效果吧。毕竟是一件幻术道具,能发挥的条件也有限。」 「这倒是。」江焕生只担心曲家兄弟的皮相太好,招人覬覦而已,他看向曲青阳的侧顏,心想是不是也跟丁寒墨再求一条项鍊?不过曲青阳的性子肯定不屑这么做,所以他很快就打消了多馀的念头。 他们三人等了一柱香之久,曲青阳已经不耐烦了,来到外面走廊叫住一个僕人说:「你们少主若再不来,我们就先告辞了。我们这样的散修也是很忙碌的,不像大门派有许多同门相照应,得自己应付着过日子。」 那僕人被曲青阳冷傲的眼神盯着,红着脸不知所措:「啊、是,少主许是临时有事耽搁,我、我这就去问,三位贵客请再稍候。」 曲青阳回厅里就听曲永韶在笑,他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大哥你对别人真的好没耐心啊。」 曲青阳面无表情说:「哼,都说是别人了,我还要给什么耐心?」 曲永韶走到窗边欣赏外面景色,水上也有不少植物正在开花,他盯着水下鱼影间聊:「虽说是别苑,但也打理得毫不马虎,连锦鲤都养得好肥美啊。」 就在他们三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天时,长廊那儿来的不是徐家少主,而是徐夫人赵颖芳,她碰巧今日来到别苑,听说儿子邀了些客人,那些客人又同时上门,因此一时分身乏术,她就想着帮儿子应付一会儿。 赵颖芳进到花厅里就看见一道頎长的男子背影立在那儿,同时也认出左方坐着的是隐居于济定山的佛修,坐在右方的小少年就没什么印象,不过中央那位男子一转身就令她惊为天人。修真界不乏皮相好的男女,可她还没见过这样冷傲英俊、气质出尘的人,就算是她夫君徐廷曄那样的剑修也不过是因修炼而变得疏离淡薄,可眼前男子清冷却迷人的风姿像是与生俱来的,彷彿一树寒梅凌霜绽放,冷艳孤高,任谁擅自亲近都是一种褻瀆。 曲青阳认得赵颖芳,见她望着自己发愣有些不悦,但仍是简单行礼喊道:「晚辈曲青阳,见过赵女侠。」 赵颖芳一听对方报上姓名就想起来了,这男子不正是苏惠诗的长子嘛!她掩嘴轻笑:「唉,失态了,没想到几年不见,当初那位少年郎君已生得这般俊朗不凡。」 「赵女侠果然还记得我。」曲青阳态度客气的应付道:「令郎邀我江叔叔前来作客,我和小弟是陪同江叔叔来凑热闹的,希望不会太打扰你们。」 江焕生把准备好的礼物交给赵颖芳身旁侍女说:「空手来访总是不好,但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点心意希望令郎不会嫌弃,徐夫人就代他先收下吧。」 赵颖芳笑应:「您是器修名家,随便出手都是难得的宝物,怎么会嫌弃呢。再说心意到了就好,何必和我们见外?」 曲永韶站到大哥身旁也喊了声赵女侠,赵颖芳敷衍回应,心想曲家幼子小时候那么漂亮可爱,长大好像也没有多出眾,还是曲家长子令她惊艳。 曲永韶毫不在意徐夫人的态度落差,反正他也是敷衍徐夫人的,喊完人就坐回去观察他们说话。他心想丁寒墨的项鍊真有意思,似乎只有时常和他见面相处的江叔叔、大哥才不受影响,要是现在取下项鍊又会如何?他抱着好玩的心态拿下项鍊,赵颖芳和她身旁侍女们依然没什么反应,连看他一眼都没有,看来项鍊的功效还能维持一会儿? 「母亲,你怎么在这里?」徐絳昕应酬完上一批客人就赶过来见江焕生他们,只听说江焕生带了曲家兄弟来,没想到母亲也来了。 赵颖芳说:「在山庄待得太闷了,想过来看一看你,刚好你有客人,我先来替你招呼一下不好?」 「有你在当然是最好的,母亲见多了世面,又和江前辈相识,肯定比我这样未成气候的晚辈适合说上几句。」 赵颖芳被儿子哄得开心,比了下身旁侍女捧着的布包说:「这是你江叔叔给的礼物,你收着吧。」 徐絳昕使眼色让身旁随从接收礼物,客客气气和江焕生道谢,馀光扫到一旁坐着的少年,那少年分明只是不带任何情绪迎视他,但他却像是坠入梦幻之中。 仅是匆匆一瞥,他彷彿见到千万花树同时盛开,或清澈的水底满是璀璨的宝石,但任何绝美的景色也比不上这一眼令他目眩神迷,那是一种世间不会有的美丽,却偏偏映入他眼中、落在他心底,任谁只要一眼就会被那样的美丽所震慑,也因而令他有一剎那的失神。 曲永韶一察觉到徐絳昕的眼神就赶紧戴上项鍊,再低头玩自己的手假装若无其事。曲青阳瞥见徐絳昕他们的视线往一旁移,顺势介绍:「那是我小弟。永韶,还不跟少主见礼。」 曲永韶原地起身行了一礼淡淡的喊:「见过徐少主。」喊完他又一副不懂事的天真模样坐回去,他想自己若表现得愚蠢无礼一点,徐家这样的大户应该就更瞧不上他,不屑和他往来吧。 徐絳昕并不在意曲永韶无礼,还面带微笑走上前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我们见过面,永韶弟弟还记得我么?我是徐絳昕。」 曲永韶没什么表情,眼底也毫无情绪回话道:「应该是我那时还太小,不记得了。不过徐少主声名远播,我当然也是知道您的。」 「永韶弟弟不必这样客气,曲家于我徐家有恩,是永远的恩人,你也可以喊我哥哥。」 曲永韶怎不记得徐絳昕是如此多话之人?这傢伙不是邀江叔叔,一直找他说话是怎么回事?他敷衍道:「那怎么好意思,我一介无名散修,平日也没和徐家往来,要是被人以为是攀附就不好了。对啦,你不是要找江叔叔?你们聊。」 徐絳昕只当曲永韶怕生,看着这个漂亮俊秀的少年跑去找曲青阳,彷彿还是曾经那个怯生生躲在家人身旁的小雪团,真是可爱。不过他的确是想拉拢江焕生这样的器修,散修也是有分别的,有的散修不值得一提,但江焕生可是有上古大能传承的器修,又从不涉入任何势力争斗,光是能请此人来一趟徐家别苑也多少能影响一些局势了。 徐絳昕并不急着和曲家兄弟叙旧,而是找江焕生聊起修真大会的事,江焕生果然对这些事兴趣不大,儘管明里暗里都表示过不想和修真大会有关係,但江焕生谦和的应对也只令人留下好感,也因此徐絳昕不好再勉强江焕生,聊了一会儿就随之起身道:「江前辈这就要走啦?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管怎样,晚辈还是感谢您来这一趟,没想到还收了你这么多东西,其实我也有准备,上回两手空空前去济定山拜访,实在是我的疏忽,我早已备下一份薄礼,请江前辈收下吧。」 江焕生蹙眉,微笑婉拒:「这不太好吧,我什么也没做,怎能收你的礼。」 徐絳昕温雅一笑:「前辈又见外了,你带了曲大哥和永韶弟弟来,让我能见到故人,我心里高兴得很,又怎么会是什么都没做。江前辈就算用不上这些,或许身旁的人也会有兴趣。只是一些修炼时能用的材料而已。」 曲永韶看他们客套的一来一往把礼物推来推去,无聊得掩嘴打呵欠,最后江叔叔还是收下礼物,跟徐家母子道别就回家了。来时他们是用了传阵符咒,回去时也在城外用了同一招,一转眼就能到郊外。曲永韶已经习惯那符咒带来的晕眩感,很快按了几处穴道缓过来,然后跟上大哥他们的脚步往工坊走,途中他说:「大哥,我觉得那徐夫人看你的眼神,跟你每次进城时那些女子看你的眼神一样,她是不是迷上你啦?」 曲青阳睨他:「她和我们爹娘是同辈,你别乱说。」 「哦,与爹娘同辈啊……」曲永韶瞄向一旁的江焕生,江焕生目不斜视、默不吭声在装傻。 曲青阳看小弟在逗江叔叔,轻轻拍了下小弟的肩膀念说:「你别这么逗他,他是老实人,也是我先、咳,也是我先喜欢他的。」 「嘻嘻嘻。」曲永韶笑得鬼灵精怪,小声道:「这么护着江叔叔,大哥啊大哥。」 曲青阳又拍小弟的手臂轻斥:「吵死了。」 曲永韶咯咯笑起来,听曲青阳问:「你方才怎么把项鍊拿下来了?我看那徐絳昕对你的态度格外热情,和小时候都不一样。」 曲永韶耸肩说:「我只是想试一试项鍊的效力,哪知他忽然蹦出来。不过也无所谓,世人本来就容易眛于皮相,他的态度改变也只证明他是个俗人。」 曲青阳笑话他说:「哦,那你不是俗人囉?」 「我也是俗人,我有我的爱好,我的爱好就是丁、寒、墨。」 「哈,跟我说做什么?这话你去讲给他听啊。」 「不要啦。」曲永韶抿了抿嘴嘀咕:「我也是会害羞的俗人。」 曲青阳看小弟竟露出害羞的模样,摇头连连咋舌,男大不中留啊。 他们走没多久就看见远处丁寒墨在那里等他们,确切的说是在等曲永韶。曲永韶一见到丁寒墨就开心跑过去,丁寒墨身后是山景,是晚霞,不过那些景色再好也没有他的心上人好。 丁寒墨生得不算抢眼,只是特别高大,不笑的时候让人感觉难以亲近,有时看来冷峻危险,只有在曲永韶面前是温和无害的。 「寒墨!」曲永韶扑上去抱住丁寒墨,和丁寒墨相比他矮了一个脑袋以上,丁寒墨匆匆在他额头亲了下,抱住掛在身上的他低笑出声。他问:「你出来等我们,等很久了么?」 丁寒墨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温和回他说:「刚过来。你拿下项鍊时,我感应得到,所以有些担心。」 「没事的,我在徐家太无聊了,想试试拿掉项鍊后别人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反应,好玩罢了。那会儿刚好徐家少主出现,好像被我吓一跳,嘻。」 丁寒墨松手让他落地,改牵着他的手等曲青阳他们走来,他望着曲永韶被霞光照亮的侧顏,那张笑脸好像上了一层金粉,他用无奈而宠溺的语气低声道:「贪玩。」 入秋以后紫烟工坊的生意变多了,不过来客都不是凡人,而是修士。江焕生偶尔也替修士修补某些法器,但是修真界的客人一下子增加太多,江焕生着实忙不过来,乾脆在工坊外立起一块牌子,上面列出他接的生意已经排到后年,没耐心等的人也可以不必浪费时间。 这些修士都有个共通点,他们都是徐家介绍来的,不仅是找江焕生修法器、订製法器,还找曲青阳看诊、找曲永韶买药,不过曲永韶不可能在这种时期卖药,他顶多像以前聂坤哥哥一样在茶棚卖茶水或点心果子。 曲永韶和那些客人们打听徐家的事,问他们怎么会特地来紫烟工坊,后来才知道徐絳昕四处散佈自己和他交情深篤的传言,但这根本是假的,他和徐絳昕一点都不熟。 得知此事那晚他有些失眠,丁寒墨搂着他关心道:「哥哥睡不着?在想那个徐少主?」 「我也不是想要想他的事情,可他为什么要四处乱讲,我跟他又没见过几面,他是何居心啊?」 「自然是想引起哥哥的注意啊。他大概是很喜欢你的模样。」 「真是令人厌烦。」 丁寒墨摸着曲永韶的头发,听他发牢骚,然后问:「我也喜欢你的模样,哥哥不觉得厌烦么?」 「你不一样啊,你是丁寒墨,我喜欢你,所以也希望你喜欢我。至于其他不相关的人,唉,我只觉得麻烦。」 丁寒墨喜欢听他讲这些,关于自己在他心中有多特别的这些事,因为这样他也能视情况分享自己的心情。他告诉曲永韶说:「我喜欢永韶哥哥,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我是为了你而生的。」 曲永韶蹙眉:「这样好沉重啊。没有谁该是为了谁而生啊。」 「哥哥不喜欢么?」 曲永韶沉吟了声,思索该怎样讲才好,他回拥丁寒墨说:「不是不喜欢,只是担心你。万一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丁寒墨话音淡柔:「那我就去有你的地方。」 曲永韶明白他的意思,闔眼埋首在对方怀中闷闷的说:「所以啊,我就会担心你这样……」 「不必担心。我觉得这样很好,这是我自己的意志,我的心,我想这么做。哥哥如果能接受,对我来说就是最好、最幸福的事。万一不能接受也没关係,我不会伤害你,也不勉强你,不接受这样的我,也是我自己的事,如果接受了,那就是我们的事。」 曲永韶难得听他说这么多心里话,一时百感交集:「你真的想了好多啊。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让你一个人很苦恼吧?」 丁寒墨发出沉厚又温柔的一声笑:「不会苦恼,只要是和哥哥你有关的事,再多都甘之如飴。」 不过丁寒墨还是有点不高兴,他希望曲永韶能自在快乐,就连自己也不该令曲永韶操心或烦恼,那个叫徐絳昕的傢伙怎能如此恣意妄为令他哥哥伤脑筋?但他不能贸然教训对方,以免招来更多麻烦,害了曲永韶就不好了,这么一想也只能再忍耐么? 「哥哥。」 「嗯?」 「我可以杀了徐絳昕么?」 曲永韶吓了跳:「不要,这么做你会惹祸上身,会被很多所谓的正道围勦。」 「但是我很厉害啊。要不,吃了他?或把他餵给其他东西吃,那样也死无对证了。」 「我没事,你别乱来啊。寒墨,不要做无谓的杀生,我们不理他们就好,当他们是入夏以后就会有的蚊蝇,早晚会有应对的办法啦。你听我的好么?还有,不能因为厉害就乱来,那是不对的啊。」 丁寒墨轻吻着曲永韶的脸,轻叹:「好吧,都依你。我知错了,哥哥你罚我吧?」 曲永韶好笑问他:「我能罚你什么?」 「罚我……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反抗和拒绝。」 「这哪是罚啊?」 「也不能迎合和主动。」 「哦。」曲永韶想到了该怎么逗他,扬起一抹坏笑。 丁寒墨看着月辉温柔照亮曲永韶的脸,即使笑得有些邪气调皮也无损这人本质的纯粹和良善,他能明白自己是怎么迷恋上曲永韶的,这个人又好又坏,骨子里张扬又顽皮,却也能装出温顺乖巧的样子,那么多变、那么有意思。在他眼中,曲永韶太耀眼了,怎么藏也藏不住,就算一时藏起来了,也得忍着不能炫耀。 「我不会让你整晚睡不着啦。」曲永韶笑得有点坏,他摸着丁寒墨的身体,兴奋道:「我们来练一练那个避火珠的功法吧?练基本功,我只是摸一摸、亲一亲你,就练半个时辰吧?」 「好。不过哥哥还真是残忍。」丁寒墨脸上浮现沉溺其中的笑意,灰眸糅了无尽的深情。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拾 修真大会于杪冬举行,在那之前还有三个多月,几大修真名门世家皆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修真界可说是暗潮汹涌。但这些都不是曲永韶所在意的事,不管来济定山的过客们说了什么徐家少主的事,他原本还会试着闢谣,然而信他的人不多,更多人还会擅自帮他们想好各种理由,不过他也懒得再费口舌,因为他本来也不怎么在意陌生人想些什么。 只不过修真界的客人一多,江焕生也有些不堪其扰,不是每个修真者都是好客人,而这也影响他平日的修炼与清净,他们几人商量后决定暂时关闭紫烟工坊,先给曲家姐妹、聂坤都施了符咒报信,也向先前的客人留了消息、给了交代,之后便各自云游。 曲青阳自然是不放心让弟弟们离开身边,不过他犹豫再三还是狠下心和弟弟们道别,随江焕生远行。曲永韶则和丁寒墨同行,归期不定。 离开济定山的那日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只有几缕云絮,阳光不怎么晒人,白日秋风也凉爽宜人,没有入夜那么冰寒刺骨。 曲永韶问丁寒墨说:「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丁寒墨想了想,摇头说:「永韶想去的地方,我都去。」 「那,我们回家吧。」 「家?」丁寒墨回头望了眼已经关闭的紫烟工坊,曲永韶拉他的手笑着解释:「不是那个家,是更早以前的家,在海外的一座无名岛,当你还是一颗金蛋的时候,在那里待了十几年的家。不会很远的,我们先弄艘船,为了这个我事先请江叔叔替我们准备了几颗果核。吶,你看。」 丁寒墨从他变出的小袋子里拿出一颗果核细看,挑眉道:「核雕?」 「呵。走啦。」曲永韶重新收好东西,牵着丁寒墨走去附近设有传送阵的地方,打算先入城租驴马到港口。 先前江焕生得知他们要出海,于是送曲永韶这一小袋核雕,据说这些全是出自江焕生所传承的大能之手,那位大能的祖辈曾是某国皇家作坊的牙雕工匠,核雕为其家传工艺,这些核仁有桃核、橄欖核等果核,大都不过一寸左右。多数雕成舟船,每一艘无论样式都精巧细腻,舟棹如画,也有雕成盆中游鱼、风云龙行的样子,曾是人间赏玩的东西,不过后来都被炼成法器运用。 曲永韶跟丁寒墨说:「江叔叔说将来不能年年送我们生辰礼了,这些就当是送我们的赠别礼。不是送我的,是送『我们』的。」 听曲永韶强调那两个字,丁寒墨面上浮现优雅而含蓄的淡笑,心头一阵暖意。 他们顺利出海已经是傍晚时分,除了曲大哥给他们塞满储物袋的饮食,两人一路还买了些鐶襄城才有的点心,也在渔港吃了些小吃。修士出航不像凡人那样麻烦,需要被官府管束着,曲永韶念咒并拋出一颗核舟,变出一艘船时渔港的人都赶着跑来看热闹。 丁寒墨先跳上船,转身朝曲永韶伸手,待他们上船后,船上桅杆自立,扬帆啟航,港口那儿的人们莫名兴奋的朝他们挥手,喊着顺风、顺行。曲永韶笑了笑,也高举双手回应:「再见啦!谢谢!」 丁寒墨馀光看曲永韶开心跳了跳,和那些不认识的人们挥别,像个孩子似的,唇角微扬,他看了眼船帆说:「哥哥先进舱里歇着,夜里我来守着吧。」 「我还不累,晚点再说。月亮出来了,下面被云霞遮掩住了点,也像一艘船呢。」 丁寒墨望着他说的月相看,没有应话,曲永韶早已习惯他这样,所以逕自说个过癮。船上有曲永韶在一点也不无聊,除了月亮、海象,还有偶尔跳出海面的生物,或是水中的鱼影,似乎没什么是曲永韶不能聊的。丁寒墨偶尔回应几句,曲永韶就很开心,有时即使沉默,曲永韶知道丁寒墨也在关注自己,短暂一个目光交会,彼此也能感受到温暖情意。 入夜后风浪加剧,丁寒墨让曲永韶进舱里睡,他说:「哥哥是凡人,需要多休息。我不是人族,几日不睡不吃喝也无所谓的。」 曲永韶被他说服了,乖乖进舱里睡觉,丁寒墨也不是非得时刻在船首盯着,后来也回船舱看曲永韶是否睡得安稳。曲永韶踢了被子,整个侧卧蜷缩像隻烫熟的小虾,丁寒墨将其翻身仰躺时,看到曲永韶流口水,笑着拿帕子擦乾净。 「嗯,谢谢。」曲永韶在睡梦里回应,还咂了咂嘴,没有醒来的跡象。 丁寒墨摸上曲永韶的脸颊说:「哥哥的睡相真可爱。梦见什么了?」 曲永韶又逕自翻身侧卧,只不过这次抓住了丁寒墨的手抱在怀里,含糊说着梦话:「寒墨……」 丁寒墨喉头滚动,他弯下身,俯首想亲曲永韶,却又觉得这么做自己更捨不得离开船舱,最后只是曖昧摸了几下曲永韶细白如玉的耳朵才走。 白日里曲永韶负责准备饮食,也跟丁寒墨轮流操控船的航向,入夜以后丁寒墨有时会回船舱陪曲永韶,第三日夜里就抵达无名岛。上岸后曲永韶收回核舟拿帕子擦拭乾净,丁寒墨弹指一变,半空中浮现许多火光,朝岸上四面八方越变越多,照亮了附近景物。 这片沙滩很大,要走一段路才会进到树林,但是再远的地方仍被黑夜笼罩看不清楚。他们俩上岸后都有些茫然,曲永韶发出感慨:「算一算我也离开十年多了,好久啊。」 丁寒墨没接话,他像抱孩子似的把曲永韶抱起来,曲永韶被他吓一跳,慌乱下搂住他的颈项,他看曲永韶手足无措只能依赖自己的模样,心尖痠软微疼,忍不住将人往上稍微掂了掂,轻声说:「哥哥想先回曲家,还是丁家?我都记得。」 曲永韶讶问:「你真的记得啊?那会儿你不是一颗蛋而已?」 「我记得。」 「……那先回丁家好了,你也很久没回去了。」 丁寒墨带曲永韶飞往丁宓、纪宁星曾经住过的地方,就像先前化成风雾飞驰那样,没多久他们已经越过沙滩、平原、坡地,进到山林里,那间旧屋不在深山野岭,而是在有些高的山坡上。丁寒墨把人放下,半空中再次出现点点火光照路,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屋近在眼前。 丁寒墨走上前开门,半空中的火光也往屋里冒出来照亮室内。他们一看屋里家具都在,而且十分乾净,不仅没积灰尘,角落更是连蜘蛛网都没有。曲永韶伸手摸桌面,指上仍是乾净得一粒灰尘也无,丁寒墨告诉他说:「是我父母曾经佈下的风水局,只要这屋子没被破坏,佈局也都还在。」 「挺好的啊。」曲永韶也学过这类阵法,这种阵法说来简单,不过也得有一定的修为才办得到,而且也有许多变化。 丁寒墨弄了一盏灯带曲永韶到后方的小房间说:「我还是一颗蛋的时候,都是在这间房里待着。」 「一颗蛋就能有自己的房间啊,真不错。」曲永韶打量了下,房里有张床,虽然不大,但勉强能挤下他们俩,还有一套桌椅、高矮柜子各一件,摆设简朴,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婴孩用的摇篮被搁在角落,但如今也派不上用场了。 丁寒墨浅笑:「很无聊的,平常在房间里动也不动,我只能睡。还是小时候你的那个竹篮好,我能跟着你四处跑。」 曲永韶没想到他提起童年的小竹篮,好笑道:「多谢寒墨弟弟喜欢我那个小竹篮。」 「我父母的房间在另一头,应该也不必打扫,今晚我们就在这间房先睡一晚上。」 「好啊。」曲永韶答完又响起一阵腹鸣,他尷尬的低头抿笑,摸着肚子说:「我没有很饿,睡着就好了。」 丁寒墨牵他的手回前厅说:「太饿也睡不好,吃点东西吧。粮食不是都还有?我看看。」 曲永韶给他看储物戒、储物袋里的情形,粮食所剩不多,仅存几颗乾硬的馒头,一些茶砖,都是曲永韶挑食剩下的东西,他看丁寒墨投来审视的目光,心虚坦承:「对不起,我在船舱时陆陆续续偷吃了一点,剩下的都是我不爱吃的。」 丁寒墨知道曲永韶不仅擅于料理,也颇能吃,而且还非常挑食,他也不勉强曲永韶,反正这些东西之后曲永韶还能再入菜解决掉,他打开自己的储物法器说:「早知道哥哥你会这样,所以……」 曲永韶看丁寒墨取出纸笔彩墨出来,轻松勾勒出一碗麵食、一壶酒、两道小菜,并将它们全化为实物后说:「睡前不要吃太多,尝看看吧。」 「你真的画什么都能成真啊?哗啊……那我平日那么麻烦的做菜干什么呢?」 丁寒墨说:「化虚为实耗的是我的真元,总不能餐餐摄我真元为食吧?」 曲永韶抿嘴,赧顏道:「说笑而已啦。我不会浪费的,谢谢你啊,寒墨。」 「没有哥哥你的手艺好,但是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是照我们吃过的东西变的。」 曲永韶点点头,满意得嗯嗯应声。吃饱喝足,丁寒墨又给他擦脸、洗脚,他也让丁寒墨坐在床边伺候回去,两人收拾乾净才上床躺好。 天气微寒,丁寒墨备好了软毯盖着彼此,一手伸到曲永韶的腹部轻揉:「哥哥吃饱了,我帮你揉一揉。」 曲永韶知道丁寒墨是趁机吃他豆腐,笑了笑并没拒绝,况且他也很舒服,丁寒墨度了些真气过来,他躺平吁了口气,就在快要睡着之际听丁寒墨附在耳边询问:「哥哥,永韶哥哥,我想干你。」 曲永韶当即睁开眼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他稍微转头睞向枕边男子,丁寒墨一手撑着脑袋在看他,一头黑长发在幽微月色里隐约透出光泽。室里太暗了,他看不清丁寒墨灰眸中的光亮,但听得出那嗓音充满情慾。 「永韶,我想和你交欢。」 「现在么?」曲永韶迟疑反问,他现在吃饱想睡觉,寒墨弟弟是怎么回事?他无奈失笑:「你还这么有精神啊,因为种族的缘故么?」 「因为喜爱你的缘故。其实我常常都想要和你欢爱,可是知道哥哥有不少顾虑,硬生生忍下来。现在整座岛也不会有谁打扰我们,哥哥也可以只想着我了。」 「哦。」曲永韶暗自好笑,原来丁寒墨是这么想的,该不会之前一听他说要来无名岛就在想这事吧?他被丁寒墨这么一讲也没什么睡意了,坐了起来看向丁寒墨说:「忍耐这么久可真是难为你啦。我会负责的,你要不要乾脆和我结契啊?」儘管他语气戏謔,眼神却无比认真,他是真心实意想和丁寒墨在一起的。 「当然要。结契,立誓,合籍,都要。」 曲永韶掩嘴笑起来,丁寒墨拉他一手摸到自身裤襠上,襠里的硬热肉物激昂得频频颤动,布料也浸染潮气,他嗅到了丁寒墨动情的气味,喉间也发出沉柔嗓音邀道:「寒墨,亲我。」 这一句便是允诺了,丁寒墨深吸气不再忍耐,抱住比自己娇小许多的曲永韶深深吻住。 曲永韶稍微回想起先前的日子,有时他会不经意察觉丁寒墨阳根勃发,但那时他只以为是男子在清晨寻常的反应,他偶尔也会如此,可之后又有几次发现夜里丁寒墨也会那样,虽未亲眼见到,但他嗅到对方动情时散发出的气味,若有似无的,还一度担心丁寒墨是不是病了,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如今他总算明白了,丁寒墨只是因为有他在才这样,而他其实也是如此。有时阳物勃发不单纯是因为年轻气盛,而是梦到了丁寒墨。哪怕彼此什么也没做、没说,只是在心里想着、念着,情意也会渗入血肉,扎根萌芽,令欲念茁壮。 他们躺的床不够大,丁寒墨觉得曲永韶离得不够近,就将人抱到怀中坐着,他喜欢摸着曲永韶的后颈,曖昧的抓揉,亲吻时也藉此让唇舌、气息能更深刻交缠在一起,与其说像在狩猎,更像是求欢,是单纯的取悦、付出,也渴求对方给予,以长久相处而来的默契和柔情为饵。 曲永韶两手放松搭在丁寒墨肩上,他很羡慕丁寒墨高大稳健的身形,也喜欢自己被对方环拥,丁寒墨珍惜又怜爱的舔他唇瓣,他也带着笑意舔回去,游戏了一会儿不禁发笑,他小口咬了丁寒墨的下巴,丁寒墨反过来含嘬他的颊面,他不小心掩嘴打了一个嗝,然后仰首大笑,丁寒墨顺势把他放倒,一起躺在床里搂抱、抚摸。 曲永韶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带着紊乱的喘息说:「这床再好也已经是许多年的旧物了,禁不禁得住我们折腾啊?」 「不怕。」 曲永韶被丁寒墨的手指轻挠鬓颊和耳朵,痒得缩起肩膀回说:「可我就怕啊。」 「那要不我把你变小。」 「你怎么不把自己变小啊?你比我重啊。」 「也行。」 曲永韶当他说笑,随意哄自己,没想到周围景物都在放大,包括丁寒墨也像个巨人一样,其实是他正在变小。丁寒墨怕压着他,小心翼翼把他捧到掌心上,同一手的大姆指往他身上轻压,他被推倒在男人宽厚的掌上。 丁寒墨喉间滚出闷雷般的沉厚笑声,听得曲永韶身子有些酥软,他用力推开那姆指坐起来喊丁寒墨说:「你怎么没变小啊?」 「一会儿再变,我想这样和你玩。你这样真可爱。」丁寒墨施法让室里悬着几点火光,他能在黑暗中视物,但亮一点的话曲永韶会更容易害羞,他喜欢看曲永韶害羞的样子。 曲永韶趴到姆指下面往金星丘上咬一口,丁寒墨不痛不痒还被惹笑,丁寒墨伸另一手过来想脱他衣服,他推开那手俏皮笑了下,原地转一圈,又跺了跺脚,在其掌心跑跑跳跳,一会儿轻踢丁寒墨的手指,一会儿又恣意在其掌心打滚,边跳舞边解开衣服系绳。 丁寒墨紧盯着掌心上的小人起舞,断断续续嚥下口水,或深深吐吶,压抑衝动,偶尔动一动手指催促曲永韶快一些,然后又伸手替曲永韶揪了裤管,将下身单薄的衣物脱光。 曲永韶被温暖的指掌轻拢着,丁寒墨另一手小力按倒他,指上的薄茧对他此刻的身子来说特别粗糙,他推着那根手指皱眉抗拒:「你轻点,好疼啊。」 丁寒墨挪开手指一瞧,曲永韶的身子被他手指碰了几下就明显泛红,彼此身形差距过大,的确不好拿捏,他轻声道歉后将小小的曲永韶摆到软枕上,再把自己也变小了,一蹬脚就飞到枕头上抱住曲永韶说:「弄疼哪里了?我看。」 曲永韶小力捶了下丁寒墨的胸口:「差点被你玩破皮,粗鲁!」 丁寒墨被打了仍笑得欢快,把永韶哥哥的里衣揭开来看,胸口一大片都潮红了,两颗娇嫩乳尖也像小树果般殷红肿硬。他噙笑亲了亲曲永韶的嘴低语:「哥哥对不起,我这就好好疼你。」 「噯、嗯……」曲永韶一边乳尖被含住吮弄,他抱着丁寒墨的脑袋抿唇闷吟,手也去摸对方的肩膀、后背,但这样对他们而言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落在双方脸上、身上的吮吻开始加深,或重或轻的吮咬出爱痕。 曲永韶推了推身上的丁寒墨提醒道:「那功法,要练么?」 丁寒墨摇头,温柔微笑道:「无妨,今晚只想单纯和你在一起。」 曲永韶赧笑:「香膏呢?」 「都带着。」丁寒墨把香膏从储物戒变出来,不过东西没有跟着他们缩小,巨大的香膏盒就落在枕头上,浮雕着木兰花的盒盖微开,里面飘出白花香气。 曲永韶徒手挖了一团香膏朝丁寒墨身上砸,看到丁寒墨表情茫然望着他,他哈哈大笑走过去把那团膏油往对方身上抹开,顺便脱了丁寒墨的衣衫。 「真贪玩。」丁寒墨笑着念他,倏地将人箍在怀里一块儿在枕上打滚,没多久玩得两人浑身油腻。那香膏遇热会逐渐化水,所以身上摸起来皆滑腻且香气馥郁。 「哥哥,我快疯了。你别玩了。」丁寒墨嗓音沉哑唤着曲永韶,有点霸道将人按到身下,分开其双腿。 「你不也玩得很起劲?唔哼……」曲永韶任由丁寒墨推倒自己、往他下身涂抹香膏,再用修长好看的手指入到他臀穴中,虽然仅入一指,但也无法忽视那异样的存在,不管那手指怎么动他都能清楚感受到。 丁寒墨的气息明显也乱了些,带着动情的神态格外妖魅惑人,他垂眸低喃:「一下子全都缠上来了,里面好软,好温暖。」 言语描述刺激了曲永韶,后穴将那手指咬得更紧,不过像这样任由心上人摸索自己的身子,他也觉得有趣和甜蜜,微啟唇细细呻吟,有时轻声回应丁寒墨:「轻点,寒墨手指也很长啊,弄到那么里面去了。啊、这么快就又……」 「对不起,我想快些。」丁寒墨入了第二指,他担心曲永韶不适,取了浮月珂贴在其会阴处、腿根附近按弄。那块美玉果然发挥功效,他觉得哥哥的穴里更加湿润了,接着再变出曦和石置于曲永韶的肚脐上,小小的红色宝石自然吸附在白滑腹间的浅浅小窝里,虽然没有要刻意双修,但这些宝石也能使他们神魂易于共鸣。 曲永韶不时被丁寒墨的亲吻和抚摸安慰着,臀穴里吃着对方三指,隐约听到湿润的皮肉间发出羞人声响,忽然手指都撤走了,体内顿觉空虚,他仰首啄吻丁寒墨的下巴、侧顏和唇角,手指缠绕了几綹丁寒墨的黑发,带气音催促:「寒墨,我应该可以了,你快进来吧?」 丁寒墨稍微直起身,垂眼盯住曲永韶那原先白嫩的肉穴,紧缩的肉褶被他仔细拓软了,像花儿绽放一样渐渐染上浅緋色,但还不到熟红的模样,于是他握着早已肿硬滚烫的阳具抵在那娇嫩的穴眼,屏息并使劲挺入。湿滑饱满的龟首就这样霸道的侵入,更粗大的肉茎顺势直捣秘径,漂亮细緻的肉褶很快被撑平。他感受到自己和曲永韶越来越紧密的结合为一体,喉咙深出辗出饱含渴求的低唤:「永韶哥哥!」 曲永韶俊逸的小脸冒了不少细汗,额头、鼻下、鬓边都是,接纳丁寒墨的那一刻他皱眉闷吟,张口却没能喊出声,也不知为何他本能压抑着,不想传出太多动静,但这些隐忍的喘息和表情对丁寒墨而言都是强烈的诱惑,是难以抗拒的催情药。 「永韶、永韶……好暖和,里面又软又紧,真好。」丁寒墨酥爽得闔眼沉吟,俯身搂着少年温柔怜惜的亲了又亲。 「你怎么那么、哈啊、呃嗯嗯,哼嗯嗯……」曲永韶抿唇,勉强嚥下过于陌生又羞人的呻吟,但他的喘气声都在颤抖,捣入体内的阳物亢奋得开始横衝直撞,逼得他张口喘叫:「嗬啊!嗬嗯嗯、轻、慢些,寒墨,好弟弟,你快别这么、呜、嗬哼嗯嗯,太重了啦。」 曲永韶的央求很快染上哭音,丁寒墨的拥抱和亲吻无不温柔怜爱着他,唯有胯间那硕长慾茎霸道得很,可那物摸索到了能令他欢喜的地方,也连连捣弄得他吟哦不止,逐渐拋开矜持抱着丁寒墨浪吟:「好弟弟、好寒墨,就是那里呀、啊、嗬啊啊……越来越、嗬呜,发痠了,胀胀的,别嗯……」 丁寒墨舔抿唇瓣,沉溺情和慾的神情有几分疯狂,灰眸映着曲永韶也一同陷落情欲的模样,令他更快活和兴奋,腰胯摆荡加剧,沉礪嗓音若断若续唤着:「永韶,曲永韶,我们……呼,我们在一起,我想把哥哥你,藏起来。」 上岸不到两个时辰,曲永韶有种乘船回海上的错觉,丁寒墨小心撑着自身重量压着他,肉体贴合在一起推动、颠晃着,他喘得合不上嘴,被丁寒墨勾出舌头挑逗,两瓣软舌湿腻的缠绕,那阳物又狠狠凿撞他最敏感快乐的地方,他欢愉的发出一声哀吟,展臂抱牢丁寒墨,往对方的肩膀和锁骨胡乱啃咬,咬得不重,只像是幼兽玩闹和撒娇一样。 「哼呵。」丁寒墨愉悦的低笑出声,也含住曲永韶的耳垂、耳根细嫩的皮肉轻囁,陶醉喃喃:「哥哥喜欢我弄这里?像这样?」 「嗬啊啊……喜、嗯,喜哼嗯……」曲永韶澄亮的眸子盈满水光,眼眶微红,可怜兮兮的回应:「喜欢啊、好寒墨,还要,还要。」他快尝到最美好的甜头了,迫不及待挠抓着丁寒墨的后背催促,不由自主扭动腰肢。 丁寒墨见曲永韶和自己同样沉溺其中,欢喜不已,获得莫大的鼓舞而卯足了劲取悦他。「好舒服,哥哥、你真好,真好。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呜呃嗯、我快要、哈啊……」曲永韶冷不防的洩了精水,洒在彼此身上,那馀韵太美好,又太强烈,丁寒墨仍在弄他,而且下身摆荡得又猛又悍,他晓得丁寒墨还没过癮,可这也令他又一次被拋上九霄云端,赤裸裸的被情欲折腾。 「呜嗯嗯。」曲永韶不禁皱起小脸哭出来,倒不是因为单纯的难受,而是爽得难耐,太多了,他承受不了。 丁寒墨沉声闷喘,偶尔沙哑唤着永韶、好哥哥,他把曲永韶的两腿提高,曲永韶的腰身像弯月似的被折起,而他双腿微弯、放低姿态压在少年丰腴的臀肉上重重夯击。 比海潮拍岸更潮腻的肉击声响彻寝室,因浮月珂的作用,曲永韶臀穴越受刺激越容易出水,那淫水清透又有些稠滑,混着彼此的体液逐渐发黏,丁寒墨粗长的阳物狠狠抽插中开始带出一些白浊精水,然后溢得越来越多。 曲永韶侧首喘息,嘴角流着不及嚥下的口涎,清艳俊美的小脸涨红,却也红不过下身被插到熟软的慾窍,那里被兽茎近乎狂暴的蹂躪,他听到丁寒墨用颤抖的低沉嗓音问:「哥哥,我能不能……」 「什么?」曲永韶带着哭过的鼻音问,馀光好像看到丁寒墨臂上的浮筋,那就像丁寒墨正入他体内的东西似的,感觉也有那看来明显的纹路,又好看又刺激着他。 丁寒墨粗重的喘着,压抑道:「没什么。」他的身形罩住娇小的曲永韶,听着对方软媚压抑的细吟,感受自己是如何被温柔、深切的接纳着,曲永韶给的一切都是极乐无边的珍宝。 巨浪袭岸,不知过了多久丁寒墨倏然绷紧身躯,死死抱紧曲永韶,腰胯微微往其下身压迫、顶弄,下腹、臀丘仍亢奋颤动着,他将元阳尽数交代在曲永韶体内,馀光见到那落在曲永韶腹间的红色美玉透出更璀璨的光亮,他们紫府一瞬间彷彿合而为一,灵气充盈,而且体内真气变得更纯粹。 他们的气息、脉动、感触,此刻全都同化了,二者恍如一人。 丁寒墨放松下来,把曲永韶的身子轻柔摆好,双腿仍交错着,维持交合的状态休息。曲永韶忍着呻吟声被安置好,现在他敏感得不得了,不敢乱动,他倚在丁寒墨怀里问:「你那里还硬着啊?」 「一会儿就出去,你别怕。」丁寒墨替他拭去眼角的水珠,柔声问:「哥哥哭得好厉害,我有没有弄疼你?」 「是不怎么疼,就是觉得一直被填满了,心里温暖,不知怎的就哭了。我不是讨厌,我喜欢的,你好厉害啊。」 听到曲永韶这么真诚的讚美,丁寒墨反而有些害羞,耳尖微红浅笑道:「永韶才厉害,听说男子之间这么做,头一回都会吃些苦头。」 曲永韶莞尔:「你担心我受苦,不是买了很多东西准备么?我没事,很舒服的,我喜欢。」 「那永韶哥哥,我下次能不能……」 「嗯?」 「兽化的姿态,你接受么?不会伤了你的。」 曲永韶没多想,摸摸丁寒墨的脸、头发微笑答应:「好啊,也试试。」 丁寒墨知道自己被曲永韶完全信赖,感动又心动得无以名状,他握起曲永韶的手亲了几下说:「你得睡了,我来善后吧。」 曲永韶微啟唇,打了一个呵欠含糊回应:「谢谢你,寒墨。没有你的话……我什么都怕,你在的话我才能这样,敢出海找回家的路。」 翌日近午曲永韶才睡醒,丁寒墨在外面採了些野果、山菜回来,两人随便吃了一些就去找曲永韶小时候住的地方。不过无论是丁家的田园还是曲家的菜圃全都荒废了,虽然有些作物还在生长,但更多的是杂草蓬生,几乎都长到门口去了。 曲永韶和丁寒墨施法闢了一条小路,开门发现曲家屋里积了很厚的灰尘,还有不少蜘蛛网,丁寒墨有些担心的看向他,他有些无奈笑说:「看来我爹娘原先是打算很快就回来的,所以不像你爹娘那样设置法术吧。」 「哥哥。」 「没事的,清扫完就好的,东西也都没坏啊。只是看到以前住的家里空荡荡的,还变成这样,多少也是有点……寂寞吧。跟你说件事,我有时好像梦见我爹娘了,总觉得他们还在,我不是说他们死不冥目,而是他们好像还活着。」 丁寒墨闻言并不否认他的话,而是认真想了下回说:「哥哥若是这样想的,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不管到哪里,我都和你一起。」 曲永韶一脸欣慰和感激看他,踮起脚尖抱他一下,而后振作道:「好。先收拾这里吧,我们在这岛上住一阵子。」他打算修炼、寻亲两不误,不过这岛上也有一些好东西,他打算先累积一些修为再回神洲。 他们在各自的老家都翻找出一些修炼秘笈,其中也有寻物、寻人的,可惜或许是修为不足,往往找不出什么结果。不过无名岛上就只有他们俩,无人打扰的日子逍遥自在,加上丁寒墨能以字画施术,无中生有,因此也很少为了採买而出海到神洲,这样的修真生活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多年。 曲永韶的丹药及料理在岛上仍追求精进,丁寒墨也一直鑽研幻术和阵法,修为突破了不少,某年中秋曲永韶提议道:「等你生辰过后,我们去神洲吧?」 丁寒墨知道他想寻亲,点头答应:「好,一起去。」 曲永韶开心微笑,望着丁寒墨淡然的神情,却知晓这人有多深情温柔,那双灰眸那么好看,也总是映着他。他忍不住逗丁寒墨说:「你答应得好乾脆,不是想着把我藏起来?」 丁寒墨点头:「想藏起来。但是更想让你安心、快乐,想让你逍遥自在。要是藏不住你,那你带着我也是差不多吧。」 「哈哈哈,我当然带着你。你还是蛋的时候我就讲过啦,百年、千年、万年,我都守着你。」 丁寒墨面无表情,可是曲永韶知道他内心一定很激动,彼此相望半晌都露出笑容。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壹 丁寒墨生辰过后,离秋分还有十多日,曲永韶和丁寒墨把收成的作物、炼好的丹药都点清收入储物法器,重新佈置好丁家、曲家的风水局就准备出海远行。 丁寒墨已经在屋外等候,曲永韶把丁家的门关好后牵他的手感慨道:「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何时了。我们走吧?」 丁寒墨松手,朝曲永韶展开双臂说:「我有更快到神洲的办法。」 曲永韶看他一副要抱自己的样子,狐疑笑问:「你要抱着我?」 丁寒墨点头,他着一身云白衣袍,曲永韶身上的衣裳是如水中云影般极浅的蓝,他抱起曲永韶,周围凭空颳起大风,生出许多云嵐,一团炽白光亮笼罩住他们,两者好像融合为一。曲永韶感觉自己沐浴在浓郁而纯粹的灵气里,丁寒墨抱他腾飞上天,放出神识观之,他们形成了一道龙形光气渡海,大海之上也因此风起云涌。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已经抵达了神洲沿海。丁寒墨把曲永韶轻放下来,他们发髻衣衫依旧整齐,曲永韶拉着丁寒墨的手臂讚叹道:「你现在可真厉害啊,腾云驾雾的,一眨眼我们就能跑这么远啦。」 丁寒墨被夸得有点得意:「往后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好啊。不过这是哪里啊?」曲永韶环顾四周都是树林,而且很陌生。 丁寒墨说:「不是鐶襄城那一带,因为哥哥先前说过想去逛一逛大城里的修真材料铺,所以我想带你到锦洲,这边是离锦洲最近的岸边。那里是修真者宗派、店铺聚集之处,虽然离开神洲十多年了,应该也没变多少才是。」锦洲比鐶襄城还要北边,处在不同的国家,风土民情多少有差异,不过说的语言多少能通。 曲永韶点点头:「做得好!就这么飞去锦洲反而不妙,从这里出发就好。」 丁寒墨说:「附近有凡人聚落,我们或许能在那里买到马,或是打听到什么风声。不过要再走上一天。」他看曲永韶睁大眼睛瞅着自己,莞尔道:「我能感知方圆百里的动静,这不算什么。」 「苍龙和白狐的后裔真了不起啊。」曲永韶也是和丁寒墨双修之后修为一日千里,如今他也比少年时放开了些,模样也没变多少,他挽住丁寒墨的手灿笑道:「之后要是有空,我们再来练练啊。」 丁寒墨低头看他一眼,摸曲永韶的发旋哄:「哥哥别诱惑我了。」 「嘻嘻嘻。」曲永韶坏笑低语:「榨乾你。」 入夜以前他们赶路来到了一个人类聚落,那不是常驻的聚落,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市集,每一旬的朔望前一日都会有海之民和山之民来赶集。这里和鐶襄城那里有点相像,也是临海靠山的地方,住在山中的人就是山民,沿海居民则是海之民,这个国家有严格的户口制度,所以各地居民很少迁徙,除非是短暂的藉考试求取官职,或取得行商证才会离家远行。 人们称这个市集为山海墟,会有不少当地才有的山產、海產,也有一些隐居的修行者贩售丹药和其他修真材料,在这一带也是内行人都会来的市集。白天有各式各样的人来赶集,野地、林间会出现许多供人暂时休憩的帐篷或法器,入夜会在野地的古庙举行祭典,由山之民、海之民的首领或祭司拜完古庙里的山神、海神,之后就是彻夜狂欢,人们生篝火、奏乐、饮酒、跳舞。 曲永韶逛了几摊发现双方语言不通,但有钱就能交流,好在近年各国之间还算太平,鐶襄城的货币在这里也能流通,他们在市集也有收获,还买了烤山猪肉和一些小吃找了座位享用。曲永韶知道丁寒墨爱吃肉,把大块的肉都挑给他,自己吃着水果、山菜做的饮品和点心,听到邻桌的人正在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聊天,曲永韶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那桌的人在聊仙督的母亲有意让孙家的千金当儿媳妇的传闻,曲永韶嚥下嘴里的食物,转身和邻桌的人打招呼:「这位大哥,不好意思打扰啦,我想问如今的仙督是谁啊?」 被问的男子是个魁梧蓄长鬚的中年人,他摸了摸长鬚疑道:「这个连凡人都知晓,你不知道?」 曲永韶和善笑应:「在下和弟弟多年来都住在一座小海岛上,这次是想到神洲寻亲的,很多事都不晓得。」 那长鬚男的同桌说:「原来是隐居海外的散修啊。你就告诉他吧,出外行走,还是知道多一些比较好。」 长鬚男点头:「如今仙督是徐家少主,你听过他们么?」 曲永韶仰首回想:「嗯……徐……徐薑丝。」 长鬚男的同桌噗哧笑出声,纠正道:「是徐絳昕。」 长鬚男也对面前这位小弟投以同情的目光,不忍嘲笑了,他接着讲:「对啦,就是叫徐絳昕的,他有副好皮相,又是仙督,不少人想攀附。」 曲永韶疑问:「可是为什么当仙督的不是徐家家主,而是徐家少主?」 长鬚男抚鬚摇头笑了笑:「这说来话长,不过说穿了就是没那个命吧。徐家家主自从秘境遇险归来后就很少在人前出现,后来才传出是中了一种慢性奇毒,无药可解,只能设法拖着。当年的修真大会也是很混乱啊,谣言四起的。」 聊到这里,那长鬚男压低嗓音跟曲永韶讲:「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那时原本是魏家的人有望当上仙督,可是被人发现族中有人做黑市生意,捉了许多精怪和稀少异族买卖,眾仙门联合起来要魏家人退出并给个交代。那之后另一个可能当上仙督的就是狄氏,西北方一支崛起的异族,他们专门炼养鬼神与人斗法,亦正亦邪,大家自然也不太希望由狄氏的人出任仙督,后来不知怎的狄氏家乡遭遇兽潮,为了回乡救助族人也不选了。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竞争,最后由徐家少主胜出,那场大会从冬末持续到仲春,但是花了大半年才让局势都稳下来。」 曲永韶只听他描述概况也觉得颇精彩,亲切笑说:「多谢这位大哥告诉我这些,听起来还有不少能琢磨的事在里头啊。」 「可不是嘛!」长鬚男拍桌道:「这要是仔细的讲啊,七天七夜讲不完啦。」 长鬚男的同桌笑起来:「你太夸张了。不过那位道友在这里也得留意魏家人,因为这个山海墟也算是和魏家的地盘有所重合,负责这市集的人据说还得给魏家一些好处,这里才办得下去。」 曲永韶点头:「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在下记住了。」 长鬚男看了眼和少年同桌的男子,生得冷峻淡漠,从方才就静静坐在那里吃肉,一眼都没瞧过他们,他小声问少年说:「你说和弟弟同行,你弟弟莫不是那一位郎君?」 曲永韶回望了一眼乖乖吃东西的丁寒墨,微笑回应:「是啊,他是我弟弟。不过不是同一个娘亲,但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 「这样啊。」长鬚男一脸纳闷,他的同桌此时多问了一句:「你弟弟不是人族吧?」 曲永韶微笑不答,他和丁寒墨从来没想过要掩饰那双灰眸,这态度也算是默认了。 长鬚男怕尷尬,朗笑几声说:「不是人族也没什么啦,这一带也有不少精怪的。不过这么一来,你们要更小心魏家,不只魏家,多数修士其实也都……」 曲永韶了然:「看来如今修真界还是不喜欢和他们不同族的修士啊。」 长鬚男耿直道:「毕竟风俗差太多,也容易有误解,但是一般也不会不由分说就打起来,多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长鬚男的同桌附和说:「是啊。最怕打了小的来了大的,何况冤冤相报啊,没完没了。修行可不是为了累积因果业障的。」 曲永韶闻言浅笑,点头认同。结束与邻桌的交谈后,曲永韶和丁寒墨说:「我瞧他们也是散修,有些事也算是看得通透,不会找我们麻烦。」他看丁寒墨安静把肉吃光,拿出帕子擦嘴,虽然这傢伙平时话就不多,可要是一眼都不看他,那多半是在生闷气了。他歪头轻声问:「你不高兴?谁惹你啦?」 丁寒墨这才抬眼看人:「方才你跟他们说我是你弟弟。」 「不然呢?」 丁寒墨幽幽望着他:「道侣。」 曲永韶失笑,拍额说:「唉呀,我一时忘了嘛。在岛上也没什么机会跟人介绍,何况我们又不认识他们,何必在意这个?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就直接说,你是我道侣,行了么?不气了啊。」 丁寒墨垂眼低语:「没生气,就是有点怕哥哥你觉得这样不好。」 「真傻啊,我觉得不好还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曲永韶坐到他身旁,拉他的手晃了晃邀道:「一会儿古庙的仪式结束会有歌舞,大家都能去玩的,我们也去吧?」 丁寒墨看着他问:「你想唱歌跳舞?」 「嗯,虽然听不懂,不过随便哼一哼也开心。你是不是不会跳,所以不想去?」 丁寒墨摇头:「我会跳,也会唱。但是太专心看你了。」 「那这次一起去玩啦。」曲永韶语调放得又轻又软,不仅是在哄弟弟开心,更是在和心爱之人撒娇。丁寒墨扬起浅浅笑弧,在夜色里仅有周围火光照明,此刻的他看来柔和许多。 古庙比曲永韶他们想像的还大,是一座呈长方形的二层建筑,祭台和供桌被巨大的兽皮鼓取而代之,穿着不同服饰的人在巨鼓上起舞,周围台阶上的人未必都是古庙信眾,但也在欢乐的音乐里随兴舞动。 曲永韶也跃到巨鼓上跳了一段舞,再英姿颯爽的翻身落到丁寒墨面前邀舞,丁寒墨优雅牵他的手徐徐绕着他踱步,一双妖美俊眸盯住他,像巨龙守着自己的宝物,扫出一片方寸之地,倏地俐落起舞,旋转、踢腿、踱步、扭身,全都散发霸气,庙里空气彷彿都在震荡,楼上有人开始撒落各色花瓣和香粉,驻庙的神使精灵化作许多彩色光点在空中飞旋。 不久前古庙还是庄严的气氛,现在已经是山之民、海之民与其他外地客狂欢的盛宴。曲永韶为丁寒墨的舞惊艳,那气势像某种战舞一样震慑心神,让他急跳的心久久没有平復,丁寒墨眼眸含笑拉他到角落阴暗处窝着,搂着他亲了下脸颊,他用手掌抵住丁寒墨接着要吻落的嘴说:「这是人家神明的地盘,你怎么好意思这样?」 周围太热闹嘈杂,丁寒墨贴近曲永韶耳边说:「可我看其他人也这样。不信你往左看,左边角落最后那根柱子后面的男女。」 曲永韶顺他指示看去,果然有一对男女正忘情的拥吻,不仅如此,女子一条腿几乎赤裸的环在男子下身,虽然有衣裙稍微遮掩,但能看出他们正在交欢。曲永韶讶异睁大双眼,丁寒墨扳过他的脸往嘴上亲了下,很克制的没有加深这一吻,而是戏謔的跟他说:「我对哥哥做的事很含蓄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 丁寒墨说:「山神或海神,都是鼓励信眾多多繁衍的神。据说在庙里结合,更有机会怀孕,所以他们会趁这机会悄悄找个角落做那事。」 曲永韶吓傻了,丁寒墨语带笑意在他耳边低语:「可惜你怕羞,不然在这里的话,哥哥说不定会怀上我的孩子。」 曲永韶捶了下丁寒墨胸口嗔道:「胡说什么,我是男子。要生你自己生啦。」 丁寒墨没抱到曲永韶,后者闹彆扭要往古庙外面走,他心里一慌赶紧追过去。但他生得人高马大反而频频受阻,看着相对矮小的曲永韶在人群里穿梭远去,心中焦虑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在庙门口抓到曲永韶的手肘,顾不得动作有些粗暴就将人拽到怀里箍紧。 「什么啦?」曲永韶被狠狠扯住,吓得挣扎起来,但越挣扎就越被箍牢。他有点恼火,丁寒墨亲他发旋和他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吓你跟闹你的,你别气我好么?是我错了,我从来没有想繁衍,我只是喜欢你,只喜欢你,别的我都不需要。怪我讲错话,是我不好。」 曲永韶听他连连道歉,语气听来慌张又可怜,他也冷静下来回应道:「方才我是有点不高兴,但也没到非常生气,你不用这么担心啦。」 丁寒墨灰眸变得深沉幽暗:「别离开我。永远别离开。」 「嗯。我其实是有点尿急,方才喝多了想去找个地方解手,还有找今晚要住的地方……能松手了么?勒得我有点难受啊。」曲永韶尷尬解释。 丁寒墨听话放开手臂,就在这时庙里传出轰然巨响,彩色香粉和花瓣随着震荡的空气往四周飞散开来,多数人一时间都不清楚发生何事,只听到一个张狂的男音斥吼:「全是些畜牲东西也敢来这里放肆!」 曲永韶的修为今非昔比,在危险到来以前就凭直觉出手,不过丁寒墨比他更快拦截到横扫而来的细长鞭子,并同时将他护在怀中,他看到鞭子尾端的金色倒鉤凌空划过丁寒墨侧顏,丁寒墨的眼下慢慢渗出一丝血痕。 「寒墨!」曲永韶从没见过丁寒墨受伤,一是他们长年隐居也不怎么和人正面衝突,二是丁寒墨天生就是强大种族的后裔,还是金蛋的时期就已经水火难侵,出世后更是健壮的孩子。也因此光是看到一道浅浅伤痕落在丁寒墨脸上,曲永韶就心疼得要命,他摸上丁寒墨的脸慌张道:「我看看、这差点伤了眼睛,真是吓死我了。你先松手吧,别拉着脏东西。」 丁寒墨面无表情看曲永韶紧张他的模样,心里有点高兴,他喜欢哥哥这么在意自己,不过让哥哥难受的傢伙就该得到教训,这鞭子的主人在另一头拉扯半天都无法回收兵器,气得大骂:「何方妖孽还不撒手!」 花瓣和香粉已经散开、落定,庙里那些男男女女吓得鸟兽散,神使、精灵们化成的光点也被这场风波衝散消失,只剩稍有胆量的修士还敢躲在近处观望情形。丁寒墨和曲永韶朝鞭子的主人看过去,那是个相貌端正却神情踞傲的青年,眉眼略带邪气,穿玄色衣袍,衣襟袖摆有正红镶边,但最醒目的是那一头红发。 红发青年脚下踩着一名女子,女子瘫在地上动也不动,也没有哀求或呻吟,情况似乎不太妙。一个和女子同族服饰的男人跑到红发青年面前跪下,说了一大串曲永韶他们听不懂的话,但任谁看都会猜他是在替那女子求饶,女子似乎听到那声音,手指微微动了动。 红发男子冷冷盯住曲永韶他们两个,瞥了眼那求情的男人不耐烦斥道:「讲什么啊?听不懂。」 丁寒墨松开鞭子尾端,曲永韶抓起他的手看了看说:「还好没有受伤。」不只没受伤,勒痕也很快就没有了。 「哥哥别担心,那种东西没什么,你看。」丁寒墨用指腹在眼下抹过,细微的血痕已经彻底消失,伤口癒合。 「讲人话啊!」另一头红发青年还在施暴,往那男子身上抽了两鞭,脚下踩着的女子已经变成一隻红狐狸,男子痛呼一声也变成黑狐狸。红发男笑了起来:「这里的山之民跟海之民联合起来誆骗魏家是么?说什么这一带的精怪已经全都被抓光了,山海墟这儿不是还有许多精怪?你,刚才胆敢捉我鞭子的傢伙,是哪一族的?」 曲永韶按着丁寒墨手臂小声说:「别回他话。」他话还没讲完,那红发男睨向他说:「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敢用这种态度应付我。」 曲永韶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再怎么讨厌精怪也不该这么做,他们又没招惹你。」 红发男哼声:「妖怪就是碍我的眼,我何须向你交代?就怪他们自己弱。」 曲永韶还没遇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傢伙,昂首反驳:「恃强凌弱就是不对,你快放了他们。」 红发男勾起嘴角,满怀恶意朝黑狐抽了一鞭,鞭子带着火燄在黑狐身上燎开。这时丁寒墨出掌释出一道寒气瞬间灭了火燄,更把那截鞭子冻成冰块,对方一使劲那鞭子就从冻住的地方碎裂断毁。 红发男怒斥:「混帐东西!敢毁我的法器!」他暗暗惊诧不已,还好这鞭子并非他的本命法器,却也已经是上乘法器了,那傢伙居然就这么把它冻坏了。 丁寒墨隔空再出一掌,动作优雅轻松得像是拨开过高的芦苇花那样。红发男似乎没想到真有人敢正面和他衝突,当即被打飞撞上庙里的大龙柱再摔落地,闷咳一声后喷出一口血。 丁寒墨往前迈步,话音平冷:「哥哥不高兴了,你该死。」 曲永韶立刻拉住丁寒墨的手劝说:「你别这样,我方才不是讲了么?恃强凌弱是错的,再说他虽然弄伤了你,还打伤别人,阻止他就够了,没必要为这种傢伙犯杀业。」 「好,明白。」丁寒墨听话收手,连一个眼神也没再给那红发男,和曲永韶手拉着手就走出古庙。 之前和曲永韶聊仙督緋闻的魁梧长鬚男还在不远处看热闹,一见到曲永韶他们走到庙外就赶紧拋出纸人飞上前叮嘱:「你们快走吧,方才那位是魏家少主,魏燃,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也要赶紧离开。」 纸人飞离并烧起来,曲永韶朝纸人喊:「多谢大哥忠告。」 凡人、修士、精怪一见到庙里的红发煞星都赶紧开溜,但与此同时,夜空中还有多道流光朝古庙匯聚,曲永韶直觉是那魏家子弟又要做什么了,他也拉丁寒墨要离开,但庙里突然飞出十多名黑红衣饰的修士围住他们俩,其中有男有女。为首的那名红发青年,也就是魏燃自庙里抹着嘴角血跡走出来,比了个割喉手势下令:「杀光他们。」 十多名魏家修士不由分说各执兵刃、法器杀向曲永韶跟丁寒墨,丁寒墨听曲永韶轻声说:「留活口。」 「好。」丁寒墨应了单音,身影骤然消失,随即传出那些修士们的接连惨叫声以及骨头断裂声,几乎在瞬息之间以攻为守结束困局。丁寒墨回到曲永韶身旁,而打算围攻他们的修士们全都表情痛苦的倒地呻吟。 只剩魏燃手脚完好的站在原地,他也没瞧清楚方才发生何事,只知道是那个白衣灰眼的男人干的好事,也不晓得这是哪里来的散修竟敢对他们魏家人出手,他又惊又惧,扬声撂话:「不管你们是哪来的妖孽,魏家都不会放过你们!」 曲永韶蹙眉,原先他还以为能跟那青年讲理,但对方一再挑衅、攻击,他心中已经对魏家印象极差。他开口回应那红发男,声音是清越好听的,却也无半句好话:「不管你是谁,现在跪下道歉我还能网开一面,不然要你追悔莫及。」 魏燃没想到那看来天真又不諳世事的少年敢对他放狠话,被自己不放在眼里的傢伙看轻让他更恼火,他鞭子坏了,想摸出其他法器或兵刃制敌,但一摸到项鍊,那藏有兵刃的坠子就化为齎粉,再摸到腰间锦囊,锦囊立刻烧成灰,它们皆是中上乘的道具,泛泛之辈是不可能在不念咒成诀等情况下轻易毁掉的,那少年或许比那白衣男还危险! 「你究竟……」魏燃听到自己话音里有恐惧,有些颤慄,话语未竟就迎来那少年飞身而来的一记直拳,他还以为对方要施展什么法术,早在袖中暗自掐诀防范,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揍他一拳。 这当然也不是普通的拳头,曲永韶可是蓄劲出击的,虽未使出全力,但也用了三、四成真气,加上他多年干农活、山野田地间劳作锻鍊来的力气,当场就把那青年揍得鼻子都青了,立刻流下两道鼻血,还算英俊的脸也疼歪了。 「哈啊啊──」魏燃痛得发出怪叫,疼得眼泪、鼻血直流,皱脸跪地,察觉那少年又朝他踱近一步,慌忙抬手喊:「给我慢着!」他快疼死了,从没受过这样的污辱,但是比起污辱,他感受到更强烈的生死危机,因为那少年起初看他的目光是平静无波的,还算温和,但刚才他下令杀人后,那少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垃圾……就像随手就能把他揉烂拋开,将他肉体神魂抹煞于无。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强者施予的威压,他不是没遇过比自己厉害的修真者,可是他们往往会看魏家的面子,不会这样对待他。 「语气太差。」曲永韶冷淡说完,又朝魏燃稍好的侧脸使出一记鉤拳,这次魏燃飞出了几丈远,那些倒下的修士们也只能虚弱的唤他们的少主。曲永韶双足轻蹬,倏然来到魏燃头顶处,掌心对着魏燃的脸,低头瞅着魏燃说:「道歉。」 魏然懵住,从没有人要求他为什么事道歉,不过这人的嗓音即使压低了也好听,究竟是哪来的散修?他双目湿润,眼泪不自觉滚落鬓颊,矇矓中他望着那少年颠倒的面容,觉得少年彷彿有张倾世的容顏,却也是他招惹不起的狠人,他本能感到惧怕而发抖,也抖着嗓音说:「对、对……对不起,我、不敢了,饶了我,饶我一命,求大能饶命。」 曲永韶偏头问:「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我我、我不该挡你们的路,不该叫人杀你们,不该得罪大能。这样可、可以饶了我么?」 曲永韶不满意,手势改为用一根手指往魏燃额头戳了戳,纠正道:「你错在不该恃强凌弱,往后也不该如此,下回再被我看见,你哪知手做坏事,我就收了你那隻手,用哪隻脚乱踩别人,我就把它卸下来醃了再还你。」 魏燃居然看到那少年说着说着露出天真又残忍的笑容来,虽因夜色矇矓,但那张脸好像微微透着光晕,他愣愣回应:「知、知道了,我不该恃强凌弱。」像着魔似的,他挪不开眼,少年纯真的笑容莫名的魅惑,清澈乌亮的眼眸彷彿有点疯,好像他一说错什么就会被少年剁碎。 曲永韶满意了,拍了拍手走开。魏燃还躺在地上不敢爬起来,他看少年直起身离开后,露出夜空的下弦月。 「走,我们今晚继续上路好了。」曲永韶走回丁寒墨那里,丁寒墨问:「不休息一晚再走?有我守夜,不必担心。」 「那好吧,不过我先拿些药给其他无辜受波及的人。」曲永韶带了不少药想卖钱,多数人都躲得快,受的伤也不重,所以也不怎么需要他赠药,他回庙里看那两隻狐狸,红狐狸奄奄一息,黑狐狸吐着血守在红狐旁边,他拿着药解释道:「你们别怕,我是想给你们药,这是能救命的药,你赶紧餵红狐吃了吧,再晚就来不及了。还有这份药是你的。」 黑狐紧盯曲永韶把药搁地上,依然不敢贸然上前,曲永韶放下药以后就和丁寒墨离开了。 「永韶。」丁寒墨在树林里拉住曲永韶的手问:「先歇息吧。」 「我没事啦。」曲永韶抬头对他笑了下,说:「刚才有点生气,不过……」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拳头。 丁寒墨取出手帕开始擦曲永韶的手,好像要把曲永韶摸过红发男的地方都擦乾净。 曲永韶说:「他打伤你,我揍他,虽然我也有些恃强凌弱,不过还真有点痛快。」 「哥哥不是恃强凌弱,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事情若能全都这么简单论对错就好了。」 「他杀伤人,自然是错的。」 曲永韶想了想,赞同道:「嗯,虽然世间事,有许多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可也是有单纯的黑与白。不是指那个人肯定都是黑心的,但他做的事的确是错的。你是想说这个么?」 「嗯。」丁寒墨回他一抹温煦浅笑,拿出一幅园林画将曲永韶收到画里,重新捲好画边说:「你在里面歇一晚,我带着你继续上路,很快就能到锦洲瑶华城了。」 「好,晚安。」 后来他们又经过一座凡人村庄,有一伙修士为了捕捉脱逃的灵兽而扰乱凡人民居。脱逃的灵兽本能寻求丁寒墨这样的杨者庇护,修士们发现丁寒墨并非人族就想要一併抓了,自然是没有抓成,因为曲永韶出面制止那些人族修士们说:「他是我道侣,不是什么邪门歪道,你们不要滥杀无辜。」 无奈那帮人并不打算理解,也看轻曲永韶这少年模样的修士,于是他们落得和魏燃差不多的下场,本来想抓的灵兽也逃得不知所踪。 前往瑶华城途中陆续遭遇了一些风波,多是因为丁寒墨非人的身份而扩大纷争,曲永韶一面叮嘱弟弟莫与他们计较,多多行善,一面把所有意欲欺负弟弟的人揍到他们爹娘也认不出来。 终于,他们抵达了瑶华城。这里是修真界和凡人共居的大城,修士入城不必像凡人那样拿路引公验给官府看,只要能走过涤凡门就能进城,那道门寻常生灵无法自由进出,有修为的人才过得去,也是这座城某一道结界的部分。 曲永韶他们理所当然也过了涤凡门,入城所见皆是繁华盛世的景象,待惯山林、看尽大海的他们,见到人间此景也不免有些兴奋。 曲永韶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景,惊叹道:「真是座大城啊。看来我得先好好赚灵石,不然不够花啊。」 「得先找个落脚处。」丁寒墨提醒他,虽然没有也没关係,他能一直把哥哥藏到画里的。 曲永韶忽然抬头望,接着又左顾右盼的,丁寒墨看他一眼,以眼神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啦,就是觉得有些怪,可能是这座城的风水气场和别处特别不一样吧?」他总觉得一进城好像有谁在盯着他看,但他没讲出来,不想让丁寒墨操心太多。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贰 瑶华城不是王都,却是修真门派林立的重镇,各门派、世家之间的势力相互牵制,继而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目前的仙督,是远在异国的凤鸣山庄少主徐絳昕,但他并不常驻于凤鸣山庄,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转移地点,像是巡视自己在其他国境的地盘与势力。徐家在瑶华城也有自己的势力,而徐絳昕每年也都会来这里待上一阵子,和当地修真门派交流,稳固彼此间的友好关係。 今年初秋,徐絳昕来到瑶华城,由于他的母亲赵女侠热衷于替他牵红线,而这里偏偏又有不少修真名门的仙子们,害他待不到十天就想离开。儘管他也习惯应付这种事,能置身事外看那些仙子们因自己争风吃醋,但被人当猎物的感觉仍不算好。 他知道赵颖芳广交道友、想找大门派联姻,一来是想巩固凤鸣山庄的威望、势力,二来也是想藉机累积自己的名声,而这都是为了想和更多俊美修士往来。徐絳昕自小就知道父母亲只是为利益结合,是貌合神离的夫妻,自从父亲从秘境归来后发现中了奇毒就只能在法器内沉睡,勉强留一口气茍言残喘,赵颖芳更没了约束,开始与不少英俊的修士交往。他看那些修士多半都有曲青阳的某些影子,不是相貌有几分肖似,就是气质像曲青阳,孤高冷傲却并不让人感到失礼,可是那些傢伙再像也不是曲青阳本人,他母亲结交的修士多半都是装装样子罢了。 不过他也没资格批评赵颖芳,自从多年前他对曲永韶的惊鸿一瞥,此后就对那人朝思暮想,难以忘怀,本想藉一些法子亲近曲永韶,没想到紫烟工坊忽然关闭,江焕生和曲家兄弟也不知所踪。他和母亲不同,他不接受任何替代品,为了能找到曲永韶,他想方设法弄到上古宝物涵光镜,并且勤加修炼此镜。 涵光镜可照尽九霄、九幽和人间一切境域,除非修为比他高者设下特殊禁制,不然诸界无处能逃过他的追踪,这件宝物利于搜罗其他天材地宝,也能寻人、製造机缘,还能将活物摄入镜中世界。只不过他境界尚未能发挥此镜应有的全部力量,连寻人也有些差强人意,有时可窥探方圆千里内所有动静,但有些地方就显得吃力,而且遇上情况特殊的秘境、山海地域,也会遭受某种限制。而且收藏此镜需要有一定的修为,否则施术时易遭反噬,儘管此镜不是他的本命法器,但持有重宝仍让他不可不慎。 为了能找到曲永韶,徐絳昕十多年来几乎走遍神洲,只差一些尚未被发现的秘境、洞府或是海外岛屿没去过。他每到一处都会施展涵光镜,这也是尽快让自己熟悉此宝物的修炼,而这天他坐在闭关用的石室中冥想,在他眼前悬浮着的涵光镜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身影。 瑶华城的城门口附近出现一个水蓝衣袍的少年,徐絳昕一眼就认出是曲永韶,虽说修炼最忌心绪起伏过大,但他仍难掩激动想立刻就去找曲永韶。不过他起身要收回宝镜时,却觉得曲永韶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就像明珠蒙尘那样,谁也没发现那少年有多耀眼,而且曲永韶身边还跟着一个不是人族的傢伙,那两者看来关係匪浅,令他眉心紧蹙。 *** 曲永韶他们先来到城中的叙道堂,这是修真界有名的商铺,不仅贩卖各种修炼材料、法衣法器,也能打听各类情报,在瑶华城就有三间分店,他们由南门入城,去的是门口有棵大樟木的叙道堂。 那是一座四层楼建物,后方就有他们专为修真者提供的旅店,曲永韶顺势把想出售的东西卖了,用赚来的灵石租了间厢房。他们租的是最小最便宜的房间,进屋后也不急着卸下行囊,而是先把丁寒墨的几幅字画掛好,有的画是水榭风情,有的画了田野屋舍,还有抄写经文的。 丁寒墨掛好它们就转身和曲永韶说:「哥哥先别说话。」 「喔。」曲永韶看他在房内设下禁制,说:「你还真谨慎啊,不过出门在外,谨慎点是对的。」 「有人在盯着我们,哥哥不是也有察觉么?」 曲永韶挑眉:「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啊。」 「现在觉得如何?」 曲永韶闭眼沉吟,感应了会儿说:「对方应该看不见了。我们歇一会儿,晚点再去找些吃的。」他边说话边打呵欠,被丁寒墨牵着手飞进其中一幅掛画里,本来描绘水榭周边风景的画里,在帘幕里隐约多了两道身影。 曲永韶躺在矮榻上闭目眼神,微笑说:「你的字画可真是太方便啦。」 丁寒墨点燃了薰香,躺到曲永韶身边笑应:「只要你喜欢,什么我都画给你。」 曲永韶斜睞他,开玩笑说:「那你画几个美人出来?」 「你有我一个美人就够了。」 「小气,而且是我比你美吧,我吃亏啦。」 「哥哥有我就不会吃亏的。」 两人一来一往的抬槓,嬉笑片刻后渐生睡意,曲永韶先睡着,丁寒墨握着他一手望着他,好像怎样都看不腻似的,还越看越有精神。丁寒墨感觉阳气逐渐匯聚到一处,又藉运功令其消解,他知道情浓时,就算爱侣之间什么都不做也是会这样的,但他和曲永韶已相恋这么多年,情意和欲望也并没有消退的跡象,压抑、克制的时候只让那份情意如山中涓流,点点滴滴匯成溪水、河川,他知道有天那会形成汪洋,他们不会溺毙,而是会一同在其间徜徉。 丁寒墨想到这里,欣喜又愉悦,实在捨不得闔眼。也因此曲永韶小睡后醒来看到的还是丁寒墨以相样姿态陪伴在侧,似乎对方像雕像一样没有挪动过,他揉了揉眼问:「你睡饱啦?」 丁寒墨撒谎说:「睡饱了。」 曲永韶撑着脑袋侧卧,迎视丁寒墨,红润的唇微微扬起一道迷人的浅弧,他说:「懒得出门,吞辟穀丹吧?」 「好。」 「这次来神洲除了找爹娘,也要找炼丹的材料,你我就要突破新一重的境界,我炼成那丹药之际将是应劫之时,还记得当初我爹娘也是为了能突破境界才来神洲的,但总有诸多意外阻挠,或许之后我们也会遇上一些麻烦。」 丁寒墨摸上曲永韶的面庞温柔低语:「不怕,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护着你。」 曲永韶莞尔:「这才是我担心的啊,你为了顾我周全,时常忘了自己。」 「哥哥是我的命,怎能不顾好。」 曲永韶蹙眉苦笑,神情宠溺,他轻捏丁寒墨俊挺的鼻子念道:「说了也不改,该罚。」 丁寒墨捉住他那手放到脸上闻,那隻手、那袖里都有淡淡香气,他陶醉沉吟:「永韶身上常有药香,近来是柚子花的香气。」 曲永韶轻笑出声:「昨前天整理材料时沾上的药油啦。」 丁寒墨睞向他,戳破他的谎言:「是香膏的气味。」 「不是差不多么?那也算一种药油啊。」 丁寒墨望着曲永韶发愣,灰眸映着的那张脸浮现淡淡红晕,犹如雪映烟霞。曲永韶本就生得霞姿月韵,俊秀出尘,是不分男女都会迷恋上的模样,即使非人种族也会喜欢上,不仅是皮相,而是那神韵、气质,自然也包括丁寒墨在内。 丁寒墨拿起曲永韶颈上掛的坠鍊瞅了眼,灰眸微黯,悵然低语:「这个已经无用了。」 「是么?你做的这个有期效啊?」 「没有期效。不过永韶你像一株静静绽放的花,就算不见到你,也会被你的香气迷住。」 「我不是花啦,我是人。」 「永韶。」丁寒墨轻喃,像是将对方的名字含在口中细细品着,他闔眼低道:「对我来说,你的神魂很美味,是鬼神所爱,精怪所喜,也会是凡人所迷恋的,所以你要变得更强。」 「我已经很强啦。」 丁寒墨睁开眼注视他,温柔微笑:「我知道。我是指你的心。对不起,你其实已经够强了,比我还要强,是我得变强才行……」 曲永韶看他这样也有些不安,但随即又拋开杂念躺平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啦。我跟你,谁也不必证明什么,只要在一起开心就好了。」 「若在一起不开心了?」 「那就吵架,要不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再一块儿找乐子就好。」曲永韶握住他一手亲了手背、指背笑说:「我啊,就算和你吵架当下气得很,回想起来也是快乐的。所以没什么好怕的,我就是喜欢这样。」 丁寒墨浅浅笑叹:「永韶真好,总像个孩子。」 「囉嗦。」曲永韶坐起来找辟穀丹吃,他想吃完再赖着睡一会儿,然后出去採买或打听一些消息。丁寒墨坐起来把他抱到腿上,他回望一眼笑了下,很自然的亲在一块儿,对方一手伸入他衣襟里,身后一团硬烫之物抵在他臀下,他眉目含羞斜瞅丁寒墨,轻轻点头默许,接着被对方抱得更紧。 丁寒墨舔了舔曲永韶的唇瓣哄说:「放心,这里谁也不会察觉到。我能化形么?」 曲永韶身体被摸得酥痒,也动情了,闻言他小声问:「会很久的那个么?」 「嗯。我们都喜欢的那样。」他知道曲永韶见了另一种形态会怯怕,所以很少用龙蛇之躯交欢,虽然他总有办法能令哥哥开心舒服的。 曲永韶一点头就看到丁寒墨脸上露出率真的笑意,他很喜欢那双灰眸染上笑意的样子,丁寒墨或他都没有把衣服脱光,只是撩开衣摆、解开裤头而已。丁寒墨伸手到他衣裤里抚摸,他放松靠在对方怀里,丁寒墨亲他的耳根、后颈或颈侧,也会小口嘬他脸颊,逗得他很痒,他们不时发出轻笑,他心想今日大概是无法出门了,乾脆放纵一下好了。 丁寒墨抚摸曲永韶的腰腹、大腿等处,也喜欢拨弄曲永韶的乳尖,像是要把怀里的人浑身都搓热、摸熟了。他从储物法器取了柚子花香的脂膏来用,那属于春天的香气很快就瀰漫开来,曲永韶仰首靠在他身前慵懒吁气,他将香膏抹到曲永韶大腿内侧、胯间那副宝贝上,一面以舌尖舔舐曲永韶的面颊,一面沉柔喃喃:「永韶,再把腿张开一些好么?」 曲永韶没应话,只是默默照做了,他的阳物在丁寒墨手里勃发、胀硬,丁寒墨彻底掌握住他的欲望,而他交付所有的信赖和深情,抿唇注视着衣服下若隐若现的景色。 丁寒墨拢着曲永韶秀美直挺的男形,抚慰它的同时也嘬舔对方,像在舔一颗不会那么快化了的糖飴,他看曲永韶蹙眉闔眼又喘得急促,故意缓下手上的动作。 曲永韶咬了咬下唇,压抑哼吟声催促道:「嗬、啊,快、你快点弄吧、快啦。」他扭动腰身,用臀肉去蹭丁寒墨下身,丁寒墨另一手放过他的乳尖穿过膝窝把一腿分得更开、架得更高,然后用手指插入他后庭。 「啊、嗬嗯嗯。」曲永韶忍不住摸起自己的胸口和腿间,但胸口越摸越空虚,腿间则只能摸到丁寒墨强健有力的手。 「永韶现在的声音真好听。」尾音轻软脆弱得像叶梢抖落的清露,一下就没有了,縹緲虚幻,丁寒墨饶富兴致逗弄了一会儿才捨得让曲永韶出精,然后拿了块软布稍微擦拭曲永韶的阳物,变出一件精细珠宝串成的饰物套到那有些疲软的阳物上。 曲永韶感觉下身贴上一件微凉的东西,吸了一口气垂眼看去,自己半软的肉物戴了个闪闪发亮的网套,用细小珠宝玉石串成的。 丁寒墨说:「助兴的。」那是件屌饰,能稍微抑制出精的衝动,但作用比不上其他道具,不过做的很精巧漂亮。 「好看么?」曲永韶好玩的问他。 「都好看,哥哥自己就是最好看的,这只是锦上添花。」丁寒墨回话当下,手指温柔拓软曲永韶的臀穴,那处总是能接纳他一切的极乐秘境。 曲永韶忽然挪动身子,原先背靠着丁寒墨的胸膛,这么一来他看不到丁寒墨,于是他改为侧坐,如此一来不仅能望着心爱的人,也能调戏回去。他和丁寒墨一样都喜欢摸彼此的后颈,他还喜欢舔丁寒墨的喉结、锁骨,他带着俏皮的笑去撩拨丁寒墨,也含住其胸上的皮肉吮囁,丁寒墨的手指在他穴里捣乱,他躺在丁寒墨臂怀里微微扭腰撒娇:「放进来啊。」 「永韶。」丁寒墨低唤,怜爱又小心的拥着人亲了亲,抓着曲永韶的腰侧将人扶稳,曲永韶抬臀迎合他,用湿暖的慾窍纳入他早已淫汁淋漓的阳物。只不过他的下身不知何时起了变化,双腿仍然健美有力,腰也精悍紧窄,可阳物的样子并非人形那样,但尺寸仍旧骇人,饶是曲永韶这么多年来已熟悉这物,一开始吞入它仍有些紧张。 「呃嗯、噢嗯。」曲永韶轻声喘吟,体内软肉寸寸被挤开、填满,硬热的茎柱彷彿要将肉径都熨得化开来,他抿了抿唇低哼:「腹内好烫,哈啊……我、嗯,嗯唔,你舒服么?」 丁寒墨见他仰首望着自己,一脸无辜又迷濛的表情,总是成为他抗拒不了的催情药,他喉头滚动,话音低礪:「舒服。」 曲永韶靦腆抿笑,努力蹲低,款摆腰肢想让丁寒墨更舒服、更喜欢,不过他摇了少顷就懒了,转头亲着丁寒墨的胸上和锁骨,触了几下对方好看的唇瓣撒娇:「你来吧?」 「嗯。」丁寒墨只应了一声,却听得出满是宠溺的语气,他让曲永韶面向自己跨坐,让人双手随意搭在肩臂上,他一双大手抓住那劲瘦白嫩的腰牵引其上下,半褪的凌乱衣物堆在身上,但臀穴吞吃男根的声响在水榭里回荡,臀肉被撞没多久就透出淡緋色,再看曲永韶乳尖两点也挺着,殷红可爱的在他面前晃,诱他张口嘬弄。 曲永韶歪着脑袋,垂首呻吟,一声比一声低软,明明这些年来他们几乎天天欢爱,有时兴致高昂也有好几日不出房门的,但是丁寒墨总能让他感到快活无比,每一回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刺激有趣,光是想着彼此结合,他好像就要从紫府开始与之交融。 丁寒墨的动作逐渐变得粗暴、剧烈,灰眸深沉,他的欲火炽盛,兽化的那物也在胀大。曲永韶明显感受到这变化,嘴角淌下口涎,颤声浪吟着,忍不住垂眼看自己肚腹隐约像是被顶凸了些,他清润的眼眸比平日更潮湿,须臾后眼泪落下,瞅着丁寒墨哭哼:「还在、还在胀大,好厉害,寒墨的肉棒……好大啊。」 「它喜欢你,那里太舒服了,不想那么快出来。」 曲永韶一手摸到自己腹部,蹙眉喘了会儿,腰身微微痉挛着,用气音喃喃:「好像要被插到怀上啊。寒墨在我腹里、好坏啊。」 丁寒墨难得听他说这种话,低笑了声,顶弄他的动作却丝毫没缓下,很快将人发髻都撞得散了,一头乌亮如绸缎的长发散落下来。曲永韶晃了晃脑袋,最后靠到丁寒墨肩上小声哭了起来,不是因为单纯的难受,而是快感盈满体内,化为汗与泪,也化为精水溢出来。 「哥哥也丢了好多啊。」丁寒墨一手改扶在其胸侧,方便姆指玩弄乳尖或周围皮肉,他欣赏曲永韶的男根甩晃时吐出浊白淫浆,自己也不打算苦熬太久,抓着曲永韶的身子狠狠顶弄片刻后就沉吼出声,用肿胀的肉茎牢牢将那销魂乡栓紧,双臂一收也将哭惨的曲永韶拥住。 「呜……好痠,好胀。你、你今天变得特别大么?」曲永韶一问完,体内异物似乎又肿大一圈,他慌乱摇头:「不能、不能再大了,我要坏了。」 「不会弄坏你的,今日想和永韶在一起久一点,我要把你灌满。」 曲永韶羞赧抿笑,别开脸嘟噥:「哪次不是啊?」 丁寒墨浅笑,抱着曲永韶一块儿躺下,他让曲永韶躺在自己身上,一手温柔抚摸其后背,摸到臀瓣时将它们抓揉得变形,惹得曲永韶蹙眉低吟,哼得又浪又可怜。他说:「能和你一同修炼真好。」 曲永韶说了我也是,趴在丁寒墨身上睡着了。 *** 涵光镜虽然看得到景象,却听不见声音,徐絳昕只看到曲永韶住进了叙道堂后方的旅店,还租了最便宜的厢房,之后由于房内设有禁制就看不到房内的情形,许是那两者带了什么能阻挠他人窥看的法器吧? 他知道恣意窥视并不妥,但他就是无法停止,见不到曲永韶的时刻让他非常难熬,但他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仙督,有人脉有势力,一道传令符就能让手下们紧盯叙道堂的动静。他猜想曲永韶身上佩戴某种能掩蔽真容或教人忽视容貌的法器,所以才下令他们留意高大灰眼的男子,而非其身旁的少年。 曲永韶和那异族进旅店后迟迟没有离开房间,隔日清晨才出现。徐絳昕收到手下回传的消息,就从涵光镜里看见曲永韶和灰眼男在走廊间互相整理仪容,那二者互动亲暱,让他心中隐约感觉到不妙。 曲永韶把项鍊收起来,自那一刻起他看起来就如同阳光下的宝石,重现光华,徐絳昕在镜前低喃:「果然是戴了法器的。」 丁寒墨跟曲永韶说:「现在就取下项鍊不要紧么?」 曲永韶耸肩:「我无妨啊。反正想看的人随他们看去。你吃醋么?」 「之后习惯了就好,我就当是在炫耀。」 曲永韶好笑问他说:「炫耀什么啊?」 「哥哥对我情有独钟,其他人知道的话会羡慕妒嫉。」 「哈哈哈,那是他们不晓得你更好。」曲永韶和丁寒墨随意聊着,走到叙道堂那里,所经之处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看着他,难掩惊艳和纳闷的神情。就连叙道堂的人都小声疑问,这里先前住过这样的客人么? 另一头徐絳昕走出石室,刚好看到手下又传来一道信符,内容说的是他们盯着的那二位正要到徐家拜访,徐絳昕惊喜又有些怀疑,曲永韶还记得他?不过他还是为此特意打扮一番,不仅挑了一套订製的法衣,搭配好玉冠,也令人备好茶酒饮食,大厅里一下子有不少僕人忙进忙出。 曲永韶在叙道堂买了想要的消息,除了他想要的灵植和其他材料,也问了涵光镜的事,这才问到了徐絳昕那儿,因此他才决定直接去拜访徐仙督。 徐府离南城门的叙道堂不算远,曲永韶和丁寒墨一路上逛了几间感兴趣的店铺,过了午时才到徐府。和他们俩不同,徐絳昕可是一早就盼着曲永韶过来,又不愿让别人看出他这么在意,把先前闭关时积累的事务都交代处置了。 徐絳昕忙完一个段落就听说曲永韶来访,他再也坐不住,走出大厅去接人。曲永韶走过长廊,恰好来了一阵较大的风,把周围枫树的叶子吹落一些,一片红叶落到他肩上,他并未在意,拱手朝走来的男子打招呼:「见过仙督。」 徐絳昕目光灼灼盯住曲永韶,闻声驀然回神,温雅一笑:「怎么这般见外?永韶弟弟忘记哥哥我了?」 曲永韶见对方伸手要取下他身上的红叶,早一步把那片叶子拂落,再客气回以浅笑说:「我怎会不记得您,您是凤鸣山庄的少主,以前也曾见过,虽然那时候是令堂邀了我的江叔叔,我只是去凑热闹的。」 徐絳昕比了手势请他们随自己到大厅里,一面回应:「永韶这么灵秀俊俏,气质出眾,我又怎么会不记得你,可惜总是没能多聊一会儿。对了,你身后那位是?」 曲永韶听他问起这个,回头望了眼丁寒墨,自然扬起一抹温柔笑痕说:「他是丁寒墨,是我的道侣。」 「二位请坐。」徐絳昕正好请他们入座,同时听见那句话还以为是搞错了什么,瞇眼笑问:「永韶弟弟方才说的可是道侣?」 曲永韶点头:「对。结契,也合籍了,不过还没能告知父母,甚是可惜。」他说着露出落寞的表情,丁寒墨握住他的手给予无声安慰。 徐絳昕看他们明明没有过于亲暱的举止,却已令他感到相当刺目,他使眼色让侍者呈上饮食就退出去,自己也端茶喝了一口,平缓情绪后问说:「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曲永韶从座位上起身,向徐絳昕行了一礼恳求道:「在下想借仙督的涵光镜找寻家父家母,当然不是无偿的,不过在下也没有太多上品灵石和宝物能作为报酬,要是仙督愿意收在下所炼製的丹药……听说仙督是世所罕有的修真奇才,有意衝撞化神期,但迟迟未能觅得合适的良机,不久前在下炼成了化神金丹,不知能否以此作为报酬?」 徐絳昕对那丹药很心动,但他更捨不下曲永韶,他垂眼斟酌半晌后说:「我能看一眼那丹药么?」 「自然是可以的。」曲永韶大方答应,变出一个小糖袋,萌黄色的小布袋里装了许多彩色糖粒,他打开袋口让那丹药浮现,一颗透出浅金光芒的圆球飘到半空中,他解释:「我习惯把药东藏西藏的,把它藏在糖袋里,就算有人想偷也不好找吧。」 徐絳昕看那丹药确实不是凡品,而且蕴含浓郁而纯粹的灵气和药性,他当即决定:「我可以帮你用涵光镜寻亲,你给我那粒丹药,不过涵光镜并不容易操控,所以我得和你们同行,你可愿意?」 曲永韶认为合理,点头回应:「这个没问题,那毕竟是修真界的重宝,还是不要轻易离开主人才稳妥,只要仙督能帮我寻亲,看一看在下的双亲在何方就行了。」 徐絳昕说:「不过你为何确信他们尚在人世?当初我和家母不是说过他们在秘境落难,九死一生?」 曲永韶客气笑应:「九死一生,也还有一线生机嘛。不尽力找过又怎能轻易放弃?」 「说得也对,为人子女,这么做也是应当。」徐絳昕瞥了眼丁寒墨,再看着曲永韶试探道:「这位道友气质与眾不同,相貌也格外出眾,似乎并非凡人?」 「嗯,他不是。」曲永韶没什么情绪的简短回应,也没有要再解释的意思。 徐絳昕知道自己问再多也没意义,他对曲永韶难以死心,但他还是接着问:「不知这位道友是哪一族的?」 曲永韶回头和丁寒墨互看一眼,丁寒墨不冷不热答道:「不属于哪一族。」 曲永韶轻哼一声,差点笑出来,他熟知丁寒墨的性情,也明白那句话的意思;这世间已无苍龙,白狐族是否仍有后裔也无人确知,即使有也很难再修炼出九尾,而丁寒墨是苍龙与九尾白狐所生,自然不属于任何一族,他替丁寒墨简短解释说:「寒墨的父母已经不在了,父母各自的种族也没了,所以他才这么说,并非有意敷衍仙督。」 徐絳昕浅笑:「没事,我没这么想。不过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令人同情。」他一脸悲悯,心中却想这姓丁的父母大概都是被世间淘汰的弱势种族,而丁寒墨就是个可怜的杂种吧,曲永韶和这傢伙在一起该不会是因为误将同情视作爱情? 曲永韶不知道徐絳昕的心里都想了什么,只是一脸纯真直率的回说:「没什么好同情的,寒墨有我呢。我也有寒墨。」 徐絳昕装出谦虚愧疚的态度改口说:「是我失言了,二位见谅。对了,既是要借涵光镜寻亲,你有没有什么头绪要往何处找?」 曲永韶说:「当初他们是在泽天秘境遇难的,我想回那里找看看。」 「那么,我们各自做足准备再去那秘境吧。」徐絳昕早料到会这样,那秘境如今因为没什么宝物现世,所以也乏人问津,不过那里的危险在于它容易出意外,即使看来没什么危险的地方,也能冒出想像不到的意外凶事,就连精通占卜、相命的修士都难以在该秘境全身而退,因此绝对不能小覷。 曲永韶也清楚泽天秘境有此特性,和徐絳昕达成约定后就和丁寒墨离开徐府,为了之后做准备。他们把瑶华城想逛的地方都去了七、八成,回旅店房间后,曲永韶双臂掛在丁寒墨颈子上喊:「好累啊,不想动了。」 丁寒墨看他撒娇,露出温煦笑意把人横抱起来走入画中,进到一间雅致宽敞的房间里,两人双双到了床榻上,丁寒墨亲他的眉心说:「那个姓徐的看你的眼神不一般。」 曲永韶双掌夹住丁寒墨的脸说:「那又如何?不必理他。」 「呵,这倒是。」他知道曲永韶是怎么想的,若在意的话才会回应,不在意的人不管怎样折腾,曲永韶也是不会多瞧一眼吧。他庆幸自己是被曲永韶在意并喜爱着的,不然该有多难熬、多痛苦? 是夜,赵颖芳应酬归来,徐絳昕跟她提了曲永韶的事,赵颖芳难掩激动追问:「那曲小弟如今和他大哥在一块儿么?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了。」 徐絳昕摇头:「不在一起,今日他来求借涵光镜,说是为了去泽天秘境寻亲,要以化神金丹为报酬,我答应他了。」 赵颖芳点头:「看来他终是放不下双亲的,那么你带他去找出个结果也好。」 「不过他如今被一妖魔所惑,还和那妖魔结为道侣。」 「什么?」 徐絳昕誆她说:「母亲不必担心,我会伺机救永韶弟弟,让他清醒过来,也许就能打听到他大哥的下落也不一定。母亲曾将永韶误认为女娃,想帮我和他说亲,其实我和他也是有缘的,我已经打算等救下他之后就和他结契,母亲不必再为我牵线作媒了。」 赵颖芳有些为难的轻笑说:「可他、可他终究是个男子,不能为我们家族繁衍后嗣啊,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母亲不必再说,此生我只认定他一人。再说,他能炼出上品化神金丹,而且是凭他一人之力,这样的丹修寻遍修真界也没有谁能在他这年纪就办到此事,我若与他在一起,飞升成仙指日可待,还担心什么后嗣的事?到时母亲不也能因此受惠么?」 赵颖芳被儿子说动了,那么厉害的丹修确实是极罕有的,当即点头同意:「我明白了,为娘会帮你的,你想做什么,为娘都支持。」 「多谢娘亲。」徐絳昕露出温情微笑,眸中满是算计。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参 泽天秘境是修真者皆知的秘境,它很早就被发现位在一座山野村落里,入口就在村民都知道的一棵神木底下。神木佇立在陡坡上,山坡下的茂林树丛间有个隐密入口,进去是个大洞窟,洞窟里常年淹水,有深有浅,须要小舟才能往深处去。坐在小舟上也得不时闪避上方的鐘乳石,因此乘舟者往往无法直起身,神木的树根几乎爬满了洞窟上方。水下有一种大鯢,村民传说那会吃小孩或娇小的人,平日不会进洞窟里,如果在外面见到大鯢也要躲远。 泽天秘境原先有许多上好的修真材料,光是叙道堂所记载的情报,宝石、灵矿、灵花异草就有上千种,而且说不定还有没发现的好东西,不过该秘境有个特性,就是非常容易发生意外,而这意外未必都是坏事,也有人因为来到泽天秘境发掘千年难得的药材,或是忽然顿悟、证道,一举突破停滞已久的境界。 也因为如此,儘管不少修士认为那是个非常不祥的地方,但偶尔仍有修士愿意去冒险。可是遇到凶事的人总是远多于幸运的人,能平安的全身而退也是一种幸运,多数修士在秘境即使有不错的收获,但往往要失去更多,所以久而久之没有什么修士愿意去那里,除非走投无路者才会放手一搏。 徐廷曄当初在泽天秘境获得的宝物是一块宝剑的碎片,其中蕴藏上古大能的剑意,他还以为碰上意外之喜,殊不知这是灾难的开始,不仅遭受其他散修围攻夺宝,返回山庄后才发现中了难以根治的怪毒。 此事在修真界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为徐廷曄感到惋惜,徐廷瞱是剑痴,娶赵颖芳只是需要一位女主人帮忙管理山庄,自己则专注于修炼剑道,即使因此染毒也捨不得丢弃古剑碎片,而是将之封印在山庄某处。 徐絳昕等人从瑶华城前往秘境途中会经过凤鸣山庄,他邀曲永韶到山庄作客,请他替徐廷曄看诊,曲永韶说:「在下并非医修,若其他医修也治不好,仙督您也别太期望在下。不过我还是乐意去探望庄主的。」 徐絳昕欣喜道:「不管如何,你能到敝山庄作客还是太好了,永韶弟弟也不必过谦,像你这样的丹修世所罕见,说不定真的能找到办法治好家父。」 曲永韶笑而未答,始终维持有礼又疏离的态度。丁寒墨自然是与曲永韶同行,不过他只在与曲永韶私下相处时会多聊一些,也更有生气一点,在外人面前就像一件冰雕,冷漠寡言,只关注曲永韶的事。 徐廷瞱被安置在寿枋里,也就是俗称的棺材,那是一件法器,能令棺中一切事物都变得极为缓慢,彷彿静止一样,也因此怪毒几乎不再扩散开来。自他被诊断中毒后就吞了丹药躺在寿枋里,多年来赵颖芳跟徐絳昕遍寻有名的医修,可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毒,而且都说此毒唯有重回泽天秘境才能寻到解决的线索。 徐絳昕带曲永韶他们去看徐廷曄,路上大致交代父亲几年来的情况,他站在棺木旁望着父亲彷彿睡着的样子,也不免感慨道:「当年家父倒下后,山庄也曾经混乱了好一段日子。」 曲永韶看了眼徐絳昕,后者望着自己的父亲回忆道:「虽然父亲尚在,却成了这样的活死人,我和家母也无异是孤儿寡母,难免会遇到一些困难。好在都熬过来了,山庄上下也团结一心,只盼父亲能醒来。」 曲永韶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讲,他其实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不熟的人,因此他也只是安静听徐絳昕讲完,再低头仔细看徐廷曄的情况。他说句冒犯了,就戴上手套去掀徐廷曄的眼皮,探其口舌,也有模有样的摸了徐廷曄的脉,转身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医修的本事我都是从前跟大哥他们学的,或是看了我爹娘留下的书。不过就像其他医修讲的,泽天秘境或许有线索吧。我得再看一看那古剑的碎片,方便么?」 徐絳昕说:「当然,二位请随我来。」 徐絳昕并未刻意冷落丁寒墨,而是丁寒墨原本就沉重寡言不太主动亲近任何人,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徐絳昕的待客之道有何不妥。他带曲永韶去哪里,也会同样招呼丁寒墨跟上,他们三个来到封印古剑碎片的密室外,他有些严肃提醒道:「那碎片虽然被封印在这密室里,不过一旦进入密室也无法保证不会出事。古代大能的剑意在碎片周围自成结界,我们接近可能会形成罡风或其他危险,我未必能护你们周全,要是情况不对,就立刻退出密室吧。」 曲永韶点头:「明白了。」 徐絳昕所言皆属实,他境界尚在元婴大圆满,只差一点就能踏入化神期,可那古剑碎片的主人境界恐怕是大乘期,总之是高深莫测的人物,而每一个境界又相差甚大,他的确无法顾及旁人,就连要全身而退都不一定办得到。他看曲永韶简短回应后就看向丁寒墨,那二者眉目里的情意与默契令他心底更加沉鬱,即使他们两个连手也没牵在一起,却也像是神魂相予一般将他人隔绝在外,何况他们就算目光没交集,只是站得近了些,谁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彷彿有无形连系,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滋味实在难受,让他妒嫉得快发狂。 厚重石门在被啟动机关后开啟,徐絳昕把机关的钥匙交给曲永韶说:「万一碎片想衝出封印逃走,你先自己逃出来将密室关闭。」 曲永韶摊掌接了那钥匙,问他说:「你不怕我坏事?」 徐絳昕摇头:「我信你,更何况我还得陪你去找父母。」 「那好吧。」曲永韶大方收着钥匙,室里有照明阵法,一直都是亮着的,而室外的光照不进去,只在门口形成一道斜影,他说:「越过这界限就是封印内部了吧。」 徐絳昕点头:「不错。」他率先走进封印内部,古剑碎片静静悬浮在深黑色一尺见方的石製平台上,深灰色碎片上有部分暗红,但并无变化。 曲永韶和丁寒墨也跟着走近碎片,曲永韶盯着它看了会儿说:「暗红的地方不是血,也不是锈蚀,好像是某种蕈。」 徐絳昕疑惑:「蕈?」 曲永韶点头:「不过不是普遍拿来入菜、下毒的那种蕈子,而是会侵入活物取而代之的那种,像冬虫夏草那样,虫子染了那种蕈,整个身体都被侵蚀,有些甚至还能操控宿主。不过谁也不晓得这是哪一类的毒蕈,所以那些医修前辈们才会说,得回泽天秘境才可能有线索。之后到了秘境,仙督您可能要带我去发现古剑碎片的地方找看看,光看到这碎片我们仍是没有头绪的。」 徐絳昕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到时就有劳你了。」 曲永韶摇头说:「不过我也不是医修,要不要再徵求一位医修同行?」 「我不是没想过,但是人一多也担心横生枝节。虽说任何秘境多少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但泽天秘境的话……」那秘境进入的人越多,变数越大,还是不要轻易挑战秘境中的机制为上。 「明白。在下只想找爹娘,其他的事就看仙督您自己如何决定了。」曲永韶点头表示理解,并不打算干预徐家或任何和他无关的事,他转身要和丁寒墨离开,却发现丁寒墨在他身后闭眼不动,他察觉不对劲,抓着丁寒墨的手臂摇晃:「寒墨,你怎么了?」 丁寒墨缓缓睁眼说:「古剑的剑灵快消失了。」 曲永韶睁大眼望着他:「你能从这碎片感应到剑灵么?」 丁寒墨答道:「也不太算是感应,只是上面留有一些剑灵残存的气息,从而推论剑灵的状态罢了。」 徐絳昕正色道:「那我们必须尽快啟程找到剑灵,说不定会有更明确的线索。」 曲永韶和丁寒墨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他们也同意越快到泽天秘境越好。曲永韶交还密室钥匙后,徐絳昕说:「你们今日好好在山庄歇一晚上,明早天一亮就出发好么?」 曲永韶问:「不是要尽快啟程?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上路啦,还是仙督您有要务得亲自处理?要不我们两个自己先过去也行。」 徐絳昕怎可能让他们两个独处,浅笑解释道:「我只是怕你们太劳累,如果可以立刻出发自然是最好的。」 「仙督可以搭我们的法器一同前往。」曲永韶拿出杏色刺绣小袋找了会儿,摸出他认为适合的核雕说:「我们用这个赶路,在上面还能歇息一下。」 徐絳昕看他拿出一颗核雕,雕成一隻鲸鱼,鱼身上有许多流云和开了花的藤蔓旋绕周身,似乎不是普通的鲸鱼。曲永韶说:「这是传说里的神兽,海天鯤,以前江叔给的法器,我们搭这个去吧。」 言罢,曲永韶把核雕交给丁寒墨笑说:「让你来。」 丁寒墨把法器拋上空中,灵气如一道清泉喷涌般衝上天空,凝成一尾半透明的鲸鱼,鲸鱼在山庄上空停留,等着乘客们上来。 「走啦。」曲永韶朝丁寒墨笑了下,原地一跃就飞上海天鯤背上,丁寒墨也没看旁人,紧随其后上了鱼背。 徐絳昕心想不过是藉法器变出来的假神兽,没什么特别的,但面上不显露任何心思也飞了上去,海天鯤越飞越高,身形也越来越庞大,将附近的云海都冲开来,若是凡人只会见到天上的云无端朝两旁散开而已。 海天鯤身上有座空城,曲永韶请徐仙督自便,接着就和丁寒墨选了一间屋宅进去,一进房间他就先设下禁制,丁寒墨跟他说:「他好像没在用涵光镜看我们。」 曲永韶打了一个呵欠往床边走,回说:「他看不看都无妨,反正不会让他看到不该看的。而且他也不会傻到在此时打扰我们,因为很容易被发现。」 丁寒墨走向曲永韶,坐在床边把人抱到腿上问:「你好像也懂他?」 「我不懂他啊,所以才观察嘛。他对我们似乎挺好奇的?」 丁寒墨环住他的腰说:「他想要你。」 曲永韶蹙眉:「是么?为什么?」 「你好看。」 曲永韶失笑:「其他人也没有像他那样啊。怎么会只因为我好看就这样想……」 「其他的人不敢想,但是他敢,因为他觉得自己值得、配得上你。」 曲永韶对此嗤之以鼻:「太荒谬了。什么配不配的,我又不是一件饰物。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丁寒墨没了平常在外面随时带着戒备的冷漠和疏离,静静的想了想回答道:「有时会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更喜欢我,但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会这么想也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曲永韶本来笑了下,听完这些就害羞得抿唇望着丁寒墨,仰首往对方唇上蜻蜓点水亲了下,再稍微挣开其环抱往床里倒,然后像隻小毛虫爬到床里躺着不动。丁寒墨看曲永韶在自己面前自在的样子,露出一抹温柔宠溺的笑,也躺到一旁轻轻勾着曲永韶的手同眠。 此时的徐絳昕站在高楼的露台上望着曲永韶所在的屋宅,既不敢用神释感知,也不用涵光镜,他的修为还无法做到用宝镜窥探又绝不会被发现的地步,只能按捺住所有杂念和衝动。不急于一时,他不断这么告诉自己,想到在瑶华城待的那些时日里,母亲试图为他介绍的名门仙子们,一会儿是闻家的女少主,一会儿是孙家的千金,再不然是某某宗将来的继任者,但对他来说全是闹剧罢了,若当初赵颖芳坚持为他和曲永韶订亲的话…… 如今想这些都无用,他曾以为只要成为比父亲更厉害的剑修,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他掌握不了的?虽然任何修炼都是刻苦的,但剑修对心性要求更严苛,而他即使在父亲倒下后也没有怠惰,甚至睡梦里都在磨练心志。后来他发现他并不需要刻意去掌握任何事,因为他变得性情淡薄,世上难有什么东西能再入他的眼,他也只剩下对剑道的追求。 直到那一日他和曲永韶重逢,映入他眼中的景色忽然都变得鲜明,原先几乎要消失的七情六欲全都被曲永韶一个眼神勾回来,他发现自己此生只想要这个人。 他左手握住右腕,右腕内侧有一块微微浮起的疤痕,像陨星划过长空的流光,那是他自幼就修炼的本命剑,华星剑。为了修炼这件兵刃,就算他是凤鸣山庄的少主,生来就有极好的天赋,却还是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差点连命也没了。 那几次性命之危虽然吓着他,但也没落下阴影,因为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似乎没有真正產生过什么执念,也没真的拥有过死也不想失去的东西,所以死亡对他而言不是最深刻的恐惧。他所恐惧的是什么,现在望着那紧闭的屋宅门窗也有些明朗了,他怕的是求而不得。 *** 泽天秘境不是太难找的地方,徐絳昕半个随从也没带,他曾去过该秘境,到了那山村以后先带曲永韶他们去拜访村民,村民们都知道有些外来者喜欢往那个奇怪又危险的洞窟跑,而且会带来一些好东西,所以很乐意给他们带路,不过村民害怕大鯢,因此不会进入洞窟。 徐絳昕给了村民一些凡人用得上的财物,村民带他们去洞窟的入口,还从草丛里找出小舟给他们用,他们一行三个乘舟往洞窟深处移动。乘舟移动对丁寒墨、徐絳昕而言都比较彆扭,他们生得高大,几乎要趴在船边才能闪过上方刺硬的石柱,但相对娇小的曲永韶却只要稍微弯身或低头即可,不过曲永韶心中也是彆扭的,他其实不特别矮,是那两人生得太高! 「你们看。」曲永韶有点兴奋指着一处,幽暗中能看到附近有个浅坡,坡上有好几隻大鯢在那里休息,脑袋圆圆的、手脚短短的,眼睛小小黑黑的,他呵呵笑说:「真可爱啊。」 徐絳昕说:「其实那也是一种灵兽,未开灵智的低等灵兽,吃了也能补身。」 「喔……」曲永韶冷淡应了声,他兴奋只是因为大鯢可爱啊。 徐絳昕却没察觉曲永韶反应淡了,接着讲:「曾听一些修士提过,曲小弟呈上的茶水饮食似有奇效,能使人悟道。要是你喜欢那些大鯢,离开时也可以捉几隻回去。」 「不必了。」曲永韶蹙眉:「我不吃那个,只是觉得牠们可爱。寒墨你吃么?」 丁寒墨说:「不吃。那么可爱,不忍心吃。」 驭船前行的徐絳昕尷尬笑问:「你们吃兔子么?」 曲永韶点点头:「吃啊。可好吃啦,骨架简单,处理起来不麻烦,肉又多又嫩又不腥。」 徐絳昕苦笑:「兔子不也很可爱么?」 「嗯。可爱又好吃。」曲永韶微笑讚同,丝毫不觉得自己对待兔子跟对大鯢的态度有何问题。他也知道徐絳昕想说什么,解释说:「我吃兔子是因为自小吃惯了,不吃大鯢是因为从没考虑吃牠们,习惯不同嘛。若徐仙督非要吃大鯢的话,我是可以帮你……生火,其他的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呵呵。」这声笑是丁寒墨的,也是这一路上徐絳昕头一回听他笑,曲永韶也颇意外他会这样笑出来。丁寒墨只简短对曲永韶解释:「没什么,只是听着觉得有趣。」 徐絳昕本该生气,诡异的是他一点都不恼火,还发觉自己似乎并不那么厌恶丁寒墨,之所以希望对方消失,单纯是他太想霸佔曲永韶而已。 是了,他从来对任何人事物都漠不关心的,世上的一切都不重要,就连父母、山庄、他自己也都不重要,任何东西总有消逝的时候,但他却无法忽略曲永韶,他希望曲永韶是自己的。 「就要到了。」徐絳昕提醒他们:「前面就是神木正下方,那里有个悬崖,我们会连人带船往下坠,到时先别挣扎,暂时憋住气就好。等水流缓一点再朝亮的地方游,你们识水性么?」 曲永韶说:「懂一点。」他刚讲完水流忽然变得湍急,小舟开始旋转,连徐絳昕都有些稳不住小舟,周围气场十分混乱。丁寒墨默默握住他的手,不过徐絳昕也忽然捉他另一手喊道:「当心,要坠下瀑布了。」 那是在幽暗洞窟里的瀑布,看不见地势全貌而显得格外恐怖,此时即使发出惊叫声也会被水声掩盖。曲永韶一下子就掉进急流中,连叫的机会都没有,不过随即就感觉有东西缠上来裹住他,但对方没有勒得他难受,而是温和有力的带他朝光亮处移动,他知道是丁寒墨变化成龙蛇姿态在护住他,所以并不害怕。不过他一隻手还被徐絳昕死死抓牢,但凝聚灵气、放出神释也只隐约感知到徐絳昕的人影,水中果然也是极为混乱的场域。 水流果然没多久就缓下来,丁寒墨变回人身带曲永韶和徐絳昕上岸,丁寒墨抱起曲永韶的同时施了袪水咒。曲永韶微笑说:「没事了,放我下来吧。」 丁寒墨犹豫了下才将人放下,原本他想一路这么抱着曲永韶的,想起刚才姓徐的小子拉着他哥哥的手,让他觉得很不高兴。 一旁徐絳昕也很快收拾仪容走近他们,若无其事说:「先去发现古剑碎片的地方?」 曲永韶点头:「好啊。」此事的目的很明确,早点办完也好让徐絳昕快点帮他找父母。 秘境内的景色乍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像天空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大片金橘色的霞云,有人说那其实是蕴藏在秘境中的一种奇矿,也有人说那是异火產生的现象,但是没有人能飞到高空察看,因为在这里许多地方会施展不上法力,万一有什么衝突或意外,似乎对体修还比较有利。 徐絳昕带他们越过一大片原野,进入一片沼泽地带,曲永韶准备了防虫蛇的药水,三人都仔细洒在身上,沼泽林里有一座浮岛,他们收了法器化成的小舟上岸。 徐絳昕说:「这时秋汛未至,浮岛还在,其他时候水淹上来是看不到它的。当年父亲就是在这岛上的石窟里发现古剑碎片,我们走。」 浮岛不大,徒步不到一柱香就能进石窟,石窟里地势是不停往上的,好在路只有一条,他们只要往上爬就好,深处非常宽敞,一座巨大的奇兽骨骸横陈在那里,虽然没有海天鯤那样巨大,但也有数丈高、十多丈长宽的体型。 「哦。」曲永韶叹为观止,刚要走去细察就被丁寒墨和徐絳昕同时横臂拦下。 丁寒墨:「当心。」 徐絳昕:「慢着。」 曲永韶当即了然:「不必紧张,我没那么傻,不会去触发剑意的。寒墨,剑灵还在么?」 丁寒墨指着骨骸那处有个蓝色微光从接近地面的低处飞窜过来,鏗,在他释出真气形成的护身罩前撞出清脆声响。那是一隻成人手指粗的蛇,通体深黑透出蓝光,双目艳红,吐着紫黑蛇信。丁寒墨看曲永韶紧盯剑灵就问:「喜欢么?捉来养?」 曲永韶失笑:「怎么这样问啊?」 丁寒墨说:「你觉得他可爱。」 徐絳昕眼看那二者逕自聊起来,又开始无视他,他插话道:「不过剑灵和剑的本体同生死,要带上其他碎片重铸才行。这剑灵出现了,眼下如何处置?」 曲永韶这才转头看向徐絳昕,客气询问:「仙督您有本命剑了,应该不稀罕这个濒死的小傢伙,我能不能收了他?」 徐絳昕心悦于他,岂会不允,他温柔笑应:「当然可以,只是怕他有危险。」 「不怕,寒墨帮我收了他吧。」 丁寒墨的真气罩反过来将那剑灵围住,透着蓝光的小蛇紧张得胡乱衝撞,透出蓝色光晕的蛇落到他手心上,他微啟唇开始说着其他两人都听不懂的话,发出凡人难以发出的声音。 曲永韶知道丁寒墨能和龙蛇族类交流,或是与许多奇兽沟通,不过他并没有要和徐仙督解释的意思。 剑灵听了丁寒墨的话就冷静下来,把自己盘好休息,丁寒墨问曲永韶说:「他太虚弱,已经听不懂人言,不过我能帮你转达,你想问他什么?」 曲永韶说:「就问那剑的碎片上红色的蕈是什么,有没有解毒的东西在附近?」 丁寒墨问那剑灵,剑灵竖起脑袋听完,吐了吐蛇信,旁人根本听不到剑灵有没有讲什么,但是丁寒墨专心聆听片刻后就回覆曲永韶说:「他说毒蕈是古剑主人刻意炼出来的,为了保护他和剑,等待有缘者能将他重铸、修復,有缘者铸成剑就自然毒解,会被毒死的人自然不是有缘者。所以此毒算是无解,不过若将元丹化尽,毒也能解开,否则此毒会蚀尽元灵,心神溃散,留着一条命当凡人也未必不好。」 曲永韶和徐絳昕听到这里都不禁用馀光扫视周围有没有那种毒蕈,生怕沾染上了,仙途也就此断绝。丁寒墨却不担心这个,还带着很淡的笑意和剑灵聊几句,解除真气罩之后,剑灵亲暱的绕在他指间蹭了蹭才溜进他袖子里,他跟曲永韶说:「剑灵如今像普通小蛇,没什么危害,有我看着,你不用担心。」 曲永韶看他袖子问:「你把他收在身上?」 丁寒墨变出一隻笔给他看,笔桿上有一道深蓝色蛇形纹缠绕,他说:「暂时让他住在我的画笔上了。」 徐絳昕惊诧道:「怎么可能,剑灵是离不开剑的本体,你怎么……」 丁寒墨难得看向徐絳昕,平淡解释道:「这不仅是笔,也是剑。虽然不是他原来那个,一会儿连同其他碎片也收起来就好,他不会有事。」 徐絳昕不敢置信,那枝笔怎么看怎么普通,这灰眼的傢伙居然随意把剑灵收到笔桿上了,他忍不住好奇问:「你究竟是何族?」 丁寒墨把笔收好,淡漠敷衍道:「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曲永韶看得出丁寒墨没兴趣应付徐絳昕,也不希望徐絳昕过于探究这些,于是接着问:「徐仙督,既然调查过怪毒的事,也知道解毒办法仅此一个,你就谨慎考虑考虑吧。我跟寒墨把古剑碎片收了,你不介意吧?」 徐絳昕垂眼,有些落寞扯了下嘴角说:「无妨,其他碎片也帮不了家父,随你们收去吧。接下来就是找寻令尊令堂的下落了。得先离开这片沼泽,他们遇难的地方是一座大雪山,当初散修们围攻我和父亲,我们一路逃去那里才遇上你的父母亲。」 曲永韶拱手一拜:「那就有劳你一会儿带路了。」 他们离开石窟和沼泽就朝雪山的方向飞,曲永韶回望一眼,看到沼泽林的水慢慢淹上来,大概很快就不会看见浮岛了,他们来得是时候,走得也真是巧。 徐絳昕带他们到雪山的山脚下说:「从这里开始就无法施展灵力,多半法术也使不上了。我们得往上爬,入山以前我先施展涵光镜,请二位为我护法。」 曲永韶一口答应:「没问题。」 徐絳昕抬手一挥,涵光镜像一轮明月般出现在空中,但是旁人瞧不清光晕里有什么,只有它的主人能看见它映照出的内容。他凝神施术,须臾后就收起法宝说:「永韶,你不要太难过,他们……」 曲永韶一听这开头就默默倒抽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求助似的去捞丁寒墨的手,丁寒墨也很快握住他,他垂眼低声问:「他们都不在了么?」 徐絳昕看到他们交握的手,藏歛阴冷的眼神摇头回应:「不过,尸身完好,我们也许能带他们离开这里。」 曲永韶红了双眼,但并未落泪,他闭眼缓了一会儿才回道:「好。怎么说都该带他们回家,哥哥姐姐们能见他们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入雪山后勉强还能从储物法器取用物品,但灵力无法外放,这雪山上的寒气、霜雪全都带着灵气,比一般的风雪更危险,他们几个也只能将灵力留存体内当作防御。曲永韶生得清雅俊逸,但体魄上也不是毫无锻鍊,只是碰上这种处境也实在难熬,他们的眉睫、头发都凝出白霜,即使带了上好的法衣也无法全然阻隔这种寒气。 曲永韶心里还在为双亲的事哀伤,手脚僵冷也不怎么在意,若不是徐絳昕带路,他其实是走在最前的,此时由丁寒墨垫后。这秘境并无昼夜之分,他们走了近六个时辰,徐絳昕说:「虽然还有一小段路,可是再过不久可能有风暴,我们得赶紧找地方躲避。」 于是他们三个决定避难跟休息,寻了一处能避风的地势搭起帐篷躲着,帐篷内看起来比外观还宽敞,徐絳昕赶紧生火取暖,丁寒墨则替曲永韶摄走身上所有的寒气。 「等风暴过去再上路,先睡吧。」徐絳昕有些睏乏,火炉周围铺有毡毯,他说完就随意躺在附近假寐。 丁寒墨也让曲永韶躺下睡觉,自己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徐絳昕悄然睁眼,隔着炉火看向不远处曲永韶睡着的侧顏,再闔眼暗自享受这份独属于他的静謐与幸福,倘若丁寒墨不在就好了,这一切会更美好。 风暴终于在三个时辰后平息,徐絳昕听曲永韶开心欢呼的声音猛地醒来,帐篷里无人,他竟会在外面并且有别人的情形下睡着?若只有曲永韶也就罢了,但他对那丁寒墨如此没防备么?他被自己松懈到这地步吓出一些冷汗,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他走出帐篷,放眼望去开满浅蓝色重瓣小花,飘着淡淡寒雾,无论清淡的花香或雾里都有灵气。 曲永韶正开心的对丁寒墨解释说:「这就是我们正好缺的一样稀有材料,本来以为还得去极寒之地花个几年才能弄到,没想到在这里睡一晚就有啦,而且好多好多啊。这是炼丹的好材料!」 丁寒墨说:「我帮你採。」 曲永韶立刻拿出道具挖採,边叮嘱道:「要连根还有土都挖起来,不能弄死了,一旦离土或根部伤损太严重就没效了。啊,仙督你醒啦?」 徐絳昕虽然也跟曲永韶讲过不必这么见外喊他仙督,但对方并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他走近他们问:「这种花草能做什么?」 曲永韶回答:「能炼出大乘金丹的材料。」 徐絳昕颇讶异他这么大方解惑,提醒道:「永韶你对人似乎缺乏戒心,就这么告诉我没关係么?」而且瞧那个丁寒墨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两个傢伙都不拿他当一回事?还是说真的太相信他了? 曲永韶採好几株需要的花草说:「我有戒心的,不过这个说出去也无妨,因为炼得出大乘金丹的人不多,能炼也未必炼得成。」 徐絳昕想了下又问:「我从没听过有大乘金丹这种药?」 「有化神金丹,自然也有大乘金丹囉。」 徐絳昕微微蹙眉,结婴只是另一个修真的开始,在那之后还要经过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最后飞升为真仙,他疑惑道:「都已经要步入大乘期还需丹药么?」 曲永韶收好材料起身笑应:「自然需要,一般以为大能们厉害得很,哪需要服丹药,但其实是更需要丹药相辅的。不过近百年来的大能不是早已飞升,就是传说隐居闭关,不然就是从头到尾没出现过的,所以多数修士不清楚这些吧。」 徐絳昕浅笑:「说得好像你就认识什么大能或飞升过的人。」 曲永韶浅笑敷衍,他心想自己也算认识两位吧,恰好就是丁寒墨的父母,但他也想对他人吐露太多。 徐絳昕不晓得曲永韶的确有所防备,态度也有保留,继续关心道:「那么逆天的丹药也不好炼製吧,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曲永韶说:「凡事都有代价的,不过我也没真的炼过这种药,八成会失败吧。以我的修为,一旦能炼成大乘金丹,那我也算是步入了大乘期啦。也就是说,我要是敢炼这东西,丹劫等着我呢,哈哈哈哈。」 徐絳昕也跟着笑了几声,他虽不是丹修,这些他也懂,想来曲永韶在短期内都不可能炼那大乘金丹,那些花草八成是要拿回去卖的吧。况且那种药不是什么药炉都能用的,他问:「据我所知,那样逆天的丹药无法用寻常药炉来炼製,那种药炉想必也是极为罕有的法宝吧?」 「原来你也懂啊?」曲永韶眼睛一亮,忍不住多聊两句:「要给你的那颗丹药就已经很逆天啦,那种就得用紫金小药炉来炼,是江叔叔才做得出来的药炉,炼出成功的两、三颗炉子就差不多废了。如果是拿来炼大乘金丹,绝对是只能废炉了,不过这金丹比紫金小药炉更难得,也没办法。况且废炉还有机会回收再造,也不是太浪费啦。不过我手边已经没有紫金小药炉了。」 「嗯……」徐絳昕沉吟半晌才想到了什么,讶问:「这么说来,你如今修为已是化神期么?」 曲永韶微微偏头睞向身旁丁寒墨,再迎视徐絳昕错愕的表情,有种恶作剧的爽快感,他勾起嘴角含糊敷衍:「这个嘛……呵呵。」 徐絳昕愣住,对方没说是不是化神期,但至少是化神期以上的修为。曲永韶拍拍他的肩说走吧,他点头带路,走在前头的他神情冷然,默默梳理纷乱的杂念。 收拾帐篷三人继续上路,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徐絳昕就让他们停下,他们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除了冰雪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但徐絳昕稍微抬起右手,华星剑就出现在他手中,他一挥长剑把前方积雪震落,藏在冰雪下宽约四、五尺的冰隙就显露出来。 曲永韶准备了绳索和攀冰的工具,他拿出来说:「我们三个人绑在一起,我下去──」 「我下去。」徐絳昕说:「我已经用涵光镜看过了,能很快找到他们。到时再将他们收进储物法器就好,你们在上头接应我。」 曲永韶有些犹豫:「可是下去难免有危险的,那是我爹娘,还是我自己去吧。」 徐絳昕坚决不同意,还叫丁寒墨劝曲永韶,最后决定由他下去找尸体。徐絳昕慢慢下降至冰层深渊,这里的冰体透蓝,大概是万年冰层,曲永韶带的绳索也是件法宝,能随使用者的意思不停延伸,不知过了多久徐絳昕爬上来,朝曲永韶拋出一个彩色发亮的东西。 「这什么?」曲永韶接住它,是一颗琉璃珠,细看好像珠子里有人。 徐絳昕说:「我把你父母收到那珠子里了。」 曲永韶小心翼翼收好琉璃珠,对正在解开绳所的徐絳昕感激道:「谢谢你帮我找到他们,我、我不会忘记今日的,对啦,这是约定好的丹药,你现在就收下吧。」 「好,不急。」徐絳昕着实是累了,他接过曲永韶递来的糖袋笑了下,他说:「下山时先沿着冰隙走一段路。」 曲永韶跟丁寒墨都来没过这里,和来时一样跟着徐絳昕移动,加上之前徐絳昕亲自下去深渊,他们对徐絳昕的戒心也没有之前重。曲永韶忍不住拿出琉璃珠看了又看,虽然不太清楚,但应该是爹娘的样子,他平抚心情后走去找徐絳昕说话。 「仙督人真好,比我想的好,真的多谢你啦。」 徐絳昕浅笑:「觉得我好,那你跟我单独聊一会儿?」 曲永韶回头看了丁寒墨一眼,觉得也无不可,就让徐絳昕在彼此间设了禁制,他问:「你要聊什么呢?」 徐絳昕说:「如果是我先遇上你,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不会吧。再说你本来就是先遇上我的,那会儿寒墨还没出世。不过你看起来没有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你啊。」 徐絳昕苦笑:「不,我记得我们初见面那时,我们都还小,我并不知道男子之间也能结契、能在一起,也因为年幼,不清楚自己的心,后来才发觉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对我连一点点喜欢都没有过?」 曲永韶没什么表情和情绪,平静跟他说:「可你并不真正瞭解我,或许我没了这皮相,你再来认识我,也只觉得我无趣甚至厌烦吧。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只喜欢丁寒墨,也想一直喜欢下去,长长久久和他互相喜欢。而我无法分出一丁半点这种喜欢给你,因为那样丁寒墨会伤心,他伤心我也伤心。我绝不做任何会让他难过的事。」 「若有来生呢?你愿意么?」 曲永韶蹙眉,困惑道:「自然是不愿意啊。我今生只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在今生给你任何承诺?」 话音未落,曲永韶馀光见到冷光闪过身旁,徐絳昕倏然挥剑刺中丁寒墨胸口,再蓄劲出掌隔空将其击落冰隙。 「寒墨!」丁寒墨措手不及坠入冰隙,曲永韶也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徐絳昕抓着后领拽回来,深渊传出兽类的咆哮声,但很快就消逝在寒风中。 徐絳昕迅雷不及掩耳的手刀劈中曲永韶后颈,后者惊愕瞪眼:「你为何──」 一蓬白烟飞散开来,徐絳昕抬手掩住口鼻等曲永韶被那迷烟弄晕,再凌空对曲永韶施下禁制令其动弹不得,这才安心走过去把人抱起来,浅浅一笑说:「本来备好的药可迷不倒化神期的人,所以在底下重新把药剂调得更重些。你安心睡吧。你是很有天赋的丹修,不过太自负了,虽然我不是丹修,可也有办法弄到连你也难防范的东西。」 昏迷的曲永韶听不到那些话,他的手往外垂下,攒着的琉璃珠掉落,那珠子也不是真正的储物法器,只是徐絳昕拿来讹他们的普通珠子,被收在其中的东西也自然而然跑了出来,却不是曲家夫妇的尸首,只是两张随意剪成的纸人。原来打从一开始徐絳昕就无意帮曲永韶寻亲,只是想在这一路上伺机拆散曲永韶和丁寒墨而已。 光是这样还不够,徐絳昕带曲永韶回凤鸣山庄,拿古剑碎片走向不省人事的曲永韶喃喃低语:「从今往后,我会照顾你的。」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肆 深秋,凤鸣山庄里外本该红叶似火,但萧瑟冬景却提前到来,树叶比以往更早凋零,当季的菊花、桂花、石蒜、秋樱、凤仙等花草也都凋萎枯死。 前日起山庄就一直传出骇人的电击雷鸣,不是天火降临,而是从庄子里发生的,修为低者纷纷惊逃,只有徐絳昕手执华星剑和这一波又一波灵气震荡相抗。 那天整座凤鸣山都瀰漫着异常香气,花草林木的气味比平常更浓郁,彷彿濒死前仍极力想繁衍、挣扎,却又因此迅速耗光生机而凋亡,那股香气浓到有些呛鼻,甚至像是活物败坏后的腐臭味,闻起来太过复杂。 来不及逃远的人也像那些草木一样受到牵连,瞬间老了十几岁,许多人甚至不晓得发生何事,庄主夫人赵颖芳也和侍女们匆忙逃出山庄。 入夜后这场雷电混着异香的风暴才平息,徐絳昕脸色有些发白,浑身是汗,但仍坚持守在曲永韶所在的密室里,若不是前些天他服下化神金丹顺利突破瓶颈,如今他大概不死也伤吧。 但他依然吐了一口血出来,执剑一看,剑身竟有些微伤损,他把华星剑收好,走近石牀看曲永韶的情况。曲永韶歪着脑袋盘坐在那里,脸色也极差,虽然身上无伤,但他的元丹已经没有了。 之所以会发生这一连串灾殃,皆是因为徐絳昕为了解曲永韶身上的毒而为其散功导致的。他以为曲永韶和他差不多只是化神期,但没想到对方修为远高于他,恐怕已是合体期了。 徐絳昕有些体力不支倒在曲永韶身旁,脸上却掛着欣喜的笑容,指尖碰触曲永韶的手喃喃低语:「永韶,等我……」他知道曲永韶不会那么快清醒过来,于是把密室关闭后安心睡着,醒来后又对曲永韶施加法术,封住了曲永韶所有的记忆。 他也不希望曲永韶因散功而耗弱,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曲永韶和丁寒墨之间仍是结契道侣,同享寿元、共担劫数,他无法确知丁寒墨是否死在冰隙深渊,但是令曲永韶散功的话,丁寒墨几乎是必死无疑,而丧偶的曲永韶也有机会再次接受他。 做完这些又过去一日曲永韶才甦醒过来,他已经被挪到明亮的房间,徐絳昕时时藉涵光镜留意他的动静,因此他醒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徐絳昕。 「你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沐浴?」徐絳昕端了灵泉煮的茶水进房里关心曲永韶。 曲永韶觉得自己身上虽然不臭,但有点不舒服,好像流过一身汗,而且刚好也如对方所说的,他很饿。他没多想,像天真的孩子一样眨了下清澈的双眸迎视对方说:「不能边洗边吃么?」 徐絳昕爽朗笑了起来:「好,当然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准备。对了,你记得我是谁么?」 曲永韶摇头,他发现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又怎会记得眼前的傢伙?他仰首想了想,还算平静的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是谁?这是哪里啊?」 徐絳昕很满意,温雅微笑道:「不急,一会儿我都讲给你听。」 「喔。」 徐絳昕带人去浴室,曲永韶把乾净衣裳放着就站在浴池边和他互望,他觉得能这样看着曲永韶到天荒地老,就在他彷彿要就此入定时,听见曲永韶问:「你不出去么?我想入浴了。」 徐絳昕回过神,面颊微红尷尬道:「那我在外头等。」 曲永韶盯着那男子出去浴室,端起一旁切盘的新鲜果子吃,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曲入浴。他其实心里很慌,不懂自己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从何处来的,可是像吃东西、沐浴这些日常生活的事却都做得很自然。当然这地方他是全然陌生的,或许是基于本性使然,他认为自己应该优先查明白方才那个人是敌是友,对他好的人未必是友,这点道理他还懂,彷彿是深刻在他的求生本能里。 曲永韶洗澡时吃了果子也喝了一点薄酒,出浴着装后脸颊微红,气色好了一点,虽然他还是感到疲倦,但仍想尽快弄清事态。他到浴室外看见徐絳昕端坐在前面房间里等候,那人一见他就展露温柔笑顏,好像光是看到他就是遇到世上最幸运的事,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自在或开心,因为他敏锐感受到在对方那份喜悦里,还隐约有着狩猎般的渴望,就像是盯着没有彻底征服的猎物那样。 他心想,任谁被当作一块肥肉盯着都不会自在吧? 徐絳昕起身走来,作势牵他的手说:「来,我带你去吃饱一点。」 曲永韶故意搓搓两手呵气,微笑答谢:「那就谢谢这位大哥啦,在哪里啊?」徐絳昕仍伸手要牵他,他只好含蓄的微笑婉拒:「我不习惯别人碰我,你走你的吧,我跟着就是了。」 徐絳昕不再勉强,浅笑应了声,带人去用饭。一张大圆桌摆满佳餚,徐絳昕坐在曲永韶对面说:「你或许会怕生、不自在,所以我没让人留在这里伺候,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挟,不用客气。」 「多谢。」曲永韶立刻举箸挟了一块鱼肉,徐絳昕介绍说是这山里溪河里很难钓到的鱼,正值其產卵季,烤熟后连细骨都能吃。 徐絳昕没想到曲永韶会把挟好的鱼肉递给他,他难掩惊喜问:「你不先吃么?我不饿的。」 曲永韶訕訕然笑了笑,跟他讲:「你先吃,你吃过的我再吃。」 徐絳昕感动不已,再次感觉自己封住对方记忆是对的,永韶不记得过往,但本质良善,因此对他也这么好。果然他尝过鱼肉以后,曲永韶也吃得很高兴,之后曲永韶还为他佈其他菜色,甚至帮他舀汤,他心疼道:「你不是我这里的僕从,不必这般伺候我的。」 曲永韶乾笑两声应他话:「没事、没事,看你先吃过我再吃,我也自在些嘛。所以大哥你先用吧。」其实曲永韶只是不好意思坦言他怕饮食有毒,他可不会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何况还是无偿的。虽然沐浴时吃了果子喝了酒,但这人应该不至于在那时下毒吧? 徐絳昕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含笑对他说:「其实我不是什么大哥,这里是凤鸣山庄,我是这山庄的少主,徐絳昕,也是你将来的夫君。」 曲永韶抓着一隻山鸡腿啃得正欢,听到最后那句才顿住所有动作,表情微僵看向对面的温雅男子疑道:「夫君?我是不是听错啦?」 徐絳昕莞尔:「没听错。也可以说是道侣。」 「啊?这么说……」曲永韶左颊微微鼓起,他嚼了几口嚥下食物后说:「原来我是修士么?」 徐絳昕垂眼黯然道:「本来是,不过发生了许多事。你叫曲永韶,之前妖魔把你捉走,我追着你们到了泽天秘境,那时就出了意外,我虽然杀退妖魔,但你中了怪毒,那种毒没有解药,只能散功才能活命,于是我才……不过你放心,等我们结契后,我与你寿元同享,你还能再慢慢累积修为的。」 曲永韶扯下山稚鸡的另一条腿,抿着泛油光的唇问:「那你很厉害么?」 徐絳昕没想到会瞧见曲永韶这样可爱的吃相,笑看他回应道:「算是不差吧。你原是很有天赋的丹修,还为我炼了化神金丹。託你的福,不久前我进入化神期,而且先前你还採了一种蓝色花草,说将来要炼大乘金丹给我,等你稍有修为以后就能自行去看你的储物法器,那些花草应该还在里面。」 曲永韶听他一番言词流畅自然,没什么破绽,可是他仍有疑问:「我跟你为什么要结契啊?」 徐絳昕说:「我们从很小就认识了,虽然不是指腹为婚,不过我俩的母亲曾是朋友,所以即使都是男孩子,也半说笑的订了娃娃亲。长大后你我感情深篤,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只是你相貌出眾,就连妖魔也覬覦,也怪我没能护好你……」 「我们感情深篤?是兄弟之情、朋友之情,还是别的?」 徐絳昕深深望着他,眼眸之中难掩深切的欲望:「是会想要有肌肤之亲的感情,虽然你我一直没有走到那步,没有结契以前我们也仅以君子之礼相待,不过,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对我也是,否则不会冒险炼那些逆天丹药给我。」 曲永韶神情有些迷惘,眼前男子温雅俊秀,的确是谁看了都会喜欢的样子,言谈举止也亲和有礼,让人很难不亲近,继而动心。不过他真的记不得什么,倘若他真的很喜爱此人,那么就算失忆了也该多少有些反应,就是过往相处时累积在这个身体、灵魂之中的反应,可他望着对方却丝毫不觉得心动啊。 「真的么?」曲永韶像在喃喃自语。 徐絳昕神情真诚道:「都是真的。虽然你忘了,不过不要紧,我们慢慢来吧。」他擦了擦嘴,搁下筷子后发现曲永韶一双乌亮的眼眸还盯着自己,看得他心跳有些快,他温声问:「怎么了?」 曲永韶也把嘴上跟手上的油光擦拭乾净,面无表情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姑且信你。不过要是你骗我,那你就该死。」 徐絳昕讶异看他:「你怎么会想这样咒我?」 「不是针对你,而是我认为自己即使失忆,但对自身喜恶还是清楚明白的吧?我应该非常讨厌被骗,所以骗我的人就该死。我现在对你也很陌生,这只是提醒,但不是想咒你啊。」曲永韶认真说明,因为他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教人难以心生厌恶。 徐絳昕勉强扯出一抹笑说:「虽然明白你失忆后会感到不安,可若有人为了你好而善意欺骗……」 曲永韶歪头忖道:「管他善不善意,我能接受那当然有商量的馀地,若不能接受就还是该死啊。谁说好心不会做坏事的?再说我真的很讨厌谎言,若是我知道有人骗我,呵呵。」 徐絳昕跟着抿嘴一笑,儘管曲永韶已是个凡人,可他面对这少年竟感受到一丝寒意。倒不是他认为曲永韶有什么威胁,或许是曲永韶给他的印象太乾净纯粹,像涉世未深的孩子,所以就连天真到残忍的那一面也很相像。 徐絳昕拿出一瓶药,倒出一颗丹药给他说:「这是续命的丹药,今后你要天天服食,把命吊着。」 曲永韶问:「为什么要我吃这个?我快死了么?」 「那妖魔逼迫你和他结契,我担心他一死,你的性命堪忧,之前你昏迷时我也已经让你服过此药。不过服药只是一时之计,为了让你活下去,我们必须尽快结契。」 此时外面传来僕从的声音:「稟少主,夫人请您过去主院大厅。」 徐絳昕淡淡回应:「知道了,这就过去。」看来是曲永韶醒来的动静很快传到赵颖芳那里,他安抚曲永韶说:「你慢慢吃,吃饱的话让外面的僕人带你回房,我先去见母亲。」 「徐大哥慢走。」 徐絳昕迈出的步伐微顿,终于不是喊他仙督了,他心里高兴,去见一脸怒容的赵颖芳也没受什么影响。赵颖芳对曲永韶极为不满,觉得他根本是祸害、灾星,把凤鸣山庄搞得一团乱,还找来其他族老要把曲永韶弄走,不过徐絳昕才是此时山庄真正的掌权者,但他还是好生哄骗母亲说:「他如今虽然修为废了,不过天赋还在,我依然是要和他当道侣的,此时只是过渡时期,长远看来对我们山庄仍是好的,母亲也能明白不是?」 赵颖芳想到之前自己灰头土脸的逃出山庄就一肚子火,不过她也需要靠丹药维持修为及美貌,一想到那丹修还有点价值,这才压下火气点头答应:「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讲了,为娘哪次不依你?只是你切不可再像前日那么莽撞行事了。还有,你爹的毒和他不是一样的么?怎么不给你爹先解毒?」 徐絳昕叹气告诉他们实情,徐廷曄倘若解毒就会因为失去修为而立刻衰老死去,不是哪个修士中毒都能化掉元丹解毒救命的。 赵颖芳和其他族老沉默下来,前者茫然问:「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你爹一直躺在那里?」 徐絳昕说:「眼下只能这样。现在没有解药,将来说不定会有。」他其实已经不怎么关心此事,他清楚母亲是怎样的人,他们母子都只是忧虑自己的处境,过去怕没有靠山,现在怕失去利益,如此而已。 *** 曲永韶被安排住进徐絳昕的院里,虽然不同房,却离得很近,徐絳昕安排了十多名侍从跟着他,美其名是他还虚弱,需要人随时伺候,但他却觉得自己被监视。而且徐絳昕还告诉他要在冬末举行结契仪式,这也让他很疑惑,他们都还没重新培养感情呢,这么着急做什么? 徐少主的母亲来见过他一回,带了不少补品,话里话外都在夸徐絳昕跟山庄,暗示他是被救回来的要知恩图报云云,只是他没放心上,念在好歹是位长辈就敷衍一下。 但是随时都有人盯着,让他实在很不自在,若直接向徐絳昕抱怨说不定又会人觉得他不识好歹,于是他决定换个方式。他特意挑了一个少年当目标,大小事尽量使唤那少年,不过他对少年的态度很好,常常对那少年笑,间着无聊也要跟那少年聊天,逗那少年一起笑。 徐絳昕见到他跟少年常聊得有说有笑,很快就把那少年遣去别处了。曲永韶又用类似的手段陆续让一些侍从被遣走,十几天后只剩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和一位中年人。 曲永韶由此试探出徐絳昕对他的佔有欲极强,只是表面像个君子罢了。那两位年纪较长的侍从依然紧跟着他,似乎是以为自己赶人的法子对他们无用,不过曲永韶可不这么认为,他故意在徐絳昕面前露出闷闷不乐又有些怯懦的样子,等徐絳昕来关心时,他犹豫半晌就訥訥交代了:「我觉得秀姨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徐絳昕疑问:「怎么会呢?秀姨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啊。」其实伺候曲永韶的人都是他挑过的,但他也认为人都是会变的,只要没伺候好曲永韶,那些人也就没有在这院里待下去的意义。 曲永韶说:「不管我说要去哪里她都有意见,还说是你不允,我想进厨房做点吃的,她也说怕我受伤不让我碰厨房里的东西。她嘴上说是为我好,可我觉得她是怕惹麻烦,又嫌弃我笨手笨脚,明明她也没见过我料理,又怎知我会不会呢?」 徐絳昕安慰他说:「秀姨自己也有孩子,注意的事情多,难免会忍不住叨念你。其实她也是善意,不过你若不习惯,那我再看有谁能替她。」 「那你先让她别来吧?不然她累,我也不习惯。还有吕叔……」 「吕叔怎么了?」 曲永韶抿了抿嘴,眼神游移。 徐絳昕瞇眼问他说:「吕叔稳重,做事可靠,他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啊,吕叔是很好的,他特别照顾我,就连有时候衣绳没系好,他也帮我整理,沐浴时忘了带乾净衣裳,他也帮我拿。毕竟先前的人不在嘛,我只是觉得平日里太麻烦他了。他说我像他儿子一样,所以很宠我,我也挺高兴的。你看我今天的发髻特别整齐不是?平常我只是拿根簪子随便弄,今天他看不过去,教我怎么挽好发髻,还帮我梳发,就算他念我几句我都觉得心里暖。你要是遇上他,记得帮我谢他,平日里我不好意思讲。」 曲永韶大力讚扬吕叔对他的疼爱,当然几乎是加油添醋,甚至捏造事实,比如梳发挽髻的事、帮忙拿衣服的事就是编造的,隔天秀姨跟吕叔都没再出现在曲永韶眼前了。其实徐絳昕并不全然信曲永韶的话,但重要的不在于他信不信,而是他压根不想让曲永韶和任何人亲近。 曲永韶透过这些事观察徐絳昕,他认为徐絳昕并没有这么相信自己,而他也同样不相信徐絳昕,因此先前徐絳昕告诉他的那些身世和经歷,或许有一些是事实,但掺了更多的谎言也不一定。只不过他没有太多时日逐一验证,因为很快就要入冬,而冬末徐絳昕就要和他结契,他并不想在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和任何人许下终生。 可是他衡量再三都认为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机,太早逃跑,就算一时逃离凤鸣山,依徐絳昕的本事和人脉,可能很快就会把他逮回来了。 为了逃避和徐絳昕单独相处,他每天都会跑去密室探望徐庄主。山庄里有不少人对他颇有微词,不是说他仗着外貌欺负人,就是说他祸害少主,但也因为他天天去探望徐庄主的缘故,徐家的长辈们稍微对他改观,连徐絳昕似乎都因此颇感动。 这天户外下了一场小雪,但很快又放晴了,曲永韶带了把伞去看昏睡在寿棺里的徐廷曄,密室里就只有他和这个活死人,这反而是他在凤鸣山最自在的时刻。 「徐老头儿,我又来看你啦。」曲永韶带了一些酒来喝,还备了张椅凳。他自斟一杯闻了闻,满意道:「香啊。你们庄里的酒还挺不错的,不过你现在喝不到,我帮你乾了吧。哈哈。」 几杯酒入喉,曲永韶拿伞轻戳徐廷曄的手臂说:「噯我说你啊,没事生徐絳昕做什么呢?俊是俊,可又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我喜欢……眼睛更长一点,秀一点,眉毛再浓些,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其实很温柔的那种,你儿子看起来好温柔有礼啊,可我觉得他骨子里根本不是这样。」 被曲永韶喊成徐老头儿的徐廷曄其实并不显老,模样还是个青壮年人,为了好好保存他的肉身而被剃净了长鬚,看来不像徐絳昕之父,更像其兄长,只是鬓边白了几綹头发,相貌也是英俊的,他并非一开始就是习武天才,而是自幼刻苦修炼,一心只有剑道。 曲永韶也听说过一些徐庄主的事,他打了一个酒嗝,揉揉眼望向棺里的徐庄主说:「你追求的道只有剑,娶妻生子只是为了履行对这山庄的责任,也难怪他们对你只是这样了。听说你为人正派,讲信义,这也是应该要有的品德,不过人不是死物,其他人不是你的刀剑,唉奇怪了,我原先想说什么来着……喔,对了对了,你该不会对待妻儿也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吧?那可不行啊,如果还能让你醒来,你会不会有一点怀疑自己追求的东西值不值得?」 徐廷曄静静躺着,活着也跟死了没两样,曲永韶倒了一杯酒凑到他脸旁说:「你喝不了,那给你闻一闻吧。前辈,我其实懒得关心他人死活,不过现在我好像是被你儿子软禁了,只能找你发牢骚,他是你生的,你就得听我讲这些啦。我看你也有些可怜啊,应该也没亏待过自己的妻儿,可他们都不来陪你说话。你儿子说我爹娘死在秘境里了,要是我爹娘像你这样啊,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活、救醒他们。」 讲到这里,曲永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些难受,他摸了摸心口,觉得这里曾被填满,但后来又被挖空了。 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曲永韶变得非常多疑,虽然他本来就如此,但现在他由于缺乏各种人情世故的顾虑,神态行为都变得有些乖张。在徐絳昕的准许下,他是能见客的,不过那些客人多半来者不善,不是徐絳昕的追求者就是竞争者。 曾自以为能当上仙督夫人的孙家千金孙蓉就很鄙视曲永韶,拜访凤鸣山庄途中一直在骂曲永韶,可是等真的见到曲永韶时,她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她从没见过那么俊美出尘的男人。 因为徐絳昕告诉曲永韶偶尔见一见外人,到时结契仪式不会那么紧张,曲永韶就答应了。徐絳昕为了筹备婚事,也为了让曲永韶习惯面对客人,通常不会亲自在场,曲永韶会客时也只有负责端茶的侍从。 「孙娘子坐啊,你也许比我熟悉这里,请自便。」曲永韶吃着刚剥好的花生米,半点都没有要待客的意思,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坐在原位,也不起来招呼人。 可是孙蓉压根不介意,她愣愣望着那男子好一会儿,心想这个像天仙般的男子就是曲永韶么?那些无礼的态度也被她忽略了,好像天上神仙本来就该那样淡泊的,不会特意多瞧他们凡尘一眼。 孙蓉身旁的侍女更是出神得厉害,主僕几个都傻在门口,看得曲永韶发笑:「呵,孙娘子在瞧什么?我脸上沾东西了?」 孙蓉回过神来,让侍女把东西搁桌上说:「不、你的脸很乾净,是我失态了。这是贺礼。」 孙蓉离开凤鸣山庄后,一路上都很安静,她的侍女们也是,见过曲永韶的人多半都是这样的,即使肉身走远了,魂魄也像是落在曲永韶那儿一样。孙蓉回家见了父母亲聊起曲永韶,只说了:「是个很好的人,徐少主他实在福气。」她想,不是徐絳昕眼光好或坏,任谁见到曲永韶都会忍不住喜欢的,若再相处下去也难免心生妄念,可她却觉得徐少主似乎配不上那曲永韶,这想法有些古怪,她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因此没有多言。 之后曲永韶也见了其他名门世家的访客,都说是来送贺礼的,但多半是来试探曲永韶,因为其中有些都是被曲永韶教训过的修士,不过徐絳昕并不清楚这些。曲永韶也从中打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狄家的人说从前他们为了降妖而扰乱凡人民居,被他给打服了,狄氏还算厚道,并没有因他失了修为而落井下石,反而额外送他一些固本培元、修復伤损气脉的好药,以及防身用具,不过也不乏来挑衅的,像是魏家少主,魏燃。 魏燃当初被曲永韶教训得很惨,因为太丢脸而禁止知情者张扬,所以就算徐絳昕想查也查不出来,当他听说徐仙督要结契的对象叫作曲永韶,是个凡人,当即起疑心想来一探究竟。他也做足表面工夫带贺礼来,看到曲永韶逕自坐在院子里盪鞦韆就来了火气,走上前咬牙道:「在下魏燃,是来祝贺的,这些贺礼我先让人送到屋里去,你我就在此叙叙旧吧。」 曲永韶歪头问:「叙旧?我认识你么?」 魏燃额冒青筋:「你真的不认得我?」 一旁魏家僕从忍不住说:「我们少主亲自过来祝贺,你身为准仙督夫人怎么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呢?」 这两天刚刚来伺候曲永韶的小ㄚ头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她说:「我们公子对谁都是这样的,少主说公子体虚,最好常保身心舒畅,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请魏少主见谅。」 魏燃狐疑:「你真成了凡人了?我不信。」 曲永韶坐在鞦韆上瞅他说:「随便你信或不信吧。」 魏燃倏地捉住曲永韶的手臂将人拉起来,曲永韶蹙眉,冷冷睨他一眼,他立刻松手往后跳开一大步,而后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的站在那儿讲不出话。过去被曲永韶暴打的阴影比他以为的还深刻,那个不必掐诀念咒就毁掉他身上所有兵刃、法器的恐怖傢伙,如今沦为凡人,但依旧只要一个眼神就让他胆寒么? 魏燃握紧了袖里不住颤抖的手,吁了一口气行礼拜道:「恕我一时失态了,我只是不太能接受你变成凡人,你以前那么……」 曲永韶说:「我以前很厉害是不是?」 魏燃有点僵硬的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是比仙督都还厉害吧。」其实仙督也没有要求一定是修为最高的人来当,而是最能运筹帷幄、最能平衡修真界势力的。 曲永韶看出魏燃对自己有所畏惧,弯起一道笑弧问:「我以前对你不好是么?」 「也不算是、应该说是不打不相识吧。」魏燃觉得丢脸,不太想据实相告。 「那我们算是朋友囉?」 魏燃听他这么讲,表情有些迷惘的抬头迎视,看到那双澄亮俊丽的眼眸注视过来,他的心跳得有点快,好像曲永韶这傢伙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曲永韶走近魏燃说:「是朋友那就好了,我还担心是我以前打过你呢。」 魏燃复杂的笑了下,听曲永韶说:「因为要是我打你,肯定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啊,不过你都带礼物来,还特地走到这里和我聊天,我们应该就是朋友吧?谢谢你啊,到时候多喝几杯喜酒,凤鸣山庄的酒很不错的。」 魏燃乾笑着,心里怎么忽然又有点酸涩了。他已经忘了自己本来是要挑衅、试探、找碴的,曲永韶说他们是朋友,他竟也有点当真了么?看来这个人的确是失忆了啊。 魏燃离开前,趁其他僕从都不在时,凑近曲永韶身旁小声说:「你失忆了,就得更小心徐絳昕,他不简单。」提醒完又退开来大声道:「既然你平安就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伺候曲永韶的小ㄚ头端茶水过来问:「公子,方才那魏少主说了什么啊?」 曲永韶看向那ㄚ头微笑道:「他说你鼻毛露出来了。」 「噯呀、讨厌啦──」小ㄚ头慌乱跑开,曲永韶笑了两声,又倏地没了表情盯着她的背影。 「唉。只是见个客人,怎么这么累?」曲永韶收回目光,摸着自己的手指,像是什么也没在想,又像是若有所思。 *** 常月庵,曲红叶在静室里打坐冥想,一束天光照在她身上,周围有一些飘零的花叶,她已经在此闭关数个月,近日却有些浮躁,光束里尘埃悬浮,缓缓落定,她却出了定。 曲红叶睁眼走出去,叹了口气,去瀑布附近曲槐夏常练功的地方找到她,碰巧见到曲槐夏蹲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看信。那是传信的法术,信的内容会在收信者眼前显现出来,有时是化作飞禽走兽跑到收信者面前要求收信。 曲红叶抬头喊:「你在看什么呢?」 槐夏讶异看着树下喊:「二姐怎么这就出关啦?」 曲红叶简短说:「心神不寧,无法入定。」 「我看聂哥哥来信,他说江叔和大哥他们和他会合后要去凤鸣山庄找小弟。」 曲红叶眨了眨眼,疑问:「小弟不是跟寒墨回无名岛了?」 曲槐夏跳下树跟二姐解释:「二姐一直闭关不知道,前阵子小弟来信说要跟寒墨来神洲,想找炼丹的材料,也会来找我们,不过他想先去泽天秘境找爹娘。本来每个月小弟都会给我们来信的,最近却音信杳然,江叔叔和大哥他们听说徐仙督要和一个叫曲永韶的人结契,特地传信通知我们。」 「那人和我们小弟同名同姓?」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大哥他们说要一块儿去凤鸣山庄看看。我正打算回信,还以为你在闭关就没找你,既然你出关了,那我们一起去吧。」 曲红叶点头:「先将此事说给师父听,师父会让我们去的。」 曲槐夏叹了口气,抱住二姐撒娇道:「我真担心小弟,不过好多年没看到其他人了,心里又有点期待。小弟会没事的吧?明明他跟寒墨才是道侣不是?怎么忽然在徐家了呢?」 曲红叶摸摸三妹的脑袋安慰:「等我们会合后再议吧,江叔叔跟大哥都在,小弟跟寒墨还有我们呢。」 即使分开多年,他们总会藉法术分享彼此修炼心得,互报平安,就如同一家人没有分开过那样。曲槐夏自我安慰道:「说不定小弟他们没事,是虚惊一场呢,那我得备好他跟寒墨的贺礼,还有江叔叔跟大哥的贺礼。我们走的时候,小弟还很小呢……不知道他变多少了。」 曲红叶浅笑:「再怎样变也是小弟啊。」 曲槐夏做了个怪表情,俏皮道:「那可不一定,我怕我认不出来嘛。男大十八变啊。」 「你真是……」曲红叶被三妹给逗笑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伍 一名女子行走在严寒黑暗的深渊中,这里无法施展法术,因此她不能以神识感知四周,不过只要将灵气凝于耳目就能令感官变敏锐,在这漆黑的地方也不至于碰上太致命的危险。 「有了。」女子闻到寒风里夹杂的某种草叶气味,她拿出工具将发现的药草採下来,再拿出一个鸚鵡螺注入灵气,接着她和鸚鵡螺都凭空消失。 鸚鵡螺是一件能容活物的上乘法器,女子回法器中和夫君相聚,她那瘸了一腿的夫君从屋里慢慢走出来迎接她,她撢掉衣袖上的霜雪温柔笑说:「都说不必每次出来接我了,你的腿脚又不方便。」 她夫君高她一个脑袋,身形轩举,是个儒雅斯文的男子,男子笑应:「就因为腿脚不便才需要多出来走动,免得之后更恶化。这段时日都依靠你出去採药和搜罗有用的东西,我只是这么出来接你也没什么,再说我总是担心你,盼着你快回来。」 女子牵起他的手安慰道:「会好起来的,今天我又发现不错的药草,对你的腿伤应该有效。」 「那太好了。对啦,前几日你捡回来的傢伙醒了,不过看起来还很虚弱,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復,好像不是人族,一会儿你找看看有没有能让神识清明的药吧?」 「好,我去看看。」 夫妇俩回屋稍作休息,接着就到隔壁小屋察看他们捡回来的落难者,那是个长发及地、有一双灰眸,并且看起来冷峻危险的男子,虽然不像是妖魔,但他们为防止来歷不明者作乱,也在小屋里外都佈下阵法。好在灰眼男子只是恍惚坐着,任由他们观察和诊治,即使头颈、身上被扎了许多针也毫无反应。 瘸腿男子向妻子描述道:「他刚醒来那会儿有些古怪,吐了很多血,我都用法术清了。还以为他要吐血而亡,那时他头脸都冒出了奇怪的模样,一会儿出现一对白色的兽耳,像狼又像狗的,还有身后炸出白尾巴,不过立刻又收回去,一会儿又手脚张出利爪、冒出尖牙,爬在地上挠啊、滚啊,皮肤浮现鳞片,样子太可怕了,我都不敢进屋里。」 女子光是想像就蹙眉附和:「这么古怪啊?可能是异族混血的孩子吧?」 「唉,那真是可怜啊,这样的孩子往往是哪一族都不认同,常常被遗弃的,该不会是被扔下来的吧?不过他长得还真高大啊。」 女子看向恍惚失神的灰眼青年,叹道:「要是我们么儿平安长大,说不定也和这人差不多岁数吧。」 「不过可能不会生得这般高大。」 「呵呵呵,那可不一定。要是我这个当娘亲的有好好给他补一补……」 「放心,青阳他们也都不是需要喝奶的孩子了,会照顾好他们小弟的。永韶会平安的。」 「永韶。」女子泪湿双眼,正要拿帕子擦拭,就看到那青年的灰眸渐渐凝出一点光亮。 「永……永韶……」灰瞳男子哑声唤出那对夫妇也熟悉的名字。 瘸腿男诧异:「他怎么、怎么知道我们么儿?他活过来啦?」 女子白他一眼:「这孩子本来就没死好么,他只是很虚弱。你快点再看看他的情况如何,我方才有个惊人的猜想,他会不会是丁兄和纪娘子的孩子?」 「那颗蛋么?」 女子点头,夫妻俩一时间五味杂陈,但都想尽力治好这灰眼男子。 *** 一身暗红劲装的人们抬着一顶软轿飞过险峻山势,在一处缓坡停下来,入冬后到处都积雪,山中只能赏雪景,而这一带是凤鸣山一处绝胜,此时还有瀑布可看。 徐絳昕为了哄曲永韶开心,带人出了山庄稍微透一透气,不过曲永韶下了轿子却说:「我们不能离开这座山么?」 徐絳昕解释:「这片山域是我的地盘,离远了不安全。你不喜欢这里?」 「也不是不喜欢,不过听说我先前散功时,害这座山的景色都毁了,你带我走了一路看下来也的确是……」景色很丑呢。 「那我去城里请些戏班、杂耍回来?」 「不用啦,我不想看那些。」曲永韶心想看什么杂耍呢?看你山庄里的人表演就够啦。 徐絳昕耐心哄他说:「你再忍一忍,很快我们就要结契了,之后我带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曲永韶瞅着眼前的俊雅男子,忽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如今只是个要死不活的凡人,不吃续命丹还可能没命。」 徐絳昕望着他说:「因为我喜欢你。」他目光往下落,像在对待野生的生物那样小心翼翼伸手想去牵曲永韶,可是曲永韶却转身去赏景,也不知是有意还无意错开接触的机会。 「虽说被我破坏了山景,不过瀑布还是挺壮观的啊。」曲永韶看了眼瀑布,馀光仍留意身旁男子。他没想到徐絳昕又伸手要来摸他头发,他偏头避开,盯着徐絳昕说:「你不是说我们相处皆以礼相待,我先前也讲过不喜欢被人碰到,你为什么要这样?」 徐絳昕垂眼闪避其目光,随后又看着曲永韶,神情有些委屈说:「是我不好,偶尔忘了你失去记忆,但我还记得过往,再者我们又快结契了,难免会想和你更亲近点。相处这些天,我以为你能信我,也肯依赖我,多少也会喜欢我的,可我连你的手也碰不得么?」 曲永韶理所当然答道:「你问都没问我,何况我们还没结契呢。」 「也不差那几天,结契后你我之间会更亲密,便不仅止于牵手,还会同床共寝,你……没想过男子之间该如何行事么?」 曲永韶平静看着他说:「你很急着想跟我睡?」 徐絳昕似乎光这么看着曲永韶也有些脸热,目光游移低语:「只是想让你早点习惯。」 「那你弄些春宫图让我看看,到时候我尽量不弄疼你。」 「你是指?」 曲永韶莞尔:「不是我上你么?你这么喜欢我,可我又还没记起过往的感情,让你上我的话我害怕啊。既然你喜欢我,那你先让我上吧,等我喜欢上你了再换你。」 徐絳昕听到有些愣怔,他失笑道:「我再让人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避火图……」 曲永韶忽然伸手捏徐絳昕脸颊,后者僵掉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俊脸也被他弄得有些滑稽,他收手噗哧笑出来,不顾徐絳昕错愕的表情,向着瀑布大笑。 「你好奇怪。」曲永韶笑够了丢给徐絳昕这么一句话。 徐絳昕什么话也没回,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曲永韶笑得那么开心,这人笑起来太美好,满山萧瑟凄然的冬景在这笑容和爽朗的笑声里彷彿也大地回春了。他错愕的表情也染上笑意,但愿往后的日子都能拥有这人的笑容。 回山庄后,徐絳昕也捨不得和曲永韶分开,他随之来到住院里,曲永韶问:「你今日不忙啦?」 「忙得差不多了,今天都能陪你。」 「我不需要你陪啊,我还能去找你爹说说话。」 徐絳昕浅笑:「那换你陪我吧,今天让我爹得一日清净。」 曲永韶皱了下鼻子:「说得好像我老是在吵你爹。我偏要去找他,要不你也一起来?」 徐絳昕答应了,和曲永韶去看徐廷曄,他也有点好奇曲永韶怎么老是往这里跑。曲永韶把徐廷曄当活人一样聊天,说了今日外出的事,徐絳昕听得想笑,嘴角带着笑意。这天他们各自回房就寝前,徐絳昕喊住曲永韶,曲永韶面无表情回望他,即使入夜了,眼前的男子依旧耀眼得令他目眩神迷,他说:「永韶,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真心爱着你。不管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为你,我就是为你而生的。」 曲永韶闻言一阵晕眩,脑中像是回荡着谁的声音,说了类似的话语。 『我喜欢永韶哥哥,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我是为了你而生的。』 『为了你而生的。』 『为了你……』 「永韶,我爱你。」 曲永韶驀地回神,见到徐絳昕深情款款看着他,他心中却只觉一阵烦躁,脑子晕眩得厉害,他踉蹌了下,扶着一旁柱子才站稳。 徐絳昕一惊,立刻上前关心道:「你怎么了?」 曲永韶一被他握住手就猛地甩开:「不要碰!」 「我只是想看你的脉象。」徐絳昕皱紧眉心,实在不明白为何曲永韶如此抗拒他的碰触。 「没事的,只是今日外出玩得有些累,你不也说了么?我散功后身子虚弱,得长期休养。好了,我回房歇下了,徐大哥你也早点歇着。」曲永韶不让徐絳昕再接近自己,说完就回房关上门,然后坐到床里把之前徐絳昕还他的储物法器拿出来看。 徐絳昕在门外站了许久,自觉委屈却又心疼对方,但终究还是走了。 「呼。」曲永韶看外面人影离开,他才仔细看自己的法器。他已经是个凡人,本来没有任何修为能开啟储物法器,不过这几日他从访客贺礼中发现一些丹药能助他累积灵力,也从山庄偷到一些材料,调和后服食了几天,每晚他都会拿法器试看看能否打开。 法器里都是些零嘴和小玩意儿,还有一条项鍊,项鍊的坠子是块像水滴般很透亮的玉石,里面有水在流动,他一见就很喜欢,还有几张字画,但光看字都不是他的字跡,字画上落款为韶墨,他盯着它们研究了会儿,喃喃自语:「韶墨?是指我的笔墨么?可这又不是出自我的手笔啊……」 啪搭,一滴水落在画上,他赶紧拿袖子擦掉,水又一滴一滴落下,他这才摸上自己的脸,是湿的。「奇怪了,我好像,好像很难过。」他脑子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本该空荡荡的心里此刻被无来由的悲伤佔满,最后抱着那些字画坐在床里压抑的哭了起来。 徐絳昕回寝室后辗转难眠,想起这两天都没再用涵光镜窥看邻房,又对适才曲永韶的样子感到担心,于是再度施展涵光镜,他看镜中人坐在床里抱着一堆杂物哭,原是有些不解,却在发现那些字画后了然。他当初并没有强行开啟属于曲永韶的那些储物法器,本是想着能利用那些东西哄一哄人,没想到那里面竟有不少丁寒墨留下来的东西。 「难道……不,你已经没有修为,不可能突破我的封印想起来的。为什么要哭成那样?你有我就够了啊,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除了丁寒墨以外。」徐絳昕没想到自己如今还会这样吃醋,为了一个死去的杂种。 时序很快就到冬末,凤鸣山庄上上下下都很热闹,修真界有头有脸、喊得出名号的都来吃徐仙督的喜酒了。曲永韶还没能完善自己的逃跑大计,但他不能再等了,虽然他没了修为,但原有的武力还在,来送喜服、伺候他更衣的几人也对他毫无戒心,打晕他们后他就换上其中一人的装束,戴上法器里发现的项鍊后溜出山庄了。 这天的凤鸣山庄比平时都要热闹,曲永韶将之远远拋诸身后,从之前打听的路径赶下山,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到他进了山下一座小镇上才发现自己浑身汗,随便找了间茶馆歇脚休息,附近那些人也在聊凤鸣山庄的喜事,他端起杯子喝茶,心想那都不关他的事了,接下来还要再跑远一点,远到徐絳昕找不到他才好。 也许在别人看来徐絳昕对他百般讨好、千般呵护,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但他根本不想要,他只觉得无时无刻被牢牢盯紧了,窒碍难忍,就算表面没有约束他不可做什么,可是他在徐絳昕那里只感到束缚,非常不自在。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他设法逃离,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面! 「小弟?」 「小弟!」 曲永韶付完茶水钱往外走,听到有人喊着小弟,越来越接近,一隻手搭到他肩上的同时,他单手呈爪扭身抓去,对方灵活躲开并一脸错愕看他。他面无表情打量对方,那是个高瘦俊俏的男子,他歪头问:「我认识你么?你认错了吧,再敢碰我,我打断你的手。」 曲青阳急忙拦住曲永韶的去路,拍拍自己胸口说:「小弟、你不认得大哥啦?永韶!」 曲永韶抬头盯住对方问:「你是我大哥?别乱认。你是谁啊?」 「我曲青阳啊,你亲大哥,曲青阳!天啊,你这是怎么了,我一听说你要和徐仙督结契的怪消息就知道有问题,立刻就赶过来,你怎么……」 曲永韶看到不远处走近另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男子,警戒问:「那又是谁?跟你一伙的?」 曲青阳叹了口气解释:「那是江叔叔,一直以来都照顾我们、教养我们长大的恩人。你怎么连亲大哥也不认得,那你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姐姐么?曲红叶是你二姐,曲槐夏是你三姐,还有你原先认了一个弟弟叫丁寒墨,你们后来结契了。唉,一时也讲不完这些,我们找个地方谈?」 曲永韶犹豫半晌点头答应,却又提醒道:「我最恨被骗,要是你们骗我,就该死。」 「小弟……」曲青阳表情复杂,露出想哭又想笑的样子说:「啊,罢了,你从小就是这样直的性子,对外人更是没什么顾忌的。跟我来吧。」 曲永韶看那位江叔叔对他点头微笑,他也不由自主点了下头,尾随在曲青阳身后朝一间客栈走,听到曲青阳喃喃低语:「这是吃了多少苦才变成这样啊,心疼死我了。」 江焕生拍曲青阳的肩膀安慰道:「现在人平安无事才是要紧的。」 曲青阳要了一间厢房,江焕生设下禁制,尚存戒心的曲永韶选择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曲青阳坐在他对面,江焕生则到窗边那里留意附近的风声。因为本该在凤鸣山办喜事的其中一人出现在这里,明显是逃出来的,或许一会儿有追兵也不一定。 曲青阳问:「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吧?」 曲永韶垂眼盯着桌面,不自觉微嘟起嘴,无奈又委屈的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连自己姓名都忘了,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徐絳昕,他告诉我,我叫曲永韶,父母双亡,我俩自幼一块儿长大,还订过娃娃亲。」 「呸,他胡说八道什么啊!」曲青阳没忍住,拍桌骂了句,又怕吓着小弟,收歛怒火说:「抱歉,你继续。」 「他说我中了泽天秘境一种毒蕈,是染在古剑碎片上的,跟他爹中一样的毒,解毒之法只能散功,所以他逼不得已帮我把一身修为都散尽了。还说有妖魔诱拐我,逼迫我结契,他杀了妖魔,自然就解契,又因为要为我续命,所以得再和我结契。」 曲青阳和江焕生听到脸色都不太好,曲青阳咬牙低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敢这样欺负我小弟、姓徐的……」 江焕生走来握住曲青阳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再看着曲永韶说:「永韶,你被徐絳昕蒙骗了,千万不可和他结契。当初就是他造谣你和他交往深篤,我们隐居的济定山那里也无端多了许多生客,防碍修炼,所以我们才各自远走,找寻适合修炼的地方。我和你大哥一块走,你与丁寒墨一起,后来你们回无名岛修炼,也在那里结契。前些日子你来信提到你们想去泽天秘境寻亲,因为你的父母就是在那里遇上劫难的,没想到……如今事态会演变至此。」 曲永韶说:「我也不可能就此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除非你们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撒谎。」 曲青阳点头道:「好,我愿立心魔誓,我对你方才所言绝无欺瞒。」 江焕生同样立下心魔誓,曲永韶听完他们俩立誓,当即变了态度跑去拉曲青阳的手臂说:「你当真是我大哥啊?你怎么那么高那么帅啊?不过我仔细一看,我们长得还有几分相像呢。」 曲青阳拍拍小弟的手浅笑:「我们是亲兄弟嘛。我收到你姐姐她们的信,她们应该也快赶来了,要在这个镇上会合。」 曲永韶一脸期待:「原来我有这么多家人啊,真好。」他笑容又忽然消失,垂眼疑惑低喃:「不过丁寒墨是我的道侣,那他如今在何方?徐絳昕说他杀了那妖魔,难不成……」 曲青阳赶紧安抚他说:「寒墨他很厉害,又不是人族,没那么容易出事的。你先不要慌。」 江焕生走向窗边,突然开窗将外面的人拍落地,地上趴着的青年痛呼一声:「噯呀、师父你下手轻点啊。」 「对不起,一时没认出你。」江焕生笑着拉起徒弟聂坤说:「有门不走,怎么从窗子进来?」 聂坤无辜道:「我方才去买小吃,回头你跟曲大哥就不见人影了,我记得你们和槐夏她们约好在镇上客栈会合,镇上也就只有这间客栈,我就找来啦。」 一阵香风吹进室里,几隻白色蝴蝶从窗外飞过,江焕生浅笑:「说人人到。」 曲红叶和曲槐夏也从窗子飞进来,不过不像聂坤被误认而挨了一掌,曲青阳把小弟的事向她们说了一遍,曲红叶表面看似冷静,手却紧紧握着佩剑忍着不发作,而曲槐夏则是抱着小弟哭。 曲永韶有些尷尬提醒道:「我该喊你三姐?我失忆了,所以这就有点……嗯,我长这么大了,三姐你这样抱我不太好吧?」 曲槐夏哭花了脸大吼:「我管你的!我可怜的弟弟啊,该死的徐絳昕,老娘要剥了你的皮!」 聂坤深吸一口气过去安慰曲槐夏说:「我帮你,一块儿剥他的皮。」 「多谢。」曲槐夏看清是聂坤以后,赶紧拿出帕子擦眼泪,抚顺了鬓发,嗓音都变得细柔许多:「没吓着你吧?我是一时太气愤才……」 聂坤点头:「我懂。我也把永韶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的。」 曲红叶对小弟说:「大哥是医修,你让他看看是怎么了。」 曲永韶走到曲青阳那儿,曲青阳掐了一手诀,双手张出一道圆亮浅金色的光由曲永韶的天灵向下罩,光圈落到足下就消失,曲青阳轻轻握起小弟的手说:「记忆的确被封住了,不是太复杂的封印,只不过我修为不足,解不开这道封印。」 江焕生出声说:「我来试试?」 曲青阳摇头:「不,你也不成。」 曲槐夏着急道:「那要不我们一块儿上?」 曲青阳失笑:「虽说这也是个办法,不过我们各有各的法门和专精,一块儿上的话灵气驳杂,怕误伤了小弟,属于下策。还是另寻他法吧。」 客栈外面突然热闹起来,他们几人往窗外看,空中飞来一大队人马,有抬了红轿的,有奏乐的,那是一支迎亲队伍,而徐絳昕则骑了一匹赤红骏马领在前头,是头灵兽。 曲永韶被三姐、聂坤护到身后,曲红叶、曲青阳站在他们前方,江焕生则在最前头,这是他失忆以来第一次感到有点安心,他相信这些人就是他的家人,会和他站在一块儿。 徐絳昕认出江焕生,优雅微笑道:「这不是济定山那位江前辈么?还有曲家的人都在,这样正好,都来吃喜酒。永韶,过来。」 江焕生神情严肃道:「徐仙督,永韶不愿与你结契,此事就算了吧。勉强并不会有善果。」 徐絳昕眼神冷下来:「江前辈想阻挠我和永韶的喜事?我和他结契,全是为了他好,他散功后元神过于耗弱,又失了记忆,我愿与他共享寿元、同担劫难,也会一心一意待他好,为何你们不允?永韶,我对你有哪一点不好的?你不信我么?为了你,就算是豁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曲永韶探头看徐絳昕回应道:「本来不必你豁出性命的,我也不稀罕你的命。不过我说了,最讨厌被骗,你对我撒谎,你真要豁出性命的话,现在就可以去死。」 徐絳昕蹙眉:「永韶,他们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这其中肯定有不少误会,所以你才这么看我。」 曲永韶昂首喊道:「这简单,那你也立心魔誓吧。你敢么?」 徐絳昕并不回应此事,反而提起不相关的话题:「江前辈,诸位曲家道友,我是诚心邀你们来山庄作客,对永韶也是真心的。而且託永韶的福,不久前我才能够进阶化神期,修为更上层楼。」 曲永韶不满道:「你别拿修为威胁人!」 又一伙人马从空中飞来,带头的是魏燃,那一头火红长发的男子乐呵呵跟曲永韶打招呼:「这不是曲兄么?我还纳闷怎么等这么久没见两位新人出面,原来都在这里啊,仙督亲自来这儿迎亲啊?不过永韶怎么没穿喜服?」 曲永韶大喊:「我不跟他结契,我是被逼的,不结啦!」 徐絳昕身旁侍从忙着解释:「这其中有些误会,魏少主请回山庄等候吧。」 魏燃笑说:「我看你们也别忙啦,其他人也等了许久,我也想帮点忙,乾脆就邀他们一块儿过来了。」 远方天空陆续出现点点亮光迅速接近,他们很快就看到那是一早都在凤鸣山庄等着吃喜酒的宾客,孙家、狄家还有其他修真门派的代表都飞来了。 徐絳昕冷冷看了眼魏燃,沉声问:「你想怎样?」 魏燃笑得有点痞:「我说啦,我只是想帮点忙而已。就像当初,徐家帮魏家那样……」 曲永韶虽然失忆,但也猜出徐、魏两家有结仇,其他人更清楚主因就是从前为了竞争仙督之位,两家互相算计而结下的恩怨。 其他跟着魏家过来的修士们都在观望,有人提议:「既然有误会,何不就此讲清楚?」 另一人附和:「是啊,我们等着喝喜酒呢。」 「是什么样的误会啊?」 徐絳昕说:「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还是先随我回去再说吧,永韶。」 曲永韶回应道:「你还没立心魔誓,要我怎么信你?况且你所说的多半是谎言,诸位,我并非单纯的遇难受了伤失忆,是有人将我的记忆封印住了。我的家人找到了我,告诉我实情,也为了证明他们讲的都是事实而立下心魔誓,所以我信他们,而且我原先就有道侣了。徐仙督若想证明自己没骗我,此刻也大可以立誓证明。」 其他门派多是来看戏的,没想到会撞见这种事,但他们并不傻,曲永韶和那几人的势力比不过凤鸣山庄,他们不会贸然仗义相助,只是现在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魏燃听曲永韶对徐仙督撂话,大笑起鬨:「是啊,仙督,你快立心魔誓,好带他回去完成仪式啊。我们全都来帮你见证。」 曲青阳沉下脸怒道:「我不会让小弟到凤鸣山庄,想带他走,除非我死!」 曲红叶和曲槐夏也摆出开战的姿态,曲红叶说:「此事并无误会,是徐仙督想要强娶永韶。」 有人认出了曲红叶和曲槐夏,和同行者说:「那不是常月庵的弟子么?」 「常月庵,那她们应该不会乱说才是。」 「那不是器修江焕生么?连上乘法宝都有办法修好的那位。」 「是江前辈没错,江前辈为人正直,不会无故惹出纷争。」 「他弟子我认得,姓聂的青年,在我道友那儿待过,很有天赋,是个老实的孩子啊。」 「凤鸣山庄这不是仗势欺人了嘛……之前分明说是仙督从一妖魔那儿救回和他有婚约的道侣,怎么跟传闻不同呢?」 徐絳昕的随从听不下那些话语了,大声喊:「都说是很难解释清楚的误会了,你们不要讲些风凉话!」 孙蓉冷笑:「何时轮到你一个无名小卒来命令我们了?仙督只要讲清楚是不是强娶了曲公子就是,敢做不敢当么?」 场面更混乱了,不过底下凡人躲的躲,藏的藏,就算再好奇修真界緋闻也不敢冒出头来,免得被波及。 徐絳昕低声令随从们说:「你们安静,别吓着永韶了。」话说完就释出化神期的威压,令在场生灵全都难受不已,修士们还能勉强撑住,只是无法再分心聊緋闻,至于凡人则是直接呕吐、晕厥,或吓得屁滚尿流。 曲永韶本就虚弱,那威压的突袭令他当场跪坐在地上,摀嘴欲呕。曲槐夏连忙跑去护住他,注入真气护好他心脉,扭头对窗外半空中的徐絳昕破口大骂:「你丧心病狂啊!娶不到要杀人是不是?」 徐絳昕缓缓抬眼注视曲永韶,语调比平常更温和的低语:「有何不可?以我如今的修为,在场没有谁斗得赢我。」 魏燃冒了一头冷汗,脸色难看吼道:「你疯啦?你想和全修真界为敌?」 徐絳昕振臂释出华星剑说:「是你们逼我的。」 曲青阳感受到寒意与危机,猛地推开身旁江焕生,眼看华星剑的刀尖带着迸发的火光,即将刺爆曲青阳的头脸,被推开的江焕生拼命将人拽进怀中,不惜用后脑杓对上那杀招。 眾人以为的血腥场面并未发生。 鏗、轰! 华星剑爆出一大团刺眼光亮,徐絳昕惊见雷电自光里散开,同时一股惊人又霸道的无形力量将他弹开,他往后翻飞落回灵兽背上,灵兽不安的踢着前足昂首嘶叫,他馀光见华星剑的剑身佈满冰霜,这本命剑正和寒气相抗而不时窜出细微电光,仅是这么握剑都让他犹如灼伤般难忍。 「稳住。」徐絳昕一手拉韁绳低喝,试图让灵兽安静下来,他额冒冷汗盯紧强光散去的客栈房间,窗外多出了三道身影,前方现身的二者分别是曲桓陵和苏惠诗,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灰眸男子…… 徐絳昕愕视那傢伙,咬牙低吟:「你还没死?」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陆 「这又是哪儿来的客人?也是来吃喜酒的?」魏燃手持长枪横在肩颈上,一头红发张扬飘飞,他分明也跟其他修士听到徐絳昕低语的那句话,知道突然现身的三者都不是徐家的宾客,但只要能让徐絳昕陷入混乱、居于下风,他不介意捣乱,敌人的敌人暂时能是朋友的。 「唉哟,我认得那位灰眼睛的,这不是曲公子的道侣么?」魏燃佯装讶异的补了句话,招来徐絳昕幽冷的目光和警告:「魏燃,劝你少说话。」 丁寒墨没答理魏燃,只是稍微回首,虽然这样也看不见身后房间里的人,但以神识探查就能知道曲永韶是平安的。在他面前二位长辈也在此时大声报上姓名:「我是曲桓陵,这是我妻子苏惠诗。徐少主要带走我儿子,没问过我们两老似乎不合情理吧,再说,我儿子也已经有道侣了,你这么做无非是趁虚而入。」 徐絳昕看了看那对夫妻有些疑惑:「你们不是十多年前就该死了么?掉到泽天秘境的冰隙里,没人能活着出来,那姓丁的也不是人族,你们八成也是妖魔假扮的。」 苏惠诗大笑几声,摇摇头看那徐姓后辈说:「徐少主太自大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事都难说。我们也是因为朋友曾送了一件法器才能在深渊活了下来,又碰上故友之子才幸而获救的。这位丁小友虽然不是人族,但也绝非妖魔,我们夫妻二人皆可以性命担保。再说,就算是人族也未必都无害不是?也有些是披着人皮做着比妖魔还不如的恶事。」 曲家几个兄弟姐妹都因为太过惊喜而懵住,曲青阳率先反应过来喊了他们:「爹!娘!」 曲桓陵他们夫妻回头对孩子们微笑,看曲青阳他们几个脸色陡变喊着小心,丁寒墨再次出手将偷袭而来的剑招挡下。 丁寒墨仅以一枝黑桿白毫的笔挡住修真界三大名剑之一的华星剑,雷电火光在他和徐絳昕之间乱窜,他释出寒气,而徐絳昕周身的炎气也使景物看起来扭曲,僵持几息后又双双跃回先前对峙的差距。 曲桓陵怒指徐絳昕斥责:「卑鄙!」 孙蓉和其他同道小声嘀咕:「怎么都没问明白就出手呢?」 「就是说啊,该不会仙督真的心中有鬼?被说中了?」 「恼羞成怒啊?」 有人忽然大叫一声:「我记起来啦,曲桓陵、曲道友嘛!就是那位医修世家的前辈啊!当初还有个名号叫九幽神医的,说是神魂下九幽也能救得回来的。」 「这么说来,他身旁那位不就是那个包生子的丹修?我家就是吃了那生子丹才生一对双生子呢。」 「我家也是,那丹药真的很灵。咦,我记得徐家也……」 苏惠诗小声跟夫君发牢骚,唇含笑意却幽幽轻语:「怎么你的名号那么好听,他们就只记得我的药包生子……」 「痾,他们也说你的药很灵啊。」曲桓陵乾笑。 徐絳昕心头鬱结,眼底微有水光死死看着窗里的曲永韶,目光再度对上丁寒墨说:「我说你们是妖魔,就都是妖魔。」他执剑的手腕一震,抖落缠在剑身上的寒霜,对面的丁寒墨只握了一桿笔指向他。 曲永韶还未恢復记忆,只知道现身救他们的人是他的父母,还有那位束着长马尾的男人是他道侣,他本来只是好奇观望,不过见到那人仅有一枝笔对上徐絳昕的宝剑,没来由的紧张:「他没事吧?」 曲槐夏也不清楚丁寒墨的实力为何,又不想小弟太担忧,安抚他说:「那是你选的人,你还不信自己的眼光?」 「絳昕、昕儿,你住手!」赵颖芳本来还在山庄张罗喜宴的事,才抽空去巡了一下厨房菜色,回头发现宾客全跑了,一问之下才知大事不妙。她在途中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概况,急忙赶来阻止徐絳昕与他人起衝突。 徐絳昕皱眉看了眼母亲说:「你来做什么?」 「我、我……」赵颖芳喘了喘,抓紧儿子的手说:「我是你母亲啊,怎么不能来了?曲家人都在,你放了他们吧,啊?我们不要勉强了,这门婚事本来就──」 「母亲,你也要帮他们是么?」 「当然不是,我担心你干傻事啊,这里都是你的前辈、同道,他们全看在眼里,你不要乱来。曲家于我们徐家有恩,你……」赵颖芳实在羞愧得要命,说不出她儿子恩将仇报这句话,只好自责道:「是为娘太冷落你,不够关心你,把山庄的事、所有的责任都让你一个人承担了,都是为娘不好,你跟为娘回去吧?」 徐絳昕冷笑:「事已至此,你讲这些有何用?你不必担心,我如今的修为,已经罕有对手。」 赵颖芳苦劝他说:「收手吧,啊?还有,你爹他已经……」 「死了么?」徐絳昕淡漠说道。 赵颖芳一愣,摇头说:「不、不,他醒了。」 不只徐絳昕一脸错愕,其他人也都很意外,魏燃最快反应过来:「原来庄主醒啦,那还真是大喜事,恭喜赵女侠,贺喜赵女侠!噯,你们其他人怎么啦这是,虽然徐少主有些胡来,不过徐庄主可是修真界作风刚正不阿的大前辈,谁受了委屈啊,一会儿都找他作主。」 孙蓉被魏燃那嘴脸跟说词惹笑,牵起唇角附和:「恭喜赵女侠、恭喜凤鸣山庄。」 苏惠诗长出一口气对赵颖芳说:「你的儿子,你自己好好管教,别再让他来纠缠我家了。」 赵颖芳羞愧低头:「是、是,苏姐姐你勿怪罪我儿,皆是我的错。」她馀光看徐絳昕还紧盯那窗里,不安的拉着他说:「别再看了,快跟我回去见你爹。」 徐絳昕眼眶微红,朝那窗里的曲永韶喊话:「是你对么?是你把我爹救醒的。」他几乎是这么肯定的,但他不明白曲永韶为何要这么做。 曲永韶一下子被所有人盯着,乾脆大方承认:「对。」 徐絳昕问:「那么多医修都治不好我爹,你毫无修为,究竟是做了什么?」 曲永韶耸肩答道:「也没什么,你说只要散功就能解毒,我想人死了也是能袪毒吧,刚好我在贺礼中收到上乘的假死丹药,就餵庄主吃了。他假死后,我又给他服下续命丹。」 徐絳昕蹙眉:「假死丹药?」提及假死丹药时,魏燃暗笑在心中,那是他送的,他猜曲永韶不会乖乖结契,故意在贺礼中藏了些有趣的东西,其中一样就这么派上用场。 曲永韶拿出徐絳昕给的药瓶说:「就这个。你给的续命丹药,救活庄主也有你的一分力,嘻。」 徐絳昕感到有些晕眩,垂眼垮下肩膀苦笑道:「你竟连那续命药也没吃,不怕死么?」还是说,寧死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曲永韶说:「你说妖魔诱拐我,跟我结契,你杀他我也可能会死,所以才给我这药续命,但我不怎么信你,我那么讨厌谎言的人,哪会这么好诱拐?说不定我也是喜欢对方的,我喜欢的道侣要是死了,我自己茍活也没意思。不过要是我活着,可能对方也还活着吧。所以我赌了一把,没吃那续命丹。」 「你失忆了,不记得任何人,却还是选他。」徐絳昕喃喃低语,没再看曲永韶他们,他收起华星剑,漠然转身和母亲说道:「我们走。」 赵颖芳点头,对其他宾客挤出笑容说:「若诸位仍不嫌弃敝山庄的话,请来吃完这一场宴席吧,就当是庆贺我夫君了。」她是山庄的女主人,必须稳住大局,再怎样也得硬着头皮撑住场面。当初徐廷曄就是为此才娶她的,而她也是为此嫁过来,夫妻俩也曾共度数次难关。她看那些宾客们腾云驾雾飞向凤鸣山,之后宴会再度恢復热闹的场面,恍惚间彷彿看到当初自己跟徐廷曄的喜宴,只要撑过了这次,还能慢慢好转吧? 凤鸣山庄和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们陆续远离,曲桓陵他们也在客栈里团聚。苏惠诗知道他们好奇什么,拿出鸚鵡螺製成的法器说:「多亏你们江叔叔以前送的三十六重天,我跟桓陵才有办法活下来。」 江焕生微讶:「那不是我很久以前试做的?」 曲桓陵笑说:「就算是试做的东西,名家出手还是不同凡响啊。」那鸚鵡螺里并不是真正的界中界,只是仿造出来的小天地,和真正的法宝三十六重天差得远了。 当初江焕生只是做好玩才拿鸚鵡螺做了这件法器,期许自己能炼出更好的器物而取这个名字,苏惠诗看了喜欢便向他讨去。 曲桓陵说:「可是在那个深渊根本施展不了法术,灵力无法外放,我跟惠诗也没带其他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只能每隔一阵子到深渊里巡一巡有没有能用的东西掉落,或是找寻药材。后来丁寒墨来了──」 「他那枝笔真是厉害啊。」苏惠诗忍不住抢白夸起丁寒墨说:「什么都能画,画出来的东西还能变成真的。我跟桓陵缺什么他就画什么,所以连桓陵的腿伤都治好了,我们也才有办法离开那个深渊。真不愧是永韶的道侣啊。」 眾人闻言皆看向丁寒墨,曲青阳问:「你都说啦?」 丁寒墨点头,苏惠诗清了清嗓接着讲:「不只讲了永韶跟寒墨他们的事,我也听说了,青阳你啊……」 江焕生截她话尾说:「青阳没做错什么,是我。」 曲桓陵板着一张脸走到江焕生面前,驀地扯开浅浅笑容说:「算啦,我跟惠诗又没有要骂人,只是突然听到你跟青阳也在一起的事,有点意外,但也好像不是太意外,那孩子从小就爱跟在你屁股后面跑。」 「现在是江叔叔跟着大哥屁股后面跑了。」曲槐夏小声说,窃笑两声,接着就被曲青阳屈指敲了下脑袋。「噯呀,大哥打我啦,娘你看大哥啦!」 曲永韶没了记忆,不过看他们几个说笑打闹,气氛和乐,自己嘴角也不自觉染上笑意。他馀光偷偷打量那个叫丁寒墨的男子,长得比大哥还高大,不过不是他们家那种比较招人目光的帅气,而是越瞧越顺眼的长相,他觉得很英俊,那就是他的道侣么? 丁寒墨也挪眼睞向他,两人隔着喧闹的场面安静互望,虽然丁寒墨面无表情,灰冷的眸子却让他觉得温柔。 曲桓陵走近曲永韶说:「永韶,你大哥说你失忆了,除此之外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曲永韶摇头:「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偶尔会有些晕,没什么劲。」 曲桓陵帮么儿看诊,苏惠诗已经默默想好要配什么药给孩子们全都补一补,片刻后曲桓陵问丁寒墨说:「他是被封住记忆了,你修为比徐絳昕高吧?由你来替他化解封印,这也是你作为他道侣该做的。」 丁寒墨点头:「我愿为他做任何事。」说完,他和曲永韶又隔着亲友们相望,室里莫名安静下来,旁人渐渐有些尷尬跟害羞。 「咳。」苏惠诗掩嘴轻咳了声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曲桓陵问江焕生说:「你们师徒乾脆也来我们岛上吧?到处都有凤鸣山庄的人,先离开神洲好了。我虽然相信徐庄主的为人,可我信不过他那个专横的儿子。」 江焕生和曲青阳互看一眼,欣然同意:「那就请你们夫妇收留我跟坤儿了。」 曲桓陵朗笑:「客气什么,别说什么收不收留,那岛也不是我们的,都是过客而已。」 江焕生说:「那就搭我的法器一块儿去你们岛上好了。」 苏惠诗笑了笑:「何必这样麻烦,交给我儿婿寒墨就好啦。我们离开深渊时也请他画了岛上的画。」 丁寒墨变出一幅画,展画时念念有词:「万物为师,生机为运,缔视熟察而造物在我。」一念完,景物立即真实在画中显现。 那画里正是曲家在无名岛上的田园屋舍,苏惠诗招手喊他们说:「走啦,回家。」 曲桓陵笑笑的跟他们讲:「离开深渊也是用这法子,让寒墨画了外面的世界,一出来听说了这里的事才赶过来的。」 「画得很好吧!」苏惠诗引以为傲的说。 江焕生有点惊奇:「这不是寻常法术。」 丁寒墨谦虚道:「还比不上江叔的传送阵法便利,有待改进。」 他们陆续透过那幅画去到无名岛,曲永韶走进画以前朝丁寒墨眨了单眼,丁寒墨害羞得微歛目光。 曲永韶和父母亲说:「爹,娘,寒墨要帮我解了封印,还得照顾我,我跟他也是道侣了,那我就去住他那儿吧。家里我收拾过,有空房可以给江叔叔和聂哥哥他们。」 曲桓陵本想说点什么,被苏惠诗拦下了,曲永韶当他们俩默许,跟兄弟姐妹们笑着挥别后拉着丁寒墨出门了。曲桓陵咋舌:「他刚回家,椅子还没坐热就要走?我们两个可是劫后馀生啊。」 苏惠诗笑说:「有什么关係?他俩住得那么近,随时能回来,我们也随时能去看他们。人家可是小别胜新婚啊。」 曲青阳摇摇头:「儿大不中留啊。」 曲红叶掩嘴轻笑了几声,曲槐夏也跟着笑说:「二姐笑得好开心啊。」 「我高兴嘛。」曲红叶是真的高兴,不仅小弟平安无事了,爹娘也都回来了,没有什么比这还好的事了。 曲槐夏拉着二姐去找娘亲撒娇,跟她说起在常月庵修行的事,其他人也各自忙碌,准备在这里安顿下来。 曲永韶让丁寒墨带路回丁家,经过他们先前一起开闢的山坡田地和果树园,丁寒墨都会简短的跟他说明地点:「野莓。樱桃。苹果。高一点的地方还有橘子。到家了。」 一路上丁寒墨就只讲这些,曲永韶也没嫌他话少,反而津津有味打量丁寒墨,丁寒墨被看得耳尖微红,问他说:「不进屋么?」 曲永韶客气道:「你是屋主,你先请。」 「你也是这里的主人。」丁寒墨小声说,开门进屋时若有似无叹了口气。他对曲永韶说:「你坐一下,我去烧水煮茶,一会儿再帮你解除封印?」 「不好,我帮你,只有你在忙的话,岂不是把我当客人啦?」 「不要紧,你还虚弱。」 曲永韶听话坐下来等候,看丁寒墨把煮茶工具都拿来,欣赏对方优雅的举止,感觉到自己心口怦怦跳得厉害,他说:「我一定非常喜欢你。」 丁寒墨没回应,只是逕自点茶,其实脸皮已经越来越烫了。他觉得失忆后的曲永韶没变多少,还是那么有趣可爱,那么活泼,但不知为何让他特别害羞,好像重新认识曲永韶似的。 曲永韶忽然唤了声:「夫君。」 匡啷,丁寒墨茶杓掉落,捡拾茶杓时还撞歪了一旁放茶罐、茶饼的漆盒。曲永韶噗哧笑出声说:「怎么啦?我喊你夫君不对么?」 丁寒墨目光微黯,心想曲永韶还是没变,很调皮,老是爱逗他。他冷冷道:「没有,是我不够专注。」 曲永韶瞧出这男子在闹脾气,反而令他兴致高昂,等丁寒墨端茶给他时,他握住对方的手说:「我平常都喊你什么啊?」 「一会儿恢復记忆你就知道了。」 「哼,还会吊人胃口呢。」曲永韶收起轻浮的样子,端起茶碗浅啜,等他享用完这杯茶以后,丁寒墨把苏惠诗给的药都摆出来,担心他一会儿出了什么事先准备着。 丁寒墨问:「该为你解除封印了,你想待在哪里?」 「要不我去躺着吧?」 丁寒墨心想也好,点头带他去寝室。曲永韶进了房间就好奇环顾四周,儘管他都记不得了,但是这房间让他感到安心,他瞥见角落间置的一张婴儿摇篮问:「怎么有张摇篮啊?我、我是想要给你生孩子么?」 丁寒墨闻言不禁浅笑,摇头说:「在我还是颗蛋的时候,那是我的床。你不用怕,不会让你生的,捨不得你疼。」 「喔。」曲永韶面红耳赤,一时羞于直视对方,转身脱了鞋袜躺到床上。丁寒墨的手轻贴到他额面温柔低语:「别怕,很快结束。」随后那隻手挪往他天灵,那手温相对有些凉,但注入的真气是温和暖热的,他有些睏,觉得自己神魂化作一朵花,从云端开始飘落。 解开封印的过程,曲永韶好像看见一个奇妙的梦,梦里他是一株兰草精,长得不像现在这样,并不抢眼,梦里也有丁寒墨,可是丁寒墨生得非常俊美,雍容贵气,那个丁寒墨给他看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夜幕里有许多飞窜的星光,那些光变成许多事物,他似乎也跳舞回礼,那个俊美非凡的男子愣愣望着他没有跟着起舞,但梦里他觉得很开心。 梦境一转,他看到自己幼年总提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有颗金蛋,被他拿花布、香香的花草装饰、保护着,记忆如雪花般一片片飘落、积累,最后他看到徐絳昕朝丁寒墨胸口刺了一剑。 「不!」曲永韶流着眼泪猛然坐起,一见到丁寒墨就慌乱抱住对方,又赶紧退开来紧张道:「你的伤口,你的伤、让我看看……」 丁寒墨抱紧曲永韶安抚道:「没事了。我没事,我好好的在你面前,是你爹娘救了我。你记起来了么?」 曲永韶吸了吸鼻子,抹着眼泪点头:「嗯,想起来了。你给我看伤口,我想看。」他哽咽央求,伸手去剥丁寒墨的衣服。丁寒墨这次没拦他,由着他揭开衣襟,他看见丁寒墨胸口上的剑疤还很新,心疼得轻轻触摸。 丁寒墨按住心口上那隻手说:「已经癒合了,很快会好,连伤痕都不会有。」 「嗯。」曲永韶还是心疼,那是华星剑给的伤口,不是寻常刀剑杀伤,能伤及魂魄的。不过以丁寒墨的样子看来,算是恢復力惊人了。他说:「还得上药才行啊,不能偷懒。」 「好。」丁寒墨看曲永韶的神色,的确是恢復记忆了,他温柔握着对方肩膀,在其额头轻吻。 曲永韶抹了抹眼泪,凑过去亲了眼前那道伤口,两人相拥良久,他才靠在丁寒墨怀中回想道:「刚才除了这一世的记忆,我好像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什么了?」 「记不清了。不过,梦里有你跟我,是开心的梦。」 丁寒墨莞尔:「那很好。现在不是梦,会更好的。」 「寒墨,我好想你。」 「我也是。」 曲永韶抬头望着他轻笑,眉眼间都是柔情和甜蜜,还有重逢的喜悦,丁寒墨亦然。 傍晚他们又回曲家,曲家炊烟裊裊,曲永韶牵着丁寒墨去找娘亲说:「好怀念啊。」 在厨房里帮忙的曲槐夏笑说:「一会儿的饭菜香更怀念啦,你们两个出现得正好,都来帮忙啊。」 吃饭时他们又搬了另一张桌子併在一起,边吃边讨论之后要做张更大的桌子,聊之后修炼、种田、添置傢俱等等。丁寒墨请江焕生替剑灵重铸一把剑,不过他的本命法器还是一枝笔。 剑灵重穫新生,被取了一个名字叫逢新,变成一个小娃娃天天跟着丁寒墨、曲永韶跑,就像他俩的孩子似的,丁寒墨幼时的摇篮成了那孩子的新床,聂坤还把那张摇篮补强过,曲槐夏特别疼那孩子,最喜欢听剑灵小娃喊自己槐夏姑姑。 江焕生和聂坤另外搭建了住屋还有炼器的工坊,新年过后才落成。不久后曲红叶跟曲槐夏一起回常月庵,而曲家则收到凤鸣山庄以法术传来的信息,想邀他们一家去作客,徐廷曄想向他们赔罪和道谢。他们一伙人围着新的大圆桌聊起此事,曲桓陵问江焕生说:「你怎么看?要不要去?」 江焕生浅笑:「虽然我信得过徐庄主,但还是不去为妙。不如问问永韶吧?他待过那里,比较清楚情况?」 曲永韶立刻说:「当然不去啦。要赔罪怎么是让我们自己过去?道谢也一样,诚意不足啊,也可能徐庄主不太懂这些世故。不过一想到有可能和他儿子见面,我就不想去。」 丁寒墨喝了口酒附和道:「不想去。」 苏惠诗笑叹:「不过人家都能传信来这岛上了,就怕他们继续纠缠。」她的顾虑也是其他人都在想的,此话一出饭桌上又变安静了。 丁寒墨说:「整座岛都挪走就好了。」 曲永韶问:「这种事办得到么?」 曲桓陵苦笑:「神仙的话就办得到吧。」 「办得到,虽然我不是神仙。」丁寒墨的手被曲永韶握住,他对曲永韶浅笑了下,解释说:「前几日这座岛睡醒了,逢新先发现的,我跟逢新还跟牠聊了一会儿。牠说自己是神兽。」 原来这座岛本身是隻神兽的传说是真的,这是一种叫宝峦龟的神兽,在此沉眠千万年了。丁寒墨说:「神兽说想去哪里都能跟牠讲,牠无聊才睡觉,就算移动也是漫无目的,所以带着我们四处走也无所谓。」 苏惠诗问:「这神龟吃东西么?」 丁寒墨说:「待在地气适合的地方就能充分休息,不过不吃也无妨。」 曲桓陵忍不住击掌:「那太好啦,我们这就啟航啊。」 苏惠诗笑着拍他肩膀:「等等,我得传信跟红叶她们说一声,免得她们担心。」 江焕生也很高兴,曲青阳跟他说:「太好了,看来能四处找新的材料了。」 无名岛就这么远离了神洲,神洲上的修真者们无论是想求医、求药、求法器的,都再也找不到这座岛了。 宝峦龟驮着千百座山峦游走的那日,丁寒墨带曲永韶到一座高山上看云海,他把失去修为的道侣仔细裹在皮裘里,旭日自云海升起,曲永韶打了一个呵欠跟他说:「我灵根伤损得厉害,只怕无法再为你炼金丹了。」 「无妨。」 「等你成仙、成神后,我也没办法跟着你一块儿飞升。」 「不会。」 曲永韶蹙眉轻叹:「难道你是说不成仙么?」 「嗯。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这样啊……」曲永韶窝在丁寒墨怀中想了想,带着睏意轻喃:「其实你也不必顾虑我,儘管飞升成仙去啊。虽然我会有些寂寞,但也会为你高兴的,之后等我入轮回,也就不寂寞啦。」 丁寒墨收紧双臂说:「我不让你寂寞,你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你这样讲,会害我忍不住盼望着……」 「盼望着也好。我不会让你失望。永韶,我想求你一件事。」 曲永韶在他怀里笑出声:「求我啊?说得我好像是神明一样。」 「嗯。你是我的神明。」 「那好,信者丁寒墨,说出你的愿望来。」曲永韶唇含笑意转头嘬了下丁寒墨的下頷。 丁寒墨和曲永韶互换了一缕神魂,前者摊开掌心,一团冰蓝色光晕浮现,这团光先是变成小小的九尾白狐,后来又化成一尾云龙飞入曲永韶体内,潜入紫府与其神魂相融。而曲永韶也被摄走一团白炽的光亮,他的那一道神魂化作一个小小的他,飞扑进丁寒墨心口与之合而为一。 这么做太过亲密,对合籍双修的道侣也有点多此一举,不过他们只是想这么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曲永韶似有所感的说:「修仙问道者,都是有一点不甘心,师于自然、求道于三界的同时又逆天而为。但我和你似乎没什么矛盾,生来就会邂逅、会相识相恋,像日月星辰的运转一样自然。」 丁寒墨和他心有灵犀,一句接一句的说:「道何在?在本心。」 曲永韶笑应:「本心为何?」 「在自己如何照见世间眾生,世间眾生也将如何看待自己。」 「寒墨,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炼丹的天才,炼丹除了熟知药材特性,其实和其他修真者所求是殊途同归,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 丁寒墨说:「世间最难,就是简单。」 「是啊,简单。像我小时候天天提着竹篮,带着你,也没想别的,只盼着尽快见到你而已。然后你出世了,我也只是想着,能和你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做什么都好。我好像有点记起那个梦了,梦里我是一株兰草,在你命里……」 「嗯?」 曲永韶有些戏謔道:「在你命里花开花落。」 他们俩后来离开原本的居所,选了较远的一座山修炼,其实是不想让亲友们担心。丁寒墨一直压制修为,不去突破境界,他们也渐渐少和亲友们联系,后来还哄着亲友们飞升去其他大世界。这世界最后只剩下他们俩,还有逢新这个似乎长不大的剑灵一起相依为命,直到千馀年后,丁寒墨与曲永韶迎来天人五衰。 那年冬季格外寒冷,不过很快就要到春季。他们一家三口回到丁家,虚弱躺在床上相拥,逢新小娃守在床边面无表情看他们。 一日之内,曲永韶迅速变成了满头白发,丁寒墨的黑长发也变得灰白,他们听着彼此微弱的气息,很轻的笑了。丁寒墨抚摸曲永韶脸颊,曲永韶喊逢新说:「新儿,记着我之前讲的,我们走了以后,你就去常月庵,或是以前你姑姑、叔叔去过的地方交朋友,自己在这岛上会寂寞吧。」 逢新说:「不寂寞,有龟爷爷跟我讲话。」 「傻孩子。多到别处看一看啊,也带你的龟爷爷一起。」 「新儿不傻。永韶爹爹傻。」 曲永韶轻哼:「不跟你废口舌。寒墨,你看那小子,老顶嘴。」 「我哄你。」丁寒墨轻吻他眉心,又亲了下鼻樑,深深望着怀里人说:「不用担心,一会儿若我先走,我等你来。若你先走,儘管走吧,我会找到你。」 「好啊。寒墨,我不怕的,天道有情,故生生不息,你记着从前我刚恢復记忆的那个梦么?我愿……在你命中……花开,花落,我会盼望着你,盼着你……」 逢新看两个爹爹的身影都化作闪烁光亮的霜雪消逝了,他立刻变出寒墨爹爹给的那枝笔,也是他以前住过的笔,然后跑去找了一张纸作画,寒墨爹爹曾夸他画得很好,他画了两个爹爹年轻时坐在花田里对他笑的样子,一整天对着那张画发呆。 一隻黑兔从屋外跳进来,到逢新脚边蹭了蹭,逢新抱起黑兔说:「我画得很像吧?不过,这枝笔可能坏了,画出来的东西都没有变成真的。」逢新脸上不自觉露出悵惘的表情。他其实明白能画物成真的不是这枝笔,是丁寒墨。 春天到来,一个小娃作男童打扮,提着小竹篮回到神洲,篮子里是他的所有家当,冬眠后还没睡醒的宝峦龟爷爷,还有两个爹爹替他写的几封拜帖,以及一枝黑桿白毫,看起来很普通的笔。他找到了叙道堂想买消息,被一位客人撞倒坐在地上,身后冒出一隻小手要拉他起来,他回头看,小手的主人是个和他差不多小的男童。 那男童说:「走路当心,摔傻了?」 小娃摇头回嘴:「你才傻呢。」 男童毫无慍色,面无表情问:「你也是剑灵?」 小娃点头:「我叫逢新。你也是?」 「我叫华星,最近才出世的,主人把血都餵了我就死了。我不喜欢那地方,想随处走走。你去哪里?」 「去常月庵,你知道怎么去么?」 「不知道。我跟你走吧?我无聊。」 逢新想起永韶爹爹让他多交朋友,他点头答应:「也行。不过不可胡乱杀生,爹爹们说了,不能滥杀无辜。」 「好吧。」华星又朝小娃伸手,两个孩子走进叙道堂问路。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柒 雕花窗旁坐着一个少年,支手撑颊在打盹儿,他睡得正香,脑袋一晃就懵懵的醒过来,他看到对面正提着一个白瓷茶壶倒水的男子,男子相貌端正英俊,半边脸上的胎记像水墨所绘的花一般好看,穿着花白纱衣、玄色衣袍,袖摆隐约可见素白的里衬,身上没什么佩饰,发髻一丝不茍的挽着。 「睡得可好?要不要来杯茶?我请你。」 少年愣愣望着男子半晌,回过神来渐渐露出欢喜的表情喊:「桐梦!啊,你是神仙了,我该不该改口喊你桐梦仙君啊?」 桐梦笑应:「那我该你喊兰虹月,还是曲永韶呢?」 「呵,随你啦。不过叫我兰虹月吧,我们认识那会儿我就是这个名字,这名字还是我自己抓来的呢。」兰虹月环顾四周,画屏、香炉、漆器、灯柱、桌椅无一不是精緻的,他问:「这是你的新居么?」 桐梦摇头微笑:「是我暂时修炼的地方,一间茶坊,这是茶坊里的厢房,你是我接待的客人。我刚成仙不久,还得向前辈见习。这茶坊是一位古神的地盘,祂在混沌里存在很久了。虽然我没见过真正的祂,不过在这里我学会很多东西,比如凡事都有代价,说是代价有些太严肃,也可以想成是付出或回响?就像种籽发芽、生物长大都需要有足够的养分,类似这种自然而然,但又并非理所当然的事。」 兰虹月歪头挑眉:「并非理所当然?」 「对,成长、茁壮是自然发生的,却不是理所当然能成的,也有夭折的,像这种意外的情况会发生。而这就是无常。这些有意思的事,一时间也讲不完,还是聊聊你吧。」 兰虹月喝了一口桐梦倒给他的茶,问:「接下来我会去哪里?我要怎么找到他?」 桐梦说:「原本你会在先前的世界里直接去轮回才是,但你来了这里,也就是心中怀有愿望,你想再遇见他,然后呢?」 兰虹月正欲开口就看桐梦在唇间竖起食指,他用气音问:「怎么啦?」 「这不是我的地盘,是传说中能买梦影响现世,促成愿梦的地方。你在这里说出愿望的话,就等于是在这间茶坊交易,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你必须想仔细了,你想要遇见他,然后呢?你可以在心中许愿,即使不说出口也不要紧。」 兰虹月垂眸赧笑了下说:「就算和他已经相处了千年也还是觉得不够,我想他也是吧。我想再找到他,不想让他等太久,不是因为做了约定才这么想的,而是因为这想法太强烈才做出约定,我希望能再遇见他,和他相爱、相识、相处。至于代价……我不知道我能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 桐梦温柔看着他,微笑点头:「我明白了。你不用太担心,代价一般都是许愿者付得出来的。只要你心中意念足够强大,会实现的,至于代价,只是你要走一段路,一段不太平顺的路。」 兰虹月心有所感,又有点不确定:「路?你是指我将来的人生么?」 桐梦点头,又转身说:「先别走,我要让你见一见它。」 「什么?谁?」 桐梦从屏风后捧着一个小盆景过来,那是一盆兰草,叶子细长繁茂却并不凌乱,他跟兰虹月说:「这是我刚来见习时,茶坊主人要我照顾的,有天它会变化,虽然现在只是一株兰草。」 兰虹月看见那盆景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忍不住伸手轻碰那株兰草的叶子,他忽然抬头问:「这是兰熙雯?」 桐梦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他说:「只是一缕元神。」 兰虹月有些不解:「你不是说眾生无法在混沌久留么?」 「是啊。除非是如我这样的存在,或是有定锚。」 「定锚?」 「我就是她的定锚。你说不定也可以,不过你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桐梦,那个聂坤是不是你啊?还有槐夏是不是我妹?红叶肯定是竹秋对么?青阳、江叔他们也好像很熟,连那个徐絳昕……对了对了,徐絳昕难不成是凤先生?」 桐梦微笑不答,轻轻朝兰虹月拂袖道:「你真的快来不及了,我送你一程吧。来生保重。」 「喂、桐梦!」 大风颳得兰虹月抬手掩面,转眼就到了一条街上,周围屋舍看起来像是什么官署,有人骑驴、有人抱着鸡在其中一间屋前排队,有的屋里则是聚集了不少穿特定服饰的人在办公。附近的流苏花正在盛开,看来应该是春季,可是天空昏黄,风微冷,让他感到莫名萧瑟,那些人也多半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你迷路了么?」有个绿袍男子过来跟他搭话,他点头,男子亲切笑说:「不要紧,我带你去找找该往哪里走。我们这里才刚开办不久,大家也不是很熟,许多事还得慢慢适应的。」 「开办什么?」 「喔,你刚死来的,所以不清楚吧?这个小世界先前没有地府,九幽也没有主人,反正死了魂魄就随便游走,但是近百年来小世界比较稳了,新生者也多,上面神明也有馀力帮忙,所以派了些人手来开办地府啊。嘿,为此还添置了不少好用的道具呢,你也算幸运喔,有了地府,争抢机缘修炼、妖鬼互相吞噬的事情就会大大减少了,保证你顺利投胎。」 「地府啊。」兰虹月了然一笑,原来如此,这好像还是他头一回下九幽呢。他跟着那绿袍男子去查亡者名册,绿袍男子拿了个古铜手镜往他心口一照,镜面浮现的事物是他看不到的,但绿袍男子看了镜子又睁大眼看他。他问:「怎么了?」 绿袍男说:「没什么,我头一回遇见其他大世界来的移入者,不过你一身修为到了这里也派不上用场吧。罢了,天机难测,先随我走吧,我亲自送你去投胎。」 兰虹月点头道了谢,跟着绿袍男走到一面看不见尽头的城墙前,一支军队把守着一扇金色大门,绿袍男客气道:「一会儿你自己过去吧,他们不会拦你的。」 「多谢这位大哥引路。」 「不会不会,我也是好奇,这扇门专给移入者走的,先前来了几位都是我同僚带的,我也想亲眼看看。」绿袍男开心的向少年挥别。 兰虹月猜想先前的移入者之中搞不好就有宸煌,也就是丁寒墨,他不想让对方久候,加紧脚步走向那扇门,越接近那扇门就发现门自己敞开来,门外瀰漫浓雾,有股热气。他心中不安,但一想到有人在等自己,还是头也不回的跑进浓雾里,他的形影、声音、意识都好像一滴墨在大水中晕开、消散。 守门的卫兵之一走向绿袍男打招呼:「大人怎么亲自过来啊?刚才门外好热啊。」原来不是每次门外都会是相同的景象,端看投胎者要去何方。 绿袍男笑呵呵说:「可不是么,水深火热啊。」 *** 早春犹寒,一棵千岁梅树花苞初绽,这棵古木就生长在银华国长公主陆晏的府第。 陆晏是银华国天子最疼爱的女儿,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受宠的她很早就开府设置属官,食邑实封两千多户,待遇甚至优于许多亲王。她二十岁下嫁当朝中书省丞相杨慎远,三十多年来与駙马两人依旧恩爱。 今日她为了在古梅树下举行一场诗会,特地请来最好的乐师江东云弹琴。江东云是花晨院的乐师,花晨院是京都最有名的教坊,去那里的客人们皆是达官显贵,他们的艺人、乐师都是男子。 原本公主府并不允许外面男子随意进出内院,可是陆晏的身份并不一般,集娘家、夫家宠爱于一身,即便嫁人了,公主府也没变成杨慎远的駙马府,而是另外给他们夫妻建府第,陆晏受到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因此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受邀的名门贵女们陆续到来,被带到公主府中的园林里参观,江东云也带着养子出现了。江东云戴着纱帽,穿着素雅的水色衣袍,明明没有露脸,但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盯着他看,想从微微飘动的薄纱里窥看他的面貌,若说陆晏曾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那么现在担得起这个称号的就是江东云了。 江东云身形高瘦,他身边抱着琵琶的小少年就显得娇小。少年是江东云的养子金霞綰,仪容打理得一丝不茍,相貌顶多算是清秀,不过一双眼睛特别乌黑圆亮,站在江东云身旁像隻小雀鸟,也算讨喜可爱。 江东云带养子前去问候陆晏,陆晏虽然年近五十,但仍保养得宜,脸上不见什么皱纹斑点,一身皮肤还是白皙滑亮的,发髻间簪着珠玉也衬得她明丽贵气。 金霞綰听从江东云的指示呈上预先准备的礼物,等一阵寒暄过后,江东云带他去湖畔乘小舟,他们要在湖心小岛上演奏。 古梅树是在湖中另一座更大的岛上,那里就有架桥能通行,贵人们会走过那座桥到梅树下吟诗、品茗,享受愜意的早春风光。 金霞綰充当船夫撑篙渡水时小声嘀咕:「公主府这么气派,怎不多请个船夫?」 江东云话音温柔低语:「平日又没人会来这里,何必浪费钱。况且搭船过来也没什么。」 「师父,好久没见长公主了,你今天心情不错吧?」 「见她气色好,旁人也会跟着高兴。」 金霞綰微微嘟嘴小声念:「师父明知我不是说这个。」他小时候被卖到花晨院当奴隶,后来被江东云收作养子,有一回江东云喝了些酒,微醺之际告诉他一个惊人的秘密,江东云说公主未出阁以前就和人生下一个男孩,后来为了公主的清誉,男孩被送出宫去。 「那个婴孩就是我。」当时江东云带着醉意和笑容这么说的,不过还年幼的金霞綰对任何人事物都不安,不会轻易表露出任何情绪和言语,所以只是面无表情望着江东云而已。 现在金霞綰已习惯了京都的生活,习惯花晨院的一切,也习惯卖艺度日,偶尔也会大着胆子想从江东云那儿听些有意思的緋闻。 「看来他们都佈置好了。」江东云说着走到梅树下坐好,琴案上摆的是一张公主收藏的名琴,他轻拨琴弦,金霞綰听着空中回荡的音色说:「音也都调好啦。」 「随时都可以开始了。」 金霞綰抬头看着梅树花苞说:「听说梅花绽放的过程,散发的香气都不一样。这棵树的花苞还没有全开,可是我好像闻到一点香气了。」 江东云问:「喜欢梅花?」 「喜欢啊。可惜我们不能过去看那棵千岁梅树。」 「不要紧的,回去以后,为师画给你看。」 金霞綰开心微笑:「师父你真好。世上就你最疼我了。」 江东云轻笑:「过来。」 金霞綰凑近问:「师父有何吩咐?」 「手打开。」 金霞綰依言摊开掌心,江东云给他几个粉色米纸包裹的糖飴,他笑着说:「谢谢师父,不过我不是小孩子啦。」 「知道了。」 约定的时辰已到,诗会在邻近的小岛展开,风中偶尔会听见那些女子们交谈间的笑声,而这座小岛上也荡开琴音。江东云垂眼拨动琴弦,很快就沉浸在这优美景色中忘我演奏,须臾后金霞綰的琵琶乐音也加入,师徒俩在梅树下合奏适合美景与诗会的曲子,但渐渐的他们忘了那些人与事,只专注在彼此的乐音之中。 琴音悠远而温柔的包容一切,就像古树、湖水、园林风光,而琵琶音色相对灵动活泼,意兴张扬而不喧嚣,犹如花木间的雀鸟、蝴蝶,或是无影无形的花香。 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笛音,像隻灵兽闯入园中嬉闹。江东云和金霞綰都有些讶异,不过江东云随即反应过来,并与笛音相和,金霞綰却有些不满,虽然也配合师父弹曲,却也有意无意妄想操控局势,给那笛音添乱,无奈他是三者之中技艺最弱、定性最不够的,很快就被琴、笛拉着跑,就像被灵兽捉弄的可怜蝴蝶、小雀鸟。 诗会总算顺利结束,金霞綰再次撑船带师父回岸上,客人们纷纷过来夸讚他们师徒,金霞綰在这种场合都是安份隐于师父身后,装出一副乖顺模样,但他想到适才的演奏就觉得自己颇狼狈,吃了糖也不开心。 陆晏让江东云他们师徒先去小厅等候,金霞綰抱着琵琶乖乖坐在师父旁边,江东云喝着僕人呈上来的新茶,问金霞綰怎么不喝,金霞綰说:「我昨天有点闹肚子,不想喝。师父帮我喝吧?」 江东云取笑他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外面街边的点心,活该闹肚子了。这茶是公主府和皇宫里才有的,你啊,真没口福。」 金霞綰垂眼不语,江东云瞇眼说:「肚子不舒服了还吃糖?方才的糖还我。」 「没有了,我都吃了。」 江东云朝养子伸手说:「吐出来吧。」 「我吃了啊。」 「还偷含在嘴里的,真当我不晓得?」 金霞綰蹙眉,撒娇低喊:「师父。」 江东云不再逼他,因为外面又有人走来,陆晏和她的侍女们穿的鞋都是很好的,走起路来脚步很轻,他们师徒听力敏锐,都听得出有九人的脚步声,可是走进厅里的却有十人,其中一人是个高大的男子,这男子走路居然没什么声响。 江东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復平常,只是心中难掩欣喜,那名男子他从前就认识,只是后来分开太久,久到不会再刻意想起来。 陆晏坐在主位上,江东云师徒起身问候她,她优雅抬手说:「不必这么拘束,东云的琴还是这么好听,今日的诗会多亏有你们。喔,还有这位你还记得么?严六郎。」 江东云和对方互相行礼致意,微笑说:「当然记得,六郎是我的童年玩伴。六郎,许久未见,你好像没变多少啊。」 严穹渊面无表情,淡淡回应一句:「你也是。」 陆晏笑了笑说:「你们两个还是老样子,东云话不多,六郎的话又更少了,两个话少的人还能成为朋友,真是有意思。」 江东云问:「六郎怎么会来这里?」 陆晏代答:「贵妃年前薨逝,他是来追悼的。本来该安排六郎住我这儿作客,但他和你既是好友,而且你们也兴趣相投,乾脆让他住你那里,我已经问过六郎了,他没意见。你可方便?」 江东云浅笑点头:「乐意之至。」 金霞綰彻底被晾在一旁,也因而有空间观察那严六郎,姓严的长得居然比他师父还高大挺拔,生得长眉秀目,不是特别阳刚的长相,但因为不茍言笑的缘故,看起来反而冷峻孤傲,很难亲近的样子。 诗会后花晨院多了一位贵客,金霞綰有点不高兴,不是因为由始至终被冷落,而是他猜到姓严的就是吹笛扰乱他们表演的傢伙,不过他和师父、严穹渊同乘马车时还是表现出安静温顺的样子。 回程不是乘江东云他们租的马车,而是公主府的马车,车里宽敞舒服,金霞綰低头听师父和贵客间聊,但这两人都如长公主所言,话很少,聊得有一句没一句的。 江东云问:「你这些年一直都在琉璃天么?」 金霞綰一听见琉璃天差点脱口说:「那不是穷山恶水之地么?」但他不敢丢师父的脸,只是抿唇不吭声。 严穹渊应了单音:「嗯。」 江东云聊道:「那里环境优美,堪称人间仙境,不过远离尘俗,多少仍是有些不便吧?」 「还好。」 「今日一听那笛音,我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是你。」 「嗯。」 「花晨院比以前热闹,人也多了,不过我知道你喜欢安静,我和霞綰住的地方还算清幽,你和我们住吧。」 「好。」 江东云含蓄抿笑,拉过少年的小手介绍说:「这是我收的徒弟,也是我养子,他叫金霞綰,还算聪明懂事,已经十六岁了,不过还是很孩子气。你要是有什么看不惯的,只管教训他便是。」 严穹渊本来想,这又不是我的养子,我替你管教做什么?但他一见到少年那双乌黑到像是什么都无法映出的眼眸,好像瞧出了一股傲气,天真之中带着些许疯狂,他直觉这少年反骨、桀驁不驯,那清秀的长相很容易装出乖巧的样子,但本性未必如此。 江东云接着讲:「霞綰,这是我重要的朋友,你不可有丝毫冒犯或不敬。印象我虚长六郎数个月而已,霞綰你可以喊他一声严叔叔。」 严穹渊说:「喊六郎就好,叔叔二字不敢当。」 「忘年之交么?」江东云开玩笑说:「还是六郎怕被喊老了?放心,你年轻得很,今年也才二十七。唉,我也已经二十八岁了啊。」 金霞綰莫名尷尬,和姓严的相比起来,一向话少的江东云也显得话多了,之后姓严的几乎不怎么应话,但江东云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像在试探什么。终于回到花晨院,金霞綰想找个藉口溜了,可江东云立刻喊住他说:「霞綰,你去收拾好地方让六郎住,我跟六郎先去喝茶再聊一会儿。」 「是。」金霞綰躬身低头送走他们,等那二者脚步声远到听不见以后,他抬头挤眉弄眼做了好几个鬼脸。 花晨院并非人手不够,但江东云为了表示重视严穹渊,让养子去安排客人的住所,不仅仅是因为严穹渊是江东云的童年玩伴,更因为这是长公主的客人。 稍晚金霞綰就去找江东云他们,江东云微讶:「你这么快就收拾好地方了?」 金霞綰低头说:「怕怠慢了贵客,所以就让客人住我们这里最好的院里吧。」 江东云想了下笑应:「也好。你带六郎去看一看环境。」 「是。」金霞綰直起身,依旧垂眼藏歛起目光说:「请客人随我来。」 严穹渊没应声,安静尾随少年去花晨院最清幽宜人的院落,也是最贵的地方。金霞綰以为师父少赚钱会不高兴,没想到师父似乎很满意这安排,看来在师父心中严六郎的地位不低! 途中经过的回廊也有不少精緻的雕花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也都瞧得出用心佈置,意趣尽藏细节之中,越贵的地方越是如此,但又不让人感到奢靡、压迫,反而是自然悠间的气氛,金霞綰懒得跟姓严的多说这些,暗自替师父可惜,也不晓得这姓严的识不识趣。 「就是这儿了。」金霞綰带人走进修篁幽径,来到一间古雅屋舍说:「花晨轩,是那位古代女诗人的故居,我们花晨院也是因此取名的,希望你在这里住得习惯。」 「多谢。」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找我,方才经过池塘边那段长廊的岔道,走另一个就会去我那儿。那我先走啦。」 「好。」 金霞綰离开花晨轩一段路,双手举高互握伸着懒腰,心想那姓严的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刚才感觉是个挺老实的人,现在回想那傢伙可能单纯是想以乐会友而已。 教坊白日是不开门的,除非是像长公主或一些权贵们要求,不然也和其他同业一样傍晚才准备开门,入夜开始做生意。几年前教坊的主人隐退,江东云成为花晨院的新主人,自己也接生意,在他人眼中就是个间不下来的人。 金霞綰眼中的江东云也差不多是这样,不仅间不下来,彷彿有无限的精力一般,因为他知道江东云不仅仅是个乐师、是花晨院的主人,也替皇族训练暗卫死士。花晨院里多数的艺者就是一批死士,至于暗卫则是江东云另外训练的。 起初他也不太明白江东云对银华国的皇族是怎样的心态,现在他认为是爱恨交织吧?他为了就近伺候江东云起居,所以一直住在江东云院里,睡的地方也离得很近,有时候甚至就在江东云的寝室外睡着,他以为这会儿师父会在外面忙碌,但一回师父的住所就听到屋里若有似无的呻吟声。 金霞綰听出那是师父与人交欢的声音,便没再往屋里去,而是悄悄转身回自己的小屋补眠。他关好门窗、拉下窗帘,轻叹一口气小声嘀咕:「唉,这一弄八成要一、两个时辰吧?不晓得是谁那么倒楣呢。」 结果这么一睡他就梦见了小时候的事,那年他大约八岁,刚被江东云收为养子,有天江东云在寝室里沐浴,命令他在外间背书,他背着背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已是夕阳西斜。他心中很慌,怕被江东云责罚,重新坐回书架前把书页翻好,却看见江东云的寝室是虚掩着的,透过那道门缝刚好看到江东云压着一名赤裸的少年,宽解的衣裤也没能掩盖住江东云和那少年交合的地方。 当时还小的金霞綰吓呆了,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安静愣在那儿,过了好久才勉强回神挪开目光,可是骤然安静的房间又引起他的注意,江东云走到房门口和他对上眼,噙着一抹浅笑念他说:「小坏蛋。」接着房门就被关好了,但房里羞人的声响还在持续。 后来金霞綰才慢慢得知花晨院是个怎样的地方,这教坊虽然卖艺,不过要是艺者与客人互相有意是可以做那件事的,一般教坊里乐师不会和艺者做这种事,可是江东云会,而那也是一种训练,训练死士,不仅是生死,就连尊严、羞耻那些也都要拋开。 花晨院的艺者多半藏有另一重身份,皇族的死士,江东云心情起伏较大的时候也会叫那些有双重身份的人来,有时叫来一个,有时会招来好几人。 金霞綰除了一开始受惊吓,后来很快就看惯了这种事情,反正左右也不关他什么事。他只是偶尔会想起来十二岁那年,江东云赏枫饮酒时,不经意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知道么?我曾经也挑中你去当暗卫,或是死士的,可你生得太可爱,我捨不得送你走。」 那句话让金霞綰毛骨悚然,虽然不会因此讨厌江东云,却心怀恐惧,这提醒他,自己的生死、命途始终握在江东云手里。 这几个时辰的睡眠都不太好,金霞綰睡得很不好,醒来还流了一身汗,他弄了点香粉稍微擦抹,看外面已是夜晚就去找师父。 江东云站在主楼高处的栏杆旁抽着一桿烟,回头说:「睡醒啦?吩咐他们烧水吧,我要沐浴。对啦,也去问你严叔叔要不要一块儿。」 「是。这就去。」金霞綰跑去花晨轩喊严叔叔,屋里有点灯,严穹渊问他何事,他说:「师父问你要不要一块儿沐浴?」 「不必。」 金霞綰没多作逗留,跑回去告诉江东云,江东云毫不意外的样子说:「那算了。你也留下来吧,一起洗,省水省柴火。」 「哈哈哈。」金霞綰笑出来,他挺喜欢江东云如此实在的考量,反而其他时候笑笑的不说话,或是说些语意曖昧的话让人揣摩还比较累人。 师徒一块儿去浴室洗澡,金霞綰替师父擦背,江东云心情似乎不错,主动要帮他搓洗后背,边洗边说:「乖孩子,你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没有?」 「不用啦,能陪伴师父,霞綰就很高兴啦。」 「别说这套虚的,你不说,我就自己想,到时你只能收下。」 金霞綰笑了笑:「师父送什么我都收,反正师父不会坑我的。」 江东云愉快轻笑,搓洗好身子再冲了水,两人一块儿坐到大浴斛里泡着,他随兴张腿而坐,笑看少年的腿间说:「你也长大不少啊。」 金霞綰害羞併腿,訕訕然回应:「还好、还好,差您差得远了。」 「觉得我这处可怕么?」江东云故意把腿张得更开,腿间的肉物垂在那儿,但也是尺寸傲人。 金霞綰蹙眉苦笑说:「师父你别戏弄我了。」 「你不觉得我噁心?」 「什么?」 「不该看也都看了那么多回,你不觉得我噁心?」 金霞綰闻言,抬头直视江东云说:「不觉得,师父没对不起我什么,教养我至今,师父对我好,我也对师父好,别的事都与我无关。」 江东云勾起嘴角跟他说:「是么?你真是我的乖徒儿,乖孩子。今日我干的人,是你的好朋友小罗。不过你不必太心疼,我没让他受罪,他舒服得很。其实他和你亲近、交好,也是为此而已。」 金霞綰歛起目光答道:「师父误会了,我没有朋友的。」 「原来是误会啊,那也罢。无心无情,便不会伤心吧?」江东云上身往前倾,摸上金霞綰的面庞,指腹轻轻擦过少年的眼下,盯住那双乌黑的眼眸说:「过两日我会送你一份生辰礼,你满十六岁了,想好愿望跟为师说,嗯?」 金霞綰还没回应又听江东云轻喃:「不要每年都说一样的,说什么陪在我身边就好,只是哄我开心,我想听你真心的愿望。」 金霞綰仰首皱眉,认真忖道:「那要不,师父把自己珍藏的春宫图都送我好了。」 江东云愣了下,朗声大笑,捏着少年的脸颊宠溺念道:「调皮。贪心。」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捌 沐浴后,金霞綰和江东云坐在窗台喝酒间聊,顺便把长发晾乾。今晚花晨院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江东云出面应付的,再者花晨院背后有皇族这样的金主,也不担心倒了,所以他们比同行晚开店,也早关门休息,一方面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好好休息,除此之外还得抽空锻鍊,无论是武艺,还是舞艺。他们将锻鍊武术也融入平日的技艺修炼里,各有专精,只有金霞綰特别贪心,什么都想学,而江东云也宠着他,什么都教。 金霞綰尝了一口透明的酒液,立刻皱眉吐舌:「好辣。」 江东云低笑数声,取笑他说:「毛还没长齐就学人喝烈酒了。」 「师父,你又不是没看过,我不长毛的。」师父毛才多哩,金霞綰在心里嘀咕。 「你喝这个。」江东云拿另一小壶甜香的果酒给他。 金霞綰换回果酒喝,还是甜一点的适合自己,夜晚的风更冷,不过闻起来更清新,他想起公主府的梅树,愜意瞇眼道:「远远看那棵古梅树,真是好看啊。还有今日那把叫无名的古琴……」 「相传是仙人遗珍,还有一本天一秘谱据说也不是收藏在皇宫,而在公主府。」 「师父见过那琴谱?」 江东云摇头:「没见过,不过大概也只是普通的琴谱吧。」 「呵,也是,不是什么乐谱都藏着武功秘笈的。」 江东云目光微冷警告道:「慎言。」 金霞綰低头认错:「徒儿知错,不敢乱说了。」他观察江东云脸色并未动怒,抿笑问说:「对啦,那严叔叔和之前薨逝的贵妃是什么关係?怎么特地从琉璃天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我记得贵妃叫作韩红,姓严的与她有何关係?」 江东云喝了口烈酒,睞他反问:「你好奇他?」他看金霞綰转着乌亮的眼珠,一副无辜无害、好奇有理的嘴脸,于是莞尔答道:「那位贵妃是锦山国的三公主,虽然是公主,但弓马嫺熟,也曾代锦山国的君王领兵打赢胜仗,是锦山国的传说。不过,锦山国内政腐败,韩红受此牵连,最后败给了我们银华国的天子,一身武功被废,天子强娶她入宫,从此往后锦山国被银华国所吞灭。而严六郎……这我也是听长公主说的,六郎疑似是那位贵妃入宫前就怀的孩子,和我一样是不应该存在的人。长公主与贵妃感情很好,或许也是她们有相似之处,同病相怜吧?」 金霞綰问:「你对严叔叔也是同病相怜么?」 江东云手指捲着自己的发尾看,勾起嘴角没有应话,又浅啜了一口酒才道:「也不知是他可怜还是我可怜,不过要是贵妃真的是他娘亲,那现在是他比较可怜吧。」 「师父你喜欢严叔叔么?」 江东云睞他:「怎么这么问?」 「师父讲起严叔叔的时候,神情特别温柔,心情也很好的样子。」 「我是挺喜欢他,不过当初他一走了之,也没有再回来过,这次也是因为贵妃的事才回来。」 「当初你们都还小,很多事不能自己决定嘛。」 江东云点头:「这倒是。可他是块木头,不,他是块石头,冷冰冰的,小时候看起来挺可怜,所以我常去找他说话,和他一起学琴,读书,拉着他一块儿干坏事,一块儿被骂。他被我牵累了也不怨我,我那时就挺喜欢他。只是多年不见,彼此生疏了,我想他应该没变多少,还是块石头。不过他也是个识武的,你不要招惹他,免得被他教训了。」 金霞綰打瞌睡似的晃了下脑袋说:「知道啦。」他张大嘴巴打呵欠,心想严穹渊和贵妃的秘闻也就这样,有些没意思,那人话又少,他也没什么机会再去招惹对方啦。 江东云不悦轻斥:「近来太宠你了,怎露出这般丑态?」 金霞綰赶紧闭上嘴巴,低头道:「徒儿知错了。」 江东云捏着金霞綰的下巴说:「没睡饱就去睡吧,别再这么打呵欠,难看。」 「喔。是。师父你一会儿忙不忙?」 「怎么了?有事?」 「师父想不想作画?」 江东云摆手打发他说:「不想,你出去吧,这里不必你伺候了。」 金霞綰被打发走,跑去前面帮忙招呼客人顺便赚些零用钱。有位客人想拉他上楼陪酒,他身法灵巧自然的闪躲,转身笑着敷衍:「邹叔叔是喝得太醉,把我看作长寧了吧?」 「不不,长寧和你生的又不一样,我怎么会看错呢。来啊,陪我去喝几杯酒,我高兴了就在下回选花魁时收你的发簪。」教坊的男艺人会在正式出道的场合表演,结束表演后,若看中自己的人会来讨发簪或发带,那种场合出席的都是教坊邀来的贵宾,若有两位以上的贵宾想讨簪子,就要按规矩比武抢亲,因为拿了簪子的人相当于是艺者的夫婿,也是将来的金主。 金霞綰暗地冷哼,这姓邹的客人连长寧哥哥都瞧不上眼,将来也应该不会是教坊会邀来的贵宾,他一边躲着对方伸来的手好笑道:「我还不到递簪子的年纪啊,邹叔叔再等几年吧。」 那名喝醉的短眉中年男子疑惑:「啊?还要等几年?怎么上回你也这样讲,出道不是十五、六岁么?你今年不是十六了?」 金霞綰笑了笑,誆他说:「那你一定是喝多,梦里梦见我十六的,我今年刚满十四啊。邹叔,师父找我,我得赶紧去,免得挨罚。我叫人来伺候你啊,你先坐这儿听曲看歌舞吧。」 金霞綰把人扶去厅里空桌边坐着,碰巧见到长寧挽着一位客人迎面走来,他眨单眼提醒:「寧哥哥,邹叔找你啊。」 长寧笑睨他说:「知道了,一会儿过去。」 金霞綰心情愉快在花晨院里绕来绕去,最后走出花晨院,来到附近的小巷里,在暗处悄悄掂了掂饱满的钱袋,忍不住咧嘴咯咯笑。客人们全是富户,每个人钱袋里都少一点钱,谁都不会察觉的。 花街宵禁不严,坊里店家可以做生意,他们坊里的小巷中有间麵店开到天亮,金霞綰跑去叫了一碗麵,等老闆煮麵时,他默默的练指法,旁人看来只觉得是个在玩自己手指的怪孩子。不过有的人专挑弱者欺负,两名彪形大汉盯上他,他馀光瞧见了也只是不动声色等麵来。 那两个汉子身上佩有刀剑,互看一眼就走过来跟金霞綰搭话,下巴有道浅疤汉子说:「这位小弟,夜这么深了还出来蹓躂,不怕危险?」 另一个较高的汉子接着讲:「小弟住哪里啊?等会儿哥哥们送你回去?」 带疤的汉子附和:「是啊,你一个人不安全,哥哥顺便请你吃麵。」 金霞綰看他们两个脸生,八成是外地客,不想花钱上教坊,就在这坊里物色对象下手,他面无表情拒绝:「不了,我不吃陌生人的东西,请的也不行,爹爹会生气。」他本来就不吃生人给的饮食,只是拿师父当藉口。 高个儿低声笑了笑,跟带疤的伙伴低语:「你看他真乖啊。」 「就是,喊那声爹爹真好听。」 金霞綰本来愉快的心情都被破坏了,渐冷的眼神隐含戾气,就在此时有个高大身影挡住麵摊的灯火,那身影入座后光亮又忽然变得晃眼,他瞇眼一瞧,这不是严穹渊么? 严穹渊不愧是块冰冷的石头,不时释出寒气似的,光坐着也比两名汉子的气势要慑人,他用沉厚的嗓音说:「走开。」 那两人以为严穹渊就是少年的「爹爹」,互使眼色后识相的把麵钱搁下,灰溜溜的走远。金霞綰问严穹渊说:「叔叔是来救我的?」 「六郎。」严穹渊提醒他改口。 金霞綰笑嘻嘻道:「师父喊你六郎,那是因为你们同辈,我喊你六郎就于礼不合啊。」 「我无所谓。」 「你刚才是来救我的?」 严穹渊说:「是救他们的。」 金霞綰微愣,而后偏着脑袋斜睞他,勾起嘴角说:「呵,叔叔怎么这样啊,任谁都瞧得出是那两人在欺负我吧。」 「很快就不是了。」 金霞綰稍微拉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腕无辜道:「你瞧我手这么细,哪有办法应付方才那两个魁梧的壮汉,说笑吧。噯呀,我的麵来了,叔叔你吃什么?」 严穹渊跟摊老闆叫了一碗一样的麵,安静的吃,连吸麵条都没发出声音。金霞綰看他进食的样子,优雅而迅速,再想起江东云提过的内幕,轻声问他说:「你之后去悼念贵妃,要怎么悼念啊?总不可能进宫去吧?长公主就算要带你入宫也得有名目不是?」 「不劳烦别人。你不必操心这些,与你无关。」 金霞綰没什么表情注视他半晌,挑眉:「也是,与我无关。」 严穹渊很快就吃完麵,他安静坐在一旁看金霞綰吃,金霞綰吸麵条的动静不小,吃完用手背抹嘴跟他说:「这样吃才过癮。平常要是被师父看到,师父要罚我的。」 严穹渊回他说:「你该细嚼慢嚥的。」 金霞綰撇嘴:「连你也要嘮叨?」 「吃得那么急,品尝不出好滋味,也容易呛着。不好。」 「谁说品尝不出来的,这间麵店大家都知道好吃,我也觉得好吃才来的。」 「你只是跟着别人走罢了,你自己真能尝得出来?」 金霞綰多少顾虑对方的身份,紧抿着唇不回话,但心中憋得难受,他掏出钱袋边算钱边嘟噥:「我饿嘛。」 严穹渊已经起身把两人份的麵钱付清,再踱回金霞綰面前低语:「不要花那些不义之财。」 金霞綰抬眼睨他,失笑:「你都瞧见啦?你跟踪我?」 「恰好见到。」 「哪有这么巧的,那一会儿我走这边,你往那边走,多谢你请客,我要回去睡觉了。」 金霞綰不让对方有机会回话,赶紧溜回花晨院,他以前顺手牵羊也被师父逮着过,师父只是念他修炼不足才会被察觉,那时他心里一点也没有干坏事的感觉。可是方才严穹渊只是讲了几句就害他心虚,他觉得来花晨院寻欢的客人都不是什么善类,偷那些人的钱财也不会怎样啊,姓严的管太多了吧? 「哼,真不晓得师父喜欢他哪一点呢!」金霞綰阴沉着脸回自己小屋,今晚碰上严穹渊让他觉得倒楣,乾脆什么也不做,乖乖补眠。他睡醒时花晨院也快关门休息,他从衣箱翻找出一套夜行衣,穿衣时喃喃自语:「师父忘记要画梅树给我的约定了。不过不要紧,我自己去看,嘻。」 长公主府第有不少府兵巡逻,然而谁也没察觉潜入的金霞綰,他如夜梟般无声的在簷瓦、屋墙间飞腾、起落,如入无人之境那样过了小桥抵达千岁梅树那儿。小桥上和梅树下都有设置灯柱,而且点了灯火,因为这是在湖畔,比较不怕起火,也有人巡逻,但金霞綰还是觉得公主府奢侈,跃上树的时候连连咋舌。 虽然有灯火,但无法将整棵古树彻底照亮,金霞綰藏身在树上,喝着他带来的一小壶酒,是果酒兑了些烈酒,他尝了一口,点点头自言自语:「顺口多了。哼,等我练好了酒量,习惯这滋味,师父就不会笑话我了。」 他还带了自己喜欢的小酒盏,深蓝近墨的釉色,底部螺鈿是一隻小鱼,是他第一次攒钱在集市买的,当时他苦练轻功有小成,教坊的活儿也应付得好,所以江东云多给他一笔零用钱。他又倒了一些酒,看酒盏中的小鱼彷彿在幽微光影里游动,轻轻打了一个酒嗝后想起方才严穹渊念他的话,他带着些许鼻音哼道:「不义之财,哼、呵呵,少用你那套评断我。我偏要偷。」 金霞綰冒出一个坏念头,勾起一抹俏皮又邪气的笑,当晚公主府那把叫作无名的古琴悄然无息的不见了。黎明前,他带那把古琴返回花晨院,回房更衣后天已经濛濛亮了,他换回月白常服抱古琴观之,藉薄曦欣赏琴身清漆上的梅花断纹,还有其他名家曾留下的刻印,忽然来了兴致,半闔眼抚弦。他回想起古树那深黑像要枯死的树身,却生出了清雅鲜嫩的花儿,而自己化身微风穿梭其间,沉浸在美好的想像里,奏完一曲他就回过神来,心中略有不安,不过任谁听到也只当他是在练琴而已吧? 之后并没有任何公主府丢失古琴或宝物的风声,金霞綰又带古琴去荒废的旧王爷府玩,那一带逐渐传出王府闹鬼的谣言,让他觉得好玩又好笑。 上元节将至,金霞綰先迎来自己的生辰,其实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所以江东云把收养他的那日当作他的生辰。花晨院的人也会过生辰,虽然是简单的过,吃长寿麵、朋友们祝贺,交情好的可能会送礼,金霞綰的人缘不错,年纪又小,所以哥哥们准备了一桌酒菜,他领了很多红包,开心得不得了。申时初,江东云招金霞綰到他寝室里,寝室早已铺好了床,江东云说:「过来这里。」 金霞綰一头雾水走过去:「师父忘了我今日生辰么?」 江东云浅笑:「记得,你先脱了衣裳趴下吧,我快准备好了。」 「要做什么啊?」金霞綰有些紧张,脑海浮现这房间里常发生的那种事,吓得小声说:「师父,我、我还小。」 「是啊,我知道。你听话,快脱了衣服趴下。」江东云把一套针具摊开来,拣选了适合的一根针含着尾端,拿眼尾睞他,昂首催促徒儿照作。 即便江东云一个眼神就如此风情万种,金霞綰也没心思欣赏,他看床铺一旁摆的那些道具,当即了然道:「师父要给我鏤身么?不要吧,我怕疼……」 「只弄一点点,不会太久的。乖。」 金霞綰不情不愿脱光上身趴好了,针一刺入他皮肤他就闭紧眼哀叫:「疼疼疼疼疼。」 「吵。」江东云语调温和沉厚,听不出慍恼,好像还有些曖昧多情,但金霞綰立刻噤声,他们相处数年了,金霞綰知道这是江东云快要不高兴的语气。 室里无声,片刻后江东云话音平和低喃:「虽然练功时对你严苛,但除此之外我向来宠着你,害你连这点苦也吃不得么?」 金霞綰辩驳道:「正是有师父疼爱,徒儿才敢撒娇嘛。」 江东云哼出低柔的笑声说:「狡猾的小鬼。」 金霞綰讲的是事实,有人疼他才会表露出喜怒哀乐,没人在乎他,那他变得怎样也不会有谁理会的。可是他也不懂为何还会感到不安,江东云待他这么好,这么疼爱他,他心中却依然空虚、不安,他跟着江东云习得一身厉害的武功、上乘的轻功,去公主府偷东西也没人发现,似乎普天之下少有敌手,看中了什么都能偷来,他却仍不满足。 疑惑如同雪花飘落,越积越深,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他还在思索这些事,驀然想起严穹渊在麵摊看他的眼神,冷淡的神情、平静的目光,彷彿看透他的一切,让他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很想找地方躲起来,但又很不甘心,想继续逞强。 「睡醒啦?」江东云摸摸少年的脸庞轻笑:「睡迷糊了?」 「嗯,师父,都结束啦?」金霞綰觉得背后有点痒,想挠却挠不中痒处,江东云捉开他的手制止道:「别挠,伤口得好好养一阵子,这些天别往外跑。」 「师父你弄在我背后,我看不见它什么样啊?」 江东云微笑看他,拿出一卷画摊开来说:「是这个。」 「这什么花草啊?」金霞綰看画上的小花草,有些似曾相识。 「半边莲,你忘了么?你小时候跟我去山寺进香时,你蹲在路边採了一堆说要留着吃。」 金霞綰睁大眼讶道:「有这种事?」 江东云笑着点头:「是啊,你说怕饿死,认了许多能吃的野花野果。这花草确实也是种药草,从前我师父也说,这花象徵自由自在。我便想着,我的好徒儿、乖孩子,这辈子也要像这花一样自由自在才好。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只要有我在,你就是自由自在的。」 金霞綰拿起小画卷看,心里颇为感动,他搁下画卷抱住江东云喊:「爹爹,谢谢你。」 「谢什么,还没完,来,给你的红包。收好了,别老是拿去买吃的花光了。」 金霞綰吐舌嘻嘻笑,赶紧收好红包諂媚喊人:「师父最疼我啦。」 江东云被他逗笑,又别有深意看着他说:「近来听你的琴音有些不同,是悟出了新的境界么?」 「一如往常啊。」金霞綰装傻道。 「虽然允你自由自在,不过凡事也要量力而为,适可而止才好。比如糖不要吃太多,还有不要太贪玩,别犯下不可挽回的错,有些伤害也是无法恢復的,明白么?」 金霞綰灿烂微笑,点头应:「徒儿明白。」 金霞綰回自己房里,稍早的感动已经平淡许多,想起江东云有意无意的暗示,他咋舌:「还就还吧,反正只要我想要,随时都能再偷出来。哈。」 夤夜时分,金霞綰再次潜入长公主府第,正欲将古琴掛回书斋就感到后颈一阵无由冷意,倏地回头瞥见一道高大人影立在门口,他又警觉的收回古琴抱着。夜空丛云散去,月光此时照出了那人半边脸的轮廓,是严穹渊! 金霞綰心道又是你这姓严的,同时暗自庆幸自己蒙面,应该没这么好认出来吧。 严穹渊静静注视书斋中的黑衣人,黑衣人刻意压低嗓音说:「做什么?」 「捉鬼。」 「鬼?」 「荒废的寧王府闹鬼。」 「这里是长公主府!」 严穹渊唇角若有似无扬起:「你也知道。」 嘖,金霞綰暗恼自己被戏弄,眼神一转,食指抹过琴弦使出一招鹤鸣在阴,那是弹琴的一种指法,不过施以内力发出,书斋荡开的就不仅仅是琴音,而是杀招。 严穹渊抬手轻拂,朝他正面而来的锋锐杀气被化开,馀波散到一旁,门边一支紫琉璃花瓶当即被削成两半。 金霞綰暗惊,姓严的方才那么轻易化解他的攻击,那一掌他一直学不好:「云堤掌法?」怎么师父教过的功夫这人也会?难道童年玩伴也学一样的武功? 「古琴是乐器,不该拿来做这种事。」严穹渊话音平静,就像是单纯的提醒、劝说。 不过金霞綰毫不领情,冷哼道:「少拿矫情文人那套说词来讲,什么圣王之器,太古遗音,讲得好听,最后还不是爱去听教坊里那些淫乐。老子我偏要如此,你奈我何?」话未说完又陆续拨动琴弦,严穹渊飞来夺他古琴,他往外拨出一道虚庭鹤舞,没想到严穹渊中指勾住同一根弦低吟:「孤鶩顾群。」 金霞綰有种错觉,他好像听出严穹渊话语含笑,气得他朝对方踢出一脚,欲夺回古琴的主导,只不过那脚没踢中,他霸道将琴按到桌上,食指、中指、无名指同时拨两弦,往内拨弦随即再往外扫荡。 严穹渊瞧出少年蓄足了劲,唇角微扬,指法瞬变并连连弹拨,以鵾鷂翱翔压制,看少年错愕瞪来时,语气浅淡悠然的指教道:「游鱼摆尾学得不错。」 「你!哼!」 金霞綰知道单凭琴音无法击退严穹渊,粗暴推开古琴转身抽出掛在后方的宝剑,寒光一闪,剑刃直往古琴劈下,严穹渊及时挪开古琴并两指拈住剑尖,他狠狠抽剑的当下,对方指尖飞出一小串血珠,他冷笑说:「人是血肉之躯,自以为是神仙么?」 严穹渊轻抹指腹,伤口平整俐落而暂时闭合,他说:「就当一时活络血气。你既是来还琴,又何必闹这一齣?」 「还琴?哈,你听过鬼会还琴的?我只是把东西借放在此,要你多事!」金霞綰并不笨,他已经知道对方修为高深莫测,方才能伤到对方也只是一点侥倖,加上对方或许对他放水,他也不想在这里争输赢。「看剑!」他吼着把宝剑朝严穹渊门面掷出,趁严穹渊闪避的间隙破窗溜走。 「呼……呼……」金霞綰听到自己气息微乱,是因为方才被严穹渊吓到,也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刺激和亢奋,他尽速飞出这座豪奢的长公主府,没想到回头一瞅,严穹渊居然追了上来。 他逃进民户巷弄里,严穹渊追得越来越紧,好像随时能逮住他,却又偏不这么做,这让他觉得对方根本是在戏弄自己,后来被逼着飞到江边柳树下,他踏着轻灵步法闪躲对方的擒拿术,一面变着手势与之攻防。这是他跟江东云学的轻功,梦里寻香,不过他没能引对方入梦,反而陷在对方给的恐慌之中。 严穹渊一双冷漠的眼在今夜多了些光亮,他早就猜出这黑衣人是谁,并且识得这少年学的是什么武功,但这少年随兴施展,有时甚至有点乱无章法,却也因为毫无框架而增添不少意趣。他并不认为武术是用来杀生伤人的,就像乐曲、字画那些美好的事物一样,都该是有趣且能被欣赏的,只是这孩子走偏了。 严穹渊知道金霞綰气得厉害,也着实被自己吓坏了,于是不再试探跟戏弄,倏地制住金霞綰的手脚将人压在树干上问:「你学得不错,但还能更好,不如拜我为师?」 「我呸!」金霞綰不忘压着嗓音说:「我已经有师父了,不稀罕你。你去死吧!」 「你师父没能教好你。」 「不许你说他!」金霞綰张口往严穹渊的前臂用力咬,严穹渊只闷哼一声,他松口嫌弃道:「矫情得要命,痛就叫啊。」 「你不必装腔作势,我知道你是谁。」 金霞綰静默半晌说:「知道又如何?不怕我杀人灭口?」 「你没杀过人。」 「那是你没见过,我杀的人可多了。」金霞綰刻意露出阴险的眼神,无奈他眼睛圆亮无辜,实在装不出那种凶狠模样。 严穹渊看了好笑,故意凑近金霞綰面前说:「你右眼尾有颗很小很小的痣。」 「……」金霞綰忽然被放开,踉蹌往树旁躲开了两、三步,他瞪着严穹渊气到说不出话,粗喘两口气吼道:「滚回你的琉璃天!」 少年吼完就溜走,严穹渊低头拉起袖子,看着被咬出的瘀伤失笑:「牙口不错。可惜了……」 金霞綰回花晨院时,天已经快亮了。一直以来他被欺负也不敢找江东云哭诉,江东云只会念他自己学艺不精,绝不会轻易帮他出头,说不定还得挨罚。不过这次是严穹渊招惹他,又不是他故意的,他越想越委屈,决定去找师父说些严穹渊的坏话,但是一接近江东云的房间,听到那房里有客人和师父交谈,加上早春的冷风一吹,他脑子就清醒不少,果断放弃这不明智的念头。 他注意力被师父房里的人转移,不晓得来了什么贵客,天刚亮就跑来的么?还是昨晚就来了,待到现在,而且还能留在师父房里? 「算了,不关我的事。」金霞綰有些睏,打算先回房换个衣服小睡一会儿。江东云这时在屋里喊他说:「霞綰在外面?去弄醒酒汤来。」 金霞綰在外面称是,匆匆换下夜行衣跑去煮醒酒汤,他把汤送到江东云房外:「醒酒汤来了。」 「搁着吧。」江东云刚说完,房里的客人就说:「是小綰啊,许久不见,该长大了吧?」客人讲这话的同时走来把房门打开。 金霞綰不想打扰师父和贵客,低着头说:「那我就先退下了。」 江东云应了一声:「去吧。」 金霞綰馀光瞥了江东云寝室一眼,江东云长发垂散下来,一袭绣了金色梅花的艳红衣袍披在肩上,精实与柔和并存的身躯被半掩住,青丝笼着大半的侧顏,就算一脸倦容也无损其半分俊美绝色。房中另一人也是个英俊健壮的男人,肤色相对黝黑,身形和严穹渊差不多高大,似乎更魁梧一些,浓眉大眼且五官深邃,是会令人印象深刻的长相,所以金霞綰只瞥一眼就认出那傢伙是当今天子最年轻的叔叔,陆永观,也是荣亲王。 「是。」金霞綰应完这一声就迅速退出去,几乎像是逃命一般,他记得荣亲王的脾气不太好,喜怒无常,虽然他师父江东云总能哄得住这人,不过陆永观浑身的戾气很重,每次都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他一点也不想多待。这大概也是因为陆永观是个杀业深重的武人吧? 据说当初银华国进犯锦山国,陆永观可是立了不少战功的,后来也常驻边关,似乎是个对权势没多少兴趣的人,因此当朝天子虽然对其有所忌惮,可是也没有卸磨杀驴的意图,只是封了陆永观为荣亲王,让这人偶尔回京。 金霞綰有些心疼江东云,毕竟荣亲王是当初收了江东云发簪的人,他虽然不太清楚皇族内幕,但也知道长公主得喊陆永观一声叔公的,长公主年近五十,陆永观却只有三十多岁吧? 「乱七八糟的……」金霞綰回房洗了把脸,叹气低喃:「还是不去烦师父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玖 陆永观把那碗醒酒汤端给江东云喝,江东云小口小口浅啜,他又替江东云按头上穴位关心道:「好点没有?」 「嗯。」江东云只喝了半碗就把碗搁一旁,陆永观把他抱到怀里亲了脸和嘴,他感觉陆永观怀里还很温热,自己身子仍有些敏感,小力推挡了下:「再让我缓一缓吧。」 陆永观拉起江东云的手,低头嘬吻其手腕笑语:「细皮嫩肉的,要是随我去边关怕是得吃苦。」 江东云浅笑:「王爷说笑了,我离不开花晨院啊。」 陆永观含笑盯着他说:「只要有心,哪有离不开的。」 「王爷……明知我不仅仅是这花晨院作主的,更是──」 「不必顾忌陆晏,她只是拿亲情绑着你,你还真当他是母亲了?她要真想当你的母亲,又怎会容忍我来花晨院找你,当年我取了你的发簪也不见她的人来阻止。」 江东云见他不悦,凑过去温柔舔他的唇瓣安抚道:「好了,我们不聊这些。」他是陆晏之子的事,陆永观也是知情者,而且还知道他在花晨院替陆晏、皇族养暗卫、死士,当初他被陆永观收走发簪也是半推半就,但如今陆永观是除了陆晏以外,他最大的倚仗,他得好生哄着。 陆永观也不想这么咄咄逼人,坏了温存的气氛,重展笑顏摸他的脸聊道:「你那徒儿今年满十六,上元节会在这里出道不是?到时候安排谁取他发簪?」 江东云望着陆永观的笑脸,好笑反问:「王爷这么久都在边关,还能惦记霞綰的事?」 「只是刚好想起来有这事,毕竟是我们东云的养子,也是你的好徒弟。怎么?」陆永观拿手指刮他鼻樑,调侃道:「吃醋?」 「有点。」 「我哄你。」陆永观的眉眼深邃,带点笑意时看起来深情又温柔,不过他低头亲江东云的手,再抬眼勾起笑痕时,又会显得邪魅危险。 江东云知道自己和陆永观是乱伦,但他不是自幼在深宫里长大,也没有像皇子那样被教养过,更从不将这人当作长辈,那些道德约束都是虚的东西,只要能让他在京都站稳脚步,让他活得好好的,乱伦又怎样?况且陆永观生得英俊挺拔,欢爱时也颇照顾他,又是他初经人事的对象,内心深处多少有些依赖。 两人拥吻片刻,陆永观怜爱抚摸江东云的身子,后者双颊泛粉逐渐动情,陆永观却在此时又问:「你不打算让霞綰独立,难道是想养他一辈子?」 江东云叹息似的笑了声:「这就不劳王爷费心吧?」 「我可以帮你收了他的簪子。」 江东云的情欲一瞬间被浇熄,不再继续和陆永观调情,优雅抽身拾起那件华美的衣袍披到肩上说:「王爷待在我这儿太久,夫人要不高兴的。」 陆永观挑眉:「没事提她做什么?我府里如何不关你的事。」 江东云跪到陆永观面前,凑过去亲他眉心笑语:「是,我不提了,王爷息怒。」 陆永观听出江东云在暗示自己少管花晨院的事,心里不高兴,偏偏他对眼前这张脸无法发作,乾脆将人抓来压在身下又吻又揉,恣情弄了半个时辰才罢休。 其实江东云对陆永观的感觉颇为复杂,一方面认为这人好利用,也是各取所需的好对象,但也由于彼此瞭解甚深,一旦陆永观有意纠缠就变得很难打发。比如现在他得装昏睡才能让陆永观暂时放过自己,不过陆永观也不会马上离开,就算小院外无人使唤伺候,也要待上许久才肯走。 江东云装昏睡也无法装太久,最后还是醒来给彼此收拾乾净,等送走陆永观时已将近午时分,花晨院多数人都睡熟了,有别于其他街坊闹市,风月坊也是这时最安静。 此时金霞綰睡得正香,毫无预料被江东云叫醒,他睁眼一看,傻笑喊:「是西忽。」 江东云失笑:「睡迷糊了,口齿不清的。起来叫人烧水,我要沐浴。还有你口水擦一下,枕头都沾上了。」 「喔、是。」金霞綰匆忙擦抹嘴边口水,虽然外面天很亮,但他还是打起精神去叫厨房烧水。伺候师父入浴时,他把乾净衣物放好就要拿软布给师父抹身,江东云却说不必他伺候,赶他出去,他点头应声,离开浴室前瞥到师父腿间还淌着一道道白浊的东西,赶紧挪开目光退出去。 因为江东云随时可能有吩咐,所以金霞綰没走远,就在浴室外的廊道下坐着静候,他摸摸脸觉得有点热,方才的光景让他有些害羞。他在花晨院长大,时常会见到一些过于刺激的场面,有时也会见到那些哥哥们在假山水里和客人们廝混,不单是因为客人猴急,更多是追求刺激、情趣,起初他觉得可怕、噁心,但是看多也就麻木了。现在他看江东云在上那些哥哥们也没有什么感觉,不过他从来没见过江东云被人上,也只有陆永观对江东云做那件事吧。 许是因为这缘故,金霞綰不禁有所联想,觉得很对不起师父,心里尷尬又害羞。他觉得陆永观虽然不是很常来这里,可是好像挺喜欢江东云啊? 江东云出浴后穿了素白单衣出来,长发还带着一点湿气,金霞綰拿来乾净的布帮他压一压湿发,他转头看着少年问:「你觉得陆永观怎样?」 「荣亲王驍勇善战,英武过人,是条好汉。家有一妻四妾,精力旺盛,好在不是常驻京都,不然师父可能也要受不了。」 江东云哈哈大笑,摇头笑睨他说:「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金霞綰歪头思索,这反应像隻小雀鸟,江东云看了便心生怜爱,摸他脸问:「这么难回答么?」 「徒儿对陆永观没有什么好恶,只是不想亲近他。」 江东云挑眉问:「为何?」 「唔……」金霞綰低吟后答道:「就觉得他这个人麻烦吧。」 江东云又是一阵大笑,这会儿点点头说了几声的好,收歛笑意跟他说:「之后上元节的花草会,你也出道吧。」 金霞綰错愕,慌乱揪住江东云袖子喊:「师父!」 江东云温柔拨开少年的手,有些严肃跟他讲:「你已经十六岁了。」 「师父之前分明讲过我可以不用──」 「是为师太天真,也把你护得太好,才让你这么不懂事。」 「师父……」 江东云老实告诉他说:「陆永观问起你的事,他知道你十六岁了。不只他,其实前阵子开始就有好些熟客都在明里暗里打听你的事,你那些哥哥们都帮忙应付过去,许多人都惦记着你的。」 金霞綰茫然不解,垂首喃喃:「怎么会?我又不起眼,跟在师父和哥哥们身后像影子似的。」 江东云苦笑:「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你生得并不起眼,但是表情太多,那些小眼神被察觉后就容易勾起好奇,一旦对你有些在意,看久了,不知不觉就会记在心上。」 金霞綰仍是疑惑,瞇眼低噥:「是这样么?」 「也是我的疏忽,自以为所有人只会在意我,不会分神留意你。可是他们看我的同时,也可能看着你,就算你想当我的影子,也终究不会是影子。」江东云一手轻捧少年的小脸,温柔轻语:「你从小就生得很可爱,我一见你就喜欢,也捨不得让你去当死士。」 江东云又问了一遍:「你讨厌陆永观么?」 金霞綰越想越不安,身子都僵了,他嗓音低哑,缓缓道:「师父,求你了,我不想……」他曾以为只要能活下来,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但是他已经过惯了被关怀、爱护,有人宠着的好日子,也尝到人情温暖,他已经不是幼年那个悲惨到必须设法茍活的孩子了啊。 「也是,陆永观好歹是我在花晨院的夫婿,要是他又收了你的簪子,难免有些彆扭是么?何况他那人也不好伺候。要不,我去拜託六郎吧?」 「什么?」金霞綰愣住,脑子空白。 「傻孩子,你别怕,六郎他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我只是让他在花草会上收你的簪子,他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你得自己做做样子,演一演戏骗大家。」 「对喔,这样也行啊。」金霞綰回过神来,认为师父说得有理,那严穹渊也不像是好男色的傢伙,甚至不像是人,身上没什么人间烟火的气息。但他松了一口气后,又立刻面露愁容说:「可我怕严叔叔不喜欢我,不肯帮我……」 江东云拍拍他肩膀说:「没事的,我亲自去求他,他会帮这个忙的。」 金霞綰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能告诉师父他才刚把严穹渊给得罪了。 江东云打定主意后,趁天色还早就去找严穹渊商量此事。白日里花晨院的厨房多半不开伙,但也会事先为严穹渊准备一份饭菜,凉拌菜或冷着吃也美味的小点,江东云又让金霞綰亲自去有名的餐馆买些热菜回来,亲自提了食盒给这位老朋友送饭。 严穹渊正在院子里调琴,院里结香花正在盛开,不必燃香也瀰漫馥郁芬芳的香味,江东云一来就多了饭菜香。严穹渊把手边的事搁下,江东云也将食盒放到院里的石桌上,后者灿笑道:「六郎,我帮你送饭来了。」 「有什么事?」 江东云笑出声:「我来就一定有事?叙旧不行?」 严穹渊想起在花晨院和这傢伙一起度过的童年,可以说常常被拖累,这傢伙来找他总是没好事。他盯着江东云打开食盒问:「这饭菜没问题吧?」 江东云笑呵呵说:「当然啦。放心,我已经是花晨院的主人,拿好吃好喝的跟你分享也不必再去偷啦。」 严穹渊逕自倒了一杯酒说:「当初不知道你那些东西都是偷来的,被教训得很惨。」 「我有好东西都会和你分享嘛,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有福同享啊。」 「有难同当?」严穹渊要笑不笑的看了对方一眼,喝乾一杯酒才举箸挟菜。 江东云望着严穹渊说:「你应该要多笑,你笑起来那么好看。」 「好看有何用?只是招祸罢了。」 江东云闻言又笑了起来,坐到了严穹渊对面说:「你的意思是,我是祸水囉?」 「我没这么讲。」 江东云也倒了杯酒喝,暗地里观察严穹渊,心想这人的性情还跟从前一样,不爱说话,没什么表情,就算挨罚也是冷淡的样子,也不会怨他什么,想到这里他说:「六郎是真的都没变,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好像其他人怎样都不会牵动你,但你也还是会这么看着浮世眾生。和你相处,我觉得很自在,因为不管我变成怎样,你也不会唾弃我,既不会特别喜欢我,但也不会讨厌我,就好像……像神明一样。」江东云轻笑,这话说得戏謔,藏了些感慨。 严穹渊再次问:「你有事就说吧?」 江东云也不和他兜圈子了,直言道:「之后的上元节,风月坊的教坊会陆续办花草会,你知道的,艺人们都在花草会出道,女子递出披肩、帕子,男子交出簪子、发带。我想你收了我养子的簪子。」 严穹渊刚挟了蜜酒蒸黄鱼入口,闻言顿了下又继续细嚼漫嚥。 江东云没等来下文也有些不安,接着解释道:「我本来也天真的不想让他出道,既是我的养子,本来不必和别人一样。可我发现太多人惦记上他,他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很能察言观色,但他性子有时特别倔,不适合应付客人。我让他出道也只是想做做表面工夫,之后也不会真的让他接客,由你收他的簪子,充当他的夫婿,我们也多了个藉口好叫那些人打消心思。」 江东云说完,看严穹渊继续吃饭配菜,不觉放轻语气询问:「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你把他惯坏了。」 「嗯?」江东云失笑,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我是有点惯坏他了,在我面前他乖得像小猫,在外头却有些骄纵,可能凶得像老虎。不过,也只有我惯得了他吧,他也离不开我,我们在京都相依为命。不瞒你说,陆永观似乎也看上他了,我并不是吃醋,只是不想把自己教养、疼惜带大的孩子交给别人,我只信得过你。六郎,你一定要帮我,我欠你这个人情,将来一定还。」 严穹渊放下筷子轻叹一口气说:「帮你可以,不过你再这么宠他只会害了他。你既然不想让他出道,而是把他当亲儿子养,就不该让他在这里长大。不如让我带他回琉璃天,好好教养几年。」 江东云蹙眉,瞇眼看他:「你想收他为徒?」 「那些武功本就是我家学──」 「不行!他不能离开我,我……」江东云有些狼狈,收歛态度说:「抱歉,我失态了。他不会想离开的,在来到这里以前,他待的是人间炼狱,我不想再让他吃苦受罪。你、你若是看他哪里不好,只管教训他就是,况且以他的性子,就算你想带他走,他也不会听你的。」 严穹渊浅笑,那少年的臭脾气他早已领教过,也懒得和江东云多说什么,免得那孩子说他背地里讲人家坏话。他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花草会上收了他的簪子。不过这事情,他是当事者,你让他自己来求我吧,你也晓得自己的养子是什么样的心性,趁着我还在这里,有空就磨一磨他那脾气好了。」 江东云得到他的允诺,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答应:「好,我让他自己来求你,你不必顾虑我,若还有机会能得你指点武功,也是他的幸运。」 严穹渊笑叹:「他受不受教,这就不好说了。」 「无妨。六郎,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江东云把自己那杯酒饮尽,又望向对面男子浅笑轻喃:「当初要是你还在这里就好了。曾经我也想像过,要是由你收了我的簪子……唉,我讲了奇怪的话,你不必当一回事。」 江东云脸没有红,却明显是害臊的样子,匆匆找了藉口离开了。严穹渊波澜不兴的吃菜饮酒,半点都没有受到方才江东云那番话的影响,他自认已经看透世情,不会轻易为谁而动摇,就算是故旧表白,对他来说也与他无关,因为他并无那种心思。只不过适才的交谈之间,他感觉到江东云对养子似乎有非比寻常的执着。 *** 酉时末,天色暗了下来,金霞綰来到严穹渊的院里,严穹渊穿着芦灰色常服,放下一头长发,看起来是准备要休息的样子。 严穹渊开了门看一眼门外少年,转身说:「进来吧。」 室里的灯都点亮,透出灯罩的光晕是淡淡的暖色,闻得到外面结香花的气味,严穹渊坐在矮桌边,金霞綰把一盒圆扁的药膏放在桌面,朝他跪下来低头认错:「对不起。」 听到金霞綰道歉,严穹渊嘴角扯开浅浅笑弧说:「你倒是能屈能伸。」 「是、是,我是大丈夫嘛,自然能屈能伸啦。」 严穹渊脸上恢復淡然无波的神情问:「知道错哪里了?」 「我不该偷东西。」 「还有?」 金霞綰额头抵着蓆子,咬了咬下唇闭眼腹诽:「自以为是在教训孙子是吧?够了没啦。」 严穹渊食指指尖轻敲桌面催促:「还有?」 金霞綰吸了一口气回答:「不该咬你。不该出言不逊。」 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少顷严穹渊说:「看来你也晓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可你却选了不对的事在做,是仗着江东云会护着你?你已经十六岁,可曾想过要是在长公主府行窃被逮住会有什么后果?这次的事还好说,长公主毕竟与江东云关係不一般,倘若犯了弥天大祸,连江东云都保不住你,你自己出事不说,你敬爱的江东云也要被拖累。」 金霞綰知道严穹渊说的都对,可他就是莫名有股火气,他仍低着头,闔眼深呼吸,嗓音低哑道:「叔叔教训得是。」 严穹渊说:「头抬起来吧。」他看少年缓缓直起身坐好,念道:「江东云捨不得你,别人也看你年纪轻不计较,但我不会。每个人生来都是一样的,会生老病死,也会犯错,但是错了要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要找到自己的道。」 金霞綰眨着圆亮乌黑的小眼睛,瞅着对面男子问:「叔叔眼里我不是特别的么?上回你还想收我为徒呢。」 「只是觉得你悟性不错,但太过聪明反而容易走偏,可惜了。」 「不可惜的,你还是能指点我武功。师父说,我们学的武功其实都是你本家所传的,怪不得我上回看你使的那些武功那么老练……」金霞綰差点又要得意忘形,收歛态度,装出温顺无害的模样低头闭嘴。 严穹渊看他那样暗自好笑,方才被少年盯着看的时候,好像有一剎那心志动摇的错觉,不过那异样来得太快,他也没细究是怎么一回事。他拉起右袖露出前臂,拿起药盒打算搽药,金霞綰抢先拿过药盒说:「我来帮你吧。」 严穹渊淡淡看着金霞綰,后者旋开药盒的盒盖说:「我没什么坏心思,这不是无事献殷勤。我弄伤了你,既是有诚意来道歉,做这个也是应该的。」 严穹渊把前臂递过去,金霞綰瞅他一眼,他看少年那双眼睛像是因为获得些许信赖而高兴,亮晶晶的,有些明白江东云为何这么疼爱少年了,被少年这么看着,好像会被摄走心神。 金霞綰看到自己在对方手臂咬出来的瘀伤,并没有幸灾乐祸,他当时咬得狠,瘀伤比他以为得还严重些。他揩了药膏搽抹在对方伤处,严穹渊的手臂摸起来非常结实,不过皮肤意外平滑薄嫩,也许是因为药膏很滑的错觉,他边搽边聊:「这是我们花晨院才有的伤药,专门外敷的,结了痂以后也不容易发痒,等伤口好了以后再搽个一、两日就不会留疤的。」 他又看了看严穹渊的指尖伤口说:「这里还没完全好,记得不要沾水。」 严穹渊直视前方半掩的窗没有回应少年,他其实不在乎少年是不是在药里加料或搞其他花样,但他此刻相信少年是老实的,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他本来就认识金霞綰,而且知道这孩子本性不坏。 金霞綰看严穹渊不理睬自己也没有不高兴,替人上完药后,拿出一条发带把对方的袖子挽好系了一个结说:「这样衣服就不会沾到药膏了。这个药搽完最好就这么晾着才好,包起来反而减弱药性。啊,我多带了一盒药,送你的。可能有人会说男人多些伤疤没什么,可是你们文人不也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爱惜么?能不留疤比较好吧。」 严穹渊的目光从窗缝收回来,睞向少年说:「你的话真不少。」 金霞綰瞅着他,看他没有嫌弃的样子,只是单纯在讲一件事实,驀地咧嘴笑出声:「嘻嘻。是啊,师父也常说我聒噪,像麻雀一样。」 严穹渊闻言扬起浅浅笑痕,金霞綰歪着脑袋凑近看他,认真跟他讲:「严叔叔,你笑起来很好看,怎么不多笑呢?」 「没事就笑,显得蠢。」严穹渊无奈,心想这话他今天听两遍了。 金霞綰哼了几声笑说:「那我们花晨院就全是蠢蛋了,成天没事都得笑脸迎人的。其实我从不咬人的。」他小声嘀咕:「都是叔叔你逼得太紧。」 「怪我?」 「不敢。」金霞綰低头抿了抿嘴,把桌上药盒往严穹渊那里轻推一下说:「两盒药都给你。」 严穹渊拿起药盒看了几眼,暗红的木质盒盖上浮雕花草的图样,这么一件小东西也精緻讲究,因为花晨院就是用金钱和欲望堆起来的地方,应该说整个风月坊皆是如此,是个销金窟,也磨蚀人的心志。他有感而发说:「当初我师父来京都不只是要带我走,也是想带江东云一起走的。但他离不开,他惦记长公主,明明那时连一面也没见过,长公主也永远不会以母亲的身份见他。」 金霞綰垂眸低喃:「要是师父走了,恐怕就没人会救我了。琉璃天那么远,是个穷山恶水之地,不适合我师父。」 严穹渊浅笑:「放心吧,我没有要抢你师父。」 金霞綰直盯着他狐疑道:「真的么?可我师父喜欢你啊,说不定你一招手他就跟你跑了。」 「他去哪里也不会扔下你的。」 金霞綰听他这样讲,安心的低头微笑,他不晓得自己这样更像是个怕被遗弃的孩子,反而教人怜爱。 严穹渊忽然跟他说:「虚庭鹤舞施展时,大姆指要强韧,但不能僵硬,你用力太过,差了一点。」 金霞綰赶紧请教:「要是够放松的话,杀伤力更大么?」 严穹渊微微蹙眉说:「我在指教你音律,指法,你在跟我谈杀生?」 金霞綰心虚抿嘴别开脸,小声念:「不是差不多么?」 「不一样。你要当武功练也可以,但是不能用来恣意伤人,更不该胡乱杀生。」 「严叔叔吃斋念佛当和尚是么?你就不杀生?」 「人活着总会杀生,但不能滥杀。」 金霞綰问:「怎样才不算滥杀无辜?如果是为了自己活命,杀谁都不算滥杀么?」 严穹渊直视他眼睛,答道:「这就是你要自己寻觅追求的道。对我来说,这条命是眾多牺牲换来的,所以我必须好好活着,体会这一生,正因为不愿辜负,所以我是为我自己而活,不为别人。即使他们对我还有别的期望,若那期望会使生灵涂炭,我也不会做。」 「……你指的是……」金霞綰用气音问:「谋逆?」 严穹渊若有似无笑了下:「嗯。放心吧,我并无这种心思。」 金霞綰暗自惊诧,压着嗓音惊呼:「疯了么?怎么能聊这种事?」 「原来你也知道怕啊?」严穹渊调侃他。 少年气呼呼的瞪人:「你不怕我出去乱说?」 「你不会。」 金霞綰纳闷问:「你到底是相信我,还是瞧不起我?」 「都有一点吧?」 金霞綰忽然又不气了,翻白眼哼了几声笑,在蓆子上膝行过去,凑到严穹渊身旁问:「那你肯原谅我了?之后花草会,你收不收我的簪子?」 严穹渊双臂抱胸看身旁一脸仰视自己的少年,兴起逗弄的念头说:「喊一声夫君试试?」 「夫君。」 「你没有半点矜持么?」 金霞綰理所当然回嘴:「我不就为了你所谓的矜持而不想卖身,然后来求你的么?」 严穹渊发现这孩子歪理一堆,轻蹙眉心笑应:「好吧,你等着我,那日我会取你的簪子。不过你得答应我,之后不再做那些荒唐事。至少我在的时候,别让我察觉。」 金霞綰拍胸口保证:「好,我答应你。那我就等夫君来收簪子啦,嘻嘻嘻。」 严穹渊目送金霞綰离开,浅色衣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他摸上自己嘴角,不知不觉掛着明显的笑意,随即轻叹,在心底告诉自己这短暂的邂逅并没什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因为江东云和金霞綰是扎根在花晨院的人,谁都不会和他走的。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拾 元夕时节人人都忙碌,有人礼佛祭神,有人趁此机会向心上人传递情意,小孩子则忙着玩。银华国的上元节一般是五日,但在风月坊有整整十天都在过上元节,因此从初八就开始点灯。 风月坊和其他街坊一样也有灯会,舞龙庆贺之外也有杂耍、猜灯谜,但这些远比不上各教坊的花草会更引人关注,因为花草会上有艺者们表演,已出道的艺者们在新搭建好的舞台上公开演出,而出道的新人则是在教坊内表演给贵宾欣赏。 金霞綰也拉着哥哥们去看百戏散乐,回教坊时学了几招逗江东云开心,江东云虽然在笑,但眉眼仍有愁绪。金霞綰拉着江东云的手说:「师父别担心,我都和严叔叔说好了,他一定会出席收我的簪子。」 江东云说:「我相信他会守信,不过我也给荣亲王府递了帖子。」 这下轮到金霞綰忧心了,江东云拍拍他的手安抚道:「他不一定会收你簪子,也许之前只是随口一问。不过你也该收心了,到时的演出也关乎花晨院的名声。」 金霞綰訥訥回应:「徒儿明白。」 由于江东云这般提醒,金霞綰也不敢再贪玩,但他也晓得江东云这几天尤其忙碌,得应酬许多贵人,又为了不让他分心,所以出外时也不带上他,而是另外找其他哥哥。他很快振作起来,抱古琴去找严穹渊讨教。 严穹渊在草地上铺了块白布,坐在那儿打坐冥想,听见彷彿雀鸟飞进院里的动静就看向来者。 金霞綰抱琴从一侧矮墙翩然飞落,衝着高大男子咧嘴灿笑:「严叔叔,你能不能再教教我啊?」金霞綰个子不高,抱琴的样子就是谁家的琴僮,秀气温顺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严穹渊觉得有些晃眼,收回目光问:「你是来问琴艺,还是来问武艺?」 「都有。」 「你不是弹琵琶?」 「我都学啊。可师父要我在花草会上弹琴,然后舞剑。你帮我看看好么?」 「好。」 严穹渊有心收金霞綰为徒,虽然金霞綰拒绝,江东云也绝对不答应,但他对收徒一事也并不执着,只是单纯惜才而已。所以金霞綰自己跑来找他求教,他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两人练琴练了一天,有大半天都是在研究琴谱、指法,严穹渊跟他说基本功虽然练得不错,但还是差了一些,因为金霞綰过于贪心,什么都想学,这才什么都差了点。 严穹渊把一首流水弹了又弹,让金霞綰看着学,再换金霞綰坐下来练,严穹渊盯着少年的手势看,出手指点:「化物为龙,非池可容,头角崢嶸,变化无穷。你悟性佳,意境入心识,运用自如,但也因为太容易自恃聪明,不够沉稳。」 金霞綰被念了好几遍,若是几日前他肯定要和姓严的打起来,但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得应付,所以硬生生压下脾气乖乖练习,态度也好了不少:「是,我再练一练,严叔叔你帮我看看。这样呢?」他试着再练一遍右手指法,严穹渊握他的手找了下感觉,反倒令他有些分神。严穹渊的手好宽大,能轻易包住他的手,而且那隻手也挺好看,修长匀净,蕴含力量,手上的薄茧擦过他皮肤时有点痒,。 「专注,再练。」严穹渊察觉少年无来由的走神,出声提醒,他的语气总是疏离冷淡,可金霞綰如今却觉得听久了也挺温柔,像和风细雨一样,无情似有情? 几日相处下来,金霞綰渐渐对严穹渊改观,觉得这人并非是老古板或矫情之人,而是谨守原则罢了。古琴的修炼誥一段落,金霞綰又请严穹渊看自己舞剑,院里除了结香花,雪柳也盛开着,枝条上满满的小白花繁茂绽放,从树栏里往外伸展,就像海滨的白浪一样。 严穹渊拿了一个小鼓配合金霞綰演奏,那把剑是江东云送金霞綰的,剑身也是依其身量打造。少年的身形相较其他哥哥们仍有些单薄,手脚腰身都纤瘦得不盈一握,但这种脆弱只是假象,他虽然不曾被江东云选为暗卫,肉体锻鍊却从没少过,在他的每个动作都能看出纤瘦身躯中蓄着足够的劲道,每分力皆拿捏得宜,完美呈现舞谱所描绘的样子。 金霞綰舞毕,挽剑归鞘凑上前问:「如何?」 严穹渊说:「若是纯粹在花草会献艺,这样的表现也是绰绰有馀。」 少年安心一笑,随即又问:「不过这当然只是在花草会表演,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你说呢?」 「刺杀?」金霞綰一脸鬼灵精怪的表情说笑,严穹渊的眉眼也染上淡淡笑意,他收好剑过去坐在严穹渊身旁问:「你这样教我也不藏私么?」 「何必藏?同一首曲,不同人弹就会有不同的意境,传艺传心,不必藏私。」 「唔,你对别人也这样?」 严穹渊喝了口茶回他说:「琉璃天是穷山恶水,没有别人。」 金霞綰听出这是故意用先前的话在调侃他,笑着拿手肘轻撞对方说:「唉呀。那你就是只对我好囉?因为我是江东云的养子、徒弟?还是因为我是聪明的金霞綰?」 「因为你是金霞綰。」 金霞綰没想到他这么坦然的回答,赧笑道:「我以为你会说都有。」 「只是实话实说,没必要敷衍你。」 金霞綰问他说:「我这样找你演练,到时花草会上你再看我演出不就没惊喜了么?」 「你想给我什么惊喜?还是免了吧。」严穹渊蹙眉瞇眼,露出敬而远之的表情,惹得金霞綰哈哈大笑。 终于来到十七夜的花草会,江东云亲自帮金霞綰收拾仪容,金霞綰换上订做的衣饰,衣袍是槿紫到檀紫色的渐层晕染,衣袖、襟领上的流云花草刺绣是霞光般的红。金霞綰来到表演的会场,那宽敞的厅里佈置了春天的花木,他安静待在帷幕后等待,华丽的屏风前有三位艺者在弹奏琴瑟,也是今年他们教坊出道的人。 受邀的贵宾陆续收了那些艺者们的簪子,那些客人即使知道金霞綰是压轴,也没有人会去要他的簪子,因为这些艺者们的簪子会由谁来收都是早就有默契的,甚至早在几个月前艺者与熟客就会互相试探,而江东云一方面的应酬也都在为了这些事做准备。唯独金霞綰的簪子会由谁收下无人确知,因为江东云很少让他真正出去应付客人,总是要带在身边,好像金霞綰就是块宝贝,恨不得能藏起来。 花草会进行到一半荣亲王就来了,论身份地位自然是由他坐在最好的位置,江东云也会亲自上前招呼他这位贵客。陆永观盯着江东云给自己斟酒的手,握住后轻轻抚摸其手背问:「你家霞綰是压轴?」 江东云像是早料到他这么问,微笑答道:「是。」他应对自然,但是听到陆永观问及金霞綰,身子还是有些僵。 陆永观握着江东云的手也感觉出对方细微的反应,轻笑道:「你别担心,我永远都是你夫婿。」 江东云颇意外这男子竟会讲这种话来哄自己,心中却更是慌乱了,他猜想陆永观八成就是来讨金霞綰的簪子,才会刻意这样安抚他,他虽然俊容含笑,心中却焦虑得不得了,不由自主朝严穹渊看过去。 严穹渊虽然也是贵宾,不过坐的位置离陆永观有些远,所以江东云的视线很快被陆永观察觉,陆永观问:「那就是琉璃天的仙人?都说琉璃天住着一仙人,能追星逐月,事实上应该是位武林高手。长公主也认识他。」 江东云没想到陆永观消息这样灵通,但那些公主、王府、大官们的府第藏有一些别人的眼线也是很自然的事,有时就算察觉了也不见得会立刻将那些眼线摘除。他应道:「是,他是住琉璃天,不过并非那位仙人,那仙人是位隐士,但已经故去了。」 「他是你朋友不是么?这阵子都住这里。」 「只是小时候曾经玩在一块儿罢了。多年未见已经生疏,不过长公主那里不便招呼江湖人士,所以才让他客寓敝院。」 「嗯。」陆永观沉吟了声,没再继续问下去,有些心不在焉的吃东西喝酒,儼然是在等压轴上场。 已经收艺者簪子的贵客可以离场,不过他们也都好奇压轴而留下来。终于到了金霞綰出场的时刻,金霞綰原先是很紧张的,不过一走出来瞥到严穹渊也在席间,一颗慌乱的心渐渐稳住。 严穹渊本来只是静静品酒,也没吃什么东西,由于他一脸冷漠,难以亲近的样子,所以也没和其他宾客交谈,他看金霞綰神情认真的弹琴,也半闔眼享受。其他人因之前歌舞而高昂的情绪也随着琴音逐渐沉淀下来。夜渐深,花草会即将尾声,金霞綰的琴曲让人感到平静却不寂寥,琴音将这厅里和外面园子都变成另一个境域,月色宛如流水,垂柳犹如碧泉,花香和着酒香将欲念织入美梦里,谁也不会记得这里是个销金窟。 弹完一曲,金霞綰拔剑起舞,他不是今次花草会唯一独舞的艺者,跳的舞谱也并非独一无二,而是花晨院里收藏的舞谱,其他人也都能练的,但就如严穹渊所言,同一首曲由不同人演绎会有各自的意境,同一首舞亦然。 这剑舞刚柔并济,金霞綰穿着一身紫色衣装,转身时就像一轮盛开的花,他容貌清雅,却比其他人还平淡,甚至淡到让人不会再初见时多瞧一眼,可是只要目光稍有停留,就会不知不觉上心。 他的舞和琴又不同,是意兴张扬,生气勃勃的,淡雅平凡的他平日像影子,此刻却把周围的繽纷色彩都吸引过来,花香和酒香也在他旋身时融在一起,他成了许多人的一场梦。 金霞綰舞得专注,是因为他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他必须如此,才能不慌不乱的面对这些,他告诉自己今晚是为了这一人献艺,所以他的乐舞只为了这人,在颯爽而华丽的转身剎那,他带着笑意朝那人眨了单眼。 只为这一记眼波流转,严穹渊前所未有的乱了心神,好像被勾起久远的记忆,有个人为了他歌唱,为他翩然起舞,而他的心也从此为之鼓动。 「好!」压轴的表演结束,陆永观鼓掌叫好,也将其看客从美梦中惊醒。他起身走向金霞綰,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目。 严穹渊也同时起身,江东云跟着走到一旁盯紧他们的举动,一旦有两人要跟金霞綰讨簪子,他就必须负责让那两人挑选兵器比斗。 陆永观对金霞綰说:「你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没想到以前那个老是黏在东云脚边、像个小豆子似的孩童,如今也是这般灵秀的妙人了。」 金霞綰不安得掌心微微发汗,馀光见严穹渊也起身走来才逼自己镇定下来:「王爷谬讚了。都是师父教得好,霞綰跟其他哥哥们比还差得远。」 陆永观笑道:「名师出高徒啊。」他回头欣赏江东云有些不自然的笑脸,满意道:「可惜本王一直珍惜东云的簪子,不然今晚也要收下你的。你的簪子,要交给那位严兄弟是么?」 严穹渊刚好走来,他和金霞綰互看一眼,再朝陆永观行礼道:「草民见过荣亲王。」 陆永观扬笑道:「来这里是要放松的,不必拘谨。好啦,你们聊,我也想和东云先走了。」他走回江东云那儿,其他宾客看荣亲王这样也没有再停留,纷纷散场。 「霞綰,你是否愿意把簪子给我?」严穹渊刚要伸手讨簪子,话音未落,少年就赶紧把簪子塞到他手里,还把他手指凹起来包好簪子。 「给你、给你。」金霞綰急切的样子,好像很怕簪子会被其他人抢了似的,看得严穹渊失笑。 被陆永观揽着肩膀带离的江东云瞥见那一幕,眉间微结,心中有些沉闷,但陆永观看了过来,问他怎么了,他立刻微笑摇头说没什么,只盼今夜落灯后不要再出什么风波才好。 *** 金霞綰来到严穹渊的住处,本来都是夫婿前往艺人的住处,但严穹渊住的地方是花晨院最好的院落之一,而且能避开其他人,金霞綰的住院离江东云太近,所以还是来这里比较好。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金霞綰馀光数着廊道上点的地灯,严穹渊回屋就把灯笼收好,点亮室里的灯火后回头问:「虽然现在问有些晚了,你有没有要喝水或是吃点什么?」 金霞綰摇摇头:「我不渴也不饿,你呢?」 「一样。那就休息吧?」 「喔。」金霞綰认定严穹渊是个老实人,听对方说要休息也不紧张,跟着走进寝室里,他看严穹渊走到暖阁旁指着床跟他讲:「你睡床吧。今晚我睡这里。」严穹渊说完逕自在暖阁躺下。 金霞綰走到床边看床被铺得整齐,朝严穹渊喊:「床够大,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睡啊?」 严穹渊闭眼回应:「不必,你睡吧。我习惯一个人了。」 金霞綰说:「你怕什么呢?都是男子,又不会躺在一块儿就怀上了。」 「胡说八道什么,早点歇着。」严穹渊语气还是很平淡,也听不出慍恼的情绪。 金霞綰撇撇嘴有些无趣的爬上床就寝,放下床帷后就睏了,意识矇矓间想着严穹渊收了他的簪子,也没仗着这点戏弄他,真是个不错的人啊。他其实不认床,在哪里都好睡,但一想到这床是严穹渊睡了一阵子的,心里有点害羞,也觉得新鲜。 他睡眠一向较浅,这一晚特别明亮的月辉透进窗纸照入室里,深夜时分他醒了过来,下床走到暖阁看严穹渊。这男人半张睡顏被月色照亮,眉眼柔和俊美,宛如仙人,他看着有些心动,揉了揉心口告诉自己不要乱想,把对方落到一旁的毡毯拿过来替人盖好。 严穹渊一把捉住金霞綰的手腕,然后睁眼一瞧,望着那张清雅藏艳的小脸才想起自己在花晨院,嗓音微哑道:「是你啊,做什么?」 「你毯子掉了,我帮你盖好啊。」 严穹渊看他一脸无辜,松手坐起来问:「睡不好么?」 「不是,我睡得浅,有时半夜会醒来。」 「哦……睡得好才长得高。」 金霞綰垮下脸,哼声走开:「要你管啊!」 两人各自躺回去,片刻后金霞綰忍不住出声轻喊:「你睡了么?」 「怎么了?」 「聊一聊吧?」他对严穹渊充满好奇,虽然对方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于是他自顾自的聊起来:「你一直都住在琉璃天么?听说那里大山大水,不过什么人烟都没有,深山茂林间还常有瘴气,你一个人怎么过啊?」 严穹渊说:「我说故事给你听,你听完就睡吧。」 「我又不三岁小儿,用得着你哄我?」 男人逕自说起久远前的事:「很久以前琉璃天是锦山国的一个偏远部落,只不过后来被邻近的云岐灭了。那部落的一些人往外逃逸,其中一人和锦山国的将军变成莫逆之交,后来锦山国和云岐国有纠纷,将军把琉璃天收復回来,可部落已经不在了。 那将军当时正和锦山国的公主相恋,公主也和那部落遗民成为挚友,挚友选择回琉璃天生活,将军跟公主没有强留。后来锦山国的国君、贵族沉迷于修仙炼药,荒废政务,听信奸佞,导致民不聊生,最终被银华国併吞。将军战死了,公主被掳,银华国天子强收公主入后宫,封为贵妃,那时贵妃肚子里已经有将军的遗腹子,而且若强行堕胎有性命之危,最后她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但她害怕孩子被杀,只好拜託和自己有交情的长公主把孩子送出宫,藏到民间。 琉璃天的友人略懂一些卜算之术,算出公主有难,到了人间才发现一切都变了,他打听到贵妃与孩子的事,受贵妃所託去找到孩子,将他教养成人。」 金霞綰听到这里,说:「你就是那孩子吧?这么听来,你和我师父也挺有缘,师父要不是太惦记长公主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跟你们一起去琉璃天。」 「嗯。我也不是一直都在琉璃天,偶尔会到外面走走。」 「那你认识很多江湖朋友么?」 「也没有很多。」 金霞綰笑了声:「我就说嘛,你一定是都不笑,冷冰冰的,这样很难交朋友的。不过行走江湖,自由自在的很好吧?」 「看你怎么想了。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熟悉别人的规矩容易惹麻烦,所以说入境随俗,才能自在行走,若以为自由自在是可以不管不顾他人,那便是大错特错。」 金霞綰皱了下鼻子:「又在说教。」 「事实如此,你不爱听就算了。反正再过两日我就走了。」 听到这事,金霞綰彻底没了睡意讶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严穹渊半开玩笑应他:「嗯,捨不得我?」 金霞綰逞强道:「怎么可能捨不得。我只是没听说过这事,有点意外,你去悼念过贵妃了?依你的修为不是能潜入皇宫偷瞧?」 「能,但是不能。」 金霞綰听懂他的意思,能潜入,却选择不这么做,这是因为严穹渊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 严穹渊说:「见过送葬行列,远远的看了。」 「节哀……」 严穹渊知道这少年心性不坏,还会想要安慰自己,他说:「我没事。其实我一出世就和她分开了,没有相处过,也不曾知晓她是怎样的人,有些事只是听师父告诉我的,就算心里悵然,那也都是因为自己的想像。我跟你相处过,对你还比对她熟悉。」 金霞綰捏着自己的手指,一面听对方讲,他想了想说:「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才悲哀难过啊。」他说出口就后悔了,严穹渊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他安慰,气氛好像变得尷尬。 「霞綰。」严穹渊忽然轻唤。 「嗯?」少年觉得那有些沉礪的嗓音,磨得他心尖微痒、发酥,说不上来是怎样奇异的感受,好像会想更亲近对方,想更瞭解一些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怎么活?」 金霞綰说:「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啊,自由自在的,师父也是这么希望的。你不也说外面每个地方规矩不同,那行走江湖也未必逍遥吧?」 「找到自己的道,认清方向,心中清明就是逍遥。茫茫然不知所谓,才会误以为能为所欲为是逍遥自在。」 「你能不能别再说教啦?」金霞綰一时受不了他讲的那一套,烦躁回嘴。 严穹渊问:「一直关在风月坊、花晨院里,是自由自在?」 金霞綰一时答不上话,严穹渊也没再说什么,但那句问话让他陷入迷惘。由于江东云的疼爱和庇护,使他在花晨院里是特别的存在,既不像其他人需要在欢场陪酒卖笑,也不必事事操心,他只要伺候好江东云就够了,江东云是他师父、养父,但对他做的事更像是豢养宠物? 只是因为没人敢对江东云的作为有异议,所以他就理所当然这样被教养长大,想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在花晨院的处境很尷尬。现在他还小,别人不会多说什么,等他年岁渐长以后,江东云还会一直这样宠着他么?他要如何自立?如果他连一般艺者都不算,他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好,不过金霞綰眼下青黑得比较明显,他早起打水顺便伺候严穹渊洗脸,只是两人没有交谈有些尷尬,他说要回去找师父,严穹渊只是点头没有挽留,让他心情更差。 「哼,谁稀罕他。」金霞綰脸色沉鬱回到自己房里更衣,之后再去江东云那儿,看到一名俊秀青年收拾一些衣物走出来,正要送去清洗整理,他上前喊住人:「长寧哥哥,师父在房里休息?」 唤作长寧的青年摇头:「不在房里,稍早更衣梳洗完去了长公主府。」 金霞綰满脸疑惑:「咦,昨晚荣亲王不是和师父在一起么?」 长寧神神秘秘的凑到金霞綰耳边低语:「他们俩昨晚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天刚亮就不欢而散了。」 金霞綰一脸狐疑,江东云向来很能哄荣亲王高兴,而荣亲王也很宠着江东云不是? *** 江东云有些不安的坐在长公主府的偏厅里,心绪纷乱,前一晚陆永观说想要带他离开京都,他原以为陆永观一直以来只是拿此事说笑,因此屡屡敷衍,谁知陆永观竟是认真的。他承认自己多少有些动摇,可是他在花晨院生活这么久,岂能轻易说走就走。 他回应陆永观说:「我在京都,在教坊有太多责任,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更何况我要以什么身份跟你走?即使我跟了你,也会坏了你的名声。」 「名声?我从不在意那种虚的东西,花晨院的人都出自你调教,不是都能干得很?你把教坊教给长寧或别人都好,这里没了你也一样歌照唱,舞照跳不是?要是暗卫那些就更不必你费心,你当真以为陆晏是真心为你?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一颗好用的棋,有哪个正常的娘亲会让孩子一生都活在教坊的?」 陆永观话说得越发难以入耳,又把江东云的生母说得如此不堪,江东云忍不住动怒回嘴:「你不是她,不知道她的为难之处,她对我不是真心,难道你就是?」 陆永观被这话一刺激,便对江东云道出了另一个隐瞒已久的秘密:「姑且不说我,你就没怀疑过自己的生父真的死了?就是死了也该有名有姓,可陆晏从没跟你提过不是?因为从来就没有那个侍卫,你的生父根本还在人世,他就是──」 长公主府第,江东云被外面的动静拉回神,他等了一个时辰多才见到陆晏出现,立即起身问候,并为了临时来访而道歉。 陆晏坐下后摆手让其他僕人都退出去,门关了起来,但窗子是虚掩着的,要是有人接近也能随时察觉。有别于以往,陆晏这次见到江东云并没有露出特别高兴的样子,她神态慵懒的半闔眼,抚摸自己的尾指指套问:「很难得见你这样冒失,究竟所为何事?」 「是为了我的身世。」 陆晏正要端茶喝,听见这话又把茶搁回桌上,神情语气有些冷:「该讲的不是都告诉你了,如今你还要追究什么?」 江东云本来没勇气直视陆晏,从方才说话时就双手交握,随着内心杂念纠结,手越握越紧,他定了定神抬头看向陆晏问说:「我的生父是谁?」 陆晏闭眼深深吐吶后,看向江东云的目光变得温和一些,她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说:「不是跟你讲过,他是宫中一名侍卫,当初因为和我私通,被暗地解决了么?你生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江东云定定的看着陆晏,陆晏偏过脸望向窗口露出忧伤的样子,他知道这是陆晏演出来的假象,他接着说:「荣亲王不是这么讲的。」 陆晏斜睞他一眼,并不急着上鉤,而是反问:「哦,他是怎么讲的?」 「他说,我的生父是当今天子。」 陆晏蹙眉笑出声,掩嘴轻喃:「天啊,他可真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啊。这么荒谬的事,你觉得有可能么?」 江东云平静道:「依常理来说,父女乱伦的确不太可能,但是发生在皇宫便什么都有可能。」 陆晏端起茶喝了一口,两人在偏厅里都不说话,长久的静默后她才放回那杯茶说:「随你怎么想吧,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孩子,过去我想方设法护着你长大,今后也一样不会让你出事,只要你在京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会保护你。谁是你的生父,不重要。」 江东云似乎也在方才想通了什么,点头答应:「我明白。只是从荣亲王那里乍然听到此事,一时有些混乱,这才贸然跑来。」 陆晏温柔亲切的笑看他:「不怪你。」 「不过荣亲王那人,你不要轻信他才好。他不可能对你有真心的,唉,事到如今,怕你错信了他我才跟你讲这些,你可曾想过,除了我的手足以外,其他亲王为何都死得剩他一个,那些叔公、伯公全都没了?这都是因为陆永观和我的父亲有私情,陆永观真正爱的是皇位上的那个人,而你又与那人神韵有几分肖似……不过你也不必太伤心,说来说去,对你最好的还是我,毕竟我是你的娘亲。」 江东云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事,这番话比陆永观讲的那些更荒谬、更大逆不道,虽然眼下无从查证,但他心中还是受到不小的衝击,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时今日心绪起伏这么大了。不过他最意外的是,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陆永观。 不过面对陆晏,他并没有显露太多情绪,只是低头附和几句,说些让陆晏安心的话:「不必担心,我没有全然信赖他,他不过是花晨院一位熟客而已。花晨院是为了公主您才存在的,我也是……他私下如何、过往又如何,我一点也不关心跟在意。不过这倒是个新的情报,避免我将来误触逆鳞惹他不快,在此谢过公主了。」 江东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结束这齣闹剧离开长公主府的,恍恍惚惚走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游盪,他暂时还不想回教坊。 其实他谁也不相信,只信自己。陆晏不可信,陆永观不可信,但凡皇族权贵,没有半个人可信,但风月场所亦然,欢场上无论是伎是客也都是虚情假意的,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虚假之中。 唯独有一人不同,他的徒儿,也是他的养子,金霞綰,那是他无意间发掘到的宝贝,那么纯粹率真的孩子,只属于他……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壹 严穹渊离京在即,江东云为此设了一桌酒菜饯别,除了他们二人和金霞綰就没有别人了。 风炉上的小锅烹着几样时鲜的菜,山药、莲藕、薺菜等等,一旁浅碟上有羊肉兔肉,还有几样调料。金霞綰替江东云拌好调味酱料,转头问严穹渊说:「叔叔喜欢咸一点还是淡一点的?我帮你?」 严穹渊摇摇头说:「我自己来就好。」 江东云笑说:「你都要走了,儘管使唤他吧,别客气。」 金霞綰没回嘴,笑着把菜盘和肉盘调换位置说:「叔叔你多吃点羊肉,虽然很贵,不过师父可是为了你啊,特地叫我去准备的,一般百姓可吃不起这个。」 严穹渊说:「你在长个子,你才该多吃点。」 金霞綰表情微妙的扯了嘴角,挟了羊肉给江东云说:「师父你也吃啊。」 江东云笑着和严穹渊说:「你不必管他,这孩子挑嘴,长脚的都不吃,只吃鱼。来,这鱼片让你自己涮吧。」 「谢谢师父。」金霞綰开心接过鱼肉,挟了半透明的鱼肉片放到锅里烫熟,沾了他自己配的调味酱料吃,满足得瞇眼微笑:「嗯、嗯嗯、嗯,好吃!」 严穹渊瞧少年那模样,浅浅哼笑,摇摇头逕自进食,脸上是不自觉的宠溺,和过去冷若冰霜的样子截然不同。而这变化都落在江东云眼中,他一直认为严穹渊就是块捂不热的冷硬石头,谁承想这人终究是会变的,只不过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的养子金霞綰,顿时心生醋意,却不知是吃谁的醋更多些。 江东云悄然瞥了眼金霞綰,那少年对自身的魅力毫无所觉,他暗自安抚自己这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因为严穹渊就要离开,回琉璃天再也不会进京,而金霞綰是不会离开花晨院的。 「真好吃。」金霞綰衝着江东云微笑,江东云回以浅笑,递了帕子给他说:「擦一下嘴角,吃得脸上都是了。」 「喔。」金霞綰的嘴边、下巴沾了酱料,颊边也溅上两小滴,吃相很不怎样,也因为如此,江东云总是让他别在外面进食。 严穹渊看少年一直没擦到颊边的脏污,忍不住伸手替他抹净,笑话道:「怎么这也能吃得像隻小花猫。」 金霞綰咂咂嘴,有点没大没小的回应:「多谢啦。」 江东云熟悉养子的一切习惯、好恶,然而此刻看着他俩自然又自在的互动,心中像是落了带刺的种籽。短期间内,在他未留意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混得这么熟稔,好像只有他被不知不觉隔绝在外。 「六郎,霞綰的簪子你可还留着?」江东云忽然问起那簪子的事。 严穹渊嚥下食物抬头看他:「这要还回去么?」 江东云浅笑:「还了也没意义,乾脆你收着留作纪念。霞綰觉得呢?」 金霞綰细细嚼着嘴里的鱼肉,看了看他们两人,最后吞下食物对严穹渊说:「那支簪子是花我自己的钱订做的,你付钱买下就是你的啦。」 严穹渊一本正经问:「多少钱?」 江东云蹙眉低喊:「霞綰!」 金霞綰无辜瞅了眼江东云说:「师父,我跟叔叔开玩笑的,是吧?严叔叔。」 严穹渊唇角微扬,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说:「嗯,玩笑而已。我本来就准备了红包要给他。」 江东云睨了少年一眼,吁气道:「你们俩真是的。」 金霞綰颇意外拿到红包,开心欢呼:「哇,真的是给我么?谢谢严叔叔!」 这一顿饭,金霞綰吃得最开心,不过散场时也是他最失落,因为他忽然想到这是他和严穹渊最后相处的时光了。是夜,江东云带了三位哥哥去一位官员家应酬,被留下的金霞綰跑去潜入严穹渊住处。 严穹渊本来已经就寝,躺在床上却一直没能睡熟,一听到像是小鸟、小猫溜进来那样熟悉的动静就醒了。他坐起来朝黑暗的角落念出对方使的轻功路数:「梦里寻香。」 「春隐袖。」金霞綰走到月光洒落的地方咧嘴灿笑,两人念着轻功秘笈的篇章,像对暗号似的,他觉得很好玩,坐到严穹渊床边接着念:「薰风微雨。」 「意矇矓。」 「霞残月上?」 严穹渊慵懒答道:「你不累?」 「凌云傲霜?」 「今日不忙生意了?」 金霞綰不满哼了一声,揪对方袖子闹道:「怎么不继续啦?」 「又不好玩。」 「我觉得很有趣啊,好像在对暗号,嘻嘻。继续嘛?」 严穹渊拿开少年的小手问:「你师父呢?」 「出门去啦,今天花晨院生意淡了些,不忙。你明天真的要走啦?京都这么好玩,你多留几日嘛,我跟师父请假陪你到处走走?」 严穹渊望着少年半晌,他其实察觉到江东云先前提防自己的眼神,担心自己不够果断会害了少年,于是道:「不留了。早晚要离开,就这样吧。你在教坊也看惯了不同人来来去去,再说你原先不是挺讨厌我的?我走了,也没人再嘮叨你,正合你意。」 金霞綰没想到自己忽然红了眼眶,稍微侧坐别开脸说:「我没讨厌你啊,我现在不讨厌你了。你跟那些人又不一样,我也不像哥哥他们天天送往迎来的,我……我觉得你虽是长辈,可也像我兄长、像朋友,也像……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我不想你这么快离开。」 「唉。你还是这么孩子气,何时长大呢?」严穹渊想伸手摸少年的头,但是忍住了。他说:「你只是贪图新鲜,我一个外人忽然出现在这里,你觉得有趣,等相处时日一久你会厌腻,就巴不得我快走了。世事人情有时就如流水,好聚好散,细水长流,也未尝不好。将来你偶然想起我,或我不经意想起你,可能还会觉得有趣而笑着。」 「六郎。」金霞綰这次轻轻捏住对方的袖摆,低头轻唤,还改口喊六郎,儼然是在撒娇。 严穹渊被这么一喊,心中乱得一塌糊涂,极为艰难的又把那隻小手轻轻拨开:「撒娇也没用,你不会跟我走,你师父也不会允的。」 金霞綰叹气,乾脆向后仰躺,半身压着严穹渊的腿脚,抬臂遮住泛泪的双眼,故意戏謔道:「讨厌啦,你这一走就害我守活寡了。」 严穹渊失笑:「又胡说八道什么。」 「收我簪子,你就是我的人啦,多留几日都不肯,小气。」 「起来吧,我要继续睡,明日得早起上路。」 「我偏不起,不让你睡了。」金霞綰起身抢了严穹渊的枕头抱紧,严穹渊消极的和他抢枕头,最后由着他霸佔枕头,他笑着躺在同一张床上,只不过和对方头脚相对,严穹渊嫌弃的念着他,抓起他的脚帮他脱鞋袜。 闹了片刻后,两人稍微安静躺下来,金霞綰脚上还套着罗袜,他用脚轻碰严穹渊的手臂问:「叔叔你有没有喜欢过谁?你行走江湖时有没有见过美女?有没有遇过人家比武招亲?」 「安静,让我睡。」 「你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啊?我们花晨院周围都是妓馆,你好像一次也没去过,也不看她们?」 「你们这里的人我也没多看,怎么问题这样多?」 金霞綰笑嘻嘻说:「说了不让你睡嘛。」 严穹渊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坐起来,金霞綰也跟着坐起来和他互相瞪眼,后者表情鬼灵精怪的,前者满眼无奈。许是月色给的错觉,金霞綰觉得严穹渊的眉眼看起来格外温柔,他摸上严穹渊的脸,对方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或躲避他的碰触,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描过男人厚薄适中的唇,人家说薄唇的人也薄情,他觉得严穹渊也不是薄情,只是不轻易交付真心。 少年的碰触很轻,像羽毛挠在心尖上,严穹渊自觉不妥,捉住少年的手腕说:「不要闹了。」 金霞綰一脸委屈瞅着人,自觉狼狈后下床拎着鞋子说:「对不起,我不闹你了。你好好歇着吧,晚安。」说完就跃出窗外飞不见了。 严穹渊有些愣怔,方才金霞綰的神情看起来哀伤,似乎有什么话还想对他说,但却这么离开了。他感受到金霞綰确实捨不得自己走,不过分离总是有些感伤,过一阵子或许就会平復吧,无论对他或对那少年都是…… 金霞綰狼狈逃回房里,扑到床上哭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过,想起很久以前有个哥哥跟他讲过,一开始讨厌的傢伙,一旦真心喜欢上才最是要命。他心想自己完了,他喜欢上严穹渊了,可那个人明日一早就离开,他心慌意乱,伤心得哭了许久,上一回这样哭已经不知是何时的事了。 哭着哭着就睡了,还一觉到天明,来叫醒他的人是长寧哥哥,长寧说:「那位严六郎要离开,你不去送一送?」 金霞綰点头,鞋都没穿就急忙跑去送行,江东云看他仪容不整跑来前头,脸色不太好,不过大清早往来的人不多,江东云也没念他。 严穹渊轻装简行,骑上一匹黑驹瀟洒摆手:「你们保重。我走了。」 江东云挥别道:「一路顺风。」 金霞綰望着严穹渊一骑绝尘的身影,悲伤之馀又有点生气,他气严穹渊居然连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讲,走得那么乾脆,真是无情! 江东云看养子莫名一脸慍色走回去,喊住他说:「怎么啦?在气什么?」 金霞綰仍有薄慍的扯开嘴角笑说:「没什么,以后没有严叔叔嘮叨我了,我开心!」 「这孩子真是……」江东云莞尔,低头冷眼看他的脚说:「下回不许再这么失态了。」 「是,师父。」 之后几天江东云的心情都有些低落,金霞綰认为他是因为和荣亲王吵架,加上朋友离开才这样,所以这些天也特别安份,还特地去买他爱吃的小吃。一日午后他喝着金霞綰点的茶汤说:「一会儿你到我房里来吧。」 金霞綰歪头问:「师父要吩咐何事?是机密么?」 「那倒没有,近来无事,是我有话想跟你说。」 「现在不能讲?」 江东云抬头盯着少年看,后者不敢再多问,低头答应:「好、好,我知道了。」 喝完茶,金霞綰被江东云叫去沐浴,他一个人泡澡发呆,心中想的都是严穹渊。 「唉。」他叹了口气,也不晓得这样算不算失恋,师父心情不好,他的心情也不好,所以他才想哄师父高兴,看到师父高兴了或许他也能振作一点,可是师父近来有些阴阳怪气的,虽然以往也常摸他脸夸他可爱,但最近看他的眼神让他有些发毛。 他到了江东云寝室外,江东云一听他来就喊他进去,刚闻到陌生气味就本能压抑吐息问:「师父,你换了不一样的香么?」 「换了。你不喜欢?」 金霞綰说:「不太习惯,味道有点太浓了。」 江东云拍了拍铺好的床说:「过来睡吧。」 「睡?我回房也能午睡啊。」 江东云过去牵少年往床边走,他说:「以后你就住这里。」 金霞綰茫然望着眼前俊美无双的男人,歪头喃喃:「师父,我怎么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还有我能不能先出去,那香炉里的香我闻不太……头有些晕……」 江东云见少年开始发晕往一旁踉蹌,顺势将人搂住带到床里,他一手放下床帷说:「你喜欢我么?」 金霞綰察觉情况有异,试着推开江东云说:「我当然、敬爱师父,可是你为何要迷晕我?」 「自然是不希望你一会儿难受,你不曾像教坊其他人那样,早早就受调教,你别害怕,这只是让你放松,等下承受时才不至于太疼。」 金霞綰再迟钝也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努力推开江东云,然而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光坐着都勉强,眼皮也越来越沉,他带着气音喘道:「师父饶了我吧,我对你只有敬爱,并无那样的心思和情意,何况我、我有喜欢的人,我不想这样。」 江东云看少年在他怀里哭,冷下脸说:「你喜欢上六郎是么?」 金霞綰抖了下,江东云虽然俊美无儔,平日看人都好像无比深情,但神情冷下来时也能令人不安发怵。他不敢回答,颤着唇瓣哀求:「求师父放了我,我不想做这事。」 江东云把少年轻放到床上含笑低语:「由不得你。忘了六郎吧,他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会为了谁停留。只有我才会真心爱护你,我会一直对你好,你是我的。」 「师父不是喜欢荣亲王么?」 江东云缓和许多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他不悦道:「不许你再提别人。」他极力想忘却那人,对他来说陆永观只是个意外,他不小心分了神,其实他最疼爱的还是身下的少年,只要他和金霞綰在一起,往后谁也不能再动摇他了。 「听话,乖。」 金霞綰只有童年听过江东云用这么轻柔的语气跟他讲话,那时觉得师父就像神仙一样,现在他却觉得神仙也很恐怖。他无力抗拒,外袍、衬衣,一件件被剥开,江东云想吻他,他扭头躲开,却被掐着脸扳回去。 「不唔……」 江东云一碰到那柔软的唇,少年就哭得更可怜,他蹙眉叹息:「我也不想这样佔有你,最好是我们两情相悦,可你知道么?天底下最难得的事情之一,就是我爱你,你也爱我。」 金霞綰啜泣,因为迷香的缘故,他几乎快晕过去,内心的恐惧让他还勉强清醒着,只是一双眼睛都快闔上了。他心里崩溃痛苦,只想得到严穹渊,可他也知道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喊,那个人都不会回来救他的,他不禁后悔当初若是答应当严穹渊的徒弟、跟着对方远走的话,如今他也不会恨上江东云。 「你疯了。」金霞綰哭得不那么厉害了,脸上也没了表情,目光冷然。 江东云瞧出少年逐渐放弃挣扎,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清楚这意味着金霞綰也放弃了他,而非顺从。不过他说服自己,让少年死心也好,至少他得到这个人,谁也夺不走金霞綰了。 「霞綰,我只是想保护你。」江东云无法直视少年深黑到映不出光亮的眼睛,他抱起少年拍拍背,语气有些落寞的跟他说:「这几日我才知道自己的生父,原来是当今的天子。不过我想你不会太讶异的,你一向对别人的事都不太感兴趣,也不会乱传,所以我才什么都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以后也是。不过,这件事很荒谬不是么?」 金霞綰还在苦撑,咬着舌尖想让自己别这么快昏睡,他得伺机逃跑,江东云讲得不错,他对别人的事向来都不怎么关心,多荒谬也不关他的事,何况再荒谬的事他也见识过了啊。 江东云抱着半裸的少年喃喃自语:「我真没想过是这样的,天子和自己亲生的公主私下生了孩子,更没料到的是……陆永观真正喜欢的是当朝天子,而我不过是替身。哼、呵,这样究竟算什么呢?我该跟陆晏一样喊陆永观叔公?还是……那么我是他侄孙?真够乱的了。但是算了,让他们自己乱了去吧,往后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金霞綰心中琢磨哪一招点穴能一击弄晕江东云,他练那些乐器不单单是练拳脚工夫而已,也在练指力、练点穴,但是他很怕不能一招见效。卯波九变的篇章里有点穴功夫,不过他现在心很虚,连手也很难抬起来,还能点穴么?十成十会失败的,那怎么办才好? 江东云拿袖子给少年擦额面上的汗:「出了这么多汗,还是害怕么?那今日先不做到最后吧,我帮你养穴,用最小的玉势。恨我也不要紧,我愿意让你恨一辈子。」他重新将人放回床上,转身去取道具,拿来玉势后再取了香膏,边涂边说:「我知道你的脾气,敢爱敢恨,此刻定是巴不得剥我的皮是不?」 金霞綰听男子笑了几声,他闭眼不想再看,江东云又喊他的名字,再然后是很长的一阵沉默,江东云好像没有再碰他,他实在撑不下去,晕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金霞綰甦醒时房里很暗,外面天都黑了,稀微月光照进室内,门窗似乎都敞开,那一炉迷香早已灭了。虽然他头还有点晕,不过已经恢復许多,他掀开身上的被子把凌乱的衣服穿好,坐在床边运功稳住气脉。 除了迷香让他还有点晕,现在身上并无任何不适,他正在纳闷江东云去了哪里,就听到隔壁房传来曖昧的叫声,是有人在做那件事的声响。他踩着轻功的步法移动,认出房外的靴子是陆永观的,八成是陆永观临时过来,撞见师父要对他做的事,吃醋之下把师父抓去隔壁了吧。 金霞綰瞄了眼那双靴和紧闭的门,面无表情离开那里,回自己屋里收拾行囊。除了几件常穿的衣物,其实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并不多,他挎着包袱要走,临行前看着掛在墙上江东云送的剑,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带上,东西是无辜的,能派上用场就好。 那一晚花晨院跟平常一样热闹,谁也没察觉金霞綰出走了,而且走得比严穹渊还乾脆,隻字片语都不留。 *** 从前锦山国就是个富庶繁荣的地方,若非统治者过于昏庸无能,国运能更长荣兴盛,北方的银华国有大半的国土皆为苦寒之境,吞併锦山国后就迁都,直接将锦山国的旧国都佔为己有。 京都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皆是皇族贵冑,外城是官员富户,最外围则是一般百姓。为了能出城关,金霞綰离开时偷了别人的路引,把一小袋钱调换到那旅人的行囊里,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可他也没别的办法,若换作是以前的他会毫不心虚偷了就走,也不会留一笔钱当补偿。 出城后他到了附近的船坞搭船离开,一路上他并不怎么和人交谈,这艘船上的乘客有不少都是为了游览名胜的旅人,这条水路多变,有湍急时的刺激景象,也有风平浪静时的美景,而他只是在上船时多问了句琉璃天怎么走,就独自坐在窗口边。 他搭过的船只有京都里那些权贵富户的画舫,像这样的游船对他而言太刺激,加上他急着逃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吃,腹里不舒服,头也越来越晕,上岸以后他就默默走到树林里吐了些酸水。 金霞綰并不想哭,只是身体难受,吐完才好了许多,他抹掉眼角水气,转身面向三个来意不善的汉子。 为首的汉子个子是最矮的,但也比金霞綰高了一个脑袋,他扯开笑容说:「小兄弟一个人出来玩,需不需要找护卫?」 旁边同行的男人看金霞綰面无表情迎视他们,既不害怕也没情绪,哈哈笑说:「这莫不是个傻子?怎么一声不吭的?」 另一个男人朝金霞綰喊道:「你懂不懂江湖规矩?」 金霞綰听他们提了规矩就问:「这一带都是你们管的?」 为首的男人说:「不算,但是我们跟地头相熟,有我们保驾护航,没人敢抢你,看你年纪轻,可以算你便宜些……」 金霞綰心想这大概是话本里说的地痞无赖,出了京城会有更多,他可没空理会这些杂鱼,话没听完转身就要走,惹恼了那三人。他感应背后的动静,侧身闪过其中一人直劈下来的刀,朝其身侧点穴、出掌,踏着轻功步法踩到另一人刺来的刀尖上、手臂、肩膀、头顶,再往其后背踹上一脚。 树林里一个少年忽然和三名大汉斗了起来,少年辅以点穴并施展拳法、掌法,打得他们浑身痠痛,有一人还被扳断指骨。三人联手也抓不到金霞綰,他神情无辜而天真,却下手狠辣,因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那三名汉子受创后自乱阵脚,出招都乱无章法,活像在抓猫、扑蝶,而且还狼狈落败。 金霞綰没出剑就打得那三人求饶,他没再多瞧他们的惨样,挎好行囊安静走掉。但他没想到这只是开始,被他打的三者的确是地痞流氓,最难缠的也是这类人,之后他一路上频频遇到有人向他讨教武功,其实就是结伙找碴。 金霞綰出来时带的盘缠即将用罄,他认为这些流氓也非善类,乾脆就打劫他们的钱财,很快的京郊和周边城镇开始出现有个混世魔王专门黑吃黑的传言,该人个子不高却出手狠辣,不杀人却多的是折腾人的招数,有人被挑断手脚筋,有人被剑画得满嘴是血,越传越恐怖。 天气逐渐暖热,金霞薍本想去琉璃天投奔严穹渊,却因为不时跟人打架惹事而耽搁行程。某个晴朗的午后,他在经过的小镇上找了间餐馆解决午饭,随口叫了几样菜色,店家却说大餐馆才有,只好叫了几样招牌菜应付,等人上菜的期间他让人来上茶,又拿起茶碗皱眉嫌弃:「碗怎么这么脏?」 那人转身就去换茶碗,金霞綰低头看自己的靴发呆。他以前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这阵子都快把鞋底磨坏了,看来晚点还得去买双新鞋,不过在这之前他要找间旅店休息。饮茶时,他偶然听邻桌的人在聊採花大盗,好像有个採花贼来到这个镇,已经有十多名女子遇害,那採花贼不仅玷污女子清白,还会在那些受害者身上刺字,简直人神共愤。 不过金霞綰偶然听了那些话也没放在心上,一来他不是女子,不必担心受害,二来他对别人的事没兴趣,三来他觉得疲累想休息,不想主动招惹麻烦。 在馆子里吃饱喝足,金霞綰打听到附近的旅店,虽然近来旅客多,但他一个人倒是好安排房间。他的房间在三楼,刚好能远离大厅图个清净,总不会再有什么江湖无赖跑来寻仇、挑衅或是讨教工夫了吧? 「哈啊啊。」少年一进房就张大嘴巴打呵欠,眼角逼出一些水珠,疲倦放松的模样看来无辜可怜,他把包袱放在床里,剑也摆在身旁,只脱了靴鞋就躺到床上睡觉。虽然天还亮,但他以前也都是大白天睡觉,无所谓。要不是因为夜里有宵禁,他得白天上路,他早就贪黑多跑好些地方了,那些臭无赖哪里还能找他麻烦? 金霞綰本就睡得浅,如今又隻身在外并不安全,即使做梦也都是些杂梦,稍有不寻常的动静便能扰醒他。他就寝半个时辰后窗子被推开,虽然窗子没发出声响,可外面的凉风吹入室里,这就足以让他有转醒的跡象。 将醒未醒之际,有人摸了他的脸,他登时惊醒,一睁眼就被一隻肥厚的大掌摀住口鼻,潜入他房里的傢伙身形魁梧略胖,扑到床里压着他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一会儿你会快乐得欲仙欲死的。」 「唔嗯、嗯!」金霞綰闷闷哼了几声,即使话说不清也要骂脏话,对方太沉重,他一时推不开,那壮汉掐住他的脸,拿出一个小瓶子给他闻,他闭气佯装被迷晕,趁贼人着手脱他衣服时出手点穴。 贼人没晕,还笑说:「咦?原来懂武功么?真是可爱,你点穴功夫不行啊,我只有些痠疼而已。」 金霞綰既无法抽剑,也推不开对方,恼火大骂:「才不是我武功不济,是你浑身肥肉太多啦!你不是那採花贼么?看仔细,我是男子!」 「你不知道我男女不拘的么?你生气起来特别可爱,真是招人喜欢。」 金霞綰扭头闪躲,却根本躲不开对方碰触,心中噁心得要命,也勾起他的阴影,就在此时又有一人从同一扇窗飞进来往採花贼后背打出一掌。 採花贼惊叫一声被打得撞上床头,金霞綰赶紧逃下床,一看来者竟是严穹渊,严穹渊见到他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严穹渊诧异的表情夹杂欣喜的情绪,但此时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金霞綰没应话,转身抽剑要刺死那贼人,严穹渊上前捉他手腕拦住:「别杀生。」 「他该死。」金霞綰眼神阴沉狠毒,好像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洩。 严穹渊点头:「他是该死,但若就这么杀死他,太便宜他了不是?」 金霞綰转头看那人被严穹渊的云堤掌打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正撑起上身咳嗽乾呕,又狼狈瘫坐下来。云堤掌的掌劲能摧人脏腑,不过严穹渊心善,应该只是令对方不适而已,并未令其受内伤。金霞綰赞同道:「是便宜了他。」说罢,迅雷不及掩耳的扫出一道剑气,直伤那贼人下阴。 「霞綰!」 少年看也不看贼人,指尖轻抚过剑身冷然道:「我没杀他,只是他也不能在我眼下全身而退。」 採花贼发出惨叫,当场疼晕过去,血很快渗到了床上。金霞綰蹙眉低道:「真是烦透了,脏了床得罚钱啊。」 严穹渊叹了口气说:「我帮你付。」 「不用,我有钱。你快叫大夫来吧,失血过多也会死的,不是要将他送官府去?」 严穹渊点头:「好。」 严穹渊去找了旅店的掌柜帮忙,叫了大夫也找来官府的人处置採花大盗,金霞綰一脸睏意安静的坐在房里,等那贼人被抬走,他走到金霞綰面前问:「我也住这里,你要不要先去我那间房睡?」 金霞綰没睡好,又受了惊吓,现在遇上一个可靠的人,自然点头答应,抬手揪着严穹渊的袖摆就表示要跟对方走了。 严穹渊低头看了眼少年的举动,无声莞尔,他牵起少年的手说:「一会儿安心补眠吧,等你睡饱了再说。」 「喔。」 严穹渊的房间在二楼,金霞綰又想抱着包袱跟剑往床里躺,被他拦下来:「你这些东西搁一旁吧,我在房间守着,寸步不离,你安心睡。」 金霞綰坐到床边,严穹渊蹲下来给他脱靴,抬头对他微笑了下,他忽然觉得严穹渊那抹笑容很晃眼,害他眼睛也泛起水气,靴子一脱好他就背对人侧卧,蒙着被子睡了。严穹渊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床边,似乎打算真的就这么守着少年。 虽说有严穹渊守着,不过金霞綰依旧没能睡好,那些杂梦越来越清晰,好像朝他逼近,但他并不想看清楚,在黑暗里不停的逃。 有睡总比没睡好,两个时辰多之后,金霞綰醒来往床外看,严穹渊还端坐在那张椅子上盯着他看,彷彿这段期间都没有移动过,像尊雕像。他问严穹渊说:「你一直在这里?」 严穹渊点头:「我答应你了。」他知道江东云把金霞綰当眼珠子般护着,可金霞綰如今却独自一人出现在京都以外的地方,可见师徒间出了事。虽然他不知道事由,却瞧得出金霞綰神情憔悴,杀伤採花贼时那异常狠毒无情的模样,让他想起受伤后变凶恶的兽类,令他错愕和心疼,他又怎么可能丢下少年不管? 金霞綰抱着被子低头说:「谢谢你。」 严穹渊苦笑:「怎么忽然这样生疏了?」 「其实我……」金霞綰想告诉他一切,想诉苦,也想问严穹渊能不能收留他,但话还没完就听到敲门声,他赧笑了下说:「你先去应门吧。」 「嗯。」 严穹渊去开门,房外站了两名女子,是一对主僕。 「严大哥,听说那採花贼是你帮官府捉到的?你可有受伤?」女子话音轻柔悦耳,惹人怜爱。 严穹渊说:「我没受伤,多亏我一位朋友相助才顺利捉到贼人,只是他正在我房里歇着,有事晚点再说吧?」 一旁女僕抢白道:「我家二娘子听你答应帮官府抓贼人就担心得坐立难安,这下终于逮到人,严大侠看来无碍,明天我们也能啟程吧?这真是太好啦。」 「翠儿,你别急着抢话讲,严大哥方才说了什么?你一位朋友在这里?他可有受伤?」 严穹渊身后冒出一道雌雄难辨的嗓音说:「我受了惊吓,需要再休养几日。你们是何人?」 「霞綰,你怎么下床来……」严穹渊站开来,金霞綰在两位女子面前露了脸。 金霞綰对女子们微笑道:「二位姐姐好,我是被採花贼袭击的倒楣鬼。」 女子们讶异打量少年,的确是水灵灵的一个人,女僕质疑道:「但你分明是男子啊?」 金霞綰苦笑:「我也没想到啊,那採花贼居然男女通吃。还好六郎救了我。」 看起来对严穹渊有好感的女子茫然不解的提问:「严大哥,这位是你的?」 严穹渊思忖该如何介绍金霞綰,金霞綰就挽住他的手臂说:「六郎是我夫君。」 这会儿那唤作翠儿的女僕也忍不住惊呼:「什么夫君?你一个男子,怎么好意思喊严大侠夫……」 两名女子看见严穹渊的反应都愣住了,严穹渊非但没有反感,还宠溺笑叹道:「你这么说要吓坏她们了。二位,他就爱开玩笑,你们别怪他。」 「不是玩笑。」金霞綰抱紧严穹渊的手臂倔强坚持:「六郎收了我的簪子,是我的人。姐姐们又是谁?」 严穹渊解释:「她们要去探亲途中遇上山匪,家僕几乎都逃走,我路过正好救了她们,反正我也有空间就充作护卫先送她们到就近的这座城镇了。」 「哦,萍水相逢。」金霞綰点点头:「六郎真是热心助人,那就好人做到底……」 翠儿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严大侠好人做到底,陪我们──」 「去找镖局吧。」金霞綰微笑说:「镇上肯定也是有镖局的,运货护卫还是交给内行人比较好,万一你家二娘子有什么闪失,我家六郎也赔不起的。」 金霞綰略嫌粗暴霸道的将那两名女子打发走,关紧房门,抬头瞪着严穹渊。严穹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无辜,明明什么错事也没做,却好像已经犯下什么滔天的罪过,被少年乌黑的眼睛直瞅得莫名心虚。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严穹渊温声询问。 金霞綰委屈得红了双眼,扁嘴哽咽:「睡不着啦!」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贰 严穹渊习惯独来独往,从不会哄人,乍见金霞綰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顿时不知所措,但两人站在门边互相瞪眼也不是办法,他小心翼翼揽着少年的肩说:「先坐下来喝杯水。」 还好少年并不排斥被他碰触,他倒水递过去,看着金霞綰两手捧杯小口浅啜的模样,不禁心生怜爱,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 金霞綰喝完水冷静了些,放下杯子看到严穹渊望着他微笑,古怪道:「你笑什么?」 严穹渊回过神来,訕訕然道:「没什么。」 「你不是说没事就笑显得蠢?」 「人偶尔会犯错,也会犯蠢。」 金霞綰别开脸小声嘀咕:「比我还会瞎扯。」 严穹渊对金霞綰忽然出现还是感到满腔疑惑,但他知道少年心思细腻又格外敏感,斟酌了会儿才问:「你一个人离京是要到琉璃天找我么?」 金霞綰本来还想跟严穹渊大吐苦水,可一想到方才那对主僕对这男人的亲热劲就燃起一把无名火,他一脸平静说:「没有,我没有要去琉璃天,我出来玩。」 严穹渊瞧出金霞綰在闹彆扭,所以少年明知这种话漏洞百出,却还是这样回应他。他虽然不常与人深入往来,却也猜出对方在吃自己的醋,心中暗暗高兴。想到这里,严穹渊语气更温柔了些:「你方才提议的很好,我尽快找间可信的镖局安排人护送她们二位,毕竟她们都是女子,我也不便和她们同行。」 金霞綰听他这么讲,火气又消了大半,他问:「万一没有女镖师呢?」 「他们会想办法的,那也不是我们该想的事。」 金霞綰听他应得乾脆也不再纠结女人的事,转而询问:「你当初离开得这么乾脆,怎么没有马上回琉璃天?」 严穹渊挑眉:「你怕去了琉璃天,我刚好不在么?」 金霞綰低头嘟噥:「我又没有要去……」 「那我邀你来?」 金霞綰也知道自己方才过于失态跟霸道,表情和语气都缓和不少,只是还有点彆扭的微翘上唇说:「你邀我?那我考虑考虑。」 严穹渊真诚道:「要是你肯来琉璃天,我会很高兴。」 听到这话,金霞綰难掩高兴,有些害羞问:「为什么啊?」 「我那里难得有客人,而且还是你。」 金霞綰脸上已无慍色,他眨了眨眼看着严穹渊问:「你不讨厌我?我对你的态度一直不是很好,喜怒无常的,又有些任性……刚才还把你的两朵桃花赶跑了。」 严穹渊听他把女子们说成桃花,鼻端不禁哼出几声笑,摇头说:「我不讨厌你,相反的,我很喜欢你。」 「你是因为把我当孩子,懒得跟我计较么?」 「不,因为你待我真诚,毫无虚假。我感觉得出来你和我很像,都是讨厌谎言的人。」 金霞綰抿嘴深吸气,搁在膝上的手有些紧张得拢了拢五指,他问:「那要是我和江东云说的话有矛盾、相互衝突,你信谁?你会帮谁?」 严穹渊并未多想就回答道:「自然是你。」 金霞綰有些意外:「可你和江东云不是认识更久么?你们交情更深不是?」 严穹渊轻笑了声,解释说:「正因为认识得久才熟知他的性情,他那人啊,撒谎成性,有必要一定撒谎,没必要时也会说些谎话,小时候我也常受他戏弄跟牵连。虽说是有些交情,但也并不深厚,不是生死之交。我和你虽然相识不久,你也有你的问题,但我何尝没有自己的毛病,没人是十全十美的,只是选择跟自己合得来的人相处而已。我信你,帮你,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喔……」金霞綰自觉歷练过浅,初离京时吃了不少亏,体会到独自行走江湖不是易事,一度很丧气,现在再听严穹渊这么说,他也多少恢復一点信心,自己也许没什么用处,可至少有一颗真心。 严穹渊也倒了一杯水喝,并不急着追问其他事,两人安静片刻,金霞綰才跟他简短交代:「我跟师父大吵一架,撕破脸,所以我跑出来了。而且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回花晨院,是真的和他一刀两断了。我以为你刚才会说,你会选择帮有理的那一方,所以有些不安。」 严穹渊浅笑摇头:「有理的一方?那么这道理是谁说了算?况且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何事。不过你现在若不想说也没关係,我还是信你的。」 「喔。」金霞綰听到自己淡然的回应,有些恍惚,他见到严穹渊有些错愕慌乱的找帕子,找不到乾脆凑过来用袖子擦他脸上的泪水。 严穹渊没想到金霞綰说哭就哭,被吓得手足无措,他将人轻抱进怀里拍背哄:「没事了,没人会骂你、怪你,我在这里守着你,给你当靠山。」 金霞綰小力揪着严穹渊的衣服,缩在对方怀里吸鼻子,他只是很感慨,也很感动,从来没人不问任何理由的相信他,就连江东云也没有这样,出了事都是先质问他事由,检讨他的态度和作为,可是严穹渊不一样,这人好像看得出他委屈、心里难受,愿意让他倚靠。 「严叔叔。我能喊你六郎么?」 严穹渊浅笑:「你刚才不是就一直这么喊?随你高兴吧。」 「六郎,你真好,这么温柔,难怪那些女子喜欢你。」 「她们不是喜欢我,只是在外行走想倚靠比自己强的人罢了。」 「那我不一样,没有想倚靠你的,我自己就很强。我只是……只是路过这里。」 严穹渊听出他还在逞强,或许是害羞,唇角染上宠溺的笑意。 金霞綰忽然抬头提醒道:「六郎,要是她们想以身相许,你可千万不要答应!」 严穹渊听了仰首大笑,轻揉金霞綰的额发蹙眉念道:「你这个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怎么可能以身相许,况且她们都是良家子,哪会随便嫁给来歷不明的男子。话本看多了吧?」 「我瞧她们生得挺好看,你说不定就喜欢那样的……」金霞綰说着就想抽身离开,他忽然很害怕严穹渊是喜欢女子而不能接受他的,他这么自作多情会很狼狈,当下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严穹渊赶紧捞住少年的腰身将人挽留住,他说:「好、我答应你,我不喜欢她们,也不会跟她们走。」 金霞綰强作镇定道:「喔,那我就放心了。你看起来那么好骗,我是怕你遇上什么桃花劫。」 严穹渊眉眼含笑望着金霞綰,也不戳破这少年什么心思,点头答应:「是,我可能也有昏庸的时候,有劳你担心我了。不如这样,你要是暂时不想来琉璃天,那就看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好么?」 金霞綰抬眼瞅他:「哪里都行?」 「哪里都行。」 金霞綰想了想问他说:「你这么久不回琉璃天没关係么?」 「应该不要紧,不过最好还是入秋以前回去一趟,巡视一下屋舍有没有哪里要修缮,师父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地方,我也不想都荒废了。」 「现在还是春天。要不你陪我去附近名胜古蹟看一看,或是从这里回琉璃天的路上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你带我一路逛回去?」 严穹渊听他的意思是肯和他去琉璃天,欣然答应:「好,我带你去。虽然我不常在外行走,也未必熟悉,但是我们可以找人打听一下。」 严穹渊说到做到,很快就找到信誉很好的镖局将两名落难女子送走,送别时金霞綰也在场。女子们所乘的马车在镖局队伍中渐行渐远,金霞綰问:「你怪不怪我斩了你的桃花?」 严穹渊蹙眉失笑:「又胡说什么。」 镖局里留下来的一位大叔特地跑来跟他们说:「严兄弟、金兄弟,你们俩之后是要去附近游山玩水是吧?那你们可得留心了,近来京郊和邻近的城镇都不太平。」 「哦?怎么不太平了?」金霞綰跟严穹渊互看一眼,好奇询问。 那位热血心肠的大叔叮嘱道:「就是近来道上有个混世魔王,专门劫人钱财,有些门派都遭殃了,听说是个奇貌不扬的矮子,眼睛小,天生怪力,使的不是江湖上那些有名的功夫,八成是什么邪教。而且一人能敌十几人,还会使毒。」 金霞綰挑眉笑问:「有我这么矮么?」 大叔打量他,一手比了比高低思索道:「可能比你矮,眼睛应该也比你小。我那儿有相识的人给的画像,我找来给你们看啊。」 他们看了大叔拿来的画像,金霞綰把画像摆在自己脸旁边,朝向严穹渊问:「像不?」 严穹渊毫无波澜回应:「不像。」 大叔只以为少年担心被误认,笑了笑提醒说:「这傢伙凶神恶煞,金兄弟生得像个仙童,怎么会一样嘛。总之你们在外行走多加留意就是。有些人还给那傢伙取了个外号叫大罗金仙。」 「大罗金仙?」金霞綰歪头看严穹渊一眼:「给混世魔王取个神仙外号啊?」 大叔皱眉解释:「唉,就是个外号而已,搜括金银财宝的傢伙,我也不知怎么会这样喊那人。」 「知道啦,多谢大叔。」金霞綰把画还给对方,亲切道:「我们都会小心的,谢谢大叔提醒。祝你们镖局生意兴隆啊。」 两人走远后,金霞綰噗哧笑出声,严穹渊微带笑意瞄他一眼肯定道:「你就是那个大罗金仙吧。」 金霞綰没否认,又怕被误会自己死性不改才开口解释:「我不是干什么偷拐抢骗的勾当,是那些地痞流氓先来招惹我的,欺负我一个人,打不赢我还把我传得那么难听,连画像都画得这么难看,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怎样。我出来时没带太多盘缠,就跟他们讨些赔偿囉。」 严穹渊应了单音,金霞綰心虚的两手在身侧蹭了蹭低噥:「我这样算是在花不义之财么?」 「不算。」严穹渊牵着他的手说:「你保护好自己,做得很好。」 金霞綰回握他的手晃了晃,赧笑道:「你这人也蛮好的嘛。」 「不然你以为我原先很坏?」 金霞綰点头,老实说:「一开始以为你很古板,老爱说教,觉得好囉嗦好烦人,仗着跟师父有交情就来管我,所以起初特别讨厌你。可后来才明白你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恣意妄为,你说得没错,我是被师父宠坏了。」 严穹渊停下脚步,两人恰好站在一棵苦楝树下,满树盛开着紫白清香的花,他执起少年的手看上面多了些破皮和小伤口,也多了些茧,心疼抚摸道:「他那样不是真的宠你,只是豢养你。回去后,我帮你上药。」 「不用啦。」金霞綰抽手赧顏道:「只是小伤。」 阳光被繁茂的花树筛成细丝,矇矓的光在严穹渊身上晕开,这人不笑时看起来冷峻如霜,多了些情绪时又好像温柔仁慈,乍看就像仙人。金霞綰望着这人忽然有些自卑,他知道严穹渊看起来冰冷疏离,其实心地善良又温柔,所以对他好也可能只是同情吧? 两人回旅店后,严穹渊拿出一个精緻的药盒要帮金霞綰涂药,后者一眼认出那件东西说:「你还带着啊?」 严穹渊打开药盒说:「当然。」他知道金霞綰不喜欢留伤疤,也怕疼,刚才也不知为何要躲着他,不过他愿意等,等少年愿意敞开心房。 之后他们便结伴同行,回琉璃天的路上也会绕去比较近的名胜绝景,或是到热闹的地方逛一逛。偶尔会听见一些江湖风声,传那个大罗金仙的事,显然是有人冒充那名号四处作乱,不过严穹渊要金霞綰别多管间事,金霞綰也对别人不感兴趣,听过就忘了。 这时正是春和景明,花香袭人的好时节,刚好有士绅短暂开放私人园林,他们也和其他百姓凑热闹去参观名园。 园中一处坡地上种了数百株桃花,它们各展风姿,景色迷人,金霞綰也没见过这样的盛况,一整天都掛着开心的笑脸。他跟严穹渊说:「以前在京都我也见识过不少珍稀品种的花草盆景,但也没有一次就见到这么多种桃花,真好看,太好看啦。这园子的主人可真厉害,把这些桃树养得真好。就算我有办法偷走桃树,大概也养不好吧?」 「嗯?偷桃树?」严穹渊笑睞他。 金霞綰乾笑:「没有啦,说笑而已。我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再说我以前只偷宝物赏玩,不偷这个。」以前的他把潜入权贵府第窃宝赏玩当乐趣,因为即使江东云知道也不会说他什么,反倒是闹出动静才会被念,他其实也晓得这么做不对,只不过是仗着江东云的纵容才放任自己满足私欲。 想起江东云,金霞綰忽然露出落寞的表情,发现严穹渊在盯着他看,他赶紧摸摸肚子说:「唉,走了大半天有点饿,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好。」严穹渊和他到名园外觅食,找了间小馆子坐下来点菜。 他们桌上很快上了几样当地小吃,还有一人一碗麵食,严穹渊看少年安静吃东西,好奇问他:「你吃惯都城的饮食,在外面吃得还习惯么?」 金霞綰仰首思考,也变得细嚼慢嚥:「还行吧,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是会腻的。不同地方的菜色不一样,换着口味尝试也挺有意思,虽然我还不怎么能吃辣。」 严穹渊浅笑,想起上一餐叫了会辣的菜餚,害得少年拼命喝水,少年原来这么怕吃辣,就算是胡椒那些也不能放太多。 现在金霞綰改了作息,不再昼伏夜出,入住旅店时就和严穹渊同睡一间房,房里若不是两张单人床就是一张大床,不过他们谁也没多讲什么。 严穹渊知道金霞綰睡得很浅,但只要有他在才会睡得比较熟,所以他总是先等金霞綰入睡自己再歇下。离开名园后他们回旅店,房里只有一张大床,金霞綰跟严穹渊说:「今晚你不必等我,一起上床就寝吧?」 严穹渊点头,熄了灯火就到床上去。金霞綰的睡相好得有些诡异,他总是两手摆在肚子上睡,直到醒来也不会换姿势,好像连睡梦中都无法彻底安心休息。严穹渊问过他为何这样,得到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师父也说我从小就这样。」 但是近来稍有变化,金霞綰的手不一定放在肚子上了,也会随意落在身侧,头也会稍微转向,甚至发出一些模糊听不清的梦囈。严穹渊心想,这也许是好的跡象,因为金霞綰睡着时比较放松了。 虽然少年的梦似乎都不是好梦,眉心常常纠结着,并不好受的样子。严穹渊见状会轻轻捞住金霞綰的手握住,这样少年的眉心会逐渐舒展,也不会被他扰醒。 金霞綰并不知道夜里是严穹渊主动握他的手,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喜欢对方,睡着后不小心曝露出这点,趁着严穹渊还没醒就赶紧抽手假装没事。这样的情形发生几次后,金霞綰忍不住问:「我有时醒来会看到我们俩牵着手,到底是我做梦去牵你的,还是你牵我的手?」 严穹渊坦言:「我看你好像做噩梦了,又不想吵醒你,所以才牵你的手。」 金霞綰没想到会是这原因,释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啊。」 严穹渊问:「今晚也牵着手睡么?」 金霞綰半开玩笑试探:「你不如抱着我睡好了。」他说完有些后悔,这么讲似乎有些太过了,万一对方根本不喜欢男子呢?谁知严穹渊想也没想就答应:「好啊。」 这反而让金霞綰内心又开始纠结,严穹渊答应得这么乾脆,难道只是把他当小孩子在哄,所以才能这么大方坦然? 白天他们离开原来的小镇,去的地方越来越偏僻,严穹渊顾虑到金霞綰住惯了乾净舒适的地方,想尽量赶路到下个聚落,避免夜宿野外,只不过回琉璃天的路途人烟渐少,连村子都要翻好几座山头才会有。 金霞綰看严穹渊一直赶路就问:「你很急着回琉璃天啊?」 严穹渊这才告诉他说:「接下来这一路都没什么旅店,不赶路的话到不了下个山头,那里我印象才有村子或猎户,之后能借宿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少。」 金霞綰愣了下,原来这人一直默默在为他着想,他一派轻松的耸肩道:「我不要紧啊,夜宿野外只怕有野兽而已,不过你武功那么高,还有我在,什么豺狼虎豹来了都不怕。夜宿也挺新鲜的,不必这么顾虑我啦。」 严穹渊看金霞綰并非逞强,于是松了口气。当晚他们就在野外山林间生火,虽然白日天气暖和,但入夜后还是会冷,严穹渊把烤好的鱼肉拿给少年吃,关心道:「冷不冷?」 金霞綰接过食物摇头说:「还好,你冷不冷?」严穹渊朝他伸手,他笑着握上去,感受到对方手心暖热,羡慕道:「你是武功高强,寒暑不侵了,真好。」 「你多锻练也能像这样。」 「我就算了吧,虽然我也练武,但小时候过得太差了,所以底子也不算是好的。而且我在花晨院生活,日夜颠倒,不常生病已经很幸运啦。也不像其他哥哥们为了接受训练,还得不时服下微量的毒,他们过得更苦,也都和我一样是孤儿。」严穹渊不曾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静静聆听的样子让他反而有些害羞,他浅笑了下咬了一口鱼肉再递给对方说:「你也吃啊。」 「我的这串还在烤,你先吃。」他们烤的鱼是金霞綰拿鱼藤毒晕抓来的,严穹渊则另外烤了兔肉吃,不过少年不吃长脚的,只敢吃鱼。 金霞綰说:「那你边烤边吃,别饿着了。我这人最讨厌饿肚子,也看不惯别人饿肚子。」 严穹渊微笑看他一眼,低头就着少年递来的烤串咬了一口,嚼嚥后回应:「好吃。」 金霞綰满意轻笑,拿回烤串盯着严穹渊咬过的地方,朝同一处下嘴,咀嚼烤肉时脸皮映着篝火光亮,觉得整张脸都在发烫。 严穹渊没察觉少年脸红,逕自聊道:「这条鱼烤得不错吧,吃起来没什么腥味,只是身边没有调料,不过还好有你摘的野花草提味。」 「嗯,你处理的手法俐落,相信牠不会太痛苦。我认得很多能吃的野草,小时候闹饥荒,为了裹腹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要认得一些救命的花草了。像这时节有剪刀股的叶子可以生食,切碎拿来提味也正好。江薺也可能吃,但是像破破衲长到三月就太老不好吃了。还有一些水草也能採,不过要煮熟就比较麻烦,所以我习惯先找可以生食的。」 ※剪刀股,又名鸭舌草,假蒲公英。 ※破破衲,别名水苦蕒,双珠子,卯子草。 严穹渊听他提及饥荒的事,垂眸黯然道:「对不起。」 金霞綰笑问:「你没事道什么歉?」 「那时你遇上的饥荒也是因为锦山国的缘故。」 金霞綰拍拍他肩膀说:「跟你无关,锦山国灭亡时你都还没出生呢。银华国一下子扩大国土也管不了那么远,再说也是因为连年旱灾的缘故。」 严穹渊想了下,提议道:「你要讲一讲当时的事么?有些事讲出来说不定会好些?」 「也好。」金霞綰比了手势让他留意烤肉串,两人相视一笑,他又咬了一口鱼肉,抬头回想道:「打从我记事以来,家里就穷得什么也没有,我也没见过娘亲,父亲每天都在外面,很晚才回来,偶尔会打水让我喝,我太饿了,四处找东西吃,父亲叫我别乱跑,跟我说乱跑会被抓去吃掉。当时我不叫金霞綰,我现在的名字是我自己翻书取的,不过我也记不得小时候叫什么了……」 当时金霞綰以为父亲那番话是吓唬小孩的,直到有天他在水沟边的草丛里看到一些白骨,白骨中有一截和他的手骨差不多长,其他骨头也好像能拼出人手的模样,那一带连猴子都没有,八成是人骨吧?金霞綰越想越怕,只得躲在家里,他饿得爬也爬不太动,后来父亲比较常拿吃的回来,可他却不敢吃太多,因为他隐约察觉出父亲是想将他养肥宰来吃。 荒灾太久,久到人性也能消磨殆尽,金霞綰每天都吓得睡不着,不敢睡熟,怕睡熟就被抓去吃了。他由于太害怕,有一天偷光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趁父亲不在的时候,从之前在墙角挖的洞鑽出去。之所以鑽洞,是因为当时门窗都被父亲堵死了。 一个孩童什么也不懂,漫无目的乱跑,他想着山里至少有些野草野蕈能採来吃,万一遇上虎狼被咬死也是命,所以他往山里逃,后来被一间寺庙收留。 金霞綰在庙里看到不少小孩,小孩们虽然都很瘦,但至少不像他饿到皮包骨。僧人每天都叫他们打杂、念经,虽然吃也吃不饱,起码每天能吃点东西,小孩之间也不怎么交谈,干完活就累得睡了。 有天半夜金霞綰醒过来,游荡到主殿那儿,看到几个和尚压着孩子们洩欲,其实他也猜出他们不是什么正经的僧人,平时会饮般若汤,吃鑽篱菜,可是更毛骨悚然的是他发现鑽篱菜其实还是人肉,于是金霞綰又逃了。这一次他被牙商抓了,卖去京都的教坊里当奴隶,他也不知江东云是看中自己哪一点,选了他当养子,此后他就不再是奴隶,靠着江东云的关係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般若汤,鑽篱菜,指的是酒与荤食。 严穹渊听完这些,沉默半晌低哑道:「你能活下来,我能像这样遇见你,实属万幸。」 金霞綰看他紧握拳头像是在压抑情绪,于是伸手覆上那拳头安抚笑语:「我已经没事了,就像你说的,讲出来以后好很多。我算是很幸运的,后来还尝过不少山珍海味,见识过有趣的人事物。」 「这样说来,东云算是你的贵人?」 「嗯……算是一时的贵人吧。」金霞綰瞇眼浅笑,神情复杂看了眼严穹渊,慢慢收歛笑容严肃道:「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这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我没同情你,是心疼。」 金霞綰蹙眉失笑:「不是差不多么?」 「不太一样。同情是对谁都行,心疼是对自己人……」 金霞綰揉揉眼,露出疲倦的样子,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吃完东西,严穹渊拿出一件轻裘披在身上,展臂将身边的金霞綰轻轻搂住,他看少年温顺的鑽入他怀中,这一刻好像心都被填满了温柔,又暖又喜,他话音低柔问:「冷么?」 金霞綰靠在严穹渊怀里摇头,带着睏意应声:「嗯嗯,不冷。」 夜晚树林间有不少怪声音,严穹渊又问:「怕么?」 「不怕。有点好玩,天上的星星好亮。」 严穹渊抬头一望,璀璨银瀚横过夜幕,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星空,但今晚的星空美得令人感动,他有股衝动想表露心意,可是想到少年的年纪还很轻,因而有些顾虑。 他只是想告诉金霞綰自己心里的喜欢,还想和少年以后都在一起,赏月、看星星、出外踏青,一起过日子。 就在男人暗暗琢磨该怎样表白时,金霞綰忽然提起了江东云。 「师父从前也说过希望我自由自在的,可他却……」 严穹渊莫名有些吃醋,冷淡回应:「也许他明白自己不能让你真正的自由,所以才这么说。」 「嗯,我想你说得对。他还在我背后刺了一株半生莲,说是希望我自由自在,但他一直以来教我的都不是这样,他只是纵容我。虽然你会管我、约束我、嘮叨说教,可我后来也明白你说的那些事,反而能习惯江湖上所谓的规矩。」讲到这里金霞綰有些心虚:「之前我用武力适应,以后有你看着,我就不必再当什么大罗金仙啦,呵呵。」 严穹渊稍微收紧双臂抱他,正欲表白之际又听他说:「你一直都没问我为何出逃花晨院的事,是在等我讲吧?其实也跟我之前碰上採花贼差不多,师父他受了打击,变得不正常了,他想睡我,还用上了我没闻过的迷香,我就逃出来啦。」 「你……」 严穹渊错愕,回想之前金霞綰有些听来没头没尾的问话,原来都是出于不安的试探!他不由自主抱紧怀里少年,满腔怒火咬牙沉吟:「江东云……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金霞綰苦笑喊道:「噯、我、我没事啦,六郎你轻点,勒太紧啦。」 严穹渊立即回过神来,放松双臂道歉:「对不起。」 「没想到你会气成这样。」金霞綰好笑的拍拍男人环在他身前的手臂说:「我没事,虽然当下中了迷香,不过好在荣亲王突然出现,把江东云给捉去隔壁房。我清醒时他们还在『缠斗』,我就赶紧跑了。」 严穹渊不知该怎么安慰金霞綰,要说人平安就好,但他不知道金霞綰心里的创伤是否好了,要说帮人报仇,金霞綰或许也不愿意再和江东云有所牵扯,报仇岂不是没了意义? 金霞綰回望了眼男人苦闷沉鬱的表情,在火光下显得更愁惨,不禁笑说:「你不要这样啦,我真的没事了。你不笑看起来已经够冷了,这脸在火光下看起来更可怕。」 严穹渊一听立即别开脸,金霞綰哈哈笑着一手扳正他的脸说:「逗你的啦,你一点也不可怕,我没说过么?你生得很英俊,我也知道你人很好,很温柔,所以见到你先前对别人好的时候,我有些吃醋,大概是因为很想独佔你这样的好吧。」 「霞綰……」 金霞綰被喊得浑身酥软,严穹渊不常喊他的名字,他尷尬慌乱道:「我说笑的,因为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还不怕我的脾气,我、我才有那种奇怪的念头。你不用当一回事。」 「想独佔也没关係。」严穹渊轻抚少年的脑袋说:「我很喜欢你。」 金霞綰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回头笑应:「嗯,多谢。我也是,很喜欢你。」 严穹渊知道他误会什么了,虽然想解释,但又不愿意再因此勾起对方的阴影,于是作罢。 篝火旁的两人再度沉默,金霞綰努力想找话聊,但是严穹渊先开口了。 「你说,你背上被他刺了一朵半生莲,伤都好了?」 「嗯。」 严穹渊拥紧少年,埋首在其颈窝闷闷低喃:「他明知你怕疼。」 金霞綰鬓颊被轻蹭,陷在对方怀里,羞得不仅脸发烫,身子也越来越热,他努力镇定道:「其实当那我也是自愿的,所以不是太疼。我是真的很敬爱师父,也因此,在他背叛我的敬爱后,我也跑了,不要了。」 「你心里恨么?」 「恨过啊。」金霞綰抬起小臂摸了摸严穹渊的手,莞尔道:「不过现在有你对我好,我就不恨了,浪费我心力,没意思,算了。 再说他自己也是个可怜人,你知道么?师父他娘亲是长公主,父亲疑似是当今天子。荣亲王看似喜欢我师父,但其实是喜欢天子的,只是我师父与天子可能神韵相像吧?所以将我师父当成了替身,也怪不得他要疯。只是他疯就疯,却这么对我,我不能忍。」 严穹渊感受到自己被金霞綰喜欢并信赖着,才听到了这番话,他内心百感交集,握住金霞綰的手允诺道:「我会一直对你好,让你不再被过去的苦痛绊住。霞綰,你和我……你跟我一起过日子吧?」 金霞綰不敢奢想严穹渊是喜欢他的,这应该只是心疼晚辈吧,但他还是很高兴的点头答应:「好啊。」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参 琉璃天是个充满高山、密林的人间仙境,环境优美,却也地势险峻,加上天气多变,即使是猎户也不常深入此境。严穹渊自幼跟着师父生活才熟悉这地域,他为了让金霞綰也能早点适应这里,两人时常结伴外出。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一起到山里摘採野菜山蔬,打野味或捉鱼回来,天气差的时候就在家中喝茶间聊,或一起看书、作画。严穹渊晓得金霞綰喜欢弹琵琶、打小鼓,陆续找出收藏的乐器给他,也督促金霞綰持续习武强身,除了两人对练,也把武功应用在日常劳作中,金霞綰还会利用音波功把鱼震晕,捉鱼都省了不少工夫。 金霞綰只在严穹渊身边能睡得好一些,因此他们除了同吃同住,也睡同一张床,几乎形影不离。在琉璃天一起生活又将近一年,上元节刚过,天气还有些冷,严穹渊邀金霞綰泡温泉,后者一口答应。那温泉是以前严穹渊的师父发现的,师徒俩在附近盖了间小屋,想泡温泉的时候就能过去享受。 严穹渊带路时聊起这事,跟金霞綰说:「去年比较忙一点,忘了有温泉这回事,前阵子我去那小屋巡过,也整理过了,所以才想着带你去泡温泉。」 金霞綰小脸掛着微笑,一脸期待跟着到溪谷附近。 温泉小屋里的浴池是石製的,引来附近活泉,旁边隔出小房间供人休憩,小屋周围有热泉流过的水道,秋冬时也不会太冷。参观温泉小屋的金霞綰发出讚叹,亮着双眼说:「这里真不错啊。」 「你喜欢就好。」严穹渊看他开心,自己心情也好。 金霞綰迫不及待脱光衣服,匆匆放好衣物就到池边试水温,往身上泼了些温热的水以后泡进池子里,舒服得仰首靠在池边长吁气。他转头看向严穹渊,那人也已经泡入池中,下身在水波里看不太清楚,他忽然有点害臊,低头泼水花玩。 严穹渊也坐在池中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闔眼休息。他感受到水流波动,是金霞綰缓缓挪到身旁,将长发撩到颈子一侧,表情靦腆问他说:「你要不要看半边莲?」 「嗯?」在此之前他和金霞綰也不曾一同入浴,更不主动提起江东云,都是避免触及金霞綰的伤痛,没想到这会儿少年会主动这么说。 金霞綰转身让他看背上刺的那朵花草,他感觉到严穹渊的手指在后心轻轻抚过,好奇问:「好不好看?」 「好看。」 「可惜是在背后,我看不到,当初他只给我看了画稿。」金霞綰转身跟他说:「你也帮我刺一朵花吧?就刺在前面我能见到的地方。」 严穹渊目光飘忽,像是不知该往哪里看,他说:「还是不要了,你怕疼。」 「可是我想你帮我刺朵花草啊。」 「为什么?」 金霞綰直瞅着他任性道:「我喜欢。」 严穹渊不知道他说的是喜欢这件事,还是指别的,只知道这样被那双眼睛盯着,他身心都有些奇怪的躁动,他好奇问:「那你想刺什么?」 金霞綰挨近男人身旁沉吟:「唔……我想想,就刺龙胆花吧?」 「为何是龙胆花?」 「去年你不是说过么?你师父的部落流传龙胆是山神的花,也指尝尽苦楚后终得正道。我想要的逍遥自在不是肉身上为所欲为,而是心神意志的逍遥。你就当是祝福我吧?」 「好。」严穹渊被他说服了。 金霞綰开心微笑,浴室中水气氤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水灵,但他并无自觉,只是趴靠在池边间聊:「去年我们也是一路买东西带回繁缕居,拎得大包小包,这次你打算几时出门?你答应我也能去的对吧?繁缕居也不在什么深山野岭,就是偏僻一些,我们可以买辆车,把东西都堆满载回来。」 严穹渊浅笑道:「我在想,要不要乾脆到外面住几年再回来?」 金霞綰歪头瞅他:「为什么?」 严穹渊笑叹道:「你这年纪正该四处长见识,多交些朋友,却跟着我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虽然这里什么都不缺,但你或许早晚会觉得无聊、厌腻这种日子,这里只有我,我不想像江东云那样困住你……」 「哈哈哈,多虑了吧?以前在京都时我就见识过啦,各式各样的人,虽然都是进出教坊的客人,你也知道我对谁都不特别感兴趣。可是我不会厌烦你,除非你嫌我成天黏着你,还是说你已经厌烦我了?」金霞綰稍微往后仰,与严穹渊目光相接。 严穹渊认真道:「我不会厌烦你。只是不想变得和江东云一样。」 「你不是江东云,怎么会一样啊?」 严穹渊凝眸注视金霞綰,那张灵秀的小脸很诱惑人,他歛起目光,也收束心神说:「受欲望驱使的人,做的事往往相差不远。该起来了,泡太久也不好。」 「喔。」金霞綰不太明白严穹渊的意思,但他被严穹渊看得身子发烫,不是因为温泉的缘故,为了掩盖此事,他假装泼水洗脸,故意拖延出浴,暗暗运功调息压下身体那些反应。 「真是太危险了。」金霞綰暗自想着,他被自己吓得不轻,忘了问方才那些话是何意。这段期间他与严穹渊朝夕相处,真是又快乐又痛苦,因为和心上人在一起很快乐,但又怕被发现心意而遭嫌弃。 严穹渊何尝不是这样矛盾纠结,他无时无刻都在想金霞綰的事,泡温泉时也一直暗暗运功不让自己失态。他一天比一天更喜欢金霞綰,所以每一日都是修炼。他对金霞綰百般照顾,虽然也有几次示好或曖昧暗示,却都担心勾起少年阴影而有所收歛,少年似乎一直没察觉他的情意。 琉璃天的春季时晴时雨,一切难料,严穹渊看金霞綰的鞋已经没一双好的了,想趁早给对方买新鞋和新衣,这一趟行程再怎样赶也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到他打算去的鹿城,因此他决定早点出门。金霞綰也期待这次外出,严穹渊收拾行囊时跟他说:「瞧你开心成这样,我先前提议要去外面住几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金霞綰皱了下鼻子辩解:「我是高兴可以逛街,又不是因为不喜欢这里,我们不出去外面住,也能像现在一样过日子。何况一旦到了外面长住就得找事做,好麻烦啊,要是你又招惹桃花呢?」 严穹渊无奈浅笑:「你穷担心什么?我不会去招惹桃花。」 「桃花会来招惹你啊。」 「没这回事。你不找事做也无妨,我会养你。」 「不用啊,我们住这里,偶尔把猎物整理好拿去外头卖,那也足够花用了,不要长住外面啦。」 严穹渊莞尔:「好,好,不勉强。」 他们打算去鹿城,那是离琉璃天最近也较繁华的城镇,而且鹿城靠山临海,能挑拣採买的东西也更多样。去鹿城途中会经过几个村落,严穹渊带了些琉璃天才有的药材去拜访那些村长、族长以及相识的猎户。 金霞綰听不懂这一带部族的语言,全赖严穹渊转叙,他们借宿的这个聚落有位女村长,晚上女村长邀他们一起吃饭,燉了一大锅肉汤。严穹渊知道金霞綰对别人的事兴趣不大,只挑有趣的事跟他讲,后来金霞綰捧着肉汤去隔壁桌吃喝,和村长家的一群孩子们坐一块儿。 小孩子们对金霞綰微笑,递了草叶织的一隻蚱蜢给他,他开心收下,找了几颗糖分给孩子们吃,笑着跟他们说:「大人们聊天,我们小孩不感兴趣,吃糖。」 小孩子们听不懂,但是看到这个哥哥给糖也开心的笑着说了一串话。金霞綰猜他们是在道谢,跟着嘻嘻笑。 严穹渊听到隔壁桌的笑声,转头一看,桌上的灯光照亮金霞綰的笑脸,那人笑起来的模样和孩子们一样纯真,用眼尾睞他时又有些魅惑人心,他胸中悸动,应付村长几句后就挪去金霞綰身旁问:「你们语言不通也能玩起来?」 金霞綰剥了一颗糖飴餵到严穹渊嘴里说:「吃了这万灵药,语言不通,心灵通啊。」 严穹渊浅笑,那些孩子们围上来吱吱喳喳说了一堆话,他听完后对金霞綰无奈笑了下,金霞綰问他怎么了,他解释说:「这部落里求亲的试探会先给糖,这些小孩子吵着说长大要嫁你或娶你,问你喜欢怎样的人。不过还好给孩子糖不作数,他们就是好玩而已。」 金霞綰挑眉讶道:「给糖试探?哈哈,有意思。」他掂了掂装糖飴的小袋子,全都塞给严穹渊说:「全给你啦,帮我跟他们说,我以后的糖只给一个人。」 严穹渊深深看了眼金霞綰,转头打发那群孩子们。夜晚他们睡同一张床,他看金霞綰背对自己侧卧,但应该还没睡着,于是出声问:「你今日给我糖袋也是试探么?」 「啊?」 严穹渊听他声音好像睏得很,又不想打扰他休息,压下心中的念头说:「没什么,早点睡。」 金霞綰一夜好眠,收拾东西时发现那一袋糖又回到他这里,他只以为严穹渊没这么爱吃糖,自己剥了一颗糖含着,严穹渊已经在外面喊他:「霞綰,好了么?」 「就来啦。」金霞綰离开时,那群孩子们都跑出来送他,他笑着挥舞双手:「回头见,谢谢!」 严穹渊见状调侃他说:「分明是你更会招桃花。」 「桃花?哈,他们只是小孩子。分明是你更会胡说八道。」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终于来到鹿城。入住旅店后,严穹渊看天色还早,提议把带来的货都交了以后,可以在附近先逛一逛,金霞綰欣然同意。他们带了琉璃天才常见的药材、皮货等物品,严穹渊有相熟的商家,将这些东西卖掉的钱能再补买些日用品还有盐、油回去。他们俩把一笔钱财存到当地钱庄,其他的分成两份各自留着採买,结伴上街不久金霞綰就发现往来的人频频回头看严穹渊,让他有些吃醋,严穹渊问他怎么了,他耸肩斜瞥男人一眼说:「你鹤立鸡群啊。」 严穹渊听了有些好笑,忽然弯身将金霞綰的腰抱住,让人比自己更高,他说:「现在换你鹤立鸡群了。」 金霞綰吓一跳,尷尬失笑:「快放我下来啦!」严穹渊没继续戏弄他,立刻放了他,但他已满脸通红,周围路人还一脸疑惑打量他们,他拉着严穹渊快步走远。 「哈哈哈。」金霞綰笑了出来,睨了眼身旁男子说:「没想到你还会开这种玩笑。」 严穹渊一脸淡然,眼中的笑意若有似无:「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 「还敢说我孩子气,你才是吧。」 严穹渊转移话题道:「鹿城是少数没有宵禁的地方,你要是还不累,我们就去夜市逛?」 「好啊。」金霞綰兴奋又期待:「我一点也不累。」 馀暉残霞,在鹿城这里的大街和集市才正要开始热闹。金霞綰在夜市里发现不少摊子在卖鬼怪面具,还很多人买,他拿起一张白色狐狸面具欣赏,狐狸脸上画了红色花纹,眼眶、嘴型瞄了金漆,做得很精緻,他问老闆说:「什么日子大家都买这样的面具来戴啊?」 顾摊的老闆一看他就是外地客,亲切介绍:「我们鹿城过完上元节之后有个万灵祭,很多人会在傍晚开始就扮成鬼怪妖精的模样出来,以前我们这里据说住了不少神仙和精怪,万灵祭就是在向祂们示好,祈求祂们庇护,其次就是图个好玩儿,还有这是继元夕以后,另一个能向心上人传情相会的日子。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要是买两张面具就算你们便宜一些,戴了面具的郎君能去附近的庙里走一走,兴许会遇上良缘。」 金霞綰一听就鬼灵精怪的笑睞严穹渊,后者也挑了张黑色的狐狸面具,上头以银漆彩绘,多是鹿城这里祈福的图样和花草纹饰。严穹渊起初只是拿着面具,金霞綰念他说:「买了就要戴啊。」 两人都戴上面具逛街,迎面而来的其他人也戴各种鬼怪和兽首面具,有兔脸、虎面,也有其他像戏曲的脸谱。他们在街上晃了一会儿,金霞綰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一路拉着严穹渊聊,严穹渊不是头一回到鹿城,可是透过金霞綰再看一遍,觉得曾经看惯的事物再次变得生动许多。 金霞綰闻到了一股可口的香甜味,见到稍远处一间小馆子亮着灯在卖吃食,他轻扯严穹渊的袖子嘴馋道:「六郎,我想吃炸元宵。」 「好啊。」 两人佔了半张桌子,点了盘炸元宵,炸起来的元宵五顏六色,有的用山楂染红,有的用梔子染黄,金霞綰咬了一颗白的,当即皱眉闷哼。 严穹渊问:「烫到舌头了?」 金霞綰点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喝完水好笑道:「吃太快了,好烫啊。我这颗是芝麻馅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白的就我这一颗了。」 严穹渊盯着被咬开的白元宵,脸有些发热,他故意说:「你牙齿缝有芝麻。」 「是么?」金霞綰赶紧又灌了一大口水漱乾净,咧嘴问:「还有么?」 「我逗你的。」严穹渊面无表情跟他坦白,手臂被打了下,他嘴角微扬,金霞綰也笑了起来。 夜渐深,他们回旅店准备就寝,严穹渊借厨房烧了些热水回来,兑成温热的水给金霞綰洗脚。金霞綰坐在床边说:「何必麻烦?」 「这阵子你老是吹晚上的冷风,把脚弄暖了也好睡。」严穹渊理所当然道。 「那我自己来吧。」金霞綰逕自脱掉鞋袜,把脚泡进水里互相搓,严穹渊看不过去就跪到水盆旁边捉他的脚踝洗,还度了些真气缓缓捏揉。此举令金霞綰乱了呼吸,一手搭在严穹渊肩上尷尬道:「噯,你不用这样啊,我、我怕痒。」 「这样还痒?」严穹渊淡定无波的看向金霞綰,可不管他看来有多正经,这样揉少年的裸足依然很曖昧。 「……那一会儿我也帮你洗。」 「不用,我泡一泡就好。我向来睡得好,你睡得不好才要这样。」 金霞綰放弃挣扎,两手向后撑着上身,噙笑看男人照顾自己。他常觉得严穹渊是喜欢自己的,但又不敢太篤定,因为这段期间彼此虽有曖昧,却始终维持着一道无形的界限,谁也没跨越过去。他是因为矜持、害羞、不安、恐惧,那严穹渊呢?严穹渊好像对他没有其他的欲望似的,不像他光是想到严穹渊就脸皮发热,稍有曖昧亲暱的接触就要怕身子有反应会失态。要是以前的他,早就下药先把生米煮熟再说了!想到这里,金霞綰有点洩气,他还是不敢表白,怕被嫌弃、拒绝,不知何时他变得这样胆小,患得患失。 「六郎,我不冷了,换你泡脚吧。」金霞綰催促着,两人一起把脚泡在温热的水里,直到水不够热。泡过脚他又跑去坐在窗台边看月色,严穹渊收拾完回来一看,又过来念他说:「该睡了。你坐这里吹冷风对身子不好。」 金霞綰睨他:「我还不睏嘛。你好囉嗦啊。」 严穹渊眉心微结:「霞綰。」 「我真的不睏啦。」 严穹渊盯着金霞綰看也没用,他知道少年头一天到鹿城还很兴奋,劝不听,他乾脆坐到少年身旁一起赏月。月亮不是圆的,不过谁也没在意,他全副心神都落在金霞綰身上。楼下街道依然灯火通明,不过人少了些,大家陆续在收摊关店。 金霞綰乌黑的眼眸映着月色,下一刻被严穹渊的模样取而代之,严穹渊悄然无息的伸手轻捏他下頷,十分英俊的眉眼和好看的唇越来越近,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的嘴上。这一刻柔软温暖的碰触,还有对方的气息都令他懵住。 严穹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下就退开,面容依然冷峻,却有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眸,眸中映着金霞綰茫然的表情。 金霞綰愣了良久,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瓣问:「为何这样?」 严穹渊深深望着他,嗓音沉柔低吟:「因为月色很美。」 关月色屁事?金霞綰心中这么想,却是乐开了花,抬头看人时的目光是炯亮的,他整个人变得更鲜活明亮,忍不住上前捧住严穹渊的脸用力嘬吻几下,嘴上、两侧脸颊都亲一亲,再嘻嘻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严穹渊知道金霞綰活泼,但还是被亲得有些意外,他神情温煦含笑说:「我喜欢你,也讲过许多次了,只是你不信。」 金霞綰闻言纳闷:「那你怎么不早这么做?你一直不碰我,我还以为你对男子不感兴趣,或是你那方面不行呢。」 「我是不感兴趣,以前也没想过这些情爱之事,可我喜欢你,又怕让你想起过往不好的那些事,所以……」 金霞綰仰首翻了个白眼,长叹道:「啊,你这个傻子,我、唉,我也喜欢你啊。你老是想方设法对我好,却又隻字不提,也是因为这缘故?」 严穹渊微微頷首:「怕你知道了不喜欢,还觉得噁心,会离开琉璃天、离开我。」 金霞綰深吸气,额头抵在对方胸口苦笑:「你真是傻,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的,我怎么会觉得你噁心啊。害我、害我也以为你接受不了男子间相恋……」 严穹渊也觉得自己蠢,越想越闷,又陷入沉默的反省之中。 金霞綰瞧出这傢伙有多小心翼翼、多闷,笑叹:「你真傻,但又这么好,会在乎我的感受。不过要是你一直不讲开来,而我又没搞懂,我们岂不是会错过?」 严穹渊说:「不会的。我这辈子只认定是你,我只对你有这样的感情。不管你对我是否有同样的感情,我都想照顾你,对你好。」 金霞綰的脸已经红透了,耳根脖子也染上緋色,他低头嘟噥:「那你为何对我毫无欲望?你是不想要,还是不行啊?」 严穹渊沉默半晌,双手握起金霞綰的小手问:「要不要试试?」 严穹渊彷彿也听见自己的心跳,他的手很温热,一颗心因为少年变得更火热,得知少年也喜欢他,向他表白,最初他只觉得像梦一样美好,然后胸中情感越来越澎湃,此刻他是狂喜的,几乎快压抑不住满腔情意。 「我……」金霞綰害羞茫然的抬头看他,他不想再克制衝动,抱住金霞綰吻住那张微啟的唇,大掌温柔又霸道的扣住少年的后脑杓和后颈,不让人有溜走的机会。 「唔嗯、唔。」突如其来的深吻令金霞綰有点吓住,他的唇瓣被严穹渊含住,吸吮、啃舔,对方的舌头轻易探入他口腔翻搅,近乎粗暴的掠夺令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闷哼着推抵男人的胸膛,对方稍微放了他,他粗喘两口气又被拥紧,再次吻住,舌根被缠得有些发痠,但他感受到严穹渊这样热切的情意,心里也欢喜,试着伸舌回应对方。 严穹渊获得回应更受刺激,他将金霞綰从窗口抱离,大步踱回床边将人轻放下来,一手隔着衣衫抚摸金霞綰的身躯,这少年虽然不再如以前那样身形单薄、过于纤瘦,但还是不够,他暗自思忖要再将人养得健壮一些,陪他越久越好,亲吻和爱抚也越来越激烈。 金霞綰被揉着身子,没一会儿衣衫凌乱,严穹渊要解开他腰带、裤头,他慌忙按住对方的大手制止:「先、先不要吧?」 严穹渊带着微乱的喘息和若有似无的笑意,沉声问:「你不想试试?」 「不想在外面,而且你有经验么?」 「没有。不过小时候撞见过几回,也待过一阵子教坊,算是知道的。放心,我不会放进去,只是想……让你舒服。」 金霞綰赧顏问:「你怎么让我舒服?」 严穹渊的手覆到少年的裤襠上,曖昧轻揉:「你这里硬了,我帮你摸一摸。」 金霞綰羞得挪开眼,又瞄他一眼说:「你也是,我也帮你揉一揉啊?」 严穹渊扬起浅浅笑痕:「好。」 金霞綰腿间肉物胀硬得很,严穹渊掌心还在抚摸他下腹,摸索着要解开衣绳,他迫不及待想让那隻手再多摸一摸,捉住严穹渊的手摆在襠部,又摸上严穹渊的脸含羞笑语:「你就这样随意弄吧,我想亲你了。」 严穹渊听出金霞綰的语气有点甜,那是无意的撒娇,他心尖酥软得要坏了,直接隔着裤子试探的抓捧那根硬挺肉物,一肘撑在金霞綰身侧温和抚摸其鬓发、耳朵,低头回亲那张小嘴。 「呃哼。」金霞綰舒服得轻哼出声,在欲望驱使下不由自主轻轻扭腰迎合。 严穹渊听出少年得趣,略施劲力玩弄手中秀挺殷红的宝贝,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那阳物非常滑嫩,已经被动情后泌出的清液打湿,他的手也湿了,金霞綰被他的碰触弄得骨酥身软,那反应看得他也欲火炽盛。 「霞綰,你真可爱。」 沉厚温和的嗓音就在金霞綰耳边响起,他听得动情不已,环住严穹渊的颈项往那张俊顏连连嘬吻,轻喘回应:「穹渊,我喜欢你,喜欢你管着我、嘮叨我,我知道那都是关心,知道你疼我。你就是凶我,我也喜欢。」 严穹渊轻笑:「你现在这么懂事,我怎么捨得凶你?」他低头往金霞綰的颊上啄吻,发出啵的轻响,金霞綰害羞又好玩得笑出来,又朝他身上拱腰催促,他了然微笑,变着手法抓揉少年的男根。 「六郎……哈、嗯,六郎、嗯唔……」金霞綰只有偶尔偷偷躲起来自瀆,不曾像这样恣意发洩,又是心爱的人在帮他、宠他,他身心激昂得有些恍惚,情欲刺激得他扭头呻吟,没过一会儿绷紧的身子倏然松懈下来,他啟唇喘息,慢慢拉回被欲浪冲散的目光。 他对上严穹渊专注而深沉的眼神,这人一直是这样凝望着他,看他陷在情欲里的模样,顿时令他又羞又窘。正因为早已见识过各种欢爱的姿态,他才更加不安的小声问:「我刚才是不是很丑?」 严穹渊轻吻金霞綰的唇回应:「不丑,很好看。」 「做那种事的时候,通常都不好看啊。就连……就连我师父那样俊的人,跟人欢爱时也会变得有些狰狞,我觉得可怕、不好看。你这么讲不是哄我么?」 严穹渊摇头:「不是哄你,真心的。不过我可能就是更狰狞了,你会嫌弃么?」 金霞綰闻言望着严穹渊灿笑,两手抚摸这人的俊容说:「不嫌弃,你多狰狞都没关係,我知道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我喜欢。我丢了一回,轮到你啦,我摸一摸你。」 「好。」 严穹渊盘腿坐在床上,让金霞綰面向他坐到怀中,这样的姿态过于曖昧情色,但他们早已恨不得立刻结合,只是不习惯在外面这么做,这已经是努力克制的结果。金霞綰张腿跨坐到严穹渊身上,表情难掩兴奋,也有些淘气,他低头往男人胯部胡乱摸了一会儿,笑嘻嘻道:「真的好硬啊,你的个子这么高,这里也很大啊。」 「要看么?」 「想看。」金霞綰看那裤襠好像都快被撑破似的,隐有期待。他和严穹渊一起把衣服脱了,自己也跪立起来,严穹渊帮他拉下裤子,湿透的布料慢慢和皮肤分离时,浓浊精水牵连出数道透亮的细丝,景象淫糜,令他害臊得抬不起头。 严穹渊难得看金霞綰这么羞涩,指尖温柔端起对方的脸,轻吻其唇珠、下巴并讚美道:「你这里也生得漂亮,相较之下我的丑多了。」 金霞綰怯生生看向严穹渊那根粗长怒挺的阳具,伸出指尖摸去:「不丑的,直挺粗壮,很威风啊。而且底下毛发浓密,也好看,我就不长毛,老是被笑。」 「我不笑你。我喜欢你的,你也喜欢我的,正好。」 两人互望一眼,心中盈满柔情蜜意,搂在一起亲嘴,互相抚慰腿间燃着欲火的宝贝。金霞綰想让严穹渊也快活一回,只不过那阳物非常粗长,他得两手才能好好的抓握、套弄,他的唇被吮吻得有些温热微肿,歪头轻喘,嗓音微哑低吟:「六郎的真、真威猛,我两手也照顾不来,小瞧你了。」 「慢慢来,等你习惯。」 「嗯……呵嗯……」金霞綰又被男人捧着脸吻住,吻得他无法专心取悦对方下身,他自己的男形也快要再次充胀硬起,不由自主哼出无辜轻软的细吟,带着哀求意味,他忍不住小力推开严穹渊喘气,把散落的长发拨到身后,流着满头汗说:「好热。你先别、先让我喘一会儿,呼……这里也要……」 严穹渊听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心疼又怜爱的轻笑答应:「好,你缓一缓。」 「噢嗯。」金霞綰没想到严穹渊把他们俩勃发的阳物都抓到一处磨蹭,刺激得他高声浪吟,他想起这动静恐怕会传到隔壁或走廊上,慌忙摀嘴,掌心微腥的气味也传到他口鼻间,他有些恼羞,低头朝严穹渊的肩膀轻咬一口,听到男人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顿时又没了怒气,脑袋枕在男人颈窝细细呻吟着。 「哈嗯,舒服……六郎,六郎……」 严穹渊情动难抑,抓捋彼此阳物的动作越发急凑,他稍微偏头嘬吻金霞綰的鬓颊诱哄:「霞綰,我想听你喊我夫君。」 「哼啊啊……夫君、嗯唔,夫君疼我。」金霞綰一手也想帮忙,但只是胡乱在严穹渊手上乱摸,另一手抱住对方,他酥爽得顾不上别的,只觉得男人的指掌充满力量,和那根阳具一样暖烫舒服,相互夹击辗磨让他欢快得闔眼闷吟,再次洩出一波精水。 金霞綰粗喘着掛在严穹渊身上,胸口和腹部微凉,严穹渊那粗大的傢伙还在喷发浓浆,和他的和在一起溅得身上都是。严穹渊目光深沉的紧盯住他,他慢慢勾起唇角迎上前,用舌尖曖昧舔过对方紧抿的唇,调皮诱惑道:「夫君真厉害,好期待回了琉璃天会如何啊。不过我的大小没那么夸张,我上你可能比较不疼吧?」 严穹渊喷薄后的性器还微微颤动着,他大方浅笑道:「那你还得抱好我才行。」 金霞綰立刻老实收歛态度,赧顏道:「嗯……我说笑的,我对后门兴趣不大,你睡我吧,我听说后面若得趣会很舒服的。」开玩笑,要他这身子骨抱严穹渊这样高大的汉子,不晓得是腰先断还是手脚先断,他想都不敢想。 严穹渊笑看他说:「明日先去物色马车,等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买些东西准备这事。」 金霞綰掩嘴打呵欠:「都听你的啦。」 「我再去弄些温水来清理,你睏了先睡。」 金霞綰望着严穹渊更衣后走出去的身影,转头看床上一片狼藉。笑嘻嘻的傻乐了一会儿才着手收拾脏污的衣物,甚至快乐得哼起小曲。他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好,能遇上严穹渊真是万幸!万幸!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肆 马车里堆满新添购的东西,一个戴白狐面具的少年躺靠在新买的布匹和衣物堆上假寐,空出来的地方则堆了一綑綑含苞的枝条,有桃花也有杏花,都是回程途中他随兴摘採的。 严穹渊驾的马车很稳,不过路况有时太糟,偶尔还是有些颠簸,这一路他也教金霞綰怎么驾车,但又捨不得让少年太累、太晒,常常把人赶到车里休息。从鹿城回来已是杏月,去时看到的山野花木皆已盛开,金霞綰特地挑了还有花苞的採回来,一到家就找花器插好。 抵达繁缕居时天都黑了,严穹渊把马儿牵去餵水吃草,再回屋里就看到金霞綰躺在木板地上睡,旁边摆着插好的花木枝条,他轻笑摇头,走去将人抱起来。 「唔。」金霞綰睁眼望着他微笑,往他颊边轻啄一下说:「累了,懒了,先睡吧?」 「换套乾净衣裳再睡。」严穹渊把人抱回寝室,转身去拿乾净的单衣递过去。 金霞綰抱着衣服打呵欠,走到屏风后跪坐下来脱衣更换,还没系好衣绳就连连呵欠,闭眼打瞌睡。他感觉有人从身后靠近,是他所熟悉的脚步和气息,他慵懒往后靠到严穹渊身上,任由严穹渊帮他穿好衣服再口齿不清的道谢,被摸了摸脸颊就转身抱住严穹渊撒娇。 严穹渊盯着金霞綰犯睏的小脸,摸着对方半边脸颊轻抚,他只敢轻轻嘬吻,要的多了,怕自己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他说:「先睡饱,那些东西明日再整理。」金霞綰点头,无比温顺的揪着他的衣袖上床就寝。 金霞綰坐在床边两脚互蹭,想把鞋蹭掉,严穹渊按住他的膝盖念说:「新买的鞋,别蹭坏了。」 「喔。」金霞綰刚弯腰,严穹渊已经先蹲到一旁帮他把鞋脱了,还拉下他的袜子,用掌心托起他的脚掌说:「脚不是很冷,就这么睡吧。」 金霞綰害羞得缩起两脚,滚到床里边小声嘀咕:「你吃我豆腐。」 严穹渊也跟着准备上床就寝,放下床帷用正经的语气回嘴:「谁让你的脚这么可爱?」他不只是在逗少年,说的也是实话。少年的个子不高,买鞋时就知道那双脚比很多姑娘的看起来还小,而且脚趾头生得圆润可爱,让人看了会一直惦记着。 金霞綰没应声,逕自拉起被子盖好睡觉,他感觉严穹渊躺到身旁,一手被严穹渊捞过去握住,很快也安心入梦了。 金霞綰一夜好眠,天刚亮时他就醒了,发现被子都堆在自己身上,他撑起上身看向一旁的严穹渊。由于此时还是有些冷,严穹渊揪着眉心双臂抱胸,睡得不怎么安稳,金霞綰于是拉起被子盖过去。他此举令严穹渊转身往自己的怀里拱,并抱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到他的怀里,这令他暗自好笑,原来严穹渊也会这样跟他撒娇。 金霞綰轻抚严穹渊的侧顏、耳朵和头发,低头轻吻其眉眼、额头,严穹渊慵懒低吟着将他的腰搂紧,俊脸仍埋在他怀里胡乱蹭了会儿,好像还隔着衣服亲他,他痒得发笑,小力推开人。 金霞綰看严穹渊顺势仰躺,闭着眼睛也不晓得清醒了没,馀光看见严穹渊没盖到被子的下半身,裤襠那里支起一团难以忽视的布包,他扬起一抹顽皮的笑把手伸过去,刚碰了下就被另一隻大手捉住。 严穹渊坐起身的同时把人抓入怀中,带着笑意警告:「别淘气。」 金霞綰瞟他一眼,笑得有些挑衅:「我就想碰。你不是喜欢我摸它么?」 「晚些时候吧,睡醒了先洗脸,我去准备早饭了。」 「我也一起。」金霞綰一脸开心,自从他和严穹渊互通心意,心里想什么也不必再小心谨慎的隐藏、压抑着,他知道严穹渊不时假藉照顾他的名义吃豆腐,但他何尝不也是这样? 金霞綰并不是真的那么娇生惯养,虽然严穹渊乐意宠着他,但他也想对心上人更好,现在还能光明正大黏着对方,心中欢喜得不得了。今天也是一直跟着严穹渊忙进忙出,从炊饭开始,严穹渊生火他就洗米,严穹渊下厨他也在一旁打下手,吃过早饭再一起整理带回来的东西。 他们边忙边聊,清点药材和乾货时,金霞綰说:「没想到隐居在此也不容易,从前你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又累又寂寞啊?」 严穹渊说:「够累就没空想别的,不过不是很寂寞。但是你来了以后,我觉得这里什么都不错,如果你离开我才会变寂寞,所以我不想你走。」 金霞綰听了有些愣住,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下,他轻巧把箱子推到适切的位置,害羞笑说:「那我就一直在这里啦?」 「求之不得。」 金霞綰心跳得有些快,心想这男人还真是可怕,老是不经意讲些令他脸红心热的情话。 午后吃过东西小憩时,严穹渊躺在邻着水池的房门边,金霞綰也躺下来,脑袋枕在他的腹部,他撑起身轻抚金霞綰饱满好看的额头。 金霞綰拨着男人的手指玩,迎视男人隐藏欲望和柔情的目光说:「晚点你帮我身前刺龙胆花好么?」 严穹渊微微挑眉:「你还记着此事?」 「你当我说笑么?刺针什么的我都买好啦。」 「我只是不想你疼。」严穹渊实在不忍心,不过金霞綰捉着他的手投以央求的目光,他便又心软了。 金霞綰坐起来捉着严穹渊的手摆到胸口上问:「你想龙胆花开在哪里好?这里?还是……」儘管隔着衣服,严穹渊的手还是能摸出对方持续锻鍊后的精瘦体魄,金霞綰捉他的手往下挪,摸到紧实的腹肌。 「这里呢?」金霞綰歪头笑问,神情纯真却充满十足的诱惑。 严穹渊目光略微深沉,喉头滚动,他看向金霞綰认真又澄澈眼眸,把手伸入对方衣服里摸着左胸,沉哑道:「这里好么?」那处肌肉放松时很柔软,他忍不住稍微抓了下。 金霞綰垂眸闷吟,羞赧答应:「就这里吧。」他一仰首就被严穹渊亲嘴,他也伸出舌尖回舔,彼此来回嬉闹片刻才又含羞分开。 严穹渊食指轻挠金霞綰的下頷,金霞綰笑着拨走他的手,他说:「这就准备沐浴吧。」 金霞綰起身道:「那我去烧水啦。一会儿你得养足精神,你先歇一会儿,我烧好水叫你。对啦,东西都在床头那个很花俏的矮柜里。」说完他就雀跃跑开了。 严穹渊去矮柜那里取出鏤身的功具消毒,再准备一些乾净的软布,然后拿出金霞綰先前所绘的画稿欣赏。从前他也见过师父帮一些江湖好友鏤身,有人会把手脚背后都刺得花花绿绿的,有人则是刺满了肩膀、手臂,还有位光头不知何故烧伤了半边头脸,乾脆在头脸刺了经文。回想起来,那些人选择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勇猛威武,当时师父跟他说,人生充满各种苦楚,有的人一生特别苦,所以也不差这么一种痛苦,有的人甚至认为这是痛快的,或者是个命里的印记。 「六郎,水烧好啦。」金霞綰一脸灿笑跑来喊人。 严穹渊走过去,金霞綰自然无比的挽住他手臂朝浴室走,他让金霞綰自己先洗澡,他替金霞綰洗头、擦洗后背,顺便问:「为什么你还想在身上刺龙胆花?真的不怕疼?」 「怕疼,可我想要你帮我。」金霞綰闭眼享受头皮按摩,严穹渊的手指力道拿捏得精准得宜,让他舒服到有些犯睏,他也听出严穹渊的疑惑和忧心,勾起嘴角说:「你别担心,我没有什么心病,只不过是想和你有多一些羈绊,让你在我人生留下东西。你的事,我都想牢牢记着,等将来日子久了,我的人生就全都是你,捨不得忘,你在我心里的份量就越来越重,那么将来我再想起从前的任何事,那些苦痛和阴影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严穹渊听得心疼,接着又问:「选择龙胆只是当下想到那则传说而已?」 「是啊。」金霞綰睁开眼看着上方雾气裊裊,他说:「还有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和你长得不一样的神仙,眼睛是紫色的,可不知为何我觉得那就是你。但梦里其他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关于那些梦,他只剩很模糊的印象,感觉是个既悲哀,又幸福的梦。 严穹渊听见这则怪梦,不知为何有点吃醋,他知道梦是毫无道理的,可一想到金霞綰梦见别人,却又说那人其实是他,多少还是兴起醋意。 金霞綰没察觉身后男人在吃醋,逕自聊道:「至于龙胆花,是神仙的花,在那个梦里我就觉得你是个神仙,而且真身还是一隻龙。龙胆花也很美啊。不如我也帮你刺些什么?」 「不必劳烦……」 金霞綰稍微回头看一眼,笑嘻嘻问:「该不会你比我还怕痛?」 「还好。你梦里的男人长什么样的?」 「记不清了,反正跟你现在不太一样,我只记得眼睛是紫的,但有时好像又是灰的,好奇怪啊。大概梦里的你是神仙,会变来变去吧?」 严穹渊淡笑无语,放弃纠结梦境的事。 轮到严穹渊沐浴时,金霞綰也帮他搓洗后背,边洗边揩油,亲着严穹渊的耳尖、侧脸,他发现这男人的耳朵都红透了,可能是被他逗得太害羞,开始会躲着不让他骚扰,他乐得哈哈笑。 沐浴后两人到寝室,金霞綰跑去搬了一叠书册摆在床边,再自己堆好棉被靠在围栏边,朝拿了针具上床的严穹渊勾勾食指:「放马过来。」 「是要比武么你?」严穹渊失笑睨人。「衣服脱了吧。」 「喔。」金霞綰脱衣脱得很乾脆,丝毫不像是教坊出来的人,毕竟他即使见识过那些能迷惑住客人的手段,也从来不需要施展出来,对他来说严穹渊也不是教坊的客人。 严穹渊拿起银针看他一眼,下针当下疼得他深吸一口气,他感觉扎针的动作顿住,望着眼前的男人安抚道:「我没事,继续。」 严穹渊不想让金霞綰难受太久,之后就没再犹豫或停顿,越发专注于此事。他先刺出大致的轮廓,这过程对金霞綰而言还能忍受,有点像是较凶狠的虫蚁在啃咬皮肤,虽然刺痒得想发脾气,可一见到严穹渊认真面对他的模样就立刻没了火气,还拿起一旁的帕子替对方擦汗。 不过随着时间一久,金霞綰觉得胸上那片皮肉在灼烧,有时会麻痺一阵子,不过刺疼痒的感觉会一阵一阵的袭捲而来,他冒了一身薄汗,严穹渊不时拿巾帕替他擦拭。 其实对严穹渊而言这过程何尝不是种煎熬?每当落针时,细微血珠渗出白嫩的皮肤,他听着金霞綰隐忍的细弱呻吟,轻颤的吐息,气氛逐渐变得曖昧,尤其他瞥见金霞綰微瞇起眼凝视自己,那眼神清纯澄澈到了极致后,反而成了要命的诱惑。他们的吐息、心跳、体温彷彿正在交融,这分明是难熬的过程,却也有着难以言喻的快感,说不定会就此成癮。 其实对严穹渊而言这过程何尝不是种煎熬?每当落针时,细微血珠渗出白嫩的皮肤,他听着金霞綰隐忍的细弱呻吟,轻颤的吐息,气氛逐渐变得曖昧,尤其他瞥见金霞綰微瞇起眼凝视自己,那眼神清纯澄澈到了极致后,反而成了要命的诱惑。他们的吐息、心跳、体温彷彿正在交融,这分明是难熬的过程,却也有着难以言喻的快感,说不定会就此成癮。 严穹渊动作忽然停顿,深深望着金霞綰低哑道:「别闹。」 「你那处越来越硬了啊,憋得难受不是?我……我只是想帮你紓解……」金霞綰垂眼嘟噥,无辜的表情藏了些心眼,他多少也是想诱惑、挑逗,这么做很刺激,也很好玩。当然,他也是真的觉得害羞。 「你这么闹我,不怕我把你身上的皮肉刺烂了?」严穹渊说着恐吓的言词,语气却一点都不吓人,沉润温和得像在哄容易受惊的幼兽。 「呵,万一烂掉就认了吧。」金霞綰话讲得乾脆,他被那语调哄得身子酥软,安份靠在堆叠好的被子上忍耐刺疼和烧灼感。严穹渊靠过来轻柔怜爱的亲他,一手握住他肩头揉了揉,无声安抚着,却也惹得他下腹发紧,腿间肉物有些胀热。 「六郎,快点……」 「我尽量,你再忍忍。」严穹渊压抑欲念,继续手上的活,但此事也实在快不了,他不想让金霞綰白疼一场,费了好些工夫才刺好少年想要的花样,拿乾净软布擦拭周围血渣。 金霞綰忍耐身上的难受,对严穹渊扯出一抹笑,并捧住那张俊脸细细啄吻数下,微喘低喃:「穹渊,你真好。」他在严穹渊的注视下赧顏问:「叫你名字不好么?」 「随你喜欢,你喜欢的,都好。」 严穹渊让金霞綰躺下歇息,数次燃起的欲火总算平息下来,他帮金霞綰拭净伤口,再温柔抹上事先调好的药,等忙完这些,金霞綰已经睡熟了。他平静凝望金霞綰的睡顏,须臾后看到金霞綰抬手咬抓挠伤口,赶紧制止住,为免少年睡梦中抓烂皮肉,他找了薄软的布调将少年两手系在床柱上。 只不过做完这事,严穹渊腿间的淫物又昂扬怒挺,襠里一片潮气,他索性脱了裤子扔开,坐在床里望着少年的睡相自瀆。 儘管他和金霞綰已经互表情意,但他也知道此举不妥,说不定金霞綰会因此嫌弃、害怕他,但他又莫名有股信心,认为金霞綰不会就此厌弃他,但内心的不安也带来刺激,让他无法就此停下来。 「霞綰。」严穹渊闔眼沉吟,手上的动作加剧,为了避免自己弄脏金霞綰的伤口,他将方才那些布拿来掩住下身,片刻后床里多了像是石楠花的气味,彷彿四月未至花已开。 金霞綰没睡太久,醒来时看到严穹渊正在收拾脏污的布帕,而自己双手被缚住,他茫然望向严穹渊问:「怎么绑着我?」 「你睡着会乱抓,怕抓坏了皮肉。」严穹渊帮金霞綰松绑,又去倒了杯水给金霞綰,少年喝完水垂眼盯住他起了变化的下身说:「它在对着我流口水。」 两人四目相视,严穹渊知道稍早做的事被察觉了,金霞綰似乎不太介意,还语带笑意问他说:「自己应付多少有点不够新鲜刺激,我帮你吧?」 严穹渊没拒绝,点头后坐回床里,任由金霞綰解开他的裤头,他深色肿胀的孽根迫不及待冒头,那淫痴的状态彻底曝露出他的欲念,他有些不安瞧着金霞綰的反应,幸而金霞綰并无嫌弃,还兴致盎然紧盯着看,并用那双修长好看又白嫩的手握住那物。 「不噁心么?」严穹渊问。 金霞綰好笑睨他说:「都不是头一回瞧了,你现在才问?那你觉得我噁心不?」 严穹渊歛眸,神情含蓄的回应:「一点也不,你很好看。」 金霞綰的小脸漾起一抹灿笑,他欢喜道:「我也觉得你好看,你的这里也好看啊。」他并不急着拼命刺激那根阳物,握着抚摸几下后就从床边抽屉取了一瓶油,倒出来有股花草香,把油倒在掌心搓抹开来,两手贴到严穹渊的髖骨,温柔又带了些劲道推揉、抚摸。 严穹渊半闔眼深吸一口气,享受金霞綰的碰触,金霞綰得意问他说:「舒服么?」 「你在教坊学来的?」 「以前好奇躲着偷看过,第一次试着这样。」金霞綰看严穹渊的男物直挺挺竖起,顶端泌出清透的液体,滑落或滴到下腹,有点浓稠的牵连成丝,肉物激动轻颤,温热得彷彿会冒出热气。他看着觉得好玩,掌心慢慢往胯部按揉,若有似无的朝其顶端吹气,看那物抖了抖就轻笑道:「舒服的话,以后我都帮你。」 「嗯……很舒服。」严穹渊的嗓音沉礪,显然已动情。他看金霞綰用食指和大姆妄想指圈住他的阳物,不过它太粗大,两指也圈不起来,所以少年用两手一起抓握套弄,皮肤磨擦的热也把花草油的气味蒸散出来,床里多了清新的香气。 「真的好大啊。」金霞綰小声讚叹,手握茎柱将外层薄皮往上推,前端肉冠受了刺激,孔隙吐出更多清液,圆润饱满的龟首透着水泽,他抿着曖昧笑意用指腹在那里画圆,像是安抚的摸摸那圆钝小头,严穹渊的气息因而更粗沉了。他瞄了眼男人,那冷峻无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深沉,他好奇问说:「喜欢么?」 严穹渊坦言:「喜欢。」 金霞綰的手指在对方龟首上不停画圆、抚摸,另一手也不再只是握着肉茎,而是往下对那肉囊又摸又揉,手指微屈温柔挠着根部敏感的地方,他也是男子,自然晓得前端和下面哪里应该是最能带来快乐的。只不过他想到严穹渊方才的问话好像是怕被他嫌弃,心想要好好疼惜这男人,于是挪动自身的坐姿,俯首亲了下对方的阳物。 严穹渊蹙眉,出声制止:「你不必如此……」他的喘息瞬间变得浊重,金霞綰已经把他的阳物含入口中,软嫩的舌刷过阳物钝硕饱满的前端,舌尖一会儿在小肉孔那里鑽舔,一会儿又往肉冠周围反覆舔舐,唇瓣被肉茎磨擦得越来越红润,他的口腔勉强含住前半截吞吐。 「唔呃嗯、咕嗯……」金霞綰听着自己吃这根阳物的声响,忽然涌现羞耻感,红着脸不敢直视严穹渊的表情,但嘴巴和手仍想取悦这男人,做得更加卖力。 「霞綰。」严穹渊的低唤有些颤音,一手摸着少年的头发,忍不住扣着那颗脑袋想让其吞得更多、更深,龟首好像深入更紧窄的地方,他听到金霞綰有点难受却隐忍的闷哼,立刻卸了手劲,但金霞綰依然埋首在他腿间吞吃阳物,动静渐大。 「咕呃。」金霞綰眼角泛着水光,口中的肉棍猛地剧烈抖动,他本想松口退开,但又莫名让那傢伙往更深处插。淫具喷薄之际他险些呛着,稍微缓下戾气的肉棍吐露浓浆并徐缓撤出,而他痠麻的唇舌仍攀附在茎柱上,舌面兜住了一滩浓精,严穹渊轻捏他下頷低声令道:「吐掉。」 「啊……唔嗯。」金霞綰觉得有些腥苦,可是不知怎的他嚥下去许多,不自觉露出无辜可怜的模样望着严穹渊问:「舒服么?」 严穹渊吐息声变得沉浊,他心想少年都这般狼狈了,却还关心他舒不舒服,他心怜不已,抱住对方吻上去,伸舌到适才被自己蹂躪过的口中刮扫。 金霞綰有点吓住,本想推开严穹渊,不想让这人吃到这些东西,但那双强健有力的手臂却将他箍得更紧。被如此深吻着,他感受到自己被真心疼惜,也才放松身心倚靠在其臂怀里,这一切由淫靡色情变得更温情繾綣。 漫长的拥吻告一段落后,金霞綰拿来一个长木匣,表情靦腆含羞对严穹渊说:「我那里恐怕无法一下子承受你的,得要慢慢来。你就帮一帮我吧?」 「好。」严穹渊从他递来的木匣里取出一根乳白温润的长形玉石,一端凿孔穿了镶金玉环,他问:「这什么名堂?」 那是金霞綰先前在鹿城的风月场所寻购的,他赧顏笑答:「这叫种春风,就是玉势啦。」虽说是玉势,却不是仿造男物的模样,刻意做得像一件摆设,这样他自己看了也比较不害臊。 严穹渊了然,掂了掂玉势轻笑:「种春风啊……」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伍 窗边树丛香花盛开,蝴蝶在其间翩翩飞舞,院里水池中的鱼跃出水面,激起一些水花,雀鸟飞来这热闹的院子里觅食,牠站在窗櫺那儿歪着脑袋往房里瞅,啁啾鸟囀把睡梦中的少年吵醒。 金霞綰皱着眉用力伸懒腰,再扭身抱着一旁的棉被赖床,片刻后传来可口的香气将他神智拉回现世,有人用指背轻蹭他脸颊,那人嗓音低柔的唤他:「霞綰,起床了。我煮了粥,过来吃一些。」 金霞綰睡眼怔忪看了看严穹渊,慢慢坐起身朝人伸出双臂吐了单音:「抱?」 严穹渊就爱看他这么理所当然的撒娇,二话不说将人横抱起来带到用饭的桌席间,他这么宠金霞綰,除了心里乐意,更是因为前一晚他们玩得有些晚,而且他替少年「种春风」,他虽无经验,也能想像到体内埋了异物有多不便。 寝室前隔开的居室里有张矮桌,周围铺有蓆子,桌边座垫原就是蒲团,严穹渊一早又特地去找来这样又厚又软的,好让金霞綰坐起来舒服一点。金霞綰不像严穹渊端正姿势跪坐着,他併着双腿侧坐,姿态随意,刚睡醒的他还些懵,愣愣的打量桌上那些食物。 主要是那一锅清粥,周围都是配菜,除此之外还有烤鱼。虽说是清粥,不过粥里有蛋花和鸡肉丝,还有一些翠绿的顏色,应该是把一些能提味的香料草叶切碎了一起煮。 「好香啊。」金霞綰微笑讚美,刚拿起碗就被严穹渊接手过去,他望着替自己盛粥的男人失笑道:「我的手又没有废了,你不必这样啊。」 严穹渊把粥递过去说:「尽量留着体力。」 「留体力干嘛?」金霞綰挑了半边媒,曖昧笑问。 「我不知道。」严穹渊觉得讲出来有些尷尬,好像他有多威猛似的,其实他只是担心金霞綰太疲累,毕竟之前才舟车劳顿回来,接着就一块儿忙着收拾屋里、仓库,让他实在心疼得很。 金霞綰本想调侃严穹渊几句,但一想到这人着实疼爱自己,总为他设想许多,也不好意思老是戏弄老实人。他尝了一口粥,真心夸道:「很香,好好吃啊。你吃过没有?」 严穹渊点头:「方才试了一些。粥里的肉我撕得很碎,你要是还不喜欢,我再帮你挑掉?」 「不要紧,我现在稍微能吃这些了。谢谢你,以后我会再尝试的。」金霞綰从不吃长脚的生物,不过他也不想总是麻烦严穹渊,才自己提出要慢慢在饮食里加些不一样的肉类。从前他在花晨院都无法妥协,现在却为了这个男人想再试一试。 「嗯,不过也不必太勉强。」严穹渊知道金霞綰只吃鱼是由于童年那些阴影所致,听说少年小时候曾被江东云逼着吃了肉,但吃了总是吐出来,无论如何也改不掉,长久下来江东云担心搞坏孩子的身体才因此作罢。 严穹渊替金霞綰烤了一条鱼,还把鱼肉都挑好了。金霞綰吃得很满足,他看严穹渊在收拾桌子,害羞问说:「等我以后不好看、老了、变得更没用了,但脾气还是这样,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 严穹渊说:「我说过会一直对你好的。我想一直对你好,但我不晓得怎么证明,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再说,你脾气再怎样改,对我都还是好的,我知道。人老了都差不多那样子,没有谁嫌弃谁,你别想太多。」 「穹渊。」金霞綰想告诉严穹渊自己当然是信的,但说出口又觉得害羞。他的衣服从昨晚就寝时就没穿好过,只是宽松的披在身上而已,他拢了拢松开来的衣襟,赧顏道:「你收完了快回来吧。我等你。」 严穹渊呼吸心跳好像有一瞬间乱了。金霞綰望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开,好笑道:「他匆匆收了东西走开,也是急着赶回来吧?」回想起前一夜的事,他又羞臊得脸皮微烫,严穹渊那人学什么都快,帮他放玉势的同时,还将他那一套按摩挑逗的手段都学起来,用在他身上。 而且那会儿他是趴跪的姿态,严穹渊一手握住他的阳物抓捋、搓揉,彷彿像是在给牛羊榨乳似的,加上后庭塞着异物,他真没想到被那样对待会这么酥爽。此外他也发现自己还有这样贪欢的一面,后来快活得乱哼乱叫、流着口涎,激昂时抖着身子软倒在床铺上,之后都是严穹渊善后的,他只记得严穹渊帮他抹净身子,然后抱他换了房间就寝。 严穹渊回来后又带着金霞綰洗脸漱口,接着帮少年身上的伤口重新清理、上药。金霞綰瞧他一副并不急的样子,指着床上角落那叠书册问:「我昨天就搬来要看的,结果太疼就没心思看,现在要一起看么?」 「也好。」严穹渊替他把衣服掩好,将人搂到怀中坐着,拿了一本画册翻阅。他们去鹿城买了一套画册,内容都是春宫图,有男有女,也有同性间交合的画。 金霞綰没什么耐心的连连翻页,严穹渊问:「不想看了?」 「画得丑,人物没你好看。」 严穹渊浅笑:「靠想像吧,这只是参考罢了。把自己想成图上的人试试?」 金霞綰指着掏出男根的人物问:「那你是这个?」 「嗯。」 金霞綰忽然觉得害羞,翻到下一页去,画上一名男子抓起另一男子的脚在舔,他疑问:「不噁心么?」 「是你的话就不会。」 「好肉麻。」金霞綰害羞得笑了,指着另一张图问:「你想做了么?」画里的男人由后方抱着另一名男子,两者衣裳半褪,但能清楚看到前者一手扶着阳具放入另一男子的股间。 严穹渊沉默,但是金霞綰听见他嚥口水和呼吸粗重的声音,金霞綰又问说:「我有没有比这人物好看?」 这回严穹渊回应了,话音低沉而温柔:「你最好看。」 金霞綰摸着严穹渊搂在他腰间的前臂,放轻语气撒娇道:「那就这这画里的试试吧?我会害羞,先不要面对面。」 「好。」严穹渊的话越来越少,但内心已是激昂亢奋,只是还有些矜持和顾虑,怕自己吓坏了金霞綰,也不想被当成是教坊那些急色的傢伙。 金霞綰把书收到一旁,小脸喜孜孜的说:「我也觉得你最好看了。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好英俊挺拔,笛子又吹得那么好,可你只顾着和别人说话,我才故意装作不把你当一回事的样子。唉,你也晓得,我脾气不好啦。」 「不要紧,我喜欢你这样,不是谁都好才好。」严穹渊将人捞回怀里搂住,又摸又亲,一手伸到对方素白的单衣里揉了胸口,少年不刻意施力的话,胸口两团肌肉其实也是柔软的,却也十分弹润,他摸到少年已然发硬的乳尖,拈住其中一颗肉粒搓揉、轻扯。 「啊嗯。」金霞綰低吟,有些颤抖,他扭动腰肢让臀肉压在严穹渊的襠部磨蹭,少顷又羞涩得停下,将长发拢到颈侧后往前爬开,伏低上半身并撅高了腰臀,摆出前一夜被置入玉势的姿态说:「六郎,先帮我取出那个。」 严穹渊深吸气,上前撩起金霞綰的衣摆,再替人脱了裤子,玉势一端的短柄是一个镶金小玉环,环上缀着一条细长银鍊,他倒了一些助兴、保养的药油就拉着银鍊缓缓取出玉势。 「嗯哼。」金霞綰蹙眉轻哼,后庭一阵空虚,此时严穹渊摸上他的臀,温热的双手令他很舒服,他小声央求:「六郎,再摸一会儿好么?」 这要求对严穹渊而言简直求之不得,他温柔抚摸其俏臀,金霞綰有一身锻鍊精瘦的体魄,而臀肉则是浑身上下最丰腴的地方,其次就是大腿了。他抚摸那对饱满弹润的臀瓣,稍微往两侧揉开些,就能清楚看到方才吐出异物的小肉隙,那处实在渺小,令人不禁怀疑它是否真的能容纳充血胀大的阳物。 严穹渊在掌心补倒了些药油,搓热后让金霞綰先趴好,他替人推揉腰、腿一带的穴位、筋肉。金霞綰白皙如玉的皮肤多了一层油水亮光,调和过的药油散发特殊的清新草叶香气,两人心情都逐渐放松。 「好舒服啊。」金霞綰枕在双臂上,舒服得瞇眼哼出轻笑,像隻小猫。 严穹渊听他这么说也很愉快,虽是藉花草油在推揉皮肉,不过金霞綰的皮肤本就很滑腻,他逐渐加深力道往一些穴位按,也在所经之处点燃欲火。 金霞綰感觉到臀肉里被按得有些痠麻,轻哼着扭动腰身。「哈啊!」他沙哑的讶叫一声,因为严穹渊的指腹往他股间按弄,不时蹭过穴眼,那处的变化他并不自知,只感觉出严穹渊很喜欢玩弄那里,简直爱不释手,而他也敏感得不得了,两手揪着衣衫和被子压抑呻吟。 「呵。」严穹渊低笑了声,他紧盯少年臀间粉润的小穴,稍早取出玉势时,小穴微微张缩的模样很娇嫩可爱,如今又被他指腹揉得越发艳丽。他稍微插入一小截姆指,那圈有着细嫩肉褶的小孔立刻含住,能感受到穴内的嫩肉紧密裹上来。穴里更加湿热舒服,勾起他更多浮念,仅这短暂綺想就令他腿间肉物迅速肿胀,在裤襠里绷得难受。 「啊嗯……六郎,唔、好痒。」金霞綰忍不住扭腰想躲开手指的玩弄,严穹渊也暂时放过那里,双手改而抓牢他的臀,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惊呼一声,瘫在床间颤慄哼吟:「呃、你怎么、不行啦,那里不……」 严穹渊亲着金霞綰的臀丘,再小口嘬吻至丘壑间的小孔,柔韧的舌尖往穴里鑽探,虽然无法太深入,但胜在舌头灵活。 「啊啊……真的、别……」金霞綰没想到只是被那样浅浅鑽凿,也会被弄得通体酥软,连话也说不清楚。「求你啦,那处脏,唔嗯、哈啊!」 严穹渊撤了舌头,仍在周围白嫩的皮肤上嘬吻出细微声响,神情陶醉沉吟:「不脏。」 金霞綰轻喘着坐起来,回头望向严穹渊,那男人的唇也变成妖艳的色泽,平日霜冷却又温柔的眉目凭添魅惑,甚至看来有点危险。金霞綰轻颤了下,一臂向后勾过严穹渊的颈项索吻,这一吻都是那油的味道,太滑腻了,不过香气很好,他咂了咂嘴笑出来。 严穹渊从后方搂抱金霞綰,低头吻咬其肩颈,一手揉着少年的身子,厚实的胸肌在放松时被他揉得有些变形,他搓着少年浅色的乳尖,少年扭过上身环住他颈子,他顺势捞住少年,任其在他下頷、喉结、胸口又舔又吻,他迎合之馀也俯首含住少年胸口完好的皮肤,吮吻出一朵朵淡緋色的吻痕。 金霞綰摸到了严穹渊胀硬的阳物,他不想让人憋坏了,重新背对严穹渊跪坐,一手往后摸到严穹渊那粗大的男形,稍微抓着抚摸几下就往自己股间带。 严穹渊盯住金霞綰的举动,看到那隻玉白漂亮的手握住他狰狞的肉刃,将淫具往臀间塞的剎那,他最敏感的地方被柔软温暖的皮肉夹裹住,前所未有的刺激和美妙令他深吸一口气,舒服得半闔眼吐息。 「唔呃。嗬、啊。」金霞綰发出的呻吟是那么轻细而短促的,因为害羞而压抑一切反应,却反而成了最难抗拒的诱惑。在金霞綰身后的男人逐渐失了冷静,眼眶微红像是忍耐到极限,每寸强健有力的筋肉也紧绷着,蓄势待发。 「霞綰,慢慢来。」严穹渊不由得摸上那细窄漂亮的腰,话音沉哑又温柔的安抚伴侣。 「嗯、哼嗯……嗬呃……」金霞綰感觉仅是半个龟首就把他穴眼撑开,他有点紧张,却又耐不住空虚的往后挪,将严穹渊的东西吞得更深一些。虽是初次承受,他却清楚感受到那东西的形貌,不禁蹙眉嘟噥:「怎么比我想的还、还大啊。」他觉得先前玉势买小了。 严穹渊低笑了声,揉着金霞綰的肩,或抚摸其背脊,试图让人放松,眼下已入了半截阳具,他感到艰难又酥爽,硬热的肉杵在软媚慾窍里凿通肉径,前赴销魂地,他双臂明显浮筋,极力忍着不去催促金霞綰完全接纳自己。 「啊……」金霞綰有时被对方辗烫到了敏感处会颤抖,但他感觉快被撑满了,一手摸上肚脐回首问:「我都、都吃进去了么?」 严穹渊那物还有一小截在外,他看金霞綰面颊泛粉,颈子和整个背也迅速潮红,又努力吞吃他这物,于是温声哄道:「差不多了。你觉得如何?」 金霞綰摸着肚腹轻吟:「好像顶到肚脐眼这里了,好深啊,有点痠胀。你那傢伙比我的还硬、还烫啊,真厉害。不过里面暖暖的,和六郎在一起了,又舒服又开心。」他背对着男人就比较不那么害臊,一脸天真的诉说感想。 「你呢?」金霞綰低头摸着肚子,微微晃着腰臀去吃阳具,一脸害羞问对方感受。 严穹渊怜爱抚摸眼前伴侣的身躯,柔声低语:「很美好,世间极乐。」 金霞綰一手掩嘴轻笑:「哈哈,你真浮夸、啊嗯……你先别动,我、我习惯一会儿。」他前后摆动腰身,两手搭在严穹渊一双长腿上,试着用臀穴浅浅吞吃那粗长肉杵,终于摸索到了容易享乐的地方,爽得闔起双眸,歪着脑袋抿唇闷吟。 严穹渊紧绷得像棵千年古木,而金霞綰就像古木下的一株清雅兰草,迎风摇曳,修长的草叶轻轻摆荡,撩乱了古木周围的风雾和地气,春意渐浓,生机盎然。 「穹渊、穹渊,啊、有点累,好像可以了,穹渊……」金霞綰再度往前伏低上身,稍微回首望向严穹渊说:「六郎,你想怎样都可以。」 严穹渊深深注视他,大手握住少年的脚踝摩挲,有时也怜惜的抚摸其小腿肚,闻言他静默了半晌,忽然嗓音粗礪道:「对不起,霞綰,我忍不住了。」 金霞綰以为自己听错,这男人怎么忽然抱歉?他馀光瞧严穹渊直起身往前倾靠,压着他的下半身有些沉,不过更刺激的是那粗长的肉杵原来还能再往更深处捣,他倒抽一口气,失声惊呼,上身立刻酥软得彻底趴下,双手揪着底下布料被顶得往前颠晃。 「哼呃、呼……霞綰、霞綰……」严穹渊粗喘中夹杂低吼与含糊又温情的低唤,情和欲皆在此时化为巨浪疯狂拍上岸。 室里的动静有些大,那些院子里的鸟语花香、鱼跃清池的动静彻底被盖过。药油在欲火催化下也像是被山气烝润,化作深春晴嵐,床里、室里都瀰漫曖昧的香气,甜得发腻,却又醉人。 「啊、啊嗯嗯,嗬啊啊、啊──啊、啊六郎……嗬嗯……快不行了、我、我里面好像要融了,要、要化开了,好烫……」金霞綰揪着衣衫、被子的手也渐渐乏力,有时又忽然使劲往前挠抓,像是离水濒危的鱼想逃脱,却被身后男人扣牢了腰捞回身下狠狠顶撞。 「别离开,不能离开我,綰……霞綰,跟我过一辈子,我、呼,我只要你。」 「呜,求你、我呜嗯……再撞我要坏了、我啊,好舒服,撞到了,穹渊、被你撞散了,我、我噯、都让你弄,抱我、嗬啊啊──」 千堆雪浪,春潮不绝,金霞綰的矜持被粉碎,他开始放声浪吟,收不住的口涎也如他此时的阳物一样激动得泌出的清液,悄然滴落,牵成细丝或甩溅时与汗水和在一起,慢慢在床被上匯成一小滩。「穹渊、六郎、六郎呜、哈啊啊……」金霞綰承受莫大的欢愉,被刺激得併腿颤抖,几乎翻了白眼瘫在床上,一臂被严穹渊捉住的缘故,他扭过上半身,馀光能见到严穹渊沉溺情欲的模样。 有些背着光亮的高大身影笼罩下来,山石般冷硬的男人即使动情后也依然俊美,金霞綰不自觉露出痴迷的神态仰视严穹渊,在那人的眼中,他的情意无所遁形,对方亦然,坦率表露一切,无论是真心还是欲念。金霞綰忽然涌上羞耻感,抖着身子背对人趴着,抓了周围的布团承受身后的碰撞。 严穹渊尚未饜足,他倾身压在金霞綰身上,双手握住对方无力的双手,十指相扣,此举有多温存柔情,下身就衝撞得有多凶残狂暴,金霞綰的臀肉被他撞得浮现浅浅红晕,他感觉越深处被缠绞得更紧,无形中被吸吮得更猛,也更快活,不由得卯足劲深入攻势。他听金霞綰声声破碎的呻吟也越发软腻发甜,恨不能与之同享极乐之境,所以不单是深刻凿弄、抽插,更会摇摆腰腿要将那慾窍都辗过、熨软,狠狠操遍。 「嗬呜。」金霞綰皱着小脸哭出声,不知何时他已洩身,情潮馀韵被严穹渊搅成漩涡,他张口无声的哀叫,喉间仅有急促的喘气音,快感疯狂撕碎神智,他舌尖无力的瘫在下排齿列上,哼出的气音皆是轻软诱人的。身子被弄得太酥爽快活,金霞綰不由自主摇摆腰臀迎合,瞇着迷濛双眼含糊噥语:「六郎、嗯,夫君……插满了,里面都……啊──」 金霞綰忽然被严穹渊捞起来,一屁股坐在其温热怀抱里,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用双臂牢牢箍紧他,湿热的吻触稍嫌粗暴的落在他脸上、肩颈和后背。严穹渊轻啃他的后颈、蝴蝶骨,他的乳尖又被捏揉搓挤,被挑逗了会儿,敏感的身子又兴起欲望,他将鬓颊边汗湿的长发拨开,摇着腰臀带哭音骂道:「都是你害的、你害我又想,呃嗯、又想要,你怎么、啊、哈啊啊。」 严穹渊低笑几声,架起金霞綰两腿膝窝将俏臀提高一些,再往下落,他粗喘道:「为夫帮你。」他跪立在床间,以把尿的之姿插着少年的股穴,穴里不时被夹带出浓白精水,少年哭叫着又洩了一波。 「不要了……」金霞綰难得听自己发出这么虚弱的气音,尾音颤得可怜,那难以言喻的快乐差点逼疯他,他皱眉哀吟,爽得连脚趾也蜷起。 严穹渊洩欲后也恢復一些冷静,金霞綰在他怀里抖得厉害,他将人轻放回床上休息。金霞綰一落定就慌忙往前爬行,像是害怕得躲着他,他忍着没追上去将人抓回来,只用一双微红的双眼紧盯着。 金霞綰腰腹和腿根不住的抽搐、颤慄,翕动的臀穴有时微微翻出嫣红肉花,花间吐出一道浓浊白露,乍看以为严穹渊丢得并不多,但过了一会儿才又排出汩汩浓精,原来是丢得深了,一时没能吐出来。他抖着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下身,靠在床栏边喘气,累得好像连眼睛都睁不开,颊边掛着泪痕,可怜兮兮的样子。 其实严穹渊也不知道自己会疯成这样,他握着还硬挺的肉物,望着软如春水缩在床角的少年自瀆,直到恣情发洩后才敢出声轻唤:「霞綰,你别怕,我不弄了。」 金霞綰闭目养神,闻声才羞赧道:「我、我没怕,只是担心我们纵欲过度。还有,我要歇一歇。」 「我看有没有弄伤了。」严穹渊掀开被子察看金霞綰被蹂躪的私处,稍微拉开少年一腿瞧了眼,果然红肿了些,不过并未破皮受伤,这才稍微安心。 金霞綰又拉回被子说:「不要一直盯着啦。」真是太羞耻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比这男人容易害臊。 严穹渊往他颊上亲啄一口,含笑低语:「你那里也好看。里里外外都美。」 金霞綰瞟他:「没想到你也会调戏人。」 「是真心话。」 金霞綰抿嘴哼笑一声,窝在严穹渊的怀中休息,两人沉浸在静謐时光中,前者回忆当初分离的情景道:「其实当初我离开花晨院就是想着去找你,可我心里又很害怕,怕你根本不喜欢我,不想再见到我,是我一厢情愿,也怕你是喜欢女子的,将来会娶妻生子。万一是这样,倒不如都找不到你,这样我能找你一辈子。」 严穹渊亲了下他的发旋说:「真傻,我怎么捨不得让你找一辈子。」 「你能不能喜欢我一辈子?我这辈子只想喜欢你一个人。」 「好。我想爱你,生生世世都爱你。」 「这么好啊?你这么讲,我会当真的……」 「是真的。要是你没来找我,我也会找到你。我离开花晨院之后,越来越后悔,天天都想衝回去把你绑走,就算你哭着恨着我,也不想把你放了。明知道这念头太危险,也很不妥,但还是忍不住一直这样想着,如果你没来寻我,或许有一天我会把自己忍得发疯,然后衝去找你。你听了会不会怕我?」 金霞綰静默半晌,驀地笑了声。严穹渊问:「笑什么?不怕么?」 「我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这样的情景、相似的交谈,以前也有过啊?难道我们前世就在一起了?」 「那样也不奇怪。我偶尔也觉得,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但又总是觉得不够,所以要是真的前世就在一起,肯定也是为此相逢吧。」 金霞綰在他怀里挪动身子,仰首亲严穹渊的下頷、侧脸,又轻轻吻了唇,他说:「要是这一世我先走,你把我烧成灰带着好了。带着我天南地北的四处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 「不过你怕鬼么?」金霞綰俏皮一笑:「我变成鬼陪着你,还叫你带我的骨灰,你听了不怕?」 「不怕,求之不得。」 「哈哈哈。我们俩不晓得谁更可怕呢。」金霞綰勾住男人的颈项笑语:「你想想,若我追了你这么多世,或你也喜欢我这么久,哪天我们谁不爱谁了,是不是也会相杀得很惨烈啊?」 「不会的。」严穹渊顿了下说:「若是不爱了,你会转身就走。我或许也是。但是不会有那一天的。」 金霞綰歪头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不知道,就是肯定。我好像生来就是会这样,遇见你,然后……非你不可。如果不爱了,我应该已经消失了吧。」 金霞綰忽然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触,心中一阵悵惘,他抱紧严穹渊说:「我不会让你消失的。不要说这么悲伤的话了。」 「嗯,不说了。那种事,我不会让它发生。」 *** 三年后,严穹渊和金霞綰出外旅游,为此他们准备了许久,游歷诸国时也发生了不少趣事,他们打算在入冬以前返回琉璃天,途中在一家酒肆无意间听到了关于花晨院的事。 他们并不在银华国,而是在更远的一处小国,间聊的那几人是同一支商队的,有个人提到花晨院三年多以前遭逢祝融之灾,一切皆付之一炬,金霞綰忍不住向那桌酒客打听道:「这位大哥,你说花晨院烧光了,那教坊里的人有没有事啊?」 那位商人笑说:「怎么?里面有你的相好?」 另一个商人看金霞綰是真的担心,出声说:「唉,别拿人命说笑了。我听说那教坊的人有的被烧伤或晕了,所幸最后都逃了出来,因为火场并无死尸,要是你有相识的人应该不必太担心。」 金霞綰松了口气,那些人应该性命无虞,但他没有再问江东云的事,只要知道大家还活着就够了,毕竟他不可能再回去那里。 商人们又聊了起来,金霞綰才听他们提起江东云,听说那人失踪了,从此音讯杳然。金霞綰莫名松了口气,后来回旅店时,严穹渊跟他提议说:「你要是担心教坊的人,不如之后绕去银华国看看?」 「不了。我认为江东云不会就这么死了,既然失踪,肯定在哪里活着吧。」 严穹渊盯着金霞綰看,后者笑着拍他手臂说:「怎么这样看我啦。我不是口是心非,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再为此事而有牵掛,既然和江东云断绝关係,他的死活我也不再关心。他对我虽说有养育之恩,但也是他毁了我对他的信任,不管他变得如何,我也不会回头。再说银华国近来和邻国处得不好,我们还是早点回琉璃天吧。」 严穹渊认同道:「也是,外面太多纷纷扰扰,这期间旅途也是劳累,早点回家好了。」 国境战乱牵累不少无辜百姓,即使严穹渊他们已经绕开了战乱地带,仍然碰上一些乱象,比如逃兵闹事,或人们流离失所。有些难民沦为孤儿,金霞綰见不得人饿肚子,尤其是孤儿,忍不住请他们吃东西,孤儿们无依无靠,遇上金霞綰这样的人就跟着他走,一个跟着一个。 金霞綰对严穹渊感到抱歉,严穹渊却说:「你要是看不下去,想收留他们的话,其实琉璃天很大,空屋也有不少,再多开垦一些田地应该也够养得起一些人……」 「总不能看了孤儿就收了吧?我跟你两个大男人,哪里养过孩子啊?」 严穹渊微笑安抚他说:「我们没养过孩子,但是我们当过孩子啊。」 金霞綰恍然大悟,看着旅店外蹲在墙角等他的几个可怜孤儿忖道:「喔、也对。」 两人于是一路收留落难孤儿,但因为孩子们太多了,一度被地方官误会是恶劣的牙商,好在严穹渊在江湖上有些人脉,这才顺利带孤儿们回琉璃天。 有些孩子自己没几岁,身上还揹着婴孩,不少孩子连名字都没有。金霞綰为了方便,让他们都先报上年龄,或是按粗略的年纪给他们排行,他说:「往后我就喊你们排行,将来再教你们识字读书,想学武功的就让这位严叔叔教你们,你们识字以后可以给自己取名字。以后呢,要是觉得这里无聊想出去了,也随意啊。」 他们一共收留了一百多个孩子,为了给几个襁褓中的婴幼儿吃够奶水,金霞綰他们又跑去邻近的部族付钱、送礼拜託他们的妇女当褓姆。 金霞綰偶尔会想起江东云教养自己的情景,忍不住怀念小时候的事,但只要一想到那一天江东云差点对他做的错事,心中又会感到错乱和痛苦。好在日子实在太忙碌了,想起江东云的时候屈指可数,而且有严穹渊和孩子们的陪伴,他一点也不寂寞孤单。 百来个孩子里,有几个特别调皮的,比如金霞綰一天到晚在山野、田梗间追着骂的小男孩:「十八!你又偷弟弟妹妹的糖吃了是不?还偷了我的点心、我的千层糕、我的烤鱼!前天跟大前天的帐还没跟你算呢,你真贪吃,回头叫你严叔叔罚你蹲马步!小百、不要吃地上的土,噯,四九你管一管弟弟啊,不要装没听见啦!穹渊、六郎──」 严穹渊从田里的小屋窗口探头回喊:「何事?我在忙,怎么啦?」 金霞綰跑了一身汗,脸颊微红,他扯下头巾发牢骚:「叫老四、老五跟小八他们来,这些孩子们真是太调皮了。」 严穹渊想了下:「你不是说他们几个最能干,昨天叫他们去隔壁村换些东西回来,人不在吧。」 「噯哟我的天啊。我感觉自己老十几、二十岁。」金霞綰抬手贴额,快被孩子们忙晕的窘态,看得严穹渊忍不住失笑。他看到男人在笑,走过去小屋那里问:「笑什么啊?噯噯、小百你讲不听,别乱抓了东西就往嘴里塞。」他把地上在爬的女童抱起来哄,一手忙着摸身上装糖的小袋子,熟练的餵小孩糖,怕孩子被糖噎着,所以用手捏住糖飴。 严穹渊说:「我觉得所有孩子都比不上你当年的调皮。」 「什么?」金霞綰想起自己当初的德性,那岂止调皮,简直毒辣、危险,要不是严穹渊跟其他江湖兄弟有武力自保,早就被他削着玩了。他訕訕然扯了下嘴角,认命说:「好,我知道啦,现世报对么?」 「不对,都是缘份,我们该惜缘。好好教养他们吧,这样一来,我们人生的遗憾能少一些吧。」 金霞綰望着严穹渊的笑容,觉得挺晃眼,他红着耳根别开脸说:「可能吧。我去把那几个皮猴捉回来,你得帮我教一教他们。吶,抱好小百儿。」 「严、严。」女童认得严穹渊,伸出两手讨抱抱。严穹渊抱好她以后,她又朝飞走的金霞綰伸出短小双臂喊:「綰綰,綰綰,呜……綰綰。」 严穹渊安抚女童说:「綰綰去找你哥哥们了,很快回来。不哭。」 琉璃天往后许多年的日子也和今天一样热闹,这些孤儿们长大后陆续离开琉璃天去了不同的国家各自发展,有的在喜欢的城镇安居,做点小生意度日,有的混入三教九流,结果成了一方霸主,也有人在某国入仕升官,在他们心中都有个秘密的净土,世人觉得是穷山恶水之地,但他们知道在那里有着世间少有的太平安寧,为了让世间有更多这种太平日子,他们用自己所擅长的方式尝试着。 也有一些孩子长大后依然留在琉璃天一阵子,后来和邻近部落的人成亲离开。多年后金霞綰生了一场大病,严穹渊怎样也无法养好他的身子,只能看着他日渐衰弱,忽然有一天他觉得精神特别好,比严穹渊还早醒来,他替严穹渊盖好被子,这男人睡梦中抱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胸怀里蹭。 「呵呵。」金霞綰害羞得掩嘴笑,轻轻抚摸严穹渊逐渐斑白的头发,指腹摸过严穹渊眼尾的细纹,这男人依然俊美,让他常常看了都会脸红心跳。 严穹渊被摸了一会儿就醒来,有些诧异望着金霞綰说:「你醒了?」 「嗯。」 「睡不好么?」 金霞綰摇头:「睡得很好啊。」 「你今天气色看起来挺好的。」 「是么?」金霞綰听了很开心,下床跑去照镜子。 严穹渊担心他身子虚弱,连忙跟上来将人抱起来说:「别自己乱跑,摔伤怎么办?」 「没这么夸张啦。」 「你啊……」严穹渊暗自忧心,这人昨天连吃饭都要他餵,不是因为撒娇或懒,而是连筷子都拿不好了,明明虚弱得不得了,怎么就忽然好转了?莫非…… 金霞綰说:「好久没到外面走走了。老四做了张轮椅送我,还说下次要找其他孩子一起回来看我,我想坐那个自己到处看看。」 「好。」 严穹渊把金霞綰抱到那张轮椅上,自己紧跟在后,金霞綰在户外晃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他赧笑:「有点累,推不太动了。抱我吧?」 严穹渊莞尔,轻松将人抱了起来,像抱孩子一样的抱法,一手轻拍金霞綰的后背说:「晒些阳光是好,虽然要夏季了,这里的风还是有些冷凉,我们回屋吧。」 金霞綰回屋就开始把他收藏的东西都搬出来,跟严穹渊说有一些小玩意儿想送人,他说:「我喜欢的乐器,你可以留着,也可以送人。这个留给你吧。」 「嗯?」严穹渊从他手里接到一个小酒盏,深蓝黑的顏色,中央有隻螺鈿装饰的小鱼。他知道这是金霞綰专用的酒盏,几乎随身会带着。 金霞綰眉眼弯弯微笑道:「虽然它不贵重,可是它是我第一个存钱买的东西。可能别处也有很多类似的酒盏吧,不过在那个教坊里,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几乎是没有的,就只有这个,陪了我很久。以后你要是想起我,可以喝一杯,但是不要藉酒消愁。酒啊,是开心时喝的,哀愁时喝了只会更哀愁,我不想你不开心时喝酒。」 严穹渊眼眶微红,垂眼答应:「嗯,我只在开心时喝酒。」 金霞綰望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说:「记着,我一直会陪着你。夫君……你抱紧我好么?抱紧我。」 严穹渊轻轻抱住人,生怕把对方勒坏了。 「抱紧啊。再抱紧一点,穹渊,六郎,我梦里你是个神仙,你是我的天,和地,我好喜欢你,想一直喜欢你,最好能和日月星辰一般……长久……我很开心,遇见你。」 「我也是。」 金霞綰在严穹渊的怀中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严穹渊依照约定将其尸骨烧成灰,带着金霞綰还有那个小酒盏离开琉璃天浪跡天涯,他记着金霞綰说过,做了鬼也会在身边陪伴他,所以他带上骨灰天南地北的走,甚至乘船出海,见识各种奇景绝胜。 只不过严穹渊在馀生都不曾再饮酒了。 偶尔他会碰上一些修行者跟他说,他身上跟着一隻鬼,他知道那是谁,总是谢绝那些修行者提出的驱鬼帮助。而跟在严穹渊身上的的确是金霞綰,不过就是个花魂,如花朵般的大小附在他身上,有时坐在肩上,有时趴在他头发上,跟着他走遍世间。 中老年的严穹渊在外误食了毒物,深山野地不可能有救,他找了棵大树依靠,坐在树下等待人生尽头。临死前他才见到了小小的鬼魂飘在他眼前,一脸心疼望着他,他闔眼安慰那鬼魂说:「别怕。我很快就去……找你了。霞綰。」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陆 湿冷山林间,某棵大树下坐着一具白骨,从骨架看得出这人生前很高大,即使死后自然腐烂,尸解也有五尺多的身长,其血肉液化渗入这片土地,成为森林中的养分。 不知过了多久,这棵树下的草丛和苔蘚地里生出许多雪白如琉璃的小花,它们的模样像小小的琉璃杖,鐘形小花微微低垂,每一株花仅五、六吋高,这是一种名为水晶兰的腐生植物,也有人唤它们银龙草。 丛生的水晶兰之间,有个身形比它们还小的男子出现,男子在附近忙碌搜集各种草叶、花朵和细枝条,将它们摆在白骨和这棵树的周围。 山中天气多变,上一刻还很晴朗,下一刻就有许多乌云聚集,云中带电,渺小的男子一脸忧心望向天空,匆忙躲进树下那具白骨里。他刚躲好,外面就开始风吹雨打,还有雷击,男子因闪电打雷而紧张,因为白骨所倚靠的这棵树曾遭过雷击,还好并没有因此烧起来。 这场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躲在白骨里的男子已有些狼狈,他跑出来巡视自己摆的那些花草枝叶,重新将它们整理好,忽闻一声沉润笑声跟他说:「你怎么头发乱糟糟的?」 男子循声回望,见到水晶兰那里站着另一名男子,对方正是留下这具白骨的傢伙。 「穹渊!」一头乱发的男子扔下手边的落叶、花草,欣喜奔向对方,那人展臂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边替他把头发撩顺,问说:「霞綰,你怎么搞成这样?」 金霞綰理所当然答道:「我在等你啊。这次我不想一个人走,我想和你一起。」 严穹渊一脸心疼:「等很久了吧?居然变得这么小……」 金霞綰咯咯笑回:「你还不是一样。」 「我是配合你。」严穹渊环视四周问:「你搜集那么多花叶枝条,是在摆阵?」 金霞綰点头:「山里精怪鬼魅很多,我怕你被摄走,也防范鬼差误把你的魂魄勾走。」 严穹渊深深望着他说:「摆这样的阵法不像金霞綰懂的事,倒像是曲永韶会的,或是兰虹月。」 金霞綰慢慢睁大眼望着他,惊喜喊道:「你都记起来啦?」 严穹渊扬起浅笑頷首道:「都记起来了。对不起,总是让你一直等我……」 金霞綰赧顏笑回:「嗨呀,这哪有什么,换作是你不也会等我么?你也真的等过我啦,等了很久的。我好想你啊,这次我们一块儿走吧。」金霞綰,或者说是曲永韶、兰虹月,他挽住对方的手欢喜道:「我们去找桐梦!啊、你不认识吧?他是我的一个朋友,虫族的,后来羽化了,然后──」 「我知道。」严穹渊微笑望着他说:「你忘啦?宸煌的左眼可观过去一切,也知晓兰虹月的过往,所以我知道桐梦是谁。」 金霞綰拍额笑应:「对喔。不过我还不太懂要怎么去混沌里找他,先前都是死了直接到他那里去的,你有头绪么?」 严穹渊牵着他走向水晶兰,越过花丛继续往树洞里去,进入黑暗后他出声解释:「不必害怕,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混沌是无处不在的,只要你想就都能进入,差别在于自己有没有察觉。至于那位古神所开设的茶坊也是如此,因为在混沌之中开闢了祂自己的清明之境,接待往来过客,所以每一道隙缝、每扇门窗、光亮和黑暗的交错之间,都可能是通往那里的路。」 金霞綰握紧严穹渊的手,听着对方说话就感到安心。严穹渊刚讲完,有另一个清亮又略微稚气的嗓音接话道:「不错,混沌无处不在,能令一切无知无觉,但也藏着一切可能。你们好,欢迎来到我的茶坊。」 金霞綰和严穹渊眼前骤然一亮,等适应光亮后,看到周围依旧笼罩夜色,但夜幕佈满亿万繁星,他们置身于星海之中。接话者看起来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模样清灵可爱,瞧不出是男娃还是女娃,脑袋两旁束着童髻,穿一袭深紫童装,身上掛满银亮的饰物,稍微走动就会啷啷作响,而且仔细一瞧会发现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眸。 金霞綰和严穹渊互看一眼,他们皆知所见未必是真,这人也许只是看来像个孩子,但也因此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有着孩童外貌的傢伙彷彿洞悉他们心思,微笑说:「叫我月牘就好了,二位请坐。」月牘说完,他们脚下出现了云白地砖,砖上飘着淡淡雾气,四周浮现出樑柱、门窗等室内格局的轮廓,转眼间他们又身在古雅清幽的茶室里,室内有花形灯饰照明,窗外仍然看得到方才的星空。 桌上有一套黑釉茶器,茶壶的壶嘴冒出白烟,金霞綰拉着严穹渊坐下,端起花形茶碗掀盖一看,深黑茶碗衬得茶汤特别乳白好看,泡沫细致,金霞綰喝了一口很喜欢,用眼神示意严穹渊也尝尝。 月牘看着品茗的客人们说:「敝茶坊备了茶点,二位也尝看看?」 两人面前出现一个剔红椭圆的点心盘,上面糕点皆为一口大小,做成各种花样,有白兔、桔梗等等,金霞綰拿了白兔的往嘴里送:「那我就不客气啦。」 严穹渊看少年吃得这么高兴有些讶异,据他所知,少年一向只吃熟人给的饮食,若非必要不太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似乎从他们邂逅的第一世就是如此,但是对月牘好像没什么防备的样子。不仅是金霞綰对月牘没防备,严穹渊自身对月牘也是这样,他不仅认为月牘对他们毫无敌意、恶意,也感受到莫名的亲和友善,虽然他们是茶坊的过客,可是来这里却有种回到家乡的感觉。 月牘亲切微笑:「还合胃口吧?」 金霞綰点头:「甜,配着茶刚好。月牘大人,我朋友桐梦呢?他是不是在忙?」 月牘笑说:「不必这样拘谨客气,你们喊我月牘就好了。桐梦他和伙伴暂时去其他世界修炼了。他的伙伴也就是兰虹月的双生妹妹,兰熙雯。他们俩为了能更长久在一起,决定要到不同的世界累积修为。桐梦知道你们还会再来这里,所以请我关照你们。茶跟点心都还喜欢么?」 金霞綰客气頷首:「是,茶很香,后韵回甘,茶沫绵密细致,滋味非常好,点心也甜而不腻,白兔的内馅里放了桂花松子,又香又甜。」 严穹渊也点头附和:「都很好。多谢招待。」 月牘扯开嘴角灿笑,眉眼微弯说:「那真是太好了。有些过客以为这里就是寻常茶坊,吃喝完就走了,也是缘浅啊。不过二位和桐梦皆和这里颇有缘,所以总能寻得到路过来。」 金霞綰想起以前桐梦好像提醒过自己别在茶坊乱许愿,提出疑问:「这茶坊能买卖梦境,还能许愿是么?不过都是要代价的?」 月牘解释:「粗略来说是这样没错,只是有些客人误会在这里交易的代价是由我取走,但其实并非如此啊。 我只是类似于媒介和引导的存在,好比是你们用来饮茶的杯子,你们想喝茶,就得利用杯子,我就是杯子,茶仍是由你们喝了。又比如有人想到某一处地方,那么我就是地图,或指路的标示。 我或是茶坊对任何客人而言,可以帮他们更容易碰上转机,但也可以一点都不重要,对早已识路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我当地图,不口渴的人也不需要我当茶杯,这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这间茶坊是我的核,等同于我的存在,也是我在混沌中所映照出的状态,所有客人到来,就像是走到我的神识之中。也因此,我能比较敏锐感受到你们的情绪,不过并不能恣意窥探客人的秘密,同样的,你们也能感受到我的心境好坏,但无法确知我在想什么。为了彼此心神安稳,一般情况下谁都很难走近另一者的内心深处,请二位不必担心。 说了这些,只是想稍微让你们瞭解这是个怎样的地方,你们心中有所梦,有所愿,却尚未实现,因此屡屡到来。桐梦修为尚浅,不足以应付,这次就由我来为你们指路吧。二位可以将所想要孕育、买下的梦,或想斩断的梦都告诉我,但切记这里发生的事,无法绝对影响任何一个现实的世界,只不过是加深你们所思所愿之力,逐渐加深机缘。 这就像是你们当初看到的星兽一样。」 金霞綰眼神一亮:「星兽?」 月牘微笑摊出双掌,在其掌心冒出许多繽纷的亮光,细看就像小糖珠一样在旋绕、飞舞,他说:「你们原来待的世界,因支柱不在而崩解,但不是所有的存在都消失,星兽都还在,不同世界他们会有不同的名字和形态,成熟的星兽已经展开旅程了。你们的愿梦也已有雏形,不过现在你们看不见。」 金霞綰感动莫名:「那还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见识到。」 严穹渊握住金霞綰的手对月牘许愿:「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相识、相爱、相守,能多久就多久,最好是直到我的形神不復存在的那一刻。」 金霞綰望向身旁的男人,男人转头回望他问:「你愿意么?」 金霞綰耸肩:「你这样真让我有些害怕啊。不过嘛……我当然愿意,求之不得。」他朝严穹渊俏皮的眨单眼笑,用力回握对方的手赧顏低语:「若是真的能这样就好了。」 月牘提醒道:「热恋的爱侣会有这种心情跟念头是很自然的,但你们三世加起来都相处超过千馀年了,当真不厌烦?缘份有好的,也有孽缘,一旦缠绕住就很难再解开。」 金霞綰微笑说:「就是因为经歷了三世也觉得不够,才会有这样的愿望啊。如果会厌烦的话,早早就厌烦了吧。只是担心我和他就算到了同一个地方,也可能会互相错过,毕竟世界那么大,我们又总是无法在一开始就记起对方……」 月牘莞尔道:「这点你们倒不必太担心。若是寻常人来这里跟我提这种愿望,我也有些替他们担心,难免会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的种种遗憾,不过你们不那么容易遇到这样的风险。宸煌和兰虹月曾互换一缕神魂,经由累世修炼、交融而有了无形的连系,只要是在同一个世界降生,你们迟早会相遇。」 金霞綰问:「那万一不在同一个世界呢?」 「你说呢?」月牘稍微偏头,露出一抹意味深远的微笑,看得人发毛。 不只金霞綰有诸多疑虑,严穹渊也一样,后者说:「我不想忘记他。」 月牘说:「那并不算遗忘,只是没记起来,你们的灵魂记得彼此。」 金霞綰也有些困惑:「太晚记起来了,感觉一开始就浪费好多时间。」 月牘自斟一杯茶,喝了一口噙笑回应:「这都是为了邂逅、相识所走的路,没有什么是浪费的,一切皆是在新的世界里重新成就出『自我』的必经之途,少了这些路途,反而找不到真我。就像有些人误以为来到这里许什么愿都能成真,只想走捷径,一味沉迷于梦境,最终也在混沌里迷失了。 在现实也有许多迷失的例子,在混沌就更容易了。这也是为何桐梦和兰熙雯决定要继续去修炼,努力成为彼此心中的定锚。」 金霞綰望着月牘欲言又止,月牘说出他心中疑问:「你想问梅蕴春、竹秋跟其他人去哪里了?」 「嗯。」金霞綰赧笑说:「不过我猜想,你会说将来要是有缘,可能会遇到,但也可能不会吧?」 月牘说:「是啊。至于你……」他看向严穹渊说:「你是不是想问,要怎么成神?像是我这样的?」 严穹渊沉默迎视月牘,算是默认了。 月牘发笑:「呵,野心真大啊,虽然你也的确是神明,不过也确实有各式各样的神。混沌能包容的神,就像浩瀚宇宙能包容的星星一样多,来日方长吧。 桐梦他们也在为此努力着,你们当然也可以。先去新的世界修炼吧,走得够远,见识得够多,你们自然会明白的,那时即使我不说,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前提是,你们还相爱……嘻。」 金霞綰像是有所感悟,驀然起身朝月牘拱手拜别:「那我们这就告辞啦。」他拉着严穹渊的袖子,严穹渊也起身向月牘行了一礼。 月牘跳下椅子走去开了一扇门,一手比着门外的露台说:「二位请往这里走,这条路通顺一些。」他望着他们走出茶室的身影,由衷送上祝福:「愿此无尽之梦终能结果。」 金霞綰牵着严穹渊来到露台上左右张望,露台外都是水池,并没有路,他正想提问,严穹渊就把他抱起来往前走,他馀光瞥见天空泛着虹光,还见到严穹渊对他露出微笑说:「我觉得月牘和你有点像。」 金霞綰吃醋,瞇眼问:「哪里像了?你喜欢月牘啊?」 「难得你吃这种飞醋。」严穹渊觉得好笑。 「我哪有吃醋,那就是一个小孩子。不过他眼睛和你从前一样也是紫的,很好看。」 月牘透过窗口目送那两位过客,他们边聊边走上虹桥,身影渐渐消失在虹光和云气之中,他摊开掌心瞅了眼小小的种籽,再握拳将它们收着。片刻后茶室的另一扇门被推开,走进一位温文尔雅的白衣男子,男子生得俊美出尘,但神情冷淡,月牘回茶室招呼来客说:「久候您多时了,凤先生。」 凤初炎,又或者称他为徐絳昕、江东云,皆是同一者,他眉心微结,对眼前的紫眸孩童提问:「你认得我?这是何处?」 月牘先请客人入座,接着不厌其烦介绍了这里和自己的事,他看客人并不碰茶和点心,关心道:「心情不好么?」 男子这才端起茶碗看了几眼,浅尝一口茶汤,渐渐安定心神后说:「如果这里真如你所言,是能卖梦斩缘的地方,那么,我想斩断对一个人的情意、妄念。」 月牘问:「因为不爱了么?」 男子摇头:「因为还爱着,割捨不下……但无论我变成怎样、做了什么,全都不是他要的,所以只能斩断,否则只会是一局死棋。我转生成了江东云,这一世遇到一个和我有点像的人,像我一样以爱为名,擅自掠夺、摆弄一切,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关怀我,又给了我许多东西。因为我对他并非没有情意,所以后来没有酿成悲剧,但现在我也明白了许多事只有两情相悦才能一起面对,若只是一厢情愿,那么一切终将是镜花水月。 我不想再追着镜中花,水中月,再说,江东云既然还能喜欢上别人,就意味着我并不是非兰虹月不可……我的爱,是自以为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月牘说:「自己如何看待自己,要想得多卑微或多伟大都可以,但是看在别人眼中就未必了,这也是很自然的。你能想通一些事也不算一无所获。那么,接下来你希望如何?」 「我……」江东云心中浮现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由于过于厌恶自己,本来希望自己就此消失,就算被这混沌吞没也好,可是话到嘴边却讲不出来,因为他想起了陆永观,心头一阵酸软无奈。 「我也不清楚,不过,不想再和从前一样了。」他还贪恋陆永观给的温情,却又不敢再奢想更多,想起生前种种而低头淡笑:「要是能有来生,我想改变。」 月牘浅笑替他斟茶说:「在啟程以前,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也行。」 「谢谢你。」江东云端茶喝了一口,单纯的清香让他平静许多,虽然依然清楚记得自己那些过往,却也因此有新的感触。「正因为看清自己,才有办法捨下吧?」 江东云看向月牘,那孩子只是微笑,没有任何回应,不过他却觉得自己获得了一些回音。他再次开口:「谢谢你,我想我该走了。」 「那么,祝你……」 月牘的声音被风吹散,江东云头也不回走出茶室,虽然未知的前路令人不安,但他觉得自己不该逗留太久,好像应该再继续走一段路试试。 江东云离开后,月牘回到桌边一看,原先的茶具和点心都消失不见,桌面只有一个种籽,他拿起种籽微笑道:「哦,这次是火燄木的种籽。」那是有着薄翅的蒴果,会被风吹到远处。 月牘身后出现一个白发青年,也是茶坊的另一个主人。青年接过那蒴果说:「把它种在高处,将来它们的种子漫天飘飞会很好看,你喜欢那样不是?」 月牘赞同道:「就这么做吧。」 *** 这世间所知有南、北两块大陆,神裕国是北大陆上的大国,翌城虽然不是国都,却也相当繁荣,这里有一所由国家设立的特殊学院,天川楼,来此就学的主要是觉醒者,而觉醒者有两类人,一者被称为星军,另一类则为巫仙。 世间有少数人觉醒为星军,他们五感超卓,勇健善谋,威能犹如鬼神,然而长久下来心神极易耗弱,致使性情大变,容易暴躁失控,所以需要藉由药物和巫仙的帮助才能获得平静。 另一类觉醒者则为巫仙,巫者原是远古部族崇高的存在,能以乐舞和天地神灵交流、共鸣,但也有以此为恶之人,巫者随着时代更迭也有了许多不同的意义。而此时被称为巫仙者皆是心神强大之人,他们神思敏锐细腻,能洞悉眾生心绪,予以安辅、疏导,亦可煽动、渗透。 其中歷练丰富者有陷入混沌之险,须要透过契合度高的星军伙伴作为定锚,助其稳定心识,觉醒为巫仙者又比星军更为稀少。 寒冬将尽,天气还是很冷,黎睦月抱着行囊跟着同船其他乘客陆续下船,那些乘客们几乎和他一样都是要去天川楼报到的学生。他第一次离开故乡小镇,初到这陌生的地方有些不安,此时有两位热心乘客过来问他:「你也是要去天川楼的?」 黎睦月见到是两名年轻女子,稍早在船上也打过照面,于是点头回答:「是,你们也是要去就学的?」 白衣女子和善道:「是啊,我们要去就学。」 青衣女子说:「我们俩都是觉醒者,你看起来不像觉醒者呢。」 白衣女子轻轻拉了下友人的衣袖,尷尬微笑对黎睦月说:「那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黎睦月欣然答应,三人一同离开渡口,青衣女子率先报上姓名说:「我叫苏襄和,是星军,我朋友是巫仙。」 白衣女子客气点头:「小女子荣嫣,刚觉醒为巫仙。」 两名女子都介绍完自己了,黎睦月也不好再沉默,他说:「敝姓黎,黎睦月是我的名字。我是凡人。」 苏襄和有些讶异:「凡人啊?真难得,虽说天川楼也收凡人当学生,可是名额有限,不仅要地方官举荐,还得本人经过一番考核,我们神裕国虽然比起他国和部族没那么看轻凡人,但每年招收的凡人听说都不是很多。」 荣嫣看到黎睦月尷尬抿嘴笑,于是拉着苏襄和的袖子接话道:「可是天川楼出身的凡人各个都是才华出眾的,我想这位黎兄弟能通过重重审核一定也是来天川楼一展长才吧。天川楼的楼主也是位才华优异的凡人呢。」 黎睦月听了越发尷尬了,他说:「荣姑娘言重了,我到天川楼只是单纯想学习,顺便探亲。」 苏襄和笑了声:「原来是在天川楼有亲戚啊。」 黎睦月不禁轻叹:「说是亲戚,其实没见过面,是父母希望我能出来外面见识,所以……要是那位亲戚太难相处的话,我也不敢相认啦。」 这话听得两名女子一愣,苏襄和忍不住大笑着拍黎睦月肩膀说:「你还真老实啊。行啊,要是之后你被欺负,我罩你啊!」 荣嫣笑叹一声,在旁边轻轻补了句:「你们一样是新生啊,谁罩谁呢?」 苏襄和没理荣嫣那句话,接着问黎睦月说:「黎兄弟今年贵庚?我今年十七,小嫣小我一岁,你呢?」 黎睦月答:「十八。」 苏襄和难掩讶异:「十八?」她停下脚步,上下打量黎睦月和她们差不多的身量说:「说你十五我都信……本来还想听你喊我们俩一声姐姐,原来是哥哥啊。好吧,黎哥哥,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黎睦月觉得苏襄和好像只是心直口快,并不是存坏心眼要挑他毛病,于是无奈笑着拱手回礼:「幸会。」 三人刚离开渡口不久,走在翌城的神泉大道上,远远就看到城中广场有好几辆马车排在那里,还有一群穿着紺青服色的人群。 苏襄和难掩兴奋拉着荣嫣说:「天川楼的人马在那儿接新生,我们快点过去。」 「襄和、你别急啊。」荣嫣被拉得踉蹌,试着安抚苏襄和的情绪。 黎睦月跟上她们问:「怎么知道那些是天川楼的人啊?」 苏襄和说:「听说天川楼的人都穿紺青色的翻领外袍啦。快走吧。」 黎睦月跟到了广场,果然天川楼的人立即过来确认他们的身份,黎睦月给他们看推荐的文牒和身份证明就被安排上了马车,由于男女分乘,他就此与苏襄和她们分开。黎睦月上车后,听到外面人说:「这辆车坐满了,出发吧。」 移动的马车一点也不颠簸,翌城的路远比黎睦月家乡的路都还平坦,车里其他新生们互相聊起来。黎睦月身旁是一位叫马鈺的少年,看起来性情爽朗,生得也算讨喜,马鈺很快就和车里大家打成一片,大家互通姓名以后,年纪、来歷也很快就交代了一遍,一聊之下发现这车都不是觉醒者,全员莫名松了口气。 马鈺说:「听说天川楼一般会让非觉醒者住一块儿,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往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了。」 其他人笑着说彼此彼此,车里气氛和谐,黎睦月抱着包袱坐在最角落,面无表情听他们聊,马鈺忽然转头喊他说:「月哥,今后我们大家都让你罩啦。」 黎睦月一头雾水看马鈺,马鈺大笑拍他肩膀说:「说笑的啦,原以为你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没想到是年纪最长的啊,还大我一岁哩。」 黎睦月问:「为什么会以为我是最小的?我不是最矮的吧?」他说完,马鈺和其他人又笑了,他也不懂有什么好笑的,马鈺接着跟他讲:「不全然是个子的问题,你的脸生得太嫩啦。」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头脸这么小,说不定我巴掌都比你大了。」 「那我巴掌应该也比黎兄还大啊。」坐黎睦月对面的男子伸手说:「我看看是不是比我的手还小──」 马鈺笑着把那人的手挪开:「别玩啦,我们月哥内向。」 那人看黎睦月一双黑眸盯着自己,尷尬笑了笑:「失礼了,抱歉啊。」 黎睦月说:「脸小不代表我年纪小,我爷爷脸也不大啊,他岁数那么大,头还是小小的啊。」 车内安静了半晌,马鈺率先笑开来:「月哥你真有趣。」 黎睦月对面的人也松了口气,原来黎睦月不是在生气,而是太认真在思考那些不太重要的问题。 黎睦月知道他们在拿自己说笑,他也不是真的懵懵懂懂,只是懒得思考跟配合四周人做出回应罢了。不过托马鈺的福,一般新生们处得还不错。他问马鈺说:「既然天川楼要安排人马接新生,怎么不直接在渡口接?」 马鈺说:「连翌城这么好找的神泉广场都找不着,这样的傻瓜也无缘去天川楼吧?」 黎睦月歪头思忖:「嗯……万一是个人才,但仅有的缺陷是路痴,那……」 马鈺耸肩:「那就无缘囉。你是路痴么?」 黎睦月摇头:「不是。」 下车后有位英俊青年过来招呼他们说:「你们好啊,一路舟车劳顿都累了吧,一会儿先带你们去广场,等听完老人家说完话就能去暂时安排的宿舍了。等初试过后会再重新安排住宿、班别,分配一起合作的伙伴。」 马鈺举手提问:「请问这位大哥您是哪位?如何称呼?」 青年笑容爽朗答道:「我是风朝缘,是你们的前辈,叫我风前辈或风学长就好。我目前是三等星的星军,刚好有空就过来看一看你们,本来是另外的人来带你们,但他闹肚子,我就临时过来帮忙。好啦,你们跟我来。」 黎睦月的家乡那里没什么觉醒者,就算有也是半觉醒,影响不算很大,但也听过觉醒者一般会被分为六个等级,由一等星至六等星,一等星是最厉害的意思。他和其他学生跟在风朝缘身后打量这位前辈,瞧不出三等星的星军哪里厉害,听说星军五感极为敏锐,怎么会亲自跑来接他们呢? 风朝缘彷彿背后生了眼睛,忽然转身问黎睦月说:「你一直盯着我看,是好奇我的魂核么?还是有什么想问的?」 他所说的魂核,即是觉醒者的精神凝生而出的东西,多为飞禽走兽,亦有少数者为水族。魂核生活于觉醒者内心意识,又称识界,觉醒者可将其召唤出来,也可决定是否让牠们被看到,除了自己以外别人碰触不到魂核,除非是身心结合的觉醒者才能碰触彼此的魂核。 力量强大者的魂核,即使凡人也能看见,除非主人不打算让魂核出现,虽然无法让魂核直接接触其他生灵的肉体,但能互相影响心神。 黎睦月眨了眨乌黑的一双桃花眼,回说:「我只是在想,风前辈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可听说星军都不喜欢待在人群里,等级越高越是如此。」 风朝缘笑出一声,点头道:「你说得都没错,我平常也不爱接近人群,一般都是由六等星的学生来带你们。不过,即使是觉醒者如我,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比较麻烦的人罢了。」 黎睦月知道自己的话略有冒犯,本来也预料对方可能会不高兴,没想到风前辈态度随和,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客气道:「风前辈辛苦了。」 风朝缘摆手说:「没什么,都先到广场吧。」 天川楼在翌城靠山的城区,风朝缘所说的广场就是倚山势而建,其周围有环状阶梯往上层递,走至高处会通往其他建物和街区,天川楼的主楼在更高的地方。黎睦月他们走上阶梯就座,其他新生也陆续跟着领队的前辈到这里集合,片刻后广场边的阶梯坐了许多新生,人都差不多到齐后,一位中年女子走到广场中央说话。 那名女子正是天川楼的楼主兼翌城的城主,傅奕恩,是位看起来像邻居亲切阿姨般的女人,而且并不是觉醒者。傅奕恩简短介绍了天川楼,提到这里的学生依能力及任务成果被评判为六个等级,每个等级都会由学生们推选出一位级长,级长负责安排他们的住所,替他们反映学习和生活上的事给师长们知道。至于任务分配则是由各级师长决定后,交由级长通知。 不仅是星军和巫仙被分为六级,一般学生亦然,满级者可在日后透过申请或国家考试入仕,或由天川楼帮忙安排出路。 傅奕恩介绍完这些,也简短做了结语说:「天川楼并非牢笼,而是为了帮助觉醒者和凡人能一起相处才存在的地方。祝福诸君都能找到自己想走的道路。」 楼主之后轮到担任各级的师长、天川楼各处管理者上来发言,就连食堂的大叔也上广场给予新生们祝福和警告:「不准浪费食物,老子再讲一遍,你们,谁都一样,不准浪费食物。」 由于食堂大叔看起来脾气不太好惹,马鈺小声嘀咕了句:「那位大叔莫非也是星军觉醒者?」 「噗。」黎睦月掩嘴斜瞥马同学,后者莫名兴奋说:「你这就被我逗笑啦?你笑起来挺可爱的嘛,月哥。」 黎睦月无奈回嘴:「我是人,当然会哭会笑啊,你怎么说得我好像是块木头。」 「哈哈,你不是木头,你是块璞玉,行了吧?」 黎睦月嘴角含笑白他一眼。方才他已经见到父母提过的那位远房表哥,刚好就是负责他们新生的导师雨怀栞。那人自报姓名和职务就结束说话,看起来十分孤高冷傲,不好亲近的样子,让他彻底放弃认亲的念头。 当初爹娘只提到这位表亲在天川楼熟悉环境,应该能关照他,可没听说是位一等星巫仙,还是这么高冷的傢伙啊。再说他要是去认亲,对方说不定会误会他想攀亲带故讨好处,反而徒增彼此困扰,还是算了吧。 新生们离开广场就要去暂时的宿舍入住,风朝缘似乎有些烦躁,把黎睦月他们几个交给其他人就跑得不见踪影了。黎睦月刚到宿舍把包袱放下,就被带路的学长叫过去,那学长笑得亲切,说的话却让人难接受:「黎学弟,因为临时多了位凡人新生入住,能不能麻烦你换间房?虽然是和一位半觉醒者住,但那里比这里更宽敞、更舒适,不是像这样的通铺,而且半觉醒者对凡人影响不大。」 黎睦月问:「既然这样,何不请那位新生直接去和那位半觉醒者住?」 那学长愣了下,继续劝说:「是这样的,那位新生年纪轻,怕受到半觉醒者影响,而你是本届新生之中年纪最成熟的,应该不受影响,所以由你去那里是比较稳妥的。」 马鈺在附近听到他们交谈,走过来替黎睦月帮腔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吧,也有青年期才觉醒的例子,再说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晚来报到的新生就自己认了吧,也不该勉强黎同学啊。」 学长冷下脸盯着马鈺说:「这位同学,没你的事还是少管比较好吧。」 黎睦月看他们一来一往就快吵起来,他不想因自己起纷争,拍了马鈺的肩膀说:「没关係,我可以换房住,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马鈺一脸可惜:「唉,月哥你真的要换房啊?明明学长也说不会勉强的,只是不晓得新来的是不是靠关係。」 黎睦月看学长脸色微变,抢话道:「你多想了。学长,马同学就爱说笑,你别当真。我跟你走吧,能睡独立房间也挺好的,请学长带路。」 那学长看黎睦月这么好说话才稍微平息火气说:「哼,还是黎学弟明事理,那跟我来吧。」 黎睦月被带离新生暂居的平房,来到上坡一座独院屋舍,进到院里会先看到他和半觉醒者共用的前厅,后方有两间厢房。那学长跟他说:「你进屋后直接去西厢就行了,那位半觉醒者不常出房门,只要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都无碍。」 「谢学长带路。」黎睦月等对方走远才进屋,由于他一介凡人,不像巫仙能感受到星军的气息,或像星军那么敏锐能感知到附近任何风吹草动,所以他只觉得这屋子不错,进房间该有的家具都有,也乾净明亮,通风好,他终于能把包袱放下来先休息一会儿了。 黎睦月转着眼睛心想:「我要不要去跟隔壁的打声招呼?万一对方不晓得我住进来,以为我是贼,会不会将我打个半死?忘了问学长那位半觉醒者是巫仙还是星军了,不过听起来都不是个喜欢外出的人,贸然过去也许会打扰他,要不我先递张纸条?」 他兴起这念头,立刻写了张字条,尽量轻手轻脚拿去对门那间房,在中庭找了块大小适中的石头压好纸张就离开。字条上写了他的姓名,稍作问候,这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另一方面,雨怀栞在他住的仙隐斋找来负责一般新生的六等星学生问话:「今日你带的那些新生里可有一个叫黎睦月的?」 那学生清瘦斯文,一脸尷尬回话:「回雨先生,我今日忽然腹疼,去找大夫途中刚好遇上风学长,就请他替我去带新生了。不过先前确认的名册里的确是有这一位。」 雨怀栞把一封书信褶起来,语气平淡的关心道:「那你如今身子好些了?」 那学生点头:「是,服过药以后好多了。多谢雨先生关心,我、我这就去替您询问那位黎学弟的事?」 「不必了。我就是问问而已,你先回去休息吧。」雨怀栞打发他走,那学生前脚刚离开,风朝缘后脚就跑来仙隐斋喊:「先生──雨先生!」 雨怀栞看风朝缘笑容爽朗走进厅里,蹙眉说:「我有叫你进来么?没规矩。」 风朝缘一脸无辜说:「先生也没有不准我进来啊。何况先生不是想问黎睦月的事?」 雨怀栞装傻:「不知道你讲什么。」 「你真爱说笑。」风朝缘抢先把他搁案上的书信展开来说:「老家那里的亲戚寄来一封书信,说希望你能多关照他们儿子黎睦月不是?」 「哦,原来是这事。」雨怀栞继续装傻:「那是没见过面的亲戚孩子,只是不希望那孩子给我惹事罢了。要是他犯错,我也会公事公办,绝不循私。」 风朝缘浅笑说:「那你大可放心,我今日见到了那位黎睦月,生得挺好的,脾气也好,很乖的样子。」 雨怀栞不以为然:「你才见了人家一次,哪能看透对方的心性。还有,谁和你比都是乖的。」 风朝缘靠到书案上,凑近雨怀栞微笑问:「那先生可看透我了?」 「不想看,离远点。」雨怀栞脸色微冷,风朝缘感受到他释出的寒冷气息,但并不刺骨难忍。只不过风朝缘并不想真的惹雨怀栞不快,所以面带笑意慢慢退开。 雨怀栞说:「你走吧,有空我自己去会一会那黎睦月,不劳你操心。」 「好,那我不打扰先生休息了。不过,花神节我能不能再来找你?」 雨怀栞别开脸不看他,冷淡回应:「要是你可怜到一个邀约都没有,我再考虑。」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柒 清晨下了一场无声细雨,黎睦月的故乡在比较温暖的南方,虽然觉得这里天气寒冷,但他其实一整晚睡得很好,只是被窝太舒服了,挣扎许久才捨得起床。这屋里有一口井能自行打水洗漱,但是水太冰冷,所以他找到一口小灶把水烧热。 烧水时他想起对面房里的人都没出现,前一天写的纸条还压在那里,心中嘀咕着:「那间房里真的有住人么?也许根本没看纸条,还是嫌我烦?听说星军也有心神混乱需要巫仙帮忙梳理识界的时候,巫仙也有需要星军保护和充当定锚的时候,不晓得房里的人是怎样。」 黎睦月把烧好的水兑成温水,这才顺利洗完脸,整理好自己以后,他把剩下的热水提到对面房间外,轻轻敲门喊:「有人在么?我烧了些热水,你要不要用?」 房里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黎睦月把那些热水搁在门旁边说:「热水我放这里了,晚点再来收拾。」 一般新生报到后的隔天就要跟着学长去领衣服和一些用品及药物,觉醒者则会有人送到他们各自的住处去。学生住处虽然是男女分开,但星军和巫仙的住所却是交错安排,一般学生多是群聚在一起,因为不像觉醒者那么容易身心受到影响而造成伤害或混乱。由于这个缘故,觉醒者的住处常是独立建物,一般学生则多为合院或多人同住大通铺。黎睦月没见过有谁来找过对面的人,儘管有点在意,但他还是得先顾好自己,所以早早就出门了。 黎睦月不熟环境,所以先去找马鈺他们,刚好看到他们走出来。马鈺正和一个陌生少年有说有笑,一见到他就热情招手喊:「嘿,月哥!」 黎睦月微笑回了声早,马鈺带那少年走向他说:「这位是元泓泽,就是昨天晚来的新生。」 元泓泽生得眉清目秀,和马鈺一样高,身形骨架又比马鈺纤细一点,看起来有些文弱,但也有一副讨人喜欢的皮相。元泓泽望了眼黎睦月,怯生生微笑道:「黎同学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而害你得换地方住,要是你住不惯那里,我去问问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黎睦月看元泓泽想握他的手道歉,不过他稍微后退避开了,他对此并不在意的说:「不必这样麻烦,只是临时住几日,初试后就会重新安排。何况我现在住的房间蛮好,明亮又宽敞,虽然离其他地方都稍远,但我刚好能练一练脚力,也没什么不好。」 马鈺拍拍元泓泽的肩膀说:「就跟你说不用担心,我们月哥脾气很好的。」 黎睦月并不认为自己脾气好,他只是懒,连反驳或解释都懒,所以想了下就放弃开口,跟着马鈺他们去找负责带新生的学长,学长再带着他们领东西、参观天川楼。 他们对新生活都有期待,一路上聊个不停,所经之处都像闹市,带路的几个学长被吵得快受不了,数次出声让他们安静,他们这才压低声量,从闹市变成一群麻雀继续吱吱喳喳。他们先是去领各自的名牌,方便之后出入天川楼作登记,虽然都称之为玉牌,但用的材料不尽相同,等级越高材料就越名贵。接下来去领衣服,这是远在他们确定考入天川楼那时就开始订作的,新生的服色较浅,男子穿樫鸟般的蓝色,女子则是如玉簪一般淡淡的脆绿衣裙,一人三套衣服,可自行加钱订购。 除此之外还有炁清丹,一般学生不像觉醒者时常需要服食此药帮助心神稳定,不过偶尔也有人成年后忽然觉醒的例子,所以会让他们领药以备不时之需。 领完所有东西后,学长们交代后辈说:「接下来没什么事了,今天好好休息,明日就要开始初试,各自努力吧。」 学生们都散了,黎睦月抱着自己的小包站在原地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馀光看马鈺一脸笑意要过来找他,但是元泓泽喊住了马鈺,另一头有个女孩子在喊他黎哥哥,他转头看过去,一个衣裙明亮如黄素馨的少女张扬跑过来。 「嘿,黎哥哥,我们又见面啦!」苏襄和咧嘴微笑,额发微乱,不过面色红润,看起来十分有朝气,她问:「你接下来做什么啊?」 黎睦月以腹鸣代为回应,苏襄和笑问:「还没吃饭啊?那我们一起去吃饭。我也还没吃,小嫣也还没、咦,她人呢?」 苏襄和伸长脖子在长长的走廊间找朋友的身影,荣嫣从转角处现身,后者加快脚步走来拉住苏襄和的袖子,气喘嘘嘘说:「你、你也不等等我,讨厌。」 苏襄和拿帕子替荣嫣擦汗道歉:「唉呀,对不起啦,我看到黎哥哥就想过来打声招呼。」 黎睦月和两为少女往食堂走,食堂菜色很多,用屏风、帘子隔开的座位也很多,大概是为了方便让觉醒者安静饮食才这么做的,他们排在队伍后方等着点餐,黎睦月问:「苏同学,身为星军,你平常是什么感觉?像这里会让你觉得吵么?」 「客气什么啊?喊我襄和就好啦。」 荣嫣难得插话:「她是比较迟钝一点的星军啦,再说她一个人就够吵的了。」 苏襄和扁嘴:「哪有,我才不吵呢。」 荣嫣笑睨苏襄和,后者接着道:「不过每个星军都不太一样,我呢,对气味、顏色、碰触的感觉特别敏感,这食堂里有几个人偷放屁我都能知道。」 附近听到这话的人都不由得默默缩紧某处肌肉,苏襄和笑得有些顽皮,她说:「还有我对顏色很敏感,像我一样的人也不少,所以天川楼的服饰、建物、花草都是挑过的,除了专门训练的地方,一般场合出现的东西顏色都不会太艳、太刺激,气味也不会过重,食堂的菜色也是,当然你要是特别有钱,想吃香喝辣的,也能在自己住的地方开灶,请人或自己下厨。至于碰触的感觉,自从觉醒后我就只穿丝绸或织法特殊的衣裳,穿粗麻衣的话会逼死我……」 黎睦月问:「那你家很有钱囉?」 苏襄和摇头:「市井小民而已,好在我幸运,考上了这里,而且还有荣嫣这样的好朋友。你想想啊,要是我觉醒为星军,方圆百里没有任何巫仙的话……」 荣嫣听到这里叹了声,说:「炁清丹也不便宜,坊间还有许多假药。」 黎睦月和她们点餐后端着各自的食物就座,三人进食期间并未交谈,皆专注于吃。苏襄和进食的样子和方才给人的印象不同,安静而迅速,还会不时观察周边动静,但吃得并不多,反而荣嫣的食量不小,还帮苏襄和把吃不完的都解决了。 黎睦月观察她们俩的互动,好奇询问:「听说觉醒者的魂核有各种模样,你们的魂核是什么?我这么问会不会很冒犯?」 苏襄和亲切笑答:「不会啊,又不是直接要求想看魂核。不过我们也不确定你能看到就是了。一般只有强者的魂核是连凡人都能见到的。」 荣嫣坐在黎睦月斜对面,她召出自己的魂核问他说:「我的魂核在你身前,你看得到么?」 黎睦月扫视前方桌面,没出现任何东西,他摇头答道:「看不到。」 荣嫣微笑:「好吧,看来我还不够强大。可能得努力成为二等星,甚至一等星了。我的魂核是鲤鱼。至于襄和的,看她要不要说吧。」 苏襄和瞇眼扬起神秘的笑容卖关子:「现在先不讲,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荣嫣轻笑:「不过就算看到了她的魂核,可能也搞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啦。」 黎睦月看她们有说有笑也感染了愉快的心情说:「你们感情真好。」 苏襄和灿笑点头:「当然啊,我们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嘛。」 「月哥,你也来食堂啊?」马鈺端着饭菜过来打招呼,身旁跟着元泓泽,他问:「方便和你们同桌么?」 黎睦月闻言就看向苏襄和她们俩,荣嫣微笑頷首说:「我们无妨,二位请便。」 马鈺坐到黎睦月身旁,也就是荣嫣对面,他朝女同学们客气点头致意,转头就和黎睦月讲:「我方才也想邀你过来吃饭,没想到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元泓泽苦笑:「都怪我拉着阿鈺问了一堆事才给耽搁了。」 马鈺笑睨他,劝道:「你别这样想,这又没什么。」 黎睦月语气淡淡的接话:「是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吃饭而已,不是每件事都因你而起吧。」 元泓泽訕訕然道:「可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是我,黎同学也不会被换地方住,好像我一来就害你不顺。」 黎睦月蹙眉浅笑:「我根本没这样想,你多虑了。」 对面苏襄和讶问:「啊?原来黎哥哥被换房间住?换去哪里?」 马鈺跟她描述了一遍经过,苏襄和拍桌:「哇,那位学长也太过份了吧?说什么黎哥哥年纪大不受影响,他才大我一岁耶,那么那位学长年纪更大怎么不自己去住?」 荣嫣在一旁提醒:「你小声点啦。人家是学长,又不是新生。」 元泓泽眼眶微红说:「都怪我……」 黎睦月总觉得场面有点乱,不过看这几人为了自己的事莫名愤慨又有点好笑,而他也真的噗哧笑出来:「好了啦,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昨天我睡得特别好,一个人一间宽敞的房间,屋里安静,院子清幽,虽然冷了点,可是房里有烧暖炉,对面房间的觉醒者也没出来过,可以说是赚到了。」 最激动的苏襄和跟马鈺看了事主这态度,也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苏襄和说:「那就好,你自己觉得没事就行啦。万一遇到麻烦,记得来找我跟小嫣。」 马鈺关心道:「月哥,你真的不担心啊?再怎样都是和觉醒者同住……」他的未竟之语是万一那觉醒者出什么意外波及了黎睦月怎么办,只不过讲出来容易造成对立,赶紧收声不说了。 黎睦月说:「没事的,我也领了炁清丹,有什么万一我再让对方吃药。」说起来他还真有些担心那位同居者,想尽早回去看情况。他起身端起餐盘说:「我这里收拾好就先回去啦,明日除了笔试还要面试,你们也早做准备。」 和新认识的同学们告别后,黎睦月回到上坡的住所里,自己写的问候纸条依然压在原地,不过看起来被揉成团又摊开来,那桶热水不见了,他放轻脚步走到对方房门前敲了两声问:「有人在么?你饿不饿?要是不想出房门,我替你带点吃的?」 房里没动静,黎睦月站了一会儿也摸不清状况,他方才离开食堂还多要了一个肉包子,用纸包好了搁到窗台上,摸摸鼻子回房了。 *** 山溪旁一名赤裸上身的精壮男子在生火烤鱼,他把搜集来的山椒、野菜香料都捣碎,塞入鱼腹提味。此时的鱼格外肥美,他的食量不小,近十尾河鱼都吃光了,也才差不多止饥而已。 男子起身去打水来灭火,把火浇熄、收拾完就拿树上掛的玄色衣袍随意穿套,宽松微敞的衣襟能看到结实健硕的胸肌,他不仅容貌俊美,又生得高大挺拔,披散的长发还带着湿气,站在林间就像一头美丽的野兽。 他盯着溪水看了会儿,太冰冷的溪水还是很讨厌,他决定不再下水,这和每隔几天就来烦他的傢伙一样讨厌,今天他也是为了躲着讨厌鬼才出来的,那个人仗着是继母的弟弟,在家就一直干涉他的事,还跟来了天川楼继续烦人,光想就噁心。他不经意想起清晨帮他烧水的新生,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还特地写字条和他打招呼,可惜字条被讨厌鬼发现给揉烂了,不晓得对方会不会生气。一想到那位同学友善的烧热水给他,他就不禁扬起嘴角,虽然也想好好和对方相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男子吃饱喝足回到住处,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好吃的香气,顺着气味踱到窗边看,外面窗台放了东西,他才走出房间绕过去发现有个纸包好的肉包,摸起来仍有馀温。他知道是对面房里的少年回来了,这包子应该也是对方带回来的,他闻了闻就带回房吃掉。 天冷,但他吃着肉包心里有点温暖,琢磨着自己该回礼才行,但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要不送些好看的花吧?天川楼的花都太淡了,他吃完包子又跑去山林里,摘了几枝盛开的梅花回来,等黄昏时分对方疑似又出门的间隙,再悄悄摆到对方房里。 *** 黎睦月看了会儿书,午后小睡片刻,睡醒又饿了,出门觅食前又到对面巡了下窗台,肉包已经不见,发皱的纸条还在。他想对方肯吃包子,应该不是讨厌他,于是他又试着敲门轻唤:「同学在么?你饿不饿?我要去食堂,不如一起去?」 他不知道房里没人,静候半晌都没回音就逕自离开。这次去食堂没看到什么认识的人,独自草草解决一餐就回住所,进房掛好外袍掛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他把房里的灯点亮,看到桌上摆了几枝漂亮的梅花枝条,脸上不由得浮现笑容,找了个白瓷瓶将它们插好,坐下来静静欣赏。 黎睦月对着梅花喃喃低语:「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谁带你们来的?真香,真好看。」他小声说:「是不是对面的那位带你们来的?」 黎睦月越想越有可能,因为一般学生不太会到觉醒者住的地方,他直觉是对面房的人送的花,于是又提灯去对面轻喊:「同学,那些花是你送的对么?我很喜欢,谢谢。明天要初试了,你应该也是新生吧?那……希望我们都顺利。我不打扰你了,只是来道谢。」 意外收到了花,黎睦月心情很好,一整晚都睡得不错,还做了一个感觉温暖的梦,他梦到在一片翠绿的山坡上有很多兔子洞,每一窝都生了许多幼兔,兔子毛球什么顏色都有,黑的像芝麻,白的像麻糬,也有的顏色像花生粉的,灰兔也分浅灰、深灰,牠们吃着春天刚长出来的草叶、小花,迎着温煦微风,他舒服躺在缓坡的草地上,毛绒绒的兔球纷纷好奇围了过来,越聚越多,他任由兔球们在身上打滚、扑腾,又暖又舒服。 睡醒时黎睦月嘴角还带着淡淡笑意,这天他也提早醒来,想再去多烧些水给对面的同学,没想到刚开门就看到一名高大男子站在外面,他吓得呆住,那男子皮肤细白如瓷,身长起码有五尺高,生得极为俊美,晨曦洒落下来,彷彿整个人生出圣洁光耀,不像世间凡人。 「你、你是何人?」黎睦月强作镇定,他发现对方表情也有些慌,目光游移之外还手足无措的样子。 「热水……」男子嗓音很低沉,不知是因为刚睡醒还是怎的有点沙哑。 黎睦月心中有所猜想,客气询问:「你是住对面房的那位同学?」 男子点头,拿出自己的玉牌递给对方看,但始终没有正眼看黎睦月,只用馀光偷瞄,心想这个人比他想得还要娇小啊,还生得很好看。 黎睦月轻轻念出玉牌上的名字:「元飞昴?」这个人也姓元啊。 元飞昴点头,收回玉牌后指着屋后说:「热水,我烧了一些,你用吧。」 黎睦月微笑道:「原来你是来说这个,本来我也想早起烧热水和你一起用的。谢谢你啊,元同学。」 元飞昴轻扯嘴角想回以微笑,但似乎是不擅长这样的表情,结果只是紧抿着嘴,加上他深眸高鼻的五官,摆出来的表情就像在威吓。 黎睦月看得一头雾水,尷尬笑了声说:「对啦,这是我的名字。」他也取了玉牌递给对方看,收回玉牌后他说:「那我先去洗脸啦。元同学今日也要去考初试对么?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到食堂吃饭,然后去考试?」 元飞昴似乎犹豫了下,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黎睦月洗脸更衣后就去找元飞昴,一开门就见那人着一身黑衣坐在院子的石椅上,他一脸靦腆走过去问:「久等了,我们走吧?」 元飞昴站起来就比黎睦月高超过一颗脑袋,他安静跟在黎睦月身后走了段路,黎睦月回头问:「要不要走在我身旁?你太安静了,我怕你跟丢。」这话讲完黎睦月都有点奇怪,好端端一个人哪有傻到会跟丢,何况他走得不快,但他就是颇在意元飞昴,这大个子看起来好像很久没和别人相处,反应单纯得像个天真的孩子,或许是这缘故才让他不放心吧? 元飞昴闻言就走到黎睦月身边,天川楼不是没有和前者一样高大的傢伙,但他们俩身形落差不小,又生得好看,一进食堂就引来许多注目。 黎睦月带元飞昴去排队,小声跟他聊:「你之前有没有来过食堂?」 元飞昴摇头,也没回话。黎睦月并不觉得元飞昴失礼或无趣,接着问:「你喜欢吃肉还是吃菜?我猜你喜欢肉?」 元飞昴点头:「肉。」 「该不会你喜欢吃口味重一点的菜?」 「喜欢。」 「食堂多数的菜色都比较清淡,不过偶尔可以在我们屋里自己下厨,常吃重口味也不好吧?」 「嗯。」 虽然元飞昴的回应很淡,可是黎睦月却一脸笑意,后者接着问:「我房里的梅花是你送的?」 元飞昴转头盯着少年一双乌亮的桃花眼,稍微歛眸,轻声问:「你喜不喜欢?」 「很喜欢。谢谢你。」 虽然没有明显的表情,但元飞昴的眉眼明显染上笑意。 黎睦月瞧他这反应也觉得有趣,接着又聊道:「你是觉醒者,可是我看好像没人负责送新生的物品过去给你,你也没有和我们去领新生的东西,不要紧,晚点还能补领。我带了炁清丹可以先给你,你比我还需要吧?」他说着就把自己随身带的药塞给元飞昴,催促对方把药收好了。 轮到他们点菜,黎睦月点了自己想吃的饭菜后,又忍不住多停留一会儿帮元飞昴选菜色,两人端好自己的早饭找位置坐下,吃没一会儿就看见苏襄和、荣嫣她们出现。 苏襄和这次坐到黎睦月对面,光明正大的打量一旁男子说:「这位老兄真是高大啊,我羡慕!」 元飞昴嘴里嚼着一大块肉,眼中只有黎睦月,对苏襄和的话毫无反应,像是在刻意忽略。苏襄和没放弃交流,歪头盯着他说:「我叫苏襄和,这是我朋友荣嫣,我是星军,你也是星军吧?小嫣是巫仙,要是有什么需要她或许能帮你。你就是跟黎哥哥同住的那位半觉醒者么?」 黎睦月被元飞昴盯着看,脸皮有些发热,为了转移注意他就替元飞昴回话说:「我们也是今天才打照面,所以我就邀他一起来吃饭,一会儿一起去考试。对了,他姓元,叫元飞昴。」 荣嫣嚥下食物接话:「哦,真巧,和泓泽一样都姓元呢。」 苏襄和看了看黎睦月,又看向元飞昴问:「元兄弟,你都不看我耶,黎哥哥比我好看是不是?」 「噗咳。」黎睦月正在喝汤,被苏襄和这话呛了一下。 元飞昴终于转头看向苏襄和,再瞄了眼黎睦月咳嗽后有些脸红的模样,老实答道:「睦月好看。」 苏襄和听了也不慍恼,脸上反而扬起一抹意味深远的笑痕说:「是么?我也觉得黎哥哥很好看,不只我,好多人都这么觉得。」 荣嫣轻叹,小力拉了下朋友的袖子说:「襄和,快点吃吧,可别迟到了。」 「喔。」苏襄和不再开玩笑,乖乖吃早饭,此时又听元飞昴问:「还有谁觉得?」 黎睦月没想到元飞昴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居然主动提问,但他认为这一点都不重要,而且有些尷尬,于是轻喊他们:「好啦,别闹,快吃吧。元同学,襄和就爱说笑,你别太当真。再怎样我也没有你好看。」 元飞昴听少年这么讲就沉默下来,安静吃肉喝汤了。 苏襄和率先吃完,收拾好就坐回原位,一手撑颊询问元飞昴说:「老兄,你今年多大啦?」 元飞昴稍微转头瞥她一眼,心想这是黎睦月的朋友,他不想给黎睦月不好的印象,于是回答:「十九。」 苏襄和眼睛一亮,这人居然肯理她了,她接着讲:「比我们黎哥哥大一岁呢。你是星军对吧?」 「嗯。」 「魂核是什么啊?」 「不说。」 「唉,小气。」苏襄和撇嘴,但她自己也不爱透露这个,就怕对方也回问,于是立刻换了话题问:「哪里人?」 「京城。」 「家里有谁?」 「不说。」元飞昴觉得这女人有点烦,但是他发现黎睦月虽然在低头擦嘴,却也好像竖起耳朵在听他们聊,他想和黎睦月多认识一些,所以才回答这女人的话。 苏襄和问:「有伴了么?」 元飞昴答:「没有。什么伴?」 「星军都会想找个和自己契和的巫仙吧?也许当朋友,也许当伴侣,你不想找个巫仙么?」 元飞昴看了眼黎睦月,确认那是个凡人,不是觉醒者,于是答道:「不想。」他也不知为何,对于找一个能和自己契合的巫仙作伴的事颇为抗拒,对他来说,自己是不是觉醒者都无所谓,他只是想找个顺眼的、和得来的人在一起相处而已。但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对他来说却有些奢侈。 苏襄和听到元飞昴的回应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说三道四,反而理解的点头说:「嗯,我也是。虽然我是星军,也需要巫仙,但是除了巫仙还有药啊。我的伴,不一定就得是巫仙。」 荣嫣作为她的友人也十分理解她的想法,她垂眼聊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将来要是我找伴侣,未必要是星军,只要互相喜欢就够了。听说在一些地方并不能这么自由,巫仙的觉醒者太少了,某些地方的巫仙还得强行和数位星军在一起,若他们都是互相有意也还没什么,最怕的就是被强迫……还得生下孩子。」 苏襄和皱眉:「行了、行了,别说了。我光这样想都难过。」 荣嫣轻拍友人的手背安抚,帮助对方情绪安定。 黎睦月彷彿看到她们两人周围有水波,眼睛一眨又没见到了。 笔试是在几间讲堂同时举行,每间讲堂的考生约四十人,各由两位师长监考,一般学生和觉醒者会分开来,因此黎睦月先送元飞昴去考场,他跟元飞昴说:「考完笔试还有面试,面试完我再来找你好么?」 元飞昴点头:「好,等你。」 苏襄和远远看黎睦月他们说话,和荣嫣说:「你瞧他们像头一天认识的?」 荣嫣摇头:「不过那位半觉醒者有些怪,可是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他好像……」 「傻愣傻愣的是么?」 荣嫣沉吟道:「乍看是这样,不过又不像是真的傻愣。觉醒者都有超乎凡人的能耐,他感觉好像很久没有梳理过识界的样子,可能是因此有些障碍吧?」 苏襄和耸肩:「先顾好我们眼前的考试吧。」 黎睦月回自己的考场,见到马鈺和先前同车的同学们只互相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座位了。笔试考的是他们对觉醒者、非觉醒者的看法,还有针对朝廷、地方官府的施政有何观点,神裕国虽然有君主,不过君主的权利并非绝对,底下由各部互相权力制衡,若施政失误也会被民间挞伐、抗议,因此民风自由。黎睦月答完前面的题目,也写完最后一篇能自行发挥的文章就交卷了。 笔试佔了一个上午,面试下午开始,面试的时间不长,依不同师长的习惯,一次能见数位同学,黎睦月和曾经同车的学生刚好被排在一起,还有那位元泓泽也在。他们并不知道房里的面试官是谁,在走廊上等待时小声聊了起来,黎睦月走近元泓泽那儿轻喊:「元同学。」 元泓泽表情有些讶异,像是很意外黎睦月来找自己,他点头回:「别客气,喊我泓泽就好。我和阿鈺一样喊你吧?月哥有什么事?」 黎睦月不介意那些称呼,直接提出自己的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元飞昴的人?」 元泓泽的笑意有一瞬间凝结,随即露出更亲切的笑容回答:「当然,他是我兄长啊。因为他也是觉醒者,所以比我早到天川楼报到。啊、难道和月哥你同住的那位就是我兄长?」 黎睦月观察他的反应并不像造假,淡淡回说:「是。你们之间没有联系么?」 元泓泽神情复杂,扯了一抹尷尬又为难的笑容小声道:「我不敢联系兄长,因为我们关係不太好。其实我母亲是继室,兄长的母亲很早就歿了,兄长对我们母子可能有些误解,所以一直都处得不太好,也并不亲近。」 黎睦月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虽然他也想瞭解元飞昴,但可以的话还是想听那人亲自讲,他对元泓泽倒是没什么感觉,所以很快就敷衍的点头结束话题:「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元泓泽像是没留意到黎睦月的敷衍,他只觉得黎睦月本就是个情绪很淡的人,于是逕自聊道:「其实我也很想和兄长好好相处的,小时候我喜欢追在他身后,但他好像是讨厌我吧,可能觉得我抢走了父亲,总是不理我。母亲和舅舅都一直劝我不要招惹兄长。那应该是我更年幼的事了,我自己也记不得,听他们说兄长曾经想伤害我……我真的很努力了……」 黎睦月没转头,只用眼尾睞向元泓泽,静默凝视着,乌黑的眼眸彷彿能摄走一切纷扰,却又不带任何情绪。 元泓泽被黎睦月这么看着,莫名想引起更多对方的关注,他眼泛泪光说:「就算兄长曾经那么对我,我还是想和他好好亲近。要是月哥你有机会能不能帮我?」 元泓泽被黎睦月的目光吸引,他发现黎睦月有双很好看的桃花眼,既多情,又像是很清冷,教人捉摸不透的样子让他越瞧越喜欢。 「不能吧。」黎睦月的回应令元泓泽愣住。 「为、为何不能?你不希望我们兄弟和睦么?」 黎睦月坦言道:「你们兄弟如何相处,不是我一个外人管得来的。而且你心里清楚他讨厌你,你还一直招惹他,岂不是更惹他厌烦?乾脆不要理他就好啦?」 不要招惹元飞昴,这是元泓泽从小到大听腻的劝戒,但谁都不像黎睦月这么直接道出事实,他眼中泪光没了,不禁哼出一声笑,彷彿变了个人似的瞇眼打量黎睦月说:「月哥真是有意思的人。」 黎睦月挑了半边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心中也开始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从前在老家,爹娘就常叨念他说话太直,要他少说几句,他自认不是话特别多的人,可是偶尔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房门被打开,一位学长站出来唱名下一批考生的名字,黎睦月他们陆续进到房间里,黎睦月一看到面试官就暗道不妙,面试官居然是雨怀栞!虽然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见到这位表兄却让他莫名心虚和不安,他尽快重整心情坐下来,听雨怀栞从最年轻的考生开始问起。 雨怀栞问的问题意外的很日常,像是平常爱吃什么,作息如何,有什么兴趣爱好或擅长的事,学生们都以为雨怀栞冷着一张脸极难相处,但这样的气氛就像是和朋友间聊,大家慢慢也比较放松。 黎睦月却还是在房间里感受到一丝丝冷意,他觉得自己不是坐在有烧暖炉的房间,而是坐在下雪的山林里,风不大,可是寒冷雨丝慢慢渗入心底,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雨怀栞刚好问完其他人,转而看向他说:「黎睦月,你很冷么?」 黎睦月当即绷紧身心回答:「不、呃,是有点冷,我有些怕冷。」他刚答完就后悔,房里明明是温暖的,他这么讲好像在挑毛病。 雨怀栞接着问:「你报到的头一天怎么不来见我?」 这话引来其他人关注,所有人都一脸不解看向黎睦月,黎睦月无辜回话:「请问雨先生为何要我报到头一日就去──」 「我是你表兄,你不是就该立刻来拜会我?」雨怀栞直接点出他们的关係,丝毫没有避讳。一旁陪考的人也有些顾虑低喊:「雨先生,这些话在这里不好说吧?」 雨怀栞冷脸道:「我行的直,坐得正,又不是要循私,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家听好了,黎睦月是我的表弟。」 黎睦月低头小声补充:「远房的……」 雨怀栞听见那少年低语,脸色更沉了:「所以我是他表兄。晚点面试后过来找我。」 黎睦月看表兄目光锐利盯着自己,只好訥訥答应:「是,知道了。」 黎睦月没忘记自己要先去找元飞昴,看来只好先请人带话给对方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捌 结束面试后,黎睦月先去找苏襄和,请她们代为传话给元飞昴说:「我得去一趟仙隐斋,请元同学考完试就先回去吧。」 苏襄和一口答应:「好,我会告诉他的。不过仙隐斋住的不就是那位雨先生?你是不是得罪他才被叫去啊?」 黎睦月摸摸鼻子说:「也没什么,他就是我先前提过的那位表亲,只是去拜会他一下,应该没什么。」 苏襄和歪头,心里好奇却又不好再探究下去。荣嫣适时结束他们的话题说:「那就快去见一面再回来吧,睦月,祝你好运。」 「谢啦。」 黎睦月走出考试的讲堂大楼,虽然先前大略的参观过天川楼,但他对其他师长的住所一无所知,只好找其他前辈问路。恰好前面不远处有位穿深色衣袍的前辈,他朝那人喊道:「前辈、学长,请留步,学长──」 那青年忽然停下来,黎睦月差点一头撞上,青年转身看到比自己矮小的少年,打量几眼笑说:「真巧啊,刚考完试么?黎睦月。」 夕阳馀暉下,黎睦月看清对方的样子,喊道:「是风学长啊,太好了,学长,我在找仙隐斋,你能不能……」 风朝缘立刻灿笑回应:「我知道在哪里,跟我走吧。」 另一头的雨怀栞早早结束面试回仙隐斋,为的就是等远房表弟来访。之前收到亲戚的书信请託,他是感到很厌烦的,凭什么要他关照一个没见过面的表弟?而且表弟都十八岁了,也不是小孩子,要是能管好自己别来烦他就好。 他因为对此事有所抵触,根本不想理什么表亲,甚至想好万一表弟出事就要藉机把人赶出天川楼,省得将来再给他惹其他麻烦。哪晓得一见到面后,心态变得截然不同,他没想到十八岁的少年可以这么顺眼可爱,其实黎睦月并不抢眼,但给人感觉温润亲和,越看越有好感,他怎么能丢着这么可爱的表弟不管? 雨怀栞擅于察觉他人的心绪起伏,面试时聊的东西听起来好像很不重要,却都是为了让考生放松之际透露出更多面貌,而他知道黎睦月是一个很纯粹的人,虽然也有情绪起伏,但不令人烦杂。 雨怀栞在仙隐斋的前厅里走来走去,他一个二等星巫仙不应该对凡人的反应这么大,八成也和那薄弱的血缘关係无关,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表弟生得太可爱讨喜,来到天川楼就像幼兔误闯密林,太危险了。在天川楼这种龙蛇混杂、觉醒者聚集的可怕境地,他不能放任表弟天真的四处晃! 「雨先生,雨先生,我来啦!」风朝缘一贯爽朗好听的呼喊传进仙隐斋,雨怀栞走到前院回喊:「没空理你,滚!」 风朝缘一向都在挑战雨怀栞的忍耐极限,他拉着一个轻瘦的少年进来喊:「我带你的表弟来啦。」 黎睦月被风学长拉着跑,差点被门槛绊倒,风朝缘施力提了一下才没让他摔着,他没风朝缘那么高,多跑几步才跟上去向雨怀栞问候:「雨先生,我来啦。」 雨怀栞见到黎睦月就改口道:「来得正好,进来。」 风朝缘小声嘀咕:「我来了就叫我滚,偏心。」 黎睦月转头看了眼风朝缘,风朝缘对他亲切笑说:「没什么,我习惯他那脾气了。」 雨怀栞正在煮水,水沸的时机刚好,他煮茶时分神问风朝缘说:「你还没走?」 风朝缘笑说:「我帮先生把人带来了,先生请我喝杯茶啦。」 「让你喝茶,你就要赖着不走了。」 风朝缘把仙隐斋当自家一般招呼黎睦月入座,自己也坐在黎睦月一旁的座席说:「因为我想请先生帮我梳理识界啊,近来特别容易累,昨晚我还做了噩梦,都没能睡好。还是先生这里清幽,真想住这里啊。」 雨怀栞默默煮了三人的茶,不再搭理风朝缘,风朝缘逕自聊道:「天川楼所有巫仙,我只喜欢先生帮我,我和先生最契合了。小黎你知道么?巫仙跟星军之间要是有六、七成的契合就很难得了,我和先生是八成啊,而且我的魂核天天都想往仙隐斋跑,我也不得不来啊。」 黎睦月也听过契合的说法,附和道:「原来你和雨先生这么契合啊?好厉害啊。」 雨怀栞冷淡撇清说:「是魂核,不是我跟他。」 黎睦月脱口道:「魂核不正是自己内心的体现……么?」他瞄到雨怀栞瞇眼睨着自己,立即噤声。 风朝缘这个不怕死的还一手拱在嘴边凑近黎睦月耳旁小声说:「先生他就是特别害羞。」 雨怀栞的脸更臭了:「风朝缘,你要不就安静喝茶,要不就滚,再胡说八道我就剥了你的虎皮。」 风朝缘从喉间发出一阵低沉好听的笑声,端走自己那杯茶欣然答应:「明白、明白。」 黎睦月双手摆在膝上端坐着,深色眼眸盯着热茶上的裊裊烟气看,就是不敢直视雨怀栞,他对这人很陌生,并非打从心底害怕或讨厌,就只是莫名想躲开。 雨怀栞看黎睦月好像吓着了,放轻语气递茶说:「这是翌城產的茶,很好喝,我正好想喝,你们也顺便尝尝。」 「谢谢雨先生。」黎睦月接过热茶慢慢吹凉。 风朝缘饶富兴味的观察雨怀栞对黎睦月的态度,雨怀栞尽量无视一旁的间人,三人都在喝茶,一时谁也没说话。 黎睦月喝着热茶也没放松下来,还有点烫了舌头,他没敢显露出来,小心询问:「先生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雨怀栞蹙眉:「不都说了,我是以表兄的身份找你来的,私下里就别喊我先生,叫我哥哥吧。」 「呃、喔。」黎睦月尷尬无语,像是马鈺或其他同学喊他黎哥哥、月哥,他都无所谓,但他要喊陌生人哥哥还真是奇怪,虽然他们的确是表兄弟没错。他看雨怀栞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直盯住自己,难道是在等他喊哥哥?越拖越尷尬,于是他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表哥。」 雨怀栞冷如冰霜的俊顏一下子缓和许多,还透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整个仙隐斋彷彿转眼由严冬进入暖春,春回大地、鸟语花香,这细微又迷人的变化看得风朝缘也微微愣怔。 「很好,往后我们私下里就这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小表弟。虽说我一向公事公办,但你要是遇上麻烦也可以来找我商量,明白么?」 黎睦月点头:「明白,多谢表哥。」 雨怀栞看了眼认真回应自己的表弟,稍微别开脸深吸气,暗暗讚叹:「表弟怎么会这样可爱?真诡异,我是中邪不成?」 黎睦月回完话就专心把茶吹凉,尽快喝完这杯茶之后说:「表哥,我和人有约了,要是你没事要说,我能不能先回去?」 雨怀栞一听就提起几分警觉:「你和谁约啦?这么快就在天川楼交到朋友?」 黎睦月微笑道:「同儕都好相处,我也受了他们照顾,尤其是住我对面的那位,今早还帮我烧了热水。」 雨怀栞瞇眼:「帮你烧个热水你就这样?那我让你在这里洗热水澡你岂不是要拜我了?」 黎睦月抿嘴瞅着瞬间变脸的雨怀栞不吭声,表哥真是喜怒无常,要不是有风学长陪着,他只会想立刻找理由溜走。 风朝缘笑了出来:「先生,你吓到小黎啦。人家同儕之间友好,你吃什么醋呢?」 黎睦月歪头问风学长说:「雨先、表哥不会吃我的醋啦,我跟表哥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啊。」 「咦,这样啊?」风朝缘笑吟吟的说:「那就该换我吃醋吧?先生你真是太偏心啦。」 雨怀栞不理风朝缘,接着问黎睦月说:「你不是该和其他新生同住?怎么听起来不是这样?」 黎睦月简略描述了先前的事:「因为晚来报到的新生年纪太轻,带他来的学长担心他受觉醒者影响,所以我就和他换了地方住。不过和我住的那位只是半觉醒者,也不是难相处的人,表哥不必担心。」 雨怀栞问:「半觉醒者?叫什么名字?」 「元飞昴。」 雨怀栞又问:「和你换房的学生又叫什么?」 黎睦月答:「元泓泽。听说是兄弟,不过两人好像处不来。」 「哼,看来是崔巍的安排。元家在京城是古老的世族,崔巍仗着姐姐嫁入京城元家当继室,而他又是一等星的巫仙,着实嚣张了好一阵子,不知何故忽然来到天川楼误人子弟,原来是为了他那外甥。」 「误人子弟。」风朝缘笑了起来:「先生不怕被人听去?」 雨怀栞冷哼一声,往前坐了些,叮嘱黎睦月说:「你听好了,离崔巍跟元泓泽远一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至于元飞昴……」 黎睦月接话:「飞昴是好人。」 雨怀栞皱眉轻斥:「没出息的傢伙,帮你烧个热水就算好人了?」 黎睦月解释:「不是这样的,他……我感觉得出来他对我没存什么坏心思。元泓泽倒是无所谓,我和他也合不来,会躲着他的。」 雨怀栞关心道:「你和元泓泽发生什么了?怎么说合不来?」 黎睦月回想了下,答道:「他废话太多。我不爱听。」 风朝缘笑问:「元飞昴话就不多?」 黎睦月摇头:「飞昴都不说话,很安静,好多了。」 风朝缘听得大笑,望向雨怀栞说:「先生,你表弟真是可爱啊。」 「嗯。不准你打他的主意。」 风朝缘故意挽住黎睦月一臂问:「我打他什么主意啊?」 雨怀栞站起来瞪着青年警告说:「什么主意都不准。睦月你可以走了,朝缘,我没叫你走啊,你不是一直想赖在这里?溜什么?」 风朝缘笑着转回来:「是啊,先生肯帮我梳理识界啦?我忍了好多天,真是一天没见先生都快发狂啊。」 「嘖,别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闭嘴。」雨怀栞领着风朝缘往屋里走,又回头喊黎睦月说:「我只是帮朝缘梳理识界,你不要误解。」 「呵呵。」黎睦月敷衍微笑,他并不关心那两人如何,只想赶紧离开仙隐斋。 稍早或许又下了一场雨雪,下坡的路有点湿滑,虽然铺了石砖,但砖缝间长满青苔、草叶,天色也暗了许多,黎睦月留神缓行,离开仙隐斋不久就看到元飞昴站在下坡那里,好像是在等他。他朝元飞昴微笑挥手:「你是来等我的么?」 元飞昴扬起嘴角,碰巧见到黎睦月脚下一滑就要摔下来,他及时上前接住对方。把人接到怀中的当下,他只觉得黎睦月实在是轻瘦娇小,但抱在怀里又很温暖。 「吓我一跳。」黎睦月松了口气,对元飞昴笑说:「还好你眼明手快,不然明天谁也认不出是我了。」 元飞昴真捨不得放手,但他不希望被黎睦月讨厌,将人放落地说:「我听说雨先生有点凶,过来看你。」 黎睦月听出这人在关心自己,开心道:「这样啊,谢谢你,不过你不必担心,虽然他脾气是有些怪,可是他不会害我的。他是我的远房表亲,我要喊他一声表哥。虽然先前没见过面,不过刚才他找我聊,还请我喝茶了。喔,风学长也在,你知道风朝缘么?他那么顽皮,雨先生也没有真的生气教训他,我想表哥不仅不讨厌风学长,心地也好啦。」 元飞昴抬头思索半晌,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说:「京城风家的次子。一等星的星军,魂核据说是白虎,二十四岁。雨怀栞,二等星巫仙,魂核是苍鹰,二十七岁。你,正常人。」 黎睦月望着他少顷失笑道:「你知道得真多啊。不过我是凡人就不必特地讲出来吧,看也知道啊,你不是星军么?对了,你不喜欢人家讲你的事,也不喜欢被问魂核吧?那我不问了,对不起。」 元飞昴拉住他手腕低语:「你的话没关係。不过我现在很弱,魂核沉睡,也容易疲累……你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不会啊,你刚才救我的样子很厉害。而且谁规定觉醒者一定得多有用呢?凡人有凡人擅长的事,星军、巫仙也有各自擅长的事,这不就是我国设立天川楼的宗旨么?楼主也是这么说的。唉,我脚踝刚才好像有些扭伤,你扶我吧,饿了,想吃点东西。」 元飞昴稍微蹲低姿态朝少年伸出双手说:「抱你。」 黎睦月微笑婉拒:「不必这么浮夸,扶我就好。」 「嗯。」元飞昴暗自可惜,扶着黎睦月慢慢走去食堂,没想到食堂今日提早关门,食堂的大叔刚好在窗边看到他们,大叔喊住他们说:「今天要扫除,明后天也会提前关门,一早门口都有告示啦。你们还饿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蒸饃,本来留着要当点心吃,你们拿去吃吧。」 元飞昴握住黎睦月的手,回那位大叔话:「您吃吧,我们路过。」 大叔挑眉:「哦,不饿啊?那好吧,天快黑了,早点回去。」 食堂窗子关上了,黎睦月越来越饿,有些埋怨的抬头睨视元飞昴说:「你不饿,我饿啊。」 元飞昴对他扯开一抹微笑说:「我弄吃的给你。」 黎睦月狐疑:「我们屋里什么都没有,厨房里也只掛着几串乾辣椒什么的啊。」 「走吧。」元飞昴背对黎睦月半蹲下来,作势要背对方。 黎睦月摸摸肚子,大方趴到元飞昴背上环住其颈项说:「不管啦,你得保证我一会儿能吃饱。」 黎睦月没问元飞昴带他去哪里,住处没食材,只能猜测是到外面找。元飞昴还真带人来野外,离开天川楼前还特意回住处拿了两个小箩筐。两人来到一座小瀑布附近,溪水潺潺,残霞馀暉落在这凝霜的草地给人寂寥的感觉,山中飞鸟归巢,昼行的野兽已不见踪影,夜行的更不会现在就出来。 黎睦月环顾四周,挑眉问:「你带我来吃草啊?这里什么都没有。」 元飞昴分他一个箩筐说:「不是草,是蕈子。」他捡了根枯枝,熟练的走到附近横倒的腐木那里,很快就发现腐木上生出的蕈菇,枯枝往下方草丛拨弄也发现另一种蕈,稍微拍掉灰尘后就扔到箩筐里,再对走来的黎睦月说:「这种能吃,这种有毒,不过煮熟了就没毒。你发现了蕈子就叫我,我来认。」 黎睦月懵懵望着元飞昴解说的样子,忽然发现这人说到做到,也挺可靠的,想到这一餐有着落就释怀笑了下,点头跟着对方走。 蕈菇不仅是长在腐木、草丛间,往土里挖就会发现底下可能是虫尸或别的东西,元飞昴话不多,不过教黎睦月採菇时变得比较善于言词,讲话也不结巴。 黎睦月问:「这些是你自己学的?还是有人教的?」 元飞昴看他一眼,坦言道:「小时候离家出走,流浪时跟善心人学的。一开始饿到不行,吃了有毒的差点死掉,被救回来。」 「这样啊,那他们真是好心肠。」 「不过怕给他们添麻烦,没有相处太久我就离开了。」 黎睦月有所联想,小心翼翼说:「听起来你过得很辛苦啊。」 元飞昴回说:「我家也是京城的世族。」 「我知道,表哥跟我说了。可是,要是家里那么好的话,谁会想离家出走呢?」 元飞昴把摘来的蕈分到黎睦月背的小箩筐里,随口回说:「也许外面更好。元泓泽,还有你表哥,他们说的你都信?」 黎睦月摇头,继续分心找林子里的蕈类,一面聊道:「所以我想听你讲,不过你要是不想讲也没关係,反正我不会讨厌你。元泓泽跟我说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你们关係不好。」 「嗯。」 黎睦月摘了几朵灰绿小蕈给元飞昴看,元飞昴接过来辨识,扔到他箩筐里,他接话说:「那也无法勉强啦。」 元飞昴点头:「嗯。勉强不来。我讨厌他。」 黎睦月因为他的坦率失笑,好奇道:「真想见识你的魂核,还有你的识界,可惜我不是觉醒者,无法看见。」 元飞昴说:「等我变强了就让你看。我的魂核还没醒,醒了以后会很强的,真的。」 黎睦月问:「你的魂核是怎样的?」 元飞昴有些迟疑答道:「是一颗蛋。在水里。」 黎睦月莞尔问:「鱼卵么?还是虾蟹?听起来好可爱。」 元飞昴没有说明,只道:「还没完全醒来,不知道你见了会不会觉得可爱。我觉得普通。天要黑了,我们生火吧。」 黎睦月有些讶异:「噫、不回去再料理,直接在这里解决?」 「嗯。」元飞昴补充道:「溪里有一种鱼,晚上才出来。顺便捉了加菜。」 黎睦月开心拍手:「好耶!」 满月刚过,但今晚月亮还很圆,甚至更圆亮,不过出门前元飞昴还是带了灯火,不仅是为了照明,更是要充当捉鱼的诱饵。溪里某种鱼会趋光跃出水面,那类鱼的鱼吻尖长如刺,捉牠们有一定的风险,元飞昴提醒道:「提灯时不要接近水畔,危险。我去捉。」 黎睦月说:「那我岂不是都没帮上忙?」 元飞昴看着比自己娇小许多的黎睦月,忍住没去摸对方的脑袋,而是轻轻在其肩膀按了下说:「你帮忙吃。」 黎睦月扬起嘴角说:「你这么大方,那我也不客气啦。」他并没有真的间着等吃,和元飞昴一起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生好火,再洗了捡来的石板、无毒的芋叶,接着拿出小刀把蕈子比较硬或脏污的蕈柄削乾净。 元飞昴找了些气味比较刺激的草叶和这些蕈子一起放到石板上煸炒,他看火光映在黎睦月的黑眸中,让那张小脸显得更馋的样子,不觉露出浅浅笑意,用乾净叶子褶成的小杓弄了些炒香的蕈菇递过去:「你先尝。」 黎睦月嚥了下口水说:「好,谢啦。好香啊。」有些蕈菇刚嚼的时候微苦,不过苦味很快会散去,取而代之是很浓的香气,和其他花叶混在一起滋味相当好。 元飞昴起身脱了衣服准备去捉鱼,只留一件犊鼻褌,稍微伸展筋骨就提了灯走向水畔,还带上已经空了的箩筐。黎睦月坐在不远处观望,因为不晓得要等多久,他一手撑颊默默打量元飞昴的背影,元飞昴不仅高大,体魄也相当精悍结实,他竟找不出什么赘肉,好像每寸皮肉都那么紧实,应该是时常锻鍊的。那么先前他去敲门没人应,可能是因为元飞昴根本就不在房里吧。 黎睦月摸摸肚子,可能是开胃了,虽然没有饿得难受,却比刚才还要嘴馋了,他瞇起左眼,右手的食指和姆指隔空对着元飞昴比画,做出彷彿捏着那男子的手势再扔进口中,假装嚼两口小声说:「快点捉到鱼吧,不然我太饿会吃人的。」 明明是根本不好笑的玩笑,黎睦月自得其乐的弯起嘴角,又一脸羡慕看向元飞昴,不晓得是不是所有星军都能练出那一身好看的样子,不过他也不差吧?想到这里,黎睦月两手由胸口摸到腰侧,暗自评价:「我也算结实的吧,只是肌肉没他那么大。之后武术课我可以再练一练。」 元飞昴挑了块比较突出的地势站好,把灯搁在斜前方,虽然没回头,但他知道黎睦月在打量自己,这让他既害羞又高兴,初见面他就很喜欢黎睦月,希望对方能多瞭解自己、多跟他讲话,多看他一会儿。 高兴之馀他没忘了正事,黑暗里他感受到水流有明显变化,有东西迅速接近,朝他脚边的光源赶来,一道常人难以察觉的光线跃出溪水朝他腰腹衝来,他出手捉到一尾细长银亮的鱼,立刻扔进箩筐里。 火堆旁的黎睦月也察觉到元飞昴的动作,忍不住伸长脖子看,少顷又站起来想看得更仔细,虽然有月光和灯火照明,溪畔仍是很黑暗的,但也正因如此,跃出水道的鱼身反射出来的微光也变得显眼一些。元飞昴捉鱼的动作快到肉眼难以看清,好像在夜色里撩拨银亮的雨丝,其实是把飞出来的鱼都捉到箩筐里。 飞出来的鱼越来越多,箩筐早就满出来,元飞昴把一些鱼直接扔在岸上,等他认为数量能吃饱以后才将灯火踢灭,少了火光,溪里的鱼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元飞昴先把箩筐带去给黎睦月说:「岸上还有,我去捡鱼,我们回屋里料理。」 黎睦月欣然点头:「我帮你。」 黎睦月看了眼箩筐里满满的小鱼,兴奋之馀又不禁佩服元飞昴,看这尖刺的鱼吻就想起稍早的景象,换作他去捉可能会被小鱼刺得浑身都是血窟窿。 两人回屋把鱼加上之前一些蕈子一起料理,还有厨房里掛着的那些乾辣椒,蒸煮出来的鱼鲜甜好吃,连细软的骨头都能吃下。吃饱以后,黎睦月说:「你捉鱼累了,我来收拾就好。明天一起去上课?」 「嗯。」元飞昴淡淡应了声,其实心里开心得要命。 黎睦月挥手道别:「早点睡,我收拾完也要睡了。」 元飞昴走了一小段路,身影没入黑夜中,确认黎睦月看不见自己以后,就站在走廊间望着还在善后的少年。他活到现在十九年来,也不是没遇过对他友善的人,但是在这些人之中他特别喜欢黎睦月,心中涌现一种从来没有的感受,温暖而明亮。 黎睦月回房就寝,这一晚吃得饱也睡得好,他又梦到兔子了,不过这次梦到的更多,兔子山坡周围的雾散去,能看到附近有海,景象一变,他站在细白的沙滩上踩着浪花玩,玩了一会儿他发现能走到水面上,前方有一座冰封的岛屿,他好奇之下就朝那座岛屿跑过去。不过还没抵达那座岛他就醒了,要去敲对面房门时,元飞昴提前开门对他微笑,两人一起洗漱后再出门。 新生的课程刚开始都是相同的,之后渐渐才能依照自身的能力及师长建议选择学习其他的课。这天负责讲课的先生是雨怀栞,不只觉醒者上他的课不敢打瞌睡,一般学生也都打起精神听课。 雨怀栞一眼就认出黎睦月身旁坐着的男子是元飞昴,心中有些不快,但是见到元泓泽的脸色更差,他心情也好了一些。虽然他跟元泓泽这个新生没什么恩怨,但他讨厌崔巍。 近午时分,也是上午的课将近尾声,雨怀栞告诉他们说:「新的住宿都安排好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公布在天川楼的大堂,自己去看名单,往后负责你们这一年来学习和生活的师长也列在那里。下课。」 黎睦月本以为雨怀栞会再叫他过去念几句,像是和元家的人离远一点云云,没想到雨怀栞看都没看他就逕自走了。他莫名松了一口气,邀元飞昴一起去大堂看名单。 大堂架设出一张天川楼住宿区的地图,上下两旁都有新生的名字,黎睦月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后方写了「藤院,雨怀栞」几个字,意思是他之后住处叫藤院,由雨怀栞当他这一年的导师。他不自觉拉着元飞昴的手问:「我找到我的名字了,你呢?」 元飞昴垂眼看了下自己被握住的前臂,收回分散的心思回应:「找到了。藤院,雨怀栞。」 「我是问你的……噫?跟我一样么?」 元飞昴点头,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直接伸手指着地图上某处所画的小屋,那屋舍上面就标示了藤院二字,也是他们现在所住的地方。 「黎哥哥!」苏襄和找到黎睦月他们,拉着荣嫣跑来问他们:「你和大个子住哪里啊?」 黎睦月说:「我们还住原来的藤院,带我们的导师是雨先生。」 苏襄和笑了声:「什么嘛,没有变啊。我跟小嫣也住在原来的地方,看来先前说的重新安排也只是稍作调动而已。方才遇到马鈺,他们换去了比较好的屋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星军跟巫仙比较敏感,所以不会轻易更换吧。你们两人一起住得惯么?」 黎睦月抬头和元飞昴互看一眼,前者微笑頷首:「我觉得很好,只是要他多包容我了。」 元飞昴说:「有你在,我也很好。」 苏襄和来回看他们两人说话的表情和语气,默默挽住身旁荣嫣的袖子,荣嫣问:「怎么啦?」 苏襄和浮夸低语:「我看他们这样就觉得自己好冷好寂寞啊。」 荣嫣翻了白眼,失笑:「耍宝。」 黎睦月被苏襄和逗笑,解释道:「我只是和元同学一见如故罢了。」 苏襄和摆手:「好啦,知道了。不过我们都是由雨先生带的呢,虽然他给人感觉难亲近,但也觉得可靠,毕竟那隻苍鹰看起来就很厉害。」 黎睦月问:「是指雨先生的魂核么?」 荣嫣接话:「是啊,有时在高空会见到那隻苍鹰在盘旋,就算飞得那么高、那么远,但牠应该都能掌握天川楼,甚至这整片山域的动静。他是天川楼很厉害的人物,傅楼主也很仰仗他。除了他之外,就是崔巍,崔先生最受到关注了吧。」 苏襄和轻哼一声,她说:「我觉得我们雨先生更厉害。雨先生才二等星,崔巍已经一等星了,感觉没比雨先生厉害多少。」 荣嫣拉她袖子提醒:「小声点。不过,恭喜你们二位也不必忙着搬地方住啦。」 「谢谢,你们也是。」黎睦月说完,抬头衝着元飞昴微笑,后者也靦腆回以浅笑,这一幕恰好被稍远处的元泓泽见到。 看完名单后,黎睦月要回去写封书信寄回家报平安,元飞昴跟在他身旁,他问:「你和家里的人有联络么?」 元飞昴说:「没有,都不熟。」 黎睦月点点头:「喔,那不勉强。」 「你可以喊我名字。」 「飞昴?」 「可以随意喊。」 「阿飞?阿昴?」黎睦月俏皮乱喊,喊完轻笑着拍了下元飞昴的手臂,察觉元飞昴瞬也不瞬盯着自己看,又訕訕然轻抚自己拍打的地方说:「我太冒犯了对吧?」 「不会,我喜欢你这样。我想喊你名字。」 「哦,随意啊。」黎睦月说:「我是不太在意别人怎么喊我,因为我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你也是吧?」 元飞昴耸肩:「喜欢的人怎么喊我都行。讨厌的人怎么喊我也无所谓。」 黎睦月微笑,他听明白这是两种意思,喜欢的人怎样都可以,讨厌的人却是无所谓,元飞昴不会想去在意,他附和:「和我挺像的。我小时候就特别爱吃,娘亲总是喊我小肥肚、小肥肚,后来父亲也跟着她喊。那时我比较喜欢娘亲,娘亲喊我,我就扑过去找她撒娇,父亲喊我,我就衝过去打他。」 元飞昴看他说着儿时的事发笑,自己也染上笑意。 黎睦月说:「要是你愿意的话,我想带你去找我表哥,就是雨先生,他是巫仙,我想他可能可以帮你的。你不要怪我多事,我只是听荣嫣她们提过,说你是半觉醒的星军,可能长久没有巫仙帮你梳理、净化识界,所以比较脆弱?」 元飞昴垂眼不语,面无表情,看得黎睦月越发紧张。黎睦月说:「不过要是你不愿意也不要紧,我只是想帮你。」 「我愿意。」元飞昴望向他淡淡一笑,答应道:「你带我去哪里,去见谁,我都愿意。」 黎睦月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懵,歪头戏謔问:「要是我把你卖了呢?」 「会卖么?」元飞昴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他还是忍不住认真思忖道:「但是尚未完全觉醒的星军,比凡人都不如,不值钱。是赔钱货。」 黎睦月蹙眉:「谁敢这么讲你,我帮你教训他。」 「我父亲。」 「……等我有机会遇上他,一定替你教训他。」 元飞昴闻言,抿嘴笑语:「不用管他。」 黎睦月看他笑自己,轻打他手臂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是认真的,我前面说要卖你是玩笑,这个我是讲真的,你不要笑。」 元泓泽一直悄悄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见到他们有说有笑,心里相当不是滋味,转头就跑去找舅舅崔巍。崔巍住在山腰之上的星嵐阁,他在前院刚练完一套拳就要回屋更衣,见到元泓泽急匆匆跑来,好笑问说:「怎么一脸怒容?谁得罪你啦?」 星嵐阁没有外人在,元泓泽向舅舅抱怨:「你说会让元飞昴不好过,让他住到偏僻的地方去,为什么还让黎睦月也住过去?」 「黎睦月?」崔巍想了下:「哦,那个凡人小伙子啊。元飞昴还没完全觉醒,最怕受到打扰,我听说黎睦月是雨怀栞的亲戚,雨怀栞不好相处,说不定会时常去找他们麻烦,把那些麻烦的人都凑成堆不是正好么?你气什么?反正也不影响你。」 「我……」元泓泽咬了咬下唇,有些委屈低语:「舅舅也是瞧不起我吧,因为我是凡人。」 崔巍蹙眉笑说:「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亲外甥,我一向都很疼你,你不是凡人,是我的亲外甥。」 元泓泽不想听他辩解,接着讲:「你以为他们会处不来,可是我刚才就看元飞昴和那个黎睦月有说有笑的样子。」 「放心吧,这才没几天,元飞昴又没什么朋友,自然会想讨好对方,互相忍让一阵子,慢慢就会生出嫌隙了。你不要小看星军跟巫仙,那都是非常敏锐又不好相处的人。」 元泓泽看舅舅瞇眼笑得意味深远,彷彿能从对方脚下的影子里瞧出什么异状,他知道舅舅的魂核是狼,而且脾气并不算好,他也不敢太放肆,发完牢骚就收歛态度跟对方告辞了。 另一方面,天川楼楼主傅奕恩这里也在接见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是由风朝缘带来的少年,他们两人坐在楼主对面喝茶。风朝缘面带笑意介绍:「我和秀臣从小玩到大,他脾气好,从来不耍性子,楼主大可以放心。别看他脸生得嫩,今年也二十一啦,小我三岁,却十分沉稳懂事,跟其他皇子一点都不一样。」 傅奕芳微笑道:「朝缘要不要再喝一杯茶?说了这么多好话,口也渴了吧。」 「唉呀,楼主又开我玩笑。」 佟秀臣也含蓄微笑说:「风大哥把我夸得太好了,我也只是和一般人一样而已。不过我也想和一般人一样到天川楼学习,将来能帮助觉醒者和非觉醒者之间能生活得更好,昨日也已经接受了补考,今日由楼主您亲自面试,希望能尽早知道自己所不足的地方。」 傅奕芳搁下茶杯说:「没想到一直以来行事低调的皇子会想到这里,既然你都按照规矩通过考试,我也没理由拒绝你。那就先试看看,不过你的身份特殊一点,还请在这里签下切结书……」 佟秀臣欣然答应:「我明白了。」 风朝缘在一旁欢呼:「太好了,恭喜你,一会儿我带你熟悉环境。」 古木新花年年发、肆玖 天川楼今年的新生有近二百人,由两位师长教导,雨怀栞是其中一位,为了让觉醒者和非觉醒者能适应彼此的存在,他多半会让学生们一起上课,有时是一同冥想,有时是学习武术,还会让学生们各自找伙伴分成几小队,分派任务让他们到山林里模拟攻防或採集。 黎睦月扭伤的脚还没完全好,虽然尽量维持正常的走姿,武术课和元飞昴对练时也没什么异常,但还是让雨怀栞瞧出了端倪。 元飞昴时常能感觉到一道隐然的视线在他和黎睦月身上,他知道那是雨怀栞的魂核,那隻苍鹰不见得都在高空盘旋,有时也藏身在附近的林荫里,藏得非常好。 黎睦月其实也隐约有些感觉,但他说不出是怎么一回事,所以选择暂时忽略,基础的武术课对他来说正好能发洩这年纪过盛的精力,还能锻鍊体魄,所以他打拳也打得特别认真。下课后,他流了一身汗,笑着跟元飞昴说:「我们一起回去更衣再去吃点东西吧?」 元飞昴点头,似乎从来不会拒绝黎睦月的提议。雨怀栞走过来问黎睦月说:「脚怎么扭伤了?」 黎睦月不自觉凑到元飞昴身旁寻求倚赖,表情却相对淡定的回答:「没什么,就是下坡的时候路太滑,没留意才扭到,已经快好了。」他看表哥瞇眼斜睨元飞昴,忍不住补了句:「多亏阿昴照顾我。」 雨怀栞表情淡淡的,有点似笑非笑的打量他们俩,他瞧元飞昴把自身的信香收歛得很好,顶多是脚边影子有些水波光影,不像其他学生周围都是飞禽走兽、信香乱飘还得服药才能克制好,因而稍微改观,他说:「你们同住在一起,能互相照应也好。」 下了课,学生们很快就散得差不多,其他人即使好奇雨怀栞他们讲什么也不敢逗留,因为雨怀栞都会察觉。黎睦月看周围没别人在,改口喊:「表哥,你能不能帮阿昴梳理识界?」 雨怀栞挑眉,刻意问:「他舅舅崔巍不是一等星巫仙?找我这个二等星做什么?」 黎睦月急忙解释:「那不是他亲舅舅啊。」 元飞昴不想看黎睦月为了自己而低声下气,拉住他的手低声劝:「没事,不用了。」 黎睦月坚定看他一眼,继续求雨怀栞说:「表哥在我心中是一等星,苏襄和他们也都说表哥厉害,不输一等星。表哥能不能帮帮他啊?」 雨怀栞嘴角微微勾了下,难掩笑意的仰首回应:「那好吧,要是你们信得过我,我就帮他看看。可是不保证能帮得上忙,我虽然是巫仙,可是几乎跟任何人都不契合。」 黎睦月暗自讶异:「所以表哥和风学长能这么契合真的很难得啊?」 雨怀栞看出了黎睦月细微的表情,忍不住伸手轻捏他脸颊说:「不要乱想。你们一身汗臭,去换过衣服再来仙隐斋找我。」 「谢谢雨先生。」元飞昴客气行礼,目送雨怀栞离开后问黎睦月说:「疼不疼?」 黎睦月会意过来,摸了下脸颊微笑道:「没事,表哥不会真的掐疼我啦,虽然相处不久,但我觉得表哥人很好。就是气势太强了,加上又是这里的先生,我还不习惯亲近他,以前我在老家的教书先生更凶,我老远看到先生都会躲着。」 元飞昴回以浅笑:「以后我陪你。你不用怕。」 由于他们住的地方比较偏僻,离一般学生澡堂远,所以两人平常都是在住处烧水,自行解决。厨房旁的空房就是浴室,浴桶也够大,元飞昴让黎睦月先泡进浴桶里,再用手试了下水温,感觉水够热了就逕自到一旁脱衣服。 浴室里飘着雾气,但黎睦月还是能清楚看到元飞昴赤裸的身形,他靠在浴桶边缘说:「真羡慕你生得高大挺拔,方才课堂上随便打几拳都感觉厉害。」 元飞昴一转身走来,黎睦月就别开脸,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打量,等人入浴后才又偷瞄几眼。元飞昴察觉他打量的目光,浅笑回说:「你这样也很好。」 黎睦月问:「哪里好?没你生得高大威猛,动作也没你快,你这样胡乱夸,说服不了我啊。」 元飞昴说:「你好看。」顿了下又说:「可爱。」 黎睦月愣了下,蹙眉笑回:「那也没什么用啊。」 「不会没用。比我好……」 黎睦月怕会勾起对方遭生父嫌弃的记忆,生硬改口说:「这也没什么好比较的,你有你的好,我有我的好。你说我可爱,我也觉得你挺可爱,个性有趣。若说魂核是主人的分身,是心神意识的体现,那你的魂核应该也会很可爱。」 高大的元飞昴明显愣住,垂首低语:「除了娘亲以外,你第一个说我可爱。」 黎睦月不觉露出温柔的笑容说:「不知何故,虽然与你相识不久,却觉得我们好像本来就认识,而且每次见到你都感到安心自在。大概是因为我打从心里就觉得你可爱。当初只是顺便烧了热水给你,你就回赠梅花,这样不算可爱么?」 元飞昴抿着一抹浅笑:「我也觉得我们好像本来就认识很久。」 「那我们很投缘嘛。」黎睦月想起一些故事里的情节,通常有一方会提议,既然如此投缘,乾脆结拜为兄弟?他想这样也很不错,不过他这样是不是高攀人家了?何况元飞昴本来就有个兄弟啊。 元飞昴听他这样讲,顺着心底涌上的念头问:「你要不要当我的伴?」 黎睦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还掛着笑意茫然回瞅:「什么?」 元飞昴一讲完,自己也开始慌乱,他结巴道:「就像、像苏襄和讲的那样,我喜欢你,想和你作伴。」 黎睦月回想起来,苏襄和好像是有这样对元飞昴解释过,他歪头思忖道:「她说的那样……交朋友么?我们已经是朋友啦。」 「不是一般朋友,是伴。我想你当我的唯一,我也是你的……」元飞昴说着,那张俊脸越来越红,深邃的眼眸仍紧盯黎睦月问:「可以么?」 黎睦月尷尬扯了下嘴角,低头喃喃:「好突然啊。可我只是凡人,我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元飞昴说:「不必这么想。我们都是凡人,你是凡人,我、我也是凡人,而且我喜欢你,我觉得你也喜欢我。」 听完这些话,黎睦月的脸比元飞昴还要红,连颈子、胸口也潮红了,他掬起一把水泼脸,深吸气道:「真是太突然了,我需要冷静想想。你、你先不要看我,我要出去穿衣服了。」 元飞昴红着脸转头:「嗯,去吧。」他心里纠结慌乱,魂核沉浸的水域感觉都快沸腾了,等黎睦月出浴后,他也匆匆跑回房间服药,试图平抚心绪。 黎睦月认为眼下要优先帮元飞昴稳定识界,或许能早日令其魂核甦醒,他去敲元飞昴的门,还没走近门口对方就开门出来。他们都变得有些尷尬,黎睦月没直视对方,而是看向一旁院子说:「方才的事容我再想想,先去找我表哥吧?」 元飞昴看出黎睦月在紧张,安抚他说:「不用怕,我不勉强。刚才我吃过药,没事的。」 *** 紫灰色小粉蝶在初春绽放的花丛间飞舞,山中云雾如轻纱般笼罩下来,庭院景物有些矇矓,在这山屋能眺望远处瀑布,宛如仙人居处,这里是仙隐斋,即雨怀栞在天川楼的住所。 不过他倒不是真的仙人,也得自己应付起居大小事,刚回来他还要忙着把晾在院子的衣物收进屋,仔细褶好收进衣箱或是掛在衣架上,忙到尾声就看到自己的魂核,那隻苍鹰在院子一棵高瘦的松树上展翅大叫,他沉下脸念道:「够了,那副德性跟山鸡没两样。」 雨怀栞知道自己的魂核那样,定是老远就看见风朝缘的那头白虎现身,他虽然能召出魂核,也能让苍鹰随自己的意思做许多事,却无法克制苍鹰去亲近对方。想到这里他忽然很庆幸表弟是个平凡人,不然让小表弟看到自己魂核那副蠢样,面子要往哪里搁? 风朝缘的白虎果然无声无息出现在仙隐斋的院子里,而且从院子走廊直接进到屋里,彷彿无视雨怀栞冷到能让人冻伤的目光,直接横卧在男人身后。 呼嚕嚕,呼嚕嚕,白虎大掌轻轻碰了碰雨怀栞的后背,接着舒服的发出怪声。雨怀栞这冷傲肃静的姿态也端不了太久,忽然就洩气似的吁了口气,垮下肩往后躺,靠在白虎身上说:「你这隻大笨虫,没规矩。不过毛皮还是挺不错。」雨怀栞忍不住在白虎身上尽情抓挠几下,那隻苍鹰也在白虎面前挺胸站立,偶尔展翅鸣叫,好像是要给白虎看自己英武的姿态。 白虎来仙隐斋,风朝缘应该也在不远处,果不其然,片刻后雨怀栞就听到风朝缘的声音:「雨先生,你在么?」 雨怀栞想沉默装不在,却听到风朝缘说:「我带二皇子来啦。不在的话,那我们直接进去吧,院子很美的,我家先生也很擅于栽种花草。」 雨怀栞立刻疾走到前院对着风朝缘骂道:「臭小子,人不在就不要随便进来!」 风朝缘灿笑回嘴:「您这不是在么?」他知道自己那隻白虎早就跑来这里赖着不走了。 佟秀臣虽然常听风朝缘聊起这位雨先生,想像中是孤高冷傲、犹如仙人的男子,没想到会先见识到对方脾气火爆的一面,他立刻拉住已经要进屋的风朝缘,对雨怀栞说:「抱歉,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就不打扰雨先生了。」 雨怀栞自觉失态,对方毕竟是皇子,他也不想给对方太糟的印象,只好尷尬挽留:「二皇子不必介怀,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因为风朝缘老是胡来,我一时来了火气才……虽然一会儿我表弟也会带朋友来,不过二位还是先进来喝杯茶吧。」 佟秀臣欣然回应:「还能多认识朋友就太好了,那我就打扰了。」 雨怀栞请佟秀臣坐下喝茶,风朝缘拿了一个深蓝色布包凑过来对他靦腆微笑,他皱眉问:「这什么?送我的?」 风朝缘放软语调撒娇道:「先生,我有两件旧衣服破了。」 雨怀栞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 「先生的手那么灵巧,能不能帮我缝补几针?」 雨怀栞愣住,他深深被风朝缘的厚脸皮震惊了,火气一过失笑道:「你特意来,还带了旧衣服,就是想找我麻烦?你一个世家贵公子多的是下人,去叫他们帮你缝啊,何况你不缺新衣裳吧。」 风朝缘拍拍手里的布包说:「这跟我是什么身份地位无关,人要惜旧爱物,我爹和大哥也常讲啊,我们风家人的美德之一就是勤俭。」 「你找我麻烦倒是很勤劳没错。」 茶席间有人噗哧笑出声,雨怀栞和风朝缘同时看向佟秀臣,佟秀臣说:「对不起,你们师生间斗嘴太有趣,我忍不住就……」 屋外此时有个女音高喊:「雨先生,我们来啦!」 风朝缘把布包搁在雨怀栞座位旁,讨好的笑说:「先生忙煮茶,我去帮你应门。这个就多谢先生帮忙啦。」 风朝缘跑去招呼来人,佟秀臣闻声疑问:「雨先生的表弟声音听起来好像女子?」 雨怀栞无奈道:「八成是其他女同学跟着我表弟来凑热闹吧。」 事情果真如雨怀栞的猜想,于是并不大的桌边坐满了人,除了风朝缘和佟秀臣,黎睦月和元飞昴来的途中碰上了苏襄和跟荣嫣,雨怀栞只好又叫风朝缘去多拿几个茶碗出来,再煮了新的茶。 风朝缘把茶碗摆开,也拿了碟子、漆盘过来摆佟秀臣带来的点心,苏襄和双眸灿亮讚道:「哇,皇子带来的点心就是不一样,上面还撒了金粉啊。」 风朝缘说:「是秀臣自己做的。」 荣嫣表示意外:「皇子自己下厨?」 苏襄和含了一小块糕点,抬头睁大眼盯着佟秀臣看,糕点在口中一下子就化开来,她朝佟秀臣微笑道:「真是贤慧的皇子啊。」 风朝缘哈哈大笑,拿手肘轻撞佟秀臣调侃:「贤慧的皇子,哈哈哈。」 佟秀臣点头赧笑:「客气、客气了。」 雨怀栞大吐一口气,睞向黎睦月问:「你不是要我帮元家的小子梳理识界?怎么还带间杂人等过来?」 苏襄和面带笑意抢白:「雨先生别生气,我们只是关心同学,也好奇大个子的情况,而且想见识一下雨先生这位二等星的实力啊。」 「什么实力?」雨怀栞冷淡回问,苏襄和的笑容当即僵住,后者一字一顿的艰难应道:「就是,驯兽,之类的,实力?」 黎睦月坐在苏襄和一旁也尷尬到受不了,虽然想帮苏襄和缓颊说几句场面话,但他也不擅长这个,好在此时佟秀臣先开口了。 佟秀臣说:「这位黎同学就是雨先生的表弟吧?既然你们要忙,我们几个间杂人等会自己坐一旁喝茶,不会打扰你们,你们慢慢处理。」 获得解救的苏襄和朝佟秀臣俏皮眨单眼笑了下,佟秀臣的目光顿时往一旁乱飘,似乎有些害羞。 雨怀栞轻轻点头说:「那你们喝茶,睦月你喝完茶就带那位元家的大个子过来这里吧。」 黎睦月对元飞昴浅笑,点了点头,因为苏襄和的缘故,连雨怀栞都喊这人大个子了,其实雨怀栞、风学长的个子都和元飞昴差不多啊。 没人喜欢让热茶冷掉走味,黎睦月也是,他还想请表哥尽快看元飞昴的情况,虽然雨怀栞没有催促,但他还是吹没两口就急着喝,结果烫了舌头。 元飞昴瞧见黎睦月被烫着的细微表情,一手搭在他肩上温和低语:「慢慢喝。」 虽然只讲了三个字,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那语气有多温柔,黎睦月垂首应了声轻音,倏地红了耳根。雨怀栞莫名吃醋,朝表弟招手喊:「睦月,过来。」 黎睦月怯生生瞄了眼雨怀栞,乖乖挪到表哥面前的座席问:「怎么啦?」 雨怀栞摸他脑袋说:「下次喝茶要慢慢喝。」 其他人一片沉默看着雨怀栞拙劣表示关怀,只有风朝缘一贯热衷于博取雨怀栞的注意,刻意喝一口热茶发出叫喊:「先生,我舌头也烫到啦!」 「喔。活该。」雨怀栞冷睨风姓青年,鼻端哼出两声笑。 雨怀栞搬了张竹编躺椅给元飞昴,并提醒安静躺下的元飞昴说:「我不是擅于安抚星军的巫仙,今日仅是稍微一试,还得要你放松下来才可能有效,等下你不必太紧张,若有任何不适随时都能结束。」 元飞昴听完就看向黎睦月,见少年坐在不远处才感到安心。厅里其他觉醒者怕影响他们,也都尽量收歛自己的信香,更没有召出魂核,但他们都闻到一阵木香,像是冷杉那类高山林里的味道,清冷却并不令人发寒,反而令人心神清明爽朗。 不过对于非觉醒者而言,就只是看着雨怀栞站在躺椅前盯着元飞昴而已,并未受到那阵气味影响。在场的佟秀臣和黎睦月都是一般人,两人四目相接之际皆报以含蓄而友善的微笑。 雨怀栞的魂核正在探索元飞昴的识界,那是个糟糕的地方,他的苍鹰飞入冰雪风暴中,还来不及再更深入就感受到危险,风暴中仅能勉强见到结冰的海洋,之后苍鹰只能顾着逃离,但这场暴风雪太大,彷彿要将苍鹰吞噬,即使使出了巫仙独有的雾笼也缓和不了情形。 风朝缘察觉雨怀栞似乎有些吃力,后者不仅额际冒汗,气息也有些乱,于是他不着痕跡走近雨怀栞,雨怀栞过于专注而没能察觉他,他对黎睦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温和握住雨怀栞的手,慢慢释出一点信香想助雨怀栞稳定下来。 雨怀栞在风雪中听见一声虎啸,他将声音来源作为定锚,速速抽离元飞昴的识界,苍鹰摆脱暴风雪之后就飞入一片相对晴朗的山野,那里是冰雪初融的春季,到处都能看到辛夷花开着白花,一头白虎在花林间徐行,苍鹰停到一棵花木上休憩。 魂核脱离风雪后,雨怀栞仰首闔眼深深吐吶,风朝缘顺势搂住他后腰关心道:「先生辛苦了,情况如何?」 雨怀栞一脸纳闷盯着躺椅上的高大青年,元飞昴面无表情迎视他,他蹙眉说:「不乐观。元飞昴,你的识界一直都如此么?」 黎睦月瞧他们脸色都不太妙,不禁紧张询问:「怎么样了?」 雨怀栞看了眼表弟后叹气道:「他的识界都是暴风雪,连海都结冰了。我的魂核只能勉强飞在高处看,也不可能落地。」 元飞昴说:「本来没有暴风雪,只是一般的冬天。」 苏襄和拉着荣嫣的手说:「要不让小嫣试试?她的魂核是鲤鱼,鲤鱼不怕冷吧。」 荣嫣笑睨友人:「怎不让你的花神去呢?」 苏襄和回嘴说:「我那是花神又不是春神,去了还不被冻死?何况我是星军不是巫仙啊。」 雨怀栞打断他们抬槓说:「谁都不准再试了,元飞昴的识界异常危险,有可能会吞噬他人的魂核。」 「那怎么办?」黎睦月一脸担心。雨怀栞也不希望表弟太紧张,刻意用平常冷淡的语气说:「不怎么办,暂时吃药吧,之后慢慢想办法。不过元飞昴,你是几岁觉醒的?」 元飞昴如实回答:「一年半以前,大约在十七岁的时候。」 雨怀栞接着问:「接受过巫仙的安抚么?」 元飞昴目光微黯,馀光看到黎睦月正担心的望向自己,于是诚实回答:「有过几次,不是我自愿的。」 雨怀栞眉心起结:「还记得都是哪些巫仙帮你的?你最初的识界是怎样?和现在一样是冬季的样子?你的信香闻起来比我还冷。」 风朝缘和在场其他觉醒者也感应到元飞昴散发出的气息,若说雨怀栞的信香是令人陶醉的冷香,在寒林里透着一股温暖,那么元飞昴的信香就是绝对霸道的严寒冰冷,就像走在暴风雪里,即使设法蒙好头脸,每一口呼吸却还是能感受到刺骨寒意,充满侵略性。 元飞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沉冷了些,他回忆道:「一开始的识界只是一座浮岛高山,周围是普通的海。父亲找了一等星的巫仙探我的识界,每次都很不舒服,所以后来我就将识界冰封起来。」 雨怀栞挑眉:「一等星巫仙?谁?」 「崔巍。」 在场稍微知道元家那些情形的人,立刻都露出了然的神情,雨怀栞更是直接道出事实:「那不是帮你,是想害你吧。你父亲不信你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只信继室和小舅子的话,对么?」 元飞昴没什么反应,因为知道这种情形的人也帮不了他,他早就习惯独自面对了,但是看在黎睦月眼里还是很难受,他不希望黎睦月同情自己,所以用更冷漠的态度面对自身的问题:「习惯就好。」 雨怀栞说:「长久没有巫仙安抚的星军,会早早发疯,为免其四处伤人,将面临被击杀的下场。你会是个危险的傢伙,哪怕有药控制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黎睦月忍不住护着元飞昴,回嘴说:「你也不用讲成这样吧?还没有变成那样以前,就还有希望找到办法不是?」 「我只是讲出事实。」 佟秀臣看场面气氛不太好,出言缓和道:「未必毫无办法,在下一直都想到天川楼学习,为的也是能多瞭解类似炁清丹和其他药的事情。雨先生一直都在试着调配新药方,一种能令觉醒者们都各自安定的药,当年能製出炁清丹,也多亏了雨先生已故的老师。要是能做出新的药,即使往后的觉醒者长久没有遇上契合的伙伴或伴侣,也能独自生活了吧。」 雨怀栞叹道:「可是这需要更多的材料,其中有一种药材只有松塔族种得出来。不过松塔族近来和我国关係不是太好,其中原因我也还不清楚,只等之后有机会去当地才可能瞭解。」 佟秀臣说:「据我所知,是我国在那一带的地方官和松塔族起了些衝突。两方越闹越僵,官方正在商议再派一批人去交涉。由于此事关乎你说的药材,我也和傅楼主提过,她也有意让你带人马去一趟松塔族。」 雨怀栞听到可以出差的机会,脸色好了很多:「我当然愿意亲自去一趟,不过……」他把腰间不属于自己的手拍掉,瞪了眼风朝缘后接着讲:「我还得上课,不能马上啟程啊。」 佟秀臣早有所料,他说:「这点我和楼主也聊过,还不急,已经先派了一些人带上礼物去和松塔族谈,至少让关係缓和些。他们近来会这么紧张,主要是邻国起了心思想併吞他们部族,才会担心我国所给的支援不够。」 雨怀栞沉吟了会儿,回应道:「请二皇子留下和我再聊聊,其他人都先散了吧。」 黎睦月来到雨怀栞面前低头道歉:「对不起,方才我是一时激动,语气才那样,祝哥哥你一切顺利。」 雨怀栞明知这少年在讨好自己,可是听到那声哥哥就激动抓着风朝缘的肩膀说:「你听到没?他喊我哥哥!」 风朝缘微笑应他说:「我也可以喊你哥哥啊。」 雨怀栞撇嘴嫌弃:「不用了。」 除了佟秀臣和风朝缘,其他四人陆续走出了仙隐斋。荣嫣和苏襄和过来安慰黎睦月他们,苏襄和说:「没想到大个子的情况这么艰难,不过我也相信会有办法的,真希望雨先生能早日解决新药的问题。」 荣嫣附和说:「雨先生这么厉害,一定办得到吧。否极泰来,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们。」黎睦月和她们挥别,元飞昴也点头回应,等那两位少女走远后,元飞昴转身牵起黎睦月的双手说:「我会好起来,你不要怕我。」 黎睦月仰首望着他半晌,心疼苦笑道:「都这种时候了,不是更该担心自己么?」 元飞昴看他抽手转身,走下了坡道,紧随其后说:「我不希望你自责,不要你同情。」 黎睦月反问:「你怎么这样想?我自责什么?同情什么?」 元飞昴眸光微闪,老实回答:「我怕你误会,以为自己没答应和我作伴,才让我的识界变得混乱。所以你不用自责。也不要因为同情就答应我。」 黎睦月望着天空上的朵朵白云,有些无奈莞尔道:「那怎么办才好?我已经同情你啦,同情、可怜、心疼,我比自己想的还在意你。你说你喜欢我,那为什么还要在我的关怀里挑挑拣拣?」 元飞昴一听他这么说就开始慌乱,结巴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怕你太担心,也不想勉强你,我……」 黎睦月牵着他的手好笑道:「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想让我为难,怕我感到负担,也不想要勉强我因为同情就答应和你作伴,是么?」 「嗯。」 黎睦月执起他的手轻拍手背说:「谢谢你总是为我设想,我越来越喜欢你。不过我不是觉醒者,此事也不着急,再彼此相处看看吧?」 元飞昴点头,心中仍然难以压抑想和黎睦月亲近的想法,他小心翼翼问:「等下回去后,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黎睦月笑意凝在脸上,轻声问:「你……你都表露得这么直接啊?」 元飞昴表情诚恳道:「做之前不是应该先问?」 「可是这么直白讲出来很令人难为情。」黎睦月小声嘟噥:「虽然我不讨厌你这样,唉,可以啦。只是抱一下的话,不问也没关係,我是说,有时候气氛好像可以了,也不必特地讲出来吧?难道你不会看情况?」他问完有些后悔,好像在呛觉醒者,其实他没有这个意思。 元飞昴有些委屈低语:「我懂,但我不想你讨厌我,所以才问。」 黎睦月笑了声,拍打他手臂说:「不会啦,不会讨厌你。」 「那我们快点回去。」元飞昴一下子变得有点兴奋,牵着黎睦月匆匆回到住处,进门时两人都有些脸红,黎睦月后来几乎是被拉着跑,回屋后还有点喘。 「睦月。」元飞昴把人带回自己房里,关门后轻喊一声,转身就把对方抱住。 「唔,轻一点,抱太紧。」黎睦月身形轻瘦,被这么一抱就陷在对方胸怀里,差点被勒得喘不过气。 元飞昴笑着道歉,双臂拦腰将人抱起,一脸欢喜道:「你好轻。」 黎睦月的脚尖都离地了,双手随意搭在对方胸前和手臂上,他其实没有特别矮小瘦弱,在他家乡就是很普通的年轻男子,是元飞昴生得太高大,而且没想到力气也这么大,能轻松把他抱起来。元飞昴很快把他放下,却又抿了抿嘴盯住他问:「我能不能再抱一次?抱久一点?」 黎睦月本想反问:「抱我有什么意思么?」但他觉得被元飞昴抱着还挺舒服,确实也蛮有意思,于是点头同意,指着元飞昴房里的椅榻说:「过去那里坐着吧。」 黎睦月主动牵人坐在椅榻上,元飞昴这次搂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像是怕把他碰坏,他忍俊不住,又伸臂回拥,侧首靠在元飞昴身上问:「你怎么会喜欢我啊?」 「一见到你就喜欢。觉得要是不赶紧把握机会的话,你会不见。像这样抱着你,才觉得实在,好像我是真正活在这里,这世间的一切才是真的。」元飞昴抱到喜欢的少年,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但仍努力表达心中感受。 黎睦月不懂元飞昴为何这么讲,只觉得听起来有点悲伤,不过他确实感受到这人是真心喜欢自己,而他内心同样为此悸动,虽然表面上他还算冷静,内心已经是小鹿乱撞。 黎睦月问:「不是觉醒者、我不是巫仙也没关係么?」 「嗯,你是你就够了。」元飞昴稍微松开臂怀望着黎睦月,他看黎睦月也对自己微笑,忍不住屏住呼吸轻捧对方的脸颊,暗自想着黎睦月的脸好小,他情不自禁俯头凑近。 黎睦月慌忙错开了些,只让元飞昴亲到他嘴角,他伸手抵住元飞昴的吻说:「太、太多了。我还没准备好。」 元飞昴勉强压抑欲望,沉哑道:「好。」 「我其实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子这样亲近,所以有些怕。」黎睦月的脸已经彻底红透,垂首羞于直视元飞昴,他说:「对不起,我还是先回房好了。你不用送我,再见。」 黎睦月匆匆离开元飞昴的房间,再不走,他觉得自己心脏会炸开来。他压根没想过和谁这样相亲相爱,虽然知道觉醒者由于人数稀少,因此和同性结为伴侣的情形也是有的,但他又不是觉醒者,这一切都发生得过快,让他一时招架不来啊。 他也不是故意撇下元飞昴跑走,面对元飞昴的时候,他对自己也感到有些陌生,那样过于澎湃的情绪令他招架不来,他想要回应得更多、更热情,但这样的自己正常么?万一元飞昴将来遇上真正契合的巫仙,不要他了呢?他能瀟洒抽身么?他不是没听说过有些觉醒者和非觉醒者交往,甚至成亲,但是后来觉醒者却还是变心选择和自己更契合的对象,这种事时有耳闻。 他也喜欢元飞昴,觉得元飞昴一点也不像那种负心人,但他就是不安、害怕。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拾 黎睦月一早出房门就看到走廊围栏边、柱子上都系了不少雪柳,廊道边摆了好几盆棣棠花,雪白和暖黄重瓣的花儿透着春日气息。一开门看到这些花令他很惊喜,他梳洗完就去敲元飞昴的房门,元飞昴已经收拾好仪容来应门,见到他就问:「你喜欢那些花么?」 黎睦月赧顏微笑:「很喜欢。」 「我们可以在中庭里种一些,以后就能一起赏花。」 黎睦月提议:「我们也能一起去踏青赏花,这样你就不必这么麻烦啦。还有你怎么忽然又想送我花?」 「就是想让你开心而已。昨日吓着你了,这些就当作是赔礼。」 黎睦月听到后面那句心情有些复杂,心疼元飞昴说:「不需要赔礼,我根本没有怪你,也没生你的气啊。我只是比较不安,有点怕,可我没有讨厌你。」他知道自己必须讲出来才能让元飞昴安心、明白他的感受,但这些话也让他越说越害臊,但比起这些,他更不希望元飞昴因为误会而自责。 元飞昴似乎听明白了,本来有些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雀跃,深邃的眼眸也变得炯亮,他握住黎睦月的手问:「那我还能不能抱你?」 黎睦月看他就像一隻兴奋的大狗,笑着答应:「可以啊。」刚应话就被元飞昴抱紧了,他无声莞尔,对方相当克制的抱了一下就退开。 「可不可以亲一口?」元飞昴一整晚都在回味前一天亲到这人唇角的感觉,温暖柔软,好像还有点花草香,实在很难不得寸进尺想贪得更多。 黎睦月没回答,只是朝元飞昴轻轻招手,等元飞昴俯首凑近要听他说话时,他才在这人唇角轻啄一口,虽然这样亲不出什么滋味,但他心跳得非常快。他花了一整晚在想自己和元飞昴之间的事,他的确是喜欢元飞昴,只是从没有像这样深深受到另一个人吸引,也没谈感情的经验,所以也不晓得该怎样才好,常常慌乱得手足无措,只能慢慢摸索。 元飞昴被这么一亲就定在原地不动了,黎睦月摸他脸有些温热,关心道:「还好么?我是不是不该这样突袭你?觉醒者都比较敏感,我太草率了。」 「没、不要紧。」元飞昴嗓音有些紧涩,盯着黎睦月说:「这样突袭很厉害。」 黎睦月没想过会因此被夸讚厉害,加上元飞昴露出「上了一课」的表情看他,害他轻笑出声。 上午的课由雨怀栞带学生们活动筋骨,分组对练,不过并非格斗技巧,比起教学生武斗,雨怀栞认为优先学习逃跑更重要,世上有太多无法凭一己之力解决的事,万一碰上了,最好先保留实力等待后援。 即使崔巍每次都拿这点在傅楼主那里揶揄雨怀栞也没用,因为傅楼主也认同这点。雨怀栞看起来高傲冷漠,但就如黎睦月先前对元飞昴说的,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心地也好,不然不会坚持给学生安排这样的课程,除此之外还有如何调配药物的课。 这天上午上完课,雨怀栞又叫住了黎睦月,风朝缘刚好也跑来找雨怀栞,黎睦月望着他们两人问:「表哥,怎么啦?」 雨怀栞绷着他万年如冰的俊脸,微微昂首说:「也没什么,你人出门在外总有不便,要是衣服破了我可以帮你缝补。只是想到和你讲一声而已,还有这是我近来醃渍的小菜,给你配饭吃。」 黎睦月接过那一小罈醃菜,一脸不可思议看着雨怀栞:「谢谢表哥,这是你做的?好厉害啊。」 风朝缘举起一袖,指着袖子说:「我之前袖子脱线就是先生帮我补的,先生的手非常灵巧,什么都懂,不只允文允武,能进厅堂又下得了厨房,厉害吧。」 雨怀栞斜睨风朝缘说:「我只是看你苦苦央求才顺手帮你补了几针,不用太得意。」 黎睦月看他们俩一来一往的,并不像吵架,反而是感情够深厚才有办法这样,让他想起了自己爹娘平日相处的情形,而且他们不愧是契合度这么高的两人,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表哥和风学长是一对么?」 雨怀栞当即瞪他说:「你怎么会这样以为?」 风朝缘就像无视雨怀栞的反应,害羞笑了两声说:「要是雨先生不嫌弃我的话,我很乐意啊。」 雨怀栞没骂人,只是拂袖走掉,风朝缘一脸喜孜孜的追在他身后跑。黎睦月好像一瞬间看到风朝缘身后有条雪白的虎尾在晃,揉了揉眼又没瞧见,应是错觉,不过他觉得表哥是喜欢风学长的,但又羞于承认,所以才气呼呼的走掉吧? 至于风学长,看起来好像是把调戏他表哥当作日常情趣?黎睦月想到这里,不自觉露出浅笑,随即想到了自己和元飞昴之间的情形。当自己身为局外人时,总是容易看得清别人的情况,等自己身在局中就容易一阵混乱了。 这天的课比较多,一早就要上满两个时辰,中午吃过东西再继续上另一位师长的课,有的课是讲解各地觉醒者的概况,有的是让学生们服下一些天川楼才有的药剂,练习如何操控、收放信香等技巧,而一般学生服用的药则是短暂的加强五感,学着体会觉醒者面对的事物。 神裕国对于觉醒者和一般人之间的律法较为完善,这些律法也是他们学习的内容,首要牢记的就是觉醒者绝对不能滥用能力杀伤任何人,或是藉自己的能力恣意的煽动、渗透、诈欺,做出危害国家社稷的事。 这在神裕国是任何人都视为禁忌的犯罪,但在许多地方却很常见,甚至有国家会公然买卖觉醒者,或是觉醒者与一般人互相对立仇视。为了能消减这些纷乱,神裕国总是投入许多人力物力,无论是研製新药或是给予邻国支援。 黎睦月原本是很认真听课的学生,不过今天的天气太舒适,加上中午吃得有点多,午后他开始昏昏欲睡,上眼皮越来越沉,脑袋缓缓往下垂,快碰到桌面以前又猛地睁大眼努力维持清醒,不过那位先生讲课的声调过于平淡单调,他彷彿看到了海岸线,有海鸟在天上飞,也听见了猫在哈气的叫声。 幻觉么?还是他打瞌睡不小心还做梦了?黎睦月揉了揉眼,捏了下自己的手背努力振作,不能因为春天就犯懒了。 元飞昴坐在黎睦月的后方,他能感知到黎睦月打瞌睡的情形,虽然能适时点醒对方,却因贪看对方打瞌睡的有趣模样而忘了这事。 马鈺坐在黎睦月左侧,他和其他同学都在看黎睦月打瞌睡,偷偷笑着,这天的课程将近尾声,在黎睦月斜前方的元泓泽忽然从座位往一旁倒下。同一堂课的其他觉醒者纷纷躲开来,讲堂里瀰漫着一阵很浓的信香,闻起来很甜,又带着一点潮气。一般学生也看出元泓泽这是觉醒了,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所有人都迅速撤到了讲堂外,只剩该堂讲课的先生在那里,那位刘先生是位巫仙,正试图安抚元泓泽。 元飞昴是第一个警觉此事的,当即就抱起黎睦月跑到户外避开,所有人都听到讲堂里传出元泓泽难受的尖叫,带着一点哭音在咆哮,觉醒者们则能听见熊吼。刘先生走出来叫了一位学生,吩咐他去传递消息,没多久崔巍、雨怀栞都赶来了。崔巍进讲堂把自己外甥抱出来,雨怀栞和刘先生留下来安抚眾人。刘先生说:「没事了,他只是一般的觉醒状态,雨先生给他服过药,还有崔先生亲自照看,大家都先下课吧。」 雨怀栞走去关心黎睦月、佟秀臣他们几个:「你们还好么?」 黎睦月倚在元飞昴身旁说:「没什么,我们一般学生不太受影响的,阿昴你呢?」 元飞昴:「没影响到我。」 马鈺笑说:「月哥一下子就被你带出去,你动作真快啊。」 佟秀臣跟苏襄和她们也都无碍,黎睦月回头关心表哥说:「哥哥你怎样?崔先生有没有为难你?」 雨怀栞看表弟是真心关怀自己,默默感动了半晌才答话:「他为难不了我,反正只是安抚那熊孩子而已。不过那信香也甜得跟蜜似的,腻得人头发昏。」 马鈺疑问:「所以泓泽他觉醒成一头熊?」 雨怀栞轻哼:「是啊,不聊了,我要回去泡茶清净一下。那小子似乎觉醒为星军,以防万一,你们把先前领的药随身带着,要是身子不适先服一颗再来找我吧。」 「知道了,表哥保重。」黎睦月挥别雨怀栞,刘先生让学生们自行下课散场,他就和元飞昴打算去食堂买些吃的回住处。 *** 仙隐斋,风朝缘把竹编躺椅挪到雨怀栞的寝室,雨怀栞坐在躺椅上衣衫半褪,露出半边肩膀和一大片胸膛,风朝缘拿出一瓶药膏小心翼翼涂到雨怀栞瘀伤的地方。 药膏是由雨怀栞亲自调製,刚好屋里没存货才让风朝缘去天川楼的药房取,药膏有清凉镇痛和消炎的作用,薄敷一层也不必包扎,雨怀栞就这么半裸侧卧在躺椅上休息。 「有劳你了。离开时把门关上就好。」雨怀栞闭目养神,却没听到风朝缘的脚步声走远,那人反而绕到他面前,就这么站着看他,他出声问:「怎么了?」 风朝缘不像平日那样嘻皮笑脸的样子,像是压抑了一点火气问:「如果不是刘先生跟我讲,我不知道你受了伤,还被崔巍欺负,那隻臭狼三番两次为难你,你也不跟我讲,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赖?」 雨怀栞闻言轻哼出笑声,不带任何嘲讽意味,他仍闭着眼回应:「你是天川楼的学生,我是这里的先生,哪有师长把自己的事扔给学生处理的?」 风朝缘说:「就像我能帮你擦药,我也能帮你应付,再不济还能听你诉苦啊。」 「是你赖在我这里,逼我让你上药的。我没有诉苦的习惯。再说,我压根不把崔巍放在眼里,随他乱吠吧,你不必替我出气或做什么,我不在乎他。」 风朝缘越听越恼火,忍不住吼道:「我在意!我心疼你!」这一吼完他就有些后悔,立刻放软语调说:「对不起,我不是要衝你发火,我是担心你、着急你。」雨怀栞对他怎样冷淡、闹脾气都好,他唯一的底限就是见不得雨怀栞受伤。 雨怀栞慢慢睁眼睞向风朝缘,难得他以这么低的姿态仰视这俊朗青年,语气平和道:「你是世家贵公子,又是一等星的星军,有大好前途,早就可以离开天川楼去做别的事了。看是要从政,从军,或是找个门当户对、星等相当的女子共结连理,都好过委身在这里。」 风朝缘知道这番话是雨怀栞故意讲来刺激他、逼他离开的,但亲耳听到还是难受得快要内伤,他双目微红瞪着雨怀栞说:「你分明知道我心中就只有你。」 「觉醒者的天赋几乎是一开始就註定了的。我大概这辈子都是二等星,而你还可能再遇上和你更契合的一等星巫仙,万一我的新药迟迟做不好……」 风朝缘看雨怀栞驀地收声不语,又闔眼背对他侧卧,他从身后握着雨怀栞的肩头问:「所以你还是最关心我的,是为了我才故意冷淡的,但我不想要别人,再契合、再厉害的一等星我都不要,我就要你。」 雨怀栞睁眼叹了口气,指着房门口说:「你吵死了,出去啦。」 风朝缘重拾笑容,白虎跃进房里绕着躺椅跑,他走到房门口时故意摆出委屈难过的样子撂话:「你都不疼我,只疼你表弟,我吃醋啦!」 雨怀栞微愣,看着那人跑走后还敞开的门,无奈去把房门关好,垂首抹脸喃喃低语:「这次也没能狠下心啊。」他的苍鹰又飞去找白虎了,拦都拦不住,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内心对风朝缘的在意,那人总是来扰乱他的心,就算是拌嘴,久了也会上心啊。他虽然是真心希望风朝缘有好的前途,但在察觉自己逐渐陷在对方的付出和温柔时也开始动摇了。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雨怀栞又叹了一口气,丝毫没再关心崔巍和元泓泽的事。 *** 崔巍把外甥元泓泽带回自己住的岩心居,元泓泽服药后就睡着了,崔巍看元泓泽磨牙磨得喀喀响直觉不妙,于是打算潜入元泓泽的识界一探。崔巍的魂核是一头白狼,悄然无声来到元泓泽身旁嗅了嗅,他看白狼一眼,坐到床边的圈椅上,心说:「去吧。」 白狼前足微动,崔巍就这么渗入了元泓泽的魂核识界里,刚觉醒的元泓泽没什么防备,他轻易越过矇矓白雾后,看到的是高山上的湖畔,那里风景优美,但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崔巍在此只是局外者,元泓泽的魂核还未察觉他的到来,他在湖边的树林找寻元泓泽的魂核,看到有个猎人带了许多隻猎狗在狩猎,他们将一头黑熊赶到湖边树林,猎犬围住黑熊消耗其体力,并不时扑上去偷咬。 猎人的模样是元泓泽母亲的脸,也就是崔巍的姐姐,只不过在这里变得特别狰狞。崔巍知道姐姐管教孩子是有些问题,只是没想到会令外甥有这样深的阴影,一般三、四等星就能把这类不妥的情景中止或隔绝开来,二等星和一等星能重新罗织识界,尤其他身为一等星的巫仙,改写后修復未受侵扰的识界也不是太困难。 崔巍的白狼衝过去把狗群赶开来,狗群惊吓往外退,崔巍走向那头被咬出好几处伤口的黑熊,黑熊原本比他高大,但他伸手一指,黑熊就变成一头悬空的小黑熊,伤口也不见了。 「没事了。」崔巍抱住小黑熊安抚,这头小熊是元泓泽的魂核,方才那场景是外甥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恐惧,暂时是修復了,却不保证以后不会再受创。但能先安抚外甥也好,他在湖边造了一座华美的城楼,把小熊放了下来,让白狼带小黑熊进城楼去。 兽形是觉醒者最原始的感识、情绪、欲望的体现,因而最为赤裸,如果不加以驯化就容易曝露弱点,也会產生危险,所以巫仙往往要引导星军的魂核恢復平常状态,最好是在识界里还能化为人形。 城楼里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元泓泽也才十六岁,仍是少年心性,很快就被那些事物吸引了,小黑熊在城里又跳又跑,最初的戾气消失,没多久就变回人形并逐渐回过神来。元泓泽抱着一堆小玩意儿坐在地毯上发愣,看到白狼缓缓走近,懵懵唤了声:「舅舅?」 白狼身后显现出一道人影,穿着一身桑染的浅色衣袍,模样称得上俊秀斯文,眉眼间却隐然透着一股邪气,正是崔巍。崔巍看外甥丢开怀里的东西站起来,叹了口气说:「难为你了。药效还要再一个时辰才会退,你再睡一会儿吧。」 元泓泽苦笑:「对不起,害舅舅你担心了。」 「还好你这次觉醒成有一等星潜力的星军,之后我会把你调来我们班里,不必再跟着姓雨的上课。」 元泓泽听了却没有特别高兴,他稍微垂首困扰道:「可是我不想换。」 「为何?在雨怀栞的眼皮子底下什么都做不了,说不定还会被刁难,当初也是应你要求才帮你说服姐夫,让你跟着元飞昴一起到天川楼就学,你目的达成就不听我的话了?」 元泓泽解释:「我当然听舅舅的,可是我留在那里还可以帮你盯着雨怀栞还有其他人的动向啊。」 崔巍瞇眼,扬笑试探道:「你是看中了谁吧?」 「啊?」 「苏襄和?荣嫣?都是你们班比较惹人注目的女子。」崔巍看元泓泽的脑袋垂得更低,迟迟讲不出话来,心想自己多半是猜中了,于是改口说:「好吧,你继续留在那个班上,有机会就亲近佟秀臣,那毕竟也是个皇子。不过不必太要好,自己见机行事吧。」 元泓泽脸上掠过一丝喜色,立刻答应:「我会帮舅舅留意的。尤其是元飞昴的事。」 崔巍挑眉问:「他还跟凡人廝混?」 元泓泽皱了下鼻子说:「我看他们两个简直形影不离,比亲兄弟还要好,舅舅说他很快会受不了凡人,但我看他好像挺无所谓的。我有次还看他们两个分食同一颗橘子,大概是黎哥哥脾气好又会照顾人吧,哼,我看元飞昴根本是赖上他了。」他说到这里,发现崔巍脸色很难看,可能事情不如其预想,所以舅舅生气了。 崔巍说:「你喜欢那个叫黎睦月的?」 元泓泽知道舅舅厌恶凡人,谨慎回答:「没有啊,只是为了融入班上同学,所以表现得和他们好一点而已。」 「那不妨再更好一点,你设法离间他们两人好了。我不喜欢看到元飞昴身边有任何人,他最好一直都孤零零的。」 元泓泽知道舅舅从以前就很在意元飞昴,一开始以为是单纯为了他们母子才去排挤元飞昴,但他隐约觉得不单纯是厌恶。不过他一个字也不敢问崔巍,虽然舅舅很疼爱他,比起母亲,他更喜欢亲近舅舅,但他直觉不能惹恼崔巍,所以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压下去。 「我明白了,舅舅。」元泓泽乖顺回话,这才终于看到崔巍脸色稍霽,他其实有些怀疑舅舅是喜欢元飞昴的,不然为何不尽快弄死元飞昴,还总为对方留一条生路? *** 黎睦月和元飞昴从食堂买完吃食,回住处的途中遇上风朝缘。风朝缘不像平常总是掛着笑脸,而是一脸沉冷的走在林道间,黎睦月喊住他关心道:「风学长,你怎么啦?脸色看来不太好。」 风朝缘闻言轻叹一口气,收歛过于严肃的眼神回他说:「没什么,刚才去见了雨先生,要去帮他抓药。」 黎睦月讶问:「我表哥怎么了?」 风朝缘抿了抿嘴,心想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于是告诉他说:「稍早你们班上同学忽然觉醒成一头熊、魂核是一头熊的星军,那孩子闹得有点凶,雨先生为了救刘先生被抓伤,不过伤得不重,就是手臂瘀伤,他给元泓泽扎了针,再对其识界施以雾笼安抚,刚好那孩子的舅舅崔巍跑来插手,扰乱雨先生,还怪罪雨先生让觉醒者和凡人一起上课的安排,害他外甥受影响忽然觉醒。总之,崔巍又跑去找楼主抱怨一番,雨先生一向懒得搭理对方,还好楼主也是理解雨先生的。 崔巍那派老是声称一般人不该和觉醒者接触,会受影响,神他娘的会受影响,要这么容易影响,喜欢当觉醒者的人还不天天往这里靠近?和觉醒者在一起的一般人,多半一辈子也都没觉醒啊,他们根本就是胡说,因为雨先生研製新药有成,见不得他好,想扯他后腿。唉,我说多了,雨先生都是怕你担心才没讲这些。」 黎睦月蹙眉担心道:「他在我们面前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不成,我得去探望他。」 风朝缘浅笑劝他说:「你们晚点或是隔日再去找他吧,你们也受到惊吓,飞昴也需要你安抚,都先回去歇着好了。我会去找顾雨先生的。」 黎睦月被学长说服了,临时去探望也怕打扰表哥,最后还是先回住处。元飞昴的房间有一扇大窗,能看到外面山壁上流下的淙淙水流,山壁上长了漂亮的苔蘚和蕨类,水流在清幽的绿地匯成一小汪天然水池,窗外的红继木正开着紫红色的花,黎睦月坐在窗台边和元飞昴一起欣赏这景色,一面吃着从食堂买回来的肉包。 黎睦月细嚼慢嚥,吃完后舔净指尖的残屑,他看元飞昴已经从纸袋中拿出第二颗包子继续吃,他欣赏对方津津有味的吃相聊道:「这食堂的肉包真的很好吃,皮薄却又带嚼劲,肉馅鲜美多汁,而且还加了我喜欢的荸薺,口感很好。」 元飞昴望着黎睦月微微一笑,神情纯真得像个孩子,后者看了颇为心动,拿出手帕替元飞昴擦嘴角。元飞昴匆匆吃完肉包,握住黎睦月的手将人往怀里带,这窗台够宽大,不过挤了他们两人还是有些窄小,但他就爱和黎睦月挤在一起。 黎睦月确知自己的心意,他是真的喜欢元飞昴,就算心中有不安和顾虑,但也还是喜欢得不得了,被元飞昴这么抱着也丝毫不抗拒,反而有点高兴。而且由于看不到元飞昴的表情,他也没那么害羞了,乾脆往后靠在对方怀里,聊起他好奇的事:「觉醒的时候,是不是都很难受?你当时难受么?」 「因人而异吧。」元飞昴拿黎睦月刚才给的帕子擦嘴,继续搂着人间聊:「不过五感一下子变得极为敏锐,多少是会感到惊吓和不舒服。 风的流动、花草、人畜的气味、光亮,还有身上穿戴的衣物、饰品,全都变得太刺激,要是有巫仙能施展雾笼,就能暂时让觉醒的人慢慢安定下来。就像,好像从嘈杂的地方浸到水中,感识变得不那么强烈。」 黎睦月问:「那你当初是怎样的?」 元飞昴安静半晌才回应:「当初崔巍刚好在元府,他是我继母的弟弟,是元泓泽的亲舅舅。父亲请他安抚我,不过他的雾笼像牢狱,我没有获得安抚。 神裕国的皇族多为一般人,少有觉醒者,虽然他们对觉醒者态度较为友善,可是并非全是如此,不是一等星、二等星的觉醒者在一些世族会被轻视,连凡人都不如。不仅世族,觉醒者在许多地方不是备受推崇,就是遭到排挤,厌弃。元家会礼遇一等星觉醒者,而像我这样的……就是父亲眼中的累赘吧。所以当初为了不影响继室的孩子,我觉醒后就被迁到了别苑去住。」 黎睦月疑惑:「风学长说觉醒者不会真的影响一般人不是?」 「我想,世人不会在乎真相。崔巍一直坚持觉醒者会影响一般人,尤其是在成长中的少年人,不少人信他那套,可他也毫无依据,只是一直到处这么宣扬。除此之外,也联合了京城一些药商製作了说是能防范一般人受觉醒者影响的药。」 「这事我在家乡就有听说了,有些人还会特地请人从京城买药回来。虽然崔巍的说法有待验证,可是不清不楚的就吃药也不妥,我爹娘就没让我吃过那种药。」 「不吃也好,浪费钱吧。我也不信崔巍那套,虽然我和父亲并不是感情多亲近的父子,但崔巍屡次造谣生事,也消磨掉了我们父子间仅有的情份。即使我去了别苑,崔巍依旧会来骚扰我,为了免于受他迫害,我才设法来到天川楼。只是没想到他也早早在天川楼安排好了,比我早来到这里就职,傅楼主大概也是碍于各方势力才不得已收下崔巍跟我,还有元泓泽这三个烫手山芋吧。」 「这也太……」黎睦月心疼元飞昴的遭遇,握住他一手轻抚。「阿昴是擅于忍耐的人,但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吧。我不是有意聊你过去难受的事,要是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元飞昴缓缓收紧双臂,低头轻蹭黎睦月的鬓颊低语:「不要紧,和你聊这些反而好一点。那时崔巍的确没有要帮我,他想使我心神耗弱,要渗透、摧毁我的识界,再对外说我觉醒失败陷入长眠。不过我的魂核还算强大,即使还没彻底觉醒也击退了他的狼。 崔巍为了继续折磨我也来到这里,不过这毕竟不是他的地盘,他不能明目张胆的伤害我,只能偶尔过来找碴。你还没住进来以前,我经常不在这里,所以他常扑空,你先前写的字条也是他揉烂的,后来我故意申请在院子里多种一些他讨厌的花草,加上我也不常在屋里,他才比较少来。」 黎睦月稍微回头问:「因为他讨厌花草?」 「嗯,顏色太鲜明的,对他而言都比较刺激,虽然不影响他的能力,不过他尤其厌恶香气浓的花,也讨厌紫红色。」 「所以你才种了红继木啊?」 元飞昴浅笑默认:「刚好他讨厌的,都是我喜欢的。」 黎睦月扳着自己的手指细数道:「我知道,你爱吃肉,爱吃比较重口味的菜,也爱吃辣,喜欢花草香,喜欢繽纷的事物,对么?」 「你真懂我,我们一定前世也认识吧?」 黎睦月笑回:「前一世认识又熟悉彼此的,不是仇敌就是亲友,你认为我们是哪一类?」 「夫妻。」元飞昴在他颊面轻嘬,曖昧轻语:「夜夜恩爱的那种。」 黎睦月浑身有些僵住,羞臊得缩肩闪躲元飞昴的轻吻,他不仅脸皮烫红,身子也越来越暖热,正当他庆幸元飞昴这样抱他也瞧不见他的反应,就听元飞昴轻声说:「睦月,我不是想吓你,别怕。不过我确实比较容易察觉更多动静,只要你在附近,我就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如果离得不远,我能听到你的心跳脉动,嗅到你身上的体香,猜测你是不是睡熟了,或是做噩梦了,现在你的心也跳得很快,却不推开我,你还怕我么?」 黎睦月也不想老是羞涩退怯,他闻言回望元飞昴,往对方下巴小口亲啄了下,认真回应:「我不是真的怕你,只是不习惯。你帮我慢慢习惯就好。」 元飞昴眼中像是燃起一簇火光,心里涌出热浪般,激动不已的他试着缓和片刻后回应:「好。」他知道不能太躁进,会吓跑黎睦月,他是擅于忍耐的,儘管眼下要忍住想和对方亲近的衝动太过艰鉅,但还是必须克制。他想让黎睦月能更信赖自己,放心的喜欢、接受他。 「睦月,你喜欢亲我么?」 「啊。」黎睦月含蓄抿笑,点头说:「喜欢啊。」 「只要你想要,随时都可以。你随时都可以碰我、亲我,我也喜欢你这样。」元飞昴尽量笑得温柔和善,他先前在房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既然太过积极追求怕会吓着人,那他努力诱惑黎睦月好了。 黎睦月转向面对元飞昴,靦腆望着人,两手摸上元飞昴的脸颊,心想这人真是英俊无比,让他又羡慕又喜欢,他好像闻到微凉的气息,但元飞昴却问他说:「你有闻到花香么?不是我们这个院子的,好像是很多……非常多花草树木的气味,现在虽然是初春,但还不到那么多花都盛开的时节。」 黎睦月偏头疑惑:「是么?但我闻到的是凉凉的风的气味啊。」 元飞昴倏然低头捧起了什么,黎睦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元飞昴掌心捧着一团浅灰毛球,毛球不大不小,刚刚好佔满元飞昴的一隻手掌。 黎睦月睁大眼打量灰毛球,问:「这是?」 元飞昴瞄他一眼:「好像是你的。」 「我的?我的什么?」 「魂核。」 黎睦月懵了,这团灰毛球是他的魂核,他就这样默默觉醒啦?这毛球是什么啊?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壹 午后温煦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把元飞昴手掌心捧着的浅灰毛球照亮,毛球在他手心里又轻又暖,细绒灰毛很柔软,像极了他眼前的少年。 「这是?」黎睦月看着凭空冒出来的小毛球,一脸茫然提问。 元飞昴看了他一眼,答道:「好像是你的。」 「我的?我的什么?」 「魂核。」 黎睦月懵住了,而毛球在他眼下轻轻抖了下,稍微翻身展开了手脚、耳朵,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瞄了他们两人一眼,接着就打个呵欠继续窝在元飞昴的手上睡觉。 这是一隻黑眼灰兔,鼻端顏色偏白,牠毫无防备睡在别人手上,这让黎睦月觉得有点尷尬,于是伸手想接回来:「还我吧?」 元飞昴有些捨不得放手:「能不能再让我抱一会儿?」 黎睦月好笑的瞅他一眼:「你是要抱谁啊?」 元飞昴把黎睦月也拉到怀里,后者蹙眉失笑:「贪心。」 元飞昴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倒没有,不用吃药。只是觉得有点睏,还有些昏沉沉的,可能睡一觉就好了吧。表哥受伤了,我们不要去吵他。我喜欢你身上凉凉的气味,你多陪我一会儿?」 「你乾脆睡这里吧?」 他们都不是对觉醒者一无所知的人,觉醒的巫仙和星军有点像,原始的欲望会明显波荡,星军的五感和欲望通常强烈而难以克制,若没有巫仙引导、辅助建立识界的话,容易在兽性中沉沦、发狂,而巫仙则是先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变化,但相对也能自我抑制。不过有效排解欲望仍对初觉醒的人最好的作法,有些巫仙会藉饮食舒缓,有人则是聆听音乐,但再怎样也比不上找其他觉醒者帮忙。 黎睦月感受到元飞昴对自己有强烈的渴望,他也想帮元飞昴缓解情况,可是他刚觉醒,不晓得自己能否应付,要是和元飞昴相处太久反而让事态更失控怎么办? 元飞昴亲了下黎睦月的耳尖,收紧双臂安抚道:「别紧张,我不会胡来,除非有你的允许。」 黎睦月稍微挪动身子,侧坐在元飞昴怀里,双手搂住他颈项说:「等我稳定一些,我去你识界看看好么?」 「雨先生说我的识界很危险。」 「那是之前,我现在觉得有些变化。」 元飞昴应他一声,答应后就把灰兔放到他怀里,下了窗台再将他抱到自己那张床上。 黎睦月把爱睏的灰兔轻放到床里,然后直起上身开始宽解外袍,他察觉元飞昴紧盯着自己,赧顏解释:「我只是怕弄脏你的床。」 元飞昴感受到清新的花草香一波波扩散开来,房里彷彿有阵阵微风,那是黎睦月试图安抚他,他替黎睦月掛好外袍,自己也脱了件衣袍坐到床边问:「我也躺一会儿?」 黎睦月掩嘴打呵欠,闻言点头让出更多位置,别的巫仙觉醒会藉由各种原始的欲望舒缓不适,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睡觉。不过他没有自顾自的睡着,等元飞昴躺到身旁后,他捞到元飞昴的手轻轻握住说:「我好像现在就能看你的识界,你愿意么?」 「嗯。」元飞昴感觉像是沐浴在和煦春光里,儘管身体的欲望还很强烈,但身心皆受到安抚,不再那么焦躁混乱。他明白黎睦月还不想做那种事,不然这信香就不是安抚,而是诱惑般的波荡了。 小灰兔悄然无声跳到元飞昴胸口,牠口鼻动个不停,好像一直在嗅些什么,元飞昴看牠继续往自己的脸靠近,毛绒绒的前脚扑到他下巴上,小脑袋凑近他嘴边轻蹭几下,又缩回去坐在他锁骨上,歪着脑袋抱住一边的耳朵开始整理。 元飞昴是见过兔子,但从没特别亲近这种生物,他不自觉回握黎睦月的手,黎睦月早已睡着,小灰兔也窝在他身上继续睡,那惹人怜爱的模样让他内心激动,却又不敢恣意妄为。他乾脆闭目养神,之后也很快陷入睡梦中。 对黎睦月而言,觉醒时接收到元飞昴的信香是很诱惑他的,不过他原本就相当好奇元飞昴的一切,所以不太在意对方有意无意的诱惑。他只是没想到半梦半醒间,似乎就这么潜入元飞昴的识界之中,他在水中漂浮,这个识界带来的感受比先前的梦都还真实。 黎睦月在此是一名潜行者,他能抽离自我看到许多事物,包括自身的处境,也能见到水面粼粼波光映在水底白沙上,美得那么真实却又梦幻。这里的水很浅,他站起来以后水线只到大腿,前方不远处就是海岸。岸上树林茂密,他走上岸时能看到远方山势就像被巨剑剖开,形成一道峡谷,那里有一座大瀑布,匯流的河川可能是在别的出海口,但他还得先找到元飞昴的魂核才行。 「你在哪里?」黎睦月轻声喃喃,在白沙滩上走了一会儿,一群大大小小的寄居蟹在沙滩上活动,海鸟们悠间在天上飞,这地方很漂亮,一点都不像先前表哥说的冰天雪地。他在沙摊观望片刻才进树林里,朝瀑布的方向前进,虽然林相复杂,但地势并不歧嶇,很快就找到和海相连的那条河川,他试着更像个潜行者一样搜索此境,自己也一下子随着意念挪移到瀑布附近。 这个大瀑布有三层,水珠飞溅得很远,阳光照下来形成一轮巨大的彩虹,虹光之中好像有一道银光在闪烁。黎睦月站在川畔,抬手遮掩过于眩目的光亮,那道银灿灿的流光飞来绕在他的手腕上,又在上臂绕来绕去。 「呵。」黎睦月有点痒,也知道这东西是元飞昴的魂核,忍不住笑了声,想让那小傢伙停下来让他细看,那东西倏然静止不动,看起来像小蛇的傢伙用细长的身子捲住他手腕,直起一截身子仰首看他。 这傢伙像蛇,但并不是蛇,身躯佈满细緻的银鳞,反射出淡淡虹光,牠有一双亮蓝色的圆眼睛,小脑袋上有两个突起的小尖角。 黎睦月和牠对望了一会儿,疑问道:「你不是蛇吧,是龙?」 蓝眼的银色小龙彷彿要回应他,张嘴吐出一团冰凉白雾,夹杂细微碎雪,似乎是不熟练的缘故,扭过脑袋咳了下,声音听起来有点尖细。 黎睦月觉得元飞昴的魂核很可爱,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触小龙的头顶,小龙也一副陶醉的样子回蹭,他再度环顾四周景象,总觉得似曾相识,轻吁口气喃喃自语:「这里是一座海岛吧?我再看看有什么好了。」 他离开河畔走上山坡,见到一大片果园,越过果园出现一间屋舍,屋里房间不多,主要有两间房,本来瞧不出哪里特别,但小龙飞到其中一间房里跑到角落的摇篮,他看小龙在里面打滚玩耍,笑说:「还真适合你啊。」 小龙飞出摇篮就变成白狐,黎睦月错愕:「你能变化?」 白狐坐在地上,逕自抬起前脚舔净,黎睦月观察片刻问:「你真的能变成不同姿态?」 「嗷。」白狐轻叫一声,变回一隻小龙鑽到他袖中。 黎睦月轻拍袖子说:「嘿,不要在我袖子里睡觉。」他叹了口气,走去摇篮那里把小龙抖出来,小龙掉进摇篮继续睡,他思忖自己如今还没有把握引导元飞昴,于是对那小龙说:「我先走啦。」 说完他用雾气製造屏障,慢慢退出这个魂核识界。他没有立刻醒来,而是继续睡觉,元飞昴也和他一样身心都在沉睡,藉此休养。 翌日清晨元飞昴先醒来,过去他为了压抑各种觉醒不全的症状而变得迟钝,但这一觉醒来只感到神清气爽,他知道这都是多亏了黎睦月。他回头望着黎睦月,少顷黎睦月也醒了,并对他微微一笑,举起两人交握的手示意他看腕上的银色小龙。 「看来你的魂核破蛋了,没想到居然是龙。」黎睦月这才想通了一些事,怪不得元飞昴之前能击退崔巍那样的巫仙,这种魂核可能谁都没听过吧? 元飞昴问:「这么小的龙,你会不会失望?」 「为什么失望?这么可爱又漂亮。」 小龙飞去床尾找小灰兔,灰兔依然只是好奇的嗅闻和轻蹭,之后就任由小龙缠着牠玩了。小灰兔很慵懒,小龙在牠身上绕成腰带,牠也只是趴着发呆,前脚还歪向一侧,元飞昴馀光瞄了眼,忍不住伸手抚摸小灰兔,蓬蓬软软的手感极好。 黎睦月微微脸红提醒道:「你能不能稍微收歛一下信香?」 元飞昴不像之前那样迟钝了,自然知道自己散发信香是为了诱惑对方,不像其他人是不小心的,他却一脸无辜反问:「你不喜欢么?之前不是还说喜欢?」 黎睦月用手指按摩头皮、拉了拉双耳想刺激穴道,让自己清醒点,他垂眼嘟噥:「喜欢是喜欢,但是太浓了啊,我有点……」 元飞昴听他话尾说得非常含糊不清,再看他的脸皮越来越红,应该是讲了什么有意思的话,于是刻意凑过去追问:「有点什么?」 黎睦月先是稍微把腿併拢,再把被子往上拉一些,害羞又无奈的说:「有点动情啦。巫仙刚觉醒也很敏感,你是故意的,那样对我来说就是催情啊。」 元飞昴浅笑:「一般男子清晨也会这样,我们可以互相帮忙。」 刚睡醒不久的黎睦月神态还有点慵懒,看起来傻气可爱,他偏头瞅着元飞昴问:「怎样的互相帮忙?」他觉得元飞昴变得比先前更大胆一些,好像也不那么憨直了,不过他还是喜欢的,自然也信赖对方。 元飞昴回了一抹靦腆又率真的笑容,答道:「也不复杂,就是互相抚慰那处,不过即使不那么做,等久一点或许也会消退吧。」 黎睦月不想等,他现在腿间的男物胀得挺难受,也的确是动情了,他揪住元飞昴的袖子轻扯两下,小声提议:「把兔子跟龙挪去床外吧,虽说是魂核,可是总觉得挺害臊,挪走再互相帮忙吧?」 元飞昴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乾脆,欣然答应挪走魂核,就让银龙捲着小灰兔去床外面玩,然后放下床帐抱住黎睦月亲了亲脸。 黎睦月没想到他这么热情如火的亲过来,愣了下之后脸皮发烫,但也羞赧抬头在元飞昴的唇上回亲一下,接着跪立起来脱掉裤子,脱到一半发现元飞昴只是望着他瞧,于是红着耳根说:「不是互相帮忙?那你也要脱吧?」 「喔,对。」元飞昴这才回过神来,也立起身匆匆解开裤头,早就肿大的阳具当即弹出,并昂扬怒挺。 这一幕就让黎睦月看懵了,他知道元飞昴生得高大,男根必然伟岸,只是没想到这么粗长,还生得挺好看,没有太多青筋,整根红通通的,龟首圆润漂亮。黎睦月和元飞昴四目相接,两人都羞得飘开目光。 元飞昴的欲火烧光了羞耻心,伸手摸黎睦月半褪的裤子说:「我帮你。」 「啊。」黎睦月轻讶一声,连同里裤都被扯下,他的男根也高高翘着,而且早已整根湿润,正泌出清透的体液,虽是一般尺寸,但比起元飞昴那物还是令他感到害羞。 元飞昴捧着黎睦月的阳物说:「很好看。」 有了这句讚美,黎睦月稍微放松了些,也伸手摸元飞昴的男根说:「你的既好看,又粗长。」 元飞昴闻言立刻红了脸:「是么?往后要是有机会,也能试试啊。」 「哈哈哈。」黎睦月乾笑几声,明显是敷衍跟回避,他还没想到那里去呢,只想解眼前的急火。 元飞昴觉得光是两人互摸远远不足以消解欲望,他搂住黎睦月让彼此男根紧密贴近,再一起低头抓握它们,变着手法给予刺激。 黎睦月模仿元飞昴的手法,也自行摸索,一会儿用指尖剥弄对方龟首那里的皮肉,一会儿轻揉其根部囊袋,元飞昴则用大掌包裹住他们的茎柱上下捋弄。 「飞昴……阿昴,轻点,唔、嗯,嗯……」 「这样么?喜欢?你的表情好可爱。」元飞昴温柔凝视黎睦月,一手搂住对方的腰曖昧抚摸。 黎睦月舒服得半闔眼,微啟的唇断断续续哼出轻细的呻吟和喘息,他隔着衣衫去亲元飞昴的身体,一仰首就被元飞昴吻住嘴巴,被诱得伸舌回应,湿软小舌与之黏连翻转、勾缠,两者分开之际短暂牵出一道细丝。 元飞昴痴痴看着黎睦月动情的神态,后者对自己诱人的神情毫无自觉,元飞昴搂着人轻轻倒回床上,他一手撑在黎睦月身侧,将其双腿併拢夹住他粗长的肉物,再将其双腿架到一侧的肩膀上托住,就着男根相抵的状态开始小力顶撞黎睦月的臀和大腿。 「啊……」黎睦月摀嘴也压抑不住呻吟,他的阳物被元飞昴这样辗磨,越蹭越热,忍不住伸出一手抚摸那里,这么看彷彿也像是已经结合了。想到这点他不禁春情荡漾,他或许就像自己的魂核,兔子没有什么发情期,而是被诱发的,像这样被喜欢的人追求、渴望,他也会感动、兴奋,继而想回应啊。 「小月,小月。」元飞昴俯首亲着身下的少年,额头、眉骨、眼尾、鼻樑,最后才是那张柔软的唇瓣,他贪恋这张嘴,一沾上就捨不得分开,只想反覆吸吮、含弄、舔舐,少年的下巴也很好看,还有喉结、锁骨,他全都喜欢,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 黎睦月感受到元飞昴的欲望更强烈,好像并未缓解多少,但那应该只是尚未发洩出来的缘故,于是释出稍浓的信香诱导对方登顶,也努力夹紧大腿,两手忙乱的抚摸元飞昴的身体。他没想到动情后的身体会这么敏感,也变得很火热,元飞昴粗长的阳具不停和他磨擦,下身变得很湿润,模糊了形体间的界线,私处彷彿要融在一起似的,又热又麻,还不时窜出酥爽的快感,直衝脑门。 「唔嗬、啊嗯。」黎睦月喘息间夹杂轻软的呻吟,听在星军耳里就成了要命的催情咒,但他实在压抑不住,元飞昴每每顶撞、磨蹭,皆会迫使他发声。 「小月……」元飞昴知道自己就快攀上情欲高峰,俯身抱着黎睦月胡乱亲舔,然后垂首靠在对方身上使劲衝刺,片刻后他终于释放出精华,也清楚感觉到黎睦月的反应,同样的激情、发洩后逐渐冷静,虽然紊乱的气息渐渐恢復平稳,不过娇小的身躯在他身下仍微微颤慄。 黎睦月稍早也洩出精水,他咬着食指指背哼出縹緲无力的细吟,虽然发洩完他立刻就恢復冷静,身体反应却还得缓一缓。他一手搭到元飞昴的肩膀上,元飞昴凑近望着他微笑,那双俊眸盈满光采,也满是柔情。黎睦月抿唇回以浅笑,两人搂抱在一起亲嘴,平静而温馨的亲了一会儿才下床去烧水沐浴。 两人都还很敏感,黎睦月说:「你先入浴吧,我一会儿再洗。」 元飞昴知道他的顾虑,理解道:「还是你先洗,我一会儿洗完再收拾就好。然后陪你去找雨先生。」 黎睦月不再推辞,他知道元飞昴想照顾自己,入浴后说:「你真好。」 元飞昴没说什么,不过眼底都是笑意。 这天是休假日,他们收拾完出门已经接近午时,正打算去觅食就收到远从外地寄来的土產,是黎家寄来的一些醃菜和书信,黎睦月看完分出一份要带给雨怀栞。 雨怀栞把躺椅搬到院子走廊,躺着晒太阳,他老远就嗅到陌生的气息,即使不透过苍鹰的目光,也能越过矮树篱看到并肩走来的表弟和元飞昴。 黎睦月隔着树篱朝雨怀栞喊说:「表哥,我们老家寄了些醃菜,爹娘要我拿一份给你。你吃过午饭了么?」 雨怀栞在躺椅上坐起来回喊:「你们两个先把信香收歛好再进我屋里。」此话一出,树篱外一高一矮的两名少年都有些尷尬。 黎睦月进屋把土產交给雨怀栞,雨怀栞让他先搁桌上,跟他说:「之后再替我谢谢你爹娘。你觉醒啦?过来我瞧瞧。」 黎睦月走到雨怀栞面前,雨怀栞趁机捧起表弟的小脸看。黎睦月的头脸小,除了一双桃花眼,五官生得也不是特别精緻,但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顺眼。雨怀栞问:「魂核呢?」 「喔,我的魂核么?」黎睦月往后退缩了些,訥訥重覆问话。 雨怀栞蹙眉失笑:「废话。在哪里?叫出来看看。」 黎睦月双手抱胸提醒道:「表哥,我的魂核比较胆小,你看了不要笑。」 「多胆小?虫子么?小鸡?」雨怀栞半开玩笑说着,见到黎睦月把双臂松开,手里冒出一隻小灰兔,灰兔仰首打呵欠,前脚在黎睦月臂上踏了踏,不像特别胆小的样子。 雨怀栞盯着灰兔半晌,侧首长吁气,一手摀脸,久久无语。黎睦月见状就有些紧张询问:「表哥,我这样很不好么?该不会是六等星的资质吧?很糟么?」 「糟透了。」雨怀栞一脸阴沉望着旁边空无一人的角落低语:「这么可爱的魂核,会被覬覦啊,而且好像是属于契合度很好的,和谁都合得来,你这极有可能是一等星……」 「噫?」黎睦月以为自己听错了,看起来这么弱的灰兔是一等星?还很糟? 雨怀栞稍微转头,拿眼尾睞向一直沉默守着黎睦月的元飞昴,咋舌低喃:「便宜你这傢伙了。」 元飞昴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不管小月如何,我都会保护好他。」 雨怀栞冷笑:「谁护着谁还难讲。」 黎睦月觉得表哥对元飞昴并不是真的讨厌,但好像又不是很友善,他担心元飞昴被为难,于是转移话题说:「哥哥你吃饭了没有?我去食堂帮你带点吃的来?」 雨怀栞面对可爱的小表弟就全然没脾气,立刻缓和脸色跟语气说:「还没吃,不过你不必跑一趟,我厨房也有些食材,要是不嫌弃这里粗茶淡饭,就等我去炒两个菜过来,虽然没有饭,夹在蒸饃里一块儿吃也可以。再说还有你带来的小菜。」 「表哥手受伤了,我去帮你炒菜吧,以前我在家也会下厨的。」 「你下厨,那个大个子捨得?」 黎睦月和元飞昴互看一眼,他正想帮元飞昴说话,元飞昴就自己回应:「我也会帮忙。」 雨怀栞没意见,转身说:「好,跟我来厨房吧。」 黎睦月小声问元飞昴:「你会下厨啊?」 元飞昴简短解释:「别苑没什么人的,我习惯了。」 黎睦月了然的同时也心疼这人,明明该是世家贵公子的,却被赶去住别苑,连下厨都学了,看来先前的日子也不好过。 走在前头的雨怀栞分神听见他们交谈,多少也能想像元飞昴在元家并不好过,不过他没什么感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那也不关他的事,再说现在元飞昴和他小表弟在一起,小表弟觉醒成巫仙,还是和谁都很契合的那种,元飞昴也算因祸得福吧? 雨怀栞就在厨房或坐或站的看那两人下厨,偶尔出句话指点,他生得英俊,但气质冷傲,看起来就像他在使唤两名学生给自己做饭菜,其实他只是担心黎睦月受伤而已。好在黎睦月比雨怀栞以为的还聪慧,很快把这厨房都摸透了,也把切菜、片肉的工作分配给元飞昴。 元飞昴借用雨怀栞的厨刀片肉,默默做事没有交谈。雨怀栞暗讚元飞昴刀工不错,一面应付黎睦月问话,黎睦月问:「哥哥你习惯吃淡一点还是咸一点的?」 雨怀栞说:「淡的。」 「哥哥喜欢芡汁浓一些还是薄一些的?」 「不要太浓。」 「哥哥我想吃蛋。」 「那就吃。」雨怀栞一连听表弟喊自己好多声哥哥,心情美好得不得了。 三人弄了些小菜配着蒸饃吃,黎睦月喜欢夹蛋,元飞昴喜欢花生碎,雨怀栞什么菜都放一点,他们围着一张方桌边吃边聊菜色,雨怀栞跟他们讲翌城的风土民情,答应有空带他们多走走,还好奇问了元飞昴先前怎么解决饮食和崔巍的找碴。元飞昴简略答道:「打野味。捕鱼。人不在,他遇不到。」 一餐吃得差不多饱了,黎睦月去洗盘子,元飞昴紧随其后,雨怀栞坐在椅子上继续聊:「阿月是昨日觉醒的?」 黎睦月应他说:「是啊。不过没有不舒服,哥哥别担心。」 「元飞昴没吃你豆腐?」 黎睦月看向元飞昴,他看元飞昴啟齿想说话,担心表哥针对元飞昴,于是抢白道:「是我!我吃阿昴豆腐!」 雨怀栞静默半晌,好像在他们身后轻笑了声。窗外有两隻鸟儿吵得热闹,一阵啁啾后又飞走了。 雨怀栞不再故意问这种令他们尷尬的事,转而忆起往事说:「以前阿月的爹娘也曾收留过我。」 「哥哥在我家住过啊?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儿你还没出世啊。我幼年失怙,母亲带着我不好改嫁,就将我留在父亲老家,我年纪实在太小,亲戚们不想费心力照顾,最后把我带去你家。我自小就看尽人情冷暖,亲戚以为我还小,一些不好听的话也当着我的面讲,我只是没表现出来,所以我以为你爹娘收留我也是迫于无奈。等我稍微再大一些,十三、四岁吧,那时我觉醒为巫仙,就自己考中天川楼的名额。 许多年以后,收到你爹娘寄来的书信,要我关照你,当下其实颇不以为然,还误以为他们是想挟恩图报,也认为你会是个麻烦。熟料相处下来才发现并非如此,你是很好的孩子,再回想起来,你父母从来就没有对我讲过任何难听话,但也并非见外,他们根本不是会挟恩图报的人,只是我……」 「只是哥哥童年受伤太深,不敢轻易相信他人,对么?」黎睦月双眼微红,话语有些哽咽。 雨怀栞听出来了,暗自诧异,因为就他的观察,黎睦月虽然性情温和,不过对旁人的事并不那么关心,可是一旦视为自己人,就会特别容易感同身受。刚开始他觉得黎睦月总在闪躲自己,他能理解是自己的问题,他不好亲近,谁都会躲着他,所以没想到这少年原来也会心疼他? 雨怀栞释然说道:「都过去了,只是偶然想起来,聊几句罢了。过去若是有什么误会,你也不要放心上。」他接着问:「不过你是昨日觉醒的,觉醒者未必影响非觉醒者,但肯定会影响其他觉醒者,元飞昴首当其衝。好在你们住的藤院比较偏僻,大概还没人察觉此事。阿月知道元飞昴的魂核是什么了?」他看两人相安无事,必然是在彼此魂核、识界都交流后获得舒缓,故而有此一问。 黎睦月把洗好的盘子搁下,看向元飞昴问:「可以召出你的魂核给我表哥看么?」 元飞昴点头,一簇银色流光从他发间倏然飞出,在厨房飞绕了几圈才停到雨怀栞面前,悬空静止。 雨怀栞仅瞥了一眼就立刻坐直身子打量元飞昴的魂核,他认出这是一隻银龙,不自觉压低嗓音说:「把魂核收回吧。」 黎睦月踱回雨怀栞那儿询问:「阿昴的魂核先前只是一颗蛋,如今孵出来了,是隻小龙,漂亮吧?阿昴这样应该不危险了吧?」 雨怀栞靠在椅背上看着黎睦月忖道:「你竟能安抚他,往后你们常相处,他有你在,大概也无碍吧。只不过我总算明白崔巍为何三番两次要找他麻烦,还对外声称他是失败的半觉醒者了,失败多半就是崔巍害的,因为他害怕元飞昴彻底觉醒为真正的星军。」 黎睦月歪头问:「他不算星军么?」 雨怀栞摇头:「龙这种存在并不寻常。本来顺利的话,他可能会超越一等星,成为神级星军,但崔巍破坏了这样的先机,害银龙这样弱小,以后能平稳生活就不错了。不过还是避免让人察觉这么特殊的魂核比较好,你就继续当个半觉醒者吧。」雨怀栞最后那句是给元飞昴的提醒。 「怎么这样……」黎睦月替元飞昴的遭遇报不平,但他也明白事已至此,即使是表哥也无能为力。 元飞昴早就习惯这种事,心中并无起伏,不过看到黎睦月在心疼他,内心还是心疼不捨的,他轻拍黎睦月的肩膀说:「不必担心,我很好,你也感受得到才是。」 黎睦月听他这么说才淡淡笑了下,因为这是事实,他知道元飞昴现在心境平稳,并不介意现状如此,甚至也不执着过往。 雨怀栞见到元飞昴神情平静也问:「你不恨么?本来能有那么厉害的能力和不可限量的前途,却早早被毁了。」 元飞昴没有多想,牵着黎睦月的手回说:「我有小月就够了,不需要那些虚浮的东西。」 雨怀栞冷哼一声:「傻大个。」 「阿昴才不傻。」 雨怀栞被表弟一瞪,心想表弟连生气都那么可爱,他不自觉放轻语调改口:「是我失言了,他选了你嘛,不傻,极有眼光。是哥哥我错了。」那语气跟哄孩子没两样,哄完他左右张望,疑问:「我那苍鹰呢?你的灰兔呢?」 黎睦月有所感应来到厨房外的小院子里,苍鹰把体型变大了一些,鸟背上驮着灰兔在地上跑跑跳跳,一隻苍鹰做出这种事可说是威严尽失,滑稽得很。 雨怀栞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鹰,那傢伙丑态百出,可说是丢尽他的脸,但魂核展现的是主人的意志,还有内心深处的渴望,所以他一时不知该讲什么才好。 元飞昴看懂情况,但他选择装傻。 黎睦月皱眉,纳闷问:「哥哥的苍鹰是……在逗灰兔?」 「是……」雨怀栞发出了像是将死之人那样的低弱气音。 黎睦月尷尬得抽了下嘴角,转移话题问:「阿昴的魂核在识界里曾经变成其他样子,变成一隻白狐,这是正常的么?」 雨怀栞微讶:「有这种事?我也不清楚,以前没听过有人的魂核是龙,或许这类的魂核有其特殊性也不一定。不管怎样,你们还是尽量低调吧,回去练习把信香收歛好。」 黎睦月和元飞昴齐声答应,黎睦月忽然兴起提问:「不过,难得没见到风学长在这里啊。」 「他又不住这里。」雨怀栞回话的语气有点不悦,他也不想再看到苍鹰丢脸,下了逐客令说:「我只是受点轻伤,根本不要紧,你们不必紧张。元飞昴,你要好好待阿月,不要辜负他。」 元飞昴点头:「我会一直对他好。」 黎睦月害羞得笑了声,拉着元飞昴和雨怀栞道别:「我们不打扰了,明天上课见。」 雨怀栞摆手:「不送了。」 雨怀栞嘴上说不送,过了一会儿却又走去门口望着表弟他们的一双背影,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想起表弟刚才提起风朝缘,忽然又有点寂寞。他嘴上不想承认,心中却清楚自己为何鬱闷,风朝缘以往天天都要来找他见一面,就算不来也会找人捎信传话,但自从上次跑掉就没再来,白虎也不出现了。 「连白虎都不来,难道是要我亲自去找他?」雨怀栞无奈叹气,回屋换了件衣裳才出门去风朝缘住处。这一去才发现风朝缘不仅不在住处,而且整间屋子都空了,他去问了其他先生都说不清楚,只知道风朝缘离开天川楼了。 雨怀栞茫然坐在广场附近的花棚底下,不敢相信天天都要缠着他的傢伙说走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他越想越恼火。这时傅楼主在路上喊住他,他起身行礼问:「楼主有事?」 傅奕芳亲切微笑说:「是啊,正在找你呢。风朝缘让我带话给你,要你好好养伤,好好吃饭睡觉,这是他给你的信,你看了就知道。不过我还是先帮他说了吧,邻国忽然要攻打松塔族,神裕国暂时没有名义派兵,但私下还是会遣星军去帮忙,风朝缘是一等星的星军,能力不凡,所以也……」 雨怀栞眼神一厉:「他被选中了?」 傅奕芳说:「他是自愿去的。我劝过他不必着急,但他说自己正是巔峰期,应该多建立军功,以他的家世背景,也不知他着急什么。你们师徒向来感情要好,但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你不必太担心,他很机伶,又有本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雨怀栞脑海闪过风朝缘天天在他面前嘻皮笑脸的样子,还有各种撒娇赖皮的嘴脸,离开前却一声不吭的,心中恼火不已,听到傅楼主安慰反而异常平静:「我不担心,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由他去吧。」哼!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贰 「哇啊,怎么这么可爱?」讲堂里一群女学生们纷纷发出这般惊呼。 荣嫣捧着一隻看起来才两週大的小灰兔,浓浓的笑意让她双眸微弯,苏襄和和其他女学生在一旁催促:「轮到我了,轮到我抱了啊。」 荣嫣优雅轻笑:「呵呵呵,好啦,好啦,下一位。」 苏襄和小心翼翼接手那隻小灰兔,被她捧在手里的灰兔开始舔净前脚,然后洗脸,看到这一幕的女学生们又发出一阵兴奋惊呼:「真可爱啊,怎么能这样可爱啊?」 这隻灰兔是黎睦月的魂核,他本人正在自己的座位上温书,元飞昴老样子坐在他后方的座位,其他男同学们则多半聚在讲堂后方间聊。男同学们的魂核有猫、狗、羊、猴、牛、蟒、马这类走兽,也有鸡、鸽、鷺、鹤、鳩等飞禽,或是像荣嫣那样的水族魂核,就是没有兔子,他们和他们的魂核聚在一起像在取暖。 一个男同学摸摸身旁的大黑狗说:「我觉得我的狗也可爱。」 另一名男同学抱着一隻弥猴附和:「我的猴宝也很可爱,而且聪明。你们看那隻兔子除了舔脚洗脸,别的什么都不会。」 「就是说啊,我的马又可爱又帅,那隻兔子只是毛软了一点,瞧起来也不怎样啊。」 「就那样的魂核,雨先生说是一等星?一等星?」 「别说了,他身后那位的魂核也惨啊,听说是颗蛋。」 「物以类聚吧?」 苏襄和跟其他女同学都听到了,气得没给他们好脸色,只差没呛回去。黎睦月和元飞昴自然也听得到那些话语,不过灰兔的主人毫无反应,其他人也犹豫要不要帮腔,毕竟觉醒者吵起来就很容易打起来。至于一般学生根本瞧不见觉醒者的魂核,所以也都淡定坐在原位看书。 马鈺看气氛微妙,小声问黎睦月说:「窗边那些傢伙是不是妒嫉你的魂核受欢迎啊?我听不见他们讲什么,不过他们表情太明显了。」 黎睦月跟马鈺说:「也没什么,就是无关紧要的事而已。」他将自己信香收歛得很好,仅仅释出一些去安抚身后的元飞昴,也因此元飞昴才会这么安静的待在座位上,没有擅自替黎睦月出头。 对元飞昴来说,他只在乎黎睦月,要是黎睦月不在乎的人事物,那他也懒得多管。他喜欢黎睦月这样的个性,最好黎睦月都不关心那些人,这样才有更多心思分给他,多关怀他一点,他就能开心很久。 佟秀臣也是属于看不到魂核的一般人,他带着笑意跟黎睦月他们聊:「要是我也能看到魂核就好了,虽然生活在一样的地方,但是看到的景象却那么不同。真令人好奇。」 这番话多少有些触动黎睦月,他原以为自己这年纪已经不可能是觉醒者,虽然当一般人也很好,无论身心和生活都比觉醒者安定,但他原先对于觉醒者也充满好奇,这也是他来天川楼的原因之一。佟秀臣的感慨和他从前一样,他若有所思,转身问元飞昴说:「阿昴,之前间聊时,你说过自己喜欢画画,你能把我们的魂核画下来么?像二皇子那样好奇的人也不少,信香的话还能描述,不过魂核或识界有时让人难以想像。」 「我试试。」元飞昴也觉得这提议有意思。 佟秀臣开心说:「要是能画出来就太好了。你们叫我秀臣就好了,不必喊我什么皇子,显得拘谨。大家都是同学啊。」 马鈺也兴奋道:「我也想看,好期待啊。」 黎睦月笑瞇瞇朝元飞昴眨了单眼:「不会让你做白工的,那些画都拿来卖钱。再过不久就是花神节了,天川楼也有市集,到时候我们或许能赚点小钱。」 马鈺乾笑:「噫,原来不是直接给我们看画啊?月哥真是精打细算。」 黎睦月无辜莞尔:「总是要生活的嘛,稍微赚些零花,生活才好过啊。」 苏襄和听不下那些男同学酸言酸语,从其他女同学怀里抱起灰兔走过去,被她瞪着的男同学结巴问:「做、做什么?」 苏襄和把灰兔递过去:「抱。」 「什么?」 苏襄和挑眉:「怎么了?你不是三等星的星军,一隻灰兔也不敢抱?」 被呛的男同学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缓缓伸手抱过那隻灰兔,心中暗暗讶异,他不是没见过兔子,他以前还在家务农、帮忙养过兔子,可是这隻灰兔是怎么回事呢?他觉得抱起来轻软舒服,稍微瞄一眼就觉得牠无比可爱,灰兔根本什么事都没做,但他的心灵受到了净化,再也说不出什么酸话。 苏襄和看到这个男同学渐渐入定的神情,轻哼一声。 旁边有人问那男同学说:「怎么啦?」 男同学把灰兔交给问话的人说:「你抱了就知道。」 问话者接过灰兔,灰兔温顺落在他怀里,忽然歪着小脑袋开始清耳朵,这个小动作无预警衝击他的心灵,脑海只剩一个想法:「哇,真可爱。」 男同学们轮流抱起了灰兔,一个个都变得安静,神情安祥,苏襄和最后把灰兔带回来,不过不是交给黎睦月,而是交到元飞昴那儿,灰兔直接在元飞昴的头上缩成一球静静待着。 元泓泽请了半天假,午后才来上课,一来就看到讲堂气氛和谐,连平常爱斗嘴的几个人也都面容祥和,而且几乎都带着温柔笑意望着元飞昴头顶那隻灰兔。 他虽然早就从舅舅那里听说黎睦月觉醒的事,但依然感到很巧合,对黎睦月的魂核及状况都相当好奇,只是没想过黎睦月会带来这种影响?不过接下来又是雨怀栞的课,元飞昴又把黎睦月守得很紧,他实在找不到机会亲近黎睦月。 元泓泽自幼就被母亲、舅舅保护着,几乎不怎么和元飞昴单独相处,后来元飞昴觉醒就搬走了。他其实觉得这个哥哥可有可无,虽然不讨厌,但也没想过要亲近,可现在却觉得和黎睦月形影不离的哥哥非常碍眼。 课后马鈺和其他同学来邀他一起去吃饭,他馀光瞄了眼黎睦月,那人果然跟着元飞昴走了,他本想婉拒马鈺,不过稍微想了下还是答应一同去食堂吃饭,再让自己的魂核悄悄尾随兄长他们。 黎睦月和元飞昴回屋途中就察觉有一头小黑熊悄悄跟踪,元飞昴说:「你怕的话,我去赶走牠。」 黎睦月无所谓的耸肩道:「我不在意。一会儿我们捏一些饭糰带去河边吃,我想再吃你捉的鱼,要现烤的。」 「好。」元飞昴一口答应,神情温柔。 他们回屋炊饭,把黎家寄来的醃菜加上黎睦月自製的滷肉拌到饭里,捏好饭糰就用洗好的竹叶包一包,装到竹篮带出门。 虽然已是春季,天川楼这里还是比较冷,水畔又会更冷凉,因此出门前元飞昴拉住黎睦月的手,多带一件软裘披到黎睦月身上。黎睦月的确有些怕冷,这会儿身子暖,心也暖,他问:「你不冷?」 元飞昴摇头:「不怎么怕冷,我怕热。」 他们无视那头小黑熊,出示名牌离开天川楼就去河畔捉鱼了。有了契合的巫仙安抚,元飞昴捉鱼的技巧比先前更精湛,他脱光外衣走到水里,一出手就能抓到一隻鱼,抓够了两人吃的量就上岸,黎睦月已经生好火准备烤鱼。 小黑熊还在草丛里,由于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牠无聊到打瞌睡,后来闻到烤鱼的香气才又醒过来。一阵淡烟飘散开来,黑熊一眼就看到银灰的鱼皮被烤到微微焦黄,黎睦月取出一小罐调味酱稍微淋了一些上去,闻起来似乎是带点酒香的醋,牠看那两人稍微吹凉烤鱼就咬下一口白嫩的鱼肉,接着露出满足的笑容,十分享受。 魂核是不会饿的,黑熊的主人也在食堂吃饱了,但黑熊望着吃烤鱼的两人依然感到有些馋,目光落到元飞昴脚边的灰兔那里,灰兔看起来毫无防备,很好欺负。 兔子在野外是弱者,为了生存都是非常警觉且敏锐的,在黑熊的目光定在牠身上当下,灰兔立刻跳上元飞昴的大腿,似乎在寻求庇护。 小黑熊暗自冷笑,觉得那隻灰兔笨死了,任谁都知道要找个强者当靠山,找那个半觉醒的废物做什么?牠根本连元飞昴身上的信香都闻不到,黎睦月的信香还能稍微嗅到一点,但那是一等星的巫仙,把信香藏好也是其本事。黑熊根本不把元飞昴当一回事,虽然牠站起来比黎睦月矮,也远不如元飞昴高,但牠自詡战力不俗,紧盯住灰兔想伺机扑上去。牠并不是想吃掉灰兔,只是想向灰兔展示力量而已。 元飞昴感受到那隻熊所流露出的战意,他嚥下嘴里的食物低声提醒黎睦月说:「那头熊盯上你的魂核。」 黎睦月眼含笑意与他对视:「由着牠吧。」 黑熊只接触过崔巍那样的一等星巫仙,尚未体会过巫仙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所以牠毫无畏惧衝出草丛,朝吃着饭糰跟烤鱼的两人奔去,一边露出尖牙吼叫,体型似乎又变得更大了些。 元飞昴是相信黎睦月的,但他并不想冒险,所以仍想护着黎睦月跟灰兔,只等黑熊碰触到他们的前一刻发作。他吃完烤鱼,把竹籤搁在包饭糰的竹叶上,暗自计算出手时机,没想到灰兔忽然跳出他怀里,他瞠目瞪着脚边灰绒绒的小毛球,伸手想将其捞回来,那隻灰兔却陡然巨变,从巴掌大小变得像隻红狐一般大,紧接着飞速迎击黑熊。 灰兔以连续踢击反制黑熊,出脚快到仅能看见残影,但踢中黑熊的声响很清楚,黑熊攻势立即削弱,还被踹到腾空翻了两三圈后重摔在地,灰兔跳到黑熊身上踩了几下,洩忿完才又跑回元飞昴的脚边,一面变回巴掌大小。 元飞昴没来得及出手打熊,只有伸手接回小灰兔,再次看向对面的黎睦月时浅浅笑了下,内心默默多了一分敬畏。 黎睦月又烤好一隻鱼递给他,笑说:「别怕,不会对你那样的。」 元飞昴歛起笑意,由衷佩服道:「你真好。以后也一直当我的伴好么?」 黎睦月没想到元飞昴会这么自然提起此事,灰兔洗完脸只是安静待在对方怀里,他害羞的小声嘟噥:「何必又再问一遍?我先前不都已经和你……我没说不好啦。」 元飞昴一脸欢喜吃着烤鱼,吃饱后又神情靦腆询问:「那今晚,我们也一起睡好不好?只要你在我身旁,我就很快乐。」 黎睦月微笑点头:「啊。那你来我房间好了。」 两个少年在河边谈情说爱,早已忘了被打跑的黑熊。离开食堂后的元泓泽跟马鈺他们告别,直接去找舅舅崔巍,崔巍一见到他就说:「你气色真差,怎么回事?之前出门还不是这样。」 元泓泽垮着脸,委屈睨了眼舅舅,召出他的黑熊,黑熊灰头土脸的走向崔巍,崔巍像哄小狗一样抚摸小熊的脑袋。元泓泽说:「黎睦月为什么要和元飞昴在一起?那傢伙根本没有什么能耐,他凭什么霸佔一等星的巫仙?」 崔巍蹙眉问:「元飞昴打你了?」 元泓泽觉得讲出事实很丢脸,不过舅舅是自己人,他又想找人诉苦,所以还是照实说:「不是,他才没本事打我,是黎睦月……」 崔巍微愣,随后不以为然哼笑说:「他的魂核不是一隻兔子?你的魂核可是熊啊。」 「可他的确是把我的熊打跑了啊。」 崔巍很快就压下笑意,反应过来安慰外甥说:「也对,听说那个黎睦月觉醒成资质不凡的巫仙,不能因为魂核是那样就轻敌。」 元泓泽说:「舅,他不是敌人,我不想和他为敌,我、我想要他当我的巫仙。」 「哦?」崔巍瞇起双眸,兴味审视外甥提起黎睦月的样子,了然低吟:「原来你看中的不是女同学,而是黎睦月啊。」 元泓泽难为情的别开目光,本来不想让舅舅发现,因为当时黎睦月还只是个凡人,他说不出口,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说:「你不觉得很巧么?就在我觉醒不久,他也觉醒了,这不是很有缘?我成了星军,而他是巫仙,我觉得他不适合元飞昴,而是属于我的。」 崔巍浅笑道:「看着你这样,就想到我从前。」当初他的亲姐姐在元家稳住了地位才将他带去,他初见元飞昴就惊为天人,从没见过那样好看又俊朗的人,可惜是个凡人。没想到他住进元家不久,元飞昴就觉醒成星军,那时他也认为这是特殊的缘份,并非一般的巧合,而且元飞昴的魂核似乎很特别,识界也深远难测,好像不必巫仙帮忙建立就早已蕴藏了一整个世界。 然而元飞昴却果断拒绝他的示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从来没有人会拒绝像他这样稀少又厉害的巫仙才是,他无法接受这样特殊的星军成为其他巫仙的伴,既然得不到,不如毁掉。可是他依然捨不得,这才追着元飞昴到天川楼来,希望对方能臣服在他的力量之下。现在倒好,没事又冒出一个黎睦月,还是那个雨怀栞的表弟,碍眼的傢伙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真是让他心烦。 「舅舅,你从前怎样啊?」元泓泽的声音拉回崔巍的心思,崔巍摇头说:「没什么,我从前和你一样天真,以为自己是一等星就自然会遇上适合的星军,不过凡事还是得积极争取才行。你那么喜欢黎睦月的话,我就设法帮一帮你。」 *** 花神节将至,一些师生为了参加天川楼的市集都开始筹备摆摊的事宜,新生摆摊都要向雨怀栞或另一位刘先生报名,黎睦月向雨怀栞提出要卖魂核的画,雨怀栞和其他师长讨论后认为并无不妥,就这么批准了。 原本黎睦月还想把识界也画出来,但雨怀栞藉此提醒他这么做的风险,识界是觉醒者的内心,或许潜藏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隐密事物,即使只画出一部分也有曝露弱点的危险,但魂核就不一样了,虽说是觉醒者原始性情和欲望的体现,但多数都是公开的,其他觉醒者也能瞧见,而且有些魂核还会变化,被画出来影响不大。 作画者主要是元飞昴,黎睦月也会帮忙,两人有空就找同学们练画,自愿帮他们练习的不收钱。市集在花神节前夕就开始,佟秀臣跟荣嫣、苏襄和她们一起来到黎睦月的摊子上,苏襄和有朝气的打招呼:「生意上门啦。请想你们画我和小嫣的魂核。」 黎睦月招呼从摊子起身招呼道:「你们来啦,秀臣也和你们约好了?」 佟秀臣说:「只是路上偶遇,一聊发现我们都对你们这摊感兴趣,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黎睦月看向苏襄和,别有深意笑说:「真是巧啊。」 苏襄和眨了眨眼装傻,其实她一早就在佟秀臣会路过的地方等着了,还找藉口拉着荣嫣一起等,荣嫣只是没说穿她的心思罢了。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挽着荣嫣的手说:「你们不忙吧?该不会我们是第一组客人?」 黎睦月笑说:「好啦,会算你们便宜的。」 元飞昴已经备好笔墨等着魂核就位,黎睦月回头对他微笑,又朝客人们说:「不忙。想画怎样的?工笔的话贵一些,也耗时,无法当日就交画,这边有一些范本给你们参考。」 黎睦月侧身比着他们摊位后方掛起的四幅画作,有灰兔在花田间玩耍,或是蝴蝶停在灰兔鼻尖,再不然就是灰兔窝在菜叶里嚼嫩草,最浮夸的画风也有大灰兔飞踹黑熊图。黎睦月说:「这几幅的画风略有不同,但我们阿昴画工精湛,想把自家魂核画得厉害威猛也行。」 荣嫣笑说:「都是灰兔啊。真可爱,能不能卖一幅给我?」 黎睦月一听有生意做,立刻答应:「当然可以,不过这些范本还得掛到市集结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卖你,收摊以后你再来取画就好。」 佟秀臣问:「这么说来,我也能买画回去?原本身为凡人,见不到亲友的魂核多少也是有些寂寞,不过画出魂核的主意很不错。」 黎睦月笑说:「任何人在觉醒前都是一般人啊。秀臣想买哪一幅画?」 「灰兔踹熊的那幅吧?很有意思,也能从笔劲感受得到魄力。」 「哦,这幅画啊?」黎睦月看向元飞昴,画里的熊毕竟是元泓泽的魂核,虽然作画的不是他。元飞昴点头答应:「这幅画本来不卖,不过是你的话就没关係。」 佟秀臣难得听到元飞昴跟自己讲这么多话,开心道:「多谢元兄弟。对了,那隻黑熊,该不会是我以为的那位?」 黎睦月抿嘴微笑,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谁也没有言明。他把已经卖了的画系上花笺做记号,接着让元飞昴替苏襄和她们绘製魂核图。 苏襄和的魂核也是别人听都没听过的形态,比巴掌小的小人穿着花卉做的衣裳,凡是她所经之处皆有花香,也能操控花草生长,所以苏襄和跟荣嫣才替这魂核取名花神。黎睦月请客人们在摊子上喝茶吃点心,摊子后方是树荫,元飞昴就在树荫下替客人的魂核作画。设市集的街道下坡就是先前入学时集合的广场,广场上搭了戏台,有人在台上作戏,乐音也传来市集这里,即使客人不多时也觉得热闹。 荣嫣把一袋点心拿出来分享:「这是方才经过点心摊买的,一起吃。」 苏襄和瞄了眼佟秀臣,把其中一小块酥饼递给黎睦月说:「黎哥哥你吃看看这个,你是南方来的,这应该合你胃口,清淡芳香,配茶刚刚好。」讲完又递一块给佟秀臣说:「你也吃看看。」 黎睦月将酥饼扳成两半,一半转身就餵给元飞昴吃,他坐回摊位上带着笑意看苏襄和频频向佟秀臣示好,等吃完酥饼他提议道:「一会儿画完草稿,再画一幅你们三人的?」 佟秀臣对这主意感到惊喜,询问同行的苏襄和她们:「可以这样么?」 黎睦月说:「她们同意就行,反正我们摊子现在没客人,而且你是和魂核一起入画,不是和她们两人,也不至于有好事者讲间话吧?」 佟秀臣赞同道:「你说得不错,虽然我和你们没有不一样,不过有些人却喜欢对我说三道四,好像皇子活该就不能交朋友。」 苏襄和听佟秀臣发牢骚,也忍不住附和:「没错,还是黎哥哥你们好啊。秀臣讲的我也深有同感,大家都是凡人嘛,何必跟高低贵贱?昨天我去上崔先生的课,他的班上太多讨厌鬼了,我真想怂恿刘先生也开一样的课,这样我就不必去崔先生的讲堂受气,那里一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有些京都或其他大城来就学的觉醒者很瞧不起苏襄和她们,觉得他们来自乡下地方,魂核也很没用,而且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深信崔巍所宣扬的说法,认为觉醒者会影响未觉醒的年少者或孩童。 荣嫣担心她惹麻烦,轻扯她袖子说:「小声点。这也没办法,刘先生行事保守,不会和人起衝突,绝对不会和别人开一样的课,与其找他不如找雨先生。」 苏襄和忖道:「也对,他们相处得不好,雨先生也不怕得罪人。」 黎睦月苦笑:「放过我表哥吧。」 他们几人在摊子上聊得有说有笑,元飞昴安静作画,树荫下有一个模样精緻玲瓏的小人,穿着雪白的木莲花裙坐在三色锦鲤身上,阳光穿透树荫落下许多光斑,鲤鱼就在光斑之间悠游。 元飞昴作画迅速,但一点都不马虎,眾人谈笑间他已经画好花神和锦鲤,他转头问佟秀臣要不要入画,黎睦月搬了张椅子到树荫下,佟秀臣有些紧张的端坐不动。元飞昴看了眼说:「随意休息就好。」 黎睦月提议:「秀臣要不要再喝杯茶?」 于是佟秀臣在树下专注品茗,有事做就不会那么手足无措了。苏襄和让花神坐到佟秀臣的肩上,锦鲤游到他们上方,微风吹来,一片片雪白落英飞舞、承光旋落。 元飞昴并没有要求他们静止不动,他五感敏锐,早已捕捉到他们的神韵和动态,下笔也没有犹豫。佟秀臣比想像中更快看到画作,由于画作上的墨还未乾,黎睦月帮他把画掛起来,他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心中感动莫名。 苏襄和走到佟秀臣身旁一起看画,她说:「画得真好,栩栩如生。小嫣的鱼很自在的样子,我的花神看起来好像和你很要好。」 佟秀臣转头对苏襄和微笑:「我也很喜欢。」 苏襄和问:「明天花神节,每座桥入夜后都会放灯,你要不要一起去看?也能拜花神庙。」 佟秀臣半开玩笑说:「花神?眼前不就有一位了?」 「啊。」苏襄和顿时红了脸。 「说笑的,你约我,我一定去。」 黎睦月和荣嫣在一旁默默看着佟秀臣跟苏襄和,两个巫仙相视一笑,黎睦月走去倒茶水给元飞昴说:「歇一会儿吧。我帮你捏捏手。」 元飞昴看黎睦月帮自己按摩双手,提出要求说:「想抱兔子。」 黎睦月有点害羞的笑了下:「等收摊回去啦,好不好?」 元飞昴知道他脸皮薄,点头答应,这时来了别的客人,是马鈺的朋友们,摊子生意渐渐热络,黎睦月怕忙不过来,事先准备了几张木牌,上面刻了数字,方便他计算接生意的数量,一天忙下来也不会过于劳累。 收摊后黎睦月说要去探望雨怀栞,元飞昴自然也同行。傍晚时分,雨怀栞在前院帮花草浇水,一见到他们就露出淡淡笑意说:「我的手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你们真烦人。」 黎睦月知道表哥一向口是心非,肯定很高兴他们过来,于是带着元飞昴进仙隐齐,有点撒娇说:「今天小赚了一些钱,买了好吃的来找哥哥,哥哥不要赶我们走。」 雨怀栞拿表弟全然没輒,含着笑意带他们进屋里,他说:「时候不早了,本来不宜饮茶,但我刚好收藏了一些老茶,养胃的,喝一点吧。」 他们边喝茶边聊市集的事,聊到崔巍的学生来找碴,雨怀栞着急道:「怎么不叫我呢?我肯定好好教训他们。」 元飞昴说:「睦月已经教训过了。」 雨怀栞对着表弟失笑:「一时忘了你也觉醒成巫仙啦,哈哈哈。既然这样,我还得多教你一些防身之术,明天开始就帮你补课吧。」 黎睦月慌忙道:「可、可是明天是花神节啊。」 雨怀栞显然一时忘记这事,也瞧出表弟是要和元飞昴一块儿去拜花神庙、上天川桥的,他叹了口气妥协:「那好吧,后天再来补课。」 黎睦月有些无奈:「这么急啊?」 「一点都不急,这种事越早学习越好,虽然平常天川楼也教觉醒者如何自我防卫,但那样还不够快,这世间对觉醒者是很残酷的,稍有不慎,就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师父是个老好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教我怎样保护自己时也是这样,必须严正面对。」 黎睦月看表哥态度如此严肃,也不敢再开玩笑推辞,何况这是表哥一番心意和关怀,他点头回应:「我明白了。我刚觉醒,懂得不多,请哥哥多教我一些。」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俩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雨怀栞打发走表弟他们,收拾茶具时不经意想起风朝缘,那傢伙先前也约他花神节一起过节的,但明天他只会在仙隐斋,哪里都不会去,没心情过节了。想到这里心情实在不好,他沉着脸低喃:「风朝缘,你给我记着。」 此时,顺利用计谋退敌的风朝缘正和战友们一同回营,他们几人周围的魂核皆是豺狼虎豹等猛兽,一行人完成任务后沉默走在山林。走在前头的风朝缘倏地打了个喷嚏,黑豹战友好笑问他说:「你没事吧?还不习惯这里的水土?」 风朝缘揉了揉鼻子:「没事,只是忽然鼻子痒。」 巨鹿战友笑说:「是不是谁想你啦?」 风朝缘一脸疑问,巨鹿战友说:「你们没听过这讲法?一想二骂啊,打一次喷嚏就是有人想你,两次就是有人骂你。」 黑豹问:「那三次呢?」 巨鹿笑答:「就是你病啦!」 几个汉子大笑,风朝缘又打了一次喷嚏,原本的笑脸立即垮下来:「好了,别开玩笑。敌方刚撤退,我们不要太松懈。」 说回翌城天川楼这里,这一晚黎睦月到元飞昴的房里睡,自从互表心意后,他们就轮流到彼此的寝室休息,但也只是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两名少年皆是初恋,虽然都多少听说过别人是怎样相处的,不过黎睦月容易害臊,元飞昴则是太过小心翼翼,所以一连同寝几晚也没什么别的进展,顶多是黎睦月初觉醒的那次,当时也是信香催化,两人才大着胆子互相抚慰,事后又因为太害羞,谁都没再提起此事。 黎睦月躺在床内侧想东想西的,他们之间总得有一个人积极些,他拿手肘轻碰身旁元飞昴问:「睡了么?」 「没。」元飞昴低哑应了声,转身面向黎睦月侧卧。 由于室内昏暗,黎睦月胆子稍微大了些,抓起元飞昴一臂横到自己身上,顺势往其怀里鑽。他知道元飞昴有些意外,于是拍拍元飞昴的胸口小声说:「我喜欢你抱我。」 元飞昴受此诱惑,兴奋得将人搂紧,他比黎睦月高大许多,两人并立时对方头顶只勉强到他锁骨,在床上也轻易就能以身形罩住对方。光是拥抱还有点不足,元飞昴的手反覆抚摸黎睦月的后背,或抓着肩膀、手臂温和磨擦,放轻语调问:「冷么?」 黎睦月仰首回应:「不冷,这样抱着很温暖舒服。」 「我想……」元飞昴想亲吻黎睦月,又怕自己太急色,因而言词犹豫。黎睦月像是看穿他的心思,黑暗里他感觉下巴被柔软的碰了下,是黎睦月轻吻他,并且跟他说:「可以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元飞昴一听,呼吸立刻变得粗沉,他含着笑意无奈低语:「你这样,我就不只是想亲你而已。」 闻言,黎睦月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感到合情合理,反正黑灯瞎火都看不清楚,他比白日里更大方坦率的答应道:「像我觉醒时那样也可以。」 「比那种事更多、更过火,也行么?」 黎睦月并非无知,但对那些事也仅止于想像,他天真回应道:「我们已经互许终身,先试试也没什么不行吧?还是你怕我表哥?」 元飞昴摸到黎睦月的脸,姆指在其唇上轻轻抹了抹,低喃:「不怕。别提别人了。你愿意的话,我当然想要更多,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先稍微试试?」 黎睦月听他的说法觉得有意思,坐起来拉他的手问:「怎么试?」 「我先去点一盏灯。」 「不要,先别点灯。」黎睦月抱住元飞昴的手臂,不放人下床去点灯,他脸皮烫热说道:「点灯我会害臊,先不要。」 「好吧,不点灯。」元飞昴愉悦轻笑,他点灯只是担心黎睦月怕黑,不点灯也无妨,对他来说,只要有星月微光,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参 夜晚云少,月明星稀,藤院室内一片漆黑,元飞昴身上的信香像是在飘雪的雪松寒林里那样凛冽,不过黎睦月却感受到些许林木独有的温暖气息,因为元飞昴正抱着他,在寒冷中感受到的暖意令人贪恋。 若说元飞昴的信香像在冬季,黎睦月的信香就是春光温煦的森林秘境,带着朝气的花草气味很讨人喜欢,元飞昴也深受吸引,用手背轻抚过他的脸颊、颈侧,再抱着他坐在床里缠绵深吻。 最初他们只是含蓄害羞的唇碰唇,浅浅舔吻,彼此的信香混在一起就变得有点催情,吻得也更深浓了些,舌尖在唇间试探,不知谁先越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黎睦月看惯了元飞昴平时冷淡如霜的模样,即使先前也亲吻过,但每次都还是有点讶异,似乎这个人还能变得更狂热,就像那多变的信香一样,有时险峻狂暴,有时又沉柔雅韵,彷彿越过寒林幽谷后发现的地热温泉,是个外冷内热的傢伙。黎睦月也因而被挑起更深的欲望,不由自主想回应,即使唇瓣被吮咬得有些红肿,舌根也微微发痠,他还是很喜欢和元飞昴亲吻。 唇舌缠腻在一起,兜来绕去令人脸红心跳,黎睦月觉得自己好像对这种感觉有些上癮,他还喜欢元飞昴用大手托住自己后脑杓,或是温柔抓揉他的后颈、肩膀,他也会对元飞昴做着相同的事,同样火热、迷恋的回应。 黑暗中的两人把身上衣物扯松,任其半褪的掛在肘间,或堆在腰际,裤子拉到膝盖上,顾不得脱完又继续拥吻,等彼此都稍微解馋后,元飞昴摸到黎睦月的后腰曖昧抚摸,黎睦月也摸到元飞昴腿间的阳物。 「你这里真可怕。」黎睦月看不清周围,但仅凭触摸也知道对方的男物不小,不由得发出惊叹。 元飞昴听不出他语气害怕,噙笑回应:「只是长得可怕,不会伤害你的。」 黎睦月认真问:「你一会儿要把它放进来?」 「是想这么做,但是不勉强,因为没什么准备。」 黎睦月沉默下来,元飞昴轻吻他额头问:「你不用怕,我不会勉强你。你在想什么,能告诉我么?」 「我家乡那儿人不多,虽然听说过觉醒者之间常有同性结亲的事,但我活了十八年一次都没见识过,在家乡听到的也都是下场不好的事。我不是要聊这些,只是想说……」黎睦月紧张得脑袋发昏,他靠到元飞昴怀里嘟噥:「我们都没经验,不过我是真的不太懂这些。你想怎样都可以试试,我要是不行就喊停?」 元飞昴用温柔的笑声和轻吻回应,在脸、肩颈亲了一会儿又告诉黎睦月说:「似乎是需要用些东西润滑,使旱道通畅。厨房有些菜籽油,我去取。」 「我等你。」 藤院不大,元飞昴取了油就迅速回来,两人怕弄脏床铺收拾起来麻烦,于是挪到前头小厅,元飞昴抱着黎睦月轻放到椅子上,将其双腿分开架在两侧椅臂上。 淡淡月辉照入室内,黎睦月本就觉得双腿大张的姿态很羞耻,现在隐约看到元飞昴背光的身影和矇矓侧顏,一时臊得说不出话,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狂跳。他知道元飞昴沉默下来盯着自己瞧,不禁伸手遮挡胯部说:「不过这地方污秽。」 元飞昴说:「我们时常一同沐浴,我晓得你有多爱乾净,别担心。」他将黎睦月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眼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平日里也认真锻鍊体魄,他摸得出这身躯精瘦又结实,柔韧而轻盈,十分惹人怜爱。他将装成小瓶的油倒在手心搓几下,往黎睦月下腹抹开,一边温柔低语:「要是不想要了,随时喊停。」 「啊。」黎睦月应了一声,下腹被碰得很痒,他小声的嘻嘻笑,也拿过那小瓶子倒了些油在自己手里,学对方搓抹几下就摸向那根不时碰到自己下身的大棒子,轻声说:「这里整根都湿了啊。」 「是啊。」元飞昴被碰触的当下,呼吸有一瞬间停滞,黎睦月的抓握很刺激他,若是其他星军恐怕早就发狂了,但他知道自己不会那样,也不该、不能恣意妄为。他不是其他的星军,他是为了黎睦月才出现的,将是这人唯一的伴侣,他认定了黎睦月,能走到今时今日想必也是为了与之邂逅。 黎睦月的男根也被抓着擼弄,两人无声嬉戏,元飞昴俯首和他亲嘴,他感觉到元飞昴的手往自己的男根、囊袋下方摸索,他主动将性器往下腹拨,让元飞昴更容易碰到更隐密的私处。黎睦月依然羞赧,稍微侧首轻喘,元飞昴亲他的唇角、眼尾、面颊,当元飞昴的手指轻挠他会阴时,他不由自主哼出低软诱人的声音,同时也听见了元飞昴温润沉厚的低笑,加上林木气味的信香,冷中带暖,让他有些安心和期待。 元飞昴摸到黎睦月的臀穴,手指藉着油在穴口反覆戳按、推揉,并频频亲着黎睦月,另一手搭在其膝盖上温和抚摸,当他手指插入一小截时,清楚听到黎睦月倒抽一口气。黎睦月半闔眼,微微啟唇,随着那手指渐渐深入而仰首调息。 「小月,难受么?」 「好像还好。唔、嗯……按到的地方有点……怪?好像很……」 「很有感觉?」 「唔。」 其实元飞昴的手指入得不深,不过对黎睦月而言也是颇粗长的异物侵入了。他紧盯着黎睦月的反应,连细微的神情变化也没放过,馀光瞥到黎睦月衣衫半褪,裸露出来的乳首已经突起,娇俏的两颗小肉粒诱得他发馋,他凑上前含住其中一颗浅尝,齿列轻轻叼着发硬的乳珠,以舌头灵活玩弄它,黎睦月后穴立即紧咬他手指,连带呼吸也越发紊乱。 黎睦月没想到元飞昴一下子玩这么多花招,除了亲嘴爱抚之外,又揉胸舔乳,上上下下都被碰过了。黎睦月抿咬下唇闷声哼吟,被手指插弄的地方有股诡异的酥痒感漫延开来,感到快乐舒服的同时,却也害他贪婪得想要更多,有意无意就想抬臀迎合,慢慢盼来了第二、第三根手指。对方光是用手就弄得他尾椎痠麻,浑身发软,他正想喊累不玩就感觉到手指全都撤出,取而代之的是个滚烫的硬物,他当即了然那是何物,羞怯不安的同时又有些期待。 对元飞昴来说也是相同心情,期待却紧张不已,他不确定这么做好不好,要是带给黎睦月糟糕的感受怎么办?他绝不希望被黎睦月讨厌,但此刻他不想退缩,无论身心都在迫切渴望黎睦月,对方的回应也让他亢奋。他握着自身阳物,将湿润硬热的龟首引至淡粉的臀穴,任它将那圈嫩褶都撑开。 「噢嗯。」当臀穴被撑开、侵入时,黎睦月深吸一口气,习惯压抑声音并望向背光的男子。 元飞昴粗沉吐息,连连嚥了几下口水,敏锐的阳物被温润紧软的小穴吞咬进去,那滋味美妙得难以言喻,初时虽然有点紧涩难入,但是再补了些油水后又变得通畅,一下子就进到手指曾拓软的深度。 「小月……」元飞昴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和颤抖,他的信香近乎粗暴的释放并笼罩住黎睦月,他感受到黎睦月信香也变得很诱人,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恣意妄为,黎睦月的骨架太轻细,总觉得稍微用力就会折断。 黎睦月摸上元飞昴汗湿的鬓颊、额发,他知道元飞昴有不少顾虑,那么就由他积极一些好了。他虽然看不清楚,但黑暗里还是能准确亲到元飞昴的嘴,也亲了亲对方的脸,小口嘬吻对方的身体,不着痕跡的引导元飞昴更深入自己。 「舒服么?」黎睦月只是单纯好奇才这样问,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声调变得这样温柔。 「非常,非常舒服。」元飞昴眼睫颤了颤,舔了下唇瓣,腰腿开始稍微拱动,阳具在那销魂禁域中浅浅的试探着。 「嗯嗬、嗬,呼……」黎睦月侧首轻喘,自己发出任何声音都莫名羞人,他拿手背掩住嘴巴,受太大刺激时就啃咬手背、指背,几綹青丝落在纤细的颈间,不自觉展露出惑人心神的姿态。 那是无心无求,却又令人迷醉的风姿,单论相貌有少年郎君的清秀俊俏,而此时此刻流露出的这一面貌更是谁都不曾见过的可爱漂亮。这是元飞昴心中的想法,他知道有些男子不喜欢被这样讚美,但黎睦月不仅可爱万分,还很漂亮,眉眼间的风情、细白的颈项、锁骨,被咬红的手背、抿得更殷红的唇瓣、发硬又被他搓红的乳首,这人身上每寸细节都那么精緻美好。 「月。」元飞昴的呼吸更沉浊了,喉咙深处辗出宛如兽鸣的粗礪低喃,断断续续念着黎睦月的名字,亲吻也逐渐因贪恋、沉迷而多了分侵略性,虽然只是轻轻啃咬,也在黎睦月的白皙皮肤上留下好些吻痕。 「轻点。」黎睦月的上胸被咬疼了,小力拍了下元飞昴的脸颊,乍看像赏巴掌,元飞昴也愣了下,由于不是真的怒斥,这举止反而显得色情而亲暱。 元飞昴轻笑,故意伸舌舔起自己方才吮咬的地方,接着往上含住黎睦月的喉结细细舔吻,黎睦月喘了几口气把他的脑袋推开,反过来还击,也攻向他的喉结,他亲着黎睦月的额头、额角、发旋,下身的动作跟着加剧。 「嗬呃、太深,你的太大,我……」黎睦月双手连忙推抵元飞昴的胸膛、下腹,慌乱喘道:「我有点吃不消,你慢点啊。」 元飞昴带着喘息声低笑安抚:「好、好,我轻点,这样弄这里,好点了?」他放轻力道,不过抽送得更紧凑一些,浅浅弄着。 「嗯、嗯……」黎睦月知道要是现在室里点灯,定能照出他脸红,身子或许也潮红了吧,可元飞昴却还游刃有馀,他摸了摸对方紧实的腹部囁嚅道:「我腰有点痠,不想坐这里了。」 元飞昴应了声,让黎睦月双臂环在自己颈项,就着结合的状态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由于阳物几乎没入对方体内,深处肉壁紧紧包裹着他那处,彷彿深处还有张嘴在用力吸吮,这样前所未有的快感几乎要逼疯他,他如野兽般低吼了声,同时也听到黎睦月颤慄而压抑的呻吟。 「太深了。」黎睦月瞇起桃花眼,哽咽似的低噥,看起来可怜兮兮,不过手脚仍有力的掛在元飞昴身上,元飞昴牢牢抱着他挪往附近那张圆桌。仅仅是几步之距,他也被元飞昴插得骨酥身软,眼泛水光,好像腹内那些脏腑都要被粗长滚烫的肉杵辗磨成泥,溢出的轻吟也软腻不已,连他自己都陌生且害臊。 桌面比较冷硬,黎睦月的双腿被放下来,和元飞昴相拥亲吻了一会儿就躺下来,元飞昴再次抓起他双腿架在肩上持续耕耘。这次黎睦月很快就到了情欲高峰,肉击声响彻室里,片刻后他就洩出精水,浓白体液洒到自己身上,下巴也沾了一滴,元飞昴帮他舔净,再顺势往下舔吻,稍微停在喉结挑逗了会儿,然后再次叼住他一颗乳首嘬舔、吮囓。 黎睦月也渴望元飞昴,他知道元飞昴还没有过癮,只是顾着先让他舒服。然而这对他们来说还不够,他更想和元飞昴一起享受那样难以言喻的快乐,获得最大的满足。他稍微推了下元飞昴的肩头示意,元飞昴稍微起身退开了些,他爬起来缓了几口气,感觉到对方的肉物彻底抽离的空虚感,一些浊白体液缓缓淌出,不过他晓得元飞昴并未尽兴。 他下了桌子对元飞昴靦腆一笑,转身扶着桌子背对元飞昴弯身抬臀,一手摸着湿滑的臀瓣慢慢扳开了些,趁着自己也还有兴致跟体力,他红了脸温柔说道:「阿昴,你还没有……我想让你舒服。」 元飞昴愣了下,望着黎睦月低笑一声,再次温柔扶好那少年的窄腰挺入阳物,这次的结合较为顺遂,但他仍小心翼翼的深探,似乎这姿势能入得更深。 黎睦月张口轻喘,感觉那肉物前所未有的深入体内,一手不由自主摸到了腹部,微哑轻喃:「呃,好深,好像到这里了。」他摸到肚脐那里,总觉得只和元飞昴那物隔着一层皮肉而已。 元飞昴爽得频频粗喘,他双手驀地扣牢黎睦月的腰肢沉吟:「小月,对不起。」 「什、唔、啊──啊、啊啊慢、呃嗯,嗬嗯嗯……」黎睦月没想到元飞昴忽然就开始顶弄,他没想过自己体内也敏感成这样,只是被深深撞了几下就站不直了,上半身整个趴到桌面,而且无法再收歛叫喊,欲茎深埋体内横衝直撞,加上心中想着那是元飞昴与自己欢爱,身心无比激昂,脸上不知不觉浮现痴迷的笑意。 「不行了,离……我、阿昴,阿昴……呼,呼……呜嗯、嗬嗯……」 「再一会儿。好月儿,再一会儿,嗯,我不折腾你了,就一次。」 元飞昴看到黎睦月沉溺爱欲的侧顏也大受鼓舞,干得更为起劲,黎睦月被他撞到破碎的言语、呻吟都成了最催情的乐音,他也忍不住放软语调哄着这样俊俏可爱的少年郎君。 黎睦月数次紧抿唇承受一波比一波还要剧烈的欢愉和刺激,额际、鬓边都冒出细汗,他觉得元飞昴像是寒林里的猎人,而他是猎人正在烤的野兔,欲火那么炙热难熬,但香气却要命的吸引人,而他们都喜欢这样,反覆的彼此试探、摸索、追逐,熟透之后恣情而为。 「一次……好久,要化开了,阿昴、嗬呜。」黎睦月带哭音喊他:「阿昴,抱我。」 元飞昴没缓下动作,只是抱紧黎睦月以后干得更狂更猛,好像恨不得将怀里人撞碎了,糅进体内一般,再扳过黎睦月的头脸吻住红润的嘴,连那甜软的呻吟声他也想独佔。他终于释放了欲望,和黎睦月一起攀至极乐之境。 彷彿有短暂的片刻,他们的识界和魂核结合在一起,似乎看见似曾相识的景象。那是在一座华丽的宫殿城楼中,一群仙子们翩翩起舞,为了表演给宫殿的主人欣赏,其中一位舞者的雪白舞衣上还有繁丽的银色刺绣,其实他们穿得都很像,但那人是最为耀眼的,舞姿有时婉转多情,有时迅猛俐落,乐舞中侧首斜揭头纱的姿态,哪怕是剎那间露出的侧顏也有一种令人屏息的美,令宫殿的主人倾心,想为其奉献所有,换此一舞。 元飞昴在此境就是宫殿的主人,居高临下观赏乐舞,白色舞衣随舞者旋转而展开,犹如盛开的花朵,他们舞姿相仿,穿得都很像,但他还是一眼就瞧出那个人的与眾不同,是他命里盛开过最美好的花。 「小草。」 「小月。」 元飞昴唤着黎睦月的同时,好像听见在那识界中的另一个自己,也再唤着另一个黎睦月,虽然嗓音略有不同,但那语气、声调,还有深藏其中的感情是一样的,无论相隔多久,多远,他对他的思慕都只是有增无减。 好像无边无际的汪洋,即使在最风平浪静的时候,海面下的水流也不曾消失,就像他对他的心意。 元飞昴回过神来,黎睦月被他压在桌面上喘气,他生怕将人压坏了,稍微起身搂着黎睦月问:「还好么?」 黎睦月嗓音低弱的应了声,一手向后轻推他下腹,让他撤出尚未完全疲软的阳具。元飞昴留恋不捨的缓缓抽身,然后点亮屋里角落的一盏灯,踱回来时就看到黎睦月还趴在桌面休息,适才被他狠狠蹂躪过的慾窍正在合拢,穴里艳丽的粉肉色还在翕动,一滩浓白浆液淌出来,流过被撞得緋红的会阴,顺着少年圆润紧实的囊袋和漂亮的男形流过,与对方泌出的体液相匯、滴落。 元飞昴艰难的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怕自己又会兽性大发,他找了擦身的软布替黎睦月擦拭私处,黎睦月抖了下,慌忙捉住他的手说:「我自己来就好啦。」 「还很敏感?」元飞昴唇含笑意询问,并非刻意调戏,而是他望着黎睦月就心情愉悦。 黎睦月匆匆点头,抢过软布随意抹了几下,元飞昴却拉着他的手欺近身前说:「擦了外面还不够,里面也得清,不然你可能会闹肚子。」 「那……」 「我帮你。」 黎睦月看他不像是在说笑,于是又弯下身趴到桌上,撅起臀让元飞昴帮忙,那人的手指平常看起来修长好看,但是进到他体内又觉得特别粗长,他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努力想将东西排出来,元飞昴的手指按到某处令他特别痠麻发酥,他忍不住仰首呻吟,有些委屈低噥:「你丢得太深了,我、我看要不算了?」闹肚子就闹肚子吧? 「再试试。」 「又试?」黎睦月的哭腔更浓,腰腹有些颤慄,惹人怜爱的抖了抖,半晌一汩汩稠液才缓缓流出体外。 「好了。」元飞昴说完,黎睦月起身倚到他怀里撒娇说:「比我想得累。」 元飞昴问:「不喜欢?以后不想再做了?」 黎睦月抬头笑望他说:「还想啊,因为也很舒服。」虽然一开始他觉得可怕,但也感受到元飞昴对他的在意与爱护。 他们烧了些水互相替对方擦身,收拾过后就回床上睡。黎睦月的睡相很好,躺平后多半就不怎么动了,元飞昴则是会不由自主转身凑近前者,睡梦中也想把人搂住,两人的脚也相抵在一起。 被他们忽略的魂核正在院子里的花丛间,那隻银龙的形体变化得更为粗壮,像一隻蟒蛇,头上犄角也比先前突出,蓝眸在夜色里透出璀璨光辉,牠将自己的身躯盘起来,让小灰兔安稳的睡在身上。 *** 流经翌城的一条大河名为天川,城中为此建了十二座桥,每逢过节这些桥都会设市集、办活动,成为最热闹有趣的去处。花神节自然也不例外,神裕国的花神节也就是上元节,国民会上各地花神庙参拜,求花籤,买结缘绳祈求姻缘,在翌城的风俗也是大同小异,人们会邀亲友在桥上赏月,河川则有许多小舟卖鲜花或花灯,男男女女会邀心上人在桥上表白心意。 雨怀栞是打定主意不出门过节了,他以为表弟跟元家长子也和其他情侣一样跑去过节,没想到中午还特地跑来一趟。 他看到他们俩气色都很好,神清气爽的样子,再感受到他们之间信香的变化就猜测道:「你们两人就这么定下来了?」 黎睦月问:「我什么都还没讲,表哥你怎么知道的?」 雨怀栞冷哼一声:「你没讲,难道我不会自己看?」 元飞昴怕黎睦月被为难,立刻接话道:「我已经认定是黎睦月,永远不会改变。不管是谁,我都不会退让。」 「哦?」雨怀栞把脑袋歪向一边,慵懒睨视元飞昴,沉默了会儿轻笑:「唉,语气太不客气了,不过有此觉悟也不错,我欣赏。你可得把他看好了,我这个表弟,是绝无仅有的好。」 元飞昴答应一声,认真道:「我知道,一定守好他。」 黎睦月听得一脸尷尬,笑着拍元飞昴的手臂跟他们说:「你们都太夸张了啊。我只是我,虽然觉醒了,也没什么不一样啦。」 雨怀栞自己讲完那番话也莫名心情复杂,他提醒黎睦月说:「你自己当然觉得没什么,但多了觉醒者的身份,将来人生也不见得能再这样单纯。一等星的觉醒者本来就很少见,而你又是巫仙,虽然天川楼对觉醒者是庇护和锻鍊的地方,但是在天川楼的日子是暂时的。这么一想又觉得你实在没什么馀裕过节了,乾脆现在就留下来,由我带你训练防卫术好了。」 黎睦月立刻拉着雨怀栞的袖子求饶:「表哥,我们讲好的,明天再开始啦!」 雨怀栞失笑,摆手逐客说:「好啦,你们去过节,别来烦我了。我会再安排帮你们作见证,在我国,觉醒者结合只要有其他觉醒者见证主持就行,只要你们是两厢情愿,即使是国君也无法拆散,要是楼主有空我也请她来,之后再去信告知你们家里人就好。」 黎睦月恢復笑脸跟雨怀栞讲:「多谢表哥,表哥真好。不过我本来以为你多少会反对我和阿昴在一起的,没想到表哥比我想得还好。」 雨怀栞说:「我的确不希望你和元家这么复杂的世家沾上边,元家那些緋闻我多少也有耳闻,所以并不讨厌你的阿昴,只是猜想你们在一起的话,将来恐怕会遇上一些麻烦,我又何必再为难你们?反正你们都在一起了,早点定下来也好,免得有谁从中作梗。」 「哥哥不担心我被歹人拐了啊?」 雨怀栞被那声哥哥喊得浑身发酥,其实黎睦月只是很平常的喊人,也不是刻意撒娇,他定了定神睞着黎睦月说:「换作别人我可能还要担心你拐了人家。不过要是元家这小子,你们算势均力敌吧,他也只有对着你是单纯无害的模样,在元家要真的没半点心眼是活不到现在的。」他要是一般人或许会真的担心到吃不下睡不好,但以他身为巫仙的觉察力来看,元飞昴分明让他表弟吃得死死的,与其拆散他们,倒不如让他们就这么好下去,反正元飞昴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谁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巫仙跟星军除了彼此契合之外,也依旧是人与人相处,这小两口能长久才是最重要的。 被雨怀栞这样讲的元飞昴没什么特别反应,仍是温厚随和的样子站在黎睦月身旁,彷彿这对兄弟正在聊的人不是他。雨怀栞看了眼元飞昴,和他表弟一样似乎对别人的看法、想法都不特别感兴趣,果然这方面也像是一类人,他又叹道:「况且我又不是你们的爹娘,充其量就是个稍微年长几岁的前辈而已,我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还管你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黎睦月忍不住接话说:「忙不过来的事,是指风学长?」 雨怀栞瞇眼睨人,黎睦月连忙拉着元飞昴的手往门口移动:「明白,那我们就不打扰表哥,哥哥你忙你的啊。我们明天再来!」说完就赶紧溜掉了。 热闹的花神节对感识敏锐的觉醒者而言多半是种折腾,即使受过特殊锻鍊能融入人群,也往往不太好受,但喜爱过节的觉醒者还是会吃了药跑去凑热闹。出门前黎睦月也再三关心元飞昴的情况:「听说每座桥都会很热闹,不少外地游客也会跑来翌城过花神节,你受得了那样喧闹的地方?」 元飞昴牵他去天川楼租马车的地方,回说:「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们也带了药,而且你陪着我,我也好奇花神节,还想和你一起过节。你不是说今年无法和家里人过节,有些寂寞?雨先生不想出门,我不放心你去找其他同学。」 「好啦,你都说这么多了,再说苏襄和她们和佟秀臣、马鈺约好了,临时再找他们也不方便,那我们下山吧。」 元飞昴亲自驾车带人下山过节,为了方便行动,到了人车较多的地方就找了车马铺子寄放马车,两人手拉着手去逛城里的市集。 黎睦月指着小吃摊说:「这个我们那里也有,那种点心我家乡也有类似的,不晓得吃起来怎样。」 元飞昴提议:「买来尝尝就知道了。」 「你想吃么?我一个人吃会很容易饱,那样我能试的就不多了。」 元飞昴宠溺轻笑说:「那你尝一口,喜欢就多吃些,不想吃了就给我。我很能吃。」 黎睦月双眼放光,彷彿就在等对方这句话,他拍拍手兴奋道:「好,那就去买一份来尝。」 黎睦月要付钱,元飞昴比他还快出手,他抬头斜睞人说:「你做什么啊?我又不是要你请我。」 「我吃得多,我付钱。你吃东西忙,我正好空着手就付了。」元飞昴很想摸他头安抚,但这是在外面,所以还是忍住了,只是把手搭到对方肩膀轻拍,哄说:「要不我们轮流结帐,或是由一个人先结,之后再算,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黎睦月想了下,带元飞昴到一棵大柳树下边吃边聊:「我兜里的钱袋你拿着吧,你帮我付,我没意见的。」 元飞昴没和他客气,取了他的钱袋后问:「万一我们走散,你身上没钱怎么办?」 黎睦月微笑说:「我身上还藏了钱啦,不必担心。况且我又不是小孩子,走散的话各自回天川楼吧?」 「不,走散的话我会找到你。」 「别找太久,说不定我真的自己回天川楼了。」 元飞昴一手摸上那张俊俏的小脸,姆指的指腹缓缓蹭过其嘴角说:「只要你不是上天入地,藏在深山或海里我都能找到你的。」他顿了下又思忖道:「上天入地或许也能找……」 黎睦月正好把双手合在口鼻上悄悄打呵欠,斜睞元飞昴,发觉对方这么认真在想这种事,噗哧笑出声来。元飞昴只是定定望着他,话音低柔重覆了一遍:「我会找到你的,不用担心。」 黎睦月被那样篤定深情的目光看得脸红心热,歛起笑意应了声:「嗯。」他拿小竹籤戳起一小块软糯的小甜糕问:「吃么?」 元飞昴低头啟唇就被餵进一块点心,葛粉做的软皮包裹着柚子和蜂蜜做的果酱,清香甜美,一如他们彼此的心情。 越接近神泉大道的市集越热闹,黎睦月不想让元飞昴太累,只和他在外围逛,吃吃喝喝累了就去川畔欣赏风景,消磨大半天,天色逐渐暗下来才是正戏开始。许多人会算好时辰去拜神,黎睦月他们只是单纯挑了个人潮较少的时候去拜花神,两人也求了结缘绳系在手腕上,再相偕到桥上赏灯。 川畔有卖祈福灯和鲜花,黎睦月说:「我们也买盏灯来点?」 「好啊。」元飞昴买了一盏素雅的花灯和一小篮小花、花瓣,灯上面绘了兰草、蝴蝶,点好灯就放下水,黎睦月把花瓣撒到川水上,篮里剩一朵紫白色的兰花,元飞昴拣起它簪到黎睦月的耳鬓。 「这样好看么?」黎睦月靦腆笑了下:「会不会奇怪啊?」 「不奇怪。文武官员在一些场合不也会在头上簪花?你生性容易害羞,这朵花优雅可爱又不过于招摇,适合你。」 「谢谢。」黎睦月馀光瞥见川畔的一艘小船载满许多鲜丽的花卉,拉着元飞昴过去询价,买了一朵重瓣金蕊的紫黑色牡丹,他一脸欢喜的垫起脚,把这一大朵花簪到元飞昴头上说:「回礼。」 元飞昴说:「我就不必了吧?」 「这是回礼啊。这朵花是我千挑万选,觉得适合你的。」 「太招摇了。」元飞昴坦言:「非常招摇。」 「你本来也生得很招摇嘛,不过你不怎么笑,所以其他人不敢贸然接近你而已。你不喜欢这样的花?」 「喜欢,如果它不在我头上就更好了。」 黎睦月以拳抵唇哼出几声笑,元飞昴也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他才将牡丹摘下来,改放到元飞昴的衣领间说:「这样好些了吧?」 「可以。」 他们边聊边走到桥上赏灯,周围有不少男女看起来都是一对,有些是一家人出来,像他们这样的似乎很少见,不过他们眼中、心里只有彼此,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如何。玩了一天也有点倦了,黎睦月说:「我们到桥头那儿找间歇脚铺坐一会儿,喝点糖水再回去吧?」 元飞昴同意:「都好。」 他们被招呼进一间小食肆,叫了两碗绿豆粉角汤,黎睦月嚼着粉角的同时还盯着对面摊子看,他把自己还剩半碗的点心推给元飞昴说:「我好饱了,帮我吃吧。对面在卖风车,样子很漂亮,我去买两个。」 「去吧。」 黎睦月朝人伸手拿了钱,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跑去买东西。他刚买好风车,就听一旁有个男音问:「你就是黎睦月?」 那声音斯文平和,寻常人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但黎睦月已是觉醒者,在雨怀栞教导下也会让自己随时保持戒心,对方又喊出他的姓名,令他当即提起警觉。那人肯定也是觉醒者,而且进攻神速,在他转头当下已经侵入他识界。 繁花盛开的山坡上有不少兔子在觅食,在高处能远眺海景,这似乎是一座海岛,凭空冒出一头白狼显得格格不入。白狼潜行于林间,瞅准兔群中某隻灰兔,扑上前压制牠,兔子们逃得飞快,但灰兔还是被狼爪捉住,白狼化作人形,正是崔巍的模样。他一手抓着受伤的灰兔冷笑:「真脆弱,就这也算是雨怀栞所说的一等星巫仙?真是笑话。再高的资质,缺乏实战经验也是徒劳。识界单纯,魂核脆弱,不过是单纯契合度高……不挑人,不就是浪货么?」 「是么?」 崔巍闻声,悚然瞪向身后话音传来的地方,容貌清秀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正毫发无伤站在那里打量他说:「崔先生啊,您贸然闯入我的识界,不也是轻敌?」 「什……」崔巍一眨眼就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大宅院里,他被正房的孩子欺负,趴在长凳上被抽打得大哭,姐姐和母亲在旁边哭喊求饶,周围好多人说话,非常嘈杂,他只觉得景象因泪水而模糊、扭曲,不停晃动,很晕很吵,场景一换成了元家,姐姐把他接到元家住,姐姐对他也很好,还给他办了接风宴,席上元飞昴也听元家主的话举杯跟他敬酒,客套的一句话,点个头,没有多说,但那男子冷淡却有神的目光已经把他的心都勾走了。 那人后来觉醒成星军,他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于是想藉安抚之由潜入其识界渗透、诱惑,却没想到根本不必他帮忙构筑识界,那人心中彷彿本就另有天地,而且相当排斥他的进入,他的魂核差点在那里被暴风、雷电给绞碎、烧成灰烬。 「吓!」崔巍站在人潮中,打了个冷颤猛的清醒过来,黎睦月已经不见踪影,再看向一旁那间小店里,连元飞昴也不在了。难道是黎睦月早有防范把他驱逐出来?不太可能啊,那再怎么说只是个刚觉醒的孩子,他早就准备把事先做好的暗示强行置入黎睦月的识界,只需要黎睦月稍有松懈的一瞬间就能办完此事,快得连元飞昴都察觉不到才是啊,何况元飞昴也没能力阻止他,但这无法说明他为何会失手啊! 崔巍强作镇定,试图感应那两人的信香,他们似乎已经走远,信香都不在了。不,不对,他先是挪眼睞向左侧,接着转头看过去,虽然夜晚的花神节灯火煌煌,多少也有暗处,可是元飞昴和黎睦月站在流动的人群里也算显眼,他一眼就认出来,正欲故技重施一次对付那两人,却陡然感受到庞大的威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丛云聚集,云间不时有雷光闪烁,隐约在光照出的云隙间看到了像是覆着银鳞的长躯缓缓游动。 一切就像回到小时候他被压着责打的院子里,所有光影、声音、嘲讽嘻笑和眼泪都太沉重,几乎要压垮他,他无法留下来看清云中是何物,带着一身寒意匆忙遁逃了。巫仙的心神比星军坚韧,是不会输给那东西才对,但那里的不是只有星军,还有另一个巫仙,哪怕那巫仙的魂核是隻看起来没用的兔崽子。崔巍头一回尝到挫败的滋味,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失败,他们还没有真正交手,他要先回去好好筹谋……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肆 云隙间的银鳞随着雷光一闪而逝,翌城花神节热闹依旧,百姓都专注于眼前事物,即使有别的觉醒者瞥见云间异状,也只会怀疑是自己眼花。桥边高四、五丈的一棵垂柳下,元飞昴召回了自己的魂核,轻搂住黎睦月的腰关心道:「还好么?」 黎睦月抬头望他一眼,抿笑回答:「无碍。多亏你的魂核及时拉我一把,要不我险些就中招了。你的手好热,要不要紧?」 元飞昴摇头:「我没事,只是太担心你而已。」 「出来一天也累了,我们回去吧,明日再一起去还马车。」 「好。」元飞昴是希望黎睦月能玩得尽兴,但若再待下去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再惹出麻烦,只能先远离热闹的城区。 回程是黎睦月驾的车,元飞昴也没在车厢里休息,而是坐在一旁陪他,他知道元飞昴可能被崔巍吓到了,加上过去的阴影,所以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异常敏感,也就没有坚持让人进车里待着。 回藤院后,两人停好马车,餵了马喝水吃草就回寝室。元飞昴一路都牵着黎睦月的手,好像一刻也不想和人分开。黎睦月关好房门刚转身,随即就被元飞昴捞着后腰抱起来,他一下子高出对方许多,摸了摸元飞昴的脸笑问:「你怎么啦?」 元飞昴扬起一抹浅笑,随即又露出有些迷惘的神情说:「昨晚你我识界交匯、融合时,我好像见到另一个世界的我们。那个我,一见到那个你就很喜欢,但相遇后很快就生离死别,就算最后我像这样紧紧抱住你,你还是灰飞湮灭。有时我会无来由的害怕。」 黎睦月居高临下望着元飞昴,听元飞昴坦率道出内心不安,心疼捧起元飞昴的脸亲吻额面说:「不管那是不是另一个我们,但是我现在好好的在这里啊。」 「我知道。」 黎睦月被放下来,他拉着元飞昴踱到床边说:「别胡思乱想,快点睡,睡饱就会好很多了。」他晓得元飞昴很不安,说话间也用信香去安抚对方。 「崔巍盯上你,可能是因为我。」元飞昴想到稍早的突发事件而心怀愧疚。 「也可能不是吧,那种事想了也没用,总之他都敢对我出手了,我明天就去找表哥告状,到时再商量对策。你别担心,我也不弱的。」 元飞昴看他说完打了个大呵欠,知道他也累了,于是压下蠢动的欲念去把床帷放下,让黎睦月躺到床里面,再面对他侧卧,儼然一副龙在看守宝物的姿态。 黎睦月感受到元飞昴的心情,但他睏了,躺平后就喃喃说道:「要是你数三十下我还没睡再陪你,要是睡了,那也随你,不要吵醒我都好。」说完从被子伸出一手摸了摸元飞昴的脸。 元飞昴知道黎睦月很快就能入睡,他没有数三十下,因为他也不想勉强对方满足自己的私欲。至于那隻灰兔,牠在床尾侧身一摔,露出小肚子,摆了摆短脚也要睡了,缩小如细蛇的银龙爬到灰兔身旁,拿小脑袋往兔子腹部拱了拱,灰兔只是抖了抖脚继续睡,任由小龙在周身绕来绕去,寻求抚慰。 另一头元飞昴稍微将黎睦月的衣襟揭开了些,埋首在其胸前嗅闻,再将碍事的衣衫扯松,逐渐露出少年细嫩白滑的身躯,黎睦月一边的乳首受了刺激有些突起,另一侧淡粉的乳尖仍有些凹陷,元飞昴挑中后者含住,边嘬吮试探,将发硬肿立的乳粒叼在齿间用舌头玩弄。 「嗯哼。」黎睦月微微蹙眉,鼻端哼出轻吟,元飞昴看他仍睡得很熟,撑着上身欺近,轻吻他的眉眼、嘴唇,也嘬一嘬脸庞、下頷,几乎曝露出来的皮肤都被舔吻过。 元飞昴只感到欲火炽盛,难以浇灭,再这样不行,他小心翼翼把黎睦月的衣服掩好、盖上棉被,逕自到外头自行解决去了。他知道若自己坚持,黎睦月也不会拒绝,正因为黎睦月很宠他,他也不喜欢自己太得寸进尺。 次日他们上完课去找仙隐斋找雨怀栞讲了崔巍试图偷袭的事,雨怀栞丝毫不意外,只是沉思了会儿跟他们说:「虽然我只是二等星,但是我会把我熟练的那些都倾囊相授,之后你们有何打算?」 黎睦月说道:「原是想来天川楼待个三、四年,若寻不着出路赴京谋职,就回老家。」 元飞昴接着回答:「没有打算,不想回家,大概是去参军而已。」 雨怀栞点头忖道:「那正好,一年半后要是顺利,我打算去一趟松塔族,到那里研製师父没能完成的药,你们乾脆跟我一起去。我已经和楼主提过此事,也请她另寻良师接替我的位置。」 黎睦月和元飞昴互看一眼,雨怀栞跟他们说:「此事不急,慢慢考虑。」之后他们每日课后都去仙隐斋找雨怀栞进行特殊训练,连苏襄和或其他人邀他们课后出游也几乎都婉拒,苏襄和和荣嫣好奇之下跟着他们去仙隐斋求教,结果一起接受身心操练。 这段期间崔巍除了平常授课以外就没再出现,元泓泽也越来越少和同学们一起活动,一年过后这对舅甥忽然离开天川楼。 初夏的某日,黎睦月他们几个学生在仙隐斋上完课,在院子旁的走廊坐成一排吃着雨怀栞买来的瓜果。雨怀栞淋了一些蜂蜜在铺了碎冰的果盘上说:「你们没听说崔巍跟元泓泽都回京城去了?消息意外的不灵通啊。」 苏襄和说:「我是有听说他们要离开这里,只是不晓得是回京啊。」 荣嫣也听说崔巍曾偷袭黎睦月的事,疑问道:「还以为他们会伺机下手,怎么就忽然走了?」 黎睦月猜测道:「因为天川楼不是适合偷袭的地方?耳目眾多,容易遗漏线索被逮着。」 雨怀栞指了指表弟,认同他所言:「不错。我虽然也和傅楼主稍微提过崔巍品格有问题,但也是在偷袭事件以前,崔巍在天川楼带出了一股觉醒者轻贱一般人的歪风,与天川楼设立的宗旨相悖,由他教育的觉醒者难免傲慢,自以为高人一等,楼主早就有意请他另谋高就。以崔巍贪慕虚荣的性子,与其被人赶走还不如自己找台阶下。一些皇族名门都会请觉醒者当食客,所以他也不愁没地方去,况且还有元家。」 苏襄和奇怪道:「他这么乾脆就走啦?他不是眼红黎哥哥,想害他跟大个子?」 荣嫣说:「还是自身前途更重要吧。」 雨怀栞说:「我们提防着他,这里又是天川楼,不是他们的地盘,时日久了,就算我们没有人刻意说些什么,崔巍自己心中有鬼也很难再待下去,至于想要戕害后辈,这种事也是来日方长吧。」 苏襄和问:「那怎么连泓泽也走啦?他不是在这里混得挺好?」 元飞昴这时冷哼一声说:「崔巍是担心我们害元泓泽。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人。」 「但是。」雨怀栞看起来没有因而放心多少,他说:「世上还有更多像崔巍这种人,防不胜防。好在国内还算太平,天川楼也还算安全,你们就好好珍惜在这里的日子吧。」 日暮时分,雨怀栞送走了表弟和其他学生们,黎睦月走在坡道上和元飞昴聊:「表哥好久都没有再提起风学长了,有时也会想起风学长,可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提。」 元飞昴说:「有传闻说风学长是去了松塔族那一带。近来那边不怎么安稳,他们族长的女儿在邻国当人质,我国也派了不少官员帮忙,但始终谈不成。邻国太子想娶松塔族族长之女,但是没有要让她当正妻,而且时常暗地派兵装成流民去骚扰松塔族,所以他们双方僵持不下。」 黎睦月斜瞄他说:「你知道得真多啊?」 元飞昴说:「我听来的风声。」 「风声啊。虽然表哥没提,可我觉得他还是很想念风学长的。但风学长也真是的,离开这么久,一封信也不捎来,表哥就算想打听消息也会有很多顾虑吧。再这么耗下去,他们俩何时才能重逢?」黎睦月和雨怀栞相处了一些时日,受到不少关怀,也已经把那人当成亲哥哥了,想到哥哥的姻缘也不禁感到担心。 元飞昴不想看他面露愁容,告诉他说:「我倒认为雨先生已经在准备了。」 黎睦月歪头问:「准备什么?」 「准备去找风朝缘兴师问罪?」 黎睦月闻言笑出来:「哈哈哈,表哥会这样啊?」他笑着笑着,表情也渐渐变得正经,半信半疑忖道:「好像还真有可能,他是想带我们一起去?」 *** 数个月后,黎睦月决定随雨怀栞前往天安岭拜访松塔族,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表哥,而且表哥製药的其中一项必要的材料也只有那里才有。元飞昴不回家,自然也是和他们同行,除此之外苏襄和、荣嫣两人也跟来了。 一行五人从秋天就啟程,到天安岭山下时,北大陆已经彻底进入冬季,所见之处皆是霜雪。主山的山下没什么山村野店,傍晚两个女孩子捧着手炉在车里取暖,其他男子先下车生火,打算弄点吃食。 元飞昴听附近有水声,说要去取冰回来煮水,雨怀栞则到林子里找野味,留下黎睦月在车旁顾着马车和人。 黎睦月找出了两颗糖飴,在车外喊了声就揭开车帘,递糖给她们说:「上一个小镇上买的,你们吃吧。」 荣嫣本想婉拒,但苏襄和已经大方笑着收下糖吃了,还帮她把糖纸都剥好塞到她嘴里。苏襄和动作迅速,一脸灿笑跟荣嫣说:「黎哥哥真好呢,有糖都想着我们。」 荣嫣含着糖睨她说:「你也真好意思吃人家特意留的东西。」 黎睦月笑说:「我不要紧,只是怕你们俩着凉而已。不过你们当初跟我表哥说,回老家怕被催婚,所以想跟着我们一起走,现在后悔了没?这里已经是国境边陲,跟着我们几个只有吃苦受罪啊。」 苏襄和摇头反驳:「我不觉得啊,天南地北到处走闯,多好玩啊。这里就是冬天乾冷,我跟小嫣带够了面脂,多擦一些就没事。不晓得松塔族的男子英不英俊?」 荣嫣打趣说:「佟秀臣听你讲这话苦要伤心囉。」 「为什么?」苏襄和反问她,一脸认真说:「我也没说别的男子肯定比他英俊,他伤心什么啊?」 荣嫣嘴角抽了下,无奈的和黎睦月对视一眼说:「你看她这么迟钝……」 黎睦月耸肩笑说:「我看秀臣已经得相思病了吧。」 苏襄和蹙眉嘟噥:「什么啊,是你们想太多了。我跟他说要和你们一起来天安岭,他都没说什么,只要我多保重自己而已。他也跟小嫣说了一样的话啊。」 荣嫣提醒她说:「可是你后来说要带土產给他,他跟你说,他只要你平安回去呢。」 苏襄和歪头:「所以?这话怎么了?」 荣嫣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都说星军五感敏锐,但是对他人的情感非常迟钝。」 苏襄和知道荣嫣在取笑自己,故意冷哼一声说:「你怎么这样说大个子迟钝啊。」 荣嫣也哼了一口气,用食指戳苏襄和的手臂:「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你啊。」 黎睦月听她们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笑嬉闹,跟着笑出来,放下车帘后逕自回火堆旁守着,片刻后苏襄和跑出来坐在他一旁,他问:「说不过荣嫣,溜出来了?」 苏襄和笑了下,摇头说:「我听她嗓子有些哑,可能受了风寒,所以让她先睡了。大个子不回家里,可我看他在天川楼和这一路的吃穿花用也不差,元家不是一直亏待他么?他要不要紧?」 黎睦月仰首思忖该怎么解释,简短回答:「他娘亲家中经商,听说是靠那边的帮忙才到天川楼。现在我们几个也充当表哥的护卫,所以傅楼主,也就是城主才给了表哥一笔钱当盘缠,还写了封信要带给这边防堡垒的长官。就算没钱花用,餐风露宿,阿昴会的事也很多,不必担心。」 「那就好。」苏襄和歛起笑意正经低语:「天安岭这里近几年不算太平,我虽然是星军,但是没有杀过人。」 「那就不杀。星军本就不是生来杀生,任何人都不是,但人活着本就要杀生,只是不必刻意去做。」黎睦月看向她俏丽的侧顏,火光照亮她的轮廓,她看起来有些不安,但又好像是有点兴奋,他察觉到她浮动的心情,释出了些许信香去安抚,光晕笼罩间多了一种矇矓淡柔的气息,驱散这苦寒之境的冷意,若有似无的暖香像一重薄雾,无声无息渗透人心。 苏襄和喃喃自语:「这就是你的雾笼啊?好舒服。」她发间冒出一朵朵白梅,穿着梅花衣裙的魂核揪着她一綹青丝荡到黎睦月膝上,抬头望着人喊话,不过只是张开小嘴,没发出声音,看嘴型像在喊:「哥哥。」 黎睦月让花神站在手心间玩耍,花神转了几圈后轻盈跃到他脚边跑来跑去,然后飞进了马车里,他知道苏襄和还在担心荣嫣的身子,正欲开口安慰,就听苏襄和忽然说:「其实仔细回想一下你们说的那些,说不定佟秀臣还真对我有点意思,我对他也有好感,只不过他的身份太麻烦了。等这趟旅途结束再说吧,要是他真的喜欢我,我再考虑考虑。」 黎睦月浅笑,心想这个妹妹还真的是非常迟钝,现在才想到这点? 元飞昴带了一些冰块回来,不久后雨怀栞捉了一隻已经先放血拔毛的山鸡出现,黎睦月说车上还有些老薑和盐,正好把这隻鸡料理了。 雨怀栞听说荣嫣病了,思忖道:「这里离边防不远,离上个镇也有一天半的路程,但是边防那里没什么女子,你们去了恐怕也不便,要不就是设法先请附近松塔族的人收留你们?」 苏襄和说:「我会保护好小嫣,先到堡垒去吧。松塔族的情况我们也不熟。」 雨怀栞说:「松塔族至今都没有出现过任何觉醒者,堡垒那里的士兵几乎都是觉醒者。」 苏襄和端热汤时问了荣嫣,最后他们一行还是决定先前往最近的堡垒。雨怀栞和堡垒的人对了暗号口令,交了傅楼主的信,堡垒的长官知晓他们的来意是为了採药、研製新药,安排他们先住下。 堡垒的人不多,也就十几人,但空房不少,这里的长官姓叶,叶长官亲自带他们入住,大概是很久没见到新面孔,叶长官心情不错。雨怀栞带着自己几个学生跟着领路的叶长官经过了一大片菜园,叶长官介绍说:「这一大片雪地底下也有菜的,那边就比较明显了,一颗颗都是大白菜。我们这里比较偏僻,吃的多少也要自己来。那边再过去是鸡舍,松塔族送的,他们这里的鸡又凶又壮,吃起来不差,也很会下蛋。」 当天他们就吃了麻油煎蛋,雨怀栞看了荣嫣的病况后找叶长官问了药材的事,叶长官说:「我们这里多半是星军,没什么人生病,偶尔有人病了就派人上松塔族买药。明天我就派一个弟兄上山买药下来。」 雨怀栞听完就说:「不如就让人直接带我们几个上山吧,反正也是要向他们询问龙胆花的事。」 叶长官了然:「哦,是指只有天安岭这里才有的那种龙胆花啊。那也行,我让熟悉的弟兄带你们上去,跟他们交涉,如果他们那里不方便留客,也能借地扎营。」 雨怀栞客气行礼:「那就多谢叶大人了。」 「不用见外,要是你能把新药研製出来,对我们也都是好事一桩。松塔族偶尔也会送我们龙胆花做的茶和料理,吃了那些,我这里的士兵也比较不容易浮躁。可惜你要的材料得是新鲜的对吧?」 「是,所以我才来这一趟。」 叶长官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提醒雨怀栞说:「我瞧你们几个男的,皮相都不错,最好上山前扮得丑一点,至于那位姓黎的巫仙,乾脆扮成女子。」 雨怀栞不解:「这是为何?」 叶长官乾笑两声说:「唉,这话我还是得提醒你,不过别跟人说是我讲的,虽然这里大家都知道了。族长的千金是个大花痴,加上松塔族一向都能一妻多夫,所以她看上了谁都想纳为夫婿。以前她不是被邻国带去当人质么?听说也是犯花痴,把邻国搞得乱七八糟,人家受不了,派使者来谈条件将人送回来。」 雨怀栞把这事讲给黎睦月他们几个听,黎睦月皱眉拒绝道:「不,我不扮女子。再说,他们总不能勉强别人吧,万一被看上,拒绝就好啦。」 雨怀栞笑叹:「也不好说,不过松塔族有抢亲的习俗,抢的方式是看中了谁就在夜里去和那人睡,睡成了就要成亲。没睡成自然是不能勉强,睡成又不答应婚事,就剩两个选择,一是赔礼金,二是成为松塔族的敌人。」 苏襄和笑出来:「当松塔族的女子还真是有意思啊。」 荣嫣笑她说:「你羡慕啊?」 苏襄和嘟嘴:「说说而已嘛。那么多夫婿我可应付不来。」 黎睦月问:「不晓得松塔族的公主喜欢怎样的男子?」 「这我也没问,但既然说是花痴,大概是男的都喜欢?」雨怀栞说完,忽然想起往事说:「怪不得当年师父说他在松塔族待过一阵子,之后即使很想再继续鑽研新药,却也不想再去了。」 苏襄和看了眼元飞昴说:「不过我们这里最危险的是大个子啊,他那么高大显眼,生得又英俊挺拔,肯定是要被抢的那个。」 黎睦月闻言也看向元飞昴,淡淡表示:「阿昴,你扮女装吧。」 元飞昴皱了下眉:「扮了也不像。」 「好了,和你说笑的。」黎睦月微笑说:「我会保护你的。」 雨怀栞已经看够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击掌道:「好啦,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上山。」 男子们睡一间通铺房,黎睦月睡在中央,在他安抚下元飞昴也睡得很熟。不过黎明前元飞昴就醒来,他一向醒得早,只是没想到雨怀栞已经不在通铺上,元飞昴倒不是很关心雨怀栞去了哪里,他凑近一旁盯着黎睦月看,小心翼翼伸手想碰那张睡脸,但又怕扰醒对方,手在半空停顿了会儿又收回来。熟睡的黎睦月翻身面向元飞昴,侧脸枕着手,还像孩子似的咂了咂嘴,看得元飞昴露出笑意。 窗外天光微亮,雨怀栞一回来就看到元飞昴守在表弟身旁,他逕自交代道:「方才醒来睡不着了,就去他们菜园那儿晃一晃,伙头兵已经在炊饭,我答应一会儿再去帮他们安抚。这里也就叶长官一个巫仙,总有些忙不过来。」 「雨先生辛苦了。」 雨怀栞浅笑,他知道元飞昴对谁的态度都是淡漠的,能对他这样多讲几个字已经是难得了。他说:「虽然和傅楼主一起见证你们的结契仪式,但当初只是简单在城中餐馆走了个过场,你和我表弟都是年纪稍大的觉醒者,又不曾经歷过春潮,我也随时都给你们备了镇静安神的药,就是药效更重的炁清丹,等这一趟结束,表弟他带你回老家,那时怎样快活都不必顾忌了。」 元飞昴听了这番话以后,淡淡看着雨怀栞说:「劳雨先生费心。」 雨怀栞苦笑:「我知道你们是顾虑我,但我何尝不也是会担心你们啊。其实我一个人过来也可以,只是小月也希望我顺利做出新药,让觉醒者不必再受那些症状所扰。我师父也是巫仙,一生都没有和哪位星军在一起过,只是凭着大爱在照顾其他觉醒者,但巫仙安抚星军也是会累的,他劳累过度,耗损寿元,所以才早早就离世。我也不希望小月和其他巫仙步上这后尘。」 雨怀栞说完又起身走到门边道:「我去找叶长官,一会儿时辰到你们就自己去吃早饭,食堂见。」 元飞昴知道雨怀栞应该是特意留他和黎睦月独处,他拿指背轻抚黎睦月的脸颊说:「何时醒的?我们吵醒你了?」 黎睦月睡眼怔忪望着他,弯起唇角说:「不算吵醒我,我原本也差不多这时候会醒。」他坐起来打呵欠,又冷得抓起棉被把自己包住,然后鑽到元飞昴怀里小声说:「嗯,还是这样温暖。」 元飞昴慢慢拥住怀里这团棉被,面颊微微浮现红晕。黎睦月知道元飞昴心情高亢,故意逗他说:「表哥说,等我带你回老家,我们就能无所顾忌的快活,你喜欢和我做那种事么?」 「喜欢。」元飞昴觉得耳朵也在发烫。 黎睦月听他答得这么认真,带着笑意说:「我也喜欢。虽然一开始有些不太舒服,但习惯以后就会很快活。」 元飞昴受不了这样撩拨,将黎睦月压到床铺上亲嘴,含着那柔软的唇瓣又吮又啃,饥渴的缠住那香软小舌,双手在黎睦月身上抚摸、揉捏。 黎睦月反应不及就被吻得发懵,腿间微昂的阳物被对方大手包覆,他抖了下警醒呻吟:「不、不要在这……」 元飞昴知道黎睦月不喜欢在别人的地盘做这些事,当即压抑衝动停下进乎侵犯的举动低声说:「对不起。」那嗓音粗礪低沉,磨得人耳朵酥痒。 黎睦月虽然有些动情,但一想到这是怎样的地方,很快就没了欲望,他回拥元飞昴安抚道:「不怪你,是我不好。」 元飞昴被抱住,当下只觉得自己是潜入海中的鲸豚,在暗流形成的无形通道徜徉,狂燥的欲望和念头都在不知不觉间消解,黎睦月很熟练的安抚了他,他睁眼对黎睦月浅笑,彼此蜻蜓点水的亲了下嘴就准备收拾出门。 雨怀栞一行人和那些士兵们一起吃早饭,他们被安排在食堂最后方的圆桌,虽说堡垒这里仅十几名士兵,但各个都是精锐。觉醒者多半相貌出眾,那些星军们都生得周正好看,不过黎睦月觉得谁都比不上元飞昴和他表哥好看,因此他只专注眼前的食物。 叶长官一声令下,大家就开动吃早饭,饭是这一带山区特產的紫米,混了其他穀物,比白米更有嚼劲,也有独特的香气,他们为了给荣嫣这位病人养身子,又特地多煎了一颗蛋给她。 雨怀栞他们一行人中就有三位巫仙,即使没有刻意交谈,他们也感受得到堡垒的士兵对他们的友善和欢迎。荣嫣和雨怀栞说:「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离开前,我想替这里的弟兄们做点安抚当回报可以么?」 雨怀栞点头:「那你量力而为吧,我也陪你一起。」 黎睦月也加入了安抚星军们的行列,叶长官替他们安排了最宽敞乾净的房间,跟他们几个讲:「这里是我平常安抚他们魂核识界的地方,一般巫仙进行安抚最好还有其他巫仙在场,你们三人在这里我也不担心。他们就有劳你们三位了。」 双方打过招呼后,第一位士兵进到房间里,元飞昴和苏襄和各自在房间两侧守着,雨怀栞看了看表弟还有荣嫣问:「由谁先开始?」 黎睦月说:「我先来吧。」他面色和善朝士兵招手,让士兵坐在自己面前,客客气气的问候道:「你好,敝姓黎。」 那士兵红了脸点头回了一礼:「黎先生好。」 「客气。今年冬天很冷吧?」 士兵赧笑:「也还好,今年不是最冷的。」 黎睦月彷彿在间聊一样说:「这天气挺适合醃菜吧,还有冻豆腐。」 「那是,我们叶长官最会做醃菜,他做的辣白菜很下饭呢。我想起小时候,家里人也会做……」 虽然是间聊,但士兵彷彿沉浸在愜意放松的时光里,过去因兽化职勤等等积累的疲惫和伤害似乎也都烟消云散,那士兵有短暂的恍惚,回神后站起来对黎睦月说:「谢、谢谢你,我好像回到小时候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跟平常服炁清丹感觉不太一样,真好。」 雨怀栞暗自好笑,炁清丹是帮助觉醒者安定的药,也会令觉醒者感识趋近于常人,但再怎样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巫仙则是从觉醒者的根本下手,效果自然不同。 三名巫仙替十多名士兵做完安抚就互相道别,由一名罗姓士兵带他们上山。松塔族常与外族通婚,所以也会讲神裕国多数人用的语言,族长是位六旬老嫗,族长有两位夫婿跟十多名子女,先前去邻国当人质的那位公主也是长女,名叫雪芝。 族长答应给雨怀栞提供地方扎营,让雪芝去招呼来客,唤作雪芝的大公主是位大美人,言行举止得体,瞧不出是叶长官说的花痴。 雪芝和她的侍女们带雨怀栞来到适合扎营的地方,喊那位带路的士兵说:「小罗,你熟悉这里,你跟我的侍女们就一起帮他们扎营。有什么需要的再吩咐侍女她们就行,她们会来告诉我的。几位客人,请自便。」 大公主说完就走,苏襄和好奇的小声问小罗说:「罗兄弟,你们不是说那位公主是花痴?」 小罗扯了下嘴角,压低嗓音笑回:「好歹是公主,总不会明目张胆发作啊。」 在小罗和松塔族人的帮忙下顺利搭好了两个营帐,苏襄和和荣嫣同住,其他三名男子住一块儿,族长派人邀他们一起吃饭,还特地为了迎合他们的口味准备了神裕国的一些菜色。由于族长年纪大了,提前离席去休息,宴会由雪芝主导,雪芝介绍了自己的五位夫婿,还频频朝元飞昴送秋波,她的五个夫婿居然一点也没有吃醋的样子。 元飞昴对公主的眼波视若无睹,公主居然很快就转移目标盯上了雨怀栞,还出言调戏,雨怀栞直接回公主说:「要令大公主失望了,我已心有所属,而且喜欢的是个男子。」 黎睦月没想到表哥会突然说得这么直接明白,要是风学长在场肯定会开心死的。雨怀栞也没忘了替后辈挡桃花,接着跟公主讲:「我的表弟和元飞昴也已经是一对,由我和另一位长辈做过见证的。」 雪芝歪头看向苏襄和荣嫣问:「那你们俩也是一对么?」 荣嫣差点被汤呛着,苏襄和摇头说:「我们是朋友而已。」 雪芝笑了下,看向雨怀栞说:「那是你们没试过女人,所以不晓得女人的好啊。」 雨怀栞嚥下食物,优雅擦嘴说:「不必吃狗屎也知道狗屎的臭,世间不是凡事都得亲身体会才能明白的,更何况每个人体会不同。我清楚知道狗屎不能吃,但或许有人偏爱狗屎,有天会遇上另一个一样爱吃屎的人,那他们就臭气相投了,可喜可贺。」 「你……」雪芝听出他是在揶揄自己,气得有些结巴:「你、你说得太过份了,你想要天安岭的龙胆花,只有我们族人才能令它开花,你就不怕得罪我们,拿不到龙胆花?」 雨怀栞端正坐姿跟她谈道:「在下此行也带了不少你们这里适合栽植,但是却没有的作物,此外,您其中一位夫婿是一等星觉醒者,却饱受兽化及各种混乱症状所扰,我们不仅能为其紓缓症状,若是新药能研製出来也是好事一桩,希望公主能给予帮助。」 当初雪芝从邻国返回,除了她自己的「本事」及神裕国派出的星军们救援,还有一位邻国星军也给予不小的助力,后来跟随她到松塔族,成了她的第五位夫婿。 雪芝说:「他吃了龙胆花做的汤药,早就无碍了。」 雨怀栞微笑质疑:「是么?天安岭才有的龙胆花,既是药,也是毒,长久服食,虽然能压下觉醒者那些不适的症状,但也会残留不少毒在体内。」 雪芝反驳:「难道要吃你们那什么丹药么?那种丹药是你们的阴谋而已,我在邻国就一直有听说,吃了那炁清丹以后,五感变得迟钝,慢慢会像个凡人,害他们战力削弱。」 雨怀栞笑叹一声,摇头解释道:「对过份依赖觉醒者的国族而言,炁清丹自然不是好药。可是对神裕国来说,想要的是更多健康长寿的国民,而不是为了压榨觉醒者的战力,不顾他们耗损寿元和心神失常的风险,逼他们上战场。再者,巫仙人数极为稀少,与星军人数差距悬殊,若一国或一族仅依赖少数人奉献牺牲,给他们冠个英雄的称号,也只是病态慕强,并非国富民强的长久之计。神裕国有心想和松塔族友好并长久的相处,希望公主能感受到敝国,敝人的诚意。」 雪芝表情严肃看着雨怀栞,听完这番话若有所思的沉默半晌说:「我会好好感受的,诸位客人们,请慢慢享用今日这些酒菜和歌舞。」 雪芝离席后,回到自己的寝居拿出一封信重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姓雨的那些话讲得倒是颇有道理,可惜那几个好男人都不喜欢女人啊。」她把书信搁在案上,扬声喊来侍女说:「送酒来,今晚不必让他们过来,我想独处。」 侍女称是就去备酒了,雪芝随意搁到案上的书信,上面的署名是皓岳,那是崔巍的别名。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伍 松塔族帮忙搭起的营帐里烧着暖炉,地上铺着厚毡毯,晚上黎睦月和元飞昴、表哥一起睡,他鑽到元飞昴怀里,把对方当成第二个暖炉。营帐里有三个男人,白日里他们也和雪芝提过各自的感情关係,原以为雪芝会打消念头不对他们发花痴,但花痴显然是种毛病,说发作就发作? 黎睦月睡到半夜觉得不够暖,因为充当「暖炉」的人不在身旁,而是在营帐外和雪芝打起来。他看了眼外头,雪芝是独自过来的,元飞昴看起来是为了不打伤雪芝才被缠上。他回头看雨怀栞明明已经被打斗的动静打扰,却还坚持继续睡觉不肯起来,于是凑过去摇雨怀栞手臂喊:「哥哥,起来啦,他们在打架。」 雨怀栞翻身背对表弟,带着睏意敷衍:「妖精打架?随他们去打啊。」 黎睦月蹙眉吁气,嘟嚷着:「公主说不定本来是来找你的,哥哥你对付公主很有一套,帮帮忙嘛。」 雨怀栞打呵欠含糊回应:「你去,我好睏。」 黎睦月知道这几日表哥的确为了诸事操劳,也不再麻烦他,自己走到帐外喊:「公主,你不要玩了,天这么冷,你穿得这样少,会着凉啊。」 雪芝仅在肩上披了短短的白色兽皮披肩,戴了顶雪白兽皮帽,身上衣物合身到能衬出曼妙的身形,她漂亮的旋身收住攻势,一手撑在腰侧笑睞黎睦月说:「你这么关心我?」 「我看了你的衣着觉得冷。」黎睦月补充道:「敝人只是以一个类似父亲的心情关心公主的身子。」 雪芝睁大眼愣了下,哈哈大笑:「瞧你怕成这样,放心吧,你没比我高多少,我喜欢特别高大的男子,所以不会盯上你。」 黎睦月心想自己并不矮,但好像被公主轻视了,心中微微的无奈和不悦。他看元飞昴气息丝毫未乱,神情冷峻如霜,眼神隐含杀气,大概是被挑起了一些原始兽性,于是喊道:「阿昴,回来。」 元飞昴一听清亮的呼唤声就回过神来,眼中戾气在顷刻间消散无踪,安静踱回黎睦月身旁。 雪芝忍不住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臂,一面观察那两人之间的相处,虽然元飞昴没有打伤她,但也绝对称不上怜香惜玉。那高大挺拔的男人前一刻还像头狼,下一刻就变忠犬回到黎睦月那儿,看得她心情有点复杂。 她回想稍早的情形,几乎是在她掀开营帐的当下,元飞昴就和她打起来,一个字都懒得多讲,现在那个大块头却神情温和催促黎睦月进营帐说:「快进去,外面冷,你会着凉。」雪芝心情也冷了,没有试探的心思。 黎睦月低头看元飞昴光着脚,眉心皱得更紧:「你才是,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我还好,你先进去,不能光脚站在雪地上啊。快,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元飞昴拗不过黎睦月,进营帐前还稍微回头瞥了眼雪芝,确认雪芝不会对黎睦月出手才走,而且这一眼充满警示意味,毫不客气。 雪芝带着笑意跟黎睦月开玩笑说:「你叫他别这样瞪我,我会很兴奋。」 黎睦月苦笑:「请公主别戏弄他了。」他觉得雪芝挺顽皮的,不过并没有存什么坏心思,这趟过来似乎也不是真的想抢婚,更像是在试探他们,所以他并没有心生怨气,只是有些无奈。 雪芝自顾自的说:「虽然你不比我高多少,但仔细一瞧,模样、脾气都很好,比方才那个沉闷的大个子有意思,要不要考虑当我第六位夫婿?我们松塔族的生活很自在,还有五位哥哥和你一起分担家务,很轻松的。」 此话一出,元飞昴立刻走出营帐,把一件紫灰兽皮衣氅裹到黎睦月身上,冷冷盯住雪芝说:「他是我的。」 黎睦月拍拍元飞昴环在身前的手臂,赧顏笑说:「别紧张,公主她逗你的。她知道你听得见。」 雪芝掩嘴笑了几声,很快收起笑容正经道:「是啊,开个玩笑。虽然我有点花痴,但也不是乱挑夫婿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的夫婿要全心全意的向着我。不过,你们要怎么证明对彼此是真心相爱的?光是拒绝我一个不够吧?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就算是喜欢男人的男人,应该也会看中你们,往后说不定你们会有更多烂桃花,久而久之不也会互相怀疑、磨擦,继而心生嫌隙?」 元飞昴压根没有要理会雪芝的意思,低头捞起黎睦月的双手温柔将它们搓暖,再摸上黎睦月被寒风吹凉的脸皮,放轻语气低喃:「这里太冷,进去吧?」 「还没说完,不能失礼。」黎睦月微笑摇头,邀雪芝说:「公主进来聊?不过帐内皆是男子,还是不妥吧。」 雪芝笑应:「我并不冷,不必如此。只是好奇方才我问的话,你们还没回答呢,怎么证明你们彼此相爱,以后也不变?」 黎睦月说:「我没有说以后也不变啊。」话刚说完,元飞昴就用力握紧他的手,他眼含笑意小声说:「可能变得越来越喜欢啊。」 雪芝哼了一声:「嘴上说说谁都会啊。我的夫婿都把他们的身家性命全交给我了,我会照顾跟守护他们一辈子,若有违誓言,就遭全族唾弃、驱逐。你们呢?」 黎睦月轻叹,在夜色里呼出了一团白雾,他说道:「世事无常,我们的确无法证明自己不会变,若仅凭口头保证、立誓,多半也没什么意思。我只要知道我心中有他,也感受得到他心中有我,这就够了。」 雪芝说:「不是可以考验看看么?看他愿意为你做什么、吃多少苦?或是考验他有多信任你?如果你跟我睡了,那他还一样喜欢你么?他什么都听你的?」 黎睦月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他说:「我这么喜欢他,怎么捨得考验他。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不想让他因我吃苦,我信任他,也信他同样信任我。身体经歷了什么,有时是迫于无奈,就像生老病死一样,若是无法自己选择,谁也不会责怪谁,只会心疼。我不需要一个凡事顺从的伴侣,他也不需要。我对他的真心,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或证明,只要我们彼此体会到就够了。倘若有天谁变了心,不再相爱相守,我或许也不会执着,各自散去。」 元飞昴听得激动,恨不得将黎睦月抱紧,但又不想打扰他们交谈,只好牢牢握住黎睦月的手,脸和耳根都悄悄泛红。 黎睦月说:「既然相信,就不需要考验。刻意去考验,只是在消磨信任。」 雪芝听他讲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脸色有些沉,轻蹙眉心嘀咕:「你跟你表哥一样净说些大话。」 「信不信由你了。」黎睦月微笑,他就如方才所说,根本不打算对别人证明什么,他只关心元飞昴的心。想到这里,他看向元飞昴,两者相视一笑。 雪芝眼力不错,把他们眼神交流都看在眼中,只觉得自己今晚跑这一趟有点自讨没趣,她撇了撇嘴说:「算了,我已经有五位极好的夫婿,也不至于和你们计较。」 黎睦月好奇问:「松塔族的女子最多能有几位夫婿?不会忙不过来?」 雪芝反问:「你们异族的男人不也都三妻四妾?」 黎睦月说:「神裕国的男人只能有一位正妻,至于妾室,也不是每一州郡都允许,皇亲贵族倒是可以纳妾,但也有不少规矩。听说松塔族的女人通常会有两、三名以上的夫婿,公主的夫婿不会太多而导致您分心?」 雪芝笑了声,解释道:「这实在很难三言两语讲清楚,不过不是所有夫婿跟我都是谈感情谈来的,就像古时候一些皇帝封女子妃嬪、封女官一样,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有些只是为了做事方便才担任那样的品级而已,未必会有夫妻之实。不过,我的夫婿对我一心一意这点却是真的。」下属对上司的确也需要忠诚,她不认为自己有说错。 雪芝玩累了,摆手说:「好啦,我想回去歇着,就不跟你聊了。今晚我玩得算愉快,你们继续睡吧,不扰你们了。」她说话时又降下细雪,她拢好披肩转身离开,烟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雾中。 营帐内,雨怀栞听外面动静平息了,才又默默睡熟,然后做了一场梦,梦到春天盛开白花的辛夷林间,一头白虎从山坡上跑下来,在他身旁绕圈跑来跑去,最后扑到他脚边要他摸。他本想轻轻踹白虎一脚,但睨视片刻后还是弯身摸了摸白虎的脑袋,小力揪着圆绒的虎耳低骂:「跑去哪里了?」 白虎抬掌把他按倒,他跌坐在地上有些气恼,往白虎身上小力踢了下:「做什么啦?」 白虎用脑袋撞他,接着往他身上蹭,他推着白虎骂:「烦死了,走开啦,既然不会留下来就不要再出现。」 一觉醒来,雨怀栞觉得肩膀有些痠疼,少了枕头果然睡得不太好。营帐里已经煮了一锅汤,黎睦月微笑招呼道:「哥哥你醒啦?公主送了不少食材,还有侍女过来帮我们煮早饭,这锅汤里有很多料,还有老山蔘,喝了很暖,我给你舀一碗。」 「吃这么好?」雨怀栞坐起来,随意挽好长发,挠着脸颊戏謔道:「公主对我们可真不错,要是她缺第六位夫婿,我就考虑考虑。」 黎睦月苦笑:「你别乱说,要是被听到会惹麻烦的。而且你明明心有所属,公主其实也挑剔,说是要对她一心一意的人才行啊。」 雨怀栞抬手示意他别再叨念:「行了、行了,我不乱说了。」 「哥哥没睡好吧?我吃饱了,帮你捏捏肩颈。」 元飞昴抢在黎睦月出手前帮雨怀栞捏肩膀,雨怀栞知道元飞昴对表弟的佔有欲和保护欲一样强烈,他看着有点手足无措的表弟笑了下,说:「哦,手劲很够呢。」 雨怀栞好像发现这么逗他们两人很有趣,等元飞昴捏完他的肩颈后,他朝黎睦月展臂说:「哥哥太寂寞了,来给哥哥抱一下。」 元飞昴眉头一紧,内心纠结了一瞬就立刻抢先黎睦月凑到雨先生面前抱住人。 「啊。」黎睦月轻讶一声,雨怀栞则噗哧笑出来并拍拍元飞昴的背说:「好了好了,松手吧,哈哈哈。」 黎睦月不懂表哥怎么忽然戏弄元飞昴,但是表哥看起来开朗了不少,他也安心了点,拉着元飞昴小声说:「谢谢你啊,我也帮你捏捏肩膀。」他感觉元飞昴放松不少,这人个子高大,其实心思也颇细腻,也因为这样吃了不少苦。 过往崔巍带给元飞昴不少痛苦和折磨,那不是任何巫仙能一下子就治疗好的,黎睦月自觉醒以后天天都在为元飞昴重整识界、安抚魂核。元飞昴也是运气极好,遇上黎睦月这个和自己极为契合的巫仙,不然他硬撑到现在也只怕是会真的废了,沦为披着人皮的野兽,甚至比野兽还不如,渐渐失神、迷失在自己混乱的识界之中,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他们吃饱梳洗后就去关心隔壁营帐的两人,荣嫣的病没有再恶化,前一天服过公主送的药,气色好了不少,只是仍需要休息。苏襄和本来想留下来陪荣嫣,荣嫣不愿意拖累他们,让苏襄和跟着雨先生去找公主交涉龙胆花和其他药材的事。 原以为雪芝公主会刁难,没想到雪芝出乎他们意料的大方慷慨,直接答应要长期和雨怀栞合作研製新药,提供天安岭的龙胆花。 瀑布旁的山坡间筑有楼台,雪芝邀他们几人在此饮茶赏雪,这里四季皆能居高临下欣赏美景,现在瀑布几乎冻结了,当阳光从高大杉木林照下时,空中飘飞的雪花会反射耀眼璀璨的光采。在这楼台上就算是随意远眺,也能看到雪地间飞禽走兽的活动,别有一番趣味。 星军多半不畏寒冷,巫仙体质则和一般人差不多,不过松塔族的人多半耐寒,所以雪芝和她的侍女们依然穿得不多,披了一件兽皮大氅就足够保暖。雨怀栞添了一件大衣,黎睦月则恨不得把自己包成一颗大球,相较之下苏襄和、元飞昴的衣着在巫仙看起来都太单薄。 黎睦月接过公主递来的热茶,道谢后看向对面的苏襄和问:「你真的不冷?」 苏襄和挑眉微笑:「我觉得很凉爽啊。」 其实这天的天气很好,晴朗乾爽,却比前一天还冷,这里水气又稍重,黎睦月冷到都不想开口说话了。雨怀栞喝了热茶觉得暖和不少,他向雪芝确认道:「公主真的愿意提供这里的龙胆花?公主之前不是才说,炁清丹那类的药是阴谋?」 雪芝率性一笑,否认自己先前的讲法:「先前是我太天真,想得还不够,接下来我会好好瞭解这药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言,我也希望身边的人不会因觉醒后的症状所扰,要是能像一般人生活,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先前雨先生说的话,我也仔细思量过,的确是有道理,我替母亲掌管松塔族的事务,自然不能单凭一己私欲或好恶行事。先前要是有何误会与冒犯的地方,还请你们包涵。」 雨怀栞他们纷纷点头回礼,双方气氛缓和许多,雪芝朝一旁侍女使眼色,那侍女将一封书信递给雨怀栞。雪芝说:「本来多少有些试探你们的意思,不过昨晚听了黎兄弟一番话,我想多馀的试探和考验,确实会消磨情谊,这才打算今日和你们摊开来说个明白。 松塔族一直和贵国处得都不错,虽然久远以前也曾有纠纷,但是在许多前人的努力下才换来今日的太平与友谊。」 公主说话间,雨怀栞摸了摸书信的纸质,知道这是神裕国京城和一些大城的贵人才会用得上的纸,邻座的黎睦月也凑近瞄了眼,他抽出信纸先看了署名,轻声告诉黎睦月说:「皓岳。崔巍的别名。」 黎睦月似乎不怎么意外,点了下头又坐正了。 雪芝接着讲:「崔家在贵国也曾是显赫世家,虽然据我所知有些没落了,后来才又让庶女与贵国的元家联姻,去当元家的继室。元家是贵国更古老的贵族,只不过本家有些人丁凋零。」 雪芝看元飞昴面无表情默默喝茶,瞧不出心情如何,于是友善微笑说:「诸位别误会,敝族一向关心朋友,那些世家大族的事也不算秘密,我们并不是刻意去探诸位的底细。」 元飞昴淡淡回应:「无妨,公主请继续。」 雪芝说:「那就好。贵国很久以前曾派遣一位使者到这里来,和敝族相处得不错,给予了不少帮忙,那位使者正是崔家的人。不过都是我祖母那一辈的事了,就连我母亲也只是稍有印象,我则是从他们口中听说了这些往事。也因为这样,敝族对崔家印象是不错,所以收到崔家人来信时,不免有点先入为主了。」 苏襄和问:「雨先生,那信是崔巍写的?写了什么啊?」 雨怀栞简略描述:「他跟公主说我在天川楼仗着先师的名气和炼製炁清丹的本事,时常兴风作浪,连楼主也听我的。又说这次我到天安岭也想藉着製药的事,让自己名利双收,还利用后生晚辈,带着自己表弟及元家长子走上岐途,希望公主能设法拖延我们,不要让我们顺利製药,他会前来帮公主摆平我这个麻烦,详细情形要等见面再谈。」 雪芝接腔道:「也就是说,那个人可能之后会来到这里,我提前知会你们一声,好让你们有点准备。」 雨怀栞把茶杯搁下,提出疑问:「雪芝公主让我们看这封信,说了这些,不担心我们反而对你们生出戒心,多了些心眼?」 雪芝挑眉看他,耸肩回应:「我的用意是想和你们合作,交个朋友。既然做到这地步,我也相信你们会看到我的诚意。崔家的人于敝族有恩是过去的事,那个人现在也不在了,敝族长久都没有和崔家往来,比起已经消散的往日情谊,眼前的朋友更重要不是?换句话说,也可以理解成眼前的利害关係更重要。」 雨怀栞身为巫仙,敏锐察觉到了雪芝的心情和想法,也知道雪芝并非故作大方,这位公主虽然也有城府,可是并非对每一个人都选择迂回试探的方式,这次是真的对他们释出善意。雪芝话都讲得如此直白了,雨怀栞垂眼失笑:「公主说得是。我想,你也是察觉到崔巍想利用崔家前人曾经和贵族的情谊,所以不太高兴?」 雪芝目光落到楼外冻结的瀑布远景,轻哼道:「朋友之间的付出都是互相的,崔家从前那位使者对我们好,我们也会回以相应的友善和帮助,彼此间是平等的。但崔巍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他们家的前人做了什么,好像我们松塔族要对崔家所有人都感恩戴德似的,我族从来都不是神裕国的附庸,显然那个叫崔巍,别名皓岳的傢伙并不明白。」 雨怀栞点头认同雪芝所言,互助信任的前提是平等,这应该也是雪芝打算向他们示好的关键,他询问:「对于崔巍的事,公主有何打算?」 雪芝一脸轻松的说:「就先晾着他吧。反正他一个巫仙,掀不起多大的浪。山下堡垒那些人多是星军,只要你们几位能先和他们打好关係,请叶长官事先防范,崔巍也无法有任何作为。现在即将进入大雪季,山路难行,除非有厉害的星军帮忙,否则他是进不来天安岭的。我已经先请人送信给他,敷衍他一阵子,所以他应该会等春天才过来。 雨先生你们也有不少事得忙碌,製药前还得有不少准备,而龙胆花的花期一般在五月,不过天安岭这儿的龙胆花,花期在六月,结果通常是九月开始,也就是说你们要在此长住,营帐是应付不了那么久的,我会让族人协助你们搭建屋舍,你们就安心在此住下吧。」 雨怀栞没想到雪芝已经设想得如此多,和其他人一同起身行礼:「雨某和我的学生们,在此谢过公主大恩。」 雪芝轻笑几声,摆手说:「呵哈哈哈,已经是自己人就不必见外了,坐吧坐吧。」 苏襄和忍不住插话道:「其实不必等到花期,我也能让龙胆花绽放啊。」此话一出,雪芝一伙人都看向她。雪芝察觉到雨怀栞等人毫不讶异,疑惑道:「怎么回事?」 雨怀栞这才解释说:「我这位学生的魂核是花神,能操控草木花果。」 雪芝一脸狐疑:「是么?天安岭的龙胆花,看起来和其他地方的龙胆花一样,可是只有松塔族人才能顺利让它们开花,其他人也曾经跟我们拿了花苗或种籽尝试,却都在含苞的时候就枯萎了。苏姑娘真的能让龙胆花在这种季节开花结果?」 苏襄和不太有自信的说:「可以一试。」 雪芝爽快道:「那好,试试也无妨,一会儿我就让人送一些种籽过去你那儿。」 苏襄和欣然回应:「多谢公主!」 雪芝回以浅笑,又转头对雨怀栞说:「如果事情真能顺利就好了。其实我对雨先生的事有点印象,但并不是从崔巍的书信里知道的,过去我在邻国当人质,后来神裕国暗中遣了一批星军去保护我,并助我离开,其中有一位星君就是你们天川楼的学生。后来我认了那位星军当义兄,他护送我回松塔族以后,又忙着去别处执行军务,赶着建功立业,不过我和义兄约好明年春天见面,到时候雨先生也能见到你那位得意门生了。」 雨怀栞听她所言,心中对那位得意门生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想,他淡淡一笑说:「那还真是托那位的福,让公主愿意信任我等。」 雪芝看他并不好奇,也不意外的样子,不禁问:「你知道我义兄是谁么?」 「不知道。不过我猜是一位姓风的男子?」 雪芝亮了眼睛说:「对,没错。就是他,风朝缘。唉,当初我也是追得很辛苦呢,可他说了和你一样的话,他说他已经心有所属,为了那个人,他要赶紧建功立业,不然总是被心上人当孩子看待。」 雪芝逕自聊了不少风朝缘的事,一面观察雨怀栞,不过雨怀栞反应很平常,她担心自己有所误会也就不再多问,转而和苏襄和他们聊。 茶会结束后,黎睦月和元飞昴说:「你先回去吧,我找表哥聊一会儿,很快的。」 元飞昴替他把衣氅拢好,轻轻撢掉肩上碎雪说:「去吧。」 雨怀栞离营帐没有太远,一抹深色的身影在雪白树林间很显眼,黎睦月很快就找到他。雨怀栞带着温柔笑意回望表弟说:「怎么没和大个子在一块儿?担心我?」 黎睦月垂首,訕訕然笑了下说:「哥哥你喜欢风学长,听到公主聊风学长的事,心情很复杂,也很担心他是不是?」 雨怀栞知道这个表弟觉醒后能力不凡,即使不想刻意探察他人的心声,也会有所感应,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率道:「嗯,我喜欢他,担心他出事,不过我也讨厌他,觉得他很烦,不晓得是讨厌他多一些,还是喜欢他多一些。明明人就不在这里,还要害我心烦意乱,风朝缘实在可恶。」 黎睦月闻言莞尔道:「这么看来,哥哥真的很喜欢他啊。」 雨怀栞斜睞少年的笑容,语气冷淡道:「我讨厌他。」 黎睦月顺他的意附和:「是、是,哥哥好讨厌风学长,他真的太可恶了,怎么能说走就走,等之后见面,我叫阿昴帮忙把学长绑起来,让哥哥你好好的教训他,这样好不好?」 雨怀栞实在无法对这么可爱的表弟发脾气,被这样取笑戏弄也生不出多少火气,即使瞪着黎睦月,心里也只觉得这少年万分可爱,他睨着黎睦月半晌才伸出双手掐着那张含笑的小脸,恼羞低语:「不必了,不必你们多管间事,我自己的事会自己看着办。」 「嘻嘻嘻。」黎睦月被掐得脸变形,却依然笑了起来。他知道表哥已经没事就稍微安心了。 雨怀栞松手,黎睦月揉着脸颊绕去他面前说:「哥哥,我想谈谈崔巍的事。」 「怎么?怕崔巍惦记你家阿昴,你想先下手为强?」 黎睦月点头,雨怀栞没想到自己真的说中了,有些愣住。黎睦月说:「我讨厌伤害阿昴的人,崔巍是真的可恶,我希望他消失。」 雨怀栞沉默思索了会儿,压低嗓音说:「你想杀他?」 黎睦月的表情依然纯真无害,目光也那样清澈透亮,一点都瞧不出有杀意,他摇头回说:「我不想杀人,或许有比杀人更好的办法。崔巍认为觉醒者就是高人一等,所以他讨厌天川楼、讨厌神裕国、讨厌炁清丹这些药,讨厌哥哥你。那么,何不让他去他喜欢的地方?雪芝公主先前待的樊丹国是个觉醒者至上的地方,很适合他。」 「崔巍好歹是一等星的巫仙,要是他煽动樊丹作乱,到处攻打其他国家和部落怎么办?」 黎睦月一脸正经接话道:「是很令人困扰啊。那么,就让他再也不是一等星?」 雨怀栞望着他,少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的意思是,用药?」 黎睦月微微勾起唇角,用间聊的语气说:「嗯,不过还是先忙我们自己的正事吧。他并不重要,有空再说。」 雨怀栞失笑:「小月啊小月,你啊。」他竟有些看不透这少年,方才有一瞬间感到悚然,不管怎样,黎睦月是自己人真是万幸,倒不是因为跟黎睦月为敌有多可怕,而是因为他知道黎睦月对外人冷漠到近乎无情。 虽然黎睦月并不是冷酷凶残的性子,但雨怀栞很难想像要是表弟用那种冷漠的态度对自己,他该有多难受。黎睦月即使是对讨厌的傢伙,例如崔巍,也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而是用一种把垃圾扫乾净的态度,雨怀栞认为这种态度有时反而更刺伤人吧? 几日后,苏襄和果真把雪芝给的龙胆花种籽催生发芽、茁壮,同时松塔族也在协助他们搭建屋舍度冬,以及准备研製药材的器具。雨怀栞分配工作给每个人,每天日子都很忙碌,苏襄和顺利让龙胆花绽放、结果,只是不确定那些花果是否能和松塔族人栽植出来的有相同特性,雨怀栞亲自试了新製的药,元飞昴和山下堡垒的几名士兵也自愿加入试药的行列。 雨怀栞讲过,关于新药的配方在他师父在世时已有雏型,只是当初太早离开天安岭,没有机会用新鲜材料试做,所以这回製出的丹药更像是炁清丹真正的成品。这也是那些试药的觉醒者对雨怀栞有信心的原因之一,再者有雨怀栞在这里,出了事也不怕找不到人。 雨怀栞和元飞昴最初服食新的炁清丹,前三日会变得嗜睡,之后才恢復往日的作息,巫仙依然能敏锐感受到他人的心绪变化,不过少了混沌的感觉,即使帮其他觉醒者做安抚、净化识界,也不再那么容易疲惫。这种新药吃一次能维持十天半个月,但一个月内不宜服食太多次,雨怀栞吃到第四次就发觉药性疲乏,整个人变得更疲惫虚弱,魂核和识界也更为混乱。 元飞昴试药的情形也和雨怀栞相像,嗜睡期似乎是为了适应新药,之后五感依然敏锐,但不再像从前那样五感饱受刺激所苦,即使没有巫仙安抚也能维持好一段时日的安定,但一个月内吃到第四次丹药后,会忽然变得比不吃药更难受,失眠、烦躁,无端的想发火,想攻击些什么,甚至陷入恍惚失神的状态,好在黎睦月稳住了他,助他熬过药性反噬。 雨怀栞反覆尝试、修正配方,他们仍在试验新药,雪芝也帮了不少忙,冬季将尽,新药无论配方或成品都日渐趋于完善。 某个寒冷却又晴朗的早晨,有人急切敲着雨怀栞住处的大门。扰人的敲门声传开来,隔壁熟睡的黎睦月皱眉低吟,元飞昴双手替他掩住耳朵,没空去管雨怀栞那屋的事。 片刻后另一头的屋里传出苏襄和的吼声:「雨先生,有人找你啦!」 雨怀栞前几日又试药过度,虽然抓了些药汤喝完已经缓和许多,但身心都有还有些混乱,这天他本打算睡到下午,却在一早被吵醒,听那敲门声好像没那么容易罢休,他只好一脸阴沉走去应门。 「谁啊?找死么?」雨怀栞一开门就看到熟悉的笑脸。 「先生,是我啊。」风朝缘展开双臂往门里人扑,却只撞上冷硬的门板,他抹了抹脸,赶紧凑上前继续敲门:「先生开门啊,你不认得我啦?我风朝缘啊,先生!怀栞!」 雨怀栞眉头皱得死紧,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开门,不等风朝缘反应过来就朝其怒吼:「吵死啦!再妨碍我睡觉,我剥了你的老虎皮!」 风朝缘看他气色确实颇差,可怜兮兮问:「对不起,那你要睡多久?」 「看我心情。」雨怀栞冷冷说完就用力关门,此刻对他来说,睡觉才是要紧事,反正风朝缘看起来没有断手断脚毁容,那就够了。渐渐入睡后,他才在半梦半醒间想着:「我刚才好像见到风朝缘在门外,是梦么?」 风朝缘站在门外发呆,雪芝不带侍女随从独自走来,看到义兄傻愣的侧脸就掩嘴轻笑,风朝缘盯着门板问她说:「你笑什么?」 雪芝饶富兴味低语:「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哥哥你也有今日?呵呵。」她以为风朝缘一向都很吃香,毕竟年轻有为,又英俊帅气,多的是人喜欢,没想到也会这样追着人家身后跑,还吃了闭门羹。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陆 山野间积雪逐渐消融,草木发新绿,天安岭开始有了春天气息,不过天气依旧多变且寒冷,上午松塔族的主要聚落这里还下了一场雨夹雪,即使本就耐寒的松塔族人也不喜欢这种天气。 跑出来看义兄热闹的雪芝早早就被侍女撑伞接走了,黎睦月一伙人更是窝在温暖的小屋里不想出门,还在等药性减退的雨怀栞也回被窝里熟睡。 风朝缘刚见过雨怀栞一面,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死心眼的守在雨怀栞的小屋门口不肯走。 黎睦月好奇的开窗探头,望向隔壁门外的风朝缘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学长。」 风朝缘笑容灿烂的挥手回应:「哟,好久不见,我们小月还是一样可爱啊。」 黎睦月无奈叹气:「学长别逗我了,想想怎么哄我表哥吧。」 风朝缘苦笑:「你帮帮我啊,他那么疼你,帮我哄他啦。」 黎睦月抿笑摇头:「我之前没少帮你说话呢,可谁让你吵他睡觉了,哥哥他有起床气的,也许等他睡饱就好多啦?」 风朝缘双手握拳:「好,我等,再久我都等!」 黎睦月劝他说:「你先走吧,外头太冷,还下雨呢。你是想用苦肉计?苦肉计会不会反而激怒我哥哥?」 风朝缘微笑摆手,打发少年说:「你快回屋,我没事。先生常常对我发脾气,等他气消就好了。」 黎睦月无奈叹气,刚把窗子关好就被元飞昴抱回屋里亲脸,他慌忙推抵元飞昴的脸说:「先别这样,学长就在隔壁呢。」 元飞昴神色淡定反问:「所以?」 黎睦月脸皮微微发热,小声嘟噥:「他会察觉到啊。」 元飞昴乌黑的眸中只映着少年,他带着笑意说:「他一心只有雨先生,不会理我们。」 黎睦月摸他脸颊婉拒:「还是不要啦,等我带你回老家,我自己有间小院子,环境很清幽的,那时随你想怎样都好,现在就忍一忍吧?」 元飞昴垂眼不语,表情难掩委屈,他也知道黎睦月不会誆自己,但忍耐得太久了,不禁小声抱怨:「我已经很能忍了……你真的知道我想怎样?你想知道的话,随时都能知道,但你只是不敢深入感知我的想法。」 黎睦月有点心虚,垂首小声说:「我一定不会骗你的,真的。」 元飞昴这次没有让他敷衍过去,一手捏起他下巴说:「你怕我。」 黎睦月盯着元飞昴的目光,轻叹一口气回应道:「我不是真的怕你,好吧,是有一点害怕,可我是担心自己欠的债多了,还不完,又觉得委屈了你。」 元飞昴扬起一抹浅浅笑弧说:「不必怕,我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你慢慢应付我就好。」 黎睦月拨开他捏自己下巴的手,抿了抿嘴含糊低噥:「你是想让我松懈啊。你分明是想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了。」 「不会一直关着,就一起待个几天。」 少年仰首叹道:「那我怎么消受得了啊……」 元飞昴温柔抚摸黎睦月的后背,再摸到后颈,手法曖昧的轻揉,他沉声低喃:「会习惯的。」 仅是几个字就让黎睦月听得骨头发酥,他红了脸说:「先别聊这些了吧。你停药后,现在觉得如何?」 「无碍。」 黎睦月双手摸上元飞昴的脸庞说:「我还是再仔细替你看看好了,以防万一。」 外面雨雪未停,一些碎雪落到风朝缘的发间,发丝越来越湿,山林吹来的风也越来越大,颳得人脑袋不舒服,他打了个喷嚏,扯开衣衫转身化成一头白虎坐在那扇门前继续等。 松塔族人虽然晓得这头白虎是雪芝公主的义兄,但他们对猛虎多少心存敬畏,即使想劝他先进屋躲风雪也不敢接近,后来苏襄和、黎睦月他们也陆续劝了几回,风朝缘还是坚持守在门口,彷彿怕雨怀栞会溜走似的。 雨怀栞一觉昏睡到夜晚,若是平时黎睦月会替雨怀栞准备饮食,让人吃饱接着睡,但这天黎睦月被元飞昴劝住了。元飞昴说:「风学长还在那里,轮不着我们操心,再说风学长是雪芝公主的义兄,他会照顾你表兄的。」 「那……好吧。」 元飞昴看黎睦月无法放心,跟他说:「你安心吧,要是隔壁出了任何事,我立刻赶过去帮忙。」 「嗯。」 月亮缓缓升起,雨怀栞终于睡饱了,睁开眼屋里都是黑黢黢的,外面大概是阴天,才连月光都没有,屋内没点灯就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但比起照明,先填饱肚子更重要。他想去找表弟拿些乾粮应付一下,没想到出门差点被不明物绊倒,整个人往斜前方踉蹌、腾空,接着又落在一团温暖的毛皮上,他低头摸了摸身下的毛皮,猛地跳开来。 白虎见到男子退开又想躲回屋里,立刻跑过去撞开门板,他不能再让这个人躲开自己,忍不住将人扑倒在地。 「走开啦!」雨怀栞怒斥,捶打白虎脑袋,白虎也不躲,直接用脑袋在他身上胡乱蹭,他知道自己力气敌不过白虎,乾脆躺在地上说:「你乾脆咬死我啊!」 白虎吓得变回人形,风朝缘光着身子跪在雨怀栞身旁哭了起来:「先生你不能不理我,不能不要我。」 雨怀栞坐起来,看身旁青年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知不觉也心软了些,出声说:「去把衣服穿好,把门关好。安静,别哭了。」 风朝缘很可怜的应了声,把衣服捞回来,关门后穿好衣裳就凑到雨怀栞面前唤:「怀栞,我好想你,想死了,能不能抱一抱你?」 「不能。我很饿,一醒来你就在门口挡路,更早之前还吵得我睡不好,你存心来折腾我是不是?」 「对不起,我这就请人帮你弄吃的,雪芝那儿的厨娘手艺很好。」 雨怀栞拍开风朝缘想偷摸自己的手说:「不必麻烦别人,我找小月拿点乾粮。」 黎睦月早在听见隔壁动静后就开灶煮热食,元飞昴替雨怀栞开门说:「先生坐着稍候一会儿,我去帮小月。」 雨怀栞把额前乱发往一旁撩,有些狼狈道:「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他担心你,你吃饱了才是要紧的。」元飞昴说完就去帮黎睦月煮麵,他没说的是麵煮了两碗,也有风学长的那份。 风朝缘跟到了门口,黎睦月端了热汤麵出来就招呼他说:「学长进来坐,也煮了你的麵,一整天都没吃吧,快过来吃点热的。」 风朝缘心虚看向桌边的雨怀栞,雨怀栞斜瞥他一眼说:「难道是等着我亲自请你进屋坐?」 风朝缘抿嘴窃喜,立刻坐到雨怀栞一旁的位置和黎睦月他们道谢:「辛苦你们了,还替我们煮了麵。」 元飞昴默默挟了一碟小菜给他们,黎睦月介绍说:「先前我们和松塔族人一起做的醃菜,尝尝。」 雨怀栞看似专注进食,其实仍分神留意风朝缘的情况。风朝缘脸颊、耳朵、手上都多了新旧不一的伤疤,指缘也特别乾燥,有些乾裂破皮的伤口彷彿是抠出来的,不过大概是为了掩饰什么,抹了有淡香的面脂。 风朝缘同样也在暗中观察雨怀栞,之前他在门外都能嗅到雨怀栞身上的药味,并不难闻,有股清冷的花草香,现在他们离得这样近,除了桌上麵食配菜的气味,他连雨怀栞身上独有的体味都能嗅出来,稍微缓解了他对雨怀栞的相思之情,却又撩起他对这人更深的思慕和欲望。 黎睦月掩嘴打了一个呵欠,牵着一旁元飞昴的手和桌边两人说:「吃完搁着就行了,我明早再收拾,离开时记得关门,我和阿昴先回房啦。」 雨怀栞微微頷首,望着表弟他们回房就寝的身影有点羡慕,虽然他早就看惯了,但一直以来都还是羡慕,也想守护好表弟他们,彷彿这么一来自己的心也会莫名安定。不过他馀光对上了风朝缘过于炽热的目光就忽然有些火气,冷哼一声继续喝热汤。 汤麵上还有几片火腿肉,这汤用了叶长官他们酿的酱油调味,汤色是漂亮的浅金色,翠绿的葱花浮在汤里,每一口都尝得出表弟有多用心煮这碗麵。也因此,风朝缘刚开口想聊,雨怀栞就冷冷警告他说:「这是我表弟用心煮的麵,你要是不仔细品尝并吃完,我只会更火大。」 风朝缘立刻闭嘴,低头品尝学弟他们煮的麵。吃着吃着,一滴眼泪掉进汤里,他赶紧揉了揉眼睛继续吃,雨怀栞说:「哭什么?」 「好久没跟你一起吃东西了,我开心。」 雨怀栞把汤麵吃得见底,搁下汤碗淡淡跟他讲:「等天气好转你就走吧。」 风朝缘一愣,睁大双眼问:「你要我走去哪里?」 「回你家啊。老是在外头也不是办法,你家里人不是帮你谈了门亲事?」 风朝缘着急解释:「是两个老的自作主张,我没有这打算!而且对方也打消念头啦,这件事也没有真的谈成。」 雨怀栞还是起身把碗筷收拾好拿去厨房,风朝缘也跟过来,他语气平淡道:「那又怎样?今天不是这户的千金,也会是别家的姑娘,你早晚得选一个。」 风朝缘也搁下碗筷,回头拉住雨怀栞的手说:「我只要你啊,要我说几千几万遍都行,我只要你。」 雨怀栞蹙眉:「你小声点,不要在别人家丢脸。」 风朝缘涨红了脸喘了喘,说:「我不觉得丢脸。」 「松手。」雨怀栞试着挣脱,风朝缘仍紧捉不放,他轻叹一声,冷冷说:「我可没说我喜欢你,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当初也是你自己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风朝缘听到这里有点心虚,但更多是委屈,他忽然跪下来抱住雨怀栞的腰说:「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气我。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 「我没怪你,机会是不等人的,有机会建功立业自然要赶紧去,只是我作为你的先生,当初是有点不快,后来想明白也就没什么了。你不要这么闹,不好看,烦。」 风朝缘仍死抱着人不放,拿脸在雨怀栞肚子上胡乱蹭,可怜道:「当初一声不响离开是我不好,可我怕去向你道别就捨不得走了,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啊。但是我家里人囉嗦,而你又总是拿我当孩子,我才想去外面闯荡一番,让你承认我、接受我。」 「你现在也像个孩子,哭闹不休。」雨怀栞拿脚轻踢风朝缘,但风朝缘抱得紧,他的脚只是稍微动了下,他伸手推抵风朝缘的脑袋说:「松手,趁我还没真的发火。」 风朝缘知道雨怀栞不想给旁人添麻烦,于是松开双臂,跟着雨怀栞回隔壁屋里,等门一关好他又再度缠上去,抱着人说:「我好想你。」 雨怀栞一巴掌拍到风朝缘脸上,手心就这么贴在对方脸庞不动,半瞇眼问:「想我还敢跑远?」 「都说我错了嘛。」 「要是我不答应、不接受你,你怎么办?」 风朝缘知道这问话不是拒绝,反而是雨怀栞态度松动了,他兴奋回应:「不怎么办,继续和你纠缠,纠缠一辈子。」 「要是你家里人不接受我,我也不会待在京城。」 「不要紧,我跟你走啊。」 雨怀栞被风朝缘轻轻摸了脸颊,他方才摑巴掌的手则是轻掐对方的脸,不自觉带点笑意和宠溺的语气嫌弃道:「你真烦。」 风朝缘对雨怀栞就是打不退、骂不怕的,被嫌烦也只是欢喜的扯开笑脸,对他来说雨怀栞对他有所回应就是好的,何况他感受得出对方也喜欢自己。他按捺不住衝动和思念,低哑问:「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雨怀栞勾起半边嘴角,另一手拍上风朝缘的侧脸说:「不行。先过来躺好,我看看你识界如何。」他并不想敷衍风朝缘,也瞧出风朝缘太久没有接受巫仙的安抚,所以变得浮躁、心绪不寧。 风朝缘躺到雨怀栞的床上问:「你在松塔族都睡这里?」 雨怀栞随意应了声,手指撑开青年的眼皮,再让对方张口察看舌头,就像平常替人看诊一样,他问:「服过炁清丹了?」 风朝缘如实回答:「两个月没吃了。先前待的地方充斥假药,身上带的也吃完了。」 「两个月内没有巫仙安抚你?」 「没有。」 「你待的地方一个巫仙都没有?」 风朝缘望着雨怀栞说:「有,但我只想找你。」 雨怀栞低骂:「傻子。」 「今晚我能不能睡你这儿?」 「睡地上吧你。」 「怀栞。」 「再闹你就去外面。」 「我好可怜啊。」 「去外面。」 「我睡地上就好。」风朝缘藏着笑意妥协。 虽然星军不怎么怕冷,但雨怀栞也没能狠心让人睡地上,安抚告一段落,最后还是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小床,风朝缘硬是要抱着雨怀栞,雨怀栞懒得挣扎便由着他去。 说话隔壁屋的寝室里,黎睦月他们也躺床上准备就寝,他窝在元飞昴怀里小声问:「怎样?」 元飞昴说:「隔壁没什么动静,可能和好了。」 黎睦月躺平吁气,一手轻挠元飞昴的喉结问:「要是你会像风学长那样一走了之,跑去闯一番事业么?」 元飞昴握住他的手答道:「你需要的话,我就去。」 黎睦月浅笑:「该说你这讲法很聪明,还是够狡猾呢?不过我的确不需要你闯什么事业,我在老家也有点小钱,以后盘个店面卖麵也能过日子吧?还是你喜欢闯一番事业?」 元飞昴莞尔道:「我的事业就是你,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你没有想做的事情?」 「很多啊。」 「例如?」 元飞昴也躺平,认真思索沉吟道:「听说巫仙都不长寿,先跟着雨先生学习,研究研究药材行的生意,不行的话多瞭解一些门路也好,把你身子养好了,让你长长久久陪着我。遇到你以前,我只想着怎样活下去,现在只想着怎样和你生活,以后的事,还在想。和你过一辈子就是我想做的事。」 元飞昴说完,看黎睦月不发一语瞅着自己,问:「怎么了?是不是嫌弃我太不上进?」 黎睦月浅浅抿笑,赧顏说:「不是啦,这很上进啊。我就是听完觉得挺害羞。」 元飞昴浅笑:「我也觉得自己太肉麻了,但这是真心话。」 「知、知道啦。」黎睦月说完轻笑几声,回拥元飞昴小声叹道:「唉,我怎么这样喜欢你啊?」 「可能是我愿望成真,我想要你喜欢我。」元飞昴说完自己也笑出声,摸摸怀里人的脸哄说:「早点睡了,明早天气好转就得忙活。」 黎睦月应了声,安稳入眠。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如果他是一颗坠落的星星,他会清楚自己掉到哪里,如果他还在天上,也会晓得自己想用微微的光亮照着谁,彷彿从邂逅元飞昴后他就越来越明白这点,他会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元飞昴,一如元飞昴对他一样。 *** 雪芝的第五位夫婿服了新製的炁清丹已有半个月,雨怀栞一早就到访公主家为其看诊,那是位相貌斯文的男子,光看长相瞧不出是位一等星的星军,虽然曾服过旧的丹药,但缺乏契合的巫仙安抚,情况始终不太好,后来吃了雨怀栞做的新药才稳定下来。 雪芝在一旁陪伴夫婿,看雨怀栞拿小楷纪录,忍不住问:「他的情况还好么?」 雨怀栞说:「恢復得不错,往后每隔两个月至两个半月服一次新药,持续一年就行。若找不到契合的巫仙,继续服用这种新药也行,一样两个月至两个半月服一次就好,再不就是来找我表弟,他很厉害的。」 雪芝握着夫婿的手齐声道谢,等雨怀栞一行离开后,她的夫婿问:「当初你愿意改变态度和他们往来,是因为他们能做出这些药?之后要是崔家人过来,你会怎么应付?」 雪芝微笑看他,说:「他们说尊重我的选择。」 「什么?他们不担心?」 「担心也没用吧,不过情势确实对他们有利,而且他们对松塔族也有一定的信任,毕竟住在这里的时候,多少也和我们有些情谊了。再说,他们之中有位苏襄和,她的魂核不仅是能令花草繁盛,也能令草木枯萎,我曾经半开玩笑的央求她演示这个,而她的确轻松就让我花园的所有花草枯死了。这意味着他们绝对有足够的能力对我们利诱、威逼,可是他们选择先释出善意,尊重我们,和我们平等对谈。仅仅是这样,也已经是崔家那个人做不到的,我没有理由选崔家人,更何况崔家,一个没落世族,影响不大。苏襄和他们还认识神裕国的二皇子呢,雨怀栞、风朝缘也有各自的人脉,松塔族只是天安岭的小部落,选对朋友非常重要,关乎存亡。」 星军点头赞同:「确实有道理。那姓崔的,到时见机敷衍一下好了。」 「呵呵呵。」雪芝轻笑,拍拍夫婿的手背。 这天雨怀栞替公主的夫婿看诊后就和表弟及苏襄和等人分开,各自忙碌,风朝缘帮他背了医箱跟在身旁,松塔族认得风朝缘的人经过都忍不住多瞧一眼,因为他们知道这位公主的义兄能变成一头大白虎,而族人对虎豹有所畏惧,即使知道那是星军兽化也不敢随意接近,但今日的风朝缘气势截然不同,像隻猫。 雨怀栞在逛松塔族的市集,来到卖山蔬野菜的摊前,用带着口音的松塔族语指着想买的东西交易,风朝缘忍不住也用松塔族话插嘴:「你这个卖贵了吧?」 卖菜妇人说:「今年这种山菜比较少,自然贵啊。」 风朝缘挑着半边眉毛质疑:「是么?」 雨怀栞一手贴到风朝缘侧脸轻推了下,淡淡念道:「别闹。」他买完菜就跟风朝缘说:「方才不需要你这样。」 风朝缘嘀咕:「我先前来的路上明明看到路边全是她卖的那种野菜,她就是欺负你是外地客啊。」 雨怀栞轻哼,带着笑意说:「只是过客,让她赚一点也无妨。」 「不过,你这里的话说得不错啊,不愧是先生,学什么都快。」 「还好而已,睦月才是真的学什么都快,而且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要是我师父当初收他当徒弟,一定也会很高兴。」 风朝缘缓下脚步,苦笑了下涩声道:「你还真是疼表弟,我都有些吃醋了。」 雨怀栞跟着停下来回望他,轻叹了声,默默去牵风朝缘的手。风朝缘愣住,那俊脸像是被点燃的蠋火照着一样变得更明亮好看。两人目光相对,雨怀栞微微勾起嘴角,忽又歛起笑意展开另一臂,一隻苍鹰迅速自高空飞落到他臂上,鸣叫一声后回到识界休息,雨怀栞说:「崔巍他们已经靠近天安岭,要是没在堡垒耽搁,大约再两、三天的路程就能上来。」 风朝缘原本温柔欣喜的表情骤变,蹙眉道:「我让白虎去探查?」 「不必。我和表弟说一声,看他打算怎么做。要是需要我们俩帮手再说。」 傍晚雨怀栞和其他人相聚吃饭,过去在天安岭的日子也是这样,一起在他屋里备料做饭菜,再围着圆桌边吃边聊。雨怀栞告诉大家崔巍一伙人快来的事,黎睦月问:「知道来了多少人么?」 「他带上元泓泽,还有几位看起来也是星军的傢伙,他们的魂核都跟在身旁,有两头灰狼,一隻蟒蛇。都是曾经在天川楼待过的学生。」 黎睦月招手让他们凑过来听自己的打算,他说完后,荣嫣有些疑问:「这样真的可行么?崔巍多疑,可是也未必会顺你的意思走。」 黎睦月轻松道:「那也不要紧,我也想好其他的应对策略。」 元飞昴用沉默表达支持,苏襄和也支持道:「我相信黎哥哥,都听你的。」 风朝缘双臂抱胸点头说:「我都听雨先生的,他一定听表弟的主意,所以我也赞同。」 雨怀栞击掌说:「那就这么办了,吃饱就去收拾吧。」 这种天气风寒水冷,清洗碗筷的工作自然落到在场诸位星军头上,毕竟他们多半耐寒。 *** 崔巍一行人进入天安岭后,天气忽然转阴,还渐渐起雾了,寒风加上湿气让人感到不舒服,像元泓泽这样一等星的星军倒还好,崔巍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巫仙,儘管平日都有锻鍊体魄依然无法追上他们几个。 元泓泽频频回望舅舅,最前头领路的人问:「崔先生,天色不早了,这气候也不利赶路,不如先找个地方扎营准备夜宿?」 崔巍不是会和自己过不去的人,顺着对方提的理由答应:「好,先停下来准备过夜。」 崔巍带来的这三人出身都不错,在京里不是富商就是名门之后,但是比起元家和崔家依旧差得远了,加上他曾在天川楼当过这几人的先生,即使态度还算平和,也隐隐有高人一等的姿态,而且他又是极少见的巫仙,还是一等星,骨子里更是不可一世了。扎营时他只负责分配工作,自己则在选定的地点盯着他们忙活,简单吃过东西后就和外甥睡同一个营帐,其他三人轮流守夜。 申时刚过,天还没亮,崔巍看天气好转,风也不大,立刻催促他们几人收好营帐赶路,不得不说他比许多巫仙的身子都还强健许多,所以其他人也没多说什么。 一路上元泓泽的话很少,崔巍问他说:「你看起来不是很想见到那些同学们?」 元泓泽歛眸答道:「舅舅答应过帮我得到黎睦月,后来却逼着我退学,这会儿打算上山与雪芝公主合谋夺走雨先生的新药方,顺便打击其他人,这样算不算强取豪夺啊?」 「算不算?当然算。」崔巍听了大笑几声说:「那又如何?世间本来就是有本事的人说了算。放心,我会帮你。」 元泓泽欲言又止,他和舅舅离开天川楼,父亲非常不高兴,认为这是给元家丢脸,还说幸好元飞昴争气,遇上契合的巫仙后从半觉醒的失败者变成了一等星的星军,他和舅舅这段日子在元家并不好过,还差点像元飞昴那样被赶去别苑住。 他不知道崔巍为何能这么有自信,诚然一等星的巫仙是极罕见的,却也不是天上的星星,而他这个一等星的星军就更不值得一提了。他并不是不相信舅舅会帮自己,而是这期间各种不顺遂让他感到不安、疲惫,他真心渴望黎睦月那样的巫仙是属于自己的。 前往松塔族一路都还算顺利,崔巍也认为这是好预兆,他打算假意要协助雨怀栞完成新药的研製,期间伺机动手脚。没想到见到雪芝公主后,公主如实告知他们雨怀栞已经完成了新药方,而且也做出新药让有意愿的人试药。 崔巍难掩错愕站在公主殿内,瞇眼狐疑道:「怎么可能?龙胆花的花果期还要好一段时日才……」 雪芝说:「他们之中有星军的魂核能令龙胆花开花结果啊。而且那些花果,与我们松塔族人培育出来的一模一样,不影响药性。我的夫君也试过药了,不管星军还是巫仙,服用那种药以后都能获得平稳健康,不受混沌所扰,也不会因五感刺激而影响心神,还能保有原来的能力。往后我的夫君也不必为了找不到契合的巫仙所困扰,其他觉醒者也能摆脱这样的困境,真是太好了,呵呵呵。」 「好什么?」崔巍激动得脱口而出,随即又立刻收歛张狂的态度改口说:「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本来还特意找了从前的学生一起过来,想帮雨先生的忙。」 雪芝笑容可掬:「我和雨先生提过崔家曾有人担任使节,来到天安岭这里待过一阵子,雨先生当初就猜想或许有天你也会来呢,何况你又寄了那封信给我,所以雨先生託我把药方跟新药一併交给你。放心,我没让他知道信的事,至于药方跟新药,崔先生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敝族并不想捲入太多无端的纷争,若单纯来作客,我们都是欢迎的。」 崔巍听出了端倪,讶问:「听公主所言,雨怀栞他们不在这里了?」 雪芝说:「他们也才刚离开不久,说是急着回去找傅奕芳说明新药的事,还要找皇族及官员报告新药的研製成果。今日天刚亮才出发,他们或许会到叶长官的堡垒那儿打个招呼再离开天安岭吧。你们如果想和他们打招呼,现在下山也许能追得上?」 猎物既然已经转移阵地,崔巍自然要追着目标去,和雪芝拿了药方和新药后立即下山追赶雨怀栞一伙人,几乎没有休息。崔巍是巫仙,也知道这么做让外甥以外的其他三人都有些不满,只不过谁也没说什么,因为没有星军会想真的得罪巫仙。 崔巍和元泓泽他们几人终于赶在天黑前抵达山下堡垒,叶长官和雨怀栞对他们出现都有些意外的样子。崔巍留意他们的反应,叶长官是真的很意外他们会来,雨怀栞等人则是搬出那套客气的表面工夫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和怀疑。 叶长官招呼道:「没想到顶顶大名的崔巫仙会来我们这种偏远山区,不过这里只有粗茶淡饭,还望诸位莫嫌弃。」 崔巍馀光盯着雨怀栞、元飞昴他们,嘴上应付道:「哪里的话,雨先生和我们都是天川楼出身的觉醒者,这堡垒吃住比起我们先前餐风露宿要好太多了,怎么会嫌弃呢?还要多谢叶长官收留我们几个。我们已经从雪芝公主那里拿到雨先生给的药,原本想来帮忙,却一点忙也没帮上,只能赶来道谢而已。之后要是有什么忙能帮,我等也义不容辞。」 雨怀栞淡笑回应:「那就先谢过崔巫仙了。」 「雨先生别和我见外。」崔巍皮笑肉不笑,虽然彼此都知根知底,但这些场面话还是得说。 叶长官安排两批客人住进堡垒外围的空房,由于雨怀栞事先已经和他聊过崔巍的事,叶长官也和雪芝持相同态度,不轻易捲入他们的纷争,所以也没有和客人们多聊。 崔巍让同行的星军派魂核去打听关于新药的任何消息,自己也让白狼跟外甥的黑熊悄悄接近雨怀栞那几名男子的房外窃听。果不其然听到说要就寝的几人在黑暗的室内聊了起来。 雨怀栞问:「朝缘,你今日服药后可有不适?」 风朝缘回答:「没什么不适,精神很好,外面月光太亮,我可能得多躺一会儿才能入睡吧。」 黎睦月说:「表哥,药方跟新药都给崔巫仙一份,没问题么?他一向不喜欢我们,肯定不会试那些药的,这样不是很浪费?」 雨怀栞轻哼:「不吃最好,给他吃才是真的浪费了。何况他自己不吃也会找别人试药,我还寧可便宜了别人。而且他空有药方也没用,新的药方得用新鲜的龙胆花花果,星军跟巫仙用的药分别用了花和果实,虽然我也註解得很详细,不过以他多疑的性子,没这么快接受那些东西。只要苏襄和跟雪芝公主能帮我们,我们能做很多药,药方我也给了公主一份,今后也能互通有无。」 「也就是说,崔巍他会失了先机吧。」风朝缘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恍然大悟。 雨怀栞叮嘱道:「这里太偏远,发生什么事都难料,你们要多加留意自己的安全。我想,这几日就不要落单,我和风朝缘一块儿行动,小月你也不要离开大个子身边。我也会提醒襄和她们俩。」 其他三人齐声应:「明白了。」 黑熊把那房里几人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和白狼回去交代,其他三名星军并未在那两名女子房外听到任何动静,叶长官跟其他士兵也都早早就寝。崔巍避重就轻把听来的东西转叙给那三人,接着逕自站在桌边思量道:「看来他们是利用我们不相信他们这点,故作大方给了药和药方。那么这药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泓泽,你们先服药试试,万一有问题,有我在,而且雨怀栞他们也在这里,如果药有问题,他们也逃避不了责任。」 元泓泽问:「那,舅舅你不试药?」 肩上掛着蟒蛇的星军阴阳怪气笑说:「先生当然不能先试药,他还得顾着我们几个,万一都一起出事了怎么办?我先来吧。」 另外两位星军也陆续服药,元泓泽心中抗拒,但他不想被舅舅盯上,所以故作无畏的吃了一颗新製的炁清丹。服药的几人都短暂露出恍惚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復神智清明的样子,而且眼神比原先还要炯亮有神。 「哦?」魂核为蟒的星军讶叫一声,深吸一口气说:「这药,真的不同于旧的炁清丹……」 「我也觉得,很明显不同。旧的丹药会令五感迟钝,也没什么提神的功效,可我现在觉得精神很好,五感同样敏锐,却不觉得难受!」 「同感,这药太厉害了!」 元泓泽徐徐吐了一口长气,稍微转头,他那头小黑熊忽然成了大黑熊,在崔巍斜后方立起来,比崔巍还高许多。 崔巍仍警戒打量他们几个的变化,瞇眼提问:「有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元泓泽摇头:「目前没有,我觉得……很舒服,很自在,好像……从泥沼解脱一样。」 其他星军精神饱满附和着:「不错,感觉很好,好像几天不睡、饿个几餐也没事。」 「我也一样,说不定能一打十,那十个对手还都是星军,哈哈哈。」 崔巍安心了些,顺着那句话挑眉问:「哦?那么雨怀栞他们几个,你们也能应付?」 身上带着蟒蛇的男子扬起自信的笑容说:「我的蟒蛇可以轻松绞死他们几个。」 崔巍脸上浮现阴狠的笑意,低声喃喃:「很好。在如此偏远的山野,有时也会发生一些难以避免的意外吧?不过,记得留两个活口。」 「舅、舅舅的意思是……」 崔巍看着元泓泽挑眉道:「你明白了么?既然这药这么好,我们可不能浪费他们的好意啊。」 元泓泽服药后只觉得身心舒畅,似乎任何毛病都没了,之前的不安一扫而空,加上其他学长跟舅舅都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对得到黎睦月一事感到兴奋期待,当即笑应:「明白,都明白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柒 次日清晨,雨怀栞等人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告别叶长官他们,还留了一些药在堡垒,崔巍一伙人也整装要出发。 风朝缘问崔巍说:「你们不在堡垒多留几日?」 崔巍笑了下:「本来就是赶着要和你们见上一面的,虽然没能帮助你们研製新药,但护送你们去翌城还是可以的。」 雨怀栞挑眉:「不顺路吧?你们几位不是要回京?」 崔巍说:「绕点路没什么关係,还是说,你们并不想跟我们同行?唉,如果是这样……」 雨怀栞垂眼思忖半晌说:「要是你们不嫌麻烦,我们并无意见。那这就啟程吧?」 崔巍亲切微笑:「好,一块儿上路。」 叶长官说:「从这里走两天会到最近的小镇,镇上能弄到马车。你们保重。」 堡垒的士兵们也几乎都过来送行,由于接受过那几位巫仙们的帮助,他们都很捨不得巫仙们离开,尤其是魂核为灰兔的少年,所以也召出魂核一起送客。 黎睦月看到士兵和一堆飞禽走兽对他露出不捨的表情,觉得他们挺可爱又有点想笑,挥手喊:「后会有期。你们保重。」他喊完就跟在表哥、风学长身后,苏襄和、荣嫣也跟上来,元飞昴走在最后方护着他们。 崔巍等人也相继跟在后方,叶长官等他们人都走远以后,回堡垒见四名穿戴好护甲皮衣等装备的士兵,他向这四人确认道:「你们都准备好了?」 四名士兵齐声答应,叶长官于是下令:「那就兵分两路啟程前往翌城和京城,务必将新药及药方送到。如非必要,避免兽化。」 这都是黎睦月提出的主意,由于崔巍已经盯上他们一伙人,他们也不想给松塔族带来更多危险和麻烦,那就只能请託叶长官。这堡垒地处偏僻,但在这里的星军皆是菁英中的菁英,否则也不会仅凭十多人在这个苦寒边境镇守多年,由这里的星军把药方、新药带给傅城主和京城可靠的官员,让那些人以此商议国策,算是多了一个保障。 叶长官认为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打发其他士兵说:「好了,该干嘛干嘛去。解散。」 刚喊完解散,远方就传来奇怪的风声,天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有士兵的魂核飞到高处观望,发现远方出现了龙捲风。 叶长官听完士兵报告仍一脸淡定表示:「应该是他们双方打起来了。不过那不是我们能管的,不要贸然涉入。我们先管好自己。」 「可是长官,小灰兔巫仙他──」 叶长官轻吁了口气,跟他们几个说:「就是黎睦月他们要求我们别涉入他们的纷争,他们也都不是泛泛之辈,我们该信任他们。而且他们还跟松塔族谈好了,由松塔族每旬製药提供给我们,在新的国策执行前,我们都不会因为缺药而伤脑筋。灰兔巫仙、我是说黎睦月看起来那样,其实比我们想的都还要可靠厉害,不用太担心。」 话说到稍早之前,崔巍他们几人跟着雨怀栞走在原野间,附近湖畔倒映着天上白云,景色美到令人讚叹,但谁都没心思欣赏风景,两方人马互相提防彼此。 崔巍使个眼色,身旁两名学生立即兽化为狼扑向前方几人,盯准了巫仙攻击。雨怀栞早有防备,当即召出巨大化的魂核,一隻苍鹰展翅翳然,双翼一振就生成一道龙捲风。 崔巍他们几个躲开大风袭捲,元飞昴和苏襄和摆出应敌之姿,前者一脚踹飞一隻狼,后者错身在狼身上画了两刀。风朝缘兽化为白虎,让雨怀栞骑着自己在原野间奔驰,这里高过人的草丛能遮掩他们的身影。 被苏襄和所伤的狼衝向荣嫣,荣嫣不闪不躲,站在原地半举起双袖,那隻狼以为她要投降,却听她用甜美嗓音说:「受死吧。」 攻向荣嫣的狼僵住,须臾后转而衝向另一头狼扑咬,与伙伴自相残杀,苏襄和趁乱拉着荣嫣找安全的地方藏身。另一方面,元泓泽看到黎睦月兽化成灰兔窜进草丛,不禁露出兴奋的神情追猎灰兔,并低声笑说:「我闻得到你的气息,你躲不开我的,黎睦月。」 兔子虽然在野外是弱者,但为了逃命能跑得很快,不过元泓泽仍很快在湖边草丛里找到灰兔,出乎他意料的,灰兔主动跑到他脚边,当他蹲下来要捉兔子时,感到一瞬的晕眩。 元飞昴想去找伴侣,却被崔巍拦了去路,后者挑眉微笑说:「自相逢后你一个眼神也不给我,连喊都不喊一声舅舅。」 元飞昴打算无视崔巍,崔巍逕自说:「你似乎好转很多,但依然不是巫仙的对手。」 崔巍大步跑去拦住元飞昴的去路,嚣张大吼:「元飞昴!你不恨我?这可是你报仇的好机会,你在怕我,所以才不敢看我!」他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元飞昴无视自己,从前就这样,不管他献殷勤示好还是给予各种折磨、痛苦,这个人总是对他不屑一顾。 元飞昴斜瞄崔巍一眼,说:「我的识界有他筑起的屏障护着,你影响不了我。」 崔巍冷哼:「你真是天真得可爱,他这么晚才觉醒,就算是一等星也终究不如我。」 「那你大可一试。」一隻灰兔从元飞昴的衣怀里蹦出来,朝崔巍脸上飞踢,那一脚带给崔巍的惊吓大过于实际伤害,崔巍惊叫跌坐在草堆里指着跳开的灰毛球说:「你不是该被泓泽捉住了?」 灰兔被元飞昴接回去,崔巍留意灰兔和元飞昴的视线,跑到湖畔看到元泓泽正在抓着湿地泥巴喃喃自语,而且神情恍惚,原来黎睦月早就利用刚才的龙捲风造成的混乱,对元泓泽的魂核及识界都施展幻境。崔巍怒不可遏,咬牙狠瞪元飞昴和灰兔低吼:「你们胆敢如此!」 这时两头狼一前一后衝到湖水里持续互杀,一隻锦鲤在狼的上方悠游,半空中荡开浅金色涟漪,若有似无的光影笼罩着底下相杀的猛兽,彷彿那涟漪就是迷惑双狼的元凶。原野上的繁花不知不觉间盛开,风中复杂的花草气味混淆了星军们对气味的感知,加上崔巍这方仅有他一个巫仙,无法同时顾及其他三者,雨怀栞他们可是有三名巫仙能同时瓦解他们识界的屏障进行侵蚀。 崔巍明白自己大势已去,跪坐在地上颓然道:「你们打算在这个杳无人烟的野地杀人灭口?」 雨怀栞和风朝缘走出草丛,雨怀栞回说:「这不是你们的打算才对?我们只是先发制人。」 崔巍眼神不善盯住雨怀栞说:「废话少说。元飞昴,泓泽好歹是你亲弟弟,你好歹放他一条生路?」 风朝缘冷哼:「真有脸面讲这种话,方才是谁想取人性命?」 雨怀栞不同意:「他盯上我表弟,怎么能轻易饶过他。败者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下场。」 「你闭嘴!」崔巍脸色狰狞怒吼。 黎睦月语气淡淡的答应道:「好啊,放了阿昴的弟弟,可以。」 元飞昴知道怀里的灰兔要是变回人,应该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灰兔用毛绒绒的前脚在他衣襟上扒了扒,昂首示意,他随即就知道该怎么做。他抱着灰兔走近湖畔,正在抓泥巴玩的元泓泽一瞄到灰兔就笑呵呵喊:「兔兔,我的兔兔。」 元泓泽才刚伸手要抱灰兔,动作就停顿住了,在他眼中灰兔彷彿变成最可怕的事物,他摆手摇头往后退,退开后又不停低头念着:「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对不起,我不敢了!」 崔巍看出黎睦月对他的外甥下了暗示,怒斥:「你们太过份了!」 灰兔鼻端喷出轻音说:「你当初对阿昴也是如此,我做的还算很轻微了。」 元飞昴踱回崔巍面前与之对视,他告诉崔巍说:「你才是没用的巫仙,没用的人。从今往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几个。」 崔巍看他们陆续转身离开,白狼在他身旁仰首咆哮,他神情疯狂的在其背后叫喊:「你们连杀人都不敢,哈,你们会后悔今日的妇人之仁。」 苏襄和闻言小声哼笑,跟荣嫣说:「妇人之仁?他会后悔今天自己这么想。」 荣嫣趁机发牢骚:「仁慈造成不好的后果就要怪罪女人,不仁慈赢不了又要怪女人恶毒,老是让女人担责任的傢伙真是没用啊。」 苏襄和附和:「是啊。落败还叫得这么大声,怎么不嫌自己丢脸?」 带雨怀栞走在前方的风朝缘听到两个少女的交谈,心中想着:「崔巍要是听到可能会气到吐血,哈哈。后生可畏。」他回头问:「小月怎么不变回人?」 灰兔说:「到镇上在找客栈变回来,这里有女孩子,我一下子变回来光着身子也很失礼。」 雨怀栞轻笑,夸表弟说:「还是你懂事知礼数,有人方才就直接在草丛里穿衣服,也不怕光屁股被虫咬。」话里揶揄的就是风朝缘。 苏襄和问荣嫣说:「对啦,那两头狼还在打?打不停啊?」 荣嫣耸肩:「也许吧。反正他们想让我们死,这种披着人皮的傢伙,也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是吧?睦月。」 灰兔点头:「对。不必管他们死活,赶路。」 苏襄和笑嘻嘻拍元飞昴手臂说:「嗨呀,这次好像都没有大个子的用武之地,可惜喔。」 元飞昴浅笑回应:「杀鸡焉用牛刀。」 「哈哈哈哈。」苏襄和大笑,转头问荣嫣说:「我是被他小瞧了么?」 荣嫣无奈睨她一眼:「人家没有那个意思啦。别多想。」 风朝缘走到元飞昴身旁跟灰兔聊:「没想到小月也能狠下心那样对崔巍他们,我真是有些意外。还是说,觉醒后你有什么新的感悟?」 灰兔鼻子动了动,在元飞昴怀里窝成一团回应道:「没有啊。不管是否觉醒,我都不喜欢算计人心,只是崔巍对我跟我身边的人已经是个大威胁,为了我们的太平日子,就必须得排除他才行。 不过我的确没有把崔巍当人看。每个人生下来只是徒有人的模样,有先天求生的诸多欲求,但还没有养出人性,所以要学习怎样做人,才能成为真正的人。犯错是在所难免,但崔巍不是无心之过,而是恶意贪求,他学习做人失败,因此我不会把他当人看。 如果有人能接受、包容崔巍的错,陪他学着做人,帮他改过,那也绝对不是我们。对我来说他没救了,这只是我自己的见解,思考后才决定这么做。」 雨怀栞赞同道:「不错,空有人的皮相,却学不会做人,像崔巍那样就是无药可救,我们没必要管他了。」 风朝缘颇认同的点点头,心里想着:「这番话要是崔巍听到应该吐血吐到晕过去,哈哈,可惜。」 以人的姿态步行还是太缓慢,风朝缘提议道:「不如我兽化后,大家都到我背上来吧?我能一路跑到下个城镇。」 雨怀栞揶揄道:「还是算了吧,老虎再勇猛,跑一天也会累死的。让大个子骑到你身上就能压垮你。」 风朝缘笑问:「你这么说是心疼我?」 元飞昴忽然出声道:「要是你们不怕高,可以都到我背上。」 雨怀栞昂首挑眉:「可以么?」 元飞昴点头:「小月一直照顾我,我恢復得很好,不会有事。」 随后出现一隻银龙在流云间飞驰,其背上乘载了数名伙伴,他听见伴侣和朋友们的笑声,心情也随之高昂。云上的阳光过于耀眼,银龙带眾人躲到云下,他们没有前往附近小镇,而是在片刻后直达翌城外的郊野,元飞昴在朋友们的遮掩保护下穿好衣服,黎睦月也一同变回人貌着装。 雨怀栞率领他们找到傅奕芳,先口头交代了此行成果,也提起了崔巍犯的事。 傅奕芳脸色凝重,沉默了会儿才叹道:「从前只是觉得崔巫仙或许不认同天川楼的风气和理想,没想到他真干出这样的事来。元泓泽的下落不明,也不知该如何交代才好,此事我不管以什么身份都不便出面。」 雨怀栞递上一叠文书说:「我都想好了,这件事暂时不能公开说,但是崔巍肯定还会再找麻烦,我让信赖的人传出一些风声,等崔巍自己把谣传落实了。至于新药方的事,我已经写好事由,大小事都交代在这里,之后也会有一份交到京城那里。」 傅奕芳草草翻阅雨怀栞写的东西,欣喜道:「这样真是太好了,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都是多亏了我那表弟,还有其他人的帮忙。」 傅奕芳看雨怀栞依然表情严肃,没什么笑容,关心道:「你是否还有忧心的事?不妨说来听听?」 雨怀栞说:「新药还在试药,虽然我多少能预料长期服用的药效,却无法肯定,还需要一些人自愿试药。不过,光是新的炁清丹出现,翌城在您的治理下是还好,京城的情况就不好说了。叶长官的人大概也快到京城和这里了吧。」 傅奕芳安抚他说:「不管怎样,总是个新希望。我这里也会尽量做好准备,应付京城那些老狐狸、小狐狸们。」 雨怀栞听她这么讲才稍有笑意:「事情还没完,我们会到京城一趟。」 傅奕芳起身,慎重其事说:「这才是我要讲的话,不能让你们师生把责任全担了,我会设法护你们周全。」 傅奕芳把公务暂时交给副城主及副楼主,亲自跟着雨怀栞等人入京去见几位大臣。黎睦月得知表兄的打算,自然不会放着他们不管,只是在花神庙上香后,拉着元飞昴到庙里一棵花树下心虚的陈叙此事,訥訥问道:「我想等表哥忙完新药的事,然后找他跟我一起回老家。阿昴愿意等我们么?」 元飞昴温柔轻捏了下黎睦月的鼻子说:「这还用问?你知道我的。」 黎睦月瞅着元飞昴傻笑:「你怎么对我这样好?不会想任性一点,闹一下脾气么?」 元飞昴浅笑:「当然会啊。不过不是现在。」 春天早已降临在京城和翌城,崔巍的恶行也最先在这两处传开来,起初多数人只以为是谣言,却没想到崔巍竟真的带新药和药方投奔樊丹国,反而验证了传闻为真。雨怀栞因为洩露药方给崔巍,险些招来牢狱之灾,幸好傅奕芳力保,他才能亲自上堂辩解,说明此举有试探敌我的意图而穫释。 雨怀栞受审时自辩,说道:「当初我等虽然给予崔巍完整的药方,也告知服药禁忌,但新药的药材难以轻易取得,所以就算崔巍有药方,没有药材也于事无补。 再者,若一般觉醒者并不会贸然尝试新药,或尝试后因贪其功效而服食过度,但崔巍素来与我不合,未必会听从我的建议正常服药。 任何的药,视情形服用才能发挥药性,过量即是毒。太过频繁的服用新药可能会成癮,造成原有的症状更严重的反噬,比没吃药以前更容易浮躁,焦虑、失神。 此外,邻国无法办法取得大量天安岭的龙胆花,就算能取得也不必担心,虽然服药后有两个多月的期效,星军的五感不会再受到过大的刺激,巫仙也不会太过容易受他人情绪心思的影响而陷入混沌,但是等药效过后,觉醒者会更像是一般人,魂核也更安于在识界生存,心神都会变得更安定。因此我猜测长期服用个两、三年后,觉醒者能渐渐摆脱觉醒后的困扰,过上一般人的生活。至于是否要开放新药给觉醒者,就有赖诸位大臣们审慎决议了。」 这期间,其他人也为了雨怀栞和新药的事出了不少力,风朝缘说服了家族支持雨怀栞,苏襄和跟荣嫣也去请託二皇子说服朝野大臣,雨怀栞遭遇的麻烦才少了许多。 这期间,因崔巍的事和元泓泽下落不明,元飞昴被父亲及继母彻底恨上了。 觉醒者能造成的影响有时难以想像,因此他们的年纪、魂核姿态往往都要呈报地方官府,再由中央登记在案,而当初元飞昴由半觉醒者改登记为觉醒者,魂核为龙,这不仅在神裕国是特例,放眼各国都是绝无仅有的,除了他以外,苏襄和的魂核也是特殊的存在,因此他们两人都被朝廷带到驛馆等候调查,表面说是招待外地客,实则是软禁。 元家家主就是在此时找元飞昴的碴,声称自己的长子魂核不寻常,可能带来灾祸,试图让大臣们、皇族们心生不安,藉此报復元飞昴没有好好带回崔巍、元泓泽一事。 黎睦月陪着元飞昴入住驛馆,在房间里忍不住气到大骂:「你父亲真是太不是东西了!」 元飞昴悠哉煮水泡茶,附和了句:「他一直都是这样。」 「一样都是他的孩子啊,偏心得太过份了吧?」黎睦月气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踏着重重的脚步,就像兔子生气跺脚那样。 「那也没办法。」元飞昴本来也很不高兴,可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更生气、更在意,他忽然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了,甚至心情有点愉悦。 「崔巍一直欺负你,你弟弟就算没有亲手做什么,肯定也有煽动吧?你父亲怎么还要你负责他们周全?没踩死他们就算好的了!」 「嗯,你希望我踩他们?」 黎睦月顿了下,气呼呼道:「不,踩他们都嫌脏了脚,乾脆喷火烧他们。」 元飞昴并不觉得黎睦月这想法多残忍,反而觉得这么发脾气的少年率真得可爱,附和说:「喷火会殃及无辜,吐吐口水倒是可以。」 黎睦月被逗笑了,走去抱住元飞昴说:「你别太难过啊。家里没人疼你,我们疼你啊,你有我、我表哥、风学长、襄和他们,我们都喜欢你的。」 元飞昴摸摸他的头发,唇角噙笑轻应:「我知道。」 「你也不必担心,傅楼主说过,按神裕国的律法规定,觉醒者若无犯法、危及社稷,任何人都不能逼迫觉醒者召出魂核,或干涉其生活。你什么坏事都没做,楼主他们也都会帮你,不用担心。」 元飞昴将黎睦月额前落下的发丝轻轻撩到一旁,神情专注的低头轻吻其眉心,他说:「我没担心过。有你在,我就是世间无敌。」 「嗯?」 「还记得么?当初相识时我跟你说过,等我的魂核从蛋里孵化后就会很强。是你帮了我,我的魂核因此早已认定你是我的伴侣,只要你安好,我就都好。龙是一种能跨越时空的兽,等你几天、数个月都不过是眨眼,并不勉强,反而该担心要怎样让你我长久相伴。」 黎睦月望着元飞昴,他默默红了脸,两人的脸越靠越近,唇几乎要贴到一块儿去,忽然有人来敲门,他吓了一跳,听到门外苏襄和喊大个子,他赧顏道:「啊、我去开门。你倒茶吧。」 苏襄和带了二皇子过来,佟秀臣出于对朋友的关怀,特地赶来和他们商讨对策,应付元家势力的刁难。最终黎睦月和元飞昴都决定继续试新药,一来能帮上雨怀栞,自己或许还能摆脱觉醒者的困扰,还能让京城大官、权贵们放下对元飞昴的不安和戒心。 黎睦月说:「本来我就打算支持表哥的,表哥自己都试药了,我也会继续服药,这觉醒者的身份对我而言可有可无。」 元飞昴也赞同道:「我和他想的一样。要是长期服药后,能过上一般人的日子,那样也很好。」 佟秀臣看他们似乎早就有所觉悟,垂眼叹道:「既然你们这么决定,我会倾全力支持,其他的都交给我来应付。」 佟秀臣并非养尊处优的皇族,虽然不是觉醒者,但也曾经歷过不少难关,在他努力奔走、动用人脉后,总算赶在春末让黎睦月能带着元飞昴返乡了。 黎睦月决定走水陆回去,朋友们都来送行,夹道开满了雪白荼蘼花,他挽着元飞昴的手臂挥别岸上亲友,并对雨怀栞喊道:「哥哥,你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我们会在老家等你回来,要快点啊!」 雨怀栞温柔笑了下,也半举起手挥了挥。黎睦月又喊:「风学长,哥哥先交给你啦!」 风朝缘高举双手回应:「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雨怀栞小声反驳:「反了吧,是我照顾你才对。」 苏襄和哭得满脸是泪,抓起旁人袖子擦眼泪,荣嫣尷尬出声:「襄和,手帕在这儿,你别为难二皇子……」 「噫?」苏襄和泪眼模糊看着袖子主人,佟秀臣拿了手帕帮她擦拭泪水,她这才看清对方,尷尬松手说:「啊,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弄脏你袖子。」 荣嫣苦笑:「鼻涕都沾上了呀。」 佟秀臣失笑:「不要紧。要是捨不得分开,改日去找他们也行。」 苏襄和眨了眨眼,认真问:「你和我们一块儿去?」 佟秀臣微讶,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略想了下微笑回应:「要是你们不嫌弃我这样的旅伴,乐意之至。」 *** 睦兰城,一座多水的南方古城,有许多歷史古蹟、名人逸事,也是黎睦月的故乡。 黎睦月告诉元飞昴自己的名字就是父母借了城名的一个字取的,元飞昴下船后问他:「那怎么不叫兰月?」 黎睦月含糊回应:「爹娘希望我脾气好点吧,所以才挑了睦这个字。幸好一路上你没晕船,我带你到处看看。」 「不急着回家?」元飞昴疑问:「你不思乡么?」 「不急于一时嘛。」黎睦月笑得有点心虚,返乡的路比前往翌城还快,也不用很频繁的换车马或船隻,虽然元飞昴也能兽化带他一下子飞回来,但兽化或许又会引起京城人士恐慌,所以带着佟秀臣帮忙准备的路引按预定的路回家。 黎睦月没有刻意带人绕远路,只是偶尔会在一些店铺前稍微逗留,有些铺子的人认出黎睦月就会热情招呼,接着双方开始寒暄。他们刚在饼铺跟老闆娘聊完,又走到不远的酒肆被小老闆喊住:「这不是月哥么?你回来啦?哟,还带了朋友,快过来啊,请你朋友吃酒不?」 黎睦月笑笑的走过去说:「你请我们吃酒啊?」 小老闆笑回:「我是说,你请你的朋友,怎么是我啊?我还得赚钱哩。」 黎睦月笑了笑,还是打了一合新酒,拎着黑色的小酒壶对元飞昴俏皮笑说:「我们回家慢慢喝。」 小老闆看元飞昴注视黎睦月的眼神很不一样,不自觉压着嗓音问:「你这位朋友很不一样啊。」 黎睦月歪头:「哪里不一样?」 酒肆小老闆瞇眼,故作深沉的开着玩笑:「我看他好像是想拿你当下酒菜。」 黎睦月瞅了眼元飞昴,呵呵笑了两声:「小老闆你偷喝酒是不是?大白天胡说。我要走了。」 小老闆笑着道别:「好啦,有空再来坐啊。」 元飞昴就这么跟着黎睦月在街上漫步,一会儿逛这摊,一会儿又在别间店铺逗留,路越走越小,缓缓往上坡走,进到巷弄里仍是墙连着墙,分不清哪户是哪户,弯来绕去忽然又到了宽大的铺石道路上,沿着清澈的沟渠走就能见到长长的砖墙,水里和道旁的花草都引来了不少蜂蝶,是个风水不错的环境。 黎睦月叩门后报上姓名,很快就有人来打开木造大门旁的小门,门里一位青年男僕欢喜喊道:「真的是少爷!少爷回来啦、老爷,我们少爷回来啦!」 「我们进去吧。」黎睦月察觉元飞昴似乎有些紧张,他捞住元飞昴的手握紧,摸得出对方手心虽然不到出汗,但也有点快要冒冷汗的样子,他微笑说:「不用担心,我爹娘人很好,不是只有对我好,是真的人很好的。」 进门后先见到雅致的前庭,绿地间佈置了古松奇石,引来活水造景,水流也经过了前往主屋和附近凉亭的回廊下方,可以见到水中有鱼虾,水下青嫩的水草和藻类也开着小花。 先听到风声跑出来见儿子的中年妇人就是黎睦月的母亲,游尚雅。她用布缠头,身上披了旧衣,手里还拿了鸡毛撢子,看得出正在打扫家里,跟在身后的女佣也是相同的打扮。游尚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亮有神,相貌端正,瞧得出年轻时也是位风姿不凡的美人,不笑的时候表情严肃,本想念儿子近来怎么都不送家书了,一见儿子带了位英俊挺拔的朋友回来,就堆起亲切笑脸招呼道:「这位是你在天川楼的同窗么?」 黎睦月正想介绍,刚开口就听见父亲从书房那儿边喊他边疾走而来:「儿子啊,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写信回来,可担心死我们俩老啦!」 黎毓安挥着双手夸张的赶过来,在扑过去抱住儿子前就被夫人拦住,游尚雅睨他说:「稳重点,老头儿,可别吓着我们的客人。」 元飞昴带着温和客气的笑意向两位长辈行礼:「晚生元飞昴,见过黎家家主、主母。临时造访,手边只有几样旅途中採买的土產,不晓得是否合二位的喜好,希望你们别嫌弃。」 游尚雅身旁女佣代为接过礼物,她看这小子慎重其事的向他们夫妻行礼,心情好得笑起来:「唉呀,不必这么拘礼啦。你是小月的朋友,我们款待都还来不及呢,你居然还备了礼物来,太客气啦。」 黎毓安还在惊讶这客人如此高大英伟的体魄,被妻子拿手肘撞了下才回神过来:「是啊是啊,我们小月难得带朋友回来,欢迎啊、欢迎。」 黎睦月皱眉喊他们:「爹,娘,听我把话讲完啊。」 「小月……」元飞昴低声唤了黎睦月,明显有些不安和顾虑,他担心对方的父母无法接受自己,并不想一来就把两老给吓着。 黎睦月挽紧了元飞昴的手臂介绍道:「爹,娘,他不是我朋友,他是我的伴。」 黎毓安愣住,转头问:「夫人,他说什么?什么伴?」 游尚雅较快回过神来,淡定解释道:「就是像我跟你这样吧。」 「喔?」黎毓安慢慢抬头打量面前的高大少年,忽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噗咳咳咳──」 「伯父?」 「爹!」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捌 客厅里,游尚雅亲自煮了花茶给晚辈,黎睦月和元飞昴相邻而坐,黎毓安一个人坐在堂上吃着自己先前炒好的花生。 元飞昴看黎毓安脸色不好,他也不是擅长哄长辈的性子,只是单纯觉得再怎样还是要关怀几句,正想开口喊黎伯父,游尚雅就抢在他开口前聊道:「既然你和我家小月这么亲近,那我就跟着喊你阿昴?」 元飞昴点头:「伯母想怎么喊我都好。伯父他?」 游尚雅淡定微笑道:「他没事,就是一时有点吓着而已。以前他总是想着儿子哪天会娶个娇小可爱的妻子,呵,没想到啊。」 「娘。」黎睦月对着元飞昴尷尬一笑,幸好元飞昴看起来没有很在意。 元飞昴只是有些好奇,问游尚雅说:「伯母你没有被我吓着?毕竟我和娇小可爱沾不上边……」 游尚雅说:「那是老头儿自己的想像,我倒是从来都不觉得小月会那样,他从小就说他喜欢高大的,英俊的。」 黎睦月诧异:「我哪有这样讲过?没有啊。」 游尚雅笑呵呵看着儿子道:「有,但你自己记不得,因为那时你还小,三、四岁的小娃儿,你爹以为你这个小娃娃是成天学大人讲话,所以让奶娘跟其他人别乱教,还一直跟你说将来找媳妇儿要找娇小可爱的。你呢,就一直唱反调,说要找高大英俊的。呵。我瞧着,你找的这位元郎倒是相当高大英俊啊。」 黎睦月赧顏笑了下:「这么说,娘亲你同意我们在一起了么?」 游尚雅收起笑容沉吟道:「你先把他是个怎样的人说一说,我们都还不熟悉啊。」 黎毓安忍不住出声:「我可不一定会答应啊。」 「爹,阿昴对我真的很好,我也很喜欢他,连表哥都欣赏他呢。等你慢慢和他熟了也会喜欢他的。再说,我把人带来这里,总要对他负责啊。他虽然是京城元家的人,但是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歿了,父亲娶了继室也没再好好照顾他,让他吃了不少苦。」 元飞昴说:「家父已经和我断绝关係,因此元家的事,今后也与我无关,往后我就是一个人了。两位长辈会顾虑也是对的,但我会竭尽所能对他好,凡事以他为优先。」 黎毓安看儿子和姓元的大个子眉来眼去,不禁有些吃醋,他说:「哪有爹娘不疼自己的孩子?究竟出了何事才会让令尊要和你断绝关係?」 黎睦月皱眉:「爹,你别逼他,一会儿我跟你说吧,阿昴想起那些只会难受。」 黎毓安睁大眼,转向妻子寻求安慰:「孩子的娘,你看孩子他居然吼我了?」 游尚雅端起茶浅啜,敷衍回应:「我们小月很有精神,你看元郎把他顾得多好,毫发无伤呢。」 黎毓安瞇起眼对妻子不满道:「连你都帮他们讲话,那小子生得俊了不起么?我也生得好啊。」 游尚雅听了失笑:「唉,你都几岁了,还跟年轻人计较什么。」 黎睦月逮着机会附和:「对嘛,稳重点啊,爹。」 先前为了装年轻把鬍子都剃乾净的黎毓安,这会儿看起来更幼稚了。 元飞昴从没见过一家人能像这样斗嘴,好像快吵起来,但又不是真的感情差,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话,只得默默观望他们一家三口。 这时管家提醒他们说:「老爷,夫人,饭菜都准备好了。」 游尚雅站了起来,对元飞昴亲切道:「不如先吃饱再聊吧?」 黎毓安也起身,明显比妻子矮了一点,但仍昂首摆出家主的姿态清嗓道:「是啊,不管怎样来者是客,一块儿吃顿饭吧。」 黎睦月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是不希望元飞昴久留,轻哼了一声,故意挽着元飞昴的手去吃饭,把黎父气得脸微红。游尚雅是看惯了,也懒得理这对傻父子。 黎睦月看了眼桌上菜色几乎都是自己喜欢的,心中欢喜,选了几样菜挟给元飞昴说:「这笋子我记得你爱吃,试试我家乡这里做的口味。还有你爱吃肉,试这个滷肉,香料也是睦兰城才有的风味。」 元飞昴也挟了些到黎睦月碗里,黎毓安插嘴道:「儿啊,食不言,寝不语,你一直说话成什么样?」 黎睦月顶嘴说:「我们家里没这条规矩啊,是不是?娘亲。」 游尚雅细嚼慢嚥,转头对黎毓安微笑说:「吃饭吧,夫君。」 「嘖。」黎毓安小声咋舌。 饭后游尚雅提议去后面花园散步消食,元飞昴就跟着他们一家人走,黎毓安双手负在身后走在最前头,执着扇子介绍自己精心打理的庭园:「那盆是我和朋友去山里打猎看到的花草,不清楚什么名堂,觉得好看就设法挪回家里养了。还有那棵松树是我父亲生前亲手栽的,那块石头大有来头,是万年石,据说啊──」 后方三人根本没理睬黎父,游尚雅关心元飞昴说:「小月刚才说你在家里不受宠,家里人还虐待你么?」 黎睦月忍不住抢话道:「岂止虐待,都要杀他了呢。那个继母带来的弟弟十分可恶,对我们阿昴心怀不轨,阿昴不肯理他,他就仗着自己是巫仙的身份和能耐去害阿昴。阿昴在他母亲的娘家人帮助下,好不容易逃去天川楼,谁晓得那个坏蛋也跑去天川楼。」 游尚雅讶道:「这么糟啊,元家的家主一点风声都没听说?」 元飞昴摇头:「父亲他很少管家中事务,也只听信继母他们所说的,和我并不亲近。」 黎睦月想着就来气:「何止不亲近,根本是妒嫉阿昴。」 走在前头的黎毓安忍不住偷听,不知不觉安静下来,听到这里才插话道:「哪有当父亲的会妒嫉自己的孩子?」 游尚雅回答:「多的是吧?前朝的皇帝不就是妒嫉自己的儿子,造成憾事?不说远的,前几年听说隔壁镇那个郑家,就是那个卖盐的大户人家,也有类似的风波呢。」 黎毓安眉头紧锁:「哼,那是少数人,我就绝不会妒嫉小月啊。」 黎睦月走到父亲身旁,挽着父亲的手微笑问:「真的?爹,你以后也不会再念叨我怎么比你高啦?」 黎毓安嗤声:「你哪有比我高?我们父子一样高啊。」 元飞昴看黎睦月那样闹着黎父,面上也染了笑意。他淡淡说:「母亲娘家的人也担心被元家针对,所以自那以后也不方便再露面,不过暗地里还是帮我打点了在天川楼和外地的生活。还好遇上小月以后,所有的事都好转了。有他在,我不管做什么都顺风顺水,他就跟我的福星一样。」」 黎睦月笑嘻嘻说:「讲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游尚雅问:「小月啊,你在信里说,觉醒后自己的魂核是灰兔,为娘想看灰兔。」 「我也要看。」黎毓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黎睦月解释:「魂核不是谁都见得到,要是我没那么厉害,召出灰兔来,你们也看不见啊。」 游尚雅不死心:「不是听说还有兽化这回事?」 黎睦月表情古怪,尷尬笑说:「不好吧?兽化以后没穿衣服的。」 游尚雅歪头:「可是有毛皮啊?再说我是你娘亲,你小时候光着屁股的模样,我们一家都瞧过啦。」 黎毓安拍胸口保证:「放心,爹会把附近猫狗猛禽都赶开,不会让你被叼走。」 黎睦月为了满足两老的要求,于是几人来到花厅,还将门窗都关起来。 「可以召出兔子了?」游尚雅刚说完,就看到一团灰绒绒的毛球迅速衝到自己裙摆,她轻讶一声,蹲下来抱起那团毛球给黎毓安看:「你看得到么?」 黎毓安瞪大眼看灰兔,再看向自己儿子,指着灰兔对儿子说:「我、我看得到……」 黎睦月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我不必兽化。」 灰兔跳开来,身形变大,佔据了厅里整张圆桌,黎睦月说:「也能变大变小。」 游尚雅鼓掌:「真厉害。」 黎毓安惊奇得笑出声:「不错不错,有意思。」他瞄向一旁大个子说:「对啦,你也召魂核出来见识见识啊?」 缩小落到桌上的灰兔忽然直起身体抬头看,黎睦月和黎家两老跟着仰首,天井凭空生出许多云雾,其间雷电闪烁,银亮的鳞光若隐若现,云雾的范围很快缩小到他们几人上方,一道银光俯衝而下,变成一隻银龙绕着灰兔飞,周围仍不停生出白雾。 黎家两老都听说过不少觉醒者的事,却头一回见到这样光怪陆离的场面,黎毓安紧张得喊:「那是什么蛇啊?离兔子远一点,不能吃啊!」 游尚雅也有些紧张,但她拉着黎毓安的袖子提醒道:「好像不是蛇,你瞧他的脑袋。」 黎睦月一伸手,银龙就飞过来把脑袋搁在他掌心轻蹭,明显就是在撒娇,他解释说:「这是龙,不是蛇。银龙跟兔子的感情很好,就像我和阿昴一样,不会互咬的。阿昴的魂核不能随意召出来,怕会惊扰他人,在屋里就缩小许多,也才不会吓到你们。」 游尚雅凑到儿子身旁观察变小的龙,讚叹道:「真是银龙啊,鳞片好漂亮。这算是一等星了么?」 黎睦月说:「阿昴是神级的觉醒者。不过我们俩在试表哥的新药,晚点再跟你们说新药的事。」 游尚雅点头:「好,也聊聊怀栞吧,实在太久不见,也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你爹偶尔想起来都还会念几句呢。」 黎毓安装傻说:「没有吧,明明是你比较想念那孩子。」 「我一直叫表哥快点回来,我想等他忙完,很快就会回来了。」 元飞昴默默将魂核收回识界,望着那一家三口慢慢往外走,黎毓安忽然回头招手:「你快跟上来啊,别发愣。」 黎睦月也回头望着元飞昴微笑,两人陪长辈聊了大半天,又吃过晚饭才各自回去休息。黎睦月带元飞昴回自己住的院子,落日馀暉将院里修剪过的树丛、花木都镀了一层金边,一切都和他离开时差不多,没什么改变。 黎睦月指着院子里的鞦韆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玩那个,好几次都摔下来也不怕,后来爹把鞦韆拆了不让我玩,我又哭又闹,娘亲又帮我把它安置回去,说我玩久了就熟悉了。我小时候他们俩也时常吵架,可是很快就和好了。下午介绍了家里其他人,先让管家他们都认得你,你以后慢慢也会认得他们的。」 元飞昴始终安静聆听,跟着黎睦月回屋里,黎睦月帮他把外袍脱下来掛好,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才问他说:「我渴了,先喝,你口渴么?」 元飞昴微笑摇头:「不渴。」 「因为都是我在说话嘛。」黎睦月笑了下,走上前环抱住元飞昴说:「我爹对你态度不太好,那是因为他的期望落空,很失望,但他不讨厌你的。」 元飞昴替他抽了簪子把发髻放下,应道:「我感觉得出来,不要紧。」 「我爹他不太坦率吧。嘻嘻。」黎睦月想起今天老爹被他们吓着的样子,轻笑出声。 元飞昴说:「刚才分开时,你爹娘还在商量喜宴要办几桌、邀多少人。」 「什么?你听到啦?」 「嗯。」元飞昴玩着黎睦月的发丝,带着笑意说:「伯母还在犹豫这起婚事要不要通知元家,做点表面工夫什么的,你爹就有些激动的否决了,说那种人连儿子都害,才不让他知道,万一派人来噁心女婿怎么办。」 听到元飞昴转叙的内容,黎睦月好笑道:「我爹刚开始还对你那么凶,结果心里早就护着你了嘛。真是有够不坦率。他嘴巴硬,但心肠很软的。」 元飞昴问:「真的想要办喜宴?」 黎睦月反问:「你不想要?那就我们家里人吃一顿好的,不过我爹娘应该是想让亲朋好友都知道喜讯,往后也就不必一个一个解释了。我知道你可能不习惯那种场合,我再去跟爹娘商量。」 元飞昴和他坐在床边脱鞋袜,回说:「也没有不想要,只是有些突然,没想过我和你的事还要跟其他人交代。不过你在意的,我也在意,办喜宴也好,我没经歷过。」 黎睦月缩起双脚,抱腿坐在床铺上望着这男人的侧顏感动道:「谢谢你,阿昴。真的是什么都依我。」 元飞昴勾了下嘴角,让黎睦月往里面挪一些,黎睦月躺下来轻扯他衣袖,他握住对方双腕,唇含笑意俯身相视。 「呵。」 「笑什么?」黎睦月问。 「这种时候,你只属于我,我很开心。」 黎睦月赧顏抿笑,小声嘟噥:「我一直都是啊。」他刚说完,元飞昴俯首凑近,和他唇贴着唇,轻轻辗磨,元飞昴稍微偏过脑袋亲他嘴角、面颊,他摸上对方的脸,两人蹭了蹭鼻尖、唇瓣,稍微伸舌试探,彼此深受吸引,很快就吻到了一块儿。 「真好闻。」元飞昴亲吻黎睦月的颈侧,深吸一口气低哑道:「小月,你真好闻。」 黎睦月闻到他们彼此的信香变得浓郁,并且混杂在一起,好像冰冷的世界迎来初春,沉稳厚重的林木气息让他彷彿有点醺醉,但今日买的酒都和家人分着喝了,他也没喝多少,他是因为元飞昴而迷醉。他的身子被元飞昴抚摸过的地方都很温热。不知不觉元飞昴静下来,黎睦月对上他那一双深黑如渊的目光,好像见到了一些幻影,总感觉眼前的人似乎曾有不同的模样,不过这个人凝视他的眼神都是这样的专注、深刻、沉迷,却又清醒。 黎睦月不禁问:「你是不是觉得,好像看到了不同的我?」 元飞昴迟疑了下,应了单音:「嗯。」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一直在找你,好像你是唯一能照亮我的光。」 「我也有一样的感觉。」 黎睦月食指捲着对方落下的发丝,莞尔道:「光迎着光,不奇怪?」 「不奇怪。」 「那你知道我在压抑我们的春潮?」 元飞昴看起来丝毫没有意外的应了句:「知道。」 黎睦月愧疚低噥:「对不起,我、我太自私了,可我很害怕自己像野兽那样在外头……」 「不要紧,我也不喜欢那样。」元飞昴握着黎睦月的手小力揉捏,黎睦月的手和他不同,细白滑嫩,惹人怜爱。他执起黎睦月的手贴在脸上又闻又亲,后者手心痒得发笑。 黎睦月想到了一些事,问说:「该不会你也能摆脱我那些操弄,就像你也曾经靠自己摆脱崔巍,只不过你对我没有这么做?」 「不一样。崔巍是害我,你只是不安,但也并没有害我。不过你猜得没错,如果我努力一点的话,确实能摆脱巫仙的控制。所以我想和你结合,不是因为觉醒者之间的契合,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阿昴……」 「为了你,我好像什么都办得到,也变得更能忍耐了。」 黎睦月望着眼前这张俊顏实在难以静下心聊这些,他抿了抿唇说:「不是只有你在忍耐啊,你知道么?我是说,我也有欲望,对你的心意也……」 「知道。你常常偷看我,那些藏不住的眼神和表情,很可爱。」 黎睦月被说得脸皮越来越烫,他侧首用眼神示意:「我自己做的脂膏,搁在厅里柜子上。」 元飞昴却逗他说:「别急,我们太久没做,你会很疼。今天我帮你。」 「可是,还是拿一下吧?啊……」黎睦月没想到元飞昴能这么俐落迅速的剥光他,虽然只是将衣服敞开露出身躯,但仍像是初生婴孩般赤裸躺在对方身下。 元飞昴的手很好看,虽然过去做了不少粗活而长了茧,但指节分明却不会突出得难看,还很修长,黎睦月非常喜欢握着这双手,也喜欢被这双手抚摸。 「嗯嗬。」胸口被对方轻抚时,黎睦月敏感得哼出轻音,他好奇元飞昴会怎么对待自己,他本想偷懒不动,但耐不住诱惑,也伸手去摸元飞昴精实的体魄,厚实的胸肌手感很好,他只摸了一会儿,元飞昴的乳首也突起了。 「这里是粉的。」元飞昴也在玩黎睦月的乳珠,淡粉的乳首原本渺小平坦,一碰就发硬突出,像小花苞一样,凑近舔舐时还能闻到少年清雅的体香。 「啊。」黎睦月的胸口被轻轻囓咬、吮吻,身子不由自主的扭摆,但他习惯抿咬唇瓣,压抑叫声,喘息也被逼得急促紊乱。他还不清楚这样的反应对元飞昴而言是极为强烈的诱惑,只感觉烫硬的东西不时碰到他身下,他知道元飞昴想要了,小力推着对方肩膀说:「你、你也想要啊,还忍着做什么?」 元飞昴低语:「我一直都想要,不过你怕羞,容易不安,我不想让你害怕。」 有个傢伙飞进床帐,扔下香膏就窜出去了,是变小的银龙。黎睦月一时都忘了还能叫魂核跑腿,拿起香膏失笑,元飞昴握住他拾物的手说:「今晚稍微解馋吧。」 黎睦月羞赧瞄他一眼,微笑回应:「嗯。」 春末的睦兰城很温暖,黎睦月觉得自己冒了些汗,又或许是南风的缘故,到处都透着些微潮气,但他喜欢元飞昴的亲吻,还有令他酥痒的碰触,被抚摸、揉捏的地方都渐渐使不上力。 天色暗下来,银龙吐火点燃了房里的灯,透过床帐的灯光矇矓照着床里两人。黎睦月一手贴在元飞昴心口上,好像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他说:「你的心好像跳得跟我一样快。」 「一样的。」元飞昴扬起温柔笑痕,轻吻黎睦月的唇,拿走对方手里的香膏沾了些许,涂抹在对方淡色的乳晕上,指腹绕了几圈后,手指拈住娇小的乳粒搓揉,彷彿拈揉着可怜的小花果。 黎睦月羞得别开脸,轻喘了会儿问:「这么做真的好玩么?」 「你的反应有趣。而且这是你喜欢的花草香气,你闻了会舒服一些。」 「那你喜欢不?」 「原本还好,不过闻久了就喜欢。」元飞昴知道这是当初他们在松塔族的时候,黎睦月自己另外找材料做的,当初只以为是天安岭天气冷,所以做来涂皮肤,原来还有别的用途。 黎睦月红了耳根说:「我想着你调製的,有点像你睡着后的味道,加上你提过的,我的信香的气味。」元飞昴睡觉总爱抱着他,他在对方怀里闻到的信香沉冷厚实,像一整座山林都沉睡了,或是深夜时貌似静謐的海洋,虽然蕴含危险的力量,但也不会恣意爆发。 听了这话,春天的暖意彷彿在元飞昴的眼角眉梢晕染开,他望着伴侣的神情是那么的温柔多情。 黎睦月也学元飞昴那样沾了点香膏涂到对方喉结上,清雅温和的香气在床里散开来,两人嬉笑玩闹片刻,也没有最初那样紧张害羞了。 「你舒服的躺着就好。」元飞昴摸了摸黎睦月的脸颊说:「我来疼你。」 黎睦月难得听到元飞昴说这样露骨的话,羞臊得应不出话,只能看着元飞昴像在细细品尝什么似的在自己身上嘬吻、舔舐,彷彿他身上每寸皮肤都不同滋味。他的下腹很敏感,元飞昴的手指轻轻描画过他髖骨,将他挠得很痒,他忍不住扭腰,已经肿硬的阳具毫无防备就被元飞昴握住,温热的手心包裹着他,令他舒服得长吁一口气。 元飞昴见到黎睦月稍微仰首、瞇眼调息的模样,轻笑说:「还真像兔子一样,不轻易发出声音。」 黎睦月无辜瞅了眼元飞昴说:「是么?」 「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元飞昴温和抓捋着黎睦月的阳物,一手碰触那张俊俏小脸,噙笑说:「你其实也会不安,凡事谨慎,习惯想好最坏的情形,设法应对。你家人待你都好,为何你要活得这样小心翼翼?」 黎睦月半闔眼享受元飞昴的抚弄,脑海闪过一些往事,随口聊道:「可能是小时候,爹娘还不像现在处得这么好,年轻时他们也吵得厉害。后来到外地玩,我被歹人捉了。啊、疼,你别激动,轻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元飞昴搂着人亲了亲嘴,目光深黯的追问:「后来怎样了?」 「有两个绑匪盯上我们家,我装乖应付他们,煽动他们内鬨,后来有机会我就自己溜了。爹娘急得要命,当地官府也正在抓那两人,后来抓到他们就关押判刑。隔一阵子听说已经被处决了,因为那两人先前就抓过其他人,谋财害命的事干了不少。你怎么了?是不是在想,要是早点遇上我就好了?早点遇上,惨的是你啊,元家这么大的肥羊,他们肯定要宰的。」 「别说了。我想什么不都被你看穿了么?何必讲出来。」 黎睦月衝着他扯开嘴角笑,双臂环住他颈子撒娇道:「继续嘛,很舒服的。一会儿我也帮你。」 元飞昴晓得对方在转移话题,也回以浅笑,眸中里盈满温情的凝视黎睦月,握着那根直挺红润的茎柱擼弄几下,再将它含入口中,儘管黎睦月不习惯发出太大的动静,但是被情欲拨乱的吐息还是清楚传到他耳里,激昂的脉动也一样透过碰触传递过来。 「嗬。」黎睦月的手指伸到元飞昴的发间,阳具被含在口中的感受让他很羞耻,但也很舒服,元飞昴当然不会伤害他,还用舌头挑逗他那物,从前端到茎干上,松口吐出时又令他有些空虚。他红着耳根撑起上身看过去,元飞昴偏头斜睞他,刻意伸出舌尖舔他胯下、大腿内侧,好看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腿,他抿唇望着,羞涩得不知所措。 元飞昴笑了声,嗓音沉润诱人,他小口嘬吻黎睦月阳物下的那副囊袋、腿根细嫩的皮肉,对方温顺无辜的模样太可口,让他兴致高昂,他低声问:「喜欢么?」 黎睦月本想说别玩了,可是望着元飞昴想起方才愉悦的感受,受到诱惑而点头回应:「喜欢。」 「会给你更多的。」元飞昴话音温柔,神情却是令人感到危险的魅惑,令谁都难以拒绝。 黎睦月的阳物又再次被含住,他舒服得仰首往后躺,靠在枕头和棉被堆上,不自觉咬着屈起的指节闷闷呻吟。对一般人来说这房里很安静,就算有人站在窗外也听不到什么动静,即使是交谈或亲吻声也都被床帐、屏风、窗帘等事物重重隔开。 可是元飞昴是特殊的星军,这整间屋宅的风吹草动,只要他想知道都能掌握,也因此黎睦月那微弱可怜的呼吸、呻吟、压抑的轻哼,身上所有反应,对他而言都只是让他上癮的催情药。 元飞昴将香膏涂到黎睦月的后穴,黎睦月本想起身挣扎一下,但甫入半截的手指按着某处并曖昧戳揉,后者立即腰酥腿软的躺回去。 「阿昴……阿昴……」 「我只用手,今天只用手,别怕。」 「好舒服。」黎睦月说完抬起右前臂摀脸:「怎么办?好舒服……」 元飞昴失笑:「那就好好享受。」 「可你怎么能前后都、都一起……」 元飞昴也说不上自己是怎样无师自通的,他就是觉得这么做黎睦月一定会很舒服。他舔了舔那阳物根部,黎睦月下体不怎么长毛发,光溜溜的,前端失禁似的不停泌出清透的汁水,大概是平日吃得清淡,体液一点腥骚味也没有,后穴则紧紧绞住他的手指,无论最初入了一指,或陆续插入的两、三指,温热湿软的肉穴都热切含咬住。 「嗬呃……嗬、啊……」黎睦月禁不住前后这么爽快的刺激,颤慄着出精了,元飞昴还没重新含住肉物,一道白泉喷薄而出,洒了几滴在元飞昴侧脸和唇角,他抖着嗓音喘息道:「对、对不起,我嗯……」 「呵,真傻,有什么好道歉的。」元飞昴用姆指将唇角的精水抹到嘴里舔净。 黎睦月眨了眨眼望着人,觉得元飞昴这模样看起来既像妖魔,又像神祇。他被元飞昴拉到怀里抱着,额头被亲了两下,元飞昴的手从下腹慢慢挪到肚脐眼上跟他说:「下回春潮来时,我弄到你这里好么?」 黎睦月羞得没应声,只是若有似无点了下头。少顷他终于缓过来,元飞昴由着他推倒,他舔了舔唇笑着放话道:「轮到我疼你啦。」 元飞昴大方躺下,黎睦月替他脱了里裤,曝露出粗大的男根和浓密的毛发,他笑问:「怕不怕?」 黎睦月故作镇定的挑眉回说:「又不是没见过。」他很快收拾起之前的羞耻心,微瞇起清润的眸子盯着元飞昴,扬起一抹鬼灵精怪的笑。 元飞昴一看到黎睦月这些多变的表情就有些恍惚,好像魂魄全都要被勾走了。他觉得黎睦月好像永远都是这么充满生气的人,是一团发亮又温煦的光,他总想向着对方在的地方去。 「别紧张。」黎睦月放轻语气说完,朝人眨单眼笑了下,趴在其身上亲吻。之前他还纳闷元飞昴为何能这么兴致高昂的亲他、舔他,现在自己逐渐体会到了箇中情趣,元飞昴被他亲舔、轻囓时的反应,也勾起他的欲望和玩心。 「小月……」 「啊,原来是这样啊。」 元飞昴看到黎睦月抬起头靦腆笑了下,张口含住他的阳物,最敏感的前端被包覆在湿暖的口腔中,他能感受到黎睦月如何取悦自己,阳物似乎默默又充胀得更硬烫。 「嗯嗯……」黎睦月光是含着那龟首就有些勉强,嘴里都被塞满了,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他艰难的歪头换个方向应付,小心翼翼挪位,就怕咬疼了元飞昴。由于他一心只想着让元飞昴像自己方才一样舒服快活,脸颊有时被撑得微突变形也不自知,额角、鼻下慢慢出了细汗,嚥下不少淡腥的体液,不久后嘴巴开始发痠,迫使他短暂吐出男根,改而握住它慢慢舔舐茎柱。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一想到这是元飞昴,心里丝毫也不感到古怪害怕或是噁心,只想竭尽所能更亲近些,不只气息、信香、体液,最好魂核和识界的风景也都互相浸染,不由自主就会生出许多疯狂的念头。 元飞昴不时哼出粗沉的喘息声,一手温柔抚摸黎睦月的头发、肩膀,或碰着对方的脸颊、下頷,黎睦月嘬吻他肉囊时被毛发挠得鼻子发痒,他看到黎睦月皱眉忍着不打喷嚏的怪表情,忍不住轻笑了声。 「不要笑。」黎睦月小声说,又一次将元飞昴那粗长的肉物含住,这回尝试吞得更深,整个人伏在元飞昴身下吞吐那物。 元飞昴也快把持不住,欲火炽盛,最初温柔抚摸其头发的手也暗暗使劲牵引,他知道黎睦月吞得有些难受,亢奋的肉物往那张小小的嘴里戳刺,几乎要插入深处狭隘的地方,那里自然有股吸力一般紧紧夹裹着他,却也会令黎睦月作呕。 可是黎睦月忍着没有松口退开,闔上眼带着哭音闷哼,明明是难受的,可是像这样被元飞昴深入,略嫌粗暴的结合,让他心里感到期待和兴奋,如果就这么坏了也好。 「已经可以了。」元飞昴话音温柔,坐起身劝黎睦月松口。 黎睦月退开时忍不住咳了几声,嘴角淌下曖昧的清液,眼里盈着水光,但他知道元飞昴忍得更辛苦,额角、臂上都浮筋了,是担心他受伤才硬生生喊停的。他忍不住哽咽:「对不起,我本来想……」 「真傻。」元飞昴失笑,搂住黎睦月亲了亲嘴,把人按倒说:「让我舒服的法子多的是啊。呛坏了你就不好了。」 黎睦月的脸和颈子迅速潮红,胸口也渐渐染上緋色,元飞昴让他併起双腿,夹好那根尚未疲软的凶物,后来他睏了,元飞昴让他先睡,把他摆成侧卧的姿势,他被磨蹭到硬起的阳物又跟着出了精,发洩后很快就睡着了。 元飞昴独自清理善后,在行囊里找了药想帮黎睦月擦抹,拉开其双腿察看,腿根内侧泛红,好在没有破皮,擦完药再拿件单衣将人松松的裹着,直接抱着睡了。 深春夜里下了一场无声小雨,花园里又冒出更多新芽和花苞,黎睦月和元飞昴彷彿做了相同的梦,都睡得又熟又香。 古木新花年年发、伍玖 睦兰城的城东有片槐树林,夏季时槐花开,是前几代人栽植的,如今归府衙管理,虽然不能随意砍伐,但槐花开时可以自行摘採,因此城里一些人都会去那里採槐米回来。黎睦月一家也都是每年要去那里摘槐花,有的人採花入药,黎家则是用来泡茶、入菜、做点心。 黎睦月在梯子上摘花,一面跟元飞昴说:「要挑这种还没盛开的,吃起来口感好。」 元飞昴看他在阳光下瞇着眼睛,劝他说:「你下来收拾这些花吧,我来摘就好,上面太阳大。」 「我戴帽子,不要紧啊。」 「下来吧。」元飞昴催促,等黎睦月下了梯子,捧起那张小脸说:「晒久了对眼睛不好,我们轮流摘花。」 黎睦月回以微笑:「这没什么的,小时候我都这么晒。」 不远处的游尚雅拉着袋子把黎毓安、管家他们摘的花收拾好,摘槐花是他们一家子都会一起做的事。黎毓安咋舌,一面摇头和妻子说:「你看他们两个,真够黏腻的。」 一些小白花落到游尚雅的帽缘,她抬头笑回:「年轻伴侣这样才好啊。而且他们採的花比你们两个老的多呢。」 管家无辜道:「我很努力在採了。」他觉得自己被老爷拖累了,委屈。 他们把槐花带回黎家,大小灶都烧了水,其他人帮忙先洗净槐花,沥乾再焯水烫到花变成嫩绿色,捞出来过一遍冷水,攛乾水份后晒乾就能储放。黎毓安跟其他佣人说:「今天太阳大,应该很快能晒乾,晒乾后就把它们分一分各自带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们啦。」 黎睦月跟元飞昴说:「他们都是黎家雇来的帮佣,不是买来的奴僕,睦兰城这里因罪沦为奴籍的人不多,大多都是花钱雇来的帮佣。有些是一家几口都住我们家里,有的自己家里有屋田住在外面。管家虽然也是住我们这里,但每隔几日就会回家一趟,从他家里来我们这儿也不远。」 元飞昴想起从前在家中多是卖身的奴僕,感慨道:「京城还不若这里太平。」 「那你以后就跟我在这里过日子好不好?」 元飞昴温柔一笑:「好。」 黎睦月听了欢喜,笑容灿烂。 今日晒的槐花也是为了不久之后的喜宴做准备,会成为其中一道点心,黎家的两个厨子也陆续让黎家人试菜,一起商量宴席的菜色,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少爷要办喜事,大伙都很高兴。游尚雅找来了相熟的裁缝师傅替孩子们量身裁製喜服,也替自己和黎老爷做了宴会时要穿的衣裳,黎家的气氛随着筹办喜宴而变得忙碌又热闹。 天气也一日比一日还温暖,黎睦月和元飞昴有空就在写帖子,另外还写了几封信给远在京城的朋友们,黎睦月捨不得父母操劳,揽了不少事情,还要帮忙父亲巡店铺、收帐,每天一沾枕头就睡熟了。元飞昴虽然也帮忙这些事,但他身为星军,忙完一天也不怎么疲累,所以等黎睦月睡熟后接着忙,或是贪黑早起先替人张罗好日常起居的琐事。 这期间黎毓安将元飞昴如何与儿子相处的情形看在眼底,也会亲自带他们去店里帮忙,不知不觉也把元飞昴当成自家人,偶尔听到一些生人的间言碎语,说同性的觉醒者结合多半没好下场,还会忍不住上前辩驳。 虽说黎家不打算办过于铺张的喜宴,化繁为简的流程也要大半天,加上黎毓安仍坚持要祭拜天地,为儿子他们祈福,所以子时一到眾人开始忙活,请来庙里有经验的道长主持,用全猪、全羊祭祀。天亮前仪式告一段落,大家稍作休息又接着忙接下来喜宴的事。 虽然仅邀了亲朋好友们同聚,菜色和场地佈置都不马虎,还请来歌舞伶人表演。正经的仪式结束后,气氛轻松不少,宾客们陆续到来,入座后开始间聊或欣赏乐舞。 黎睦月和元飞昴皆着大红喜服端坐在主桌,聆听长辈、亲友们轮流致贺词,两个新人偶尔相视一眼也觉得欢喜甜蜜,像作梦一样。这天苏襄和、荣嫣、佟秀臣和马鈺都赶来了,可惜雨表兄、风学长仍在京城忙得走不开,只请天川楼的同窗帮忙捎来贺礼。 宾客们轮流来找新人们敬酒,贪杯的马鈺抢着替新人们挡酒,黎毓安在一旁观望后告诉游尚雅说:「我瞧那个马鈺开始醉了,我去替他吧。」 游尚雅呵呵两声揪着他的袖子说:「年轻人醉了也无妨,你一把年纪就不要去折腾了。」她知道老爷想趁机多喝些酒,瞧他馋嘴的样子又心软道:「就在这里陪我喝几杯吧。不能再喝多啦,你年纪不小,喝多伤身,记着大夫的话没有?」 黎毓安怕被妻子叨念,心里又期待能喝上几杯,笑着点头敷衍:「记得、都记得。」 夜渐深,宾客们散场,黎毓安让佣人们各自先回去歇息,隔日再善后。黎睦月拉着元飞昴一起去向父母亲道晚安,两老一脸欣慰,黎毓安说:「今天你们都累了,阿昴也不必回他老家,明日我们也想睡晚点,就不必过来问候了。觉醒者的那个什么……不是动輒数日?也、也别太操劳啊。」 游尚雅故意提醒他说:「是春潮。我们儿子跟儿婿可厉害了,居然能操控这个。接下来每日都会让人做菜搁在你们的小厨房,记得去吃,知道么?」 「知道。多谢母亲关心。」除了元飞昴淡定回应,黎睦月和黎毓安都一脸尷尬害臊。 黎毓安拉着妻子催促:「走了、走了,我好睏。」 游尚雅好笑念他说:「谁让你喝那么多酒。」 黎睦月转头望着元飞昴微笑道:「那我们也回去吧?」 「嗯。」 路上,黎睦月牵着元飞昴的手晃来晃去,带着一点醉意间聊:「刚才你也喊我娘亲一声母亲,我觉得挺好的。」 「往后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你的父亲便是我的父亲。何况他们待我很好,是真心关怀我。」 「对,我们是一家人了嘛。」 两人回到喜房,房内燃着漂亮的龙凤花烛,他们喝了合巹酒,桌上还摆了一盘小菜、果子跟点心,都是带喜庆祝福的喻意,两人分着吃了一些,不必吃完,也是睦兰城的婚俗。黎睦月好笑道:「我们也不会生育,备这些枣啊、桂圆的做什么。」 元飞昴浅笑:「多些好彩头都好。」 「没有请伴郎帮忙守花烛,我们俩自己守一晚上吧。」 元飞昴也是最近才听说新人守花烛的习俗,不过他们两人不是一般夫妻,不会请什么伴娘、伴郎来守花烛,由于不习惯有别人在这屋里走动,也就没让人进来闹洞房。 喜房里元飞昴和黎睦月替彼此把冠发解下,脱了特意订作的喜服掛好,一块儿坐到床里守花烛。黎睦月双手掩嘴打了一个大呵欠,元飞昴跟他说:「你先睡,我们轮流守。」 「那怎么好意思啊。」黎睦月靦腆笑睞他。 「跟我见外?」 「先睡了。晚安。」黎睦月不再客气,加上稍早也喝了好几杯酒,他一个巫仙实在撑不下去,果断拉着棉被倒头睡觉。其实他心里是真的捨不得元飞昴,但也因为信赖对方,所以没再多说什么。 元飞昴身为星军,本就比巫仙还强健,就算一整天喜宴结束,替黎睦月挡了不少酒,他也不怎么疲累。 天光渐亮,黎睦月翻了个身,睁开眼见到元飞昴坐在一旁就问:「你都没睡?」 「不睏。」元飞昴捞住黎睦月的手温柔摩挲,黎睦月刚睡醒的嗓音格外软哑可爱,听得他情欲暗涌,但他还是先忍住了,提醒黎睦月说:「天亮后我们去厨房吃些简单的早饭再回来。」 黎睦月含糊应了声,搂住元飞昴的颈子凑上去亲嘴,还没清醒的他也顾不上害臊,只想延续美梦,他又嘬了嘬元飞昴的脸颊、耳根,轻舔其下巴后说:「阿昴是我的主食。」 「你这么诱惑我,一会儿恐怕去不了厨房。」元飞昴语气平淡,不过黎睦月听出他是认真的,也不敢再抱着他乱亲。 帮佣把饭菜留下就会离开,他们去厨房用膳时不会碰上。由于他们前一日喜宴吃多了大菜,所以这天的早饭很清淡,两人也不太饿。 黎睦月感觉得出元飞昴吃得有点急,却不是因为饿,而是馋着另一件事,即使元飞昴没有盯着他看,他也清楚对方心里想什么,于是也匆匆吃过东西回寝室。门一关上,元飞昴就将黎睦月抱起来亲,这一吻稍嫌粗暴,但彼此都在渴求对方。 「唔嗯。」黎睦月的唇被啃得有点疼,闷吟出声,元飞昴顿了下,将他抱上桌面接着亲嘴,一面脱去彼此身上的衣物。 两人都在对方衣兜里发现了香膏,黎睦月先笑出声,捞住元飞昴的颈项亲了下嘴说:「你帮我多涂些,我怕疼。」话说完就把掛在脚上的里裤弄掉,张开双腿往后仰,一手向后撑住上身,另一手将垂散的长发往后撩。 元飞昴听到自己嚥口水的咕嘟声跟心跳声,他深吸一口气,并未失控扑过去,只是慢条斯理把香膏打开,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他一点也不想吓着黎睦月,儘管他怀疑这个人实际上没有那么胆小,不然怎么敢诱惑自己? 黎睦月也的确不是很胆小的人,只是面对元飞昴容易害羞罢了,所以他讲完那句话就开始觉得脸皮、耳根都在发烫,身子很快潮红一片。元飞昴见状,眼神变得更深黯,压抑在心深处的欲念蕴酿已久。 「阿昴,你好安静啊。说点什么吧?我、我紧张。」 元飞昴把香膏先抹在黎睦月大腿内侧、会阴,闻言就认真道:「你这里也好看。」 「哈哈,你说什么啦。不过等我老了就不好看了吧,那时你还喜欢么?」 「老了也好看。」 黎睦月皱了下鼻子:「又不是妖精。不过要是你老了,脸上跟身上都是皱纹,我也喜欢你。」 「我和你一样。不过你可以不相信,等我们老了你就知道是真的了。」 「我现在就知道是真的。」黎睦月也弄了些香膏随意涂到元飞昴跟自己的胸口,指了指自己的胸前,曖昧望着元飞昴,元飞昴立刻上鉤凑过来舔吻,并爱抚他的下体,他又痒又臊而轻笑出声,元飞昴抬头含住他的唇和舌尖,熟稔而灵活的吸吮、挑逗,彷彿早已摸清他所有敏感的地方跟喜欢的力道。他回拥元飞昴索吻,慢慢躺到桌面上并把双腿张得更开。 黎睦月从没想过会在自己住的地方摆出这般羞耻的姿势,但他实在太想和元飞昴在一起做这等快乐的事,好像自己盼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这个人出现,让他能拋开矜持去追求。 元飞昴吻住黎睦月的唇,顾不上说话,一手藉着香滑油脂抚弄其下体,另一手略微使劲的揉着黎睦月的胸膛,虽然比不上他这样健硕的体魄,但也劲瘦健美。黎睦月紧实的胸肌被他揉捏了一会儿就佈满漂亮油光,淡色乳尖突起,诱人俯首品尝。 黎睦月细嫩娇小的乳珠被轻轻叼着吮囓,元飞昴咬得很轻,但很痒,他不禁笑出声,抱着元飞昴的头说痒,同时他的后穴入了一根修长的手指,他因而蹙眉闷吟。 元飞昴耳根也红了,气血旺盛,他起身将衣衫都脱去,欺身轻压着人磨蹭。黎睦月显然动了情,男根如失禁般泌出清液,他含着黎睦月的耳垂低语:「湿透了。里面也是,你穴里好会咬,不晓得能入几指?」 「不能太多,你手指也很粗长啊,又那么坏。」黎睦月不自觉用撒娇的语气说话,刚讲完就被按着穴里某处,尾椎窜上一阵酥麻,穴里越深处越是痒得发骚,他揪住元飞昴几綹长发催促:「不要用手玩,进来吧?嗯?」 元飞昴迟疑望着他,缓缓长吁了一口气答应一声,一手架着黎睦月的膝窝,盯着少年微微张闔的臀穴打量几眼,握住自己已胀硬难忍的阳具抵住穴口,近乎霸道的楔入肉穴。那一小圈紧皱的肉褶无助的被撑开,坚硕湿润的龟首顺利进入湿热舒服的幽径,随着更粗壮的肉茎驱入,嫩软的肉褶几乎被撑平。 「呃嗯。嗬嗯。」黎睦月连连抽气、吐息紊乱,空虚被火热硬物填满,折磨人的痒意也被暖胀的感觉取代,获得了些微满足,他的手攀上元飞昴的臂上慵懒低语:「喜欢……你也舒服么?」 元飞昴的识界正是山海明媚的景象,渐渐有白雾烟笼,他知道这是黎睦月在安抚自己,欢爱时的愉悦也影响了彼此。他自喉间辗出沉哑回应:「喜欢。很舒服。」说话间他徐徐深入对方紧热的肉体,黎睦月两手像小爪子一样在他身上挠抓,两人相拥并结合在一起。 黎睦月闔眼轻喘,身躯随着对方温柔的动作而晃动,他彷彿躺在清凉的水底,波浪一波又一波拍上来,他转头亲吻元飞昴的鬓颊说:「我们去床上吧?」 「嗯。」 元飞昴很喜欢听他说「我们」,命里有着彼此,一颗心也不会感到漂泊虚无,他是贪婪的,但并不是什么都想争抢,他只是想要这个人,只想要黎睦月。 「啊。」黎睦月被抱起来时叫了声,元飞昴的肉棒在他体内搅动,他慌忙抱紧人说:「你、你先放我下去吧,我……」 「我抱你过去吧。」元飞昴笑容温柔又好看,丝毫瞧不出有什么坏心思,但黎睦月就是晓得他故意为之,也不是想欺负人,只是好玩,而且也刺激。他将黎睦月抱牢,迈步时都会被穴里的软肉疯狂绞紧,黎睦月会紧紧倚靠他,他喜欢听黎睦月鼻端轻哼出压抑不住的可怜细吟。 「你这样实在太可爱了。」元飞昴神情愉悦踱至床边,却不急着将人放下,而是抱着人继续顶弄,只要稍微摆动腰腿,交合处就会重重的碰撞在一起,黎睦月双腿也会不由自主将他缠得更牢。 「别、别玩了,这么弄太、太激烈……」 「我轻轻的,你先习惯。」元飞昴没撒谎,还会更激烈的,他担心黎睦月受不了,才这样一边逗着对方一边尝试。 春潮开始了,他们的信香越发浓郁,犹如识界里瀰漫开来的雾嵐,元飞昴含吻着黎睦月的唇并沉声提醒:「小月,你快习惯,我快忍耐不住了。一会儿你不要被我吓着好么?」 黎睦月顾着喘息,胡乱回吻几下,带着呻吟声应道:「嗯、我不……不会,你别担心。我也想见到你……更多的你。」 「嗬啊──啊、啊……」黎睦月一时还受不了被这样顶弄到深处,趁着元飞昴还没彻底放任兽性,他喊道:「你先躺床里,我、我嗯,我自己来,我先……」 元飞昴的手臂、胸口被拍打几下,知道黎睦月快受不住了,立刻停下来将人抱到床上,黎睦月也没有急于和他分开,而是抱着他滚到床里,他成了仰躺的姿态,黎睦月坐在他身上喘了喘失笑说:「你先别动。」 元飞昴安静躺着凝视黎睦月,昂然勃发的男根依旧深埋在对方体内。黎睦月大口吐气,缓过劲来把手搭在元飞昴下腹和大腿摸了摸,然后摸到其胸口,顺势伏在对方身上并撅起臀,再慢慢坐下,用自己能拿捏的快慢跟力道,以臀穴吞吃着元飞昴那粗长的肉棒。 啪、啪,丰润紧实的臀肉撞在元飞昴身下,即使不藉着香膏,黎睦月自己的阳具也泌了不少清液,弄得身下一片湿,肉击声也逐渐变得潮腻。儘管他能自行适应,元飞昴也始终没有勉强他,但那肉棒每回进入还是令他惊诧,彷彿它生来就要往他最深处去,而且不分深浅都要火热而亲密的弄到酥麻爽快,欲浪袭捲下,他欢快得不已,神态渐渐痴迷、恍惚,这波温热的浪潮不知要将他带往何处。 「呃嗯。」黎睦月抿咬下唇,又啟唇长喘一口气,感觉元飞昴那物又悄悄胀大一圈,他直起身低头看,随意抚摸元飞昴紧韧又有些浮筋的下腹,再摸到浓密乌黑的毛发,觉得这人不仅脸生得英俊,这身子到处都好看。他不自觉染上情欲的神态迷濛又贪恋对方给予的快乐,张着被吻咬到殷红湿润的唇吐露情话:「阿昴,我喜欢你,也喜欢这样和你一起。」 元飞昴深深注视黎睦月,勾起唇角说:「我也是。比喜欢还要多。」他温柔摸了摸少年的小手说:「小月,你转过身去,我想看。」 黎睦月知道元飞昴想看什么,红了脸点点头,虽然已经很缓慢的转身,硬烫的肉棒还是霸道辗搅着那些绵柔缠裹上来的软径。他顾不上羞耻呻吟了几声,伏在元飞昴腿间喘了会儿,元飞昴稍微起身摸他后背和后腰,撩开他的长发,他一手往后和元飞昴握住,曖昧揉了揉手再将人放开说:「躺好,看着我。」 元飞昴躺回去,黎睦月再次坐在他身上扭摆腰肢,先是前后摇晃,习惯后也会绕圈似的扭,纤细的窄腰却不像柔弱女子,仍能瞧出是个锻鍊过体魄的年轻男子,虽然柔美,却更有韧性,款摆身躯时很带劲。 黎睦月也受春潮影响更贪求肉体的快乐,无法自抑的做出骚浪的姿态,即使一手摀着嘴巴想压抑叫喊,神态却已经变得放浪痴迷。 元飞昴紧盯住那吞咬住自己阳具的臀穴,看着黎睦月是怎么爱着他、渴求他,浅嫩肤色的穴眼被肉棒撑开到极致,抽插间隐约可见穴里红软艳魅的肉色,这也是黎睦月另一种面貌,唯有他能见得到的美景。 黎睦月不由自主追求更多欢愉,使劲摆荡腰肢,识界里的夜幕一瞬间被雷光照亮,他倏然定住身形,又不禁颤慄了半晌,一道浊白体液喷溅出来。 「嗬、唔嗯。」黎睦月听着自己粗喘与呻吟,感受到元飞昴坐起身,由后方抱住他亲着耳根、颈侧,连同发丝一起亲了后颈,身后发丝被撩到一旁,元飞昴含住他后颈一寸皮肤吮吻,双手环拥着他,和那越来越火热的吻一样,双手再次使劲揉他的胸口、肚腹,还会捞起他的男根抚玩,只不过那处刚丢过精水,暂时只是一团软肉。 「小月。」元飞昴低声喃喃,语调极轻,却满是深情。 黎睦月听得头皮酥麻,炽热的凶物仍在他体内蠢动,自身的阳物滴着稠滑玉液,春潮来势汹涌,欲火烧得他想再歇一会儿。于是他稍微挣开元飞昴的臂怀往前挪,粗长慾茎逐渐抽离,就在两者即将分离之际,元飞昴又把他捞回去抱住。 「啊……」黎睦月抖着嗓音叫出声,元飞昴抱起他的大腿将其身躯往后带,原本只馀龟首在穴里,这么一来肉棒又重重捣入深处,插得他通体酥软,上半身伏在床间微微颤抖。 元飞昴舒爽得粗喘沉吼,就这么抱着黎睦月一双腿跪在床间衝撞,宛如撞鐘一般沉定有力的持续着,龟首凿至深处时,彷彿被许多小嘴亲吮刷舔,那极乐美妙令他回味无穷,碰撞时压迫囊袋也多添了几分快感,使他迅速褪去平日的拘束和压抑,只想餵饱内心深处那头欲望的凶兽。 黎睦月的前臂抵在床铺间,虽然也短暂的感受到不安,但欢爱时的快乐狠狠袭捲而来,他听见自己哼出陌生的呻吟,不及收住的口涎濡湿了前臂和床单,与汗水和在一起,他恍惚喃喃:「春潮好可怕……好舒服,阿昴,阿昴,呜嗯……」 元飞昴低低笑了几声:「入得好深,小月里面实在太舒服,真不想和你分开。」 「好烫。」黎睦月摸着自己肚腹呜咽:「轻点,要搅坏了。」 黎睦月想起先前元飞昴说的,也真的感觉那肉棒佔满了体内,好像就快戳破肚皮似的,捣得他又爽又怕,还隐约生出想小解的感觉。腹里开始有些痠胀,还好元飞昴似乎嫌这样不能亲他,撞了少顷就停下来喘口气,把他捞到身上往后仰躺。 「好小月。」元飞昴把黎睦月的鬓发撩到耳后,亲了亲耳朵、脸颊,后者也回头和他亲嘴,伸舌与他亲密嬉戏、吮吻,他摸到黎睦月再次有些充胀的男根,捞住整副囊袋温柔的揉弄,一手在其胸前撩拨突硬的小肉粒,心中欢快得难以言喻。 黎睦月动情后就一直享受绵绵不绝的欢愉,整个人飘飘然,好像被拋至九霄,像这样被抱着躺在元飞昴身上,就好像他所有身心都被元飞昴捧着疼爱一般,元飞昴取了更多香膏将他私处抚弄得湿润滑腻,他不自觉张开腿撑着下身,用臀肉去磨蹭元飞昴炽盛的欲望。 元飞昴嗓音沉厚笑了几声,搂紧黎睦月说:「还不满足?」 黎睦月扭着身子无助低噥:「我……我好像很淫荡……怎么办?」 「你只是太喜欢我。」元飞昴在他颊上亲咂出水声,抓着黎睦月的腰身助其摆荡臀腿。「我也一样。」 黎睦月身形相对轻瘦娇小,元飞昴并不感到负担,不过这仰躺的姿态虽然温馨,却不足以满足春潮带来的欲望之渊。片刻后他们换了姿势,元飞昴将黎睦月轻放到床里,黎睦月的阳具半硬不软的弯着很可爱,他伸手擼弄几下,那秀丽的慾茎就笔直翘起,他见少年趁机闔眼休息,抓起对方一脚脱去罗袜舔起脚趾。 「别、别舔,脏。」黎睦月惊醒,被舔得又痒又慌,但元飞昴不让他挣扎,还舔了脚心给他看,用好看的手抚摸他的小腿、大腿内侧,轻挠腿根和臀瓣间诱人的浅弧,瞇起一双俊眸凝视着他,他就这么被那深邃的目光摄走心神,懵住了。 「乖小月。」元飞昴彷彿在驯化兔子,他将人摆成趴跪的姿态,由后方进入,扣着紧窄的腰开始衝刺,黎睦月也被春潮卸下所有矜持,开始浪叫、扭腰,他能看到少年好看的臀瓣被自己抓得变形,本来娇嫩的小穴遭到他的肉棒侵佔、蹂躪,绽放着艳红肉花,少年半勃的阳物哭得可怜兮兮,大概连会阴都被撞红了。可是他知道黎睦月很舒服,和他一样舒畅快活,而且深陷春潮的他们根本停不下来。 「哼嗯……呵……」元飞昴臂上、下腹和太阳穴都浮筋,埋在慾窍里那肉棒亦然,他倏然绷紧身躯,胯间紧紧抵在黎睦月臀间,伴随慾液倾注,他扣着少年的细腰不时顶撞,彷彿要将精水洒得更深。 「嗬……啊不……」黎睦月腰腹有些抽搐,虽然阳具没有射出精水,但他的确被拋到情欲高峰,清液淋漓,不知不觉元飞昴从他身后架起他膝窝,把他抱了起来,带到床下去接着干。他舒服得哼吟,但男根胀得迅速,他仰首靠在元飞昴胸上哭哼:「不行了,你、你还没丢完么?我好乱……想、想去小解了。」 「在这里解吧。」元飞昴非但没有缓下来,还干得很猛烈,少年足上罗袜仅剩一隻,另一脚裸足,随着他的操干而晃动,这么看着也很赏心悦目。 「不了、不了呜嗯……嗬、嗬啊啊……啊、啊……」黎睦月先是见到自己丢出精水,这回也是喷溅的又高又远,又浓又多,虽然是比不上元飞昴给的,他并不知自己股间已是一片稠腻白浆,在肉体碰撞下击打出沫,但是男根的胀溢感丝毫没有缓解,一道清透微腥的液体随后洩出。 黎睦月没听到元飞昴笑他,只有粗沉的喘气声,还有下体仍被碰击的曖昧声响,好像腹里越来越胀,他摸着肚子哭起来:「太多了。阿昴、阿昴你先拔出去,我、呜、嗬呜呜……」黎睦月哭得打嗝,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成年男子会这样,被操到解尿,但元飞昴只是抱他坐回床边摸脸、亲吻,无声却温柔的安抚。 「小月怎样都好看,我都爱。」良久后元飞昴才用沉礪的嗓音说道。 黎睦月闻言,揉了揉眼对上元飞昴的双眼,明知这人已深陷春潮,但还是这么篤定的说这种话哄他,他失笑:「你坏透了。」他松了口气,好像也没想像中羞耻,他轻咬了下元飞昴的唇说:「我都尿了,那你也尿啊。」 元飞昴笑容灿烂答应:「一会儿吧。等我缓一缓,再尿给你看。」 两人稍微收拾后躺着小憩,又去厨房喝水吃点东西,当晚元飞昴如之前允诺那样尿了,淋得黎睦月一身湿,不过这般荒唐纵欲也无人知晓,他们也越发拋开矜持,就这么在两人居住的屋院里断断续续欢爱了二十多日。 两个月后雨怀栞带了风朝缘到睦兰城,黎家两老十分高兴,彷彿大儿子回家一般,也热情款待了风朝缘,但因京城事务繁忙,雨怀栞他们在黎家待了半个多月就辞别回京。 隔年春天,风朝缘和雨怀栞在京城结亲,黎毓安坚持赴京城吃喜酒,但因腿脚不便只好作罢,由黎睦月和元飞昴赴京祝贺。 新药风波在神裕国告一段落,黎睦月他们皆以为崔巍投奔樊丹国会煽动战乱,没想到樊丹国自己先内乱,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因为几位星军争抢崔巍所致。争夺的理由各不相同,多是星军的偏执个性所致,虽然也有星军爱幕崔巍,但更多是想利用或向崔巍报仇。关于崔巍引起的乱象,有许多版本的緋闻四处广传,连睦兰城这个小地方的城民也都当作茶馀饭后的话题。也因此,元家早已和崔家疏远,只不过此举已无意义,元家、崔家一时成为京中笑柄。远在睦兰城的元飞昴早就不和元家往来,所以丝毫不在意,他跟着黎睦月接手长辈留下的生意和產业,远离那些遥远而混乱的纷争。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拾 梨家庭园中白梅绽放,靠近窗边就能闻到淡雅冷香,再过不久就是春节,这种时节黎家人也会在屋里插几支梅花观赏。这一年虽然院里梅花正在盛开,但谁都没心思去欣赏了。 黎家家主黎睦月在过完六十大寿后的一年内病逝,元飞昴受不了打击也在半年内倒下,远在京城的雨怀栞、风朝缘一听消息就放下事务赶往睦兰城探望。 雨怀栞神色沉鬱,虽然有风朝缘相伴,但两人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到了黎家后,两名年轻的男女前来迎接,他们是黎睦月和元飞昴收养的孩子,见了雨怀栞他们也要称一声表伯。 雨怀栞虽然不笑时严肃,看起来难亲近,但对晚辈却是和善,看到来迎接的年轻人们喊了表伯后就哽咽得说不出话,便出声安慰道:「你们的信我都看过,苦了你们两个孩子。」 少女忍着眼泪摇头:「我不苦,大哥才辛苦。父亲倒下后,大哥和老管家要忙许多事,老管家前阵子也病了。」 青年压下感伤的情绪,勉强挤出笑容说:「我不辛苦,只是希望父亲能好起来。之后还要让父亲看着小妹出嫁呢。」 雨怀栞看这两个孩子被教养得懂事独立,有些心疼,却也替已逝的表弟感到欣慰。他说:「先带我们去看你们父亲吧。」 不久前雨怀栞他们才来访过黎家,那次是为了黎睦月的丧事,也是风朝缘头一回见他哭得那样伤心。这次风朝缘也陪着雨怀栞前来,走去元飞昴床边时,风朝缘凑近拉住雨怀栞的手,雨怀栞看了眼风朝缘淡淡低语:「不用担心,我没事。」 风朝缘依然没松手,牵着雨怀栞走到元飞昴床边,两人皆因错愕而沉默不语。 黎家少爷不禁出声唤:「表伯?」 雨怀栞蹙眉看着元飞昴一头长发变得斑白,半年前黎睦月还在的时候,这人头发还是乌黑浓密的,而且当时元飞昴儘管年过六十,样貌也还是和年轻时差不了多少,生得高大健壮,桃花也旺,可是伴侣一走,这人不仅白了发,身形也削瘦许多。他感伤低语:「苍老好多。」 黎家的千金忍不住在大哥身后偷偷拭泪,她听大哥接话道:「自从月爹爹走后,父亲就一直很操劳,虽然平常看不出有特别悲伤难受的样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但越像个没事的人就越让我们担心。父亲开始把家里的生意交给我们,还交代了许多事情,回想起来简直就像……」 风朝缘接腔低语:「像在交代身后事一样?」 雨怀栞轻叹,把孩子们打发去前厅等候,再对风朝缘说:「你要在这里等我?」 风朝缘苦笑:「当然,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好。」 风朝缘提醒道:「你当心,还不知他如今的魂核识界变得怎样了。要不,还是等荣嫣赶来?」 「不必,我一个人能应付。」雨怀栞知道风朝缘担心不已,他回握风朝的手,轻拍对方手背安抚。 若不是此时此地气氛不宜,往日里风朝缘遇到雨怀栞主动示好,那隻大白虎包括他自己早就开心得四处又跑又跳了。 风朝缘忍住激动的心情,白虎已经凑到雨怀栞身旁拿脑袋蹭来蹭去,用虎掌轻轻拍着雨怀栞,这对白虎来说也算非常收歛,换作平常时候白虎可能会立起来扑向雨怀栞撒娇。 雨怀栞拍拍白虎脑袋,坐到风朝缘拉过来的椅子上开始探入元飞昴的识界。 元飞昴的识界出乎意料的安定,雨怀栞作为外来者潜至昏迷星军的识界,其实带了不小的风险,因此施展雾笼为彼此展开一重保障,不过潜入后看到的山海景观虽然壮阔,却没什么风暴。雨怀栞有些纳闷,别人的识界多是常见的人间烟火,与那人平时生活有关,何以潜入元飞昴识界时,总是由高处俯瞰天下,却也不见什么聚落或特殊的飞禽走兽。 雨怀栞观望片刻,忽然有了灵感往上方窥探,越过重重云端,在九霄外本该是明月所在处泛着一道明亮又柔和的光。他感受不到那团光里有危险,迟疑了下就进入那道光里,随即映入眼中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雨怀栞一到殿门口就愣住,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因为他已经见到殿内宝座上坐着一个男人,但那并不是元飞昴。 雨怀栞看到的男子也和元飞昴一样高大俊美,但那模样绝非凡人,他仅仅是扫了一眼就乱了心神,似乎无法多看一眼。那名男子黑发紫眸,俊美的长相比起元飞昴有过之而无不及,身上所着衣物泛着优雅奢华的淡辉,也绝不是凡间有的织物,而且天生威严,教人生不出冒犯之心。 宝座上的男子出声道:「终于来了,就进来一叙吧,雨怀栞。」 雨怀栞暗自心惊,他藉雾笼之法潜行识界,本来不会產生具体形象,但不知不觉间他在这识界显露本相,还被识界里的人认了出来,这风险可能比一般巫仙安抚星军都还大许多。但他依然走进宫殿里,强作镇定后照着神裕国的礼仪向对方行了一礼,并询问道:「在下雨怀栞,不知您是何人?」 紫眸男人轻哼一声,慵懒回应:「我是元飞昴,也可以说是最原本的他。」 雨怀栞也安抚过许多星军,从没遇过这种情形,神级星军元飞昴难道还真的是神? 紫眸男人看穿雨怀栞的惊疑不安,主动解释:「我在这里等候时机。」 「时机?」雨怀栞试着打量对方,但始终无法直视,尤其是不敢和那人对上目光,不过他发现那人腿上窝着一团小小的灰毛球,应该是隻灰兔,也就是黎睦月的魂核。 紫眸男人说:「对,这是黎睦月的魂核。我在等小兔子睡醒,我们一起走。」 「可是我表弟他已经死了啊。人已不在,魂核又怎么可能……」 「是啊,觉醒者的魂核会随着主人离世而消失。但我不是一般的觉醒者,在某一世里,我和他交换了一缕神魂,有了联系,所以今生我捨不得太快和他分开,就留了他的魂核在我这里多待一阵子。」紫眸男人轻抚灰兔,灰兔在他腿上翻身时伸展了手脚,就这么摊开小小的身躯继续睡。他接着讲:「他在乎的,也就是我在乎的。而他在乎你们,离开前还一直惦记,他希望你和风朝缘能好好相处。还有苏襄和能和佟秀臣长长久久。荣嫣也有了她的归处。还有我们的子女……」 雨怀栞接话道:「他们如今都长大了,你们不必太担心。」 紫眸男人扬起浅浅笑痕说:「是啊。没了我们,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你们都会好的。」 雨怀栞说:「正是因为有你们,我们才能一起走到今日。」他垂眼黯然道:「要是能不那么早走就好了……况且你们不是服过一阵子的新药,觉醒者结合后要是分离,也不至于像古早那样痛苦难忍啊。」 「是啊。多亏了新药的缘故,没有结合对象的觉醒者们几乎能像一般人那样生活,而结合过的巫仙和星军即使有一方离开,或彼此想分开,留下的人也不会再和从前一样濒临识界崩溃、魂核暴走发狂的地步。」 雨怀栞问:「既然你都明白,为何又这样?」 「无关觉醒者这回事。我只是无法离开他,捨不得他,仅此而已。这种情形,不是觉醒者,一般恩爱的伴侣也可能会是这样吧。」 「……」雨怀栞心里也明白这点,因此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虽有几世因缘牵扯,不过,今生我与黎睦月都高兴能与你相识。往后你们多保重。也许将来,还有机会相……」 雨怀栞忽然听不清楚那人说了什么,他慌忙走上前想听清楚、问明白,但一阵浓雾笼罩下来,雨怀栞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内。 黑发紫眸的男人抱着灰兔起身低喃:「时候也差不多了,正刚好。」他环顾四周景象迅速变化,心想还真有些怀念这个「天镜海楼」,转瞬间场景就变成一处花房,周围全是兰花,有些是的掛着,有些一盆盆摆在架上。 花房里摆了套黑檀木桌椅,一个紫瞳的小孩坐在那儿喝茶,小孩搁下茶杯比了对面的座席说:「二位请坐。」 紫眸男人抱着的灰兔变成他手里牵着的一个俊俏少年,少年有一双乌黑漂亮的双眼,他们相视一眼就一同入座,听对面那位有着孩童外貌的傢伙说话:「我们并非初见,还认得在下?晓得这是哪里么?」 俊俏少年頷首道:「你是月牘,在混沌中开闢一己清明境域的古神。我俩则是从魂核识界来到混沌里古神所在之境。」 「不错。那在下也就不囉嗦废话,佟秀臣与苏襄和,也就是你的好朋友桐梦,跟兰熙雯,他们二人到了修炼的另一重境界,也可以说是另一个关卡,接下来──」 黎睦月,也就是兰虹月露出讶异的神情,打断月牘的话疑道:「什么?我跟阿昴刚死不久,秀臣跟襄和不是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月牘莞尔说:「对,在你们刚离世的世界,他们的确活得好好的。但别忘了这里是混沌,一切岁月、空间都没有绝对。就像投胎轮回,也不见得是现在转生去将来。现在,过去,将来,都是相对而论。」 「噫?」兰虹月有些懵,再看宸煌似乎半点都不意外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比他更清楚这类的事情吧。 月牘:「修炼仍是漫漫长路,一切难料,将来有缘或许会再见面,无论是桐梦他们,还是在下。」 兰虹月握紧宸煌的手,直视月牘那双紫晶般的眼眸问:「我们还要修炼多久、经歷几世才能不再分开?」 宸煌轻抚兰虹月的手背无声安抚着,听到这里也接话道:「听闻这茶坊有另一位主人,那位能在这里和你长久相伴,你们也有过漫长的修炼岁月吧?」 「我们即使是现在也仍在修炼,只为了能一直在一起。」月牘浅浅微笑。 兰虹月追问:「只有在每一世结束后才能越过混沌来到你这间茶坊?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所愿尚未达成?可是每一世我总是记不起前生种种……我真的很怕我们会彼此错过。」 月牘没有再开口,而是将意念直接传递至他们的心识:「混沌无所不在,我和这茶坊也一样,存在于宇宙间所有虚空里,或眾生的心窍内,或每一道门窗之后,甚至每道缝隙也都能是通往此境的路,混沌或是茶坊就存在于梦和清醒之间,当眾生需要时,这里可以变得什么都是,不需要以后就什么也不是。察觉到以后可以相信,不相信也未必不存在,这就是我们。 不过我与混沌仍会一直存在,机缘来时总能邂逅。也许你们愿梦未结果前,还会一直到这里来,也会记得我们,有朝一日得偿所愿,就不会再出现,并且遗忘。又或是如愿以后,即使相见亦不再相识,如同尘世间许多的因缘邂逅那样。 彼此之间再熟稔,你们对这里而言也只是过客,而我是我自己的主人,因此我就是茶坊,不会在此迷失,你们也有自己的地方要去,直到拥有归属,内心便能安定常在。」 「拥有归属?」兰虹月和宸煌相视,他确知自己是认定宸煌的,也相信宸煌和自己相同。 月牘:「是的。有些人以为归属肯定在他方,所以才要不断寻找,但,归属是创造出来的。它可以原本就在那里了,只不过需要创造。」 兰虹月挑了单边眉毛疑问:「是指改变?」 月牘应道:「对。改变,创造,就像酿酒,也需要诸多条件才能促成,急也急不来。 每个人都是世界,都是混沌,对自己或别人来说也可以什么都是,或什么都不是。就像你前生身为巫仙,在迷惘遇危之时,不也需要定锚?」 宸煌垂眼,若有所思低吟:「所谓安定并非不变,反而要面对无常……」 兰虹月听了宸煌的低语也像是被点醒了什么,轻吁一口气没再追问月牘其他事。 月牘接着聊道:「你们二位几世以来也积累不少修为,在下也希望你们愿梦终能结果。在下是替桐梦见你们一面,不过仍要提醒一句,无论是混沌或是在下的茶坊都不宜久留,否则易迷失自我。这茶喝完就该啟程了。」 兰虹月頷首:「明白,谢过月牘大人。」 孩童笑了笑回说:「不必喊什么大人啦。那么,我就不打扰二位,你们保重。」话音方落,月牘的形影化作一阵霜雪在微风里闪烁后消失。 兰虹月望着月牘消失的地方跟宸煌说:「有时候觉得他好像和你有点像。」 宸煌挑眉:「哪里像?」 「唔……」兰虹月指着眼睛说:「眼睛都是紫的。心眼都多。都可爱。」 宸煌眉心微结:「可爱?」 兰虹月迅速吐了下舌尖,坚持道:「我就觉得你可爱,不行么?」 「可以。但我的眼睛跟她的不一样。」 「你的眼睛很漂亮。」兰虹月歪头思忖:「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每隔一世才见到月牘,印象模糊,我觉得他的眼睛有时顏色深,有时又变得浅。」 「毕竟是无常之神,连瞳色都无常也很自然,桐梦曾提过这位古神交易只取相等的代价,也许要拿捏这些事也极耗其心神吧。说不定就连这样见我们一面,也都不是偶然或随意为之。」 兰虹月听他这么一提也想起了什么:「方才他说了桐梦的情形,又提到我们的累世修炼,是不是在暗示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不见得是将来的新世界?」 宸煌握住他双手说:「无论去到哪里,变成了什么,我都会找到你,认出你。」 兰虹月望着他的双眼微笑问:「是因为我们曾互换一缕神魂?」 「不是。是因为我只要你。」 「你不担心我和你不一样?不害怕我会变?」 宸煌微微勾起唇角说:「那又怎样?我还是只要你,不管你变或不变,都好。虽然不清楚我和你在哪一世初次相遇,但我肯定从那时就喜欢你了。往后也一样,千万年后,亿万年后,我只会更喜欢你。」 兰虹月慌忙摀住宸煌的嘴,但根本来不及阻止宸煌讲出这些话,宸煌拿下他的手,他赧顏笑语:「你忘了茶坊就像是月牘的核么?而且比我们前生的魂核还要上乘,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肯定都知道吧。」 宸煌说:「没什么好害臊,我们也不是在这里就直接──」 「呃、噯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用说出来。」 宸煌微瞇眼,笑得有些邪气提醒道:「若古神有意探知,连我们所思所想都能感知得出来。」 「……这里我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兰虹月抚额叹息,又起身抱住宸煌低喃:「可是我捨不得跟你分开,片刻都不想分开。」 「别怕,下一世我也会很快就找到你。」 「到时恐怕你又不记得我,我也想不起你,唯有像这样在茶坊相逢时才能记起所有的事吧。」兰虹月想到这里,不禁双眼泫泪,却又不想害宸煌担心,于是立刻振作道:「我知道我们总会相逢、相知、相恋、相守。暂时道别,全是为了下次相逢。这么想来,转生后暂时记不得彼此也好,也免受相思之苦啦。」 宸煌与之相拥,拍了拍兰虹月的后背,他知道兰虹月坚强得令人心疼,兰虹月所说亦是他所想,因此他仅是温柔应了一声就不再多言。 兰虹月亲了下宸煌的唇角,靦腆细语:「只要路上有你,我就会一路前行。」 宸煌凝视兰虹月的目光中尽是深情,他轻轻扣着兰虹月的后脑在其额面轻吻,然后亲了鼻樑、唇瓣、下巴,又嘬了嘬脸颊,沉柔低喃:「我会精进修为,一路护着你,和你相伴。」 兰虹月紧紧抱了宸煌一下,端起桌上的茶说:「好,我也会和你一样,该啟程了,我先敬你。」 宸煌也举杯回敬,然后环臂箍紧少年,亲了亲他的发旋说:「虹月,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 「我知道。」兰虹月靠在宸煌怀中,忽然感到很睏,他安心闔眼,听见了规律的怦怦声,像是在水中,他隐约明白自己将要到下一世去了,所以想抱紧宸煌,但他什么都抓不到,就这么坠入睡梦中。 *** 雨怀栞听见自己的魂核鸣叫一声,现世的他陡然清醒,发现自己靠在风朝缘怀里,风朝缘轻拍他脸颊关心道:「你醒啦?还好么?方才你忽然往后倒,吓死我了。」 雨怀栞神情骤变,凑上前探元飞昴的气息,风朝缘又被他一吓,见他此举也明白了什么,在他身后低哑道:「他……去黎睦月那里了?」 「嗯。」雨怀栞收手,望着元飞昴犹如含笑入梦的样子,恍惚半晌说:「叫孩子们进来吧。」 黎睦月和元飞昴收养的孩子们在元飞昴床边压抑哭声,雨怀栞默默捞到身旁风朝缘的手握住,和黎家人交代经过说:「说来或许没人信,我在他的识界里见到黎睦月的魂核了。你们父亲抱着那隻灰兔在等我,似乎早已知道我会去,道别后我就被震出识界,不过我并未受到伤害,那会儿我想再次潜入你们父亲的识界,却发现他的识界已然混沌,而他也已经没了气息……许是转世去了吧。」 风朝缘想起从前拉着雨怀栞说情话,约定来生什么的,雨怀栞总是嗤之以鼻,于是淡笑说:「难得听你提转生之说,你不是不信这种事?」 雨怀栞睨他一眼,不带嫌恶情绪,而是情人间亲暱的眼神,低喃了句:「不是不信,只是不喜欢聊这种虚无縹緲的事。」 雨怀栞和风朝缘留下来帮黎家办白事,此时的他们也打算搬到睦兰城养老。那些年里雨怀栞又陆续研製了几种新药,无论是初觉醒的人或是特殊觉醒者都能藉着各种新药帮忙稳定身心,在神裕国和异邦合作下令新药广泛使用,也缓和觉醒者在世间生存所遭遇的诸多困境和衝突。至于曾经妄想藉药生事的某些世族或有心者,也渐渐在岁月流逝中没落或不知所踪。 *** 富户于严冬施粥,小乞丐衣衫襤褸,抖着左手捧着有缺口的小碗要到了一碗粥汤,他小小的脸庞被凌乱的头发遮掩了不少,但仍旧能清楚瞧出半边的脸都是大片暗红色胎记,左手还算五指健全,右袖却显得空荡荡的,步伐因腿脚无力也虚浮得很。 小乞丐用乾裂的唇央求:「求求好心的大哥能否再盛满一些?这碗粥是我跟哥哥的,可他病了来不了。」 他话没讲完,后面队伍的人已经不耐烦的喊他,叫他快点领完粥就走,发放粥汤的人也是见他可怜,匆匆帮他添满小碗摆手让他快走。 「多谢,多谢。」小乞丐冷得发抖,虽然天气还算晴朗,可是这里的冬天实在严寒难耐,他生来就丑陋畸形,先天不良,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既怕走得快误把粥汤洒了,又怕走得慢粥汤凉掉。不过凉掉总比洒了好。他拖着无力的步伐在结冰的道路上缓缓前行,小心避开行人和车马,惦记着还在郊外破庙里的兄长。 不幸的是他在途中遇到几个顽皮的孩子,那几个孩子锦衣华服,却从巷里衝出来撞倒他,大概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少爷们偷溜出来玩的。他的粥汤还是洒没了,看着地上的破碗,他哇的放声大哭,衝向其中一个孩子哭喊:「你还我的粥跟碗!」 还没碰到那孩子,另一个更高的男孩一脚把小乞丐踹开并骂道:「死乞丐,自己走路不长眼还敢恶人先告状,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大哥,我瞧他这种人不会知道我们是谁的。」 「哈,那就教他好好认一认,往后见了我们都得绕道,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小乞丐被那几个孩子们围着打了一顿,晴天忽然闪电雷鸣,乌云聚集,孩子们看天色不好,败了玩乐的兴致,朝小乞丐啐了口水就走了。 小乞丐抱头闷声哭了一会儿,浑身都疼,他吸了吸鼻子爬去拿破碗和碎片,想把它拼好,心里也知道是拼不好了,想到病倒的兄长已经两天没有吃喝,急得又哭出声来,小声唤着:「哥哥,哥哥对不起,都是我没用。呜……」 小乞丐边哭边朝郊外走,经过摊贩忍不住停下来看摊上的肉包,老闆赶他走,他看老闆怕下雨而急着收摊,跪下来哭求老闆施捨一个包子,老闆一脸嫌弃:「我又不是富户,施捨你一个,明天你又带更多乞丐来怎么办?走开啦。」 老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左右张望发现没有别的乞丐后,迅速塞了一个包子到小乞丐手里,摆手催促:「快走快走,不要再来就是报恩了,走吧。」 小乞丐一脸惊喜,连连鞠躬道谢,小心揣好包子赶去找兄长了。小脸还掛着泪痕,嘴角却勾上了双颊,他心中欢喜想着:「太好了,这比方才那碗很稀的白粥还好呢,这可是肉包,是肉包子!哥哥吃了一定会好很多吧?」 小乞丐跑到郊外,眼看兄长跟自己这阵子栖身的破庙就在前方不远处,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听到有东西砸在雪地的声响,是他摔在雪地里了。他爬不起来,映入眼中都是覆雪的竹林,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摔的,但他得爬起来才行,试了几次都不行,浑身没力气,眼前也慢慢发黑,什么都看不见,甚至不再觉得冷,一切知觉都没入黑暗之中。 在那虚无黑暗里,他似乎听到一声轻叹,知觉缓缓的恢復,感觉得到有人接近,并且抱起他,餵了他一些水,那水喝起来有花香,也不冰冷,可能是什么花草的露水,那人又把他轻轻放回雪地里,一隻手温柔贴在他心口上,他莫名感到安心。 那隻手离身,他知道那人离开了,但他没有之前那么慌乱害怕,静静躺着,直到手指好像能动了,也能撑开眼皮,耳边听到兄长的呼唤。 「木风?木风你怎么了?你醒醒,你没事吧?别吓我,木风,你睁开眼看我,知道我是谁么?」 小乞丐懵懵望着眼前俊秀好看的小少年,扯开嘴角回答:「是沐祺啊。」沐祺是大他五岁的兄长,现年十四岁。 沐祺看弟弟醒来稍微松了口气,连忙抱紧弟弟说:「讲好今日一起进城领粥汤,你怎么急着自己跑去?还晕倒在庙前,吓死我了。」 木风仰首摸兄长皱紧的眉心说:「哥哥病着,我不想你出门吹风啊。哥哥,我不小心把粥汤洒了,可是不要紧,有好心的老闆给我肉包子。噯呀,不晓得肉包子冻着没有!」 沐祺看弟弟慌乱的掏衣服里的肉包,有些哭笑不得念他说:「你这么小,独自出去才更教我担心。咳。再说,我虽是病了,但也无大碍,睡久一点就会好了啊。」 木风心不在焉听哥哥嘮叨,捧着温热的肉包子灿笑:「哥哥,包子还是温的,你快吃啊。」 沐祺接过肉包,的确还算温热,看来弟弟没有晕过去太久,许是这阵子为了逃避追捕才累倒了吧。他把肉包扳成两半说:「一人一半,吃吧。」 木风把较大的那一半递过去:「哥哥你在长个子,要吃比较多。」 「傻孩子,都差不多,你吃就好。」 木风坚持让沐祺多吃些,沐祺拗不过他,换了另一半的包子吃,看弟弟冷得发抖,赶紧把弟弟抱到怀里取暖。木风歪头问:「哥哥,等你好了以后,我们该去哪里啊?」 「不知道,不过最好是找个没有修仙门派的地方,偽装成凡人生活吧。凡人瞧不出我们的来歷,也就不会威胁到我们。」 木风听完这番话,忽然脑袋一阵疼痛,像是被钝器捶了下。关于今生记忆一下子全都涌现。原来他早已死过一回,死在漫漫烟尘与火海之中,只是不知怎的,竟时光倒流到他九岁这年? 他和兄长沐祺原本不是这世界的人,他们来自一个叫妙奢天的小世界。 他们是在妙奢天生活的一群凡人,那个世界和这里相像,不少人也相信鬼灵之说,也有人修仙问道,但大多数的人们生活简单。妙奢天物產丰饶,部落或邦国间又相距甚远,纷争和战事只从歷史中听说过,即使偶有天灾异变,异族间也会互相帮助。 妙奢天的修炼者多为散修,不像这世界修真门派林立,妙奢天的人们一般寿元也有两百岁,对生死、繁衍之类的事看得很淡,虽然知道天外有天,但多数人并没有什么野心或能耐往外探求。 妙奢天的日子平静安乐,纵使偶有纷乱也很少扩大。剧变就发生于木风九岁这年冬至的夜晚,沐祺在床边哄他睡,外面忽然传来不曾听过的雷霆巨响,紧接着天摇地动,人都站不稳。他们兄弟开窗往外看,夜幕彷彿被一双大手给撕开,裂缝中不断有雷电迸发,妙奢天的星辰悉数殞落。 地动不断,地面不停被震裂,无数生灵死去,当木风和沐祺赶去父母那里时,便亲眼见到父母不及逃生,坠落地裂深渊。天外出现不少自称仙神的傢伙在狩猎,活捉妙奢天的人们,修真者试图抵抗,却成了最先被消灭的一群人。 沐祺告诉木风,那些应该是大世界来的修真者,境界更高,妙奢天无力抵御,最后他们兄弟俩也被捉去,一夜之间妙奢天毁灭殆尽。 捉走他们兄弟的是个老者,拂尘一扫就将他俩摄走,带到不知名的大世界来。老者似乎想将他们炼成丹药,却在开炉时碰上其他修真者寻仇,木风和沐祺趁乱逃走。无奈修真者有道术、法器,轻易就逮住他们,他们又被老者的仇家抓回门派等候处置。 兄弟俩也是在那门派时听说更多关于妙奢天的事,原来其他世界的修真者都称妙奢天的人们是祥兽族,而且妙奢天原来是个极为难寻的小世界,这里的修真者也是在某位远古大能的洞府探索时,意外发现通往妙奢天的途径。 他们所谓的祥兽族皆是幼年丑陋、畸形,或带有残疾的模样,但这残弱姿态会随其成长而变化,成年后将彻底脱胎换骨,变得和寻常人一样手脚躯体健全。祥兽族生来就有带来幸运、福气的能力,能力越强者,成年后相貌越出眾,而与之越亲近者越能受益。 对修炼者而言,机缘很重要,所以他们得知祥兽族带来的好处以后,无不为此疯狂,祥兽族对修真者而言就是活的宝贝。 木风他们在该门派见识到更多「祥兽」们的凄惨遭遇,能逃过灭世灾厄的祥兽族皆有特殊命格,而且祥兽族的能力一代比一代更强,因此修真者不是将祥兽们炼成药、剥皮拆骨製成法器,就是强迫祥兽生子,尽其所能的压榨、蹂躪,许多妙奢天的人们受不了被百般凌辱,一有机会就自我了结。 木风和沐祺仅是在那门派内就见识到何谓炼狱,「祥兽」一旦被发现,就算是死也将沦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或许是木风和沐祺有着其他人没有的幸运,这世界的修真门派眾多,却都并不如妙奢天那样和平共处,捉他们的门派和其他门派互斗,木风他们再次趁混乱时逃脱。 木风和沐祺为了避免再次被修真者捉住,于是混入这世界的凡人界,一无所有的他们颠沛流离,所幸这世界的花草树木大多与妙奢天相像或相同,他们在野外也熬过一段日子。无奈天气随着入冬变得越来越寒冷,沐祺带着小弟求生,忧思过甚才让他先病倒了。 木风不仅是想起九岁以前的经歷,还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沐祺病倒以后他溜进城里乞讨,听说有富户施粥也跟着去讨粥喝,回程被几个孩子欺负,洒了粥哭着跑回破庙,在他记忆中没有卖肉包的摊子,自然也没拿到肉包给哥哥吃,他在破庙前晕过去,哥哥发现他时,他气息很弱,像是快死了。 当他再醒来后,发觉自己已经在一个乾净又漂亮的房间里,哥哥在床边守着他,而且哥哥气色恢復很多,哥哥告诉他当时自己求助无门,只能抱着他向破庙里的断头神像哭求,哭到快昏厥时,庙里充满柔和金光,光亮淡去后有个神仙出现,神仙把他们俩带到名为大摩域的天神界。 那神仙说祥兽族现世会带来不少乱象,这也是祥兽族的灾祸,为了平息纷乱,神仙决定将祥兽带到天神界予以保护。他们兄弟在大摩域认识了一些神仙,还被大摩域的主宰收留为徒,安生了几年。 沐祺后来与一位名为李锦寿的散仙相识、相恋,大摩域的大神赐他们生子药,让他们备而不用,沐祺得知这世界无论凡人或修真者都重视繁衍子嗣,就连神仙也一样,所以想为李锦寿生子,李锦寿虽然反对,沐祺还是偷偷服下生子药。 不过祥兽本身的幸运或许是有限的,沐祺难產,木风求大神师父救哥哥一命,大神虽然出手相救,保下沐祺性命,但沐祺却从此陷入昏迷,没有再醒来。木风因而怪罪师父当初送的生子药,对师父心生怨懟,却碍于沐祺的性命仍要上乘丹药吊着,只能依赖、顺从师父,不敢表露任何怨愤的情绪。 木风守了沐祺半年后,李锦寿偷偷带走沐祺,木风看了李锦寿留下的信才知道沐祺曾说过,若要从此带着病痛不醒人事的躺着,不如死后重新来过,所以李锦寿才带着沐祺殉情。 那时下界已找不到任何祥兽族,木风是妙奢天的唯一生灵,据说当祥兽族仅存一者,那人将会成为最大的凶煞之星,即使是天神也无法安然无恙。 大摩域诸仙为了防患于未然,就让木风投身于神界的剑炉,务求神界剑炉的烈燄、烟雾能令木风的形神湮灭。 回忆至此,木风颤了下,逐渐回过神来。沐祺察觉弟弟浑身僵了下,又有些发抖,赶紧抱着弟弟关心道:「冷么?先进庙里躲一躲,等风雪过去。」 木风拉住兄长的手摇头道:「不要,不要回庙里了。我们……我们现在就走,得赶紧走,立刻就走!」 沐祺不明白弟弟为何这样慌乱不安,像是在恐惧什么,摸了木风额温也不是很烫,他苦笑道:「外面开始降下雨雪了,这样的天气要怎么走?走去哪里都不晓得。要走也得等天气好转一些吧。」 木风瞄了眼破庙里那尊无头神像,虽然神像已然斑驳褪色,但还是能看出从前雕刻精緻、顏色好看的样子,只因这庙位置偏僻又小间才渐渐没了香火供奉,不过他在城里的庙也看过类似的神像,或许拜的是同一位神尊。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实在不愿和哥哥碰到什么神仙、去什么天神界,但哥哥的确生病不宜奔波,他只好听哥哥的话在庙里再待一晚。 只要他和哥哥都安安静静的,不去理那神像便没事吧?木风这么想着,与沐祺相倚偎,入夜后渐渐睡着。 「咳。咳嗯、咳。」木风听到哥哥在咳嗽,但哥哥不在身旁,所以他觉得很冷,庙里本来没有灯火,只有屋顶破落的几处瓦片会有月光照进来,淡柔的光辉恰好照亮了神像的轮廓,还有沐祺跪在神像前祈祷的身影。沐祺合掌膜拜神像,口中念念有词:「求神明保祐我弟弟木风,能平安健康的长大,不再遭遇灾厄、病痛,我愿意折寿……」 木风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哥哥,不要许愿!不要许那种愿望!」 穿入破庙的那束月光中,神像的头脸彷彿恢復如初,而且栩栩如生,沐祺和木风都看傻了,整间庙里越来越明亮,神像动了起来,走在飞腾的云雾上俯视他们兄弟俩。 神像显灵后并未开口,仅以意念传音道:「妙奢天的兄弟,跟我走吧。」 木风想拒绝,可是无形中感受到莫大的威压,他僵在原地开不了口,柔和的光与风笼罩着他,他觉得非常睏,再次闔眼睡着。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壹 睡着后的木风并非完全失去意识,睡梦中他仍在思索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醒来后果然和前世一样,他到了一个乾净漂亮的房间,守在床边的沐祺在打瞌睡,他们已经被大神带离人间。 木风对前生经歷都还记忆犹新,他和哥哥在神明庇护下度过六年,也就是在他十五岁那年被逼着跳进剑炉的,被炉火烧死的过程不算漫长,但那种痛苦让人心有馀悸。也因为还记得前生种种,他怀疑自己是重生到九岁这年,对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怀有恐惧,他不明白已经发生过的事再经歷一遍有何意义,难道他有能耐改变一切? 想到这里,木风强迫自己尽快冷静。若他真的能够改变一些事,当然要先让沐祺躲过生死劫难,只要沐祺活着,他们兄弟就还有希望。只不过现在他仍有些混乱,哪怕他现在不是九岁,而是十五、六岁,又有什么办法能应付之后要发生的事? 木风望着沐祺的睡顏面露忧思,沐祺睁开眼伸懒腰,一看到木风坐起来就立刻关心道:「你醒啦,快躺着啊,虽然神明赐了仙泉的水让你喝,但你的烧刚退,得多休息才行。」 木风安慰沐祺说:「我没觉得身子难受,只是有些晕。哥哥生病才该躺着休息啊。」 沐祺微笑道:「神明赐了丹药,我吃过以后病都好了,不要紧了。不过神明说你还幼小,怕丹药的药性反而伤了你,所以只让你喝相对温和的仙泉水。」 「喔。」木风被沐祺按回床上躺好,脸上没有表情,但内心暗自烦恼要如何应付将来的事。 沐祺摸了摸木风的额头、瀏海,温柔微笑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讶异我方才提到的事?」 「哥哥是指?」 沐祺说:「这里已经不是人间,我们被天神救了。听外面的仙女说,那位天尊是大摩域的大神,也是这个大世界的主宰。天尊说祥兽现世并非自愿,反而为世间带来纷乱,为了避免招来更大的祸事,所以才特地将我们带到神界。我本来还很担心他们会不会骗我们,不过……总比在修真界继续逃命要好多了。往后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木风搭上沐祺的手应道:「哥哥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沐祺眼泛泪光微笑说:「我们木风真懂事,真的很懂事,但也是这样让人心疼。你才九岁啊,是当哥哥的该照顾你才对。」 木风本想告诉沐祺关于自己疑似重生的事,但话到嘴边因顾虑太多而嚥了回去,改口道:「我们互相照顾,因为我们是兄弟啊。」 沐祺欣慰頷首,自从妙奢天毁灭后,他们兄弟忙着逃命,无暇为父母亲友的逝去而悲伤,现在获得庇护而松了口气,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但他不想在虚弱的弟弟面前表现得太脆弱难过,所以强忍眼泪。 晚些时候一位仙女带晚膳过来,木风他们吃饭时,仙女在一旁伺候,木风和沐祺都有些害羞,仙女见状就说:「二位公子不必多想,天尊令小仙在此也是为了伺候你们起居,若饮食不习惯或有任何不适,小仙也好尽快召医仙来诊治。」 沐祺了然頷首:「那就多谢仙女姐姐和天尊,有劳你费心了。」 木风也跟着哥哥低头道谢:「谢谢仙女姐姐。」 仙女笑回:「二位公子不必多礼,叫我桃铃就好。」 桃铃和兄弟俩说了关于这世界的事。这世界的主宰是原若歆,被称为天尊,他开闢了一个叫大摩域的天神界,和那些刻苦修炼后飞升上界的人不同,原若歆生来就是神族,虽然神族也需要修炼、经歷许多考验,但原若歆可说是天选者,谁也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木风他们就住在原若歆的其中一座离宫,尚在休养的两人平时都在离宫角落的小院走动,即使如此这小院对他们而言也足够宽敞了。 据桃铃说天尊正率领部眾巡视整个大摩域及其他地域,途中见到祥兽引发的乱象才顺便把木风他们兄弟俩救了。 「等天尊在这一区的事务忙完,应该就能回去了。」桃铃是这么说的。 开满鲜花的午后庭院里,沐祺靠在藤编躺椅上沐浴阳光,木风看桃铃剥着不知名的果子外壳,餵他吃里面米白色的香甜果瓤。沐祺闻言就问:「这一区是指哪一区?回去是回哪里?」 桃铃一面剥果肉给木风吃,一面为沐祺解惑:「先前不是提过这世界分为上九界,下九界么?虽然天尊是天神,但下九界其实也归天尊管的,只不过事情太繁杂,下九界指派了几位神君去管理。 上九界呢,也包括最下面的人间界,大摩域则是最顶峰的,而中间诸界则为一般的修真界,各有其特色,有的地界充满妖魔鬼怪,有的地界都是天仙美人,也有地界主要是神兽、灵兽活动的,寻常人或修士难以存活。天尊习惯由远巡视,这一区是在大摩域之下,也是有许多天仙美人的地方,诸神将部眾也都能在这里好好放松休息,并无什么危险。等天尊忙完就随时能回大摩域啦。」 桃铃拿手帕帮木风把嘴边的汁水擦乾净,问他们说:「你们想不想见识这一区的天仙美人?虽然大摩域也都是美人,可这一区的人擅长乐舞,颇识情趣。」 沐祺想到弟弟在人间界受尽嘲弄、欺辱,皆因外貌所致,犹豫后想回绝,但木风却一口答应:「当然好啊。哥哥也想见识吧?」 沐祺一脸为难对金铃说道:「虽然想出去看一看,但是弟弟这样容易受欺负。我们妙奢天的人幼时多半都是这种样子,在你们世界看来就是残疾、丑陋,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很自然的事。」 木风无所谓的说:「不要紧,这里都是修为非凡的神仙,总不至于像凡人那样。桃铃姐姐就不曾嫌弃过我啊。」 桃铃附和道:「木风说得没错,神界也不乏相貌奇特的神仙,这没什么的。有些界域的生灵说不定还觉得木风可爱呢,那些生灵甚至还嫌弃一般凡人的模样丑陋,即使修为足以化人,也不屑化人呢。像是龙族、凤族都是。」 木风若有所思看了桃铃一眼,在他上辈子桃铃就是这样大方温柔、对谁都很好。当时沐祺也提出担心弟弟受欺负的事,但在桃铃劝说下,他们兄弟还是到了离宫对外开放的花园,恰好遇到羽族在排演给天尊看的舞蹈,他们就在坡上的凉亭欣赏。 年轻的羽族多半调皮,有几个羽族忽然飞到凉亭把木风抱走,在空中逗着木风,沐祺担心得要命,桃铃出声制止,但羽族没有停手,将木风拋来拋去玩闹了一会儿才将人带回凉亭。 较年长的羽族过来向桃铃赔礼道歉,桃铃也愿意息事寧人,不过木风回去后又病倒了,虽然医仙治好他的病,但自那之后他和兄长就对羽族怀着恐惧,从不轻易接触,而且羽族的那几人还是受了天尊惩罚。后来也陆续发生几次类似的事,木风回忆起来,多半都是桃铃带他们去见识,虽然大多没有危险,但是对他和兄长来说在这世界早已饱受惊吓,即使到神界也无法一下子接受那么多刺激,所以在大摩域认识的神仙很少,成了较为孤僻的兄弟俩。这或许也导致最后木风被迫跳剑炉时,没什么神仙替他说话的结果吧? 木风在这个人间看了太多阴暗残暴的事,他并不希望自己凡事往坏处想,说不定桃铃是真心善意的为他们兄弟着想,若他随便怀疑桃铃,那就太糟糕了。不过凡事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毕竟离上辈子他被逼着跳剑炉的时候只剩六年。就算只有六年,重活一遍的他也不想再重蹈覆辙,可以的话还是广结善缘吧。 木风和兄长跟着桃铃前往离宫的大花园,花园有山坡、湖水和几座广场,栽植的林木繁茂,像一片小森林,一眼望不尽全貌,桃铃带他们到高处的凉亭观赏羽族排舞。 羽族的眼睛较少眼白,而且他们的瞳眸和头发一样繽纷多彩,眼珠宛如宝石,羽毛像是用霓虹的光彩作的,化出人形后多半有细长好看的颈子,爱美的他们也会保留一些羽纹在皮肤上,就像水族会保留鳞纹一样,那些特殊的纹路就像人们的刺青,不过拥有更漂亮的色泽,他们的眉梢或发间也会夹杂部分特殊且美丽翎羽。 木风抵达凉亭时,恰好羽族练舞中途正在休息,几个年轻的羽族男女眼神锐利,一眼就看到外形异样的木风,他们一下子就飞来凉亭外询问桃铃:「桃铃仙子,这是新来的仙童?」 「桃铃仙子,那个小傢伙是哪里捡回来的小兽?长得真奇怪。」 「是新发现的灵兽?怪得挺有趣。」 和木风所想的一样,他被羽族的少年少女拉出凉亭外,事发突然,沐祺根本来不及阻止,桃铃也一脸错愕望着他。羽族揪着他的后衣领,他朝桃铃和沐祺挥了挥左手笑喊:「我没事!」 「对啊,没事啦。」抓了木风的羽族少年笑了笑,把木风拋到空中,身形修长的羽族少女接住他,少女有雪白的头发和眼睫毛,两手像抱孩子一样抱木风,并低头对木风微笑说:「你不怕高啊?」 木风说:「我怕危险,不过哥哥姐姐你们有翅膀,又这么厉害,一定不会让我受伤不是?所以我不怕啊。」 少女听了开心灿笑,抬头跟其他羽族朋友说:「这个丑傢伙真有趣,看久也丑得挺可爱。陪他玩一会儿。」 沐祺吓得在凉亭围栏边大喊:「木风!木风!拜託你们把木风带回来,他还很虚弱,禁不住这样的刺激,不如我、我陪你们玩?」 木风也不忍心哥哥担心,朝沐祺笑喊:「哥哥──我没事啦,这边的哥哥姐姐们很好的。」他的确感受不到羽族这些少男少女怀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好玩想逗他罢了。 「喜欢飞得更高?」两名羽族少年拉着木风往更高的地方飞。 其他羽族少女们也追上去:「等我们啦。」 「今晚要跳舞给天尊看,你来看我们排演,我们带你先跳一回啊。」 木风被带到更高处的云端,羽族的年轻人带着他在空中旋绕、转圈,有时背着他,有时挠他痒,他很怕痒,咯咯笑出声,他一笑,羽族的少年少女都露出意外的表情,一个浑身黑的羽族少女说:「没想到你生得这么古怪,声音却很好听呢。」 「是啊,方才我们就是听到你在凉亭喊哥哥的声音好听,一时好奇才找上你的。」 方才的白发少女眨着黑眸子问:「你叫什么名字?笑起来的声音真好听,我喜欢。」 「木风。」他重活这一世并不惊慌,但羽族的单纯和友善仍是令他有点意外。 白发的羽族少女似乎是他们之中较年长的,少女温和抱着他往凉亭飞,跟他说:「木风,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很不错的名字。」 另一名少年飞来旁边问:「应该没吓坏你吧?我们不是想欺负你,只是好奇,觉得好玩而已。木风,有机会我们再一块儿玩吧。」 木风被安然送回凉亭,沐祺立刻过来抱他,桃铃无奈看着羽族几人说:「这是天尊亲自带回来的贵客,请你们不要再擅自这么做了。」 羽族几人听见桃铃的话都露出诧异不安的样子,木风出声缓颊道:「桃铃姐姐,我没事,他们只是对我好奇,想跟我玩。方才那位羽族的姐姐还夸我声音好听呢。」 沐祺看弟弟安然无事才松了口气:「可我和桃铃还是担心你啊。你身子还虚得很,自己怎么就不怕了?」 为首的白发羽族少女站出来道歉:「是我们唐突了,一时贪玩没想太多,都怪我们不好。不过,我们也喜欢木风,请你们别生气了。」 桃铃转头对沐祺说:「我瞧木风公子也无大碍,羽族他们天性活泼,也并无恶意,不如此事就这么了了?」 沐祺勉强扯了扯嘴角点头答应:「我没生气,就是担心弟弟而已。羽族的诸位愿意和木风玩,我也替他高兴。」 羽族的小少女松了口气,拿手肘撞了下方才发言的同族姐姐说:「木风的哥哥也是好脾气呢。」 「安静。」率先道歉的少女瞪了下妹妹,朝木风他们低头说:「吾孔秀皓,在此为我等的轻率赔不是,望桃铃仙子和二位尊贵的客人不要见怪。」 木风记得前生凉亭事件后,他和哥哥就不曾和羽族往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们报上姓名,于是好奇道:「你叫孔秀皓?」 孔秀皓回以亲切笑容说:「是,我是孔秀皓,这是我小妹孔秀真。还有两个表弟、表妹,邻居们的孩子。」羽族孩子们轮流报上姓名,木风也介绍了自家兄长,互通姓名后又聊了一会儿,孔秀皓邀他们观舞,也算是挽回彼此的印象。 回去后,桃铃找了更保暖的衣裳让木风他们换上,桃铃说:「这里入夜以后风大,木风公子身子虚,得穿得暖一些。」 沐祺已经换好衣裳,在一旁看桃铃把木风一层层裹起来,尷尬道:「可是这也穿得太多了些,只差没把头脸裹住了。」 木风也苦笑道:「是啊,桃铃姐姐,我怕热。能不能穿少一点?」 桃铃訕訕然点头:「是我疏忽了,我是怕一会儿去到殿堂上会和下午那样,要是有谁太好奇了,又吓着你们便不好了。」 木风浅笑:「没事的,桃铃姐姐,我虽然身子弱,但我心智还算坚强。」 桃铃温柔微笑:「我想也是,二位公子都熬过来了,往后有天尊照顾,必然不会再委屈你们的。一会儿天尊会向大家介绍你们,不过你们不必紧张,我会在一旁。」 「谢谢你,桃铃仙子。」沐祺走到木风那儿,拿了梳子说:「我替弟弟梳发,一会儿就好。」 桃铃点头:「是,那么我先去前厅等候,二位公子准备好就和我一块儿赴宴吧。」 等桃铃走远以后,沐祺替木风梳头发,木风年纪还小,他帮木风扎了一个马尾,久未修剪的瀏海稍微掩住了侧顏,不过脸上大片胎记仍然明显,但细瞧就会发现木风五官端正,并非眼斜嘴歪,眼神也少有的清澈明亮。 沐祺对木风说:「虽然这里的神仙多半不稀罕什么祥兽,但他们各个都神通广大,说不定一弹指就能定我们生死,一会儿的场合你要乖一些,多看多听,少说话,知道么?」 木风点头,乖顺答应:「知道了。我一定不给哥哥添麻烦,我会乖。」 木风记得前生也在这离宫参加过宴会,除了天尊一开始介绍他们兄弟俩,那些神仙们有片刻的关注,之后便任由他们在席上吃喝,没有谁再留意他们。木风对这场宴会较有印象的是格局有趣的殿堂,就像瀑布或梯田那样分为三大阶层,天尊所在的阶层自然是最上面的主位,往下就依关係远近、职位高低来分。 那时木风跟兄长被安排在最上面的阶层,虽然离天尊稍远,是在该厅堂的角落,但对他们也算是特殊待遇,应该只是为了方便天尊介绍他们的来歷。 木风和兄长坐在一起吃喝,有个黑发老者和一个模样像孩童的神仙凑过来打量他们,桃铃上前和木风他们说:「他们是药酒仙和蔘王。二位仙上,这两位公子是天尊带回来的客人,来自妙奢天的祥兽。」 沐祺和木风还不懂这里的礼数,只好点头致意。 黑发老者说:「我是药酒仙王植。」一旁面颊红润的孩童也自报姓名:「我是蔘王,罗千峰。」 王植解下腰间系红绳的小酒壶摆到沐祺他们桌上说:「没什么见面礼,这养生药酒就送你们啦。一日饮一小杯,可延年益寿。」 罗千峰抬头斜睨药酒仙,咋舌说:「真狡猾,你送了礼,我送什么?要不这样吧,我这根鬚摆在修真界也是颇有价值,也送你们啦。」说着,罗千峰捲起宽大的袖子,从短小前臂拔了细长的根鬚,跟桃铃讨了手帕包好递给木风他们兄弟。 木风接过那手帕包着的根鬚后,罗千峰又再次提醒道:「别看它不起眼,只要含着它就能聚集生气,刚断气的人也能吊着性命的。」 药酒仙提醒道:「那是万年蔘王的根鬚,不要轻易跟别的药或酒混着服用,单吃才是最有效的。」 罗千峰附和:「对、对,不要混着用。」 殿上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仙人们开始奏乐,一束浅金色的光亮从主位上方照下来,整座殿堂的金砖玉瓦都映出眩目的光亮,但并不刺眼,当光亮淡开,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站在主位那里。儘管沐祺和木风方才一路过来看到不少英俊、漂亮的神仙,但那个男子仍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而且神情淡定柔和,却不失威严。 桃铃小声提醒木风他们说:「是天尊,跟着我一起行礼。」 木风和哥哥、其他神仙一样躬身行礼,齐声恭迎天尊,但他心中却有些不快,上辈子天尊收他为徒也没教什么仙法,只是偶尔到他住的地方待一会儿就走,却在其他神仙提出要抹煞他这个凶煞时一口答应,他心中怎会好受?他能明白作为掌管这世界的大神有诸多顾虑,也有必要的取捨,上辈子他和哥哥其实很感谢天神庇护,不过他和哥哥的下场也都是拜天神所赐。 木风趁着行礼时压下复杂的情绪,既来之则安之,他要努力活到成年,阻止哥哥服生子药,然后尽快和哥哥远离神界。 原若歆一眼就看到角落席上那两个来自妙奢天的孩子,哥哥生得清秀斯文,弟弟则是丑陋畸形,连路都走不好,他让眾神就座,简短说了那两个孩子的来歷:「近日下界修士恣意妄为,竟闯入妙奢天作乱、破坏,还掳了妙奢天生灵回来,百般折磨。对于这些乱象……」 一位神仙接收到天尊的眼神示意,起身接话:「稟天尊,为了惩治那些人,吾已经替他们安排更多劫数。」 另一位神仙也起身道:「稟天尊,臣也在近来和徒弟们四处搜救剩馀的妙奢天祥兽们。」 原若歆问:「哦?可有收获?」 「这……一无所获,那些修士也不乏狡诈之辈,有的人还拜其他世界的大能或神仙为师,得了风声就把捉到的祥兽都处置了,寧可……物尽其用也不打算让人捉到活口,所以……所、所以……天尊所救的二位公子,恐怕是妙奢天最后的倖存者了。」 原若歆轻叹,语气淡淡的说:「也许妙奢天註定有此一劫吧。沐祺,木风,你们不必害怕,往后随我回大摩域,在那里谁也不敢欺负你们。」 沐祺拉着弟弟起身谢过天尊,原若歆望着他们兄弟的神情是怜悯、同情,一如人们心中所想像的神明那样仁慈温柔,有着大爱,可是木风却还记得前生原若歆也是用这种神情看他跳进剑炉,他心底再次窜出火气,但也明白不能表露出来,只得把头垂得更低,藏起眼中慍色。 另一名男子走入殿内,来者和原若歆一样高大、英俊,但不茍言笑的模样看起来比谁都难亲近。原若歆朝那男子招手,神色愉快而亲近的喊道:「你来啦。沐祺,木风,这是我同胞弟弟,原若雩。阿雩,他们就是我提到的祥兽族。」 沐祺一样点头行礼,但他发现原若雩不仅没有回礼,一双眼睛还直盯着他身旁的木风,他瞧那人冷峻如霜的样子,有些不安的稍微抬手将木风护在身后。 木风还记得原若雩那傢伙比天尊还难应付,不仅阴晴不定,也神出鬼没,每次他出糗落难的时候都能碰巧撞见原若雩。上辈子木风和原若雩交集不算多,也谈不上有交情,后来原若雩不知何故被天尊调到远方去,他们也就没有再相见了。他不想和天尊兄弟有太多交集,顺势就躲在哥哥身后,但也偷偷去瞄原若雩。 原若歆噙笑解释:「你们不必怕阿雩,他替我巡视了下九界,也到处镇压妖魔作乱,久了难免带一身煞气,看起来也有点凶,但是他绝不会欺凌弱小。既然大家都打过照面了,若无其他事情要谈,诸位就继续享用佳餚美酒,欣赏歌舞吧。」 轮到羽族的表演,木风看得津津有味,沐祺瞧弟弟开心的样子也松了口气。宴会结束后,兄弟回住处就寝,他们睡同一张床,沐祺关心道:「你今日还开心么?」 木风说:「很开心啊,好像很久没这么笑了,孔秀皓他们跳完舞来跑来找我们喝酒,可惜我们年纪小都不能喝,被药酒仙拦住了。她妹妹秀真和蔘王抬槓,听他们说话很有趣。哥哥你呢?」 「也开心。难得有这样热闹的场合,看你和他们处得愉快,我也很高兴。」 木风安慰他说:「哥哥别担心啦,桃铃都说了,这儿的神仙们境界不是下界那些修真者比得上的,才不会对我这样的傢伙大惊小怪。」 沐祺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担心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了。今天那个叫原若雩的傢伙,一直盯着你看,他会不会认为祥兽是乱源,要除掉我们?」 「你多虑了。有个散仙不也一直盯着哥哥你看,难道他也想除掉我们?」 沐祺皱眉:「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散……」 「嘿嘿,你想起来了吧?虽然那散仙在更下面的座席,但他一直望着哥哥你,生得斯文俊秀,我听其他人说那是碧烟洞府的散仙,李锦寿,在神仙之中脾气是数一数二好的。以往这种宴会,李仙君都会婉拒,这次好像是担心我们才来,是很有慈悲心的仙人。」 沐祺想起和那散仙目光相接时,那仙人对他温和微笑的样子,带着睏意说:「看来神仙可能和凡人不一样呢?素未谋面,却愿意关心我们。」 木风笑了声,沐祺疑问:「笑什么?」 「没什么,他们的确是挺好心的,许多神仙看我这模样都纷纷送上了各式各样的药啊、薰香啦、神水啦,好像我长这样很惨似的,可他们明明也知道妙奢天的人在成年以前都长得比较特别。」 沐祺闭起眼想念起故乡,他说:「是啊,我们都是这么长大的。小时候我没什么头发呢,不过我的样貌是早早就有变化了的,只是身体容易虚乏,可能得成年后才会好转。他们说祥兽族小时候越丑,丑得越久,长大了能带来更多福气。我想,木风你一定是很有福气的。」 「我们都是,不然也不会撑到现在。」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木风觉得安慰的话讲得太多反而有些哀伤,所以安静下来装睡,最后也很快就睡着了。 宴会结束后不久,原若歆与部眾们就要返回大摩域,木风和哥哥头一回乘坐天神的马车,车厢高大宽敞得像座小屋,前面拉车的马也生得漂亮好看,毛皮有白的、浅金的、黑亮的,牠们的鬃毛都是一道道光燄,平时接触并不伤人,如果发怒攻击才会变得灼热无比。 木风丝毫不担心会被这些马弄伤,因为原若歆也和他们在同一车厢内。这天桃铃又把木风包得很严实,头上罩着轻软的杏色纱巾,只露出一张脸,不过桃铃身为仙侍,只是跟在车队周围而不会一同进到车内。 原若歆一直端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木风知道沐祺因此很紧张,拥有前生记忆的他也不是单纯的九岁孩子了,他故意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桃铃骑着一隻白鹿凑过来说:「已经回到大摩域啦,你看。」 木风探头往外俯瞰,大摩域的景色和凡间很像,有城镇聚落,也有高山大河,不一样的是这里仙灵之气充沛,流动的水、燃烧的火、升腾的云气、凝结的霜,全都不是凡物,它们都是能用来炼製各种丹药、法宝的材料,随意取一点带到修真界都会有人争抢着要。 木风深吸一口气都觉得浑身舒畅,桃铃也对他微笑并询问道:「二位公子有没有想吃点什么?或是喝些什么?一会儿我就去准备。」 原若歆此时出声下令:「桃铃,去安排沐浴和饭菜,让他们兄弟能好好休息。」 「是,天尊。」 沐祺正想开口道谢,原若歆就睁开眼笑睞他说:「不必多礼了,来谈一谈今后你们的打算吧。」 「打算……」沐祺苦涩挤出淡笑:「我和弟弟遭逢剧变后一直逃亡,也不瞭解这里,一时还没有任何想法。」 原若歆浅笑:「那就等过些时日再聊,不急。就算你们什么打算都没有,我大摩域也能一直庇护你们。」 木风说:「那怎么行呢,天尊善待我们,我们也得振作才行。」 原若歆倒没想到那个模样丑陋畸形的孩子敢开口和他说话,兴味瞄了那丑孩童一眼说:「哦,振作?你想如何振作?」 木风刚开口就有些后悔,上辈子是原若歆提出要收他为徒,他只是不想再当这傢伙的徒弟,刚才又听原若歆那番话有些瞧不起他们兄弟,他们也不打算白吃白喝白住,这才脱口回话。他抿了抿嘴答道:「我想,学些仙法道术什么的,将来要是碰上妖道还可自保。」 沐祺闻言认为有理,附和道:「木风说得对,既然来到这里,也是个修炼的机缘吧。」 木风紧盯着原若歆的反应,抢在对方开口前说:「我想拜桃铃为师吧,她照料我跟哥哥起居,也能教我们修炼不是?」 原若歆轻哼一声,否决道:「她只是个小仙子,既然想学仙术,何不一开始就找最好的师父?不如你们俩都拜我为师好了。」 木风额角都冒出细汗,但他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窘迫,连手都故意放松的搭在膝上而已。他尷尬笑道:「天尊果然心地极好,总替我们兄弟着想,不过……」 原若歆挑眉:「不过什么?」 木风心想:「不过我上辈子已经受够你了啊!」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贰 「不过什么?」原若歆神情温和,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而沐祺和木风经歷过一些事以后,对别人的心绪起伏格外敏锐。沐祺担心弟弟讲错话惹天尊不快,连忙按住弟弟搭在膝上的手朝原若歆说道:「不过天尊实在太忙碌了,这不是才刚巡视完九界嘛?我们兄弟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可以晚点再谈。弟弟还小,什么都还不太明白,要是有任何冒犯,还望天尊别与他计较。」 原若歆莞尔:「无妨,你们年纪都还小,神界也无人会为难你们,别怕,很快你们就会习惯这里的日子。妙奢天是个神秘难寻的极乐世界,但是这大摩域应该也不会太差。」 木风听原若歆间聊的语气,似乎不计较方才的事,这才和哥哥都暗自松了口气,但前途茫茫让他更加不安,与其被人拿捏命运,倒不如自己作主,他暗自思量后想出一个主意,于是故意问原若歆说:「不知道碧烟洞府是不是也在大摩域?」 原若歆再次意外这个丑童问起碧烟洞府,他说:「碧烟洞府是在大摩域没错,李锦寿在下界开闢了碧烟洞府,飞升后就把洞府搬来大摩域。怎么了?」 木风刻意忽略兄长的眼神提醒,摆出天真的神态回话:「宴会上得知碧烟洞府的散仙修炼不易,散仙通常没有门派支持,少有人飞升。想来碧烟仙人一定是很懂得如何修炼吧?不如我和哥哥就去拜他为师,那仙人出了名的仁慈善良,天尊也能放心不是?」 原若歆嘴角微扬,意味深远沉吟:「原来小傢伙早早就在为自身前途打算了,还以为这么小的孩子,不懂得未雨绸繆。好啊,既然你都想好了,你们就去碧烟洞府拜师吧。不过大摩域很广大,我那里离碧烟洞府稍远,先歇个几日后,再派个护卫送你们过去。」 「那就谢过天尊了。」木风才不管原若歆是否话里有话,趁他同意的当下赶紧道谢。 来到大摩域的头几日依旧是桃铃负责木风他们的起居,他们在天尊的宫殿里沐浴了几回,明显感觉到体力恢復许多,每次出浴都神清气爽。木风忍不住讚道:「天尊就是天尊,连沐浴的池水都是仙灵之气凝成的吧,之后到碧烟洞府拜师,说不定就要和哥哥住在李仙君那儿,我还真有点捨不得这浴池。」 桃铃听了就笑说:「这还不是最好的浴池呢。大摩域最好的浴池是在天尊的弟弟那儿,沐浴完什么邪煞之气都没有了,不严重的病痛跟伤口也都会好,颇有神效呢。」 木风挑了半边眉:「天尊对弟弟这么好啊?」 沐祺笑说:「都是兄弟,哥哥疼弟弟是自然的啊。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 桃铃在天尊指示下替他们俩兄弟准备了拜师礼,无非是些有益修炼的东西,有服食后能增进修为的,或摆在洞府造出上好阵法、聚集仙灵之气的宝贝,无论哪一样对天尊都是九牛一毛,但对于独自飞升的散仙则是难得的好材料。 除此之外,桃铃还多带了许多点心跟食材,木风看到她准备了一车食材跟衣物就问:「桃铃姐姐,这些也都是拜师礼?」 桃铃说:「这是以防不时之需备下的,要是你们想吃点心,随时都能取用。还有修炼时弄脏了衣物,立刻就能更衣替换。饿了的话,我随时都能帮你们料理一桌饭菜。当然也包括了李仙君的部分,总不好让师父看着弟子吃喝吧?」 沐祺和弟弟对望一眼,露出有些微妙的笑容说:「桃铃仙子准备得真是周全?」 木风有些好笑,他说:「碧烟洞府应该也不缺这些吧?往后也不必这么麻烦啊。」 桃铃仰首思忖:「不知道啊,我没去过碧烟洞府,万一那里什么都没有呢?」 他们三个站在已经打包好的马车前,沐祺问:「我们该出发了,还在等什么?」 桃铃说:「等虹仙君来带路嘛。」 木风疑道:「虹仙君?」 「就是天尊的弟弟嘛,我们都称他虹仙君。虽说他是神族,不过大家都这么称呼他的,啊,他来啦。」 原若雩现身不像兄长那么引人关注,也不像其他仙神坐在各种稀罕奇怪的座骑上,他只是骑了匹黑驹缓缓过来,接近妙奢天兄弟时也没有待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睥睨他们,而是跃下来打招呼。 「你们都准备好了?」原若雩问。 桃铃收起平常放松的笑脸,态度恭谨答道:「是,我们随时都能出发。」 原若雩走去摸了摸拉车的马儿说:「一会儿桃铃驾车,沐祺就跟着你。车上塞满东西,没多的位置,木风就由我带着吧。」 沐祺看向木风,以眼神询问木风意愿,木风回以微笑说:「没事的。」 木风安抚爱操心的兄长,自己心里也有些奇怪,原若雩一向少管间事,怎么会来充当他们的护卫?不过上辈子他们兄弟也没有拜李锦寿为师,说不定其他人或事的轨跡也发生了一点变化。 桃铃欣喜道:「这一路有虹仙君在,最安全不过了。虹仙君的威名传遍上九界、下九界,没人不知道的。再说大摩域也没什么危险,二位公子安心啦。」 沐祺和桃铃先后坐上马车,原若雩先把木风抱到马背上,自己再翻身上马。木风馀光往下方瞄,因畏高而不知所措,原若雩彷彿看懂他的慌乱,一手轻轻揽住他说:「我们出发。」 黑驹一跑起来,周围景物都变得模糊,木风并没有被大风颳出眼泪,反而感到乘风翱翔般的自在舒服,而且身后那人把他抱得很牢,他也抓紧了对方的手臂,所以安心了点。 沐祺坐在驾车的桃铃身旁,望着前方带路的虹仙君小声疑问:「先前没听说天尊的弟弟会来,怎么这么突然?」 桃铃说:「本来是想让大摩域另一位厉害的剑仙护送你们,不过他临时不舒服,虹仙君就自愿说要替他来。」 沐祺问:「外面风这么大,木风没事吧?」 桃铃微笑安抚他说:「虹仙君用一身仙气护着木风公子,不用担心啦。」 原若雩的前臂被抱着,他垂眼瞄了怀里小孩的发旋,低声问:「冷么?」 「什么?」木风尷尬询问:「抱歉,我方才没听仔细,虹仙君说了什么?」 「你冷不冷?」 「不冷啊。你的手也很温暖,我不冷。」 「嗯。你怕高?」 木风赧笑回应:「我没骑过这么高大的生物,以前在家乡时,只骑过小驴子。有你在,我想我很快能习惯吧。」 原若雩安静半晌说:「那我之后常来陪你骑马。」 木风倒不认为高高在上的神仙会将此事当真,敷衍道:「好啊。」 天人居住的城镇上面有数道白虹横卧,黑驹和马车就跑在空中有些透明的道路上,之后又越过了景象奇特的浮岛群,看了壮观的山川河流。木风猜想原若雩是顾虑他和哥哥两个孩子,所以没有全力奔驰,不过大摩域很广大、碧烟洞府很远也是事实。 虽说神仙施法一下子就能出现在千里之外,但大摩域住的都是神仙,他们习惯在各自地域佈下结界,为了不冒犯彼此,大摩域严禁许多法术常听闻或并不困难的法术,比如若要施法挪移千里或乘着座骑四处走,只能在特定时辰或事先传符请令,新生天人或神仙从下界收的徒弟想修炼,就会在神仙们自己开闢的空间法宝内。 木风觉得原若雩驾马的技术不错,也因为太安稳了,他忍不住开始打瞌睡,不知睡了多久才被原若雩摇醒,他一脸恍惚望着四周树林问:「到了么?」 「快到了。」原若雩把木风抱下马,沐祺跳下马车跑来看木风的情况,见到木风嘴角的水光,笑着拿出手帕替弟弟擦口水。 桃铃把马车变小收进袖里,走来请示虹仙君:「碧烟洞府应该是设了重重结界,车马座骑不得擅闯,接下来我们要用走的?」 原若雩应了声,逕自往前行,沐祺、桃铃紧随其后,木风看到长长的石阶延伸至山林深处,也只得认命跟上了。 木风腿脚无力,平常走一小段路还行,不过要他走这么多山里的阶梯就是虐待了。但他并不想害哥哥操心,勉强自己尽快跟上,不到百阶就腿软跪在阶上喘。 沐祺立刻赶回弟弟那儿说:「你别硬撑着,要不,我背你吧?」 木风摆手说:「不行,这阶梯太陡,又生了青苔,万一你脚滑,我们俩都摔成泥了。我慢慢走也能到的。」 沐祺皱眉:「可是阶梯还很远,都看不到尽头啊。」 木风抬头一望,石阶彼端被云雾笼罩,的确是不见尽处,他扯出一抹苦笑说:「没事,修行也是锻鍊,我腿脚没力气,应该是先前锻鍊得少吧。刚好趁这个机会……」他看原若雩面无表情走过来,一声不吭把他抱起来,他左臂顺势环住对方的颈项,望着方才走过的阶梯愣住了。 「虹仙君?」木风疑惑轻喊。 「就这么走吧。」原若雩抱着木风爬坡,他人高马大,一双长腿迈开,很快就又走在最前头了。 木风看到沐祺、桃铃逐渐落后,于是咧嘴笑着朝他们挥手:「哥哥快点,桃铃姐姐快啊。」 「你这小子。」沐祺笑睨弟弟一眼,本来还担心原若雩讨厌他们,不过看来这位神仙是面冷心善? 原若雩并没有刻意加快脚步拉开差距,但没多久桃铃跟沐祺都变成远方雾里的小人影了。木风看着那两道小人影也不太担心,他上辈子虽然觉得原若雩难应付,却并不讨厌这傢伙,因为原若雩和他相处时不屑耍什么心眼,说话也不迂回。 比如现在木风小声问:「仙君觉得我丑么?」 「丑。」听,原若雩讲话就是这么直接。 木风记得前生原若雩是带着笑意评论他样貌的,当时原若雩说:「还真是丑。哥哥怎么带回这样丑的孩子?」 这一世自然是差不多了,所以木风不意外。木风接着问:「那你为何要帮我?」 原若雩答:「我担任护卫,答应的事就该做到。」 「原来你这么守信用?」 「信守承诺是应该的。」 「可是你觉得我丑,也可以不来当这个护卫啊,还是你喜欢我哥哥,为了他跑来的?」 原若雩疑惑蹙眉,不懂木风怎会这么想,不过木风瞧不见他的细微表情,他道:「觉得丑不代表就要讨厌,我不讨厌你,也没有特别喜欢你兄长。」 这就是木风很不解的地方了,木风说:「你说我丑,却又不讨厌我,这很奇怪啊。我以前在妙奢天,确实也没有谁因为我的模样而嫌弃我,因为大家都是这么长大的。偶尔有人脱胎换骨失败,也不会因此被欺负。可我自从来到这世界,但凡是嫌我丑的人都会欺负我,想害我的,你跟他们不一样?」 「嗯,不一样。我说你丑,但也觉得你可爱,所以不讨厌。」 木风闻言忍不住把头和身子稍微往后仰,想瞧清楚原若雩的表情,树林间落下的光斑照在他们脸和身上,明暗交错间,一切都变得有些晃眼,他好像看到原若雩对他微笑,可是定睛一看又觉得没这回事,是眼花了吧? 原若雩缓下步伐将人抱牢,木风又趴回他肩上,双方皆安静下来,片刻后他们看见一间山屋在眼前。那山屋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也不大,原若雩说李锦寿的洞府就是那间屋子。 木风他们还没走近,李锦寿就从走出屋外招呼道:「几位客人远道而来,进来喝杯茶吧。」 原若雩点头,率先跟着李锦寿进屋,还不忘把木风抱起来,木风尷尬瞄了眼李锦寿,小声跟他说:「我是来拜师的,你这样会让我为难,显得我太没用。」 原若雩回说:「你还没拜师,也没学任何东西,没用不是很自然?若你很有用还要拜师做什么?李锦寿不会计较的。」 木风瞇眼睨视原若雩的侧顏,心想这傢伙就是如此难应付,净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好在李锦寿不是那么拘泥小节的性子,也知道木风腿脚不便,还特地在拿蒲团给木风时多加了一层柔软的布垫,关心木风说:「要是实在不舒服,你躺着也行。」 木风尷尬微笑,原若雩转头眼带笑意看他,那表情像是在跟他说:「你看吧,李锦寿不计较,你乾脆躺着拜师?」但他才不要躺着,这点羞耻心他是有的。 木风先是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桃铃和沐祺说明拜师的来意,李锦寿温和客气的微笑回应:「我还没想过收徒的事,原本我也就是个无名散仙罢了,没想到你们兄弟会记得我。要是你们俩不嫌弃我这样的散仙,我也乐意传授修炼法门。」 沐祺高兴的和弟弟互看一眼,一起行大礼跪拜:「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木风腿软没跪好,加上垫子太软,一个不小心往前扑,整个人趴下了。 李锦寿很给这丑童面子,微笑道:「没想到你还行五体投地的大礼,为师就大方接受了。」 桃铃以为木风真的在行礼,本来只是有些意外,听到原若雩好像轻哼出笑声,再瞄到虹仙君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诧异的睁大双眼,那个不茍言笑、冷如冰霜的虹仙君原来会这么笑啊? 拜师后,妙奢天兄弟将会住在碧烟洞府,这洞府外观看来是小山屋,但甫入山屋会先进到一座两重楼的亭台,越过亭台即是另一番天地。李锦寿安排好这对兄弟的住所,由于桃铃也要留下来照顾他们兄弟,所以李锦寿也帮桃铃另外弄了间屋舍,不过只让桃铃暂住一旬,之后就要让兄弟自己习惯洞府的修炼生活。 原若雩担任护卫的任务已经结束,喝完一杯茶就起身告辞,并没有多作停留。至此,木风认为他们兄弟的命运已经和上辈子不一样,他和哥哥的师父不再是天尊,而是李锦寿,将来他们也不住天尊那儿,而是住碧烟洞府,接下来只要让哥哥避免因爱偷服生子药就好。 拜师顺利的当晚,木风兴奋得有些睡不着,他跑去敲哥哥房门,沐祺乾脆让他上床一起睡。他躺在床里听哥哥说了人鱼的故事,听完以后还是没睡意,哥哥拍拍他胸口问:「还想听故事?」 「都可以啊,哥哥讲的故事好听,我喜欢听。」 「哈,那我得多想一些故事了。不过今天实在有点累。」 「那就不讲,躺久自然能睡着的。我只是想到可以学仙术,有些兴奋。」 「我也有些期待,不知道自己资质如何。不过就算资质差,李仙君、师父他脾气好,应该也不会骂人的。」 木风听他提到李锦寿,顺着话聊:「我希望哥哥资质好,修练顺利,往后能够和神仙一样长寿。」 「那我先谢过你了。」沐祺笑了下,问:「不过为何比起天尊,你更想拜李仙君为师?」 木风说:「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天尊看起来和善却不好亲近,而且他那么一尊大神,哪会顾得上我们这种小世界来的孩子?李仙君随和又亲切,像我们爹一样,我就想拜他为师。再说,当大神的弟子,万一哪天出什么意外,或我们犯点小错,不知道受的惩罚会不会比别人的弟子还严重呢。毕竟大神要当表率,他的弟子也是。」 沐祺认同他的想法:「我也这么想的。」他今天心情愉悦,还爬了不少阶梯,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木风躺久也终于有睏意,闔眼没多久也睡了,还不自觉拉起棉被把小小的身躯裹紧。暖和的被窝让他感到安心,睡梦里他彷彿还被原若雩抱着走石阶,原若雩宽厚的胸膛也很暖和,那傢伙虽然表情冷淡,可是看他的眼神却挺温和,抱他的举止一点都不粗暴,反而像是护着重要事物一样。 木风觉得原若雩真是充满矛盾,让他难以理解,可是他猜想原若雩应该是真的不讨厌自己吧?也许是他太丑了,丑到被原若雩同情? *** 桃铃在碧烟洞府当了一个月的客人就离开,木风和哥哥已经习惯在碧烟洞府的作息起居,还有每日李锦寿教授的课业。李锦寿顾虑到徒弟们年纪尚轻,主要还是教他们关于这世界的事物,他说:「先把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修炼的基础,我想让你们打好底。我书库里的书籍,你们都能借去看,不懂就来问我。」 李锦寿的性情温和,他传授课业也一样,即使两个徒弟打瞌睡、犯了错,也不会惩罚或勉强他们,只会耐心的反覆陪他们练习。 沐祺天生好学,身为家中长子也常帮忙父母做家务、照顾弟弟,住在碧烟洞府的日子不愁吃穿,所以也更加勤奋好学,李锦寿也认为这个大弟子前途无量。至于木风的性子就有些散漫,李锦寿也念过他说:「木风,为师知道你很聪明,甚至比你兄长还聪明机伶,可是也不该仗着这点就偷懒啊。」 若是其他人对木风讲这番话,木风肯定是无动于衷的,但这些时日李锦寿的为人和对他们兄弟的付出,木风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木风知道李锦寿从不轻易发脾气,虽然李锦寿没用很重的语气讲出那番话,木风还是不忍心让李锦寿失望,慢慢收起过度散漫的性子,虽然表现得不如兄长积极进取,但也不至于让李锦寿叹息。 除了几个特定的地方,大摩域有着和人间一样的时序流转,而且四季分明,碧烟洞府也一样,人间主要的几块大陆被严冬笼罩,洞府里外也下了一晚上的雪。 天亮后没多久雪就停了,雪地映着耀眼夺目的晨光,李锦寿这天没有在室内讲课,而是带木风他们到外面练习摄走光亮、寒气等法术,讲解完口诀和要领以后就陪着兄弟俩练习。 中午师徒三人一起做了简单的饭菜吃,李锦寿早已是仙人,所以是坐在桌边陪徒弟吃,也帮沐祺教木风怎样拿好筷子。木风性子调皮,被纠正了就说:「我现在只有左手,左手学会拿筷子,那将来生出右手,不是又得学一遍?我还是直接用汤匙更快吧?」 沐祺汗顏念他说:「你净爱说些歪理,别对师父没大没小的。师父,他还小,你不要跟他计较,我会负责教好弟弟的。」 李锦寿笑了笑,和善道:「无妨,木风所言也不无道理,可是多学总是好的,将来你两手都熟练不也很好?」 木风鼓着半边脸颊嘟噥:「有必要么?」 李锦寿说:「你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要变得强大,能保护自己和兄长?现在也许无法清楚将来的事,但先学起来,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用不上也没什么损失吧。」 木风看李锦寿居然耐着性子和自己聊这些,也不好意思耍赖,乖乖用左手拿好筷子吃饭。 午后李锦寿没有上课,由着他们兄弟自己去玩。沐祺说:「师父,徒儿想和您下棋。」 李锦寿想了想,答应道:「也好,反正下午没什么要紧事。那木风呢?」 木风说:「我要出去玩。」 李锦寿叮嚀道:「别跑太远。」 「知道啦。」木风已经跑出去,挥着左臂喊:「我就在附近树林玩,不会跑远!」 沐祺望着弟弟跑远的身影,犹豫该不该跟上,李锦寿浅笑跟他说:「有时稍微把手松开,手里的苗才照得见光,才能茁壮。」 沐祺晓得李锦寿在提醒自己不要总是把弟弟看得这么紧,他想大摩域还算安全,又在师父的地盘,也不用过于担心,于是微笑頷首:「弟子受教了。」 木风跑出洞府玩,他没什么耐心看哥哥和师父手谈棋局,就算有着自己十几岁的记忆,但拜师顺利后他安心不少,暂时也把十多岁的自己留在记忆里,当个贪玩的九岁孩童。 虽然洞府内另有天地,不过外面的山林更神秘有趣,他经过生青苔的石阶看了眼,摇头喃喃:「我还是不要贸然挑战这个,等我右手长出来再说吧。」 木风走进山林里玩雪,但没有走到深处。他学什么都快,早上学的法术已有七成把握能发挥,哥哥一直夸他,夸得他都不好意思,所以他有时故意偷懒,等这种空间时候再自己练习。 现在风雪停歇,但到处都有积雪,他施法术把周围的积雪都聚集在空中,让它们像有些透明的羽衣一样,有时又聚成其他生物的模样,聚集的雪花成了他的玩伴,有时又变成他还没生出来的右手。随着天气渐暖,空中的雪花差不多都消融了,他乾脆跑到一棵高大松树下,想将松针上所有霜雪都聚集起来,虽然他玩得兴起,却也不自觉疲累,法术自然没那么灵光,飞离松针的霜雪刚聚成一团就朝他兜头落下。 「哇啊!」木风怪叫一声,被冰雪砸得摔在地上,虽然不疼,但他还是吓了一跳。 「噗呵。」 木风听到有人噗哧笑出声,匆忙拨掉头脸的雪花看清来者,原若雩牵着黑驹在不远处笑望他,他恼羞问:「笑什么?」 原若雩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的笑意很明显,他理所当然回应:「笑你。不能笑么?」 「你、你欺负人。」 「我没欺负你,是你自己把雪砸到身上的,我看到这么有趣的事,不能笑么?」 木风微微红了脸,不晓得是冻出来的还是因为恼羞成怒,他抿紧了唇不说话,直到原若雩牵马走近他说:「走吧。」 木风问:「走去哪里?」 原若雩耸肩:「都行,看你想去哪里。不是约好了,我要常来陪你骑马,让你习惯这件事?」 木风看他不像在说笑,这傢伙居然是认真的,不禁失笑,点点头说:「对,是这么讲好了的。你拉我一把?」 原若雩把男孩从雪地里拉起来站好,拿了手帕替男孩压了压发间的湿气,又仔细擦拭这张小脸,擦的时候不由得轻叹:「你的头脸真小,我一手就能这样。」说着,他把手掌连同手帕都覆在男孩脸上。 「唔嗯嗯?干嘛啦?」木风错愕叫喊,声音被手帕和大掌闷得模糊了,接着他听到原若雩发出轻笑,更气恼了。「你这就是欺负人吧!」 原若雩依旧否认道:「不是,我这样帮你擦脸比较快。」 「你……」木风顾虑到对方是天尊的弟弟,不敢直接发脾气,而且对方是真的信守承诺跑来陪他骑马,他想着这点才把不满压下去。「不是要带我骑马?走啊。」 原若雩浅笑,把木风抱上马,自己再跃上马背,他问:「想去哪里?」 「我答应哥哥和师父不走远的,我们就在这山里跑一跑吧?天黑以前我要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原若雩说:「我来的时候有和你师父打过招呼,他们不会担心。不过我会尽量在天黑前送你回去。」 原若雩很少主动开口间聊,多半是木风先说话,但木风也只是问些无关紧要的事,像是原若雩是不是喜欢穿一身黑,要他偶尔穿亮一点的衣服试试,或是指着山林的草木问它们叫什么。原若雩多半都能答上几句,就算不清楚花草的名字,也能讲出它们当作药材有什么功效,或是如何料理、有没有毒性。 中途原若雩让黑驹休息喝水,木风一脸好奇看马儿喝水,他问木风说:「要不要自己骑上马看看?不让牠跑,只走一小段路试试。」 木风说:「我怕摔下来。」 「不会摔,有我看着,而且牠不会欺负弱小。」 木风挑眉:「跟你一样?」 原若雩问:「你这话是在揶揄我?」 木风笑得调皮,装傻说:「没有啊,我是讲实话。还是说你欺负过哪个弱小了?」 原若雩一阵无语,但还是默默帮男孩上马。 傍晚时分,原若雩抱木风下马,木风走到黑驹一旁摸牠,转头问:「你说牠叫什么?」 「小黑。」 木风笑出来,摸摸小黑的脸说:「你的主人真是的,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却不帮你取个好听的名字。」 原若雩问:「你觉得我的名字好?」 「很好啊,这几天师父教我认字,我认得你的名字。雩,就是虹的意思。师父说你剑术高超,都说美人如玉,剑如虹,你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吧?」 「只是刚好剑术不错,配得上这名字,都是巧合罢了。」 「我们那里取名很随意,爹娘喜欢树林里的风声,就叫我木风了。」 「你要是喜欢我的名字,也可以给你。」 木风讶问:「真的啊?」 原若雩点头:「嗯。不过是下辈子的事。」 「呿。」木风皱了下鼻子,小声嘟噥:「逗我玩呢。」 原若雩将木风送回碧烟洞府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下马后他牵马去休息,又摸了摸马的颈背说:「要是你不喜欢小黑这名字,以后喊你黑风?」马儿轻轻哼了声当回应,又歪头蹭了下主人示好。 之后一连十多日,原若雩都去找木风骑马,他不曾厌烦,木风能和黑风玩也不觉得无聊,李锦寿和沐祺似乎也乐见木风与原若雩交好。 某日原若雩未去碧烟洞府找木风,而是被召进天宫。在大摩域他一直都有特殊的权力,不必对天尊下跪、行礼,不必遵守很多规矩,只因为他是原若歆最倚重和疼爱的弟弟。他进宫后被带到花园,虽是冬季,但神界仍有不少只在冬天开的花朵,可是他不认为原若歆只是请他来赏花。 原若雩上前拱手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请示道:「天尊找我过来有何事要吩咐?」 原若歆拿着剪子在修盆景的杂枝,闻言他看向原若雩说:「几时变得这么见外了?以前你都喊我兄长,也不行这些礼的。」 原若雩微微垂眼藏着眼神,语气淡然解释:「此次代兄长巡视下九界,回程时也多了不少见闻,有点感触。我虽是您的弟弟,但也是您的臣民,总是仗着多一重的身份享受特殊待遇,难免会生出不好的风气,所以这点礼仪还是该谨守才好。」 原若歆轻蹙眉心苦笑:「我不喜欢我们之间这么生疏啊。要不,你只当我的弟弟,别的事都不做也无妨。」 「那样我会太无聊。」 原若歆听他真心的抱怨,哈哈笑出来,摇头说:「罢了,不聊这个。近来你常去碧烟洞府?」 「是。答应了教孩子骑马。」 「天天都去?」 「反正不忙,就常去。兄长想说什么?」 原若歆的剪子把一朵含苞的白梅剪落,他不带情绪轻讶道:「啊,可惜了。」他对原若雩微笑说:「我只是关心你,也关心自己带回来的两个孩子。你只教那个比较丑的孩子骑马?」 原若雩看也没看掉落的含苞白梅,平淡回应:「是。兄长之前说我太常和妖魔鬼怪打交道,染了过重的邪煞之气,除了赐我神泉沐浴净身,还送了不少辟邪宝物。据说妙奢天的生灵能招来福气和幸运,他们幼年越丑,长大以后的能力越强,而与之越亲近者越能受益,我才想多多和那小孩相处。」 原若歆闻言若有所思,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拍了拍胞弟的肩膀温柔道:「你懂得为自己设想,为兄也能安心一点。虽然在这神界,你我也不缺那点幸运跟福气,不过,只要是能对你有益的,你就儘管去取吧。要是那丑童有用,你也只管去亲近,让他将你当作亲近的长辈也好。如今他们兄弟都成了李仙君的弟子,李仙君虽然低调,但是修为匪浅,又有大智慧,若能藉他两名弟子拉近和我们的关係,也是件好事。」 原若雩低头称是,陪兄长间聊一会儿就离开天宫了。他骑上黑风,但并没有去找木风,而是跑去下界透透气。他和原若歆是一起长大的,是同胞兄弟,虽然有时也不清楚兄长究竟有多少心眼,但他知道兄长精于算计,甚至喜欢这样,好在他与兄长感情深厚,兄长十分疼爱他,不管他想要什么都能轻易拥有,所以他从来没有什么执念或遗憾,但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 他有了想要的东西,可是那不是原若歆能给的,只有他自己才能争取,而且他知道这些心思绝对不能被兄长发现。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参 人间妖魔横行,修真界也遭其渗透。最初只是几件不会引起关注的小事,一些修真小门派选拔弟子前往大门派拜师修炼,闹出一些纠纷和怪事。人间则是某地闹旱灾,或某地淹水,国与国之间发生战事,村镇乃至各县城扩散瘟疫,这些事情乍看都没什么关联,但后来有一些修士察觉到其中皆有妖魔暗中煽动的跡象。 修真界几大宗门欲联手平息这一连串的灾祸,他们开始追查藏匿在自家门派内的妖异,以及捉捕混居人间作乱的邪祟,最后发现掀起这么多祸事的罪魁祸首是某大门派的掌门。此事又牵扯着许多人与事,修真界顿时陷入混乱,一些隐世大能也被请出来坐镇,演变成正邪交锋,最后展开的战场在人间与修真界之间的万剑峰。 万剑峰的天空已有十多日都像在放烟火,然而那是交战时法术和法器造成的衝击,整个山域频频天摇地动,山域外有重重阵法和结界,正道佈阵是为了防止妖魔逃窜,妖魔设阵是为了虐杀正道。万剑峰成了尸山血海,之中不乏有人心志动摇、恐惧,被邪魔拉拢而堕落者。 「掌门大师兄,费长老也入魔了,该怎么办?」 「杀。」被身边人唤作掌门的男人有着一张温文和善的面容,但他的眼神比谁都坚定刚毅,他被视为是修真界最后的希望,是他创造了许多能应付妖魔的法术,揪出幻变为人或禽兽的妖魔,也是他设法游说各大门派团结,甚至请来早已隐世的大能帮忙,大能将法宝和修为都传给了他就在战乱中尸解了。 修士收到诛杀入魔长老的命令,却仍犹豫不决:「可是费长老一直辅佐你,救了那么多人,为了修真界不惜潜入敌营,他做了那么多……」 掌门看着那修士眼睛,也看向其他人,沉着低语:「入了魔,他就不是费长老。杀了他,费长老才有机会重新来过。所以,杀。」 战事仍未结束,谁都离不开万剑峰这片山域,但谁都不知道这场战争的尽头在哪里。没有人察觉得到有双紫色的眼眸在观望这一切,那双眼睛冷静无波,既不为谁的生死而悲伤,也不为谁的短暂胜利欣喜。 越来越多修士被妖魔操控、被邪魔之气侵蚀、污染,失去常性,正道有逐渐衰败之势。倖存的修真者都集结到那位掌门身边,掌门看来依然强大并正气凛然,他是这些人的希望,他不能倒下,营帐外那些妖魔们还在叫嚣、嘲讽:「哈哈哈,挣扎只会痛苦得更久,要是现在加入我们,才能真正解脱啊。何况,是你们帮忙魔尊这么多,让所有人都信仰他、崇拜他,让魔尊壮大至此,魔尊即将成神,很快就会是魔神,等魔尊把你们最倚赖的掌门给吞了以后,他一人的元神能抵上千人、万人的,哈哈哈哈哈。」 掌门稍微回首,再望着外头万剑峰越来越灰浊的天空说道:「你们能坚持至今,道心无比坚韧,将来也一定会比我更好。活下来,把你们的道走完。」 有几名修士已经察觉掌门的意图,上前一步出声唤:「掌门,你该不会是想……」 那掌门说:「我既然接受了所有人的馈赠与支持,就该有所作为,这也是我的道。我有把握对付魔尊,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也绝对能重创他们。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万剑峰的巨大结界外,有着一双紫眸的男子在上界看着他们,男子原是骑着一匹黑马在云端俯瞰,那位掌门已经突破妖魔的重重防御直捣敌营核心,与魔尊相杀,紫眸男子面无表情下了马,抚摸黑马的鬃毛和脸,语气淡然交代道:「我下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 豁出性命与魔尊廝杀的掌门不断耗损真元,将所有修为倾注在宝剑上做出最终一击,但长剑刺穿魔尊后,魔尊只皱了下眉就笑他说:「你还不懂魔为何?你大可将我劈作两半,那么世间就会有两个我,你将我碎尸万断,世间就有千万个我,魔是不灭的,可你死了,就什么也不剩,形神俱灭。」 掌门没有动摇,依然握紧长剑,他的眼耳口鼻开始出血,他仰首号叫:「天地有正气,神啊,救救苍生!」 魔尊大笑:「愚昧!」 万剑峰的天空出现一道白虹横卧在掌门与魔尊上方,所有人事物慢到像是静止。虹光照耀下,魔尊发现只有他能移动自如,邪笑着一口咬上掌门的脸,瞬间变尖长的獠牙把那人的脸皮都咬下,但他很快惊觉自己咬下的只是一块树皮,箍在怀里的是树干,树枝贯穿他的身躯。 不仅这样,还有个陌生男子站在树的另一头在看他。 魔尊惊愕质问:「你是哪个门派的?」 当紫眸的男子走近,虹光之中云雾淡开,魔尊为来者俊美的容貌惊艳失神。这一刻魔尊也隐约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迫和气息,不安道:「你不是人族,不是寻常修真界的那些族类,你……」 有着一双紫色眼眸的男子正是原若雩,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跟妖魔交代什么,眨眼就能令妖魔灰飞湮灭,面对更厉害的妖魔,也只要剑气一击即可,而他也正打算这么做。 妖魔见男子指尖生出银白亮光,头一回体会到因恐惧而颤慄,也立即明白眼前的男子可能是谁,当即慌乱叫道:「你是神?神明不都是从不下界的?神只会待在神界!是人们自己要信仰我、他们自己对我深信不疑,我们的存在都是为了让世间正邪平衡罢了。正邪平衡,你不该只对付我们!」 原若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轻哼了声,喃喃自语:「正邪平衡,不需要你们。若你们只在妖魔界……不过你们一向没这么安份的。」 话音未落,魔尊身影消失在虹光之中,原若雩灭了万剑峰所有妖魔邪祟,并骑着黑风回去神界。原若雩心想:「正邪平衡,交给人就够了。人心有正有邪,妖魔也是依附他们而茁壮,世间正邪本就不需要那些妖魔界的傢伙。本是如此,也本该如此,人不需要妖魔,亦不需要鬼神,只不过是你们趁虚而入,乘着凡人的杂念……」 原若雩很快就拋开方才的事,心思被碧烟洞府那个叫木风的孩子取代了。想到那男孩清澈的双眼,有时又鬼灵精怪的笑着,他就想尽快返回神界。 原若雩本想骑着黑风直奔碧烟洞府去,可是一嗅到自己沾上妖魔的气息就觉得不妥,调头回到自己住的明諦湖畔,先去神泉沐浴一番再去找木风。 当他赶去碧烟洞府所在的梅丘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漫天云霞将梅丘也染上浅浅的霞光,或许是这缘故,木风的头发看起来偏红。 木风又跑出洞府玩耍,这天孔秀皓带了妹妹和几位要好的族人来找木风玩,他们在李锦寿的帮忙下能短暂来到神界。孔秀皓他们和木风都坐在草皮上,围成一个圆,羽族们各自演奏乐器,木风在唱歌,歌声清亮悦耳,又听得出孩童稚气的嗓音,羽族的人都十分沉溺在那歌声中。 原若雩不忍心打扰他们,还没接近就下马,牵着黑风在树下远远望着木风,他不觉压着嗓音跟黑风说:「他看起来好像交到朋友了,很快乐的样子。」 黑风抖了下耳朵,也不禁细细聆听木风的歌声。等木风唱完一曲,孔秀皓和族人纷纷鼓掌叫好,木风受到称讚,赧顏说:「我没你们说得那么好啦,你们演奏乐器真厉害,有机会也教教我啊。」 孔秀真说:「没问题的,家姐已经和李仙君约定下次来的日子,你想学什么呢?」 另一个羽族少年脱口说:「要学还得等你右手长出来吧?不然很难的。」 孔秀皓拍了下那男孩的肩膀,睨了一眼警告,男孩立刻道歉,木风摆手说:「不要紧,他无心的嘛,我一时也忘了两手比较方便。不然,等我以后长出右手再说吧,但是随时欢迎你们来玩。」 孔秀皓说:「以后我也带水族的朋友来吧,他们不仅爱听歌,也很会唱歌呢。也许他们能教你别的曲子。」 孔秀真戳破她的心思:「你就是想让木风多学些曲子,唱给你听啦。」 孔秀皓说:「哪有,我们各族都有自己的特色,多多交流切磋嘛。你说是不?木风。」 木风笑着附和孔秀皓,起身要送客,刚站好就见到原若雩牵着黑风徐徐走近,他带着笑意跑向原若雩,可是跑没多远就腿软往前扑,原若雩及时上前把他接住。 「腿脚无力还敢这么跑?」原若雩语调平缓,感觉不出是在指责男孩。 木风哈哈笑着回嘴:「一时疏忽啦,本来我今天还有点不高兴呢,你忽然就不来了,也没捎个信息。但今天秀皓他们来玩,我就开心啦,现在见到你跟黑风也开心啦。」 原若雩眉眼染上淡淡笑意说:「那看来我跟风黑来得正是时候。」 羽族的人隔着一小段距离看着木风和虹仙君,羽族小辈小声疑道:「听说虹仙君都不笑的。」 「可他明明对木风笑了啊。」 「那可能是谣言有误吧?应该是说,虹仙君不茍言笑的时候多,不是完全都不笑?」 「不过虹仙笑起来真好看啊。怎么那么好看?」 「你别发花痴了,人家是对着木风笑呢。」 孔秀皓低调的小声清嗓道:「你们别看了,当心虹仙君不高兴。我们快走啦。」 原若雩的馀光见到羽族那几人站成一列朝他行礼,他提醒木风说:「你朋友要回去了。」 木风转身挥别孔秀皓一行:「有空再来玩啊!今日谢谢你们!」 原若雩凝眸注视木风开心的侧顏,男孩清澈的眼眸有平日没有的光采,双颊映着霞光的淡緋色,扎成一束的马尾在风中轻晃,他忍不住伸手碰了下男孩有些红亮的发丝,木风回头仰望他,用宝石一样的双眼看他,他也安静回望着,无声沉溺在对方的目光中。 木风眨了眨眼问:「你摸我头发做什么?很乱么?」他觉得原若雩背对着霞光太晃眼,招手让原若雩弯下身说:「你过来一点,我一直仰着脖子看你,脖子痠。」 原若雩不疑有他,弯身凑近男孩问:「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木风有些惊喜的瞅着他说:「原来不是我看错,你今天的眼睛怎么是紫的啊?」 原若雩又直起身站着,稍微别开脸敷衍:「不行么?」 木风不太记得上辈子的原若雩眼睛是什么顏色了,好像一直是黑的啊?他拉着原若雩一手好奇追问:「你眼睛原本是什么顏色?难道是会变色的?跟我说嘛。」 原若雩说:「本来就是这样,平常施法术偽装成黑的。」 「为什么要偽装?你原来的眼睛这么漂亮,好像宝石啊,真好看。」 原若雩听男孩连连讚美,男孩又拉着他的手,令他心情好转,他答道:「因为兄长是黑眼睛,我与他虽然同胞却生得不同,为了避免别人无端臆测,也懒得解释,所以施法偽装。」 「那为什么不是他偽装,而是你偽装?」 原若雩低头看他一眼,有些无奈道:「你问题真多。」 木风本来笑嘻嘻的,忽然皱了下眉说:「不过你来得太晚,不能一起骑马了。我得回去啦。」 「无妨,我明日再来。」原若雩趁机摸了男孩的脑袋。 木风笑着拨掉头上的大手说:「你暂时不来也没关係啦,我最近要开始用功了。免得哥哥跟师父念我,说我老顾着玩。」 原若雩问:「你要用功多久?」 木风笑得鬼灵精怪反问:「你很想和我一起玩?那就十天后吧。」 「好。」 十天后,原若雩依约来碧烟洞府找木风,木风刚和师父、哥哥吃饱饭坐在院子里间聊,外来者触及洞府的阵法,对方的身影就会显现在洞府主人面前。李锦寿一看是虹仙君就对木风说:「你朋友来啦,去吧。」 木风把剥好的栗子都堆到师父、哥哥面前说:「那我先走啦,师父跟哥哥吃吧。」 沐祺朝弟弟跑开的背影喊:「天黑以前回来。」 「知道啦。」木风拎着一个小布包跑去见原若雩,原若雩跟黑风在一棵大松树下等候,高大的他们一起低头看他。 「你拎着小包袱,是要离家出走?」原若雩的语气和平常一样,不过木风听出他是在开玩笑,笑着回他说:「不是啦,我想给你看我这十天来用功的成果。」 木风招手让他们跟上,带他们到缓坡上,铺了块乾净的布请原若雩坐着,再摊开小布包,里面都是一些褶纸和木製的小玩意儿,奇形怪状的,他解释说:「师父教我跟哥哥怎么做简单的道具,我变给你看。」 木风把彩色的小纸人变成侍从,拿起一个木头和矿石做的小机关让它运转,周围立刻从萧瑟的景像变成繁花盛开的春季,虽然只是短暂的障眼法,但对初学仙术的人已经是进步神速。 原若雩夸木风说:「你只练了十天就学那么多东西,让你学个十年,我看我哥哥就直接把天尊之位让给你了。」 木风哈哈笑了几声,赶紧又收起笑容紧张低语:「你不要乱讲,我才没有想取代谁,就是学着好玩而已,而且我是在神界修炼,这里仙神之气浓郁,对我有利。以后变厉害了,就能保护自己还有哥哥,还有师父,还有我的朋友们。」 「朋友?」 「对,像是你啊、孔秀皓他们啊。」木风说这话时,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上辈子他活得战战兢兢,谁都不敢相信,因此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到最后他孤单的死去,这辈子他要交很多很多朋友。 原若雩想都没想就问:「那你比较喜欢谁?朋友之中,你最喜欢谁?」 木风歪着小脑袋,不解的皱起眉心反问:「为何这样问?朋友不都一样?大家都是朋友,在一起开心就好啦。」 原若雩说:「我没什么朋友,不懂这个。」 这话令木风有所感触,彷彿看到前生的自己,木风安慰他说:「这样啊,原来你没朋友。不过没关係,我刚来这里也没有朋友,我现在认识羽族的朋友,还有你,我把他们介绍给你,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啦。这样你将来有烦恼,又一时找不到我,也有别人能陪你商量了。」 原若雩看了眼附近吃草的黑风,忖道:「黑风也算是我朋友,牠还不会化人,我有什么事就跟他说,他也不会洩露出去。我没什么烦恼,再说,有烦恼最终还是得自己决定要怎样解决,所以我不打算对谁讲,我也没有非常需要朋友。」 木风双手抱胸,摇头咋舌道:「没想到你活得比我久,想法却这么狭隘。朋友不是需不需要,如果只是为了好处或目的才往来,那样的友情才不可靠。朋友就是合得来、相处起来自在开心,就算有时吵架也会想办法和好,以前我跟我的朋友就是这样的。该怎么说呢,就是喜欢、会放心上,也想常常往来的伙伴吧。朋友和家人只是差别在,朋友是没有血脉相连的,但是,是自己选择要不要往来的人。」 原若雩看木风努力解释友情的样子,觉得挺可爱,他问:「简单说就是你喜欢我吧?」 「嗯、对啊。不然呢?」木风对原若雩的提问感到迷惑,不喜欢的话,谁要跟他分享修炼成果啊?谁要找他说话玩耍啊? 「那你能不能比喜欢其他人还要再更喜欢我一点?」 木风轻声嗤笑:「虹仙君你真是的,这也要计较啊。好啦好啦,朋友之中,我最喜欢你,行了吧?我刚刚的法术不错吧?」 原若雩唇角微扬,讚美他说:「很好。我也可以教你其他的法术。」 木风一听眼睛都亮了,随即又犹豫道:「可我已经拜师了,还能跟你学法术?我回去问师父?」 原若雩变出一组茶具,倒了杯茶自己喝,喝了一口回说:「李锦寿不会在意的,不过你执意要回去问也无妨,只是一来一往有些耗时,不就少学了法术?」 木风立刻改变心意:「那我先学完,之后再告诉师父。」 原若雩扬起淡淡的笑痕,变出一串丝绳编织的手鍊,拉起木风左手系到其腕上,边系边说:「这个送你,是护身用的,一旦它沾上你的血气,或感应到你受伤害,我都会立刻知道。」 织就手鍊的丝绳会随着光影而改变光泽,有时像春天新芽般翠绿,有时像晴朗夏日的天空,木风抬起左手看着它变化色泽,欣喜道:「这个真漂亮,像彩虹一样。不过它会不会很容易坏?它一坏你就会出现?」 「它会替你抵挡一些伤害,挡不住就会坏,那时我也差不多赶到了。要是你遇上麻烦也能直接弄断它,戴着它的人能轻易破坏它。」 木风盯着手鍊,忽然想起上辈子他收过同样的东西,也是原若雩给的,只不过当时原若雩没有解释太多,只告诉他说:「要是你求助无门就把它扯断,我会帮你。」 上辈子他和原若雩没这么熟稔,最多就是他逐渐脱胎换骨时,会借对方的神泉泡一会儿,舒缓痛苦,那时会隔着屏风聊几句而已。但他并没有顺利的长大,到死都还是个缺手的丑人,站在剑炉边,他想原若雩肯定是听天尊的,把对方召来也无济于事,万一原若雩真的想帮他,也只是多连累了一个有为的年轻神仙,不管怎样他都要死,所以始终没有利用手鍊。 木风深呼吸,缓和心情后对原若雩微笑道:「谢谢虹仙君给这么好的东西,我希望这手鍊能一直好好的戴在我手上,不会坏掉。」 原若雩浅笑:「那样最好。」 「黑风跑去找其他野马了,不要紧吗?」 原若雩朝木风所指的方向看了眼,黑风还真的跑去跟野马玩。他说:「无妨,他也要多交朋友。」 「可是……黑风如果发情呢?春天快到了嘛。」 「放心,黑风是公的,怀不上。」 木风蹙眉怪笑:「要是把人家肚子弄大怎么办?」 「那就带回来啊,我养得起。」 「那黑风要是和人家跑了呢?」 「……心都不在了,留着身体也没用,只好祝福牠。」原若雩半真半假的讲完,把木风逗得哈哈大笑。 木风坐下来收拾施法的道具,一面间聊:「过去十天你忙不忙?」 「有点忙。」 「忙什么事?」 「下界收拾杂妖和杂魔。虽然那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不过近来乱跑的妖魔有些多。」原若雩见木风一脸好奇,于是跟他解释:「从小父母亲就告诉我,我是兄长的利剑,兄长带着我到这世界修炼,开闢了神界,自那之后兄长成为这世界的神明,而我则是他的左右手。他不能轻易下界,亲自救你们那回也是偶然,他必须在神界坐镇,由我去为他应付远方的事。 因为太常沾染杂浊邪秽之气,兄长才将神界最好的泉池赐给我。妖魔有他们应该待的地方,虽然偶尔偷渡一些间杂妖魔,修真界的人会收拾乾净,不过有些麻烦太过棘手,神界也不会完全坐视不理。」 木风好奇问:「是因为人间向神明祈祷,所以天尊听得见?」 原若雩摇头:「一般是无法传达到兄长那里的,除非凡间多数的人都在祈祷同一件事,或是祈祷者修为高深、意念强大。一般人的祈祷,连神界的风也比不上,但眾生齐心的话,神界的风会变化的,那时兄长也不会不管。但是同时也会有许多神仙受罚,因为这代表那些神仙失职,放任人间大乱。」 木风点点头,瞅着原若雩的俊脸问:「你也是神仙呢。」 「嗯?」 「要是我向你祈祷,你听不听得到?我不是在人间,而是在神界这样近的地方,你会听到么?」木风晃了晃左手腕笑问。 「从来没有人会向我祈祷跟许愿。」原若雩挑眉,浅笑道:「你可以试试。」 木风左手握拳贴在心口,闔眼默念心愿,半晌睁开眼问:「噯,你听到了没有?」 原若雩无奈轻吁口气:「你对神明客气一点。」 「喔。那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原若雩起身拉起木风,吹了口哨把黑风召回来,他说:「你想和我下界去玩,想看月亮,走吧。」 神界看得见繁星,原若雩告诉木风说那些繁星可能都是天外天的世界,李锦寿也是这么教的,不过在神界看不见日月,毕竟神仙们不需要仰望什么。 木风怀念在妙奢天看的太阳、月亮、繁星,虽然星相和这世界不同,但他喜欢仰望那些发光、闪烁的星辰,也喜欢温柔的月亮。 原若雩带他到人间某国,施法假扮当地百姓,抱着木风上馆子要了间厢房,点了一桌饭菜吃喝。饭菜都上齐了,原若雩替男孩倒茶说:「吃吧,多吃些才长得快。」 木风失笑:「我是来看月亮的。」 「吃饱再说。」 原若雩不必饮食,就替木风挟菜、挑鱼肉,要是有人看到只会误以为他是疼爱儿子的好父亲。 木风被餵饱后坐在窗边赏月,他问:「若雩,你喜欢看月亮么?」 原若雩故意回问:「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真没情趣。我爹娘就喜欢赏月,花好月圆,人团圆啊,还有花前月下,跟月亮有关的事物都挺好的吧?娘亲问爹爹月亮美不美,爹爹就会红着脸亲她,哈哈哈。」 「……你一个九岁的孩子,偷窥父母谈情说爱?」 「是哥哥带着我看的!」 原若雩看他心虚的样子也不再戳破什么,好笑道:「和你赏月是挺有意思的,我应该也会喜欢。」 「嘻。」木风笑了下,把一小块梅花模样的点心切成两半,自己先含着一半,将小碟子里的另一半递过去说:「尝尝啊,很香,不会太甜腻。这国家已经春天了啊,希望神界的春天也快点来,每天哥哥都要把我包得圆圆的才罢休,可是好难活动手脚。」 原若雩吃了另一半梅花模样的点心,听木风聊日常细琐的小事,感受到愜意自在,还有不曾体会过的平静、愉悦。对凡人或一些神仙来说,或许这都没什么,但对他而言却是不可思议的,他有感而发,不觉用沉柔的语气跟木风说:「以前我说你丑,其实你不丑。」 木风微愣,抿了抿笑耸肩回应:「不要紧,我不在意。在这世界,我的确算是丑的。」 「你不丑,你的心很乾净,纯粹。」原若雩指着天上圆亮的明月说:「和它一样。」 木风赧笑道:「唉,忽然讲这个做什么啦,害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怪害羞的。」 原若雩轻轻握住木风的左手,垂首将其手背抵在自己眉心,祈祷般低喃:「慢慢长大就好,多久我都会等的。」 「虹仙君?」 「喊我若雩就好。」 木风想起了什么,和原若雩分享说:「前几日师父又教我一个词,我立刻就想到你。」 「哦?」 「大智若愚啊。念起来一样呢,哈哈哈。」 「……不好笑。」 木风逕自笑得开心,等笑够了才坐直身问他说:「别人都巴不得我快长大,连哥哥都这么希望,因为我长大就没这么丑了。你为什么要我慢慢长大?是不是怕我变得比你好看,抢了你神界第一美男子的风采?」 原若雩挑着半边眉:「什么第一美男子?没听说过。」 「他们都很含蓄啊,谁会当着你的面说,哟、第一美男子啊,还不被你修理。」 「听说妙奢天的人脱胎换骨是会痛的。」原若雩选择忽略美男子的话题,正经道:「我不知道那会有多难受,但是,为了长大,经歷那种疼痛是值得的么?只是换了个皮相罢了。你就是你,一辈子都缺手缺脚、头脸或身上佈满胎记、斑纹,我也不会觉得你丑,若有谁因此欺负你,我也会护着你。」 木风听得一脸感动:「原来你对我这么好。可是,我只缺手没缺脚。」 「嗯。」 「你刚才好像还说要等我长大,等我长大做什么啊?」 「……」原若雩垂下眼眸,沉默良久。 室里光晕微黄,但木风仍隐约看出他的表情有细微变化,彷彿是在害羞?木风又认为是自己眼花,自行解释:「你是觉得我太年幼,很难跟你玩到一块儿啊?那我尽量吧,你等我十年,我就十九岁啦。」 木风心想,上辈子他没活那么久,这次他会活久一点的,而且很有机会成功。想到这里,他就对原若雩笑得一脸开心,好像愿望都在一个一个实现。 原若雩轻轻頷首:「嗯。多久我都等。」 木风又笑了:「讲得容易,到时你一定早就有别的朋友,或是和哪位仙子成亲,没空理我了。」 「不会。你会么?长大后去找别人,没空再理我?」 「不会吧。我的朋友应该还是一样,只要你不疏远我,我们就还是朋友。何况我又不会成亲,根本不必想那些麻烦事,呵。」 原若雩有些意外:「不成亲?」 木风理所当然答道:「虽然像我爹娘那样很好,可我嚮往自由自在,一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说,光是有一个哥哥成天念我就够了,还好师父不是喜欢念叨的性子,我怎么可能再找个人来管我啊?才不要呢。」 原若雩听了以后,垂眼思忖半晌问:「要是那个人不会囉嗦,你还是能自由自在的,你会接受么?」 木风瞅着原若雩,缓缓眨了眨眼,打量一会儿后好笑道:「你真奇怪呢,怎么问一个九岁孩子这种事。还久得很,你自己不也还没遇过么?对啦,你今年贵庚啊?」 原若雩没有精算自己岁数的习惯,只隐约记个大概,但经木风一问,心中也冒出一个颇惊人的数字,他决定装傻回应:「不记得了。岁数什么都是虚的,心性才重要不是?」 「也对。」木风装作被说服的样子,忽然抬眼笑睞人说:「年纪太大不愿承认是吧?害羞啊?嘻嘻,不要紧,我不会笑你,说嘛。我不会喊若雩爷爷的,还是其实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种岁数?」 原若雩沉下眼神,回避问题:「才没你说得那么老。」 在馆子吃饱喝足又玩闹了好一会儿,木风也睏了,原若雩说:「晚上乾脆就睡这里吧。」 木风犹豫道:「可我答应师父跟哥哥,天黑前回去的,现在、啊!现在都黑天很久了啊!」 原若雩淡定纠正:「是天黑,不是黑天,你刚才喝的明明是茶不是酒,怎么讲话语无伦次。」 木风慌得走来走去:「再怎样我都得赶回去才行。不然啊,除了哥哥念我,师父又会露出可怜又无奈的样子看我,好像我这个小徒弟老是欺负他似的。」 原若雩安抚他说:「别急,我召黑风来。」 两人匆忙离开人界朝神界赶,甫回梅丘,原若雩就拉住黑风停下来,木风不明所以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原若雩说:「有个傢伙挡路。」 「啊?」 木风瞇眼仔细望着前方,树林间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走出来,原若雩一弹指施法,林间发出微微白光,拦路客也显现出模样,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原若雩说:「神界数一数二的剑士,寒绝,本来也是当初要护送你到碧烟洞府的傢伙。」 木风还在打量寒绝,就听寒绝一脸不高兴的接腔道:「你还有脸提起此事,要不是你送了那什么怪酒来,让我闹了三天的肚子,我也不会耽误差事。来决斗吧!」 木风讶道:「只因为这样就要决斗?」 原若雩摸了摸木风的头发说:「别担心,他本来就常这样。」 寒绝指着原若雩怒斥:「胡说,我不是为了闹肚子的事,我是想和你分出高下而已!」 木风感觉到原若雩一点也不紧张,他也跟着镇定许多,事情也许没这么严重? 原若雩尝试劝退寒绝:「想决斗也要双方都在最佳的条件下,我如今带着一个孩子,难免有顾虑。」 寒绝不在意的说:「那你把他丢开。」 木风抗议:「喂!」 原若雩接着讲:「上次决斗,你的伤好了?几乎被我从腰斩成两半不是?」 「都好了。上回是我一时大意……这次……」 木风一听觉得他们决斗是来真的,顿时又开始担心了,连忙出声喊停:「改天决斗吧,你们今天不能决斗!」 寒绝冷冷盯着木风问:「什么理由?」 木风被看得头皮有点麻,他上辈子也见过寒绝,但彼此没什么往来,印象连神仙都躲寒绝躲得远远的,因为寒绝是剑痴、武痴,没有什么善恶观,又让人摸不清脾气,所以神仙也怕。 木风强作镇定,原若雩本要护着他,他挡开原若雩的手对寒绝喊话:「是你先不照规矩来,要决斗都要先递战帖,你没递战帖吧?」 寒绝说:「递了。一早就送到明諦湖,虹仙君的住处。」 原若雩回应:「没收到。可能黑风吃了?」 黑风喷鼻响,晃了晃脑袋不想背黑锅。 木风说:「那这次不成立,改日约战吧。今晚绝对不行!」 寒绝不悦睨视那孩子:「凭什么听你的?」 木风不自觉抓紧原若雩的手,对寒绝说道:「因为我知道你赢不了虹仙君,你太执着胜负,你的剑道只有自己,太虚无了,无处扎根,自然难以茁壮,所以你不会赢。」 寒绝有一瞬间迷惑,他反问:「难道原若雩的剑道就不是只有自己?就不虚无?」 木风反驳:「当然不是,他是为了兄长,为了苍生,还有我?嗯,还有我!」 寒绝冷笑。木风接着喊:「还有你!」 寒绝更纳闷了:「关我何事?」 木风回嘴:「你不停找他决斗,当然关你的事啦!」 暗夜树林间透着不寻常的淡淡虹光,两名对峙的男子及一匹黑马都陷入诡异而尷尬的沉默,黑马及其主人心中想的是:「这孩子太能胡扯了吧?行不通的。」 要求决斗的男子想的则是:「原若雩的剑道究竟关我何事?」 木风想的是:「我要快点赶回去啦!拜託你们谁下个结论,我开始有点尿急……」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肆 人有三急,随着僵持的局面越久,木风的尿急也越来越难忍,这时他已经顾不上害怕寒绝,更不可能任由寒绝继续沉思,他劝退寒绝说:「你改日再约战,说不定虹仙君会应战,但是今晚的话,他绝对不会回应你的,所以你快点让路,至少让我先回去。」 寒绝不以为然冷笑:「一个孩子竟敢在此大放厥词,这是我跟他的事。」 木风忍着翻白眼的衝动对身后男子说:「若雩,你今晚不要跟他决斗。」 原若雩觉得木风像在撒娇似的,不自觉带着笑意回应:「好,不决斗。」 寒绝睁大眼瞪着木风,原若雩感受到杀气而隐隐护住木风并朝他喊话:「你不能在神界滥杀无辜。这是天尊亲自带回来的孩子,也是你本该护卫的人。」 木风看寒绝的眼神有些迟疑,接着原若雩的话尾讲:「若你一厢情愿拔剑,那就不叫决斗,而是你找碴、欺负我们,这种地痞流氓才干的事,你会做么?我知道,你就是瞧不起我这样的小孩子,可是连我这样的孩子都懂得许多道理,你总不会不懂吧? 你一心追求剑道的极致,却看不透其他浅显的事理,反而变得盲目了。真正的修炼不是应该经歷更多才能体会得更深?但你现在像个无头苍蝇,认为打赢自己认定的强者才是一切,这反而是大错特错。 真正的剑不是你握着的那把,而是在心中,彻底感悟这点以后才能造就无上的剑意。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想追求的是什么,因为你没朋友、没人亲近你,你什么都没有。」 「够了。」寒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都叫你不要再大放厥词……」 木风越讲越起劲,仗着身后有原若雩相挺,乾脆说个痛快:「就算你凭武力让我噤声,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单凭武力使人屈服的只有躯壳和表相,而无法收服内心意志,你自我怀疑的声音在听完我的话以后,会一直回响。你好自为之。」 原若雩轻轻摀住木风的嘴巴,传音至其神识劝道:「好了,你别再刺激他,我没见过寒绝这么生气,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会怎样。」 木风一听就吓到噤声,表面却还是装得淡定如常,虽然瞧不出寒绝非常生气,但他相信原若雩的观察。 寒绝的确受了刺激,满腔怒气都在沸腾,不过表面上瞧不出起伏,只是看起来特别安静,带着冷光的眼眸盯住了木风。 木风忍尿忍得握紧拳,往后靠向原若雩小声低语:「我喝太多茶,尿急,快不行了。」 「再忍忍。」原若雩忍着笑意说风凉话。 寒绝从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孩子,面对他带杀气的注视还能握紧拳头迎视,看来能让虹仙君愿意亲近的孩子,也不会只是因为出身妙奢天这么无聊的理由吧?但他如今已经失了常心,的确不宜比斗,当下果断决定离开。 寒绝如此想定,身影驀地晃了下,一转眼就消失在道上。 原若雩说:「他离开了。大概是被你给气走了。」 木风闻言就放松下来,尿意却更紧急了,他往前扑抱黑风的颈子求助:「黑风大爷,快带我回碧烟洞府,不然我就尿你身上啦。」 原若雩驾着黑风在梅丘奔驰,他感受到黑风全力奔跑,毕竟黑风不希望被男孩尿在背上。 赶回碧烟洞府后,木风直奔回住处,解除危机之后又一派神清气爽的走到前厅。沐祺正在招呼原若雩,看他出来就说:「天色不早,我就先去睡了。你啊,别缠着虹仙君聊太晚。」 木风装乖,微笑答应:「知道啦,哥哥。」 原若雩等木风坐到桌边,看着木风又倒茶水就提醒道:「你喝多了,当心晚上尿床。」 木风抬头斜睨他:「才不会,我都九岁了。难道你九岁还尿床?是的话,我也不笑你啦,以前听说还有人十二岁也尿床的。」 原若雩只是轻笑几声就继续聊道:「你方才对寒绝说的那番话,倒不像是一个九岁孩子讲得出来的。」 「呃,因为我急中生至智嘛,何况我从妙奢天……到这里以后又经歷太多变故,多少会有感慨。我跟哥哥不知道多珍惜自己这条命,看不惯寒绝动不动喊决斗。」 原若雩淡笑,再次叮嘱道:「要是我不在,你千万别挑衅他知道么?」 「我挑衅?我没……反正他要找的是你,不是我,你不用替我操心啦。」 「对,这样最好。万一你碰上他,叫他来找我就好,儘管推给我知道么?」原若雩如此叮嚀,却看木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于是板起脸严肃道:「我没有在和你说笑,不要自己应付寒绝,凡事都有我在。」 木风颇意外原若雩会对他板起脸来说话,看来是真的担心他被寒绝杀了,想到对方这么关怀自己,他也没了方才那一点火气,乖乖点头答应:「知道了啦。万事都有虹仙君嘛。」 原若雩晓得木风不是这么安份听话的孩子,但至少口头答应了,他也稍微安心一点,起身道别:「你早点歇着,我该走了,不必来送我。」 木风慵懒的挥了挥左前臂:「快回去吧,不送了喔。」 原若雩回看木风没大没小的样子,摇头失笑。 隔天原若雩又来拜访碧烟洞府,李锦寿为了种些食材、药材给徒弟,正在开闢新的田地,后者待客时开玩笑说:「虹仙君每日这番往来实在辛苦,不如在下收拾一间屋子请虹仙君住下?」 原若雩含蓄浅笑,把前一晚跟寒绝相遇的事交代了一遍。 李锦寿摸了摸最近下巴稍微长长的鬍鬚说:「在下听过寒绝,既然昨夜他并未出手就离开,想来也不算是衝动不讲理的,大概也不会和木风这样的孩子计较。若他找上门来,那我这个当师父的,自然是要替木风向寒绝道歉了。」 原若雩不甚同意:「此事和李仙君无关,你根本不必向寒绝道歉。若他出现就由我来应付。」 李锦寿尷尬一笑,劝说:「你们并非仇敌,只是切磋剑术,没必要决斗,一时的意气之争难免伤了和气。」这话讲完他就转头朝屋里喊:「木风,为师可没教你站在走廊偷听。」 木风端着茶点出现,一搁下点心他就拉着李锦寿的袖子喊:「师父千万不要跟寒绝道歉,师父没有做错事啊。」 李锦寿摸摸小徒弟的脑袋,摇头叹息:「不,是师父错了,师父大错特错,一直纵容你,平日也没让你多多修身养性,有时还惯着你,都是为师把你宠坏,让你得罪了寒绝那样厉害的剑士。万一他也想找为师『切磋』的话,为师最不擅长剑术,到时候这洞府就归沐祺跟你了。我养的花草你们要好生照顾,还有药材的栽植法你们也记下了,要好好的吃饭知道么?」 木风窘迫大喊:「师父你在讲什么啊?没那么严重的,寒绝昨天都没把我怎么了,他更不可能对师父你出手啊。」 沐祺走到李锦寿身旁,挽着李锦寿另一隻袖子配合道:「师父,你要是有个万一,我会好好照顾弟弟,打理好洞府的。」 木风错愕望着兄长:「哥哥你怎么也跟师父一样,哪有这么夸张?若雩,你说说他们啦!」 原若雩觉得他们师徒间相处挺有趣,非但没帮木风说话,还附和李锦寿说:「别的神仙还好说,寒绝那脾气也的确是难以捉摸,倘若李仙君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帮你讨公道。」 木风快被他们几个气疯了,松口承诺:「好,我会跟寒绝道歉,以后也不会再胡乱招惹来歷不明的傢伙了,我会收歛性子,不再任性、不再随便惹事了。师父、哥哥你们不要这样吓我啦!」他说完也睨了原若雩一眼,用口形念道:「你也是。」 他们都知道木风是吃软不吃硬的,木风自己也清楚,但他就是拿身边的人没輒。原若雩和李锦寿说:「李仙君,我想找木风聊一会儿。」 李锦寿和善微笑,比了个请的手势:「那你们慢聊。对方是虹仙君的话,我也安心。」 原若雩带木风到洞府外的树林里散步,山林里地势多变,没有什么平坦易行的道路,高低起伏间有许多树根盘踞,也因水源、矿脉分佈而有不同的地质软硬。木风喜欢在树林里探索,不管来几遍都感到新鲜,所以就算无路可走,他也还是一脸兴致盎然的四处观察。 原若雩身形高大,走在这种山林间依然步伐稳健,他看着个子娇小的木风在前头又跑又跳的,像小兔子似的,不觉噙着淡柔的笑意。 木风拿出随身带的布巾包了一些蕈类,准备回去和师父、哥哥分享,等他自得其乐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问:「对啦,你说要跟我聊,是要聊什么啊?」 原若雩稍微弯身替木风把头顶乱翘的头发拨顺,再撩顺瀏海和鬓发,接着乾脆屈着单膝与之平视。他轻轻握住木风的肩膀,右肩本该要生出手臂的那处空荡荡的,令人不敢碰得太用力,他说:「我会去找寒绝解决这些事,你不必担心。不过神界也有不少脾气古怪的傢伙,你自己还是要当心些,记得你师父的教导。下九界有些乱,虽然先前巡视那会儿解决得差不多,但仍有馀波,我得再去巡一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你要记着,要是遇上麻烦的话就扯断手鍊,或是对着手鍊在心底喊我,我会立刻赶来。」 木风低头瞧了眼自己左腕的手鍊,再望着愿意放低姿态和自己平视的原若雩,心里一阵感动,他扑上前用左臂抱住对方,原若雩顺势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臂怀里。他想起拜师那日也是这样被抱着的,原若雩似乎交代完事情了,正在带他往回走,他的脸颊贴在原若雩脑袋上蹭了蹭,小声说:「你怎么对一个这么丑的人这样好啊?是因为同情么?」 原若雩向木风坦言道:「那倒没有。老实告诉你,先前兄长问我为何常到碧烟洞府,我告诉他自己只是为了多和祥兽亲近。但我从来不是为了贪求什么幸运或福气才亲近你的。」 木风问:「是么?那你是为何要和我往来?毕竟你一开始也是真心觉得我丑嘛。」 原若雩有点后悔当初这么老实,他垂眼答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 「对,我梦见自己常常远远的看着你,就算碰面聊上几句,多半也是互相消遣,但我们并没有真的互相讨厌,至少我是在意你的。可是后来你去了很远的地方,去到我没办法追上的地方,我忽然很后悔,没能多和你亲近,多认识你一些。」 木风狐疑挑眉问说:「梦里我丑不丑?」 「还是差不多这模样。」 「好吧,暂时当你是真心的。难得你交到朋友,所以捨不得我是吧?」 「嗯。」 木风开心得笑了,他左手拍了拍原若雩的背,感觉到对方停下脚步,好笑的说:「怎么啦?迷路啊?」 原若雩嗓音低沉而不悦的吐出两字:「寒绝。」 木风要回头看,但是原若雩一手把他脑袋按在肩上,他也被那有力的臂膀搂得更紧,小小的身躯几乎被原若雩罩住。 寒绝嘴里叼着一根草枝,眨了眨单眼皮,清秀的眉眼间尽是疑惑,显然是没料到原若雩会这样不高兴,颇为诧异说:「头一回见到你这样,护着宝贝疙瘩似的。」 原若雩说:「有事衝着我来,你无非就是要找我决斗。」 「这次不是。」寒绝两手一摊说:「我没有带剑来,我找的是他。」 闻言,轮到原若雩不解,木风回头看到寒绝正指着自己就问:「你找我做什么?」 「找你聊聊啊。」寒绝说得诚恳,加上他的目光不带杀气时竟有几分天真的样子。 木风稍微挣动,跟原若雩说:「放我下去吧。我瞧他是真的来找我聊聊,那就聊吧。他跟昨晚不一样了。」 原若雩也看出寒绝身上没有昨晚那样的战意,虽然寒绝应该不会在神界胡乱出剑伤人,但他依然不放心的拉着木风说:「别离我太远。」 木风抬头朝原若雩微笑:「看来你是真的很紧张我啊。没事啦,对吧?寒绝。」 寒绝点头:「嗯,我不会随意杀伤谁,就是昨晚想了你的话觉得挺有道理,想和你多聊聊。」 此话一出,木风跟原若雩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寒绝问:「还是连聊聊都不成?」 木风没想到自己情急乱诌的东西,寒绝会这么当一回事,他觉得寒绝这人说不定意外的单纯,也不太想欺负老实人,于是试探道:「你就没想过,我说不定是应付你乱说的?昨晚你不是嫌弃我是个大放厥词的孩子?」 「如果连随口说说的话都能令人悟出几分道理,那不是更该听你正经的说话?」寒绝吁了口气,弯下腰道歉:「是我不好,不应该看你是个孩子就露出不一样的态度。」 木风戏謔道:「而且我又丑,是吧?」 寒绝说:「丑?」他目光落在男孩空荡荡的右袖,思忖道:「少了右手确实是不方便,但是我不觉得丑。」 木风指着自己的脸说:「不丑么?那么大片的胎记,若雩以前也说好丑的。」 寒绝听了看向原若雩,语气微带指责:「没想到虹仙君这样过份。」 木风掩嘴失笑:「噗呵,是啊,有点过份呢。」 寒绝说:「胎记就胎记,我不觉得丑。」 木风还是第一次在这世界听到这种话,看来上辈子没有多瞭解寒绝这傢伙,是有些可惜了,他开心回应寒绝说:「那我要多谢你这么说了。要不是妙奢天已经没有了,还真希望你能来我们世界作客。」 寒绝挠了挠脑袋,喃喃自语:「只是讲出事实,不懂你在开心什么。」 木风笑出声,他再次问道:「你真的不觉得我这胎记丑啊?」 「不觉得啊。那顏色很显眼,挺好看。」 「那我胎记乾脆送你啊。」 寒绝没拒绝,反而问:「妙奢天的人能把胎记送人?」 木风笑呵呵回答:「我也想呢,不过也只能下辈子了。要是我能送,你收么?」 原若雩正想着谁会收这种东西,就听寒绝一口答应:「好啊,你肯送,我就收下。」 原若雩不禁出声道:「慢着,木风,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送人,不太好吧?」 木风指着自己的脸说:「这不是普通的胎记,是会蜕变的。不过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可能勉强啊。能连同这片胎记都接受的话,对方大概也是能真心往来的傢伙,就像你和我一样,不是么?还是你到现在也嫌弃我啊?」 原若雩反驳:「我不是嫌弃你,只是你送寒绝东西,怎么就没送过我什么?」 「蜕变?」寒绝喃喃低语,又听原若雩那番吃醋的言论,爽快笑道:「我就多谢你这个未来之礼啦,哈哈哈。」他笑着朝原若雩拋出一个得意的眼神,好像有生以来头一回赢了虹仙君。 木风看原若雩是真的在计较这种事情,无奈道:「你真幼稚。」 一旁寒绝笑得更大声了,朝木风伸手说:「我决定了,要交你这个朋友。我叫寒绝。」 「我叫木风。」男孩握住寒绝的手,那隻手有很多茧,细看的话也有不少新旧的小伤口,感觉得出寒绝的心思全在练剑,不过那隻手意外的厚实温暖,给人纯朴可靠的印象。 原若雩还在吃醋,又被木风晾在一旁,一心只想快点把寒绝打发走,于是朝寒绝喊话道:「你不就是想找我决斗么?这就找个地点来决斗吧。」 寒绝斜瞥一眼原若雩,冷淡拒绝道:「我不要。」 「什……」原若雩没想到这个剑痴会放过这种大好的机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寒绝看了眼木风,回应原若雩说:「我认为木风讲得有道理,执着一时的成败太过肤浅了。我不要赢你一时,再说,现在你是这世界最强的,可是还有天外天,也许到了其他世界你什么也不是。所以我特地来和木风聊,他虽是小孩,但不像我们这种老傢伙受限于过往经歷的影响,他有我们没有的智慧。」 木风赧顏:「唉呀,寒绝大哥你把我夸得太好了啦。」 寒绝真诚道:「我没有夸你,这是事实。」 原若雩看到木风对寒绝笑得那么可爱好看,那两人一拍即合的样子,他从没感受过这种醋意翻涌的滋味,呛得他连连深呼吸,压着嗓音咬牙低语:「你自己老,不要拖我下水。」 木风提议道:「那我们去小湖边的草地聊吧?那里有断木可以坐着聊,入春以后的风也很舒服。」 寒绝欣然答应:「好,走吧。」 木风跑在前头带路,寒绝尾随其后,木风跑了一小段路后,回头看原若雩仍在原地远远望着他,眼神有些可怜哀怨,像是被扔下的小狗小猫,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是他的错觉,他招手喊:「若雩,你不一起来么?」 原若雩想赌气拒绝,但又不放心让木风一个人面对寒绝,于是默默跟上他们俩。木风喜欢带朋友到湖边草地玩,原若雩一想到自己对木风而言也只是个「朋友」,心中又生出更多杂念,但他知道这只会吓到木风,所以他选择隐藏好这些心思。 木风回去就把交到新朋友的事和师父、哥哥讲,他们都很替他高兴,隔天寒绝又来找他聊天,几乎是同时间,原若雩也出现了。一连几日他们三人都在湖边,多半是木风说话,寒绝不仅认真聆听、询问,还带了小册子抄笔记。原若雩偶尔忍不住也会插话聊些剑术的事,但是说完又逕自吃闷醋,坐在一旁守着木风也没事做,乾脆带了把古琴在附近弹奏。 木风跟寒绝也会一起打坐冥想,寒绝跟他说:「等你长出右手,到时候我教你剑法。」 原若雩一听就说:「不劳烦你,木风要是想学,我也能教他,现在还能教他怎么吐吶、怎么修炼仙术。」 寒绝盯着原若雩挑衅的眼神说:「虽然你总是打赢我,但那是仗着你天生神族的力量,我自有一套特殊的剑术和心法,而且我和木风聊得来。」 原若雩勾起一边的嘴角冷笑:「那也得木风感兴趣、想学才行,他和我更聊得来,我和他先相识,还是他最喜欢的朋友。不只剑法、仙术,丹药、音律、世间的事物,他想学的我都教他。」 寒绝微微瞇眼盯着原若雩,以往他们「切磋」剑术时,原若雩仗着天赋和天生的力量总会有些敷衍,不像他全心投入,是以他现在看原若雩为了木风这么在意的态度,感到特别有意思,不知不觉与之较劲,驀然回神才发现最强大的傢伙果然是木风,毕竟无欲则刚,木风对谁都没有任何意图。 想通这些,寒绝露出一抹浅笑,看得原若雩不明所以的问:「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 寒绝耸肩:「没什么,木风高兴就好。身为他的朋友,我对他别无所求,相处愉快就行。」 「这是自然。」原若雩虽然嘴上附和,却隐约觉得寒绝意有所指。 木风看他们两个聊没几句就开始针锋相对,尷尬缓颊:「是啊、是啊,朋友嘛,一起学习虽好,但一起间聊一起玩更好,修炼的事有师父教我,你们不必太操心啦。」 又是和谐的一天即将过去,木风吃晚饭时话变少,还叹气。沐祺和师父对看一眼,沐祺开口关心道:「木风,你是不是有心事?怎么边吃饭边叹气?」 木风訕訕然笑说:「唉,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就是有些感慨。」 李锦寿笑问:「你小小年纪,经歷了何事?又有何感慨啊?」 木风说:「朋友之间,原来也会争风吃醋的么?」 李锦寿又和沐祺对望,双双笑出来,他们看到木风抿嘴不语又赶紧收歛笑意。李锦寿说:「我们不是在嘲笑你,而是觉得你讲的没错,朋友间的确会这样,尤其是三人为伍的时候。」 木风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设法让他们两个少碰面吧。」 沐祺看弟弟已有打算,欣慰道:「我们木风也长大,懂得处理这种人情世故了啊。」 木风羞赧笑了下:「唉呀,等立春那会儿我就满十岁啦,长大总要懂事的嘛。」 朋友间吃醋的事情让木风有些困扰,但也意外获得了解决,木风原本还在伤脑筋,该找什么理由错开寒绝跟原若雩两人碰面的时候,就在下一回三人聚在梅丘某座小湖边时,寒绝提出想下界游歷的事。 木风对此毫无所知,只是茫然看着寒绝,寒绝又讲了一遍:「我打算下界游歷,就如你所言,我盲目追求剑道,结果只是更加迷惘,若不明白世间景象,又怎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归属,不是么?」 木风轻轻点头:「但你这决定真是突然啊。」 原若雩听到寒绝要走,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又莫名有些寂寞,好像应了木风先前讲过的那句话:「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他不知不觉间彷彿也跟寒绝有某种微妙的情谊。因此他提醒寒绝说:「以你现在的身份,若要长久待在下界,只能压制境界才行。但是这么一来,有可能会碰上不少凶险。」 寒绝睞向原若雩,浅浅哼笑了声说:「那正好,求之不得。我也不是为了下界享福去的。」 木风拉了拉寒绝的袖子问:「你晚点走吧,我想送你一些东西。」 寒绝点头答应:「好,反正不急于一时。」 木风做了不少施了法术的纸人给寒绝,还有他自製的法术道具,以及一些解毒养生的丹药,虽然他修为低微,但也是一片心意,寒绝道谢后二话不说收下了。 寒绝啟程之日,原若雩也去送行,但后者仍是嘴硬没承认,只说是为了护送木风。寒绝从神界特有的云道下界,着黑衣的身影往下一跃,很快就消失在白云里。木风看着白茫茫的云海说:「他走得真瀟洒,这么一大片云海,要怎么找得到路啊?」 原若雩说:「等你修为够了自然能看到路。」 「希望寒绝一路顺风,只是不知道他何时回来啊。」 「你很喜欢寒绝?」 木风点头:「他和其他的朋友不太一样,很单纯,很真诚,而且非常可靠,就像他的剑一样。」 原若雩疑问:「他的剑可靠?我不是要挑剔他,只是……」 木风浅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是说他绝对胜利,而是指他的剑不会背叛,一如他的性情,所以他是很好的朋友,虽然我们相识不久,却也能交浅言深。」 「你当初不是随口胡诌,就为了你尿急而唬拢他?」 木风赧顏道:「那是一开始,而且我也不是真的随口乱讲啦。他是单纯,可也不是笨蛋啊。」 「这倒是。」 木风抬头打量原若雩,儘管这位神仙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但他好像感觉得到对方的心情,他兴味笑道:「寒绝离开,你会寂寞吧?」 原若雩冷淡回应:「你想多了,我很开心。」 「嘻,嘴硬呢。虽然你们时常斗来斗去的,可我知道你们是感情很差的那种感情好。」 「你这话不矛盾么?」 木风掩嘴嘻嘻笑:「想通了就不矛盾。我是局外人,旁观者清。」 「谁教你这样说话的?人小鬼大。」 「师父教的啊。」 远在碧烟洞府的李锦寿忽然打了个喷嚏,把眼前磨好的药粉都吹散了,一旁帮忙收拾药材的大徒弟沐祺正一脸担心看过来,他尷尬安抚道:「为师没事,没事。」 送走寒绝以后,木风问原若雩说:「你一会儿忙不忙?」 原若雩反问:「有事要我帮忙?」 木风靦腆微笑:「要是你忙的话就算了。先前为了准备礼物给寒绝,忙了几天,我也顺便做了礼物要给药酒仙、蔘王、桃铃他们,哥哥也一起准备了谢礼,多谢他们先前的照顾。不过他们各自住的地方都有些远,所以想着要是你跟黑风有空能不能……要是你忙,但是黑风有空的话……」 原若雩听明白木风的意思,说穿了木风只是想借黑风,但他自行忽略这点,不去对自己的马吃醋,他说:「我有空,你把要去的地方、要找的人告诉我就好。」 「真的么?多谢!」 「不必见外,我是你最喜欢的朋友。」 木风蹙眉怪笑:「听你讲这个,怪不好意思的。哈哈。」 「你听习惯就好。反正是事实。」原若雩心里也有矛盾,他明明不是这样的性子,可是一旦事情和木风有关,他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原若雩陪木风送完礼,回程时和木风说:「我过些时候再来找你,到时候带你去看些有意思的东西。」 木风笑应:「好啊,我等你。你又要下界去忙着收拾作乱的妖魔啊?」 「这次只是例常的巡视,不过也不好说,要是真碰上了什么事得处理,那就要多费些时日。」 木风安静半晌跟原若雩说:「一会儿我要给你一件东西。」 「好。」 原若雩把木风送回梅丘,他难得看木风有些扭捏的拿出一条用淡紫细绳编织的手鍊,收尾的流苏尾端系着光泽淡柔美丽的莹白小珠子。 「你也做了手鍊给我?」原若雩惊喜望着木风,伸出左腕让木风替他戴上,木风把手鍊套到他腕上,拉着流苏收紧手鍊说:「这是以前娘亲、哥哥教我做的祈福手鍊,我们村的孩子都会做着玩,顏色不拘,就挑自己喜欢的顏色。这次的丝绳染得不够深,但我觉得这样也好看,不晓得你喜不喜欢?它和你眼睛的顏色也像,这些珠子是师父送我玩的,虽然都不贵重,不过……等我以后也搜集到好材料了,再做更好的给你吧。希望你出门平安。」 原若雩看着腕上的手鍊欣喜道:「原来你早就有准备,我很喜欢,很喜欢。」 木风瞧男人开心得像个孩子,笑了出来:「讲一遍就好了吧。你真的喜欢啊?」 「嗯。我沐浴也不脱下。我给你的手鍊也是,你随时戴着别拿掉。」 「知道啦。那,今天先这样吧,你忙你的。」木风挥着左手和原若雩道别,原若雩和黑风都没有转身离开,他知道他们在等自己安然回碧烟洞府,于是自己先走了。 原若雩看着木风的身影消失在冒着绿叶的银杏树下,戴手鍊的左手贴到心口,他和身旁的黑风说:「你听到没?这里满腔的回响……要是当初来得及赶回来,也许……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不能让兄长在意起木风的事,我得适时离远一点。」 原若雩想起先前去见兄长时,当时原若歆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兄长忘了我的双眼本就是这样?」原若雩的回应很模糊,刻意避开原因。 原若歆却还继续探究,只是语气有些戏謔:「当然记得,但长久以来你都施法变得和我一样是黑瞳。现在不喜欢和我一样了?」 「当然不是。不过,兄长不喜欢我原本这样?」 原若歆浅笑:「为兄当然喜欢,只是关心一下罢了。近来有些风声乱传,说你长久沾染妖魔之气才使眼睛变成这样,虽然你懒得解释,但我这个当兄长的却不能不管。所以,爱乱嚼舌根的神仙都已经受罚了,你不必担心。」 原若雩没什么情绪,稍微点头应付道:「多谢兄长关怀。其实这点误会,久了自会解开,他们爱讲就由他们去也无妨。结果还是让兄长操心了。」 原若歆温柔低笑:「你是我的弟弟,自然要好好爱护,说什么见外的话。」 原若雩想起那时兄长提及有神仙受罚的事,虽然言谈间根本没有提及妙奢天兄弟,但他依然担心自己要是和他们走得太近,迟早会连累他们。于是他找了理由暂时离开,他知道兄长信赖自己,却还是在身边安排不少耳目,他不能总是天天往碧烟洞府去。 「走吧,黑风。你也捨不得木风吧?放心,分离只是暂时的。」原若雩骑上黑驹,摸了摸牠的鬃毛和颈子安抚着,这句话也是在讲给他自己听。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伍 深春暄暖,天神界几乎到处都是花木繁茂的景象,天尊居住的宫殿也不例外,李锦寿留意到此时天宫内还有不少盛开的木兰花,好奇询问带路的仙侍,那仙侍说:「李仙君来到大摩域不久,还不知道吧,这种花是天尊最喜欢的花,所以会为天尊盛开整个春季。」 木风近来刚学到用春天花草入药的书,问师父说:「这个又叫辛夷对么?」 李锦寿点头:「对。」这天他带两个徒弟去拜见天尊,离开前获得准许能参观宫里的花园,园中不乏珍稀的奇花异草,师徒三个就这么度过了一上午。 离开时,李锦寿让徒弟们先上马车,刚准备返回洞府就看到原若雩骑黑马出现,他亲切问候道:「原来是虹仙君,这么巧啊。一直受到你和天尊照顾,今日特地来向天尊道谢。」 原若雩点头回礼:「是很巧。在下先去见兄长,有空再去拜访你。」 木风掀开车窗帘子一角,露出小脸望着原若雩,后者笑眼睞他,他咧嘴一笑放下车窗帘子。沐祺摸了摸木风的脸颊,木风淘气笑了下就靠在哥哥身上闭目养神。 原若歆一见到原若雩就高兴的从宝座起身走到阶下,拉着弟弟的手关心道:「这趟辛苦了,跑那么远的地方和妖祸周旋,没受伤吧?」 原若雩展臂、转身让兄长瞧个清楚:「没事,有兄长的神力加持,谁也不会轻易对我出手,我不过是去宣扬兄长的神威,顺便处理引发杂乱祸事的根源罢了。」 原若歆半开玩笑说:「平安就好。还以为你一回来就要赶去碧烟洞府呢。」 「兄长说笑了。」 原若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方才李锦寿和他的两个徒弟带谢礼过来,说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他一飞升就收了两个不错的弟子。我也顺便又瞧了那两个孩子,的确修为大有精进。 虽然这大摩域本就是极好的修炼环境,加上李锦寿用心教导,那对兄弟已经能藉丹药辟穀,不过还是归功于妙奢天的人多数就有修炼天赋吧,只是他们太安逸了,才让下界那些修士们得逞。」 原若雩附和道:「他们兄弟确实天资聪颖,沐祺又特别勤奋上进,至于木风大概也是仗着自己学什么都快,所以有些散漫。」 原若歆笑了声,跟他说:「没想到你也会讲那小孩的坏话。」 「只是道出事实而已。」原若雩刻意装出淡漠的态度。 「毕竟是个孩子,贪玩也没什么,生来又是那模样,怪可怜的,你可别欺负他。」原若歆讲完逕自失笑:「都忘了你非但不会欺负他,还挺疼他的,许多神仙都在传木风是不是你去下界生的孩子。」 「是么?」 原若歆笑着点头:「当然是玩笑话。我听桃铃和别人聊天时说的,不过你可别告诉她,她胆子小。」 原来是桃铃和其他仙子聊天时,不经意被天尊听见了。原若雩敷衍应了声,心想桃铃还真是少根筋。 另一头,木风他们回到碧烟洞府,沐祺拿了一篮的柑橘说:「木风,帮忙剥这些果皮,要送去给药酒仙的,我去煮些桔茶给你们喝。」 「我也来帮忙。」李锦寿拿起一颗橘子在桌面滚了滚,再把皮剥开,他跟木风说:「这是我以前搜罗来的品种,皮很薄,肉多汁又甜,籽也不多。要是虹仙君来了,你再去园子里摘一些送他吧。」 「谢谢师父。」木风剥了一瓣橘子递过去:「师父吃。」 李锦寿微笑摇头:「你吃吧。」 「对喔,我老是忘了师父不吃东西的,顶多是喝些茶酒。」木风讲完就自己吃了橘子,边嚼边聊:「那师父怎么还让我送虹仙君橘子?他也不会吃啊。」 李锦寿说:「摆着好看,吉利啊,说不定他会拿去做别的东西。反正在神界,多数东西都摆不烂。」 沐祺端茶过来,桔茶里还加了一些香料,他提醒弟弟别烫着舌头,自己也小口啜饮。木风和哥哥都怕喝太烫的东西,他喝得特别慢,悄悄观察哥哥,发现哥哥喝茶时都在偷看师父。 李锦寿喝完茶就对沐祺说:「茶很好喝。今日没有劳作,但是有点空间,为师想整理一些工具,一会儿先去忙,你们慢慢来。」 沐祺匆匆喝完茶起身道:「师父,我也喝完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木风,一会儿劳烦你收拾。」 「喔。」木风乖乖点头应下。 李锦寿回头跟木风说:「要是虹仙君来了,你就去吧。别太晚回来。」 「是,师父。」 等师父和兄长都走后,木风坐在原位慢慢饮茶,一面思索近来的观察。在他看来,沐祺还是会喜欢上李锦寿,不过李锦寿对他们兄弟,甚至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木风喝完茶叹了口气,收拾完再叹气,忍不住喃喃自语:「万一他们师徒在一起,却遭到非议,那岂不是我害了他们?当初只是不想照原来的路走……」 忽闻马儿咴咴叫的声音,外来者触及阵法,一道景象显现在木风眼前,木风看到是原若雩跟黑风来了,匆匆忙忙跑出洞府迎接。木风走得急,一出洞府就在银杏树下跌倒,原若雩走过来扶他,他涨红了脸说:「我没事。」 原若雩拿出帕子帮他擦脸,语气平静说:「慢慢走就好,幸亏这里地面平坦,要是在走阶梯时摔下去就惨了。」 木风嘀咕:「我有学法术,可以腾空,不会一直滚落。」 「那也来不及,方才不就摔了?」 木风无法回嘴,改口问:「有两个多月没见了吧?你还好么?」 原若雩听他问起这个,唇含笑意问:「怎么?想我了?」 木风点头:「你说回来就要带我去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原来是盼着这件事……」原若雩失笑,答应他说:「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咦?那你可以明天再来啊,怎么还特地跑来这里?」 原若雩被木风这么一问,自己都有些难为情,他听到黑风在身后小声鸣叫,彷彿在笑,于是冷着一张脸低声回应:「我怕你太想我,这才过来一趟,来都来了,乾脆借宿一晚。」 木风兴奋拍手:「天一亮就出发么?我好期待喔。我这就去告诉师父!」 原若雩看男孩满心期待的跑回洞府,却再次摔倒在银杏树下,他无奈而宠溺的勾起嘴角走去拉起木风。李锦寿听到虹仙君要带他的小徒弟出游,一口就答应了,反正也不是头一回,还让木风把自己小屋房间收拾乾净,叮嘱木风别委屈了客人。 木风拉着原若雩回自己小屋,铺床时一边介绍:「师父说我不能太依赖哥哥,所以我跟哥哥都有各自的住处,平常我都自己整理屋里,也算乾净吧?这床是我要睡到长大的,师父一开始就帮我准备了大床,所以你也睡得下。不过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睡相如何,不管怎样你将就一晚吧。」 「有地方睡就行了,我无妨。」原若雩刚讲完就看到木风已经躺上床的里侧,闭眼跟他道晚安,丝毫没有要伺候客人就寝的意思。 半晌后,木风又睁眼看向杵在床外的客人说:「啊,请你一会儿就寝前熄灯,谢啦。要是无事就早点歇下吧?」 原若雩看木风根本没把他当客人,而是当自己人一样应付,气也气不了,暗自好笑。他熄了灯火也上床就寝,片刻后木风翻身蹭过来,用童稚的嗓音含糊唤着:「哥哥……师父……」 原若雩莞尔,心想木风还是爱撒娇的孩子,他把木风颊边的乱发抚开,轻拍木风的后背安抚,木风接着发出梦囈:「橘子。黑风,若雩,橘子吃黑风……」 原若雩疑惑挑眉,这孩子究竟是梦见什么了?不过他有点羡慕沐祺能常被木风这么撒娇。 隔天一早木风躺在床上伸懒腰,拳头好像抵到了异物,坐起来一看才发现自己方才推到的是原若雩的脑袋,也想起前一天这人跑来借住一宿的事。 木风用食指轻戳原若雩的脸颊,心想他睡得这么熟,要是在外头碰上妖魔鬼怪或是坏人岂不是危险?不过也因为是在神界,所以少了防备吧?他凑近打量原若雩的眉眼,原若雩不笑时冷峻如霜,看着就难亲近,但脾气意外的不错,现在睡熟不见平日的威严和冷淡,倒是瞧得出这张脸生得好看。 「神界第一美男子?」木风歪头打量,喃喃低语:「哥哥长大会比你美吧,这个脸哪里美?不过还是比我好看啦。」 原若雩睁开眼和木风相视,木风若无其事道早:「嘿,你醒啦?」 「我长得不好看?」 木风乾笑装傻:「什么啊?」 「你说沐祺比我好看。」 「因为他是我哥哥嘛,我当然觉得哥哥最好啦。你不也觉得天尊最好么?」 「有时好,有时还好。罢了,洗完脸就去问候你师父,接着出门吧。」原若雩不想纠结这孩子方才的童言童语,他认为木风还小,等以后慢慢就知道谁比较好看了,现在多说多错,只会让木风嫌弃他幼稚。 木风还以为原若雩要继续讨论谁好看的事,毕竟他觉得原若雩好胜心颇强,没想到话题就这么结束了。他们出小屋后,李锦寿已经和沐祺在山坡那儿趁着晨雾未散时採药,原若雩和他们打过招呼就带木风出门了。 原若雩抱着木风骑上黑马跑了一路,途中没有间聊,因为木风都在打瞌睡。他馀光看木风的小脑袋在晃,乾脆让木风转向,木风一脸迷糊靠在他身前打瞌睡,等下马以后他不禁问:「你睡了一路,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木风耸肩说:「还好,可能是习惯了一个人睡以后,身边又忽然多个人,不太习惯了。」 「我昨晚看你睡得挺香,还说梦话。」 「哈哈,我说什么了?」 「没听清楚。」原若雩装傻略过。 木风看着优美的水景和远山,偶尔有神界的鸟儿掠过水面、飞过天际,还有一道霓虹在水面倒映,形成完整的圆。他讚美道:「这里好漂亮,这是哪里啊?神界也有海么?」 「那不是海,是明諦湖。接下来要走一段路,跟我来。」 木风跟在原若雩后头走,原若雩的腿长,步伐大,他有些跟不上,好在原若雩走没多久就停下来等他,他边喘边说:「我还行,你继续。」 原若雩二话不说把男孩抱起来,没让孩子逞强,又在木风开口前说:「我知道你想多多锻鍊,但是不差这回。我也想快点让你看那些东西 「嗯。好。」木风笑应,坦率接受原若雩的照顾。 原若雩告诉他说:「我就住明諦湖畔,等你再长大些,可以自己跑到远一点的地方,随时都能来找我。我府第只有法术操控的一些傀儡,活物只有黑风一个。」 「说起来,我还真没去过你住的地方呢。」 原若雩浅浅一笑:「不急,来日方长。」 他们进到湖边山林里走了一段路,木风被带到一面爬满绿藤的山壁前,原若雩念咒驱散某一处的绿藤,出现了一座山洞。洞外的光似乎照不进去,木风看洞内黑压压的,而原若雩又抱着他要往里面走,忍不住揪住原若雩的衣襟说:「不要、我不想进去,里面太黑了,我、我害怕。」 原若雩把木风抱紧一些,安抚道:「不用怕,我抱着你,没事的。东西就放山洞里,得进去才方便看。」 木风犹豫了会儿才答应:「好吧。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 原若雩感觉到木风浑身紧绷,也许是黑暗未知的地方,勾起木风曾在下界被那些人恶劣对待的阴影,他出声安抚说:「山洞不大,很快就到了。好了,你可以抬头看看。」 木风依言抬头望,本来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但他逐渐看见有东西在发光,光点越来越多,它们明明灭灭的闪烁着,在黑暗之中彷彿有星河横亙,而且只要他愿意,好像还能看得更深远。不知何时,山洞里渐渐变亮,他感受到带了花香的微风吹拂而来,转眼间山洞里变成一大片原野,有一群牛羊低头吃草,更远处还有座小城。 原若雩也见到洞内的变化,他把木风放下来轻声问:「你心里想着什么?」 木风盯着远方的城镇看,弦月在漫天霞云间像小舟一样,赶集的人、出城办事的人都陆续回城,他难掩激动,又不解的抬头和原若雩相视。原若雩猜到了什么,问他说:「你心里在想的是故乡?那是你在妙奢天住的小镇?」 木风点点头,不安得挨近原若雩,原若雩摸摸他的头发说:「别怕,这只是你心中的事物被照映出来罢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山洞里瞬间变换了另一种景象,是冰川在春季时,部分积雪融化成瀑布、匯成溪流,他们就在白亮耀眼的雪地间、水流畔,但是感受不到寒意。 原若雩说:「山洞里有我四处搜罗来的光尘,也叫星尘,它们在暗处才会有反应,能映出眾生的诸多念头,就像把琐碎的思绪都编成梦境一样,累积够多的话就能显现出更清晰的景象来。这类光尘在经歷许多岁月后会慢慢壮大,成为星兽。星兽能集结起来化作星辰,开闢天地,成为一个世界。」 木风问:「那么星尘映照出此景,是你的心境?」 「算是吧。」 冰川风景化成透着淡辉的白雾消失,四周再度暗下来,紧接着又冒出许多发出蓝光的蕈类,木风好笑道:「真厉害,我只是想像着要有些发光的东西,还真的变出来啦。」 「好玩么?」 「好玩啊。」木风乐得鼓掌笑起来。 「如果任意把星尘撒在外头,会映出其他生灵的杂念,所以我在山洞设了结界跟阵法,寻常活物寻不到这里,也进不来,星尘也就只会照出我们所思所想。」 木风咯咯笑说:「真好玩啊。那我们一起拋出念头,不是很像一起在做梦?」 「是这样没错……」原若雩倒没想到这点,闻言露出温柔的笑意。「虽然只是好玩,不过不要待太久。」 「星尘会累么?」 「不知道,但我想你会累。小孩子玩得累也常常不自知,你师父不在,我得照顾好你。走吧,我们出去。」 「好吧。」 原若雩再次抱起木风安慰道:「不用捨不得离开,等以后你能自己来找我了,也随时都能到这里玩,我设下的结界没有隔绝你。」 「好耶!」 木风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星尘、星兽这些事啊?其他神仙也知道么?」 原若雩说:「到过不同世界的神仙或许会知道,我和兄长也是从前偶然发觉这些的,不过知道的人的确不多。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能碰触到那些东西。虽然知道星兽能化为星辰,甚至开闢世界,不过那是即使神明也难以掌握的事物,所以兄长一直对此不感兴趣。我也是偶然想起了这些,试着搜集看看,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木风笑得眉眼弯弯,眼中隐约泛着水光,他低头说:「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虽然妙奢天已经没有了,不过,我还能做一场梦。」 「害你触景伤情了?」 「也不是,我只是想,哥哥会不会看了也高兴,但他很容易感伤,还是不要让他碰星尘吧?」 原若雩赞同道:「那样的话,不碰也好。」 「而且那山洞是我们的秘密嘛,对不对?」 「呵。」 原若雩只是想藉星尘讨木风欢心,并未深想木风会因此勾起过往记忆,他顾虑到木风年纪还小,之后几年都没有再带木风去过那座山洞了。 木风多少还是受了星尘的影响,对未来可能的事有所警觉,因此他回去后比从前更专注于修炼,也始终没忘记离上辈子的死期还剩不到五年了。 他也记得哥哥因为在修真界那段经歷吃了不少苦,以致于成长有所延滞,在大摩域养了两、三年后才又有脱胎换骨的症状。 若他们兄弟还在妙奢天,那么即使脱胎换骨会不舒服,也不是那种疼到打滚、掉泪的地步,但也许是换了另一个世界得重新适应,沐祺成长时要承受更大的痛苦。上辈子天尊也为此让虹仙君出借神泉给沐祺,沐祺才得以紓缓痛苦。 木风为此不时暗示师父早作准备,李锦寿也研製了一些丹药或法宝,希望徒弟们能平安长大。两年多后,沐祺忽然在药田晕倒,木风听到师父叫喊哥哥就猜到是怎么回事,立即告诉师父可以向虹仙君借神泉一用。 「但是神泉是天尊赐予虹仙君,虹仙君独有的……」李锦寿原本有些犹豫,不过看着沐祺昏迷中仍难受的样子,还是决定去求助虹仙君。 木风和师父一起将沐祺带到明諦湖,恳求虹仙君借神泉一用,原若雩答应得很乾脆,还让兽形的傀儡们带路。李锦寿就抱着沐祺前往神泉所在的园林里,木风原是想跟过去,却被原若雩留在前厅。 原若雩告诉木风说:「你就算过去也帮不上忙,还是在这里等着。」 木风想想也是,他只有左手,腿脚也没什么力,虽然是比从前好多了,但他知道沐祺也不希望自己担心,而且师父更能照顾好哥哥。想明白后,木风就坐在厅里喝茶,默默为沐祺祈祷。 原若雩安慰他说:「会没事的,不过沐祺这症状或许会越来越频繁,也不晓得要多久,我已经让傀儡们去收拾好房间让他们住下。你也住这里吧。」 木风起身行礼道谢:「多谢虹仙君相助!」 原若雩微微蹙眉:「我们这么相熟,和我之间有什么好见外的?」 木风垂眼道:「无关交情深浅,我心中感激你帮忙,很感激。妙奢天没有了以后,我就只剩哥哥了,虽然知道哥哥应该无碍,可我就是心疼他。以前那些妖道说要把我们炼丹吃了,哥哥总是说他肉多又年长,正是好吃的时候,总是保护我,呜……」 木风知道自己语无伦次,但上辈子加上这一世的经歷让他越想越难过,就算上辈子他活到十五、六岁也还没经歷过脱胎换骨的成长,想到兄长来到这世界受尽苦楚又加倍心疼,忍不住在原若雩面前哭了起来。 原若雩见木风哭也愣了下,但想想木风只是平常说话有些老成罢了,年纪还那么小就承受过多的劫难,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好过去抱起木风,轻拍男孩的背。 木风不愿放任自己失态,哭了会儿就压下情绪,原若雩拿帕子擦他泪痕,他接过手帕自己压了压眼角说:「谢谢,你心地真好,既不嫌弃我,还和我往来,又照顾我们兄弟。」 原若雩浅笑:「再好还比不上李锦寿,你师父是真正温柔心善的。」 「对,师父很好。」话虽如此,木风仍对兄长的感情路怀有几分担忧。 *** 虹仙君的府第不如天宫那么大,但处处藏有玄机,府中园林也是为了神泉而打造。园中幽静而隐蔽的角落彷彿是白云涌生之地,林木花荫皆被云雾笼罩,接近一看就会发现那里有一座巨大的白玉石壁,数丈高的石壁犹如小山,山势往某一侧趋缓,石壁顶端渗出源源不绝的泉水形成一座瀑布,再周围匯成一座池子,池底和池边皆由神界上乘灵石堆砌而成,池中有石壁延伸而成的一座缓丘,可以作为沐浴休憩时的平台。 真正的泉眼就藏于那巨大的白玉石壁中,池畔栽植许多树丛和花木遮荫,也设有多重结界,因此园林中唯有神泉这一带没有间杂生灵出入,虫鸣鸟囀或一切喧嚣皆在远处。 这池子平常都是原若雩沐浴休息的地方,就连天尊也不曾来过,现在借给了李锦寿和沐祺。李锦寿将大徒弟带到那玉白的石台上,两者面对面盘坐,他握着徒弟的双手度气过去,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 沐祺悠悠转醒,发现周围水雾氤氳,而李锦寿正神情柔和的注视他,一切彷彿置身梦中,但他也清楚这并非梦境,稍微回想起自己晕倒的事,这才迟疑询问:「师父,我这是疼得晕过去了?」 李锦寿轻轻頷首:「是为师不好,没留意你一早就脸色不对,在药园时也以为你是忙得出汗,原来是忍痛忍出一头冷汗……我和木风担心你,就向虹仙君借了神泉。」 沐祺刚醒来还有些懵,听师父提及木风就问:「木风呢?」 李锦寿说:「有虹仙君看顾着,不必担心。你体内的气还有些乱,该专心疏导才好。神泉这里也不能待太久,再过一会儿就出去吧。」 「是。」 沐祺感受到李锦寿的真气如温风暖水般在自己周身流动,他也想专注于自身,却忍不住往李锦寿那儿望。虽然两者皆衣着整齐,却都被水雾濡湿,李锦寿看起来也和平常不太一样。沐祺仅仅是这么望着李锦寿,就感觉自己的心正用力的怦怦乱跳,李锦寿显然是察觉到他分神,睁开眼询问:「沐祺,你怎么了?」 「师父……」沐祺犹豫该不该趁此表白心意,他不清楚大摩域是否和世俗那样不容师徒相恋之事,更何况他和李锦寿又皆是男子,但在妙奢天,同性相恋也不是很稀罕的事。 李锦寿看出沐祺有心事,而且为此烦恼已久,便温声说道:「别担心,凡事都有为师在。现在你先顾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先别烦恼。」 「是。」那声调与往常一样温和,却像咒语一般,沐祺不可思议的平静许多。 这对师徒暂且拋开烦恼,专心在神泉休养,木风则因为在前厅等得太久,被原若雩带到客室去休息。天刚暗下来,木风就听到房门外有交谈声,赶紧跑去开门大喊:「师父!哥哥!」 李锦寿和沐祺同时转头对木风微笑,李锦寿说:「刚才虹仙君送我们过来,想着你要是睡着的话,我们看你一眼就好。」 木风伸手摸兄长的脸说:「哥哥变得更英俊啦。哥哥没事了?」 沐祺点头:「泡过神泉已经好多了。虹仙君说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不过我已经没什么大碍,虽然那种筋骨痠麻无力的感觉,还有疼痛的症状,似乎都还会再发作,但是会逐渐缓和,所以再待上几日应该就能回去,毕竟打扰虹仙君太久也不好。」 李锦寿对木风说:「你先睡吧,夜里我来顾着沐祺就行。」 木风点头,看师父和哥哥到隔壁房间去,虽然那两者言行举止间没有特别亲暱,但他还是觉得气氛不同了,哥哥和师父互看时的眼神多了分柔情,只要没瞎都瞧得出来吧。 关门回房后,木风坐回床里,但睡意全消,他抱胸躺下来喃喃自语:「看来他们还是两情相悦啊,不过只要不常和天尊往来,天尊也不会再乱送什么生子药才是。」 由于李锦寿要忙着照顾大徒弟,所以小徒弟只能暂时请託虹仙君关照。隔天原若雩就带木风出门玩,两人骑着黑风去神仙们牧云的原野,一个娇小圆脸的神仙从帐篷出来铺了毯子,摆好桌席,卖他们茶饮和点心。 木风看着呈上桌的饮食提出疑问:「你说要去採药,怎么跑来这里看云?」 「茶原本也是药没错啊。一会儿我们也带一些茶回去给李锦寿跟你哥。」原若雩两根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桌面生出两朵枣子大小、松软绵绵的白云往茶汤里飘落,像小小的羊往茶碗里跳,它们化成精緻的泡沫细浪从中央荡开来,茶汤发出难以言喻的冷香。他说:「你在那里也只是乾着急,不如和我四处走走,大摩域很广,你有许多东西没见识过。这桌子是特製的,想加什么调味料就在心中默想,然后敲两下桌面。」 木风先尝了一口茶汤的原味,淡琥珀色的茶汤喝起来微甘微苦,后韵是很淡的花香,他想着再多加些花香、果香,还要甜一点,依原若雩教的那样敲了两下桌面,桌面生出一团柔灰色的云气,云中有许多桂花飞到汤碗里,云流化成两团黄黑相间的圆点扑进茶汤。 「尝尝。」原若雩噙着笑意催促,木风浅抿一口就惊艳道:「真的多了花香,还有蜜香。真好玩啊。」 「不错吧。牧云神仙的茶,谁来喝都不会是一样的味道,就是这原因。」 木风感到新奇有趣,喝了几口茶以后,又一脸正经看着原若雩说:「我知道兄长脱胎换骨时,再疼也不致死,但你二话不说就愿意借神泉,还带我到这些有趣的地方,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才好。」 「你我之间用不着计较这些。」原若雩说得乾脆,但他看木风低着头不知在烦恼什么,接着道:「是我自己想这么做,再说,和你相处很快乐,这就够了。」 木风抿笑点头:「我本来不喜欢被人说是什么祥兽族,离开妙奢天一直被当作牲畜看待,心里还是会难过的,可你从来都没这样讲我,又对我这么好,我反倒希望自己真的能和那些傢伙讲的一样,是真的能招来福气和幸运的人。这样一来,我说不定能帮到你一点。」 原若雩把喝完的茶碗搁下,听了木风那番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桌面深思了片刻后说:「有些事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讲,也许就算你长大了也未必都懂,但我只是想看你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 木风微微偏头,不解道:「就只是这样?」 原若雩握住男孩的左腕,连同那条手鍊一起,他点头说:「对,就只是这样。要是碰上麻烦,想起了我,用手鍊召唤我吧。若是手鍊坏了,我再给你做新的,只要你平安就好,我一辈子都织这手鍊给你。」 木风心中有个奇怪的联想,但那念头太模糊了,一时无法琢磨清楚究竟是什么,只是有点害羞的抽手。他认为原若雩对自己的态度已经不像是对待朋友这么单纯,分明就有点蹊蹺,可是原若雩的说法也没什么太大破绽,他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和上辈子很不一样。 木风慢慢喝完茶,装作不经意的聊天说:「有时我会做奇怪的梦,梦到你对我没有特别好,有时还会欺负我。」 原若雩挑眉:「是么?我为何要无缘无故欺负你?」 「因为梦里我的师父不是李锦寿,是天尊,你好像不喜欢天尊收一个丑孩子当徒弟,三番两次想赶我走。」 原若雩的眼神多了些若有似无的探究:「就只欺负你,没欺负你哥哥?」 「梦里的哥哥已经是个修炼有成的小仙官了,要忙公务,也不是天尊的徒弟啊。」 「那个梦……最后怎样了?」 「最后天尊让你去很远的地方驻守,你临走前还是送我手鍊啦。」木风举起左手腕晃了晃,微微一笑。「奇怪吧?明明讨厌我、欺负我,又送我这个。」 原若雩嗓音微微低涩回应:「既然是梦,本就有许多事说不通的。只是梦而已。」 木风也想不透前生的原若雩怎么那样矛盾,和他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但这辈子的原若雩很好,他很喜欢,要是这位虹仙君和天尊没有任何关係就好了。方才他一度怀疑原若雩也跟自己一样是重活了一遍,因此刻意藉梦境之说试探,但原若雩的反应很淡,他只能当作是自己想太多。 碧烟洞府师徒三个住在明諦湖畔的日子,原若雩几乎天天替李仙君带木风这孩子四处蹓躂,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本来李锦寿和沐祺打算住半个月就走,原若雩以「木风不放心」为由多留了他们一阵子,倒不是真的好客,只是想让木风在他府上多住一段时日。 直到天尊向弟弟问起了李锦寿师徒们的近况,原若雩才没再找理由挽留客人们,还送了好些补药给沐祺。 原若雩给兄长的说法很一致,都是为了拉拢碧烟洞府才讨好。原若歆听了也没再多说什么,等原若雩离开天宫后,他才坐回宝座上沉思,觉得弟弟实在是有些反常。 桃铃送酒给天尊时,偶然听见天尊喃喃低语:「再怎么说,若雩对那个丑孩子也好得过头了。」 桃铃斟好酒端上前去,少根筋的她脱口就问:「丑孩子是指木风?」 原若歆并不怪她擅自接话,好看的唇牵起一抹浅弧问她说:「大摩域最丑的孩子,也只有木风了。我这个弟弟面冷心热,对那样的孩子也是挺好的,就是好过头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养自己的孩子。这事你怎么看?」 桃铃听到天尊的比喻轻笑了声,随即又收歛态度,靦腆掩嘴答道:「小仙觉得那孩子虽然样貌残缺,不过性情活泼开朗,很讨人喜欢,刚来的时候,也很快就和羽族打成一片,接着又交了水族和其他神仙朋友,听说连寒绝都和他成了朋友呢。或许是有沐祺那样好的哥哥带着,所以木风经歷了那么多惨事,还能保有纯真的一面也是难得啊。」 原若歆浅尝了一口酒,听完有些狐疑的瞅着她低吟:「连你都对他讚誉有加……当初把他让给李锦寿当徒弟,倒真是便宜了李锦寿?」 桃铃嘟嘴嘀咕:「连我都夸他很怪么?」 原若歆冷笑:「不怪么?你明明就讨厌小孩子。」 桃铃低着头更心虚了:「哪有,我只是不擅长应付一些小仙童。」她也不懂小仙童为何要忽然拔神兽的毛,神兽生气了当然会把仙童摔下来啊。更不懂有些仙童怎么会吃不知名的药草,她自己就不会吃来歷不明的东西,仙童乱吃闹肚子、毒性发作了,却还赖到她头上,她真冤枉啊,后来才被调到了天宫,不必再负责照顾仙童们。 原若歆看着桃铃讲这话有些好笑,也不跟她解释原因,随口打发她说:「罢了,你本就心窍有缺,不明白这些,反正你现在不需要应付他们了。去忙你的吧。」 「是,天尊。」 原若歆方才一度动了念头,想和李锦寿把祥兽兄弟们讨来,但又觉得麻烦,何况他实在瞧不上木风,所以也只是很快略过这想法。 木风搬回碧烟洞府当晚应该睡得很好,但却久违做了一场恶梦。梦中他还守着服药生子失败而昏迷的哥哥,左腕上没有虹仙君的手鍊,甚至梦中根本就没有虹仙君,天尊把他当作了虹仙君一样教养、照顾,虽然天尊并未逼迫他跳剑炉,但是看着他的眼神就想一张网,充满束缚感,让他非常难受,想逃开。他骑着黑风跑了好久,却怎样都跑不出天宫。 从混乱的噩梦中惊醒,天还是黑的,木风止不住发抖,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重生的事实,也明白不能再蹉跎时光。之后他又更专注于修炼,连原若雩和其他朋友的邀约都几乎婉拒。 木风不只是渴望变得强大,也暗中打听任何能够穿梭时空、前往其他世界的方法或法宝,他只想逃离天尊、远离大摩域。 孔秀皓和一些朋友偶尔找木风玩,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玩一整天,他们也试过在木风送客时撒娇、耍赖,吵着要住在梅丘,但木风还是笑着请他们改日再来。原若雩倒是从中感受到木风内心的不安,不只一次安抚木风说:「你不必担心什么,天神界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有我在,我能保护你。」 木风是真心感谢虹仙君的好意,但他并不打算总是依赖别人,他嚮往自由自在,也清楚凡事皆有代价,或许等他变得够强就能安心一些,或是等他活过了某个岁数会稍微安心? 原若雩隐约感受得到木风是渴望离开的,离开这个大摩域,甚至离开这个世界,他也跟着越想越不安,但他不能再表露出更多心思和感受,以免徒增变数。他知道自己和木风之间仍有一道界限必须守住,于是他选择退后、疏远,渐渐变回从前冷峻威严的虹仙君。 谁也不知为何虹仙君和碧烟仙君的小徒弟怎么忽然就疏远了,甚至到后来也不特别往来,不过神仙们早已见惯了无常,这事被谈论了一阵子也就无疾而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几年后,木风也逐渐长高了个子,但还是缺了右臂,脸上胎记也还是很明显,不过腿脚不再那么无力,头发也没小时候那样偏红,而是变得和双眼一样越来越黑亮。 立春那日,沐祺煮了长寿麵给弟弟说:「虽然辟穀了,不过今日吃碗长寿麵也不要紧啦。」 「谢谢哥哥。」 李锦寿也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小徒弟:「为师做了一些小玩意儿,认主后就能变成寻常大小使用了。这些道具能採药、切割宝石、防身,随身带着很便利。」 「谢谢师父。」 沐祺说:「今年你就十七了,一些丹药记得随身带着。」 木风知道哥哥担心他,微笑答应:「会的。」 李锦寿忽然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天神界的日子过得也很快啊,一转眼连木风都长这么大了,从前瞧着还是一颗小豆苗似的。那会儿你和虹仙君也要好得很,有时天天往来,没想到他如今也……」 「师父!」沐祺蹙眉,以眼神提醒李锦寿别再提虹仙君,不过这话题还是勾起了木风的注意。 木风貌似不经意的吹着热汤,喝了一口问他们说:「虹仙君啊?也真的是好久没见他了。啊,也没很久,人间过年那会儿,我们去天宫面见天尊不也碰面啦?师父说他如今怎么啦?」 李锦寿和沐祺以眼神交流,前者有些为难的说:「瞒着你不说也是奇怪,还是说吧。虹仙君他不久前与上古妖魔大战,受了不轻的伤,伤倒是没大碍,不会致死,但他中了妖魔的毒,昏迷了好几日都没醒来。好在他生来就是神族,一直这么躺着也……也没事吧?」 「喔。」木风听完低头吃麵,吃了几口麵后坐不住了,起身道:「师父,哥哥,我出门一趟。」 沐祺了然道:「去吧。」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陆 木风来到明諦湖畔发现原若雩的府外有兵将驻守,得知是天尊来探望虹仙君,栓好了座骑后就请他们去通传一声。不久桃铃出现,带着和从前一样的亲切笑容带木风进府,他们在一条长廊上等候天尊指示。 长廊间设置了能休憩赏景的座椅,木风没心情坐下等候,只是靠近围栏往外望,廊道两侧皆是庭园,一切都和几年前一样没什么改变,那时他的哥哥来借神泉,自己也因此在这里住过一阵子。 虽说春寒料峭,但庭园里的花木还是开得很好,有不同品种、顏色和花形的茶花,优雅美丽的白梅,稍远的坡上正盛开许白的杜鹃花,远看像丛聚的云朵,较高的垂枝樱花也悄然绽放,树下还有很多水仙,附近还有一小片成林的李花,除此之外还养了许多兰花,那些兰花都奇形怪状的,很有意思,只不过现在木风无心欣赏。 桃铃的眼神在等候时逐渐放空,像尊人偶似的杵着不动,片刻后她目光微亮,转头和木风小声说:「收到天尊传令啦,你可以进去探望虹仙君了。」 「多谢桃铃姐姐。」 桃铃微笑目送木风,自己继续守在外头,随着木风走远,她的表情也再次淡去,继续对着庭园发呆。 木风偶然回望一眼桃铃,曾听原若雩和其他朋友提过桃铃似乎是位心窍有缺的仙子,因天尊善心才将这样的仙子收留在身旁,但也曾听闻过另一种说法是天尊从不轻易信任谁,所以刻意收留桃铃是为了方便打听消息,毕竟谁都不会防备这样的桃铃。他并不知道事实如何,不过桃铃若真的心窍不寻常,那么或许能解释桃铃有些古怪的地方,也难怪上辈子桃铃照顾他和哥哥总是做些少根筋的事,原来那并非刻意而为吧? 木风虽然不怎么相信传闻,但传言若是真的,桃铃自己又知不知道呢?也许知道也无济于事吧,因为她能待的地方,恐怕还是只有天尊给的位置。 这些杂念一闪即逝,木风走进寝室外,房门自行敞开,等他一迈入又再度闔上。他越过前面小厅的桌椅、屏风,再穿过中庭往里走,远远就见到原若歆站在虹仙君的床边,虽然他收歛目光不去直视,但仍能瞥见天尊有些的眼神,虽然天尊不含敌意却看起来有些危险,不太像是一个兄长在关心弟弟的样子。 毕竟只是瞥了下天尊的侧顏,木风怀疑自己眼花,稍微加快步伐上前行礼:「木风拜见天尊。」 「不必多礼。过来。」 原若歆轻轻勾了下手指示意少年走到床边,虽然他并未看向少年,却能感知到少年的一举一动,若非少年自己跑来,他差点都要忘了妙奢天的兄弟。 木风一到床畔就见原若雩躺在那儿,一床蓝黑色的棉被将那高大的身子掩实了,只露出那张俊美精緻的脸,黑亮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要不是气色差,以及隐约能嗅到淡淡的药草味,只会以为原若雩在熟睡。 原若歆不带什么情绪,平静道:「虽然下令谁都不得来打扰,不过他和你们碧烟洞府素有交情,你又是妙奢天的人,说不定你多来看他,他能快点清醒。」 木风看原若雩苍白的脸色,没想到自己会比想像中难受,他很想上前关心原若雩的伤势,但又不好在天尊面前失态,只得压抑情绪问:「他伤得重么?」 「伤势倒是其次,只要他留着一口气都能很快好起来。不过毒就有些棘手了,对方是异域来的上古妖魔,所使的毒就连寻常神仙也能毒死,好在若雩生来就是神族,死不了。不过要是没有解药,若雩得躺上几年才能好。」 「解药……那、有解药么?要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天尊以眼角睞一眼身旁的少年,少年眼里藏不住忧心焦虑,看来不像为了攀附神族而虚情假意的表演,于是他告诉少年说:「解药说难也不难,只是材料不好取得,需要同为异域客的血肉。」 木风一听就了然道:「我也是异域来的,并非这世界的人,我的血肉能用么?」 「能,但是不该用。」 「为什么?」 「要是你受伤了,我这弟弟该有多心疼啊。」原若歆边说边观察木风的神情。 木风一心都在原若雩身上,他无所谓的说:「只是取一点用也不会死的,他这毒要拖那么久,谁知道会不会出意外?再说,我只是想报答……虹仙君过去那么照顾我。」由于他和原若雩疏远了几年,已经很久没有相见,也不晓得原若雩领不领情,但不管怎样他都是真心感激和关心原若雩的。 原若歆转身面向少年,少年个子娇小,只要向他稍微低头就能藏起许多表情,他捏起少年的下巴仔细打量,少年紧张得双手握拳,挪开了目光。他带着玩味的浅浅笑意说:「懂得知恩图报,是好孩子。几岁了?」 木风双手负于身后交握着,垂眼答道:「立春后就满十七了。」 「一双桃花眼像是秋水含情,倒是漂亮,五官也颇周正,长大后会是位俊俏郎君。」 木风被看得有些不舒服,敷衍低喃:「这也说不准,也是有没能顺利脱胎换骨的人。」 原若歆收手看向床里的弟弟,再次和少年确认心意道:「你真的愿意让神医取你血肉作药?不必回去和你哥哥、师父商量?」 「这是我的身子,我自有主意,他们也不会怪我的。不过,会取很多么?」木风自己问完也尷尬,又赶紧点头同意:「我只是有点怕疼,可是只要虹仙君能快点醒来,我当然愿意让神医取我的血肉作药。」 原若歆沉吟了声:「既然都愿意做到这地步了,不如你就在这儿住下,照料他吧。我会让桃铃去碧烟洞府知会一声。虽然神族并不稀罕妙奢天的祥兽能带来多少运气,不过有比没有好,你说是么?」 「是……多谢天尊成全。」木风并不喜欢面对原若歆,但他认为原若歆讲得也不错,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真如传说那样能带来福气、幸运,但只要帮得上原若雩,他愿意试看看。 「若雩是为我受罪了,我已遣兵将去追查那妖魔的踪跡,府外也派兵驻守。你暂且就在这里看好他,有事就和桃铃说。」原若歆交代完这些就逕自离开了。 木风望着原若雩昏睡的脸,明明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却又感到有些不同,好像比上辈子更沧桑啊?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慢慢揭开被子查看原若雩的伤势。 原若雩身上缠了不少白布,从胸口到腹部都裹起来了,虽然没看到血色渗透,但被子一掀开就能明显闻到药草味里夹杂着血气。 木风轻轻盖回被子望着原若雩发愣,一双清澈的眼睛慢慢泛着水光,他话音轻细道:「本来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现在见到你,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你快好起来吧,只要不会要了我的命,拿多少血肉我都给的,反正我本来也生得丑。」 原若雩仍是毫无反应的昏睡,木风低头叹了口气,见到原若雩腕上还戴着自己以前做的手鍊,丝绳早已褪色,珠子好像掉了又补过,光泽看起来新旧不一,他执起原若雩的手腕看了会儿,轻蹙眉心笑了声:「没想到你还戴着它。我也戴着你给的手鍊,等你醒了,我们就和好吧?」 午后桃铃过来敲门喊:「木风公子,神医和神医的帮手们来啦,现在方便进去么?」她刚讲完,门外立刻传来争执声。 「谁是神医的帮手?我也是神仙啊。」 「别看我这模样,我蔘王也不是随便给人当帮手的。」 「行了,安静点,有什么好吵的。」 木风听得一头雾水,还是先请他们入内。桃铃带来三位神仙,最高的一位白衣女子就是神医张朔萍,跟在后面的是药酒仙王植跟蔘王罗千峰。 桃铃一手朝来者比画道:「药酒仙、蔘王应该和木风公子早就认识,不必介绍了吧。这位张朔萍是我们大摩域最厉害的神医,应该算是这世界最厉害的神医。」 「什么不必介绍,桃铃ㄚ头你这口气要改。」药酒仙咋舌念了句,蔘王也附和说:「就是啊,你对天尊也这般态度么?」 桃铃无辜回应:「当然不是啊,天尊是天尊嘛。」 「张朔萍。」神医朝少年点了下头,虽然脸上没有表情,给人的感觉却很平静温和,说话声音偏低,让人听着好像也能神思安定。 由于张朔萍个子很高,可能和天尊、虹仙君差不多高,木风得仰起头看她,这一身打扮也和修真界、人间的坤道差不多。木风拱手行礼:「晚辈木风见过张神医。」 桃铃说:「木风公子已经答应让神医取血肉作药了,有什么要我帮忙儘管说。」 张朔萍客气頷首,稍微走了几步环顾四周说:「那就请桃铃仙子去取一些神泉水过来,在下佈阵施法要用。药酒仙跟蔘王,有劳你们配合。」 王植和罗千峰按照张朔萍看好的方位各自搬了椅子就座,充当护法,张朔萍拿了一袋宝石出来,以其五行属性在桌上铺好一张刺绣的帕子,接着摆了个小阵法,再将桃铃取来的一壶神泉水放在阵眼处,泉水开始蒸腾冒出烟气,没多久就瀰漫了整个房间。 木风看他们忙活摆阵的事,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怕给他们扯后腿,等张朔萍对他微笑招手,他才凑近问:「神医姐姐,我能做什么?」 张朔萍听了笑呵呵说:「姐姐?你都能当我的仍孙或云孙啦,喊我张医仙或前辈就好。」 「是,张前辈。」 张朔萍拿出一把细长的小刀说:「接下来是取你的血肉作药,这期间就先让虹仙君沐浴神泉所出的云雾,我带你去取材料,作药最快也要三、四日,说是药,也算是药香吧。跟我来。」 木风被张朔萍带到这府第的其他房间,是桃铃听天尊的命令事先准备的,张朔萍先拿出几片叶子和果实,捣碎后敷在木风左前臂片刻。张朔萍说:「这能暂时麻痺你左手的知觉,不用害怕。等会儿採完了材料,会敷药助你生出新的血肉来。」 「多谢张前辈。」 张朔萍动作俐落割了木风前臂一小块皮肉,也採了血,木风的伤口不深,她替其止血后敷药包扎,叮嘱道:「伤口别碰水,也不必换药,至少三日后再拆开。」 「是。」 取血肉的过程比木风想像得还快,张朔萍又向他说道:「其实真正拿来做药还不需要这么多,多的这些要做成替身,引出虹仙君体内残馀的邪物。到时我会做好防范,不会让你也出事。」 木风听她说完也莫名生出信心:「晚辈相信张前辈。」 「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去守着虹仙君,我做好药香就送过去。」张朔萍转身就把自己关房里开始製药。 木风回到原若雩的寝室,看药酒仙和蔘王分别坐在两侧的窗边闭目养神,好像要守在特定的方位不能轻易挪动,他则不受拘束,因此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守着。 入夜后蔘王开始觉得无聊,提议玩接龙,玩腻了就改玩下棋,药酒仙召出一盘棋,棋盘悬浮在半空中,棋子会依他们的命令挪移。 到了下半夜木风也加入他们的战局,不过只赢了开始的那场,后连一连输了五局,蔘王说他心不在焉,老是赢他没意思,就让他当裁判看着就好。他们三个变着法子打发时间,如此耗了四天,期间桃铃曾来帮忙添过神泉。 第四日上午张朔萍拿来製好的药香放在床边小几上点燃,盖上山形炉盖,淡白的轻烟裊裊。她又把神泉摆放的小阵稍微挪了几颗宝石,再以一个红枣大小的淡緋色布团取代装有神泉的水壶。 「我们出去等候几个时辰。」张朔萍如此说道,催促大伙往房外移动。 木风听张前辈他们讨论房内的阵法摆设,也知道那小布团就是以他血肉做的替身,因为布团周围的阵法改成了封印,所以摄走邪气的布团也影响不了他。 「在这儿等也是无聊,去园里走走吧。」张朔萍说完就和其他两位神仙把庭园当自家一样逛起来。木风无心间晃,只想守在房外,后来还是被蔘王拉去散步,到了傍晚才回房间查看,那布团已经彻底变成黑的,而且隐约渗出浓稠诡异的黑色液体。 张朔萍当即施法,以神界异火把那布团烧了乾净,连灰也不剩。 木风问:「接下来呢?」 张朔萍说:「等他吸够了药香自会醒来。」 药酒仙捲起袖子说:「我们陪木风小友等吧?间着也是间着,再来下棋?」 蔘王笑道:「现在张朔萍也在,还下什么棋,来打麻将啦。」 张朔萍点头答应:「也好,许久没练练了。近来我手气可是不错的,诸位当心了。」 木风辈份最小,也不好拒绝他们邀约,摸摸鼻子说:「我只学过皮毛,请三位前辈不要嫌弃。」 蔘王摆手:「没事的,边玩边学嘛。」 木风没想到自己真的一直输,即使偶尔小赢一局,之后又会大输,还好只是好玩,若是有赌注的话,他还不赔个精光? 张朔萍本来推测虹仙君要再躺个四、五日才会醒,不过第三日一早虹仙君就甦醒过来,一睁开看到四个身影围着一张凭空多出来的方桌在打牌,洗牌的声音还非常响亮,在几个老成的嗓音里夹杂了一道略带稚嫩的男音喊着:「吃。」或是「碰。」之类话。 原若雩尚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但他立刻就听出那少年嗓音好像是木风,没多久三个年长神仙开心得笑起来,那少年有些委屈道:「怎么又是我输?前辈你们真的没有串通好吧?莫非这输赢也和修为有关?」 药酒仙得意道:「非也,非也,你是带来幸运跟福气的人,而我们就是沾了福气的人啊。你不输牌,谁输呢?」 蔘王跟着大笑:「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啦。」 因为许久未见,原若雩见到木风是开心的,但他发觉木风与几个老傢伙一起打牌,而且还是在他寝室里,这就让他很不高兴了。他默默坐起来,神情不悦的盯着牌桌那里,无声释出怨气。 「又吃胡啦!」张朔萍赢得最多,难免开心欢笑,但一喊完她就发觉虹仙君浑身透出严冷如霜的寒气看过来,立即收歛态度清嗓道:「我想起了之后也有事要忙,反正虹仙君也无大碍,我暂时先告辞,明日会再来看诊的。」 药酒仙跟蔘王也察觉虹仙君正阴鬱的盯着他们几个,各自找理由抽身,只剩背对着床的木风还没发现原若雩甦醒。木风一脸疑惑和不悦:「你们是见好就收,还是赢了想跑?」 蔘王尷尬笑说:「何必计较这个嘛,有空再约啊,反正我们这也没赌注的。再会啦,小木风。」 木风失笑:「蔘王前辈明明比我还娇小呢。」 木风看他们三个逃命似的赶着离开,连牌桌也一併施法收拾乾净,他再怎么迟钝都瞧出不对劲了,转身一看就和坐在床上的原若雩四目相对。他看原若雩的气色恢復得很好,但脸色有点差,是心情差的那种,对方盯着他的眼神像在兴师问罪,他脱口道:「不是我要打牌,是三个前辈他们……」 木风也不是没被原若雩这么盯着看过,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当时原若雩总是冷着一张脸,木风却觉得这傢伙阴晴不定,现在又变成这样,该不会是中毒后连性情都变了?还是他们太久没见面,原若雩把他忘了? 真是这样的话,木风心里虽然难受,但也无可奈何,他看原若雩只是一直盯着自己,只好先出声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原若雩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冷声揶揄:「只有左手也能打牌?」 木风愣了下,看来对方记得自己呢。他抿了下唇,赧顏道:「喔,我会法术嘛,用法术辅助就行啊。」 原若雩知道兄长肯定在自己倒下后有来过,他问:「天尊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天尊说你是因他受罪,会替你继续追查那妖魔的下落,帮你报仇,让我好好看着你。张前辈做了解药,因为你不便服药才製成药香。药酒仙跟蔘王带了药酒跟补品来,等你醒了就能服用。」 原若雩面无表情看了会儿木风,声调平冷道:「那么,你来做什么?不是忙着修炼?看来都能用法术打牌,也算大有长进。」 木风不喜欢原若雩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但被对方这么盯着,多少能感受到为什么许多神仙都不敢随便接近虹仙君了。他忍住脾气,语气尽量平和道:「我只是有些担心,过来探望而已。你别这么……」 「觉得我凶?」 木风垂眼不语,像是不敢直视原若雩,但他并非真的怕了,而是担心自己朝着病患发脾气。 原若雩其实并没有多凶,只是恢復从前那样冷漠疏离的样子,刚醒来的他慵懒道:「要是觉得我凶,你可以回去。」 木风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耐心跟他讲:「既然我来都来了,那就再照顾你一阵子,你这里也没别的仙侍,何况桃铃还得回去伺候天尊。你要是真的不愿意见到我,也忍个几天吧。」 原若雩微微啟唇想否认木风那番话,他并没有不喜欢木风,只不过心中有不少顾虑,可是一想到自己疏远后,木风依然和其他朋友往来,日子照常的过,忽然吃醋道:「只要我想要,多少仙侍都能找来,兄长自然会替我安排,不劳你费心。」 木风方才还想留下来再照顾原若雩几天,不过他想起自己左臂的伤也确实不方便,又看到原若雩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乾脆答应:「那好吧,你多保重。剩下的的确没我的事了,我就先走啦。」 这下原若雩更气恼了,他气自己弄巧成拙,赶紧跑下床过去挽留:「别走。」 木风的左臂忽然被捉住,吓得闷哼一声,原若雩瞧他这反应不太对劲,拉起他袖子查看,瞧见他臂上包扎的伤口便讶异道:「你也受伤了?怎么弄的?我、我刚才弄疼你了?」原若雩的语气不自觉变得很轻。 木风退开一步,把袖子拉下来盖着伤口说:「皮肉伤而已,张神医帮我敷了上好的药,都已经生出新的一层皮肉,没事。也不怎么疼,我只是有点吓一跳,你回床上休息吧。」 原若雩看木风转身又要走,立刻绕到前方拦了他的去路说:「你都来了,就多待几日吧。」 「我帮不上你的忙,你瞧见的。」木风稍微抬了下负伤的左手。 「我不用你帮,我是说……我们很久没见面,我很想你,你只要陪着我就好。」 这会儿轮到木风茫然望着原若雩,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小时候我以为自己很懂你,现在又发觉自己根本看不透你,你方才明明很讨厌我的样子,怎么又一副找我和好的态度?」 原若雩露出有点苦涩的淡淡笑意说:「我也受不了自己这么反反覆覆,但我现在不希望你走,而且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们不曾争吵过,所以也不需要和好不是?」 木风依然捉摸不透这傢伙的心思,但他知道原若雩不讨厌自己,这就够了。他释然一笑,点头答应:「行,你先回床上歇着,我倒些水给你?」 原若雩本想拉张椅子给木风,后来乾脆拉着木风坐到床缘说:「那种事我让傀儡去做就好,你就在这里陪我。」 木风的左臂被原若雩轻轻握着,摆到了胸口上,他不得不靠近对方,原若雩睁着一双俊眸直瞅着他,他莫名感到尷尬,脸皮也逐渐发烫。他暗自疑惑,难道只是因为原若雩的眼神不再冰冷如霜就有这么大的变化,足以令他体会到何谓天神界那个什么第一美男子的威力? 木风快承受不住原若雩的注视了,无奈提议道:「你闭目养神吧?」 「我先前还闭得不够久?我昏睡多久了?」 「不清楚,但是我来的那会儿,神医也刚来,她花了三四天製药,你花了三天清醒,也不算非常久吧?」 原若雩望着少年微笑道:「我一倒下你就来?那中这个毒也值了。」 木风两隻耳朵都红透了,好在他想抽手,原若雩也没勉强他,他稍微别开脸问:「我还不晓得你是怎么受伤跟中毒的,你跟我说说吧?」 原若雩想了下,简略说道:「最初是修真界出现了一种说法,说神界有多少神仙都早有定数,除非有神仙殞落,否则不会再有人能够飞升。不少修真者信了这谣言,竟然真的做出了弒神之举,所以我下界追查了好一阵子,发现背后煽动者是来自异域的妖魔。那妖魔原本也是异域神灵,也不知道是被驱逐还是他所在的世界没了,又来覬覦这里,妄想杀掉我的兄长取而代之,好在他的势力尚未坐大,我一举挑了妖魔的巢穴,却一时不察中了暗算,受伤中毒。不过那妖魔也受到重创,应该不难解决。」 木风听完仰首思忖道:「弒神?不晓得我们妙奢天有没有神明……大概是没有吧。」 原若雩说:「妙奢天那么好的世界,也许你们每个人就是那世界的神。」 木风回头笑看他说:「乱讲,哪有这样的事。」 「也许是真的。」 木风被原若雩深深注视着,那双紫色眼眸好像闪烁着令人动心的光采,他不由得失神回望了半晌,耳根又开始发烫。木风被自己奇怪的反应吓得扭头回避视线,背对原若雩说:「我还是回去一趟好了。等我跟师父、哥哥说一声再来探望你,而且、而且我的马也想回去了。」 「你的马?」原若雩失笑,想起从前远远的看过木风骑着一匹白马,听说是木风后来驯养的。他不再勉强木风,带着叹息声说:「好吧,不过你要快点回来,我等你。」 「好。今日就先这样吧。」木风起身向原若雩道别,看见原若雩难掩落寞的表情也感到心疼不捨,可是他害怕自己早晚要失态,而且原因不明,所以也像张朔萍他们一样慌忙逃走了。 原若雩望着房门口良久才收回目光喃喃低语:「木风脸红了,还不只一次,是因为我?」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柒 碧烟洞府每年都会酿些醪醴送给有交情的神仙朋友们,木风回来时,李锦寿和沐祺正在分装酒壶,李锦寿看小徒弟回来就微笑道:「回来得正好,过来帮忙吧。」 「是,师父。」 沐祺指了个位置给弟弟说:「这边都是梨花香的,交给你了。」 木风站定后拿起酒杓开始舀酒,边问:「你们不问我虹仙君怎么啦?」 李锦寿说:「你一回来就表示他没事了啊。」 「同感。」沐祺浅笑,多问了一句:「这酒对神体亦有助益,你一会儿把每个种类都分装一些带去给虹仙君吧。」 「好。」木风答应下来,默默舀酒,这些甘甜的浊酒又分成几种风味,有的加了黎花或槐花,有的加了莓果。他想,印象中原若雩喜欢吃甜的,不过这莓果的甜酒也不会太酸,应该也会喜欢的,还是多弄些花香的甜酒送去好了。 用法术的话,一下子就能完成许多事,不过李锦寿不喜欢什么都用法术解决,两个徒弟和他也是一样的习惯,能亲手做的就尽量不靠法术。李锦寿和沐祺聊得有说有笑,木风偶尔附和几句或跟着笑,并不如往常那样爽朗活泼,分装完酒以后,李锦寿要他们早点歇下,沐祺在小屋前关心木风说:「你今晚一直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虹仙君那里遇上什么麻烦了?」 木风摇头:「没有,神医他们都很照顾我。」 沐祺叹了口气,以眼神瞟了下弟弟左手问:「那么,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喔,这是……」 沐祺看弟弟心虚,蹙眉追问:「难道是虹仙君他──」 「不是,他没做什么,是我自己决定的,因为得要用异域客的血肉才能做解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的。神医帮我敷了很好的药,我伤口早就生出新的皮肉,好得差不多了。哥哥你别担心,我没事。」 沐祺瞇起眼狐疑盯着弟弟说:「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不能让你受委屈,虽说这是你自愿做的,但我还是会心疼。要是虹仙君或谁敢对你不好,你也不必顾虑,只管告诉我,我跟师父都不会默不作声的。」 木风心里感动,朝兄长微笑说:「哥哥你别担心啦,我真的没什么,若雩醒来我也安心啦,还约好明天再去找他的。」 沐祺稍微松了口气:「你跟他和好了?」 木风的笑容有些微妙,借了原若雩的话讲:「我们根本就没吵架,所以不需要和好啊。」 沐祺握起弟弟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如今也长大了,凡事都能自己拿主意,但我毕竟是你哥哥,总会掛心的,你不要嫌我嘮叨,也要保重自己。」 「我会的,哥哥一点也不嘮叨,哥哥不嫌弃我就好。」 沐祺欣慰抿笑,摸了摸弟弟的头:「你这么好,没得嫌啊。」 兄弟在屋前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休息,隔天一早木风又骑着小白马去明諦湖找原若雩,顺便带上他们师徒酿的酒。只不过越接近虹仙君府第,木风就越踟躕,他寻思自己是不是太久没见到原若雩了,所以变得容易心绪迷乱,面对面就更容易手足无措,但又不敢想得太深。 一般故友久别重逢都该是欢喜的,木风自然也期待见到原若雩,但又怕会尷尬,尤其一想到对方那古怪的脾气,他就担心自己会招架不住,火气一来就吵起来怎么办? 木风站在大门外犹豫许久,还是扣响了门环,来应门的是三隻狸猫,牠们皆是顾宅院的傀儡,傀儡们带路到庭园里,他正纳闷原若雩怎么不在房里休养,就看到原若雩站在树林间沐浴着枝叶筛落的晨光。 这一幕景色如梦似幻,谁见了都会讚叹,不夸张的说,即使原若雩只是面无表情杵在那儿,也抵得过大摩域半壁春色。 木风从前就知道原若雩生得很好,也常听一些神仙们的怀春私语,讨论虹仙君的事,那时他并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个局外者,如今却不知为何会受其吸引,明明虹仙君还是老样子,究竟是哪里变了? 木风拎着酒杵在庭园间的铺石小径,傀儡们早已退下,他不经意和原若雩对上眼,原若雩平和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沉鬱而凝重,好像很不高兴的朝他走来,气氛剎时就变了。 原若雩彷彿浑身都能散发寒气将人冻伤,木风不由得被那气势逼得退后两步,原若雩立刻抓住他肩膀质问:「为何让人割你血肉?我又不会死,就算要用异域者的血肉,等兄长捉了那妖魔也成,你犯不着这么做。」 「啊?」 「一早张朔萍来看诊,我都听她讲了。你让她割取血肉作解药不是?」 木风一听是这件事,稍微松了口气说:「哦,也没什么,就是小伤而已,张前辈用了极好的药,很快会好的。再说那妖魔还没捉到,为免业长梦多,你还是越早清醒越好吧?」 原若雩低头叹道:「我不希望你这样。」 木风有些懵:「因为觉得用了我的血肉作药,很噁心?」 「不,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我是心疼,心疼你。」原若雩盯着木风的双眼,眼中尽是怜惜,又如念咒般低声轻喃:「我就是心疼你,也气自己无用。」 木风看原若雩的面颊和耳根似乎染上淡緋色,从林荫间隙落下的点点光斑将之照得矇矓似幻,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不过听了原若雩的想法也让他松了口气。起初他看原若雩那么不高兴是有点不安,但对方的神情气势从霸道、气势凌人变得这么温和,好像还有点害羞,他又觉得原若雩挺可爱,于是掩嘴笑嘻嘻说:「你说心疼我?你现在是在害羞啊?不过也没这么严重,我们是朋友嘛,民间不是有句话说,为了朋友能两肋插刀?我只是取一点血肉,不算什么的,你也不用难为情,你以前这么照顾我,换我来照顾你也是应当的啊。」 原若雩闻言轻扯唇角,苦涩笑应:「不,我不想当你的朋友。」 木风愣住,委屈蹙眉:「为何啊?我知道以前我态度不好,还冷落你,可你后来也不理我了啊,我那时还小,也不敢去找你。我这次来是担心你,也想着和你和好的,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跟我当朋友?等我右手长出来、等我长大了,我们能玩在一起的,你不要嫌弃我……」他越说越想哭,双眼盈着水光,不知所措望着原若雩。 原若雩却没想过要放了木风,他深吸气,下定决心要对木风倾吐心意,稍微松开双臂退开来看着少年说:「木风,我喜欢你,就像你哥哥和你师父那样。」 相对瘦小的木风几乎陷在原若雩厚实的怀抱中,他起初不明白喜欢为何又不愿当朋友,但稍微琢磨了一会儿那语意,便隐约猜出了原若雩的意思,这下他的脸、颈子、身体很快就莫名升温,脑子里彷彿冒出团团迷雾,不敢再深究。 原若雩深吸气,他下定决心要对木风倾吐心意,稍微松开双臂退开来看着木风说:「我喜欢你,就像你哥哥和你师父那样。」 木风讶道:「连你都瞧出我哥喜欢师父?」 原若雩蹙眉失笑:「这不是我想告诉你的,方才我说的你听进去了么?我喜欢你,我心中都是你。」 现在天色还早,木风的脸撇开没有胎记的地方也红透了,他紧张得轻喘道:「你、你别这样欺负人,不要说笑。」 原若雩有些错愕,看到木风抬起左臂掩面蹲下,酒壶都落在地上,他也跪下单膝抓着少年的肩头说:「不是说笑,也没在欺负你,我是认真的,你看不出来?」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我说过不要喜欢任何人,你这样的话……」 原若雩再度抱住慌乱的木风说:「我知道你嚮往自由自在,你嚮往的自在里也可以有我的。要是你为难自己,喜欢了却又说不要,岂不是在为难自己?这样又算哪门子的自由自在?」 木风乍听认为这话讲得有道理,但稍微一想又觉得哪儿不对劲,他抬头望着原若雩那双如宝石般璀璨的紫眸,迷茫疑问:「我没说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 原若雩温柔握住他左手:「你是没说过,但我感受得到。你心里也有我的,不是么?」 「我……」木风只吐出单音就呆住了,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否认,更讲不出一个「不」字。所谓情不知所起,他都不晓得自己是何时对原若雩有这种感情,不过此刻他的确是喜欢的,所以也羞赧得无法反驳。 「我们到凉亭那儿坐着谈吧。」原若雩拉木风起身,木风蹲久了腿脚痠软,一个踉蹌被他捞进怀中抱住,但他并不想吓着木风,很快就松开环抱对木风靦腆笑了下。 这一笑满是繾綣温情,看得木风怦然心跳。他们俩坐在凉亭里,原若雩一臂揽着木风的肩膀,并握着木风的左手,几乎是将人半抱在怀中。木风瞅了瞅原若雩,问了此刻最想知道的事:「你是何时对我有这样的心思?」 原若雩注视少年的神情,不加思索答道:「上辈子。」 「什么?」木风看他不像在说笑,迟疑半晌小声喃喃:「难道你也是重活了一遍?」 原若雩眼神微变,语气却并不意外的说:「你果然也是么?」 木风低头笑了声,頷首道:「是,我本来已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想到又回到九岁那年。」 原若雩望着少年的眼神有些黯然,他垂眸低语:「你上辈子也只活到了十五岁吧。重回九岁,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岁。」 木风抿着一抹笑意瀟洒道:「不管怎样,我也算是长大啦。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神族不是不轻易死的?」 「我本来也是死了,从一片混沌中甦醒过来,发觉自己回到兄长将你们兄弟救走的时候。对不起,要是能早一点醒,也许能阻止修真界毁了你们妙奢天。」 木风摇摇头,反过来握他的手说:「过去的事难以挽回,何况你也无法操控这一切,你不必道歉啊。不过你前生到底是怎么死的?该不会是和你哥哥打起来?」他看原若雩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随口猜测竟是说中了。 原若雩说:「过去我也曾怀疑过你跟我一样是重生了,有时不像个九岁孩子,但你本来就一直是个孩子,我也不敢肯定。也怪不得你会如此不安,都是害怕上辈子的事又重演吧。」他的手轻易覆在木风纤细的左腕上,无奈询问:「既然如此,那时为何不用我送的手鍊?你不信我,至少试一试也好。」 木风别过脸叹道:「我有想过的,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你那时是怎么想的,就算你真的愿意和天尊反目,之后又该如何?能救我一次、两次,也不能护着我一辈子吧?我那时什么都没有了,也不抱希望,更不想拖累你。哪晓得又要回到了九岁,我怕旧事重演,所以不愿再和天尊有什么牵扯。」 原若雩听他说了这些,温柔将其拥入怀中,嗓音沉哑道:「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够,做得不好。本来上辈子我也只是奇怪,兄长为何要收你为徒,一开始我对你也只是好奇,又因为在意而逐渐将你放心上,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原以为自己只是同情,可怜你,当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你,也发现了兄长对你别有居心,那时试过不少法子要让你离开天宫,远离他的掌控,却总是事与愿违,你偏偏还顺着兄长的意思。我只好表现出不能接受你的态度,想让兄长有所收歛,也想藉着自己扮恶人逼走你。」 木风驀地轻笑了声:「怪不得我总觉得你上辈子脾气古怪,忽冷忽热的。但是我也发现了,天尊他其实是照着你的样子在教养我的,我觉得他好像对你有奇怪的执念,他、他是你兄长,可我觉得他好像……」 谈及此事,原若雩眼神微冷接腔道:「不错,他喜欢我。可他有诸多顾虑,不会轻易卸下矜持,身份和顏面对他而言也很重要,他也从未对我踰矩,所以我并不将这个当一回事。却没想到他将你当作我的替身。你不肯离开他,是因为他利用什么在操控你?」 原若雩敏锐感受到木风的眼神在回避自己,身子也颤了下,应该是想起过往阴影,他抱着木风温声道:「说出来,说给我听。这是你的阴影,但你可以不用独自面对和承受,现在讲出来,我陪着你,不会让这事缠着你一辈子。」 木风靠在原若雩怀里低喃:「他利用沐祺威胁我,也利用你。他说,我若是离开,我在乎的人都不会好过。当时我无能为力,到了这一世,总觉得还是改变不了太多,我知道天尊对你还是一样,可我自己先逃了,带着哥哥逃去师父那儿。」 原若雩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我没事,你这么做是对的。事情会慢慢变好,你已经尽全力了。何况我也和上辈子不一样。」 木风抬手揉散眼中的水气,眨了眨眼仰视他,一脸天真问:「不一样是指更常受伤、更常中毒么?」 「哈哈哈。」原若雩大笑,两手捧起少年的小脸说:「也不算说错,但那是因为我一直在修炼,四处找强者挑战,受伤也是在所难免。想要变强最快的办法就是战斗,将那些只差一步就能成神的妖魔灭了。」 「哦。」木风恍然大悟,左手掌拱在嘴边凑到原若雩耳畔轻语:「原来你这么做不是为了守护天尊,是为了自己变强啊?」 原若雩笑睞他,柔声低语:「是为了守护你。」 「唔。」木风感觉到原若雩回应时的吐息温柔拂过额面,他红着脸稍微往后退。他说:「我不懂,我还是不懂你喜欢我什么。」 「不要紧。你只要知道我心中有你就好。木风,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木风羞怯的斜瞅原若雩,心跳越来越快,那男子俊丽无双的模样太过诱惑人,他根本无从抵抗,在紫眸的注视下缓缓挨近,然后蜻蜓点水往其唇角匆匆碰了下就退缩回来,低着头不敢见人。 「我又没有说要喜欢你。」木风左手摀脸,反省自己怎么会彻底败给了男色。 原若雩轻浅哼了声,带着浓浓的宠溺,拿开木风的左手捏起那张小脸说:「无论如何,你心中也是有我的。方才那不是亲,这样才是。」 木风愣怔仰望着那前生今世都不会忘的脸,温软的唇瓣压在他唇上,原若雩的大手霸道又不失轻柔的托着他的脸,一手扣在后脑杓,他的左手无力揪住对方的衣襟。他以为亲嘴就只是两唇相贴,没想到刚分开的唇又迅速沾到一块儿,对方湿润而软韧的舌头舔过他的唇齿往口腔里探,他想挣扎退开,原若雩却将他牢牢箍在怀抱里,他只能被迫仰首承受。 「唔、嗯……」木风听见自己慌乱含糊的呻吟,怎么听都陌生得令他尷尬,但他实在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声音,因为原若雩的吻越来越激烈,好像要将他拆吃入腹似的,舌根都被缠得微微发痠,等对方终于放过他,他按着心口连连喘了好几口气。 原若雩回过神也惊觉自己做得太过火,搂着少年哄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着你,只是我喜欢你这么久,一时克制不住自己。你很难受么?」 木风左手改摀着嘴巴,有些戒备的盯着原若雩说:「你……你克制一点啊。今天不能再这样了。既然你没事,那我──」 「刚来又急着要走?不是说要照顾我几日?」 木风打量他说:「你看起来都好了啊。」 原若雩一脸落寞低喃:「木风真是无情啊,敷衍我以后就想走了,还说想和我好。」 「是和好,不是和你好,你、你怎么这般……」木风一张小脸又不争气得透着红晕,原若雩笑着把他抱到腿上坐,摸他的脸哄道:「对不起,瞧你这么可爱,我就忍不住想逗你。既然方才已经把事情讲开来,许多事也都想得通了。你是害怕步上你兄长前生的路,所以不敢喜欢人?」 木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瞅着原若雩想起了许多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抿咬下唇,不自觉眼眸含情望着原若雩说:「本来是很害怕,看着哥哥因为爱上师父,性命都不顾了,我怕他又扔下我,也怕自己改变太大,让惨事重演。可我一想到你也是重活了一世,和我一样,不知为何我好像不那么怕了。」 原若雩温情款款注视他说:「对,我会和你一起,无论发生何事,或是最后去了哪里,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木风开心得露出笑脸,又稍微低头羞赧问说:「可是,万一我之后胎记褪不去,右手没能长出来,腿脚依然无力,你也不嫌弃我?」 原若雩在少年额头轻吻了下,温柔道:「傻木风,我永远不会嫌弃你。就算你脱胎换骨不成,甚至变得更糟,像是驼背,或变得更矮,又或是眼歪嘴斜,我还是最喜欢你。」 「痾。」木风睨他一眼,轻嗤道:「你是在咒我么?」 「是在示爱。」 「……我还是回去吧。」木风觉得自己冷静了不少,作势要起身离开,原若雩又将他捞回怀里搂着,他回头笑望了一眼,被轻吻了脸颊、颈侧。没有交谈,只是这样碰触、轻吻反而令他更害羞,他清了清嗓问:「我能不能看你的伤?虽然你看起来没事,可我放心不下。」 「当然能。」 木风只听对方一口答应,没见到原若雩眼睛放光。 原若雩带人回寝室,动作俐落的脱去衣袍,紧接着要脱裤子,木风赶紧喊住他说:「你下面也伤着了?」 「没有啊。不顺便看么?」 木风无奈瞟了眼原若雩说:「不用啦。」先前真不晓得虹仙君有这一面,被这么一闹,他也放松不少,可是当他看到原若雩胸腹上那一大片像是灼烧后新生的皮肤,不由得讶异掩嘴。 「吓着你了?」原若雩看木风心疼自己的反应,既甜蜜又不捨,赶紧拉上衣服穿好,上前搂着少年哄说:「解了毒都没事了,之后也不会留下痕跡。这点皮肉伤没什么,我是神族啊,恢復得很快。」 「但是,很痛啊。」木风左掌轻轻贴到原若雩的胸口说:「再严重的伤,只要死不了都会好起来,可是很痛啊。」 「没事,都是皮肉痛。」原若雩大掌覆住少年的手说:「比起你跳进剑炉,神魂俱灭的痛苦,这都不算什么。那时我以为自己能赶得上救你,但你早就不在了。我只是在剑炉旁望了一眼,无数火星飞溅出来,带着神界能灼烧神魂的异火……那个连我也无法待太久的地方,你却自己孤伶伶的跳进去……」 原若雩长吁一口气,怕自己再往下说,他会捨不得再让木风离开自己眼前,回碧烟洞府去。那时他悲慟欲绝,任由火星烧灼神魂,靠近剑炉的每一口吐息都是炎热难耐的,但也比不上他满腔的哀痛,那时他才惊觉自己爱上这个叫木风的少年,此情深入肤髓骨血,成了他的一切,可是人已经歿了。 他不知不觉将木风越抱越紧,忆起前生的经歷,身躯和话音都有些颤抖:「重活了一遍,再见到你,我却无时无刻都还在害怕、怀疑,想着这些会不会只是一场梦,有好久我都不敢睡,偷偷在碧烟洞府外面守着,远远看着你,想确认你是真的。」 木风听了既感动又不捨,不过原若雩实在抱得太紧,他的脸都要埋在对方胸怀里,忍不住挣扎道:「若雩,轻点,我难受……」 原若雩一松手就听木风问:「你说你曾经偷偷守在我们洞府外,以前寒绝、孔秀皓他们来访时,你出现的时机都太刚好了,该不会你那时都不睡觉?」 这下轮到原若雩想回避问题,他敷衍道:「就是凑巧罢了。对了,我也看看你手上的伤吧?要不要换药?」 木风伸出左臂答道:「不必换药,好得差不多了。」原若雩拆了他臂上包扎的布条,前臂内侧有块新生的肉微微浮起。「对吧?不用担心。」 原若雩轻柔抚摸木风那片新生的皮肤,木风笑着说好痒,抽手不让他碰了,他暗道可惜,又对木风露出温柔多情的笑容说:「既然把误会说开了,往后你就不要躲着我了。」 「我哪有躲着你。」木风赧笑,问他说:「不过你还是要好好休养的,我带了些书,要不要我念给你听?也有几本乐谱,想着有机会请教你。喔,还有我们洞府酿的甘浊酒,很好喝的,所有风味的我全都给你带了一壶。」 「都好。」原若雩欣然答应,木风的声音一向好听,就算是少年逐渐变化的嗓音也依然悦耳,甚至更诱人。他们去了书斋,他看到琴谱就问:「你想学琴?」 木风靦腆微笑:「是啊。这是师父收藏的琴谱,他挑了适合我入门的,也教我怎么看琴谱,不过我还有一些疑问,听说你也是琴艺高超,所以想向你请教。」 「当然好,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从前我也是这么说的。对了,你的生辰都过了,那时我还没清醒,没能为你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要的,还是──」 木风脸上漾着笑意,双眼也如月牙般微弯而澄亮,他说:「不要紧,你平安无事就好,别的我都不需要。」 原若雩执起木风的手放在自己颊边轻蹭,怜惜道:「你真好。要不,等你想到要什么再告诉我,我先带你去牧云神仙那儿饮茶,然后去一些你可能还没去过的地方。」 「好啊。」木风露出高兴的笑容,他和原若雩有了相同的秘密,不仅皆为重生者,也都心系彼此。心意相通后,他们彷彿又回到几年前那样,甚至往来得更频繁,只不过木风已非当年的稚童,而是长成了少年郎君。 暮春的神界有些忙碌,连比较接近神界的修真界也开始忙了起来,全是为了筹备入夏后的某个日子,那是天尊的生辰,几大族的族长、族内的菁英都会受邀到神界来参与盛会。 李锦寿原本是个散仙,所以碧烟洞府师徒三个本来是很不起眼,在天尊生辰宴上的位置大概会远到几尊大神都不会见到的角落,但是虹仙君与他们交情深厚,因此位置被排到了中段,虽然还是离虹仙君远远的,得走出主殿越过许多台阶和造景池塘,但邻近的还有药酒仙、蔘王和孔秀皓他们,都是碧烟洞府偶有往来的朋友们,和他们一起吃喝玩乐,不必应付其他不熟的神仙倒也愉快。 木风他们的座席是在榭台上,周围有许多荷花已经绽放,微风吹拂时会有阵阵清香,傍晚时分他发现周围都安静下来,附近廊道间的仙侍齐声高喊贵客到来,是一位羽族的公主。 那是位人间难得的美人,身姿优雅,她经过席间时,却用眼尾冷冷睞了眼木风,还若有似无的轻哼一声。木风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懒得和陌生鸟计较,孔秀皓主动凑过来跟他介绍那位公主的来歷:「她是北方羽族的,我们是偏南方的,不同族裔。你方才见识到了吧?那位公主的真身是仙鹤,但是啊,比我这隻孔雀还高傲,呵。」 孔秀真也来凑热闹,坐到木风另一边小声说:「那位公主很有名,许多仙家抢着想娶她或希望她当儿媳,但她从来不会轻易和谁交好,彷彿世上她最清白美好。不过她很喜欢虹仙君,自从你又和虹仙君和好以后啊,许多仙灵都很妒嫉你呢。小木风,你若要下界游玩,切记要找我们这种相熟的朋友,不要一个人乱跑喔。」 木风舔了下箸尖,听完轻笑道:「原来他这么受欢迎啊。多谢你们提醒,我要是有机会下界玩耍,一定找他陪我一起。」 孔氏姐妹愣了下,一起大笑。孔秀真拍木风肩膀说:「木风真是坏心啊,那不得气死那些虹仙君的爱慕者们了。」 孔秀皓也笑说:「本来还想安慰你呢,毕竟他们不如真正的神仙们心境超脱,哪知你根本不将他们当一回事。」 木风莞尔道:「我为什么要把陌生人当一回事?只要师父、哥哥、虹仙君,还有你们这些朋友好,我就跟着好啊。不认识的傢伙,我没空理睬。再说,他们自己不去找虹仙君亲近,怨我做什么?」 孔秀真立刻接腔:「他们就是不敢嘛,那可是妖魔鬼怪听了都闻风丧胆的虹仙君,是天尊的宝贝弟弟,又是替天尊巡守下九界的大神,万一褻瀆了他,那不是自讨苦吃嘛。也只有寒绝那种疯狂的傢伙才会一天到晚去找虹仙君的麻烦哩。」 「不理睬陌生人,这就对啦。来,老夫敬你一杯。」药酒仙找到机会劝酒,也围了过来。 一道爽朗沉厚的嗓音忽然从他们头顶冒出来:「你们一直让木风饮酒?他还小,不宜喝多,我来吧。」 木风仰首一看,一张俊丽非凡的脸和他颠倒相望,是原若雩站在他身后,他一双桃花眼不自觉变得灿亮,欢喜道:「你来啦?」 这场生辰宴将持续整个四月,虹仙君几乎不在自己的座席间,而是跑去找木风他们。宴会接近尾声时,桃铃跑来找虹仙君说:「虹仙君,天尊请你过去。」 原若雩正在替木风挡酒,同时和其他仙友讨论寒绝在下界的緋闻,他蹙眉问:「是要紧的事?」 桃铃想了下答道:「不清楚,天尊没说。不过天尊好像不太高兴,因为你一直不在席上。」 木风劝原若雩说:「你虽然不应酬,但他是你的兄长,这种场合多少还要你帮忙应付,不如去看看?」 「好吧。」原若雩扫视那些围着木风的神仙们,扬起一抹略带警示意味的笑容说:「木风就有劳诸位仙友照顾了。」 「去吧。」木风微笑摆手,让原若雩安心去忙,转头开始找师父和兄长的身影,他看沐祺好像是喝多了跑去外面吹风,师父正在拍哥哥的背,也就没再多管,继续和朋友们聊緋闻:「真的有人见到寒绝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啊?真想见一见是怎样的姑娘呢。」 一个神仙说:「听说是个水灵漂亮的ㄚ头,不过是个凡人吧。凡人的话就不能贸然带上神界,可惜了。」 木风疑问:「咦?为何不能?可是当初天尊就带了我和哥哥到神界啊。」 孔秀皓解释道:「肉体凡胎承受不了神界的环境,否则下界眾生又怎么需要不停的修炼呢,都是为了要让身躯神魂都足以承受神界这里的环境啊。对修真者而言,神界仙灵之气丰沛自然是好的,因为他们锻鍊肉体、神魂,足以藉此滋养自己,可是凡人来这儿,就像是一下子掉进海里,会溺毙的。」 药酒仙插话说:「美酒再好,喝多也会死的。所以凡人来此,就像是被美酒给溺死了、醉死了。」 蔘王接着道:「妙奢天的人是例外,你们兄弟是来自异域,而且妙奢天的人在这世界,相当于半神啊。」他看木风一脸茫然,诧异笑道:「原来你自己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好好笑。」 木风睁大眼,原若雩从前说的原来是真的,他还真是神么?虽说是半神。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捌 天尊的生辰宴后,原若雩邀木风游湖,清晨的湖面烟波浩渺,船屋靠着法术移动,原若雩迎着初夏微风抚琴,木风愜意坐在他身旁聆听琴音。 一曲弹罢,琴音仍在湖心回荡,原若雩转头和木风相视,彼此都露出靦腆的笑意。原若雩问:「还想听什么?」 「你弹什么都好听。」木风好玩的用左手拨拈琴弦,原若雩半搂着他教导指法,他认真上了一会儿课,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几乎被抱到对方怀里坐着,原若雩空着右手在他腰间轻柔抚摸,让他实在无法专心,他只好喊停说:「你这样我没办法学起来啊。」 原若雩浅笑:「不能意会?」 「你把我当琴是不是啊?」木风小力捏了下男子在他腰际上作乱的手,回头睨了一眼。 「不不,我是把琴当成了你,抱琴时想着你,抚琴时也想着你,真恨不得时时刻刻面对的都是你。」 木风没想到原若雩能讲出这种话来调戏他,讶异得抽了口气:「你这个流氓、真是……」 原若雩虽然会害羞,但他看到木风红透了脸就被勾起欲望,兴味盎然在少年颊面嘬吻一口说:「只有对着你才这样,我的全部都是你的。虽然不想让你见到我不好的那一面,不过难免会克制不住。」 木风拿袖子擦脸颊,羞臊微恼时眨着一双桃花眼回望,不自觉露出更诱人的表情问:「你不好的一面是指什么?」 原若雩盯着少年微翘的可爱上唇,还有丰润的下唇,迎视那双黑亮如珍珠的眸子,暗自压下骚乱的欲念回说:「像是杀戮妖魔的那一面,满怀恨意的模样,都不想让你瞧见,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所以也担心会吓着你。」 木风稍微扭过上身,拍拍原若雩的胸口安慰道:「别怕,我不会讨厌你的。你说我孤伶伶的死去活来,其实你也一样啊,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这话令原若雩内心感动,看木风哄着他,又一阵春心盪漾,他直勾勾注视少年,一弹指收了古琴,搂着少年倒卧在座席间。 木风疑问:「不弹琴了?」 原若雩曖昧抚摸少年的身躯,一手隔着衣衫轻揉其胸口、腰侧,只差没将手探进衣里,他压抑喘息低语:「你当琴?我想听一听你的音色。」 木风馀光看到男子背后淡青如水的穹宇,一隻雪白的飞鸟掠过天际,他无来由感受到一股寒意,就好像有谁在暗中窥探,驀地身子轻颤,嗓音微弱轻喃:「不、不要……」 原若雩察觉少年神色有异,担忧关怀的心浇熄了欲火,他温声轻语:「你怎么了?是在害怕我?」 木风躺在原若雩圈起的臂怀里,愣愣望着那张俊脸满是担忧的样子,逐渐回神说:「不是怕你,我只是不想在外面这样。这里没有结界吧?要是有谁能千里遥视,岂不是都看光了?」 原若雩闻言若有所思,了然道:「明白了。」大摩域本身就有天尊最强大的结界在,诸神也在自己的地盘设下结界,明諦湖虽是他所辖之境,却也只是稍微佈下防范间杂妖魔的结界,并不防备其他神仙,所以要在这种谁都能来的地方做些更亲密的事,确实是有些不妥。 原若雩让船屋靠岸,牵木风上岸后边走边聊:「兄长查到了异域妖魔的行踪,我打算去找寒绝一起将那妖魔收拾了。」 「我也去吧。虽然我不擅武斗,但是多少能带来好运气。」木风把之前宴会上从蔘王他们那儿听来的事讲给他听:「原来我跟哥哥也算是半神呢。」 原若雩宠溺的笑看他说:「岂只是半神,你就是我的神。」 木风一脸羞赧,垂首噥语:「不要乱讲啦,万一传到天尊那儿就不好了。」 「我不放心你下界,也不希望你太担心,所以才想找寒绝联手。你别怕,这次我不会再中那妖魔的毒招了。你就在碧烟洞府等我吧。要是你真的想下界玩,之后我再陪你,下界虽然热闹,却也容易有意外,等我收拾妖魔后再说。」 木风听他早已想得这么周全也只好答应:「那你快去快回,别让我苦等啊。」 原若雩亲自送木风回碧烟洞府,在梅丘有一片银杏树林是洞府的出入口,他看着木风的身影消失在银杏林间才不捨的离开。 木风一回来就看到师父和哥哥在山坡上散步,兴冲冲要过去找他们,跑到半路却看见哥哥含羞带笑拉着师父的袖子说话,师父也任由哥哥这么做,虽然徒弟向师父撒娇也没什么,但那两者之间的气氛曖昧,眼中皆有情意,于是他赶紧收歛气息悄悄走远。 午后沐祺来找木风间聊,谈起了虹仙君的事,沐祺说:「你和虹仙君若是两情相悦,不如早点稟明天尊,让他为你俩作主如何?」 木风这才想起沐祺不是重生者,所以对天尊没什么忌惮之心,他斟酌后回应道:「小情小爱的事也不劳烦天尊啦,我和若雩相处自在就好,又不像凡尘那样要繁衍子嗣、开枝散叶什么的,不讲求仪式,也不必麻烦。」 沐祺沉吟了声,对这个弟弟宠溺却又有点无奈。他劝道:「至少邀些相熟的朋友一起聚一聚,发帖告知他们?」 木风害臊道:「啊?也不用吧,他们早就瞧出来了啊。」他怕哥哥继续劝自己,反问道:「哥哥和师父才是呢。」 「什么我们才是?」沐祺问完就会意过来,白净俊秀的脸也立即泛红。「你说什么啊?」 「哥哥不要不承认了,你喜欢师父啊。我看得出来师父也喜欢你的,虽然师父也很疼爱我,但他看你的眼神特别不一样。」 沐祺听弟弟讲得如此明白也不再否认,两手在袖子里勾着手指,赧顏低头说:「是又如何?我和他毕竟是师徒。」 「不要紧的,大摩域也是有师徒在一起的前例,神仙们对这个也没什么忌讳,不像人间那样,哥哥不必担心啊。我瞧师父也没那么保守,只是他作风含蓄,哥哥你要主动一点,由你先上。」 沐祺蹙眉失笑,睨着弟弟念道:「你的小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乱扯一通,什么跟什么……」 「我一定支持哥哥的,哥哥不用怕,师父肯定是喜欢你的。」木风讲得起劲,还替兄长出了不少主意。他们兄弟讲起别人的事就特别起劲,谈及自身的感情反而羞臊迂回,却都不自知。 「只要不生孩子就好。」沐祺回过神来听木风讲了这么一句,噗哧笑出声:「生孩子?你哥哥我可是男子啊,怎么生得了啊。」 木风拉着沐祺的手严肃道:「凡事难料啊,你见识过张神医的医术有多不可思议后,就知道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也请教过张前辈男人生子的事,前辈说此事有违这世界的自然,必然是会牺牲过大,女人生子都有丧命的风险,男人生子肯定是难以活命的。所以,哥哥就算能生也不可以生。」 沐祺越听越感到荒谬,忍不住笑了起来,拍拍弟弟的肩膀说:「好,知道啦,我一定不生孩子,你可以放心啦。」 木风听他如此保证也无法全然安心,不过把积压在心底的忧患讲出来,多少也放松了一点。沐祺大概也不想再被弟弟催促着去追求他们的师父,聊了一会儿就离开。 隔天清晨桃铃出现在梅丘的银杏树林里,对着洞府所在的方位传召:「天尊有请木风公子到天宫小叙。」 过没一会儿,木风拿了一个刺绣丝绸包裹的小布包交给桃铃,桃铃歪头瞅他,他解释说:「这是我请孔氏姐姐带的脂粉,想着你应该会喜欢。桃铃姐姐一直很照顾我们,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请你收下吧。」 桃铃眨了眨眼忖道:「我没有照顾你们啊,我只是听天尊的吩咐。我连小仙童都顾不好呢,这个礼物我喜欢,但我还是不该……」 「收下吧。」木风把漂亮的小布包塞到桃铃手里,亲切笑道:「你自己觉得没有,但我确实感受得到,当初若不是你带我们去花园,我们也不会和孔秀皓他们成了朋友。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不管怎样,我们一直很感谢你,只是不常往来,难得有机会把东西送到你手上。」 桃铃低头看着礼物,觉得心底暖暖的。其实正如天尊所言,她是有点讨厌小孩,特别是那些麻烦的小仙童,但是没想到木风他们长大后还会惦记她的付出,回馈的不仅仅是这份礼,还有那样温暖的心意。 她收起礼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不必再为了应付谁而摆出笑脸,语气淡淡的告诉木风说:「你应该也听说过,我是个无心的仙子,只比法术做出来的傀儡好一点而已。不过,谢谢你这份礼。天宫的马车在那儿,我们过去吧。」 「喔。」木风知道桃铃虽然没有笑脸,但这反而是他们更要好的表现,因为不需要再扮演任何模样去应付彼此。 天尊的马车和其他神仙的马车仪制截然不同,简直是座移动的小屋,由外至内都华美得引人注目,车厢里的摆设也是应有尽有。桃铃沏好茶递给木风,木风浅尝一口就问:「天尊有何事要找我?平日没有往来,有什么好聊的?」 桃铃想了下:「不知道,得问天尊吧。我只是负责传令而已。」 「你在天宫过得好么?」 「很好啊。神界的神仙们都过得很好,天宫就更好了不是?」 「那也得伺候天尊吧?」 桃铃点头:「这是我的职务。」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间聊,桃铃不懂木风聊这些做什么,但她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默默想着,木风这样算不算是在关心她?如果是的话,这种感觉挺奇妙啊,因为从来没有谁会关心她,她在天宫能过得不好么?木风甚至问她开不开心,有没有喜欢的事物,她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怎么回答,只知道自己不太喜欢应付小仙童们,偶尔也觉得天尊有点可怕,本来这两样她都不会讲,总觉得说出来会惹麻烦,但他悄悄告诉木风了。 「我有时觉得他很可怕。」桃铃没说明,不过木风肯定知道她指的「他」在讲谁。 木风问:「怎样的可怕?」 桃铃仰首忖道:「好难说明,总之就是毛骨悚然吧。好像他随时都捏着你的心脏,随时能让谁灰飞湮灭,好像到处都有他的耳目,他的影子,他什么都能操控,只看他愿不愿意这么做罢了。」 「那的确是很不得了。」 桃铃倏地凑近木风面前,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说:「他本来早就能救祥兽族,也能阻止妙奢天毁灭的,但他只是观望,只是看着,然后挑选。」 「挑选……挑选什么?」木风听她这么一提,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不知道啊,我觉得他好像在挑选,应该是挑中了你们兄弟。」桃铃坐回原位,露出平常那个应付人的笑脸说:「啊,天宫已经到了。马车会一路去到天尊那儿,到时再下车就好。」 马车就这么一路将木风送到内廷,经过中路的花园,此时已经不是木兰花开的时候,但园中仍有一整片的白木兰花在绽放,他好奇问:「是因为天尊喜爱白木兰花,所以施法术让它们一直开花?」 桃铃没有多想就答:「应该是吧。」 木风不经意想起了童年听说的故事,聊道:「小时候爹娘讲过,我们世界的守护神是一隻白虎,白虎住在开满白木兰的花木林里,所以过年我们都会拿木兰花的花瓣包些菜肉吃,还会拿来供奉白虎大神。」 桃铃听完想到了什么,回他说:「真有趣,我也听过类似的故事,有个白虎妖魔守着他的宝地,宝地入口也是片白木兰树林,后来有个神仙杀了白虎妖魔,以其血肉浇灌花木,使宝地获得解放,神仙成了宝地的新主。」 「原来你们世界也有类似的故事啊?」 桃铃歪头苦思:「想不起来是谁告诉我的了。真的很像对吧?」 「呵。」 他们间聊不久,马车已至西路的无极殿,是原若歆在天宫的住所。桃铃请木风下车,木风顺着桃铃一朵飘飞在半空的桃花被牵引至殿内的书斋。桃花飘进书斋就杳然无踪,木风在门口远远就见到原若歆好像在赏画,手里拿了一幅画,案上又堆了几卷画轴。 不得不说原若歆和原若雩真是亲兄弟,都生得俊美不凡、高大挺拔,比起原若雩平素的冷峻如霜,原若歆就像温雅的翩翩君子,远远看就让人感到如沐春风,但木风却知道原若雩是外冷内热,天尊则与之相反,像潭水一样,虽说表面温和平静,底下却不知有多寒冷刺骨。 「过来呀。」原若歆看向木风,神情温柔得像是一直很疼爱少年的师长,但这辈子他们并没有太多往来,木风只记得前生的怨。。 木风走到桌案前行礼问候,原若歆接着招手让他再上前些,两者仅隔着一张桌子,原若歆沉吟了声说:「不是站那儿,你过来我这里,帮我瞧一瞧这些画。」 身为重活一遍的人,木风为了不露出端倪,早就假装自己对原若歆只是陌生和敬畏而无恩怨,但走近后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迟疑了半晌才踩上矮阶走到原若歆身旁。原若歆亲切问他说:「怎么一副我会吃人的样子,我很可怕么?」 木风垂眼回答:「我只是怕冒犯了天尊,心里紧张。」 「不必害怕,把我当作是你的父兄一样就好。还记得当初我带你们兄弟离开人间,你那时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木风应道:「我那时九岁了。」 「是么?那应该是从前受尽折磨,吃穿都不好,才那样瘦小吧。」原若歆说话间打量少年的侧顏。窗外的光照进来后,少年脸上的胎记像是淡了些,细腻的皮肤上宛如沾了花瓣。从前原若歆嫌弃过的丑陋孩子,转眼也长大了,如今再看竟也不觉得丑,这些难以言喻的转变令人印象深刻。他执起少年的左手关心道:「上次作解药受的伤都好了?」 木风吓了跳,身子有点僵,他装出恭谨的态度回话:「都好了,多谢天尊关心。不知天尊想让我看什么画?」 「就是这些女子的画像,我让负责姻缘的仙官弄来这些画,从人间界到修真诸界各族的名门贵女都有,想从中挑几位当若雩的妻妾。」 「不行啦。」木风脱口叫道,随即又装得一脸无辜:「喔,我的意思是,这种事还是该让虹仙君自己拿主意,我这样半大不小的年纪也不太懂这些。」 原若歆一脸兴味观察木风的反应说:「你真是有意思,怪不得我弟弟那么喜欢找你玩。你是能带来福气跟好运的人,由你帮忙出点主意也好。过去都是为了我,若雩才会一直下界灭魔,也害你们有些疏远了。」 原若雩并非为了天尊才这么做,木风是知道内情的,但表面上仍客气应付道:「那时我年纪小,刚来大摩域不久,虹仙君是关心我们,又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对我们多加关照,也没有什么疏远不疏远的,天尊不必掛怀。」 原若歆把一卷画轴慢慢摊开来,一边说着:「但也可能是这个缘故,让他前阵子出师不利,受伤中毒回来。最近听说你们又和好了,他应该也会沾你的好运,趁他下界收拾上回的残局,我们也给他一个惊喜。当然,我们不会勉强他接受,最终还是他自己拿主意。你瞧,这位羽族的公主如何?」 「啊。」木风轻讶一声,这不就是先前冷眼看他的仙鹤公主? 「可能你们在之前宴会上见过?她出身不凡,才貌双全,算得上无可挑剔,适合当若雩的妻子。你也知道他那宅子没什么活物,净是傀儡,能和他说话的就是匹黑马,我想还是得有个能照顾他的伴侣才好。」 「喔……」木风反应淡淡的。 「你觉得她不好?」 木风敷衍道:「很好啊。就是鹤的叫声比较难听,我觉得虹仙君应该不喜欢鹤。」 原若歆愣了下,没想到少年会如此回应,他轻拍少年的肩膀好笑道:「你真是有意思,讲这种话也算是……呵,纯真率直吧。」 木风知道原若歆绝对不是在称讚他,且有上辈子的阴影在,让他觉得原若歆的笑声怎么听都刺耳。他瞅着案上几幅画说:「天尊何不就娶了这位公主呢?我瞧着她更适合你,这里要是和民间一样讲究长幼有序,那也该是天尊先成婚,接着再办弟弟的婚事。」 原若歆许久没这样开怀大笑了,也瞧出少年被他笑得有些彆扭,收歛笑声说:「你讲得也没错,本是该如此。但我身为天尊,想要什么皆唾手可得,也并不执着这些,何况天宫里也有不少仙侍伺候着。」 木风垂眼扫视那些美人画像,画中女子们无不是貌若天仙,他知道原若雩对自己是真心喜欢,所以不曾因外貌而感到自卑,但此刻面对原若歆和这些画像还是不怎么高兴。 原若歆看木风低头不语,搁下画轴看向少年问:「你是不是担心将来要是若雩娶妻后冷落你,不和你玩了?」 「没……」 「真是孩子心性。」原若歆浅笑,拉着少年左手说:「他冷落你,你可以随时来天宫找我,这里很欢迎你。」 木风莫名发怵,抽手退开一步:「多谢天尊关怀。这事我实在帮不上忙,那些画上的女子都很好,我挑不出来,还是不在这里叨扰了。」他紧张得往后退,没留意方才过来有个矮阶,一个踉蹌摔倒了。此刻的狼狈令他有些自厌,只觉得原若歆是不是故意找他过来羞辱一番,早知道随便编个理由不来了。 原若歆本可以拉木风一把,却眼睁睁看少年跌到地上,木风连叫也没叫出声,似乎是个习惯压抑的孩子,又因其缺了一臂,连站起来都显得可怜脆弱。他看木风抿咬下唇要爬起来,心念忽动,上前将人拦腰抱起。 「唔?」木风身子一轻,驀地被天尊抱到了桌面上坐着。不仅这样,原若歆双臂支在他两侧,对他露出曖昧不明的笑意说:「木风,没想到你还真是可爱。」 木风一头雾水又不敢贸然回话,只好继续垂首不语。他根本什么也没做,不明白天尊这是怎么了。 原若歆望着少年怯生生避开他注视的模样,不知为何越瞧越喜欢,于是决定道:「若雩回来以前,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木风慌忙抬头拒绝:「那不成,师父跟哥哥会担心我,而且我虽然会点法术,但伺候不了天尊,帮不上什么忙。」 「你不必做什么,只要待在这里就好了。这是天宫,你师父他们有什么担心的?再说,你来的时候不是留了信给他们?」 「是没错啦。」木风觉得原若歆靠得太近,他往后退了些,左手撑得有些吃力,尷尬问道:「但是为什么要这样?」 原若歆稍微昂首,像在观赏什么有意思的收藏一般扬笑低语:「大概是爱屋及乌吧?」 木风皱紧眉心,他难以理解原若歆的想法,这或许也是为何他总是害怕原若歆,毕竟恐惧源于未知以及打不赢。 原若歆看少年窘迫茫然的表情,不由得轻笑出声,用食指的指背轻抚过少年脸颊说:「你和下界眾生一样脆弱渺小,但是若雩喜欢你,所以我也有些好奇跟在意,像这样相处了一会儿,发觉你的确是很惹人怜爱。 本来我眨个眼都能让你七窍流血而亡,要欺负你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但若是要精心照顾你这么脆弱的小傢伙,确实得费些心力。这么一想,不是很有意思?」 这话总算是让木风稍微明白原若歆是怎么看待他了,本来埋藏心底的怨恨跟怒火又被挑起,他低头咬牙道:「我不是玩物。和眾生一样都是活生生的,没有谁会一直强大,或一直脆弱。」 「哦?是么?或许吧,但我从来都是这么强大的,你能比我强大的话,我也很想见识。」原若歆听出木风语气里的怒气,捏着少年的下巴使之抬头,可是等对方被迫仰起小脸时又瞧不见其半分慍色,那双黑亮的眼眸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木然,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件死物,这让他不太高兴。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原若歆没了笑意,松手后又担心自己太凶吓着少年,于是放轻语调哄说:「我不是将你当作玩物看待,只是觉得你可爱。」 木风已经比刚来的那会儿要冷静不少,他认为天尊不会和他这样的小辈计较,就算心里讨厌了也不至于表现出来,太过为难他,因此他试着拒绝道:「我还是不该留在天宫,我想回去了。」 原若歆深深看了眼木风,驀地莞尔答应:「好,要是你现在就走,我也不勉强。不过你若是还继续待着,那就要陪我到若雩回来为止。」 木风正欲跳下桌子离开,却惊觉自己动弹不得,而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双眼怒视天尊。 原若歆发觉少年生气时的表情特别鲜活好看,远比方才木然的眼神好多了。他愉悦笑道:「是么?木风后悔,不想走了?那就留下吧。」 木风怎样都动不了,觉得身子像块硬木头,但原若歆一将他打横抱起,他反而浑身瘫软任其摆佈。原若歆将他抱到暖阁,找了件轻软的毡毯替他盖上,还轻轻拍他胸口说:「倦了就先睡一会儿。」 木风本来毫无睡意,但是原若歆一指在他眉心轻触,浓浓的睏意袭来,很快就昏睡了。原若歆低头盯着少年看,有点后悔让木风睡着,这样就看不到少年冒着火光的漂亮眼睛,不过他又发觉木风的眼睫毛很长,还根根分明。他轻抚少年的脸颊喃喃低语:「等这胎记褪去,五官长开,不知会生得如何?」 原若歆本想施法,想看看少年没了胎记是何模样,旋即又打消念头:「还是算了,留点惊喜。」 原若歆回桌案拿画像看了一眼却顿失赏画的兴致,随手把画搁下再踱回暖阁那里,施法挪了张椅子坐在一旁盯着木风的睡相看。他之前一直瞧不上这个丑孩子,只是因为关注着弟弟的事,多少留意到木风,最近越来越觉得木风这孩子看久还算顺眼,也没那么丑了,就连缺失的手臂、阳光下偏红的发色,以及低微的修为都让他感到有趣。方才他对木风说的话也算是真心话,木风这样脆弱渺小的存在,于他来说转眼即逝,也没什么特别,但若由自己从小调教的话会很有意思吧? 原若歆召来桃铃,桃铃见到昏睡的少年也没什么反应,一如往常那样等候天尊下令。原若歆令她准备一些少年可能喜欢的点心和饮品,又想起自己生辰时收到了几件上乘法衣,能随人的身形变化,打算一併赏给少年。 「那么,小仙这就去准备。」桃铃领旨要去张罗,又被天尊叫住询问道:「慢着,我还没讲完。平日若雩都是怎么哄这孩子开心的?」 桃铃转着眼珠思考,她不知道,但还没开口就听原若歆自言自语:「罢了,你应该不知道。先这样,下去吧。」 木风不知道自己睡了两个时辰,更不晓得原若歆就这么一直盯着他,醒来后发现周围堆满礼物,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神仙或各大族进献给天尊的东西。木风听着原若歆随意拿起一件宝物和他说明该东西的由来,那一副哄小孩、刻意讨好的态度,全都让他感到惊恐和不解,他微瞇起双眸,难掩怯意小声问:「天尊这是做什么?我没能帮你选画像,你却送这么多东西给碧烟洞府?」 原若歆低笑了声:「不是给碧烟洞府,是给你。不喜欢么?总有一、两件是你喜欢的吧?不喜欢的,就让桃铃处置了,喜欢的儘管留着。」 「可是,无功不受禄。」木风已经跪在暖阁的床榻上回话,那姿态与其说是拘谨,不如说是因惊恐而更加小心翼翼。 「怎会是无功?木风今天让我觉得很愉快啊。」 「那么多好东西,我承受不起,说不定收藏不好弄坏了,还是请天尊留着吧。天色不早,我在天宫叨扰太久,该回去了。」 原若歆靠在椅背上笑睇他说:「小傢伙是忘了吧?之前约好你不走的话,得陪我到若雩回来的。」 木风想到这事就忍不住嘀咕:「我不是自愿的,分明是天尊你……」话未说完他就感受到莫大的威压,虽然这次并没有被施术禁言,却也挤不出半个字来。此时此刻他深切感受到天尊的力量有多么强大,那是能够开闢整个大摩域的神,而他实在无法抵抗。 原若歆倒了一些神界才有的果汁,温柔的餵给木风喝了些,再拿帕子替木风擦乾嘴角,面上带着能迷惑眾生的笑容说:「身为这世界的神,掌管大摩域的一切,往往得喜怒不形于色,处事公平,不过这世界无论什么都可以说是属于我的,既然如此,一视同仁也不算困难。无论谁为了讨我欢心,也只是想要获得我的庇佑,若是拥有更多的恩赐,那他们也会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感恩戴德。」 天尊换了坐姿,上身稍微往少年那里倾,他有着即使神界也难得的俊美容顏,吐着温柔醉人的话语和嗓音说:「你不希望我宠爱你么?若雩很宠你,我可以比他更宠你,若雩是我的宝贝弟弟,与我最亲近,但我是他的兄长,他有的,我也有,甚至比他更好。 就只是多个神仙宠爱你罢了,你为何如此抗拒、害怕?我从来没有凶过你不是?啊……」原若歆恍然大悟,解开法术将少年捞到怀中抱着,哄小孩那样轻拍木风的后背说:「是我疏忽了,我过于强大,神威对你而言太压迫了。若雩一直都收歛着神威么?好吧,是我疏忽,别恼了。」 木风脑子一片混乱,他认为天尊不是重生者,但又难以理解这种情况,惊吓过度的他只能用仅有的左臂抵在两者之间,缩着肩膀低头央求:「我想回师父那儿,求天尊放了我吧?」 原若歆并未慍恼,还很愉快的低声笑了起来,木风错愕瞅着他,他含笑解释:「唉,我不是想笑你,可是你这样子真可爱,怎捨得放你走?」 「天尊、天尊!」桃铃忽然传音过来,原若歆问:「何事?」 桃铃稟报道:「碧烟洞府的李仙君来了。说是要接小徒弟回去,担心小徒弟不熟天宫礼仪,冒犯了天尊。」 原若歆不自觉将少年箍牢在怀里,下令道:「让他先回去,等木风在天宫玩腻了,我自会送木风回去,我很喜欢木风,会顾好这孩子,他无须担心。」 桃铃点头:「小仙这就去回覆。喔,还有,虹仙君来访。」她看到天尊微微蹙眉,有些不情愿了放了木风,木风重获自由就跑到外面躲在她身后。 原若歆看着溜走的少年失笑:「胆子真小。罢了,桃铃带他去找师父吧。」 桃铃带木风离开,木风一见到李锦寿连忙就跑了过去。李锦寿见小徒弟的表情彷彿受过什么惊吓,拉着木风的手度了些真气,又凌空画了道安神符问:「怎么冒了一头冷汗,先定一定神。桃铃仙子,我这小徒儿是怎么了?」 桃铃想起天尊那里一堆还没送成的礼物就说:「应该是天尊太疼木风,所以木风受宠若惊?」 李锦寿狐疑:「天尊对木风做了什么?」 木风揪紧师父的袖摆没吭声,他真是一点也不愿回想之前的事,光是想到原若歆盯着他的眼神和碰触就一阵噁心。 桃铃却不懂木风和天尊之间发生何事,仅依着自己所见所闻回答:「也没什么,天尊送了木风许多礼物,木风一个都没要。方才虹仙君也回来啦,以往天尊总是满怀欣喜盼着虹仙君回来,今次却有别以往,彷彿是怕弟弟抢了自己的宝贝似的,呵呵。不过,木风很好,我也喜欢木风。」 李锦寿虽是从人间一重重修炼飞升上界的散仙,却也因此更明白许多事不能光看表面,桃铃所描述的事似乎有不少隐情,但他不好在这里弄明白,只得回去再作打算。他应付桃铃道:「多谢仙子这么照顾我的小徒儿,今日他似乎身子不适,我这就接他回去调养,改日再来谢过天尊。」 桃铃露出单纯的笑容挥别他们师徒,难得心情愉快的哼着歌飞回去。 李锦寿带木风坐上马车回去,一路上木风都噤声不语,他叹了口气说:「怪为师不好,不该让你独自留守洞府。天尊是不是对你不好?你现在不想说,为师等你平静了再问。」 木风强作镇定,努力不去想稍早在天宫的事,他缓缓调息后对李锦寿说:「师父,天尊不可信,在这个神界,只有虹仙君能保护我们。」 李锦寿沉默片刻严肃道:「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讲。」 「徒儿知道。」 李锦寿沉思良久,看着小徒弟心疼道:「受罪了吧。是为师无用,来得晚了。倘若天尊不肯放人,为师会一直在宫外讨人,不过你讲得也不错,若是天尊想对我们不利,怕也是只有虹仙君能应付天尊。一会儿你要自己和沐祺说这些,还是为师去讲?沐祺看你这样一定会担心的。」 木风摇摇头:「我不想让哥哥再为我操心了。不过,还是得让哥哥知道天尊不可信,师父帮我和哥哥讲吧,我实在说不出口。天尊他……」他实在难以描述自己在天宫的经歷,避重就轻道:「他仗着神威强大戏弄我而已。我只是被他神威所震慑,不过他的确不可信。我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师父,你信我么?」 李锦寿轻拍木风的肩膀,点头温和回应:「师父信你。你说虹仙君能信,为师也信他。」 木风忍着掉泪的衝动,有些哽咽道:「师父,我好怕。我怕连累你们。」 「真是傻孩子。」李锦寿温柔笑说:「都是一家人,心系彼此,就算将来遭劫,那也都是命数,怨不了谁。无论怎样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为师和你哥哥都信你所思所选。」 木风哇的哭出来,抱着李锦寿哭了一小段路,回洞府时眼睛还有点红,快把沐祺给急死了,还好李锦寿去安抚沐祺,木风便回小屋睡下。 只不过木风一晚上都没能睡好,噩梦连连,有时他梦到自己走近剑炉边,原若歆在他身后说:「傻木风,怎么叫你跳你就跳呢?快过来啊。」等他真的往回走,原若歆却带着笑意推他进剑炉里,有时又梦到原若歆把自己变得像傀儡一样,或是将他神魂与肉身分离,神魂藏到了傀儡里,肉身则像人偶般摆着供其观赏。 木风被噩梦吓醒了三、四回,黎明将至,他把自己蒙在棉被里,害怕又无助的躲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一下子更紧张了,当下分不清是噩梦未醒,还是自己的幻觉。 「木风?」 木风好像听见一个沉厚温润的嗓音在唤他,那么熟悉又令他安心的声音,那人又唤了两遍,并走近床边将他棉被揭开,他眨眼望进黑暗中,恍惚间闻到一股清冽的气息。 「若雩么?」木风一出声,室里逐渐变亮,来者施了法术,他看清来者那双俊眸里都是担忧和自责,反而令他莫名安心。「你来啦。」他听见自己的问话带着叹息。 「嗯。对不起,来晚了。」原若雩话刚说完,少年扑进他怀里,带着所有的脆弱与信任。 古木新花年年发、陆玖 被法术照亮的小屋里,木风跪在床上紧紧抱着原若雩,原若雩也弯身用力回拥。 「对不起,来晚了。」原若雩自责无比,没想到他只是离开一会儿,木风就出事了。他原以为兄长这一世对木风毫不在意,甚至不会记得这孩子,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木风只庆幸原若雩现在出现,一点也不觉得对方来晚了,他靠在原若雩怀里轻声回应:「来了就好。」 原若雩感觉到怀中少年仍在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仍在恐惧,一时心疼难受。假使自己再晚些回来,木风在天宫不知道还会发生何事,原若雩被自己的想像吓着,脑海掠过剑炉里火燄炽烈的景象,也不敢再深想,他不由得收紧双臂将少年箍牢,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辙,这辈子他不要再犯蠢,不想再远离木风。 木风一向敏锐,察觉原若雩也在恐惧着什么,便用环抱对方的手在其后背轻拍几下当作安抚。 原若雩感受到少年温柔的心意,心尖发软,他沉思低吟:「我好像已经无法让你离开眼前,总觉得一没见到你,你就会被抢走。」 木风被勒得有些胸闷,但同时也感受到原若雩非常在乎他,而他也只有和原若雩相处时能真正感到安心自在,因此听见这话便有所共鸣,于是细声回应道:「那你乾脆带着我吧?」 原若雩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料到木风自己提出此事,心中欢喜不已,立刻就带木风去求李锦寿。那时沐祺也在场,一听虹仙君要带弟弟走自然是捨不得,只不过想起李锦寿先前劝过他,分析其中利弊,心中明白在神界唯有虹仙君能护住木风,这才忍痛答应。 沐祺和李锦寿一路送木风他们离开梅丘,木风频频回望他们,原若雩抱木风上马后温声哄道:「往后若是想念他们也随时都能回来。我陪着你。」 木风听他这么说才安心啟程,由于前一晚上没睡好,他靠在原若雩怀中不久就睡着了,也丝毫不担心自己被黑风甩下马背。 沐祺望着弟弟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悄悄拭泪,李锦寿拍拍他的背给予安慰,他说:「若非顾虑到木风之后可能需要神泉,我还真是不希望他离开,但愿虹仙君能护他周全。」 他拉着李锦寿的手,后者并没有抗拒,任由他亲近,他一路都在想着弟弟的事,越想越难掩怨愤的说:「师父,为何天尊能这么欺负人?他不是这世界最至高无上的神?若不是木风说了天尊戏弄他的事……我也不敢相信天尊行事亦如妖魔。」 李锦寿微微蹙眉提醒道:「沐祺,你要慎言。这里虽是梅丘,却也仍在大摩域之内。」 沐祺的唇抿成一线,依旧对天尊感到不满。李锦寿看他这样,也只是感叹低语:「诸界唯心,万法唯识,本性皆是空。纵有通天本领,成神还是成魔,也仅在于一念之间。」 沐祺沉重肃然的神情缓和了些,握紧李锦寿的手说:「那么看来,虹仙君的那一念是紧紧系着木风的吧?」 李锦寿温柔看向他,反握住他的手回应:「一如我和你。」 *** 原若雩带木风回到自己在明諦湖畔的住所,黑风就算奔驰得再快也能跑得很稳,加上木风闻着原若雩身上独有的气息也安心睡了一路。 当木风醒来时,原若雩已经抱他下马往府里走,他已经不是孩童,身形有所成长,但是原若雩没把他扛到肩上,而是把他横抱回府。那三隻傀儡狸猫把门关好也跟了他们一路,木风馀光睞了牠们几眼,原若雩似乎不必开口就能吩咐傀儡办事,傀儡们得了命令就各自去忙碌。 傀儡们一下子就跑不见踪影,木风看向原若雩,白亮的光照进园子里,能将人照得纤毫毕现,于是他就瞧见这男子下巴冒了些青影,平常瞧着不显眼,可是近看却很清楚。他发出疑问:「神仙也长鬍子?」 原若雩看少年还没睡醒的样子,轻哼出笑意说:「你睡糊涂了?讲这什么傻话。」 木风面色微赧,逐渐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原若雩带回府,而且是抱进门的,脸皮顿时有些发烫。 原若雩问:「睡我房里好么?」 木风没多想就说:「可我睡相很差,会扰你安寧。随便给我一个房间就行,像上回我来住的那样……」 原若雩已经走到通往自己寝室的长廊上,听了少年的话有些不情愿,带了点任性的脾气说:「无妨,就睡我那儿吧?」 木风这次听出原若雩的语调多了分撒娇意味,加上他们才互表心意不久,心头发暖、脑子一热,就这么点头答应了。他被原若雩轻放到床上,后者道:「你要继续睡的话,我看你睡得不太安稳,一会儿我去燃香,再施法术让你安眠。」 「多谢。」 「不必与我客气。」原若雩轻柔抚摸木风的瀏海、额头,同时施术使其安睡,又点了能寧神的药香,自己就这么坐在床边守着。在这期间他收到了寒绝传来的消息,说是妖魔已收拾乾净,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掛心,凝谋注视床里的少年,心里冒出诸多念头,此刻他最想做的还是想把这少年藏起来。 翌日清晨木风睡醒,发现原若雩坐在床边像尊雕像一样盯着他,他有些诧异问:「你一直在这里守着?」 原若雩撒谎道:「没有,我把事情忙完才过来。」还没等少年询问时辰,原若雩就递了杯水过去并告诉他说:「你从昨天睡到今日清晨,是不是还想问我怎么能这么快赶回来?」 木风点头,原若雩接着说:「我重创了那异域妖魔,后续的事就交给寒绝了。昨晚寒绝传来消息,说是已经解决了。」 木风递还空杯,抹了抹嘴睁大眼睛说:「我有事想告诉你。」 「真巧,我也有事想跟你说。不如你先讲?」 木风迅速整理思绪后,回想道:「是这样的,那时天尊让桃铃带我去天宫,途中桃铃在马车上说了一些奇怪的事,她说天尊本来能阻止妙奢天被毁,但却毫无作为。 我就不明白了,下界的人既然能毁了妙奢天,天尊这样的大神却不出手?难道是因为有什么限制,让他不能轻易涉入此事?桃铃还说他看起来像在挑选什么,难不成是等妙奢天的人死到剩下我和哥哥……」他讲到这里就发现原若雩的眼神有些哀伤,连忙握住原若雩的手说:「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说你兄长的不是,但这之中确实有不少疑点,而且桃铃也没理由骗我,所以我才……」 原若雩轻轻摇头,反过来安慰木风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仔细想来,或许也都是我不好吧。」 木风不解,微微偏头瞅他:「我讲的是天尊,与你有何关係?」 「因为他是我的兄长,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修炼,互相扶持,也数不清他救了我几回,或我救他几回。关于重生前,也就是上辈子的我,本来还有许多事都模糊到想不起来,就像被咒术封印一样,但重生后,许是咒封松动的缘故,我偶尔会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最近更是常常会想起更多片段,勉强能拼凑出一些事了。」 木风好奇追问:「是怎样的事?你想起了什么?」 原若雩反握少年的手,温柔摩挲着,垂眼观其掌心,再抬头对上那双漂亮又澄澈的桃花眼说:「我想起刚到这世界的事。由于我和兄长在原先的世界就是神族,那里对神族有不少限制,随着我和兄长日益成长也无法再待下去,于是族人就为我们送行,我们离开那个世界,寻找尚未有神明主宰的新世界。」 木风问:「就像我们妙奢天?」 「不错。因为本来就有神明或类似神明存在的世界,不见得能接纳我们兄弟,说不定我们一去就会被抹煞,不得不谨慎。」 「看来神族之间也是相当竞争的啊?」 原若雩轻拍少年的手背接着说道:「其实多数神明都很好,但也不乏由魔神主宰的世界,虽然不容易遇上,却连一次也不想碰到,毕竟风险太大。 后来我们兄弟就到了这里,这个世界看起来还没有真正的大神存在,仅有一些小仙、小妖魔在修炼。我们探索这里时,印象中曾遭到白虎攻击,当时我好像为了护着兄长而受重伤,但白虎也伤得不轻。再后来,白虎应该是死了,兄长将我救活,后来他也成为这世界的大神。」 木风听完略微深思,迟疑询问:「听起来,那白虎好像是这个世界原本的神?」 原若雩跟着沉吟了声:「应该是。可是我们兄弟却杀了他,取而代之。」 木风眼珠转了转,跟他说:「还真是巧,我和桃铃也聊过白虎的故事,她不知从谁那里听说白虎是妖魔,住在白木兰树林里,白虎死后,以其血肉滋养的白木兰树林会一直绽放。 在我小时候也听爹娘讲过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说的是白虎大神守护着我们的世界,所以不管是哪一国的百姓都会用白木兰花做的饭菜供奉,那种花也成了我们世界最尊贵的花木。 只不过很久以前曾有些地域出现异象跟灾祸,有些大国流传出一些消息,说是白虎大神陨落。不过这些消息没有被谁证实过,只当是传说,再后来一些国家开始战争,有的地方出现天灾,难民四处流浪迁徙。乱象持续了一、两百年以上,如今回想起来,说不定谣传是真的……」 原若雩长吁一口气,双手握住少年的左手说:「你提到的故事应该都是真的。那白虎正是妙奢天的大神。」 木风纳闷,歪头问他说:「噫?可你方才说你们刚到这世界就碰上了白虎,这世界和妙奢天有何关係?还是白虎大神不只一位?」 原若雩抚摸少年的手背以示安抚,接着说道:「接下来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我猜想妙奢天其实是个界中界,它被这个大世界所隐蔽,是个秘密的世界,也因此非常难被发现。而白虎大神真正守着的不是这个世界,是妙奢天。」 原若雩说完看到木风默默掉眼泪,变出帕子替其拭泪。木风看原若雩有点手足无措,自己接过帕子说:「我无事,只是听到白虎的事,忽然感到很难过。他守护妙奢天这么久,却死得无声无息。回想起来,妙奢天就算有过一些天象异常的记载和传说,但寻常百姓哪里懂这么多,就是听说了大神恐怕有难或陨歿,也只会当作是一则故事吧。如今知道那可能都是真的,多少有些难受。不过这衝突可能难以避免,也不能全怪到你头上啊。」 原若雩抿了抿唇,握紧少年的手接着讲:「不,还是得怪我。 我隐约还记得当初来到这里时,我们并没有立刻遭到白虎攻击,也还没察觉白虎的存在。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才引起白虎的敌意想驱逐我们兄弟,虽然想不起那么久远的事,但我还记得自己跟白虎两败俱伤,兄长救活我,在照顾我时,难得看他那么亏欠的样子,他还说会竭尽所能弥补我。 自那之后,不管什么有益修为的东西或这世间的宝物,他都先给我,只是我从来不缺那些东西,也并不希望他怀抱愧疚的心。却没想到此事或许成了他的心魔,上辈子你被视作凶煞以后他就不准我接近你,甚至连远远看一眼也不行,像是担心我会因你而遇难遭劫。所以上一世是我害了你……」 木风尷尬扯了下嘴角,叹息道:「撇开前世恩怨,倘若是我救了沐祺,哥哥也会对我更好的,要是有什么凶煞危险,哥哥肯定也会设法保护我。天尊有那番作为,也不难理解。」他想让原若雩不要这么自责,但说到这里发现原若雩脸色反而更凝重,他紧张问:「你怎么啦?」 「桃铃说的版本倘若也都是真的,那么,我兄长的确很可疑,他宫里那片白木兰树林说不定藏了什么玄机。」 木风听他这么一提也有所联想,脸色跟着有些难看:「你的意思是,妙奢天被修真界发现不是偶然,而是天尊所为?」 「我不知道。」原若雩话语间带着无奈的叹息:「我没有证据,可是依照兄长的作风,说不定有这个可能。」 木风陷入沉默,倘若这些猜测都是事实该怎么办?他感觉他们好像挖掘出太多可怕的线索,一时之间无法面对,哪怕只是这么猜测跟联想,他说不定也无法承受这莫大的悲伤和哀痛。不过他并没有真的露出太难过的样子,反而异常冷静,也许是为了自保而跳脱了自我在看待这些事,他觉得自己像在倾听他人的经歷一样淡定,安静片刻后他说:「若雩,你的兄长对你不仅怀有不该有的情愫,说不定还对你做过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有可能就是他让你想不起来某些过往记忆。除了此事,他也毁了妙奢天,上辈子你我皆为他所杀,你如今还敬爱这样的兄长么?」 原若雩知道木风是因为不安而想确认这些事,同时也是关心他,他坦言道:「重活一遍,不可能没有因为前生种种而纠结。曾经的我只有他,也只能相信他,但后来我遇见一些不一样的人与事,更遇见了你,也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他顿了顿,迎视木风的目光说:「我想得到你的心。若能得偿所愿,从此我就算不再是神也没关係,只剩几日的寿命也甘愿。我想和你相知相守,互敬互爱,直到最后,直到我不在以后。」 原若雩想起上辈子兄长不允他唯一的愿望,还让木风赴死,那时他就像疯了似的,彷彿化作白虎大神和兄长拼命。他想到这里问木风说:「木风,你恨么?」 「恨。虽然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但我还放不下。不过一想到你,想到哥哥、师父,还有其他朋友,我可以不去想这些。」木风语气平静,他把怨恨埋得很深,只求今世能够安生,也为了眼前的原若雩。 原若雩上前拥抱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说:「不要紧,就这样吧。放不下也无妨,我会对你好,让你记得我的心意,不再浪费半点心力去恨。」 木风被拥紧,仰首靠在原若雩身上,小脸几乎被埋住,露出一双眼能见到窗外那些盛开到极致的荼蘼花。他有些分神的想着现在是春末夏初了,那些雪白如玉的花也会逐渐凋零,即使在神界也一样有花开花落啊。如果能和原若雩长久相守,快快乐乐在一起,或许有天他也能把这些仇恨淡忘? 「外面的花好美。」木风的语气有些慵懒,却是连羽族、水族都喜欢的嗓音。 原若雩转身看了眼窗外附和道:「是很美。我带你去赏花?」 他们有默契的暂时结束这话题,彼此都得冷静下来,需要一些时日沉淀心情后再思考这些事,更何况这都是他们猜想出来的,尚未有实证。 原若雩为了让木风暂时拋开烦忧,提议带木风下界去散心。木风一想到能远离大摩域,而且天尊这位大神不能随意下界,一口就答应了。 他们来到人间某个南方国家的山野乡村,这里的天气已经非常温暖,正午时分甚至有些热。原若雩带木风来到一间红砖屋外敲门,屋子筑于坡地上,往山里去有大片竹林,屋前有一片菜圃,旁边盖了鸡舍。 木风问:「这里住的是你认识的人?」 原若雩莞尔回答:「你也认识的。」 他们敲门不久,跑来应门的是一位妙龄少女,眨着一双水灵大眼,两边脸颊有酒窝,笑起来的模样很甜美。那少女衝着原若雩喊:「虹仙君来啦?进来坐啊,啊,这位是……」 木风见到陌生女子对原若雩这般热情,当即冷下脸。原若雩立刻向木风解释:「我说你也相识的那位不是她,是寒绝。这位姑娘叫小四,是寒绝在偏远山村救下的女子。」 木风想起其他神仙聊过的緋闻,了然道:「原来是这位啊。」 小四微笑点头:「我是小四。寒绝大人是我的救命恩公。」 原若雩又和那少女介绍同行者:「这位是木风,我的伴侣。」他头一回这么向人介绍木风,心中有点忐忑,好在暗地观察木风并未反感,少年的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只是紧紧握了他的手,也不清楚是害羞还是怎样。 小四上下打量木风的模样,讶道:「没想到虹仙君的伴侣是这样子的?神仙真是什么样的都有呢。二位神仙哥哥先进屋吧,寒绝大人去山里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我正在做午饭,你们要是不嫌弃,等会儿一起吃饭。」 趁着少女进厨房忙活,木风和原若雩坐在桌边间聊。木风环顾屋内并无多馀摆设,皆是实用的傢俱,朴实的风格的确像是寒绝会待的地方,他小声问:「寒绝和小四住一起?」 原若雩挑了下眉:「我没问过,你可以等他回来问个清楚?」 木风自言自语般嘀咕:「我怎么好意思问他这些。不过小四看起来年纪很轻。」 「是人族的少女,我只知道寒绝好像在教她修炼剑术。」 木风有些讶异:「教她那样的女子学剑?她……吃得了苦么?」 「人不可貌相啊。别瞧小四这么瘦弱娇小,心志却也很坚韧,寒绝说她有点像你,我也这么觉得。」 「像我?」木风失笑。「我可比不上她,我连剑也拿不稳,顶多会一些应付日常的法术而已。我们两个男子坐这儿等着白吃白喝,也确实不如那位女子啦。」 原若雩无奈:「怎么把我也扯进去了。」 木风吐舌扮鬼脸,俏皮笑了下。原若雩看少年这么活泼,再次认定带木风下界果然是对的决定。 小四端了两样菜上桌时,寒绝刚好回来。寒绝看到桌边两位眼熟的来客先是愣了下,而后对原若雩皱眉嫌弃:「你昨日才把烂摊子扔给我,今天又来白吃白喝?碰上你还真没半件好事。」 原若雩无辜道:「我无意来白吃白喝,是木风想来看你了。」 寒绝对木风友善笑道:「多年未见,个子也长高不少啊。」 木风笑回:「还好啦。」虽然长高,但他比起原若雩或寒绝还是差了一大截,不过他在人间也不算是矮子,而是这两人太高大了。 原若雩看到寒绝的差别待遇,摇头咋舌,但是能与故友重逢,心里还是替木风高兴。 寒绝进厨房帮小四端饭菜,一面跟小四说:「这个叫木风的是我朋友,当初就是听了他一番话,我才决定下界。」 小四看着木风的眼神一亮:「原来你就是恩人的恩人啊!」 木风笑出来:「人的恩人是什么?」 小四说:「要不是你,寒绝大人也不会下界,他不下界,也就不会因缘际会救了我的命啊。」 寒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比平常还有精神,他多拿了碗筷招呼两位客人们说:「晚点聊,先吃饱饭吧。」小四瞧得出寒绝很开心,她也跟着高兴。 木风看桌上摆了四副碗筷,一脸疑惑瞅向原若雩,原若雩朝他眨了单眼解释道:「下界也算入境随俗,无妨。」 木风虽然早已辟穀,闻着饭菜香还是很怀念,想到自己已有许久不曾吃这些东西,开心的举箸挟菜:「那我就不客气啦。」 小四笑容亲切说:「多吃些,今天收的鸡蛋比较多,除了香椿炒蛋还做了紫苏煎饼。这盘是先前用油菜花做的酸菜,炒了肉末。」 木风先尝的就是那盘酸菜炒肉,但没想到这菜除了咸香之外还很辣,害他立刻红了脸、眼泛水光的四处找水喝。小四赶紧倒水递给他,他吐舌哈气,满头冒汗说:「哈,差点被这盘菜给辣死。」 原若雩看了眼木风有些红肿的唇、盈着水光的眼眸,不禁心神荡漾,但时机实在不对,赶紧又回神说:「忘了提醒你这里的人都爱吃辣,小四很能吃辣,有时连寒绝都受不了她做的辣菜。」 寒绝皱了下眉说:「不是受不了,我还在锻鍊。」 木风摆手喘道:「我吃不了这么辣的菜,唉,真的是不行。」 小四说:「那你吃这个蛋吧,还有煎饼,这两样不辣的,要沾了辣酱才会辣。喔,还有那个烤鱼也是辣的,不过你挑没沾到酱的地方吃看看?」 木风窘迫得皱起脸,小四忍不住笑出来。饭后小四请客人们吃自己用柑橘、葛根做的点心,一伙人坐在屋前间聊,寒绝先和木风他们讲起了当初救小四的经过。 当时是冬季,寒绝途经一个偏僻山村,村里人正打算把小四当作祭品扔到没有彻底冰冻的瀑布里,瀑布底下住了杂妖,利用凡人恐惧的心,让他们以活人为祭。寒绝杀了杂妖以后就把小四带离山村,之后在这国家的乡下寻了块风水宝地居住。 小四插话道:「寒绝大人又厉害又瀟洒,我就算腿断了,爬也要爬去找寒绝大人。当然啦,我都是为了报恩,所以想追随寒绝大人。」 寒绝说:「就算你不跟来,我也会带你走。那些村民为了自保能牺牲无辜,你也不该再留在那里。」 木风打趣道:「寒绝,你对自己这么严苛,对其他人倒是很好啊。不过你都教她修炼了,怎么不乾脆收她为徒?」 小四訕訕然笑道:「唉呀,是我配不上啦。」 寒绝蹙眉:「没这回事,并非你配不上,而是我不打算收徒。教你修炼也没什么,就当作是好人做到底。」 原若雩戏謔道:「好人做到底,怪不得你照顾小四的食衣住行,一日两餐,还教她武术以求自保,当真是顾虑周全,只差没有再替她找个如意郎君。」 此话一出,气氛就有些微妙了。小四的脸有些红,木风兴味的打量寒绝跟小四,寒绝冷睨原若雩说:「你想讲什么?」 原若雩耸肩:「没什么。」 木风本想附和原若雩也讲几句玩笑话,但顾虑到小四是个姑娘,怕冒犯了人家,于是把话又吞回肚里,只对寒绝微微一笑:「若雩不是有意把烂摊子扔给你,而是为了赶回来救我,唉,都怪我误事,寒绝,你就别怪虹仙君了?」 寒绝面对少年时脸色好了许多,反过来问他俩说:「昨日他赶去找你,今日就把你带过来,你们也跟我讲一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天宫的事,木风不知该如何啟齿,他表情复杂望向身旁男子。原若雩接收到木风求助的眼神便接腔道:「过去我曾送木风护身符,当他遇上危难,我就能感应得到。就在前天兄长忽然兴起召木风入宫,木风被兄长为难而受了法术箝制,因此我才急忙回去解救他。」 寒绝不解:「天尊为难木风?他堂堂一尊大神,何必如此?」 「大概是受我的牵连,兄长因为我而留意到木风,才闹了这么一齣。」原若雩并不避讳小四在场,说完此事就握住木风的手说:「也是因为这样,我决定带木风下界一阵子,暂避风头。我去见兄长那会儿,他对木风不领情的事还不太高兴,说木风不识好歹。」 木风轻叹:「希望天尊就此厌烦我,再也不想见我。」 寒绝对天尊所为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对原若雩说:「看来你哥比我更需要下界歷练。」 原若雩默然无语,谁也没再对此事多说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高高在上的天尊永远也不可能下界歷练。 寒绝看他俩不想再谈天尊的事,改口聊道:「木风你来得正好,我想请你帮小四取个好一点名字的。从前养她的那些村民,似乎都欺负她是孤儿,也没人帮她取个好名字。」 木风疑问:「那你怎么不帮她取名?」 寒绝摸摸鼻子说:「我教她识字还行,但我不知道该帮女孩子家取什么样的名字才好。你是有福气的人,我先前就一直想着让你帮小四取名,只不过小四身为凡人无法轻易上界,这事才一直耽搁。现在虹仙君不惜压制自身境界也要带你下来,我正好能拜託你这件事。」 木风靦腆笑了下:「要是我哥来取名可能更好,不过,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小四会愿意接受我起的名字么?」 小四一脸期待凑近木风说:「我当然乐意啊,你是寒绝大人的朋友嘛。」 木风的目光在寒绝和小四脸上来回看了会儿,仰首思忖道:「嗯……有了,就叫郁春吧?有没有纸笔?我写给你看。」 原若雩弹指变出文房四宝来,和木风相视一笑,木风写好名字递给寒绝他们看:「这样如何?」 少女接过那张纸瞅了瞅,灿笑询问:「木风大人为何用这两个字?有什么涵意呀?」 木风理所当然回答:「这个『郁』字有和暖的意思,寒绝而春生嘛,所以你是温暖的春天。」 「啊。」获得新名字的少女脸皮很快染上红晕,羞赧瞄了眼身旁高瘦的黑衣男子,满怀欣喜道:「我喜欢这个名字。真好听。」 寒绝听了木风的解释后,脸皮也慢慢变得温热,一拳抵在唇前清了清嗓说:「哦,不愧是吾友,一来就取了这么好的名字,确实是很适合小四、不,是郁春。」 木风咧嘴微笑:「是吧?看着她,你也能感受到心头一阵暖意吧,兄弟。」 寒绝抿了抿唇,轻蹙眉心,总觉得木风好像在笑话他?他转移话题聊道:「这一带有我佈下的阵法,间杂人或妖鬼都不会进来,你们要是没有其他去处,在此落脚也可以。」 原若雩和木风一同拱手谢道:「那就多谢收留了。」 由于寒绝的大方和郁春的挽留,之后原若雩和木风就在附近变了间屋宅住下,当了寒绝他们的邻居。 原若雩原先变出一座豪奢的宅第,木风不甚满意的说:「我们就两个人住,不必这么大间屋子啊,打理起来也麻烦,在人间还是少用法术操控傀儡跟打扫,像其他人那样就好啦。」 于是原若雩听取建议,把屋宅变得和附近民居差不多,也没比寒绝他们家大多少,主要的寝室只有一间,寝室出来有座清幽的小院子,再往前就是书房、厅堂,其他地方就是厨房、浴室,也没忘了弄间马厩给黑风。 木风牵着原若雩的手在屋里绕了一圈,开心道:「这样就够啦。天还没暗下来,我们到附近散步,稍微看一看这儿有什么?」 原若雩答应后牵着木风往外走,他们跟寒绝一样都住在山坡上,听郁春说下坡走一段路就能到最近的一条河川,河川附近还有座不小的池塘,寒绝在池塘里种满莲花,水里放养了鱼虾蟹,养肥了就能捉来吃。 木风他们先看到池塘,莲花尚未全部绽放,水边放了两艘小木舟,大概也是寒绝准备的。因为是夏季,周围的花木树丛也陆续开花,走往河谷深处还见到数不清的彩蝶,木风为这里美好而恬静的景致发出了讚叹。 原若雩见到少年已然忘却在神界的烦忧,也稍微安心了些,替人将风吹乱的鬓发撩到耳后。木风转头带着笑容看过来,原若雩心口怦然悸动,轻轻端起少年尖巧可爱的下巴,俯首吻上对方微啟的唇。 木风半瞇着双眸,仰起小脸婉转相就,左臂轻轻攀到原若雩手臂上,原若雩乾脆搂住他的腰吻得更深刻,一隻透着耀眼蓝光的蝴蝶飞到原若雩侧顏,旋即飘开又扑到他颊边,他不禁松口笑了出来。 原若雩也有些好笑道:「这里虫子太多,我们往回走吧。」 「好。」木风一想起被蝴蝶打扰,还有方才他们彼此错愕的表情,忍不住断断续续发出轻笑。 原若雩知道不少人都夸过木风的声音好听,他们独处时木风会和他说很多话,分享许多事,就算木风逐渐长大,声音有些改变,依旧还是这样悦耳好听。他不禁想,如果木风能只属于他就好了。此念一起,原若雩便对自己感到厌恶和警觉,他问木风说:「你喜欢我么?」 木风看他一眼,笑应:「喜欢啊。最喜欢。这还用问?」 原若雩垂眸藏起阴鬱的内心,低声说着:「但是我和兄长其实很像,我们都差不多。高高在上,眼中只有自己,不将任何人当一回事,方才我甚至想着,要是你只有我就好了,想把你藏起来,想独佔你。我和兄长一样可怕……」 原若雩越说越心虚,不敢去看木风是否厌恶的盯着他,即使如此他仍决定把心底话讲出来:「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会想方设法让你喜欢我。听说感情是最不能强求的事,可我……就是会想要强求。就算你将来不需要我,不喜欢我,我恐怕也无法放开你。我这样,你怕不怕?」 原若雩以为木风会松开他的手,离得远远的,像看着噁心妖兽一样警戒并恐惧,但他的手却被木风更用力握住。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木风一说完,原若雩才慢慢看向他,他从没见过原若雩这么紧张不安的神情,好像要再三确认他的心思跟话语一样紧盯着他,那稍微安心吁气的样子令他失笑:「若雩,你喜欢到不能没有我了啊?」 原若雩欲言又止,言语无法表达他有多在乎木风,当下也只能点头回应。 「好严重喔。」木风说完又自言自语:「不对,这也不是病,不该说是严重。但是,没想到你一边喜欢我,一边这么害怕。 其实我也想过类似的事,以前我没有像这样喜欢过谁,可是只要面对你、想着你,心中都会有很不可思议的感觉,既澎湃又平静,可是这也不算矛盾吧?就像大海那样,海面平静,海下面汹涌,也可以海上波涛巨浪,但海面下平静。反正我就想一直喜欢你,虽然不知道自己会变得怎样,但在你变了心、放手离开前,我都会喜欢你。」 原若雩问:「意思是只要我不喜欢你了,你就不喜欢我?」 木风理所当然答道:「对啊,这才公平嘛。不过万一你不喜欢我,我当然是会伤心一阵子,放了感情总是会难受的,可一旦你不把心搁我这儿了,我自然也要收回我的啊。」 原若雩听少年讲着有些纯真却又实在的话语,浅抿着一抹温柔的笑:「嗯,这样最好。那我也放心了。我就这么一直喜欢你。」 「一直是多久啊?」 「直到我消失吧。」 木风合掌许愿:「那我希望你一直都在,我也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一万年,百万年,再久都愿意?」 木风睁大眼瞅着他,讶道:「你真贪心耶。」 原若雩的神情认真又有些害羞,他追问道:「你愿意么?」 木风勾起嘴角回应:「我不是都说了嘛,只要你不先离开,我就不离开,你不变心,我也不变。」 木风看原若雩眼里的忧鬱终于消散,拍拍原若雩的臂膀笑语:「所以你和你的兄长不一样。因为我们是两情相悦嘛。而且你会把你的心给我看,方才你说出那番话也是很难得,那么可爱的虹仙君,我要记一辈子。」 原若雩尷尬赧笑:「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我们虹仙君说着那番真心话,真是可爱呢。」 「……你别说了。」原若雩蹙眉,耳尖泛红。 「嘻嘻嘻。」木风掩嘴笑了起来,被恼羞的原若雩绕到面前将他整个人抱起来,他惊呼一声:「做什么啊?」 「带你回家。」原若雩耳朵有些红,抱起少年一转身就回新居的寝室里,再将人轻放到床上去。 「你怎么──唔?」木风刚起身开口就被原若雩按着躺下,唇也被含住,繾綣深情的吻了许久,连唇角、下巴都被舔湿了。 原若雩吻了个过癮,噙笑道:「你再开口戏弄我,我就这般应对。」 「……我没、我没有戏弄你,只是讲出事实,你本来那样就很……」木风看原若雩眼神变得深邃危险,好像充满欲望,立刻乖觉噤声,他今天吃完辣菜,嘴还肿着的。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拾 木风被按倒在床上,原若雩双手撑在他两侧,他望着那双紫眸,气氛曖昧。有着一双紫眸的男人情难自抑,俯首落下轻吻,木风安静温顺的接受他的亲近和碰触,这令他欣喜不已,他含着少年的唇细细辗磨、抿吮,试探的伸舌撩拨。 原若雩吻得越发深刻,但依然温柔克制。木风被吻得浑身发软,卸下所有防备享受这和风细雨般的怜爱,他也试着回应,像是用舌尖回挑对方的舌,或模仿对方舔着唇瓣、齿列。彼此唇舌嬉戏片刻后,原若雩深深看着木风,又再度欺身压着木风索吻,这次也含着那软嫩的唇,但因食髓知味而咬得更重了些。 「唔嗯、不。」木风有些意外,怎么原若雩说变就变,像隻狗一样乱咬,他的唇被咬得有点疼,就推了下原若雩的肩膀,原若雩偏过脸改亲他的脸颊、颈侧,又埋首在他颈窝继续啃咬,弄得他痒麻微疼,他忍不住拍打原若雩的肩膀喊停。 原若雩勉强逼自己松口退开来,多少也觉得再亲下去会吓坏少年。 「我不要了。」木风有点委屈的瞪了眼原若雩说:「方才我已经没有再戏弄你了,你还欺负我。」 原若雩一脸无辜:「我只是很想和你亲近。」 「你咬疼我了。」 原若雩反手摸着颈侧和腮颊,垂首赧顏道:「对不起,我太衝动,一时没能忍住。」他从上辈子就在盼着这么一天,想到木风愿意和他在一起便开心得难以言喻。 木风也不是真的气原若雩,见到原若雩反省道歉,他立刻就心软,轻扯原若雩的袖子示意对方靠近一些,再用左臂勾着原若雩的肩颈,对着那好看的唇亲上去。木风不懂如何调情,只觉得原若雩的唇瓣柔软又好看,他很喜欢,就学着对方做过的那样,用他自己感到舒服的吻法宠回去。 原若雩没想到木风会如此主动,睁大双眼看木风如何取悦自己。那张小脸认真而投入,日暮馀暉从窗隙和窗纸透入,把木风的胎记照得像一朵透出暖金光泽的花,少年温软诱人的唇点点轻触,宛如翩翩飞舞的彩蝶那么可爱娇柔。 原若雩屏息,动也不动的任凭少年轻吻,像是担心乱动会把「小蝴蝶」吓跑。 木风继续小口嘬舔原若雩的唇,粉软的舌尖在其唇间挑逗,又因为害羞而不敢玩得太过火,仅是浅尝而已,片刻后他红着脸退开,坐在床里望着原若雩问:「你喜欢么?」 「嗯?」原若雩神情有些恍惚,觉得方才那一吻如梦似幻。 木风看原若雩僵在原处发愣,尷尬又羞怯的小声说:「唉,我做得不好也是正常啦。我学你的啊,也只亲过你一个。你不喜欢我亲你么?」 「喜欢。」 木风尷尬又好笑道:「但你好像吓傻了。」 原若雩垂眼藏起目光,他此刻连看都不敢正眼看木风,怕自己越看越失了冷静。他低哑道:「我喜欢,只是……太喜欢了,所以得忍耐。」 木风不解的偏头瞅他:「忍耐什么啊?」 「忍耐欲望。」 木风并未感受到任何危险,一派纯真的微笑道:「何必忍?我也喜欢你亲我,你想亲我就亲,我也是,想亲你就亲了。你不必忍耐,只不过别咬得那么狠。」 「但我不只是想亲你。」原若雩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灼热,额际微微冒汗,但他也明白木风不懂人事,因此转过身委婉解释:「我想和你做更多亲密的事,只不过你还小,不懂那些,我……之后就去找些图册来让你看,到时你多少会懂的。」 木风这才明白原若雩在纠结什么,了然笑道:「我知道了,是生孩子那回事吧?只不过男人不会生子就是了。上辈子我哥和师父也做过的,虽然我不太清楚经过。唉,不提他们那件惨事了。不过你就是指那回事吧?」 「嗯。」 木风看原若雩的耳朵有些红,他也靦腆微笑说:「不瞒你说,方才你轻轻咬我的时候,我也有点奇妙的感觉。」 原若雩压抑情欲不敢多想、多看,仍是坐在床缘侧对着木风,静静聆听少年说话。木风回想道:「大约是我十五、六岁做的梦,梦醒以后也不敢和哥哥讲,自己就偷偷把裤子洗乾净了。你、你懂我意思吧?」 原若雩知道木风害羞,省略了过程没讲,他好奇追问:「你当时梦见了什么?」 木风故作淡定回答:「你啊。」他越想越尷尬,赶紧补充道:「那时我们没有往来了,我也不晓得你对我有这样的情意,我对你的感觉也是懵懵懂懂的。我不是有意梦里冒犯你,我也很不安,也觉得对你失礼,所以更不敢找你。但现在才想通了许多事,知道你早就喜欢我,所以才对我这么好吧?」 「嗯。」 木风忽然忆起往事,聊道:「以前你提到的一些梦境,讲的其实就是上辈子的事吧?我们彼此试探了这么久,时隔多年才发现你我皆是重生者,想来也是好笑。」 原若雩听到这里也轻笑了声,他斜睞少年,木风又朝他露出鬼灵精怪的笑脸,无端挑起他的欲念。他话音沉哑问:「你方才说前两年梦见我,梦里我们在一起,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木风含糊的小声轻喃:「没特别做什么,就是抱在一起,亲来亲去啊。」话才讲完,他就看原若雩脱了鞋袜上床来,还抽走他的发簪,将他的发髻放下来,接着解下床幃。木风往床里面挪,让出位置问说:「天还没黑呢,你要睡了么?」 原若雩也放下自己的头发,捏起少年下巴朝那张小嘴轻啄一口,噙笑回应:「还没,不过接下来也没有打算出门。」 木风被原若雩搂住,整个人陷到这高大男子的怀里,他仰首问:「做什么啊?」 「别怕,我不做那回事,就是想抱你,亲你。」 「喔。」木风的回应淡淡的,但心里害羞得很,一想到他们是两情相悦,心里就甜蜜得不得了,眉眼和唇角都不自觉带着笑意。 木风闻到原若雩身上清冽气息,就像深山寒林里新降的霜雪,带了些林木温和的气味,并不会令人感到严冷难受,反而令他感到安心自在。他的心是安定的,但情绪和欲望被撩出涟漪、掀起风浪,他想回吻原若雩,也想要更多。 兴起这念头后,他就从原若雩怀里挣开,转身跪在床上与原若雩互望,他俩眼眸含情,他摸上那张俊丽无双的脸,稍微偏着脸小口嘬吻对方,轻细如雨的吻从额面、眉骨、鼻樑无声落下,再到下頷时又嘬出了曖昧的轻响,他的耳朵都红透了,馀光也瞧见原若雩的襠部隆起了一团布包,透着些微湿气。 曾在睡醒后有过类似经验的木风剎时羞红了脸,覷了眼原若雩,后者淡定含笑,他懵懵发问:「你这里……怎么办?」 原若雩无所谓的回答:「不理它吧,一会儿没趣就会消解的。」 木风抿了下嘴忖道:「要不,我们做那回事吧?虽然我不懂,但你可以教我啊。」 「这……」原若雩沉吟,徐缓吐息,他握住木风的手说:「还是等你长大吧。我担心太早对你做那件事,不知会不会影响你太多。」 木风羞赧浅笑:「好吧,是我太心急了。」 原若雩苦笑了下,他更心急,却万般不想伤害木风,哪怕有半点风险也不行,否则他早就这么做了。他把木风抱回怀里坐着,长叹道:「在那之前我也只能忍着。我不愿意你再碰上任何危险。不过你这么可爱,我实在忍得很艰苦,往后你要好好对我。」 「呵哈哈哈。」木风被他这话以及可怜的语气给逗笑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因为我喜欢你嘛。不过你那东西这么顶着我也怪不舒服,我帮你摸一摸?」 「你帮我?」 木风忍不住吐露秘密说:「我先前也做过,摸一摸让它舒服。你活这么多岁都没自己做过啊?」 「……未曾自瀆过,从前没什么对象能勾起我的兴趣。」原若雩驀地收紧臂膀将少年牢牢箍在怀中,嘬了下少年的额角笑问:「你自瀆时想着谁?」他明知故问,因为想听木风亲口说出来。 「还能想谁?就是你啊。」木风羞恼道:「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啊?」 「当然好。」原若雩怕他太过害羞而反悔,立刻解下裤头掏出勃发的阳具,他看木风有些错愕盯着他胯部瞧,便放轻语气安抚:「头一回瞧见别人这里,难免心里不舒服?你要是怕了,那就算了。」 「不怕你的,我小时候也瞧过哥哥的。」木风担心原若雩连哥哥的醋都要吃,立刻又说:「不过都是孩提的事了。我吓到是因为你这……太粗大了吧。」 原若雩微微挑眉:「过奖?」 木风好笑的睨了眼原若雩,慢慢伸出左手摸上那昂扬肉物。起初他们都还算镇定,但是当木风试着抓捋抚弄时,原若雩的吐息就有些乱了,而且随着少年的抚摸逐渐浊重。木风轻抚那根阳具的前端,孔隙泌出许多晶莹体液,沾得他手上一片湿滑,他也意外自己并不感到噁心,于是藉那液体摸了摸龟首、茎柱,一面观察原若雩的反应,暗自感到有趣。 「好硬啊,也好烫。」木风把原若雩的肉物当成了新鲜玩意儿,有时用指腹在肉冠上轻描挠画,有时轻轻拍它,或来回拨弄这根笔直上翘的肉棒,玩闹的兴致压下了之前的羞耻心。 原若雩看少年一派清纯天真的样子,全然不知风险,还在他眼下玩得起劲,他满腹慾火积压已久,实在禁不住少年如此撩拨,更无馀裕陪少年摸索,于是伸手连同少年的小手一併握住那根阳物,急促的抓捋套弄,手法也稍嫌粗暴。 「受不了啦?」木风先是吓了跳,后来又好笑的问了句。原若雩只嚥了下口水,没有回应半句,还瞟了眼木风,不过眼神除了无奈也带着宠溺。 木风的手被大掌包裹住,夹在茎柱间反覆磨擦,他的手心被磨蹭得越来越烫热,一想到原若雩是因他才变成这样,心里除了甜蜜还有点得意,但现在他和原若雩彷彿在较劲似的,谁都不肯喊停。 「木风……风儿……」原若雩越唤越轻柔,瞇着眼凝视眼前的少年,少年的手被他紧紧扣着往硬烫的肉柱上磨,那么嫩的掌心想必是难受的,但对他来说少年的手实在舒服,他顾不得那双桃花眼露出无助的眼光,还冒出一些水气,只得颤声哄道:「就快了,再忍忍。」 「太烫了,你、你快点。」木风真是恨不得自己现在有两隻手,他的左手被抓着擼弄那物,感觉快被玩废了。 原若雩忽然勾过木风的肩颈,搂住人亲嘴,同时闷声低吼着,虽然远远不够尽兴,但也勉强算是发洩了一回,稍微缓解积压过久的欲望。 木风被重重的吻咬了片刻,再被放开后他双眼泫泪,倒不是因为委屈想哭,而是嘴疼手痠,加上他腿间的男形也逐渐充满元气的立了起来,支起显眼的小布篷。 原若雩馀光瞄到,兴味笑语:「轮到我帮你了。」 「啊?我就不麻烦你了,不理它,一会儿就会消……嗯……我都说不用了啊。」木风被原若雩抱过去,身上沾染了对方释放后的气味,他不知所措轻喃:「都沾上了,你何必这样?」 「法术就能收拾,不用怕麻烦。」 「在人间尽量少用法术啊。」 「好,好,一会儿都由我善后。你放心交给我。」原若雩难掩笑意哄着木风,他话语慵懒,两手却急切脱扯少年的裤子。 木风没见过原若雩这一面,羞怯的摀着腿间嘟噥:「你怎么这样啊?」 「觉得陌生?我们俩多相处,你很快会习惯的。」 「啊……」木风的手被拿开,原若雩一手覆到他胯间,一手隔着身上的凉衫揉他身子。他紧抿唇羞于出声,但还是从鼻端断断续续哼出轻吟。或许是少年的身子格外敏感,加上原若雩手上有练剑拿笔时形成的薄茧,虽然算不上粗糙,但是对少年看起来漂亮如嫩枝般的阳具还是过于刺激。木风反手掩嘴,很快就忍不住咬着手背想憋住呻吟。原若雩把他由上至下都照顾到了,没一会儿他便如失禁般洩出许多精水。 「哈啊啊。」木风带着气音喘气、呻吟,虽然他发洩过了,原若雩仍在把玩他那渐渐消下去的慾根。他拍开对方的手带了哭音轻斥:「别闹。」 木风觉得原若雩的怀抱比过往都还暖热,连喷吐出来的气息也让人觉得危险,他察觉身后这傢伙兴致更高昂,可他自己尚未缓过气来,只得勉强撑起微微颤抖的身躯,慢慢爬离原若雩的怀抱。 原若雩没有挽留,只是盘坐在原处,更深黯的紫眸紧盯着木风爬至床尾。木风靠在床栏边喘息,瀏海和鬓发都有些汗湿的贴在小脸上,半闔眼彷彿要睡着似的。 原若雩实在挪不开眼,一心只想扑过去,等回神后才发觉自己大概是露出不妙的眼神,木风看他的表情也有些紧张。他虽然收回目光,心中却想着:「虽然木风笑起来可爱,但哭出来的话,肯定也很好看。」 木风不知原若雩此刻所想,只是嗅到令人脸红的气味,所以用脚尖轻踢了下原若雩的腿提醒道:「你说会收拾善后的。」 原若雩浅浅扬笑:「对。你先到暖阁歇一会儿,我很快弄好。」 木风看他的眼里再度恢復柔情,没了方才如饥渴妖兽般凶残的目光,这才安心应了声。他一下床,原若雩先替他更换了乾净衣裳,再把床弄乾净,虽然还是用了法术,不过忙完这些后天已经黑了。 原若雩哄木风睡下,自己则在一旁闭目养神,等木风睡熟了,他再独自出门发洩过剩的精力,就是四处巡视,把不该在人间的妖魔鬼怪都解决了。这样的情形持续一个多月才逐渐平息,该国和邻近诸国也已经没有任何潜伏人间的妖魔。因为有这么一位神君没事就巡逻扫荡,吓得妖魔界居民好一阵子都不敢再来作乱。 *** 天气越来越温热,不知不觉就到了仲夏,木风和原若雩也差不多习惯在人界的生活,而且住在这个偏远乡野间,又是在寒绝所开闢的阵法内,不必应付人界诸多规矩,可以说是既悠间又自在。 寒绝为了照料郁春而不能轻易离开人界,难得等到原若雩和木风过来,他便时常带郁春串门子。寒绝的话不多,即使找木风聊也不会聊很久,他更常找原若雩约战,但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在人界切磋,总不能三天两头的劈山烧海,于是战场就改到了棋盘上,偶尔也会在附近山林里论剑,原若雩因此多了能发洩精力的娱乐。 家中大人不在的时候,木风就和郁春一起玩。郁春是孤儿,不清楚自己多大的年纪,但因为看起来比木风小,所以木风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木风也替寒绝教郁春读书识字,学习诸界通用的礼仪和规矩。 郁春会把自家园里的作物分送给木风,木风向她讨了一些种苗回来栽植,除了芫荽、紫苏、葱、韭菜,也种了不少地瓜,每当两个神仙跑去论剑时,木风和郁春这对兄妹就会一起琢磨食谱,以料理和吃为乐。原若雩跟寒绝要是跑得远了,有时也会留下分身陪伴他们,或任他们使唤。 夏天木风和郁春做了紫苏脆藕、紫苏炸荷花,酿了荔枝酒,一块儿包粽子,也进山里挖葛根做凉粉。秋天到了,他们四个一起去池塘和河川捉肥美的鱼虾蟹,配着黄酒享用,也会在调料里撒菊花瓣,再沾新鲜的鱼膾品尝。冬天赏雪时,木风会把石榴酒温过,坐在庭院旁的廊道上看原若雩舞剑,年末时再去寒绝家里围着圆桌吃火锅,宛如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好不愜意。 人间再度迎来春季,木风趁早摘了些草木嫩芽,有的醃渍,有的和蛋、肉一起炒,原若雩也进厨房和麵糰,两人忙了一整个清晨,没什么交谈却也自在得很。木风先忙完手边的事,跑来问原若雩在蒸笼里蒸了什么,原若雩神秘笑应:「好吃的。」 木风不恼他故作神秘,也轻笑道:「我也做了好吃的。」 两人都带了些食物准备外出踏青,原若雩替木风拎了食盒,本想牵着木风上山,结果木风带了自己做的纸鳶出现。原若雩问:「你想上山玩这个?」 木风靦腆微笑:「不行么?你说要去的地方风有些大,我想着要是天气不错,可以玩这个。」 「你用法术放纸鸳?」 「偶尔为之,不要紧吧?郁春说,民间有习俗,在春天放纸鳶招福气。」 原若雩好笑道:「我有你就是最大的福气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你想要福气,我也会想办法。」 木风垂眼道:「那不太一样嘛。」 「好。」原若雩知道木风就是想玩纸鳶,他连同纸鳶一併带上,把东西全掛到黑风背上让牠驮着。黑风起初颇不高兴,木风餵了不少好吃的才令牠消气。 原若雩带木风来到山上一大片梅花林,这里的梅花多是枝条往下垂的,树姿宛若瀑布,花朵盛开时就好像冒出许多绚丽的喷泉,而且品种、顏色不尽相同,白的、粉的、红的,花形也都娇美可爱。 上山途中,木风远远就看到那片梅花树林,垂柳般的枝条开满复瓣梅花,随风摇曳时飘送芬芳,偶有云嵐飘过,淡丽的山头彷彿笼了一重重轻纱,景色绝美。 「好美啊,怎么有这样的地方?」木风连连发出惊叹声,松开原若雩的手往树林里轻快跑了一小段路,开心得笑了起来。 原若雩大步跟上去,他说:「从梅丘挪过来的,是我向碧烟洞府要的。」 木风猛的回头问:「你回去过啊?那怎么不带我一起?」 原若雩再次捞到少年的手握住,他噙笑说:「你的师父和兄长怕你太想念他们,万一回去神界又被天尊找麻烦,这才不让我带你回去。沐祺修炼遇上一些瓶颈,你师父带着他闭关,所以暂时也无暇过来看你。」 木风轻叹了声,微笑道:「好吧,知道他们都平安就好。这里真的好漂亮啊,谢谢你。」 原若雩看他开心,自己也高兴,抬头望着满山遍野的梅树,颊边驀地被亲啄一口,转头一瞧,木风正朝他咧嘴灿笑,又踮脚尖往他唇角亲了下。 「你别这么贪玩,一会儿撩得我受不了,我就带你回去。」 木风当即收歛玩心:「噯,那可不成,我还没看够梅花呢。不过我想吃东西了。」 原若雩找了地方铺上雪白厚软的毯子,再变出浅紫的刺绣蒲团让木风坐好,他们就在一株复瓣的绿萼白梅树下休息。这些花木的枝条落得很低,每根枝条上都开满梅花,仰首一望彷彿满天落下花雨。 木风一面打开食盒,一面跟原若雩说:「这品种我认得,是哥哥最喜欢的,师父还让哥哥给这种树取名,我记得是叫云龙,梅丘还有更大棵的老树,树姿就像龙盘在绿坡一样。」 「是么?有机会你再带我去看看。那时我也没有多问,李仙君给了一座山头我就收下了。」 木风开心笑着说:「师父给我们的礼物真不错啊。往后我们好好照料,这棵树也能长得很好,像龙一样。这是我今天炒的菜,你尝尝。」 原若雩被餵了一口小菜,点点头讚道:「好吃,咸香得恰到好处,还加了不少时旬的花。」 「你带了什么?不是用蒸笼蒸了包子?」 「对。你尝看看合不合胃口。」原若雩怕包子烫手,亲自把包子掰开了些,餵给木风吃。 木风咬了一大口,细嚼慢嚥了好一会儿,慢慢歪头看向身旁男子疑道:「怎么觉得这肉包的滋味似曾相识?」 原若雩轻笑:「肉包不是都差不多?但是这肉包啊,我确实是因为从前自己贪吃才学着做的,你不可能在别处店里吃过。」 「不,我吃过的。这皮薄馅多,肉汁还很香,除了葱香还有加了笋乾、香菇,还有特殊的香料,我小时候吃过……」 原若雩笑容有些凝滞,彷彿也想起了什么,就听木风问:「你是不是当过卖肉包的老闆?」 木风见到原若雩若有似无的抿唇淡笑,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接着说:「当时我沦落为小乞丐,听闻城中有富户施粥,为了哥哥能吃上一点东西,我就想办法进城去要那碗粥,谁知道粥打翻了,我哭着求卖肉包的老闆施捨一个肉包给我。老闆面恶心善,还真的给了我一个肉包,只不过我自己也太虚弱了,又饿着肚子,半路就晕了过去。那时有个人餵我喝了带花香的水,轻轻拍了我的胸口,我居然也就这么活了下来。当初不知是怎么回事,现在回想才知道那是对方度了真气给我。那个也是你么?」 「都是我。」原若雩坦然承认,他说:「当时我阻止不了妙奢天被毁,又怕兄长起疑心,只好暗地里找寻你们兄弟。发现你的那会儿,刚好你把粥打翻了,我就临时变了一个卖肉包的摊子出来。」 木风皱眉:「那时你好凶啊,还要赶我走呢。」 「呵,我总得演一下戏,世上歹人不少,我怕你太容易轻信人。后来我又一路暗中护着你,看见你晕过去,所以……本想先悄悄带你回去,可是也不好把你和你兄长分开。后来的事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木风从他手里拿过肉包,大口吃了起来,两颊塞得鼓鼓的,咀嚼了半晌仍压不住想哭的衝动,他仰起脸不让泪珠掉下来,原若雩以为他是想起童年伤心往事,靠过来想安慰他,他嚥下食物说:「我没事了。想到有你一直这么护着我,疼惜我,我……」 「木风。」原若雩拿出帕子轻压他眼角。 「我觉得自己也很有福气。」木风吃得一嘴油光,衝着身旁男子灿笑。 吃过一些东西后,原若雩替木风放纸鳶,纸鳶飞高以后他让木风接手,两人开心的玩了一天,午后木风就靠在原若雩身旁小憩。 偶尔吹来一阵大风,漫天都是飞舞的花瓣,木风醒来望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嗓音慵懒喃喃:「真的好美啊。要是有来生,我也变成花草,开这么好看又香的花。」 「不要吧。」 「你不喜欢啊?我瞧你府上很多花木啊。」 「那样怎么和我在一起?」原若雩执起木风的手,往手背、虎口轻轻嘬吻几口,妥协道:「要不你就成精好了,我把你带回,好好养着。」 「哈哈哈哈。我说笑而已,你怎么这样认真。」木风回握原若雩的手,也往手背跟虎口亲了几下,感慨道:「有没有来生都不知道呢。就连这辈子我也不知道会怎样,虽然已经和前生不一样了,我活得比上次久,但是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我陪着你,别怕。」原若雩搂过少年,在其额头轻吻,温声道:「这一世和上一世虽然很像,却也已经不一样了。就好像这里的花,即使每年开都着一样的花,但也已经不一样了。」 木风望着这片梅花林,听了原若雩的话沉思了片刻,感慨道:「你说的对,既是一样的,却又不一样。」这么一想不免有些悵然,过去的都过去了,但他们正在走向新的将来,所以又能怀抱新的希望。想通了这点,他对原若雩莞尔一笑。 原若雩看木风似乎释怀了,自己也稍微安心。 木风忽然掩嘴打了个喷嚏,原若雩立即取了羽氅披在他身上说:「越晚风会越冷,我们下山吧。」 「也好。」木风刚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他一手搭在原若雩臂上,气息不稳道:「其实从方才开始我就觉得脸越来越烫,浑身痠软不适,还以为是最近偷懒不锻鍊,忽然劳作就觉得累了。」 原若雩微愣,立即明白木风这是要脱胎换骨了。他扶稳木风说:「看来得带你回去一趟了。」 「别告诉哥哥跟师父。」 「好。」 木风听他答应了一声,安心后就乾脆晕了过去。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壹 木风是痛醒的,全身就像是被烈火烧灼,进了剑炉后最先失去的是光明,即使闭上眼也没有用。现在他睁开眼也依然是一片黑暗,这让他想起上辈子的死法,于是恐慌挣扎,但随即就被有力的双臂箍牢,头顶传来他所熟悉的声音。 「别怕,没事的,我在这里。」 「我看不到。」木风认出是原若雩在哄他,但也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是我用布把你包起来了,你别怕。」原若雩用软毯把木风裹住了,生怕一路上的风霜雷电让木风更难受。原若雩骑着黑风,告诉木风说:「我们刚从云道返回神界,等进了神泉你就会舒服一些。方才我已经餵你服过一颗药,若是还很难受,晚点我再餵你吃药。」 「若雩……我看不到了,我好怕。当初掉进剑炉时,火跟烟让我的眼睛好痛……我现在……」木风本来不想说这些,也不想害原若雩更担心难过,但是被这么哄着、护着,他忍不住想依赖原若雩。 原若雩闻言彷彿有切身之痛,他抱牢木风安慰道:「这次不是在那里了。你在我怀里,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这样抱你,谁都不能再伤害你。」话刚讲完,少年的动静变小了,或许是药开始见效,但也极可能是木风忍耐着不让他难过。 「看得到明諦湖,我们快到了。」原若雩一路就这么哄着木风,他告诉木风说:「你方才晕过去的时候还在乱动,我担心你碰伤自己,所以将你包裹起来。一会儿进了神泉,我再请张朔萍过来一趟。」 黑风抬起前足嘶鸣,不满的喷鼻、踱脚,原若雩拍拍黑风的颈背安抚:「兄弟,沉稳些。」 侍卫们看清来者是虹仙君就客气的退开了些,但仍是将其围住。天尊率领眾花神过来察看,原若歆瞧清是弟弟就问:「这不是阿雩么?怎么冒冒失失的,你不是到下界去了?」 原若雩此时顾不上礼仪和规矩,直接就在马背上回话:「稟天尊,李仙君的小徒弟,也就是妙奢天遗族正面临脱胎换骨之苦,需要尽快藉神泉缓解,我与黑风情急之下才有所冒犯,还望天尊恕罪。」 原若歆扬手让侍卫们都撤开,语气优雅而低平道:「无碍。你怀里的是木风?我能否瞧一眼?」 原若雩本能将少年拥紧,表情严肃道:「恐怕不妥,他现在吹不得风,照不得光亮。」 此举反而令原若歆更加好奇,他摆手让仙侍们退开,迈开步伐走出车輦,腾云来到黑风和原若雩身旁轻声催促:「瞧一眼就好,只是关心而已。」 木风也听见天尊的要求,他只想快点打发天尊,于是小声和原若雩说:「无妨。」原若雩闻言这才小心翼翼把软毯揭开一小角。 原若歆伸长脖子探看一眼,心中暗讶,怎有这样丑陋惊骇的东西,就他所见那只是一团扭曲的皮肉,只有头发没怎么变化,那孩子的皮肤像火烧过一样,也像鳞片被刮起来,乾裂脱皮,总之是难以形容的诡异面目,他甚至没看清木风的五官。原若歆只瞧一眼就兴致全失,因此很快就让开路并下令道:「给虹仙君让路。真是可怜的孩子,快去神泉那儿。」 「多谢天尊。」原若雩说完立即带着木风离开。 桃铃和其他仙侍、花神相覷,他们全都朝桃铃使眼色,让桃铃请示天尊的意思。桃铃小心翼翼接近原若歆问:「天尊,我们还游湖么?」 原若歆答非所问:「我弟弟怎么老是喜欢和木风在一起?那孩子很好么?护得紧紧的,像块宝贝疙瘩,哼。」说到这里他有些好笑,实在不懂自己那个弟弟在想什么。 桃铃说:「木风很好啊。他很真,如果被他那双眼睛看久了,好像我也能变得很好。」 原若歆瞇眼斜睞她,勾起嘴角优雅一笑,说的话却令人心生寒意:「我也觉得他的眼睛漂亮,你这么喜欢,我把他的眼睛送你?」 「噫?」桃铃惊诧,原若歆随即好笑道:「说笑而已,瞧你吓的。」 桃铃松了口气,跟着笑出来,其他神仙离得稍远也不敢偷听他们主僕聊什么,只是看他们笑也陪着笑罢了。 *** 木风被原若雩抱进神泉里,他不曾来过这里,只知道原若雩陪他泡进池子,神泉果然有神效,身上的烧灼感立刻消退不少,一直持续的痠软疼痛也缓和许多。 原若雩听少年长吁一口气就轻声问:「好点了?」 「嗯。」木风迟缓答了个单音,不知过了多久,右肩越来越疼,疼到他忍不住痉挛,原若雩变出先前备着的药轻含在唇齿间,低头哺到他口中,似乎是怕他噎住,又特意咬碎餵给他。 「唔。」木风虚软轻吟了声,唇被含着,原若雩的舌探到他口中翻搅了会儿,他恍惚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吻。嚥下药以后,原若雩仍怜惜的轻吻木风的面颊、下巴,周围池水波荡,这里的水是微温的,但水气氤氳,那是神灵之气造成的水雾。 木风感觉疼痛忽然消失,仰起脸回吻原若雩,不过身体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不疼的时候,木风也感到疲惫。原若雩除了一开始忍不住吻木风,之后就只是抱着他,让他能多休息。 木风毫无睏意,就靠在原若雩身上间聊:「听说每个人在成长时的情形都不一样,也有人都不疼的。」 「这么好?」 「嗯。不过,多半都是会难受的。不疼的例子,好像寿元都不久……但也说不准,只是听说来的。」 原若雩推测道:「倘若妙奢天是界中界,你们对于其他世界的人而言是神,那么,神的诞生和成长确实不容易。」 木风苦笑:「可是我没有觉得自己是神啊。」 原若雩亲了下他的发旋,满怀感激低喃:「能像这样失而復得,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神,你来到我这里就是神蹟。」 木风正想笑他,难以言喻的疼痛突然袭来,这种连叫都叫不出声的痛苦,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诅咒,明明先前沐祺描述的也不是这种程度吧? 到后来木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原若雩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勉强应了声气音,不知不觉间裹着他的软毯在池水上飘开,他被抱到一座玉石台上,神泉会从石台一侧的小山上流洩而下。 原若雩以自身神力护着木风,就这么抱着木风守了五日,少年才从他怀里甦醒。 「木风,清醒了?」 「若雩。」木风回头望着原若雩,望着对方深情温柔的眼神,忍不住伸手摸上那张脸,轻缓的抚摸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生出右手了。 原若雩看木风愣住的表情有些好笑,他执起木风的右手亲了亲,替他高兴道:「你熬过来了,恭喜你。」 「真的?我、我有没有变丑?」木风立刻摸自己的脸,松了口气说:「幸好是光滑的,先前我好像在倒影里还是杂梦里看到自己变得好可怕。」那已经不是用丑能形容的了,如果他出生长那样说不定会被失手摔死吧。 原若雩想起木风先前的模样却淡定道:「还好,就是皮肤、身子变得有些古怪,但还认得出来是你。」 木风嘴角抽了下:「听你描述就知道不是单纯的丑,你……」他驀然想起原若雩这几日仍会不时亲他,似乎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原若雩都能接受,这个神也太好了吧?思及此,他感慨道:「你真好,好到我都怀疑自己配不上你了。」 原若雩一听就沉下脸说:「没这回事。我和你互有情意,就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事。再说了,你有哪里不好?」 木风低头赧笑:「我也没说自己不好,是觉得你太好了。我记得天尊先前在湖边看了我一眼,就被我吓到跑走了不是?」 原若雩只是摸了摸木风的脸说:「你不丑,你一直都很好。现在又变得更好了,反而让我担心将来是不是该弄个法宝把你藏起来,谁都看不到你。不过这样你会寂寞吧。」他知道木风骨子里有多活泼贪玩,有多嚮往自由自在,他捨不得将木风关起来。 木风哈哈大笑:「哪有这么离谱。神界多的是美貌的傢伙,不差我一个啊。」 「你不信?」原若雩施法术,一些泉水流到空中凝成一面光亮的镜子,照映出这座泉池的情形。 木风看了看水镜,两手揉眼再定睛细瞧,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镜中映出这座大池子,池中央有座玉石假山,山的一侧形成平台,上面坐着的高大男子是原若雩,原若雩一臂搂着的少年是他么?那少年生得面貌俊俏,五官精緻,皮肤比玉石还美好,彷彿会隐隐透出光华,好像连一根发丝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原若雩看木风傻愣的样子笑问:「怎么?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也不是,认得是认得,可是……」镜中少年的五官神韵都和原先差不多,却又有微妙的变化,而且少了胎记竟然差异会这么多。木风一时不太习惯这样的自己。不过右手长好了,他还是很开心。 「嘿。」木风展开双臂抱住原若雩,抬起脸灿笑微笑。「我一直都想这么做,像这样用双手好好的抱紧你。」 原若雩垂眼凝视木风,眼神和唇角勾起的淡淡笑意都透着不自知的情意,温柔而繾綣。他回拥木风说:「接下来还得好好休养才行,之后还是得每日都过来泡一会儿神泉。」 「喔……」木风觉得麻烦,不过当初沐祺也是这样的吧?为了不让身边人担心,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原若雩带木风回自己的寝室照料,木风待在床里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张口或伸手就有水喝、有药服用。张朔萍来过一趟,问诊后说木风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有些虚乏,多休养就无事,留了滋养元神的丹药就走了。 原若雩怕木风无聊,就用法术照出下界的景物风光给木风看,白天带木风到外头练武,让木风尽快熟悉这新生的健全身躯,锻鍊后再一起去神泉泡一会儿,就这样度过了几天。 某日刚入夜,木风兴冲冲的拉着原若雩到床上,还替原若雩把鞋袜都脱了。原若雩刚到床里就被少年扑上来抱住,捧着脸急凑的亲了好几口,他愣了下好笑道:「今日怎么这般热情如火?」 木风灿笑道:「我长大啦,也就是说,我可以做想做的事啦。你不是说等我长大的么?」 「喔……」原若雩是有这么讲过,可是没想到木风会如此主动。 木风欣喜笑了笑,他跪立在床间,环臂抱住原若雩的颈项表白道:「若雩,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们来做那回事吧?」过去一年里,他看了不少原若雩带回来的秘戏图册,有些还是从一些妖魔那儿搜括来的,其中也不乏猎奇有趣的内容。他认为自己看了不少,收获颇丰,接下来就只差亲身实行了。 原若雩苦笑:「我也想,不过当初回来得太仓促,我毫无准备。」 木风想想也是如此,点头表示理解:「也对,那算啦。还是睡吧。」 木风果断放弃,反正来日方长嘛,于是弹指就熄灭房内灯火准备就寝,没想到下一刻灯火又亮了起来,原若雩倏地翻身欺近,两臂撑在他左右,他眨了眨眼讶问:「噫?你还有事要讲?」 原若雩的目光落在木风说话的唇上,再往上挪,视线扫过那好看精緻的鼻子、眉眼,早已被撩起慾火,他嗓音沉哑道:「虽然没准备,先试试也无妨,再说你这么邀我,我哪里睡得着?」 木风望着原若雩的俊脸,半晌红了耳尖,不仅是因为那满怀慾念的露骨眼神,还有对方已然勃发并抵在他身上的男形,就算隔着衣裳也感觉得出它有多坚硬烫热。 木风害羞抿笑,双手环着原若雩的颈项,两者自然而然亲到了一块儿。木风很喜欢和原若雩亲嘴,一开始他们都很克制,原若雩也很温柔,但只要他稍微回应,原若雩的吻就会变得炽热、深刻,他最喜欢看原若雩因自己而激动、开心、狂热。 不过这次原若雩不仅是和木风拥吻,抚摸手法又更曖昧色情,他不时往木风下身碰触、磨蹭,手也在木风身上揉捏,摸索敏感的部位。木风被爱抚得羞涩不已,他转身侧卧,稍微蜷曲身子说:「若雩,你舔得我好痒。」少年的语气比平日还轻软,不自觉的撒娇。 原若雩将其长发撩开,他眼神温柔而繾綣,噙着笑意俯首吻了少年漂亮细白的颈子,轻轻啃咬,再揭开少年身上的单衣,接着啄吻肩膀。他亲吻时低声回应:「一会儿会更痒,也会越舒服。」 木风耳边是低沉醇厚的嗓音,温热的气息轻吐在耳边,让他痒得缩起肩膀咯咯笑了几声,他转头和原若雩亲嘴,伸手去摸对方的脸,唇舌彷彿捨不得分开太久,离得近就又兜在一块儿。拥吻良久,不知不觉两者皆衣衫半褪,木风感觉自己裤襠也湿了,他仅仅是闻到原若雩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也早已动情。 「若雩。」木风温柔轻唤,小力揪扯原若雩松开的衣襟,带着爱慕的眼神抚摸回去。 「呵。」原若雩一把捉住木风贪玩的手,瞧见木风露出无辜讨宠的表情就乱了吐息,也不知这少年是有意还无意的,总这么撩拨他。他将木风的衣衫扯得更开,躺到木风身后将其搂住,一手环到木风身前去揉弄少年滑嫩可爱的胸膛。 少年娇小的乳珠禁不得刺激,没碰一会儿就硬如细石砾。木风连连轻喘,一手往后摸索,摸到了原若雩的腰侧、大腿,原若雩的手则褪了他的裤子,大掌贴在他臀丘上抓揉,有时掐得重了些会令他感到痠软,窜起一阵痒麻感,会忍不住颤慄。偏偏原若雩像是玩上了癮,不停对他的臀瓣抓揉掐弄,手法越发的情色。 「别闹,好痒。」 原若雩兴味低吟:「没想到你看起来精瘦,这里摸起来特别有肉。」 木风也学他作乱,一手往后摸到男人的臀就使劲的又摸又抓,原若雩的臀腿肌肉结实,他新生成的右手反而缺乏锻鍊使不上劲,只招来原若雩一阵爽朗大笑。 「你喜欢摸,我都让你摸。」原若雩起身把衣衫解开,刚要解开裤头却罢手,看向一同坐起来的木风说:「你帮我?」 木风靦腆抿笑,伸手替原若雩解开系绳,对方胯部支起的布篷太抢眼,让他很难不去注意,而且室里灯火通明,浅色衣料明显湿了一大片。不过木风没讲什么,因为他也差不多,虽然撑起的布篷没原若雩那么夸张,却也湿得厉害。 以往他们时常互相抚慰,有时抱在一起边亲边弄,或是头脚相对的躺下嬉戏,还曾口手并用帮对方紓解,像那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不少回了,木风如今却依然感到害羞。 原若雩觉得木风万分可爱,伸手摸木风的头,再抚摸那张脸说:「好小的脸,和我的手差不多。」 「喔。」木风不知该回什么,稍微转头在原若雩的掌心嘬了下。他一脱下对方的裤子,那根粗长肉刃立时昂扬于眼前,根部浓密乌黑的毛发早已濡湿,这东西怒挺的模样,他不管瞧几遍都还是会暗暗惊叹,不过想想原若雩如此高大,这东西相对粗大也就不足为奇? 原若雩看木风低头要亲他的阳物,连忙捧起木风的小脸阻止:「不必如此,它会让你难受,算了吧。」 木风懵懵的望着原若雩,其实他只有用嘴巴帮原若雩弄过一回,那次确实挺难受,他认为一来是那东西确实过份粗大,二来是他缺乏练习,但原若雩似乎怕他受罪,后来也不让他这么做了。木风问:「你不喜欢我用嘴?我没有咬过你的,说不定这次会比上次好啊。我多练练啊?」 「但我心疼你。不练也无妨。」 「可是你不只一次吞我的……」木风想说的话光想就害臊,后续也讲不出口。 原若雩知道木风想讲什么,笑应:「你的没有这般夸张,再说它生得这么可爱,我一点都不觉得为难。」 「嗯……」木风想反驳,却又觉得事实让他无法多讲什么。 原若雩不想让木风分神,凑到木风身旁抱着人侧卧说:「你什么都不用多想,放心交给我吧。」 木风应了声,温顺靠在原若雩怀中,背后除了那温热的胸膛,还有对方硬烫的阳物在磨蹭,那东西在他臀壑蹭了会儿就开始往深处挤,藉湿滑的清液挤进併拢的腿间。 「啊。」木风轻哼,仅仅是被蹭过会阴,他就敏感得颤抖。粗大的阳物持续往前挺,顶着他的囊袋和肉茎下方,他揪着床单深吸气,原若雩一把握住他的阳具开始抓捋。 「还行么?」原若雩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但他仍在意木风的感受。 木风喘了几口气,点点头带着呻吟回应:「嗯、嗯……可以啊。」他一手放松搭在原若雩摸他阳具的手上,他的会阴被蹭得暖热,不自觉撅臀往后磨着男子那结实好看的下腹,彷彿努力迎合其胯部。 原若雩嗅着木风的后颈和发丝,除了沾染上他和这房里的药香,便是这少年独特的气息,像是清新的花草味,他嘬吻木风后颈沉醉低喃:「你好香,真好闻。」 木风的乳尖被原若雩拨弄、轻拈拉扯着,玩弄不久胸口就潮红一片,他不知道是不是成长后身子更敏感了,还是天天去泡神泉的缘故,只知道自己动情得厉害,阳根宛如失禁般淌出许多体液,将床单打湿一大片,光看也羞臊不已。 原若雩也瞧见了,但知道木风脸皮薄,所以没再用言语调戏,而是将木风一腿提起,并往前挪了些,原本擼弄其性器的手改而探到臀缝处,环着木风那手继续拈揉其娇嫩乳尖。 「我慢慢弄你那处,别怕。」 「嗯。」 原若雩每次听木风这样简单而温顺的回应都会心尖发软,因为感受到木风是全心全意信赖自己,而恨不得竭尽所能怜爱之。 木风感觉原若雩的手指陷进他臀缝里,藉了那滑溜的体液来回蹭他的后庭,刚入一指时也尚有馀裕,直到原若雩稍微屈指往某处按了下,他冷不防的扭了下身子,惊喘出声:「呃嗬!」 原若雩含着木风的耳垂温声细语:「别使劲,放松点。」 木风起初很紧张,还好耳边有低沉而粗礪的嗓音在哄他,也听得他腰腿发软,似乎身心也逐渐放松下来。 原若雩的整根手指终于没入入少年的臀穴里,感受到里面温热紧密的包覆,也不免期待接下来的发展。他嘬吻木风的肩头,语含笑意说:「小嘴这么馋?里面也一直吞嚥不休的样子。」 木风听出是玩笑话,回嘴道:「从没吃过什么,自然是这样的了。」他心想,平时看原若雩的手细长好看,等那手指弄进他体内,竟会让他觉得这般粗长。 原若雩除了用手指反覆抽插,不时微屈手指到处摸索,一面观察木风的各种反应。木风回头索吻讨宠,他欣然回吻,片刻后他尝试入了第二指,耐心调情、安抚,慢慢将那紧致小穴拓软至能纳三指的程度。 原若雩除了用手指反覆抽插,不时微屈手指到处摸索,一面观察木风的各种反应。木风回头索吻讨宠,他欣然回吻,片刻后他尝试入了第二指,耐心调情、安抚,慢慢将那紧致小穴拓软至能纳三指的程度。 「不成了,太、太多了,能不能先,呼,先撤一指出去啊?」木风额际冒着细汗,面颊微红,回首央求原若雩暂时放了他,一手往后搭在男子的前臂抚摸几下。 「好。」原若雩答应得很乾脆,撤出的那手又摸回木风的胯间肉物,将有些消软的阳根搓揉得渐渐肿胀。 「嗬……嗯……」木风瞇眼享受原若雩的抚慰,也再次用臀去蹭身后男子,忽然有个硬烫之物抵在他臀间,他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稍微回头问:「要试试了么?」 原若雩嗓音紧涩低沉:「我想要你了。」 木风脸皮很烫,羞于啟齿回应,但一手将臀瓣掰开了些,默许原若雩那肉棒进来,后者欣喜若狂,抓着胀硬到不行的肉棒往他湿软的小穴挺送。 「哦啊、嗬……」硕大龟首进入的当下,细嫩的肉褶几乎被撑平,木风感受到一股难以忽略的压迫,睁大双眼倒抽了一大口气。 原若雩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将木风一腿提高,环其身躯的手往上挪,扳着木风的脸亲吻着,尽可能将少年牢牢扣在身前。当他初尝那紧软湿热的小穴有多销魂,便知晓自己不可能再撤出,而是迫不及待想往更深处去。 「好大、太……嗬呃、嗯,若雩,慢点,慢、慢点啊……我怕。」木风吓得连连拍打身后男子的大腿,不过原若雩并未放开他,更无法就此分开。硕大的龟首已经被他顺利吞纳,但原若雩的肉茎远比他想的还要粗壮,根本不是三指所能相比,他不知原若雩入了多深,只是不安的轻喃感想:「好像连里面都被撑开了,好满……你、你觉得如何?」 「很好。」原若雩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这样沉浊粗礪,他嚥了下口水又道:「太美好了,一点也不想再和你分开。」 木风听了心中甜蜜,羞涩道:「那很好啊。虽然刚才有些可怕,不过好像也有点舒服。但现在这样僵持不动,又开始觉得怪怪的?」 「你不怕了?我是很想尽快动一动。」 「若雩这么疼我,我不怕啊。」 「那么……」原若雩已经忍耐到极限,他先是浅浅顶弄,木风被他顶得轻声吟叫,听得他体内慾火愈发炽盛,没多久他就忍不住加重力道,肉棒直往深处抽送。 「噢嗯……嗬呃、嗬啊啊、啊嗯……若、若雩,轻点,太里面,好深……」木风忍不住摸自己的肚腹,虽然依然平坦,却有种随时会被顶穿的错觉。 原若雩认为此时木风顾不上害臊了,便挪动姿势先让木风仰躺,抓着少年纤窄的腰将其拉近,使其丰腴的臀落在自己大腿上,再架高少年的双膝,他再前倾上身,将胯部彻底贴上那稍微抬高的臀。 「噢嗯。」 「嗬嗯。」 木风和原若雩双双发出呻吟,两者因契合而满足叹息。 「呵嗯、啊嗯、啊……嗬嗯嗯……」木风随着原若雩的抽插又哼出轻软的呻吟,他反手抓扯软枕,馀光瞄到自己的阳具正笔直翘着滴水。儘管害羞,但他实在没想到会这么舒服,还能这么面对原若雩。他望着那俊美高大的男人逐渐失神,连自己露出什么姿态、发出怎样的叫声都不自知了,只觉得原若雩很好看,动情的模样更是迷人。 原若雩被木风这么望着,内心同样激昂澎湃,木风罕见对他露出痴迷的笑容,他想少年这是尝到不少甜头了,因此大胆的欺身压着少年使劲捣弄。 木风的腰腿弯折,好在他的腰很柔韧,两腿则屈着被压到两侧,原若雩高大健硕的身躯沉沉压下来,几乎笼罩住他。他昂首去亲嘬原若雩稜角分明的下巴、侧顏,原若雩不时歪头亲吻他脸上各处,吻到嘴巴时就捨不得分开。 虽然木风看不到下身如何,却也知道在原若雩重重捣弄下,私密的穴肉肯定红肿了,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交欢的快乐不断堆成大浪拍打他的神魂,他酥爽得恍惚。即使臀肉被碰撞的声响太难忽略,又带了明显水声,欢快不已的木风也只觉得好听,原若雩的喘息声也好听、心跳也好听,弄他的各种声响都无比悦耳。 「唔嗯、唔呃嗬、嗬痾啊啊……」木风扭过头大口喘气,再也憋不住浪吟:「啊啊嗯……嗬嗯、嗯、好深,嗬呃、嗬……若雩插得好深啊,我腹里都……里面要被撞乱啦、嗬嗯……」 原若雩带着笑意凝视木风,他也喘得不轻,但仍温柔问:「那你舒服么?」 「嗬啊啊……舒服,好厉害,里面好像要化开了……若雩把里面不知什么,操软了……唔呃、嗯,腹里暖暖的。」 原若雩顿了下,蹙眉苦笑:「木风你,呼,真是快把我逼疯了。」 「什、啊啊、嗬啊──」木风喘得说不出话,原若雩紧抱着他狠狠顶撞,他真怕小穴被凿坏了,却没发现自己的男根硬到洩出精水,软了一会儿又被插到胀硬。他不自觉环抱住原若雩的颈项,欢愉如巨浪般不停袭捲而来,他的双腿夹紧原若雩的身躯,渴望着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直到原若雩埋首在他颈间闷声低吼,同时他的脑中彷彿迸发白光,那种被用力拋到云霄的滋味让人上癮。 片刻后木风感觉腹中有些痠胀,原若雩以胯部紧贴着他的臀使劲顶了几下,接着畅快的在他鬓边吁气沉吟,发出十分畅快且享受的声音。木风含笑亲了亲原若雩的脸,原若雩深深凝视他说:「风儿,你躺着不必动。我想再要一回。」 木风也贪恋方才的快乐,但他想了想还是撒娇道:「可我是初次,你饶了我吧?」 「也是。」原若雩嚥着唾沫涩声答应,这才缓缓撤出木风那娇嫩美好的臀穴,两者分离之际都深深吐纳,半闔眼同享馀韵。 木风一手轻轻揉肚腹,总觉得还有东西在穴里进出搅动,半晌后他闔眼闷吟,听见自己那私密处发出羞人的噗滋水声,好像吐露一波精水,剎时红透了脸。 原若雩分开少年两腿察看小穴,穴眼周围皆是乳白细沫,汗水、体液和了浓稠白浆打出来的,木风排出一些他方才丢的东西,这美景是要命的催情诱惑,他虽然面无表情,却目不转睛的盯着。 木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和目光,伸手想摀住屁股:「你别看了。」 「不必害臊,你再试试将那些东西排出来,我或许丢得太深了,要是太多,你可能会闹肚子。」 「我……」木风一脸害羞,欲言又止。 原若雩想到了什么,把木风拉到怀里抱着说:「罢了,留着也好。来双修吧,之前搜集了一些功法。」 木风方才正想提此事,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现在原若雩自己提起了,他也顺势答应:「好啊。」 原若雩指了半空浮现的功法给木风看,虚空处显现的是一部双修功法的图文景象,木风看了一些就小声问:「这么看来我岂不是还得再坐回来?」 原若雩笑容温煦哄说:「你刚沐浴过神泉,又成长不少,这时期正好修炼。有我帮你,保证事半功倍。」 木风也不想错过时机,亲了下原若雩的唇角说:「有你疼我,感觉真好。」 「我才是,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原若雩浅笑:「本来觉得没有。遇上你以后,怕的东西就变得多了,可是我也因此变得更强大。能面对恐惧,就是勇敢,是你让我真正看见自己,看到这世界种种,你明白么?」 木风双眸闪烁着光采,脸上有淡而温柔的笑意,他抱住原若雩,安静的回应。他都明白,原来他们也很相像啊,透过对方重新见识到这世间另一种面貌,也是真正的重活了一遍。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贰 明諦湖是神界的一块宝地,天尊将这一带都让给了弟弟虹仙君,足见对弟弟的疼爱。 此湖广大如江海一般,又有山群围绕,景色壮丽动人,细赏汀花野竹、水鸟渊鱼亦有无尽雅趣,亦是许多祥禽瑞兽喜欢栖息的地方。 而虹仙君的府中园林更是将那些美好都集结到了一起,四时皆有蛺蝶于花木间翩翩飞舞,也有珍禽异兽在其间穿梭,园中常瀰漫的云气皆生于神泉。不过虹仙君不喜被打扰,因此神泉周围有特殊结界,未经虹仙君认可的生灵皆无法自由出入。 原若雩知道木风容易不安,特意告知这点,木风说:「先前哥哥来借神泉那会儿我就知道了。你不必陪我,我也能自己过去啦。」 木风明白虹仙君的府第安全,待在神泉也很自在,还能欣赏邻近的园林美景,虽然有时云雾浓了些,不过原若雩教过他如何调动这里的阵法佈局,想让云雾淡一点只要稍微转动池畔那些装饰的某块宝石即可。 这天原若雩有事出门一趟,木风自己到神泉泡着,他看这池子很大,就绕着玉石假山边游泳。木风已有很久没这么在水中自在悠游,他忆起童年和哥哥、爹娘会去住家附近一条溪里玩水,虽然他当时缺了右手,但家人帮他做了一个小木盆,他乘着木盆在溪水漂流也很有意思,那时真的很快乐,无忧无虑。过往记忆已经变得久远,爹娘的样子也很模糊,但当时快乐的心情好像凝成结晶,在心底闪闪发亮。 木风游了一会儿,玩累就换了泳姿仰漂在水面上,舒服而愜意的放空心思。片刻后他开始觉得有些睏,想起原若雩提醒过他神泉最好别泡得太久,于是他打算上岸,却看见一道頎长人影立在池边,他先是吓了一跳,站在池中定睛一瞧,看清来者是原若雩才嗤声笑骂:「你怎么无声无息过来吓我啊?讨厌。」 原若雩说:「你刚才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可是看起来有些悲伤。想起什么了?」 木风知道修真界有种搜魂法术能搜索他人心识,而神仙也能轻易见到修为比自己低者的所思所想,不过他在神界从没遇过这种事,毕竟神仙不会轻易做如此阴损失德的事,但他不想对原若雩有所隐瞒,因而坦然道:「我想起故乡了。小时候我和家人在溪里玩水,他们给我做了小木盆在水上漂流。」 木风一看原若雩垂眼,肯定是在想当初若重生得早,或许就能阻止妙奢天被毁,他对原若雩说:「你不必自责。有些事或许冥冥中早有定数,就算重来一百万遍也躲不掉。虽然想起故乡多少会感伤,但我已经能去面对此事,何况我已经不是九岁的孩童了。」 原若雩闻言释怀了些,淡柔一笑,朝池中少年伸手道:「上来吧,你待太久会醉,神泉这里灵气过于浓郁……」话刚说到这里,他发觉木风衝着自己咧嘴灿笑。 「你要不要……」木风笑得有点鬼灵精怪。 「嗯?」 「看我跳舞?」木风眨了下眼,乌亮的眸子在这此时此刻好像比往常更莹润漂亮,能摄人神魂。 「好。」原若雩被木风这么盯着,根本不可能拒绝,也好奇少年的舞姿。 木风半闔眼,深深吐纳运气,神泉周围的云雾开始变得像是重重轻纱。他仰首往后跃入池水,游到稍远处的玉石台上,两手一撑俐落上岸,身上白净的衣裳是乾爽的,水流因法术而避开其落脚处。他在石台上比画着手势,无论是转头睞人或手脚的动作都和谐而灵活,就连指尖匯聚着光点、甩开水花的细节都眩目精彩,他旋身起舞,两手将高处流洩的泉水挥洒开来,水珠在半空悬浮半晌才落下,汀咚声响伴着他随兴哼出的乐音变得活泼悦耳。 木风哼的乐曲没有歌词,声调时而温柔婉转,时而悠远高亢,即使嗓音在成年后变得比以前低沉了些,也仍然好听诱人。他的舞姿犹如江渚间的白鷺展翅,跃动高歌时也像林间轻快奔驰的鹿,在法术相辅下他凌波而行,将池水踏出一圈圈涟漪,水花凝于半空缓缓回落,让他像在珠宝池中嬉戏。 少年的舞刚柔并济,振臂、踢腿时迅捷有劲,像是融合过往修习的武术,但有时扭头望向原若雩的动作和手势又流露万千柔情,就算是如此青涩的少年郎君,望着爱慕对象时的眼神也糅进了自己的一切神魂,既执着又锐利,纯粹而深情。 原若雩瞬也不瞬盯着木风,紫眸映着那独一无二的歌舞,云雾宛如木风的羽衣,每颗水珠皆映出少年俊俏灵动的模样,以及他忘之失神、最富感情的面貌。 原若雩觉得木风说得没错,有些事早有定数,就算重来无数遍也照样会发生,比如他会把神泉中起舞的那名少年永远搁在心尖上,他愿意献上自己的光明、声音,还有肝与胆,奉上他所有的一切,只盼能与木风永远相知相恋相守。 木风尽情哼唱、跳舞,玩得酣畅淋漓之际又跳回池水里,然后游近池畔轻轻拉了拉原若雩的裤管问:「你喜欢么?」 「嗯……」原若雩痴痴望着木风,还有点回不过神。 「我跳的求偶舞。嘻嘻。」 「求偶?」 「啊,好像没跟你讲过这个,我们故乡啊,会和喜欢的人一块儿唱歌跳舞。」木风上岸后比画手势、抬腿摆出方才某些舞姿解释:「这是指天地间有情人相遇,然后相恋,我把心交给你,也接受你的心意,还有这是我会一直注视你,开心时就欢天喜地的摆手,把所有香花都摘来给你,为你晕头转向,为你神魂颠倒。差不多这些吧,以前我爹每逢娘亲的生辰都会拉着她一块儿跳,我跟哥长大一些也喜欢凑热闹,跟着他们跳。每对伴侣都有自己的舞,都是随兴为之。我爹把舞编好了又教给我跟哥哥,所以我也学了些。人或神仙的话不叫求偶,应该说是求欢?」 原若雩耳朵有些泛红,他话音低哑道:「你说的歌舞是表白心意,刚才那番话又表白了第二次?」 木风意识到这件事,赧顏笑应:「喔,对啊。」 原若雩想起少年方才在水中漫舞,时而英姿颯爽,时而魅惑撩人,便又被勾起了慾念,但他仍装得表面镇定:「我很喜欢,谢谢你。刚才还以为你是跟羽族、水族那些朋友学的。」 「也学了一些,融合在一起。我们常一块儿玩嘛。」 「很好看。」原若雩迟疑了下说:「不过,能不能不要让我以外的人看?」 木风明白伴侣间会有想要独佔对方的心情,欣然答应:「好啊。往后,我只为你唱歌跳舞。」 原若雩欢喜不已,紫眸闪烁着光采回应:「那,我也只为你弹琴。」 木风开心得嘻嘻笑,原若雩牵他的手说:「跟我回寝室吧,你醉灵气了。」 「好像是这样。」木风也知道自己微醺,怪不得言行举止都比平常外放?他舔了舔唇,拉住原若雩,等对方停下脚步之际,踮脚在其侧脸亲啄,然后露出得意愉悦的笑容说:「你真好看,我可能从上辈子就有点喜欢你了吧,要不也不会这样在意你。」 原若雩深深看着木风,回应道:「那你就一直这么喜欢我吧。我会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你当聘礼。」 木风害羞的低头笑了下,拉着原若雩的手边走边晃,一路聊道:「像你这样强大俊美到无可挑剔的神仙,肯定好多仙子想嫁,要不是这一带有结界,还有你兄长挡着,肯定有不少神仙会想来一睹你的风采。 我想起每逢神界盛宴,只要那些神仙一听说你会出席,不管男女还是神兽都会想尽办法参加的。」多亏了虹仙君冷若冰霜,就算相遇也难以亲近,木风心中这么想,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这点。 原若雩问:「吃醋么?」 木风微瞇起眼回想:「说不上是吃醋,你也没回应他们嘛。不过我不喜欢他们老盯着你看。」 「我吃醋。」 「噫?吃谁的醋?」木风讶异看他。 「当然是吃你的醋。」 木风失笑:「我?我做什么了?」 「比起上辈子,你多了非常多朋友,在那几大族也有名气,各族几乎都认得你,而且你很快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我们失联那几年,你也还是跟那些朋友一起玩,我听说不少羽族、水族都想嫁你,不、分、男、女……」 木风总觉得原若雩的话尾几字好像说得咬牙切齿,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笑了下说:「其实有些时候只是玩笑话。你也知道的,有些族裔生性活泼。何况他们就算是认真打算这么做,也是因为把我当作祥兽在亲近而已。你怕我变心啊?」 原若雩摇头:「不是。怕你受欺负。」 木风就知道原若雩对自己是最心软的,什么都替他设想,他笑得一脸甜蜜,挽着原若雩的手回寝室。 原若雩回房拿出几个彩绘小瓶子摆在床边的小几上,他跟木风说:「这些是我请张朔萍调配的药油,全是用很好的花草炼製,虽说你如今顺利脱胎换骨,但是除了每日行功运气之外,以这些药油推拿也会对你好,你挑喜欢的味道就行了。」 木风开心拿起漂亮的小瓶子端详:「对我这么好啊?我闻看看。就这个吧。」他挑的药油闻起来如林间冷香,尾韵是优雅温柔的木苔香,接近他对原若雩的印象。 原若雩抿着一抹浅笑拿起药油说:「脱了吧,我帮你。」 木风这才意识到这是要脱衣裳的,虽然只按摩手脚也行,不过他也没必要和原若雩客气。他脱得只剩一条里裤,裤子布料轻薄雪白,虽然并不透明,他还是有些害羞,所以尽快趴到床上说:「我好啦,有劳你了。」 原若雩倒了些药油在掌心搓几下,温热的手按到少年身后那对蝴蝶骨上,他俯身凑到少年耳边说:「别这么紧张。」 「我没有。」木风把脸埋到手臂里闷声反驳:「我是怕痒。」 「是么?」原若雩不信,他知道木风确实怕痒,但现在他认为木风是怕羞。 木风这次真没撒谎,按摩上背时还好,可是接近肩膀他就痒得受不了,嘻笑出声,按到腰侧附近他也痒,后来按摩两腿更是笑到停不下来。 原若雩纳闷问:「你不疼?」 「我、哈哈哈,有点疼啊,轻点啦。疼,可是也痒啊。哈哈、嘻嘻嘻……」 原若雩之前的欲念被少年逗趣的笑声打散,他也跟着笑了出来。 「唔。嗬嗯。」木风开始憋笑,哼出有些沙哑轻软的呻吟,这么听来反而更曖昧,他也因此愣住。这时原若雩按揉的部位和手法有所变化,双手由膝窝朝大腿根推揉,裤管一下子就被推皱,他依然很痒,可是酥麻感更强烈,他羞得不敢发出更多声音,只好紧抿唇。 「还痒么?」原若雩唇角含笑:「嗯?」 「你……」 「这处是其中一个主要的穴位。」原若雩故作淡定,两手抓着少年大腿后方推揉至腿根,大姆指藉滑腻的药油探进臀间沟壑,蹭过那隐密诱人的粉软穴口。 「做什么啦?」木风惊颤得哼出声,立刻回头瞪原若雩。 「生气了?」 「没有,我以为你只是单纯在帮我……」面对男子温柔的态度,木风气势一下子消减不少。 「我是啊。」 木风飘开目光,盯着那瓶药油脸红道:「可你的手刚刚弄我那里,我、我以为你是想做那回事。」 「我确实常常这么想,几乎无时无刻,有差别么?」原若雩说完也垂首轻叹,反省自己操之过急,要是惹来木风反感就得不偿失了。 木风坐起身,一脸认真确认:「你常这么想?做那回事很累不是?」 原若雩正想道歉,听木风这么问,顺势回答:「一点也不累,很快乐。」 「不累的话,你先前做完为何还要休息?」 「我知道你会累,需要休息。这种事得你我都乐在其中才好,光我一个人舒服有什么意思?」原若雩讲完耳尖微红,他把药油收好,拿出方才泡着热水的毛巾要帮木风擦拭身子,一面反省道:「对不起,没想到你会这么不喜欢,以后不会再这样吓你了。」 「我没说讨厌啊。」木风表情靦腆,小声喃喃:「我只是吓到而已。不过我这么喜欢你,你又对我很好,方才那样也是一种情趣啦。你都一脸无辜可怜的跟我求欢了,我当然会答应啊。」 这话让原若雩有些茫然:「无辜可怜?从来没人这么讲过我。」 「因为他们不懂你的可爱啊。」木风理所当然说道。 原若雩沉默半晌问:「在你眼里我不英俊可靠?」 「英俊可靠,但是也无辜可怜,不矛盾啊。」木风认为矛盾是因为想不透,但他清楚自己的心,也一直在乎原若雩,所以他能看到原若雩不自知的一面,而原若雩对他应该也是如此。 原若雩浅笑:「好吧。」这并非妥协,而是接受,木风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都好。 木风把原若雩手里的毛巾拿开,跪立在床间环住原若雩的颈项,后者俯首,他们就这么亲到了一块儿。木风一想起原若雩吃醋的样子,就觉得这位神仙太可爱,不但总是为他设想,却又不宣诸于口,有时能直率示爱,有时又那么迂回内歛,实在太有意思了。有幸能重活一遍,与之相遇相恋,他怎能不珍惜? 「若雩,你躺着吧。」木风按倒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子,咧嘴灿笑道:「方才我享受过了,现在轮到你。」 原若雩猜到木风的想法便会心一笑,乖乖躺平,任由木风宽解他身上衣物。他下身那根胀硬的粗长肉物早就高高竖起,泌出不少清液,先前木风见了它常常一脸怵然,如今已能应对自若,有时还会调皮的用手指轻弹它顶端。 木风将虹仙君的衣衫半褪,也把自己身上仅存的里裤脱了,然后跨坐到原若雩身上并握住自身阳物,他带着俏皮的笑意,当着原若雩的面开始自瀆。 「嗯……呼嗯……」木风的喘息没多久就变得急促,夹杂诱人的轻吟。 原若雩喉头滚动,断断续续嚥着口水,目不转睛看木风,这么纯情的少年一旦动情后流露的神态是这么撩人色慾,简直要把他逼疯。他曾勦灭过整窝的魅妖淫魔,那些妖魔消亡前骂他冷酷无情,偶尔兄长也会开他玩笑,说他心如铁石,但只有他清楚明白自己是遇上了木风才枯木逢春,对木风倾尽一切。 原若雩猜到木风的想法便会心一笑,乖乖躺平,任由木风宽解他身上衣物。他下身那根胀硬的粗长肉物早就高高竖起,泌出不少清液,先前木风见了它常常一脸怵然,如今已能应对自若,有时还会调皮的用手指轻弹它顶端。 木风将虹仙君的衣衫半褪,也把自己身上仅存的里裤脱了,然后跨坐到原若雩身上并握住自身阳物,他带着俏皮的笑意,当着原若雩的面开始自瀆。 木风说完就拿了床头小几上的另一瓶药油问:「你喜欢这味道?」 原若雩眸光闪烁了下:「嗯。它闻起来像你。像果树开花时有点清甜的芬芳,也像深谷林间的幽兰香气。」那类的气味很淡,可是一旦闻到了就难以忽略,对它的喜爱会常常縈绕心头。 木风莞尔一笑,倒了那瓶药油在手心揉了会儿,接着再度跪立起来,油滑的手往自己后庭抚摸、拨弄,模仿原若雩先前做过的那样,指腹来回在穴眼按揉。 原若雩看木风不自觉抿咬下唇,自己也徐缓而深刻的吐吶,不自觉舔了舔唇,凝视着眼前少年。木风挪动双膝将两腿分得更开,那处极为私密的小穴虽在阴影中,但原若雩仅凭神识也能清楚知道它正贪馋的微微张合,轻吐药油的香气。 木风昨日才和原若雩欢爱过,便想偷懒一点,草草以两指拓软,以为自己有馀裕能纳入对方的东西。他趴回原若雩身上索吻,两人缠绵甜腻的亲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直起身,一手往后扶着原若雩粗大的肉棒抵到自身的臀间小穴,起初让那湿润的巨根在臀瓣间磨蹭,等心里也准备好以后才用穴眼对着它,缓慢的沉腰坐下。 「噢嗬……」木风低呼了声,随即倒抽一口气,显然仍是错估了,原若雩那物不仅看着粗长骇人,实际上也是如此,好在这回由他主动,对方也不催促。只不过他即使缓慢坐下,仍有半截在外头,腹里已经感到被填满似的,有饱胀感,一下变得进退两难。原若雩苦笑了下,将他拉到身上趴着,拍他后背安抚。 「怎么那么大。」木风小声嘀咕。 「不喜欢?」 「……喜欢。」木风有些好笑,转头在原若雩身上落下轻吻,小口嘬吻、舔舐,就像原若雩喜欢玩他乳尖,他也去搓揉对方那两点,这么一刺激,埋在他体内那半截肉物明显颤动,惹得他也一阵酥麻。 「若是喜欢就再多吃点?」原若雩忍得辛苦,又不想坏了木风的兴致,斟酌词句和语气诱惑少年。 木风也晓得这么不上不下,他俩都难受,于是调息片刻继续用臀穴去吃那粗长肉棒,期间他的男根也再次充胀勃发,抵在原若雩硬实的腹肌上吐出清露。他前后扭腰吞吐巨根,双臂环住原若雩的头颈索吻,在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上小口亲嘬。 原若雩觉得木风这样的亲法像小兔子舔人,撒娇的亲吻很惹人怜爱,于是噙笑意回亲,不过小兔子的亲吻像大风颳下的花雨一样凌乱,他只好一手扣着对方的小脑袋,这才好好的含住木风湿软的唇瓣。 「调皮。」原若雩满是宠溺的轻念,稍微挺腰撞了下木风,木风哼了声趴到他身上,但腰腿仍在卖力拱动。 「你才……呼、嗯,你才是,狡猾,怎么能忽然那样动,我吓一跳。」木风小力啃吻原若雩的肩膀、锁骨,歪头靠在原若雩脸侧喘息,缓和半晌再次振作。 原若雩瞧木风挺起上身露出胯间秀挺的男形,忍不住出手玩弄,木风那副性器光溜溜的没什么毛发,不仅瞧着白嫩漂亮,摸起来滑嫩细腻,令他爱不释手。 木风歪头轻吟:「别闹我……噯……」他闷哼一声,一下子吃到底了,龟首恰好撞在微妙处,强烈的酥麻痒意激得他浑身颤慄,腰腿也抖了下。 「木风,我快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呼……」原若雩忍得额角、颈子、双臂、下腹等处都浮筋了。 木风稍微缓过来,笑睞原若雩又摸了摸对方的胸腹说:「知道了。我说要让你享受的,我疼你。」他艰难的说完话,双手撑在原若雩身侧开始扭腰,一想到自己拋开矜持用臀穴去吃那粗大的肉棒,刺激亢奋的心情远远压过了羞耻心。 「若雩……若雩,嗯,好舒服,你感觉到了么?」木风半瞇着桃花眼,唇角勾着笑意细声倾吐:「我有多喜欢你……喜欢和你一起,做许多事,啊,你的这个、又烫又硬,好像能把里面都……融化……」 原若雩笑应:「呵。我也觉得你里面很热,很湿润,一进去也好像要融在一块儿。」他屈膝立在木风身后说:「你靠在我腿上吧。」 木风知道这样比较不累,一脸甜蜜衝着原若雩微笑,然后挺直上身,两手搭在对方结实有力的大腿上。这时原若雩放过了他的阳具,双手伸到他臀上抓揉,慢慢摸揉到臀侧,再轻易掌握住他细窄的腰肢,或揉弄弹韧的胸口。 「真美。」原若雩凝望少年陶然沉醉于情慾的模样,低声讚叹。 「噢嗯。」木风的腰被原若雩抓着摆动,巨根顶至秘径深处,虽然他紧抿着唇,鼻端仍不时哼出呻吟。不过他知道原若雩远远不会因此满足,于是更卖力的款摆腰肢,粗大的肉棒反覆辗烫他体内的肉壁,迅速攀升的快感几乎烧光他的羞耻心和矜持,不仅再也憋不住呻吟,还哼叫得越发轻软诱人。 原若雩听木风每次轻唤他的声调,都犹如无数带细小倒勾的种籽,漫天纷飞后落在他心田里扎根发芽,教他心痒又心疼。 「啊啊、嗬啊──啊嗯、嗬嗯……」木风扭过上身,一臂向后撑在原若雩腿间,另一手则被原若雩拉着。原若雩倏地坐起身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到怀里恣意亲吮、啃吻,在他颈侧、胸上等处吮咬出爱痕,他带着哭音哼吟:「你怎么……呃嗯、嗬啊……」 「不能让你太过操劳啊。」原若雩边顶他边笑语:「你得保留体力陪我,知道么?」 木风懵懵瞅着原若雩,后者看到少年一脸无辜的表情,内心慾望变得更为凶残。 「接下来都交给我。」原若雩的语调很轻柔,说着在木风脸上、唇间轻吻,然后就着交合的姿态将木风抱住。娇小的木风坐在他怀中,他能轻易低头舔到木风娇小的乳尖,将其舔吮得发硬突起,变得像细嫩淡粉的小花苞,再用舌尖、齿列巧妙撩拨。 「唔呃、嗬啊啊,太……太激烈了,上下都……同时的话,我……」木风喘得厉害,一句话都讲不完整,双手不由自主推抵男子厚实的胸膛和肩膀,但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用,只能任由慾火烧蚀。木风彷彿被滚烫的火炬钉在原若雩怀里,快乐至极反而有点难以承受,呻吟中夹杂的哭腔渐浓。 原若雩知道木风深陷在欢愉的漩涡中,虽是混乱,却也难以自拔,因此他不会就此停下,反而像逮住珍宝的巨龙,不但随身紧守着宝物,更贪恋的将其箍在怀中反覆疼爱,如此才能稍微缓解狂暴的慾念。 木风不知不觉被放倒在床间,仰躺喘了口气,原若雩就欺身压下来含住他的唇瓣吮吻并低喃:「木风,今天这是刚开始,别睡着了。」 「你这么闹我,我怎么睡得着?」木风神态慵懒的白他一眼,却不知道仅是随意一个眼神也能像最香的诱饵,深深吸引着原若雩。 「呵,那就好。别睡,和我一起享乐。」原若雩一手揉着少年的胸,这处不使劲的时候,肌肉既柔软有弹性,虽然不似女子的胸脯,却更色情。少年的腹肌也紧韧漂亮,锻鍊得很好,加上臀肉丰腴,原若雩忆起方才木风坐在他身上时,那不仅是一幅绝胜美景,也令他极为快活,想永远沉溺其中。 「好。」木风含羞带笑,淡淡应了声,他不晓得自己身子一片潮红,脸也是白里透粉,好看得很,对着心上人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原若雩抱着木风爱抚、亲吻,一面嬉戏调情,慢慢挪到了床边,他站到床边的矮阶,俯身拉起木风,令其双手环住自己的颈项说:「抱好了。」 木风不明所以,但仍双手交握扣在对方的头颈后方,他的双膝被原若雩架起来,倏地被抱起,因为吓了一跳而把对方抱更紧,慌乱中他感觉自己被巨根牢密的栓紧。 「若雩、啊、嗬呃……」木风惊喘,接下来却无法讲出更清楚的语句,慾浪将他的思绪、话音拍打得破碎不堪。原若雩就这么抱着他使劲顶弄,巨根下那副紧实的囊袋不时甩打在他股间,将他的臀肉、会阴撞得緋红一片。他歪头蹙眉,哼着可怜的声音:「噢嗯嗯……」 「太快活了。」原若雩知道木风并非真的可怜受罪,而是太过酥爽,于是他也愉悦发出低笑,卯足劲弄着怀中少年。急促顶弄片刻后再缓下来,微屈双膝蓄劲,紧接着猛然往深处凿顶,将木风顶至情潮高峰,有时他也会扭晃腰臀,让肉棒将那销魂乡用慾火燎遍。 木风爽得脚趾蜷曲,连口涎也收不住而淌下,颤抖着哭腔呻吟:「别、呜不能、太激烈……我、呜嗯……」他皱起小脸哭着洩出精水,但原若雩反而干得更迅猛,令他腰腹和腿根止不住的痉挛、抽搐,半晌淅沥淅沥的失禁了。 原若雩也在此时释出精华,他轻轻将木风放回床铺上,抚摸木风的脸,替其撩开汗湿而凌乱的瀏海与鬓发。 木风觉得自己丑态毕露,却不知他的一切看在原若雩眼中都是惹人怜爱的。他逐渐感到腹里痠胀,原若雩徐徐撤出时却又一阵空虚,同时还听到汩汩浓精涌出时发出的羞人水响,一切都臊得他想哭。木风抬起一手遮脸,闷闷哭哼了声,原若雩拿软布擦他股间并温声哄道:「没事,还是香得很,不哭了啊。」 「晚点再忙那些。」原若雩轻笑:「还没完。」 木风感觉那炽热的硬物再次抵住臀穴往里送,他惊诧望着原若雩,一手抵在对方下腹,处在馀韵中的他错乱讶道:「你、你还要么?里面已经都……我……都丢这么多了,好像快怀上了,不要了。」 原若雩知晓木风对前一世那生子药有阴影,因而安抚道:「别怕,怀不上的。与我欢爱,也是度神力给你。就算能怀上孩子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这话打动了木风,原若雩把他双腿折到身前,他自己抱着两腿含羞低噥:「我也只要你。」 *** 初夏时,沐祺刚出关,原若雩带木风回梅丘见师父和哥哥。李锦寿见小徒弟的修为进步神速,也知道是小徒弟跟着虹仙君的缘故,虽未说破什么,却也乐见其成。 沐祺很想念弟弟,木风就和原若雩在梅丘住了几日才道别。原若雩知道木风还想念其他朋友,特意带木风下界访友,不仅羽族、水族热烈欢迎款待他俩,花木界的精灵也非常喜爱木风。 木风和原若雩一同走过许多地方,夏末秋初时回到人间找寒绝、郁春,也返回人家的家。他俩的住屋施有防尘辟邪的阵法,不染尘埃也无邪气侵入,不过菜圃、果树、药园等等都是寒绝和郁春帮忙打理的,因此他们把这一路上去各族收获的土產送给寒绝他们。 寒绝一向寡言,收下礼物道谢后就默默进屋收纳,郁春留木风他们吃晚饭,木风帮忙郁春挑捡菜叶,原若雩也主动说要帮忙切肉。郁春开心的说:「你们回来得正好,接下来有好多作物要收成,我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 木风说:「你可以叫寒绝帮忙啊。」 郁春赧笑:「唉呀,我怎么好意思叫恩公做事。」 寒绝恰好走出房间,听他们在厨房间聊,过来插话道:「我无妨。你要是忙不过来,只管告诉我。」 木风念寒绝说:「怎么还要等小春开口啊?」 寒绝没有辩解什么就转身走了,郁春连忙解释:「其实寒绝大人每次都会帮我的,我还没开口以前,寒绝大人都能察觉我需要帮忙。」 木风狐疑睨她:「真的么?他这么善解人意?」 「呵呵,寒绝大人虽然不多话,但是他心地很好的。」 砰,原若雩手握菜刀在片鱼肉,不小心把砧板一併剖半了。他尷尬对受惊的少年少女解释:「我不是有意的,一时没拿捏好力道……」 木风苦笑接手菜刀,摆手将虹仙君打发去前厅:「你去陪寒绝,这里我来吧。嘖嘖,力气太大也是麻烦。」 原若雩被赶到前厅,寒绝正在温酒,也默默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他点头道谢,忽闻寒绝开口说:「入秋后这国家有个什么诸神祭,就是有一段时期同时供奉诸神,缺什么的人就求什么,郁春想进城去进香祈福。」寒绝提起此事,就是在问原若雩他们要不要同行。 原若雩跟寒绝也认识很久,明白对方言下之意,抿了一口清酒说:「我再问木风,他应该也想去。」 「好。」 「虽然我们自己就是神了。」原若雩补上这句话。 木风和郁春正好端着火锅料出来,看到厅里两个男子沉默饮酒,虽然那两者皆面无表情,但脸上彷彿透着很淡的笑意。 饭后还没等原若雩开口,郁春也提起进城拜神祈福的事,木风脱口道:「拜神?我们这儿不就有两尊么?」 郁春愣了下,会意过来就和木风哈哈大笑。白露到秋分都是诸神祭的期间,城中大小寺庙道观都有祭祀活动,多数人主要会先供奉天尊,毕竟向最高位者祈求福气或许最灵验。然而木风和原若雩并不打算去拜天尊,郁春在和他们相处下也多少察觉一些事,或听寒绝提过什么,所以也没有要向天尊祈祷。 他们四者有默契的去了张神医庙,远在神界的张朔萍收到两位大神的祈愿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张神医庙里也供奉了药酒仙、蔘王等相关的神灵,原若雩他们都一併拜了,当作是跨界问候。 木风一想到神界朋友们可能会有的反应也觉得好玩,邀其他人再去拜别间庙,把相识的神仙全都问候了一遍。 傍晚时他们走到一个小坡道,道旁有间小庙,庙外还排了长长的人龙,光看都晓得这间小庙香火兴旺,郁春一脸害羞提议道:「既然都来这里了,也到这间庙里拜一下?」 木风问:「好啊,这间庙供奉的主神是?」 郁春回答:「主神是混沌古神,牧云神仙、茶神也有,这里的人相信混沌古神掌管着梦境,会在梦中牵引人们前往想去的地方,追求所想要的东西,所以求财、求健康平安、求姻缘都可以,比起其他国家拜天尊,这个国家更多人信奉混沌古神。」 木风一听眼睛都亮了:「掌管梦的混沌?真厉害啊,那一定得认真许愿。」 郁春看向寒绝、原若雩,小心翼翼询问:「二位大人在神界有没有见过混沌古神呢?」 寒绝想都没想就答:「不知道,没见过。」 原若雩却若有所思回说:「我在这世界没见过,但也不能说没有。也许不是在这个世界,而是在天外天的其他世界。不管怎样,先进去吧。」 木风看原若雩想施法作弊,捉住他的手说:「不能这样,好好的排队才显得有诚意。」 于是他们排了半个时辰才进去庙里,天已经黑了。小庙建得不特别华美,不过庭园小巧古雅,庙方也不让人一次全都蜂涌而入,所以并不觉得拥挤。庙里环境清幽,进香离开后,香客们的心情也沉淀了许多。 木风他们走下坡道时都一阵沉默,回到大道后木风问:「如何?你们觉得有神灵?」 寒绝陷入沉思,原若雩坦言道:「我感觉不到有神,可是也无法肯定的说没有。」 郁春听不明白:「听起来好矛盾啊?」 寒绝向她解释道:「他的意思是,混沌古神有可能比我们都还厉害。更厉害的神灵,我们无法察觉或轻易捉摸,就像你们凡人拜神的时候,也无法感知到神灵的真身何在,更无法猜测神意。」 木风噗哧笑了声,说:「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难得体会一次凡人参拜神庙的感受?」 「呵,也许吧。」原若雩问:「你许什么愿?」 木风勾起嘴角:「你猜?」 寒绝也问郁春说:「你许的愿是不是剑术进步?」 郁春蹙眉:「我怎么可能浪费愿望啊。」 「浪费?」寒绝失笑。 郁春反问:「这是寒绝大人的愿望吧?」 寒绝摇头:「我所求的是……」 木风跟原若雩不禁安静下来等寒绝的下文,寒绝又不想吊郁春的胃口,只好硬着头皮讲完:「是你平安健康,一生喜乐无忧。」 「噫?」郁春愣了下,露出开心的笑容说:「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 寒绝绷着脸,心想不能只有自己讲出来,于是也问木风他们说:「你们两个许什么愿?」 原若雩看了眼木风:「你先说?」 木风不再卖关子,耸肩道:「自由自在,心想事成。」 原若雩蹙眉问:「不是许愿和我一直在一起?」 木风咧嘴嘻笑:「也算吧?心想事成,不就是包括在里面啦?你呢?」 原若雩望向夹道亮煌煌的灯笼,正思忖该如何回答,思绪就被夜空骤然落下的数道耀眼流光打乱了。 那些并非流星,也非异火,而是修士。流光似乎往方才的小庙落下,木风问:「你们都瞧见啦?那都是修士吧?修士也去拜庙?」 「我认为不是。」寒绝转身回望坡道说:「来的都是修为匪浅的傢伙。」 原若雩本想跟木风说不必管下界间事,但木风已经好奇的拉着他往回走,还没上坡道就看见香客们鸟兽散,庙里迸出斗法的光亮和声响,灵气回荡,不及逃避的杂灵也受波及而消亡。 木风一行返回小庙后见到数十名修士围着一位样貌清秀的男子,后者拿着一件手镜般的法宝抵抗法术。寒绝见状冷声道:「以多欺少,下流。」说完就一剑扫杀那伙修士,虽不致命,但也让那数十人都吐血倒下,痛苦呻吟后晕死过去。 木风朝被围攻的男子喊:「你没事吧?」 那名男子发髻凌乱,看起来颇狼狈,他惊怕的盯住附近所有活物,也提防木风他们一行,无奈他的身心过于疲惫,还没能出声回应就抓着法宝昏厥了。 「噯?喂?」木风上前查看,原若雩紧随在他身旁,寒绝跟郁春也双双跟上来。等他们在夜色中看清昏厥的男子后皆是一愣,因为这名男子的肚子明显隆起,但其四肢和脸皆是清瘦的,这体态简直就是已怀胎数月的样子。 郁春掩嘴惊呼:「这是传说中服了生子药的男人?」 木风瞪大眼看她:「什么生子药?」 郁春被木风的样子吓到,结巴道:「我、我以前在村子里,听说过的,是外来客讲的,说有些修士捉了祥兽,逼祥兽生子,我以为那是坊间谣传……」 木风听到生子药的事就感觉噁心,还一阵头晕目眩,原若雩扶稳了他说:「别怕。」 寒绝指着地上显怀的男子问:「这个怎么办?」 木风忍着噁心,冒着冷汗下决定:「总不能丢着不管,先救回去再说。」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参 寒绝当初在人间选的住所是块风水宝地,木风他们也住在这里,夏季入夜以后不会过于闷热,虽然离河川还要走一小段路,但下坡不久就有个荷花池塘,木风他们屋前也栽植慈箛、莕菜等水草,即使初秋也偶尔可见流萤飞舞。 前一晚他们救回了一名修士,寒绝将之安顿在隔壁小屋,木风和原若雩也先回自己的住处歇下。 原若雩施法让木风熟睡一晚,木风睡醒后就躺在床里发呆,原若雩在屋前劳作时感知到屋内动静,就去洗净手再端了盆水进来,温柔唤道:「醒了就来洗把脸吧。」 木风撩开床帷低头像在找什么,原若雩搁下水盆就走到床边跪了单膝,把他一脚放到自己腿上套好罗袜,木风愣愣的问:「你做什么啊?」 「帮你穿袜子,看不出来?」 木风想说他自己能穿,但原若雩笑看他说:「你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连袜子都找不着。」原若雩一併伺候他把鞋子穿好,带他去洗脸。 「昨晚那个人呢?」木风问起前一晚救下的陌生人,那是个服了生子药的男子。 原若雩说:「寒绝扛去他们隔壁屋,还没醒来。我已经请张朔萍来一趟,等她应付完诸神祭或许能赶来。」 木风陷入沉思,原若雩抓了抓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再三确认李锦寿和你哥不打算繁衍后代,也屡屡暗示过,而且男子生子有违自然,相信他们也不傻,别太担心。」 木风摸了摸原若雩搭在他肩上的手,回以浅笑。等他一洗好脸,原若雩就拿柔软的毛巾替他轻轻压乾,举止温柔得像是担心会碰碎他,他好笑问:「你应该不是为了这张脸才变得小心翼翼?」 原若雩闻言一笑,搁下毛巾,捧起木风的脸往脸颊、嘴唇重重的啄吻,亲嘬出细声来,接着反问:「你认为我是看重你的皮相?」 「就是随口问问。你上辈子就喜欢我了,也不是因为我现在这样。」木风坐下来,原若雩把水盆毛巾都收走,又端了花茶回来。 「早上採的鲜花,煮了些花茶。」原若雩把茶倒好递到木风面前,木风道谢后浅抿一口,夸了句好喝,他坐到对面望着木风饮茶的样子,木风闻着茶香,也回望着他发呆。 木风说:「你这样对我,好像在供佛似的。」 原若雩没有反驳,认真道:「嗯。你是我的神仙佛菩萨。」 「到底在讲什么啦?」木风笑出声,一脸羞臊。 这一刻如此的恬静美好,不必为了生存而汲汲营营,不必为了顾虑谁而勉强自己思考,他们像两朵云悄然无息的交会,碰到了一起,即使没有目光相接也知晓彼此的样子,没有交谈也满心惦念对方。 木风知道原若雩在关怀自己,也凝视着他,这让他感到安心自在,半点都不觉得束缚,他有感而发告诉原若雩说:「先前田边长了些蒲公英,我喜欢把它们的种籽都吹散。有时觉得自己像那些种籽,不知道要飞去哪里,好在遇上了你,这心里才觉得踏实。」 原若雩没应话,只是稍微瞇起长眸望着木风,眸中歛藏着深情。 木风接着聊道:「以前我们那个村子附近有座高大的雪山,传说山中有个隐居的修仙者,生得很俊美,修为也厉害,不少修真者都倾慕他,想和他成为道侣。可是那位修仙者很孤傲,虽然他并不排斥与同道切磋往来,但从来没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有天修仙者救了一个进山採药的姑娘,对那姑娘一见钟情,不过那位姑娘养好伤就下山去了,不像其他人都想和修仙者在一起。修仙者为了和那姑娘长相廝守,放弃了修炼,返回人间生活,终于追求到那位姑娘,两人就和其他凡人一样结婚生子。虽然一开始也遭遇不少麻烦,但他们始终都在一起。 无奈红顏薄命,那位姑娘终究是个凡人,过没几年她的寿限一到就走了。修仙者哀慟不已,最后也没再回去修炼,而是守着他们的家直到寿元将尽,据说活了两百多岁。这是我听爹娘讲的故事,小时候听完我并没有很喜欢,但却记得很清楚。」 故事讲完,原若雩想了想,回他说:「我也没有很喜欢。那个人为何不带喜欢的人一块儿修炼,一起活得久一点?」 木风耸肩:「可能人家姑娘不喜欢修炼吧?或是,没有修炼的天赋,与其虚掷光阴做没用的事,不如一起好好的过日子?」 「也是有这种可能。他活着,是为了能记着心爱的姑娘?」 「说不定是那姑娘希望他活下去。」木风猜测。 「活着饱受相思煎熬……」 「有什么办法呢?喜欢就喜欢了。」 「也是。」 「若雩。」木风轻唤他一声。 「嗯?」 「我不是因为你很好才喜欢你的,而是因为是你才好。」 原若雩失笑:「怎么突然讲这个?」 木风喝了口茶平缓心情,低头抿笑说:「刚才胡乱问了你奇怪的话,你别介怀。我知道你不是看重皮相的人,我也不是。不仅是皮相,我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好才喜欢你,喔,当然你是很好啦,但就算你变得眼歪嘴斜还矮我一个脑袋以上,我也照样喜欢你的。」 原若雩听到这么古怪的表白便哈哈大笑,点头连应两声好。 木风又聊到刚才的故事,他说:「我不喜欢那故事,大概是因为他们最后还是分开了吧。生离死别,终究难免。就算是神,也是会有一死吧?」 原若雩想了想答道:「是。」 木风握住原若雩搁在桌上的手说:「我也是后来修炼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死了都会一直当鬼的,没有修为的人死后的魂魄会在人世渐渐消散,所以才得前往属于鬼灵的地方。但是途中很容易被其他修炼的精怪妖鬼摄走、吃掉。我修炼也算有小成,万一将来死掉的话──」 原若雩神色微变,压抑住情绪,他实在听不得木风提起死字,光想都令他有阴影。木风话语顿了下,握紧他的手接着讲:「你别怕,我一定努力不这么快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万一我死掉,因为我有些道行在,应该也是个有法力的鬼,没那么脆弱,所以我也会试着找到你。你应该不怕鬼吧?」 「不怕。」原若雩反过来握他的手说:「你比我的命跟尊严还重要,不要轻易提死这种事。」 木风苦笑了下:「以防万一嘛,我也是认真跟你讲的。不管要花多久,我都会找到你,因为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作鬼也好,转生也好,变成一棵草也罢,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你就不担心你我将来会变?转生后没了记忆,也不再是同一个你或我了。」 木风浅笑:「那也不坏,新的我和新的你,永远都不会腻。何况灵魂是同一个啊。要是哪天你真的忘了我,而且再也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留恋跟纠缠,转头就走,你放心吧。」 原若雩唇角微扬,回他说:「嗯,那就好。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管要花多久的岁月,走多少路,都会到你那里。但我无法瀟洒,就算你不喜欢我了,我也会再让你喜欢我。」 「哦,这话真令我安心啊。」木风说完,和原若雩两者相视而笑。 这时屋外飞来一隻白色雀鸟停在窗櫺上,雀鸟张嘴发出郁春的声音说:「虹仙君、木风,那位郎君醒啦,二位有空的话请过来一趟。」 寒绝住所旁的那间小屋,平常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空屋,前一晚临时用法术收拾出来安置救下的男子。木风他们到来时,张朔萍已经在屋里为那名男子看诊,郁春正好端茶水过来,寒绝则始终像尊雕像一样站在窗边。张朔萍吩咐郁春说:「先让他喝点水,一会儿让他吃饱一点,他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心神耗弱,又饿得太久才晕倒。」 床上的男子蹙眉道:「我不饿,我不想吃……」 张朔萍看懂他的心思就说:「你是想把胎儿饿死?这办法太蠢了,我开个药帮你打胎即可。」 那名男子黯淡的双眼重燃一簇火光:「你能帮我打胎?」 张朔萍点头跟他解释:「能百发百中迫人有孕的药,应该是结合咒术炼成的,不管给谁吃都太阴损了。尤其男子孕期身体会有剧大的异变,为了能像女子那般孕育胎儿,身上所有精气血全都会消耗,这么不惜牺牲大人的性命也要令胎儿成形出世,大人小孩都无辜,这样岂不是造孽? 女人產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男人生子远比坤身產子凶险,即便生完没死,身体也不可能再恢復从前那样,而且命也不长了。所以想要保命、想恢復本来的样子,越早打胎越好。何况为了生子却要害人性命,这种人的血脉也没有延续的必要不是?」」 那男子双手交握行礼,用虚弱的声音向张朔萍说:「多谢神医,求神医救我,我不想死。」 张朔萍起身道:「你还要谢谢他们几个救你回来。」 「乔某多谢诸位救命之恩,你们都是乔某的恩人。」 寒绝简短问那男子:「名字?来歷?」 「我叫乔孟冉,是绿莲宗最后倖存的弟子。」男子说完又下床朝他们行礼,木风走近扶他回床里说:「不必多礼,快回床上。我叫木风,窗边那位是寒绝,帮你倒茶水这位是郁春,方才给你号脉看诊的是张朔萍,张神医。门边那位是原若雩,也是我的伴侣,虹仙君。」 木风说完最后那句,偷瞄了下原若雩的反应,虽然原若雩面无表情,但飘忽的目光应该是害羞了吧。 郁春端茶水给乔孟冉喝,又带张朔萍到隔壁主屋去开药方,屋里剩下寒绝、木风、原若雩几个盯着乔孟冉。 木风看寒绝和原若雩都没打算开口,乔孟冉又一脸尷尬拘谨的样子,只好由他接着聊:「我就称你乔公子?」 「啊,不敢当,你喊我乔三就好。我在家排行老三,不过我家也只剩我一人了。」他看木风好像希望自己能聊更多,于是接着讲:「我们乔家原本世代在朝为官,因捲入党争而遭灭门之祸,入狱的、沦为官奴的都被暗地里害死,我为奴时,主人家放出豢养的猎犬追咬我和其他奴僕,我侥倖逃进山中,被路过的绿莲宗宗主所救,收为徒弟。 虽然宗主很快就去闭关了,但师兄师姐对我都好,本以为将来能安生度日,没想到几年后出现了古妖魔肆虐,还引发好几场妖兽的兽潮,修真界大乱,我们绿莲宗也难逃此劫……」 乔孟冉被修真界某大门派的少主发现尚存一息,用了灵药救活,但是该门派规矩繁多又相当严格,非弟子不得留驻在门派境内,乔孟冉为了能留下来,又听说过一些修真界传闻,便谎称自己是祥兽族。于是该门派以保护祥兽族为由,允许乔孟冉待在那少主身边。 木风听他讲到这里就陷入沉默,也不好意思多问什么,正想叫原若雩跟寒绝一起出去,让乔孟冉独自静一静,就听乔孟冉接着讲:「我并不想冒用祥兽族的身份,但一无所有的我感到非常徬徨无助,若是离开他,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正因为我变得脆弱,不堪打击,才干了这么多蠢事。 那时少主屡屡向我示好,我也接受了,其他人知情也没有阻拦,似乎是不反对两个男子在一起。倘若是在人间,在我的母国,这种事是绝对不可以的,不过到了修真界便也不必守那些人间世俗的规矩,所以我又开始对将来的日子怀抱期望,但心中也一直不安,常常想着该在怎样的时机向少主坦言我并非祥兽族的事。 直到他骗我服下生子药……呵,是啊,曾经让修真界为之疯狂的祥兽族,多少门派以保护他们为名义将其软禁、豢养起来,我这个冒牌的也不可能逃过这种事吧。这或许就是我撒谎的报应,我后悔了,但还是不想死,所以假意和他们虚与委蛇,偷走法宝逃到人间来。」 木风问:「他们发现你不是祥兽了?」 乔孟冉看他一眼,带着轻叹回答道:「我说了,信不信由他们。反正被他们捉回去的话,我是註定会生不如死的。但他们怎么没想过像我这样惨的经歷,怎么会是祥兽呢?」 木风想起以前常被朋友们开玩笑说的话,脱口回应:「祥兽是给身边人带来福气幸运,又不是自己有福气跟幸运的吧?」 乔孟冉没想到木风会说这种话,意外失笑。他说:「但是,也是我先骗了他,他误以为我是祥兽才骗我服生子药,也算扯平了吧……」 木风皱眉:「话可不能这么讲,你骗他又不是想谋财害命,只是想留在他那儿,他骗你可是会要了你的性命啊。不过这里有神仙佈下的阵法,谁都无法轻易进来,你不必担心,想在这里久住也没关係的。」 乔孟冉神情复杂道:「是真的神仙佈的阵法?想来恩公们也都不是泛泛之辈,方才醒来一见到你们诸位,我就在想这几位看来不像凡人,又和一般修士不一样。想来应该都是什么隐世不出的大能,大概只有郁春姑娘像是凡人吧?」 木风挑眉回应:「你猜得没错,郁春是凡人。」他知道乔孟冉误会他们是神仙收的弟子了,也不打算多作解释。 乔孟冉神情微赧:「毕竟也在修真界待过数年,多少看得出不太一样,修真界不乏相貌出色的人,却也没见过如你们几位这般好看又气宇不凡的……唉,虽然终究还是被他骗了。」这话里的「他」指的便是那位大门派的少主了。 原若雩走到木风身后说:「乔三郎这两日服了张神医的药打胎,之后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吧。」 寒绝接话道:「等养好身子再帮忙下地干活。」 木风笑出声,对乔孟冉说:「寒绝说话就是这么直来直往,你习惯就好。他啊,心地很好的,郁春妹妹也是他救回来的。」 乔孟冉说:「这次我真是遇上几位贵人了。相救之恩,感激不尽。」说着他在床里跪着朝木风几个拜了又拜。 木风劝道:「不必如此,你、你有孕在身,还是不要这么激动比较好。」 乔孟冉正欲开口,忽觉一阵反胃,连忙摀嘴乾呕,又不敢弄污人家的地方,憋得眼角出泪。木风递帕子给乔孟冉,乔孟冉涨红了脸说:「多谢。说来也是矛盾,以男子之身有孕,确实是羞耻,但也想起母亲当初怀胎的辛苦和危险。不过我是个自私的人,何况孩子未出世,我不想让孩子一来到世间就吃苦,我也是受骗才受孕的,我……实在不想……」 木风拍拍乔孟冉的肩膀安慰道:「虽然难以体会,但我多少能想像你心里的苦。你不必太过为难自己,胎儿没出世以前,不过就是团肉罢了。」 乔孟冉不自觉摸着隆起的孕肚低喃:「可我感觉得到胎动……我这样是不是太狠心了?」 木风叹道:「你自己也清楚孩子出世要吃苦的,倒不如别生下来。再说,这团肉会动是会动,可它还没有魂魄,要有神魂意识还得等到出世以后。你肚子里的就只是团会动的肉,若它在你腹中已有神识,那就不是寻常的凡胎了。不过这么一想也是可怕啊。」 乔孟冉听了尷尬附和:「确实是这样。我一个凡人,那傢伙也是人,总不会生出什么怪胎吧。」 「没错、没错,何况张神医也是这么认为,不然不会贸然帮你打胎。况且这种情况自然还是得优先保住大人。」木风怕乔孟冉继续乱想,起身拉着原若雩的手说:「乔三郎安心歇着,我们去帮郁春准备饭菜,寒绝,你要不就在这里陪他吧。」 等木风他们走后,乔孟冉怯生生瞄了眼寒绝说:「那两位的感情真好啊。真是令人羡慕。」 寒绝望向窗外朋友们的身影回道:「是很好。等你找到自己珍惜的人事物,也就没什么好羡慕别人的了。」 乔孟冉垂首苦笑:「我现在只想珍惜自己这条命。一旦我死了,那么乔家、绿莲宗,便没人记得了。」 寒绝看向乔孟冉,回想自己下凡后也改变了许多,不,是自他遇上木风以后就一直在改变,有时虽然也会遇上不如意的事,但也因为这些变化而邂逅了郁春,怎么想都是值得的。他虽然不像木风那么和善待人,但也知道乔三郎需要人帮一把,他思量半晌说:「我会一直带着郁春修炼,就算将来她想去别处,我也不会把这里的阵法撤了,或是挪走。你要是需要一个栖身之处,儘管住下也不要紧。」 乔孟冉感激的看着寒绝,寒绝别开脸说:「从你醒来不知对我们谢过多少回,不必再谢了。何况等你好了,还得帮忙干活,我们做的也不算什么。至于张朔萍的诊金,你就每年诸神祭的期间在这儿弄个祭礼拜个张医神就行了。」 乔孟冉点头:「明白。张神医的名字,与张神医庙里的神仙念起来一样,是为了向那位医神看齐么?」 寒绝有些无语,看来这青年还搞不清楚他们几个是真的神仙,于是敷衍道:「可能是吧,我不清楚。」 *** 乔孟冉在小屋休养两天,张朔萍也调配好打胎药,还算好了服药的日子跟时辰。某个温暖的秋日正午,木风一行都在小屋里,隔着一张屏风关心乔三郎,张朔萍在床边跟乔孟冉说:「接下来要在你肚子上画符。」 乔孟冉有些为难,他问:「我要把衣服脱了?」 张朔萍说:「不必,我凌空画符施法,你先把打胎药喝了。其他人到隔壁屋里等消息吧。」 木风好奇要如何打胎,不过他们还是被张朔萍打发到隔壁去。没多久他们听到小屋传来乔孟冉的哀号声,叫得颇惨,但是并没有持续太久,约莫一柱香以后就几乎没听到任何动静。 郁春绣着手里的帕子分心问:「乔三郎会不会晕过去啦?」 木风淡定道:「张神医要是需要帮手会喊我们的。」 小屋里,张朔萍拿毛巾替痛晕过去的乔孟冉擦汗,乔孟冉的肚子消下去,床褥被乔孟冉的汗与泪濡湿了一大片,她扶起乔孟冉,拍脸把人喊醒:「还没完,再把这半碗药喝了吧,喝了就没事了。」 乔孟冉勉强睁眼哼出轻吟,把张朔萍事先备好的药汤喝完就累得再次睡着。张朔萍到隔壁屋里交代结果:「已经解决了。他会没事的,不过补药能喝上半个月最好,还有多泡一泡半身药浴。虽是男子打胎,但也要给他补一补,你们就弄些鸡汤、鱼汤什么的,一会儿我留本药膳食谱。他此时虚不受补,太好的丹药也消受不了。」 原若雩上前谢过她说:「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张朔萍豪爽摆手:「没什么,你们也无法带他这样的凡人到神界,我也挺好奇下界的生子药是怎么回事。虽然不晓得派不派得上用场,但我把打胎药的基本药方和相辅的法术都写在这儿了,你们自己留着,看着办吧。」 木风立刻伸手去接那药方:「谢谢张神医!」 郁春在一旁感慨道:「没想到修仙的人也有这么多坏心思,骗得乔三郎这么苦。要是能把这药方流传出去,说不定能帮到和乔三郎一样受苦的男子。」 木风微蹙眉心说:「这打胎药不能就这么流出去,万一被有心者利用也不好。」 张朔萍认同道:「没有错,这药也能令女子流產,或是稍微变动药方就成了伤人根本的毒剂,而且药方还得配合法术,还是谨慎为上。」 原若雩握着木风的手赞同道:「还是木风和医神顾虑得对,药方先留着,之后再作打算。希望不会再有机会用得上。」 木风没想到原若雩在他人面前也会这么自然和他牵手,他暗自窃喜,面上抿了抿嘴装作无事。 乔孟冉的事暂时就这么解决了,后来听说修真界某大门派出动不少人在寻找乔孟冉的下落,说是有妖道把他们少主的未来道侣劫走,并且打伤他们的人,但无论是木风他们几个或是乔孟冉这个事主都不打算再出面招惹那些麻烦,这场风波也就渐渐无疾而终。 木风取得药方,迫不及待想把这些事说给沐祺听,原若雩就在初秋时陪他回到梅丘。沐祺听到乔孟冉的遭遇后说:「没想到有这样可怕的事,看来修真界也是相当险恶啊。」 木风笑问:「哥哥这么不安,要不我就留下来陪你吧?」 沐祺轻拍了下弟弟的脸颊,扬起下巴使了个眼色回说:「我留你陪我,虹仙君可要着急了。不必啦,我和师父都很好,你就好好和虹仙君一起过吧。」 木风皱眉撒娇道:「哥,你都不想念我啊?」 沐祺好笑睨他一眼:「真拿你没輒。我当然是想你,所以你这会儿就和虹仙君在神界待久一点吧?我想,那位先前或许是一时兴起才戏弄你,也许渐渐的就不会记得我们的事了。」 木风知道兄长说的「那位」指的是天尊,他认为兄长说得有道理,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也不太担心,何况我们到神界以后,除非是师父带着我们兄弟去天宫赴宴或是送谢礼过去,不然那位也不太在意我们兄弟俩。其实他把我们带上来,无非是不希望下界闹得太乱,顺便给虹仙君弄个招福的摆设吧?」 原若雩站在木风身后,闻言有些尷尬的清嗓解释:「我知道兄长有此意图,不过我从没把木风当作是物品摆设。」 木风笑呵呵安抚他说:「我跟哥哥都知道啦。」 在一旁煮茶,静静聆听他们间聊的李锦寿一面斟茶说道:「就算未必被那位惦记,不过,木风也要回避才行。毕竟如今的你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木风接过师父那盏茶,带着轻松的笑意说:「知道啦。多谢师父提醒。」 李锦寿看小徒弟的笑顏仍有些不放心,于是又看向其身后的虹仙君说:「我这个小徒儿,就有劳虹仙君看顾了。」 原若雩慎重答应:「我会倾尽一切守护木风。」 沐祺看木风的目光飘忽,彷彿心不在焉的样子,明白这是弟弟害羞时会有的其中一种反应,而原若雩似乎也熟知木风这一面,默默抓着木风的肩膀轻揉了下,看着他俩这般相知相守,心中也默默觉得宽慰。 木风搁下喝空的茶盏说:「别提那位啦,师父,哥哥,你们有空也下界来找我们玩嘛。寒绝帮郁春养了一窝兔子,很可爱的,还有驴子、马,若雩说要帮我挖个水塘,在水上架一座鞦韆,我们那儿会越来越好玩。先前也跟其他朋友聊过,孔秀皓他们都说要来玩呢。」 李锦寿听了只是微笑,沐祺捏了下弟弟的鼻子说:「你啊,真是孩子气。行啊,但要再过阵子才行,最近师父翻出了好几件需要修补的法宝,得到比较远的神山找工匠,办完这事就去你们那儿。」 木风开心不已,转头拉着原若雩的袖子说:「你听到啦,我们再多盖间屋子吧,给亲友住的。」 原若雩笑回:「你乾脆开客栈好了,把那九界朋友全邀来。」 「哦,好主意。」木风也只是说笑,没打算做亲友们的生意,一来他不好意思做这种事,二来也不想扰乱寒绝他们的清修之地。 几日后张朔萍来梅丘拜访木风他们,为的是告知他们先前调查生子药的事。修真界之中,修为越高者越难有子嗣,因为修仙是逆天而为,想精进修为就得在某一方面有所牺牲,然而有位医修用上古遗留的神鼎做出生子药,将第一批製出的药送给某几大门派的修士,一来是想卖人情,二来是藉机试药。 张朔萍讲到这里冷笑了下:「好在生子药对他们而言也不是很好炼製的东西,而且我已经对那位医修降下惩罚,很快他就会遭报应了。」 张朔萍性情直爽,讲完这些也没有留下来间聊,喝完一杯茶就走了。 木风听完这些事的反应很淡,既没有感到痛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原若雩陪他在梅丘晃了一天,回屋后拉着他的双手关心道:「木风,你在想什么?张朔萍走后你就变得寡言沉默了,能告诉我么?」 木风抬头望着原若雩的紫眸,不带任何情绪波荡的问:「只要是神明施予的,不管怎样都是应得的报应?张神医说,她给那位医修降下报应了。」 「你不认同她的作为?还是不理解她的说法?」 「都不是,我也觉得那位医修活该。我知道张朔萍言行直爽,不过她行医看诊绝不轻率,对自己和弟子都很严格。但是,不是所有神仙都像她那样吧?神犯错的话,神为恶的话,其他眾生又该怎么办?」 木风看原若雩一时也答不上话,垂眼苦笑道:「就当是我没事找事,庸人自扰吧。不过,妙奢天没有了,如果我是神,我一定让那些修真界有参与此事的人都不幸。凭什么我和哥哥这么不幸,还要为他们带来福气跟幸运啊……我心里一直都恨,但最恨自己的弱小。要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也只会一直想着怎么保全哥哥,然后对那些修士报仇。」 「木风……」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哥哥跟师父都很好,你跟我,寒绝、郁春,还有其他朋友们都很好,我越来越捨不得你们,只要想起你们,我心里就开心。乔孟冉说他要活着,记得那些亲友、同门,我也想这样,虽然想起来也会悲伤,可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我已经不会只是想起失去他们的伤痛,也会想起以前快乐的时候,和爹娘、邻居一起相处时开心的日子。」 木风垂首,反握住原若雩那双比自己还要宽大的手,他涩然微笑道:「我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想怎样,只是想要现在的好日子越久越好。只不过,今天张朔萍说着报应一词,让我忽然很不安。」 原若雩隐约知道木风的不安是源于他的兄长,因为他也一样,但重活一次,许多事都有了变化,说不定原若歆也不会再伤害他在乎的人?他并不是害怕和兄长决裂相杀,而是不想破坏此时和乐的生活,他想和木风长长久久。 木风低着头,用有些阴沉的语调轻喃:「有时我会想,要是这世界没有神就好了,说不定本来就不需要神。」 「或许,是神需要人吧。」 木风仰望原若雩,莞尔道:「我也这么想。你放心,我没有要逼你和那位做什么了断,这辈子他也没做出和上辈子一样的事,当时我跳的那口剑炉,如今连火都没有呢。」他知道原若雩跟自己一样,只是因为此刻的幸福而有些不安,并非没有勇气面对可能遭受的劫数。 原若雩紧紧抱住木风,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讲,但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恨不得将木风藏到自己心里,藏到谁都无法窥看、碰触的地方。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肆 原若歆望着薄雾般的帷幔发愣,片刻后才从床里坐起身,像往常那样喊仙侍伺候:「桃铃。」 平时负责天尊起居的桃铃这会儿不在寝殿内,而是一位身材曼妙的美女走近床边,她出声道:「由妾身伺候天尊吧。」 原若歆揭开床帷一看,是最近被他宠幸的羽族公主,舞熎。然而原若歆一时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也不在意这些,就这么赤身裸体的下床,任由那羽族女子为他更衣。 这座寝殿被园林环绕,远近有数座虹桥,花草树木或奇岩怪石皆有精妙摆佈,天宫诸殿房室亦是精雕细琢,用色精巧,每当天光上浮之际,室内也被特殊的漆饰或陈设的宝物照得亮煌煌的。 然而和此刻的天尊相比,任何绝胜都变得逊色。舞熎并非初次见到天尊衣不蔽体的样子,也不是没看过这般高大英武的男子,但有谁像天尊这么俊美而强大呢?下界精怪多少是慕强的,她感受得到天尊有多强大,而且放眼整个神界能和虹仙君一样好看的也就只有天尊了吧? 不过崇拜天尊,甚至对其有恋慕之心者不只舞熎一个,原若歆即使察觉舞熎的心思也毫无感想,他并不关心舞熎在想什么,只在意自己的仙侍被打发去哪里了。原若歆更衣后随口一问:「桃铃呢?」 舞熎温婉一笑,答道:「天尊不是一向嫌她迷糊、缺心眼么?所以我让她去别处找事做,别在这里惹您心烦。」 「呵,小小一个仙侍,有什么好让我心烦的。」 原若歆接过她备好的帕子擦脸,虽然他从不沾染尘埃,但这些事就像个仪式而已,谁来负责都行,他并不太在意,只不过桃铃是他亲自挑进天宫的仙侍,这羽族公主自作主张让他不太高兴。 他面上不显露这些心思,只是戏謔道:「不过你也不愧是各族都争抢着要娶回去的名门女子,聪颖贤慧,也十分有主见,连我身旁这些事也能作主了?」 舞熎不像桃铃少根筋,当即听懂天尊不悦,赶紧跪下求饶:「天尊恕罪,妾身只是想更亲近您,想亲自照料您的一切,这才……」 「你该不会是吃桃铃的醋?」原若歆好笑的扶起她,轻捏她脸蛋说:「吓成这样真可怜。我没怪你,不过是逗你而已。」 舞熎含羞抿笑,柔弱温顺的靠在原若歆怀中轻语:「天尊,您真好。」 原若歆搂着她说:「你也很好,可惜我那宝贝弟弟眼光和我不同。那次想帮他选伴侣,他还不高兴了。」 那件事虽然时隔已久,但依旧令舞熎满心尷尬,她实在不愿再想起,但仍勉强堆出笑脸回应:「天尊这么宠虹仙君,他会明白的。只不过感情的事,终究还是强求不来吧。」 「是么?你过去不是很喜欢我弟?」 舞熎苦笑了下:「是妾身愚昧,那时就算再怎么仰慕您也不敢有什么奢望,这才转而在意起虹仙君,如今也明白这对虹仙君或天尊您都是冒犯,没想到多年后您又提及此事,妾身实在羞愧难当……」 原若歆垂眼看她,冷淡的目光中有些厌烦,但语气依然温柔道:「别哭,这也没什么,那我们就不聊这些吧。我记得前阵子南方鮫人族送来一些极好的布料,你去挑一些做衣裳,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舞熎低着头泫泪欲泣,当她仰望天尊时也瞧不见天尊方才的眼神,她也没有因为得了赏赐而欣喜,只是优雅的行了一礼后道谢离开。 原若歆等羽族女子走远就施法传音,召唤桃铃过来。桃铃赶来时缠着头巾、绑起袖子、裤管,不知在忙何事。原若歆皱眉问:「你这是什么打扮?」 桃铃连忙站好,低头回答:「稟天尊,舞熎公主让我去打理药园,把千燿草移植到日照足够的地方,又叫我把──」 「够了,她是天宫的主人?」 桃铃摇头:「不,您才是天宫的主人。」 原若歆有些不耐烦的瞇起眼说:「那女子叫舞熎?往后她要你做什么,你随便敷衍就行了,嘴上应付两句,不必做也罢。」 「是,小仙知道了。」 桃铃旋身一变,恢復了往日的装扮,站在原地等候天尊吩咐。她听到天尊喃喃自语:「一样受了惊吓,惶惶不安的模样,木风就惹人怜爱多了。」 桃铃不懂天尊怎会忽然提起木风,但她也在心底认同:「是啊,木风惹人怜爱多了。」 原若歆喝着舞熎准备的茶却无心品味,只不经意想起那丑丑的小少年,怎么莫名有点想念了?也许他真正想念的是护着那丑童的弟弟吧?思绪跑到这儿,他抬眼看向桃铃问:「阿雩多久没来了?」 「唔……」桃铃仰首算日子,还没算出来就听原若歆自问自答:「至少三、四个月都没来了。看来他和那个木风在下界过得很逍遥?」 桃铃垂眼忖道:「听说是的,和他们要好的神仙精怪也常常去人间找他们玩,小仙也好想去玩喔。」 原若歆一听是人间就皱眉:「人间?哪里不挑,偏偏去人间那污浊之境做什么?对修炼一点帮助也没有,还不如住这儿。看来我那个傻弟弟也不是真的疼木风啊,怎么带那孩子去人间住,呵哼。」 桃铃听他嘴上说得很不以为然,表情却好像也有点羡慕、好奇?但她没有多嘴,记得从前木风提醒她在天尊面前尽量不要多说话,她照做以后就很少挨骂了。 原若歆想起了什么,问桃铃说:「对了,木风脱胎换骨是多久以前的事?」 「八、九年前吧。」 「有这么久?」原若歆自己也讶异,没想到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忆起来,这些年他面对阿雩时,内心变得平静无波,也许是因为和弟弟相处很久,也太过熟稔,反正阿雩能陪着他就好,倒是每次见着阿雩就会想起木风那丑童,心中会有点在意,却也不是吃醋或讨厌,仅仅是好奇。他原是想让祥兽为弟弟招福,怎么弟弟成天绕着那丑童打转? 原若歆又想起方才自己不记得舞熎的名字,一个相好半年的侍妾,他连名字都没放心上,却不知怎的把木风记着了。他不自觉扬起一抹笑容对桃铃说:「你去准备一些增进修为、补身的丹药,再挑几件男孩子可能会喜欢的法宝。要送木风的。」 桃铃不禁开心道:「真的啊?我一定会把东西都送到木风手上的!」 原若歆收起笑容,泼她冷水道:「谁让你去?我自己送去就好,反正许久没见到阿雩了。」 「……是。」桃铃难掩失望的收下命令,她也好想下界去玩呢。 *** 原若雩在屋前开闢了一块土地用来造景,筑假山挖水道,增土叠石栽花木,又弄了一块瀑布壁,壁上埋藏符阵能引来某灵泉,注水往四面八方各自成景,有的成了小池塘,有的成为细流浇灌附近果树花丛,瀑布下方则是用特殊玉石砌成的池子。 这座池子像弯曲的河道,也最为澄净,底下铺砌的灰白玉石入夜后会透出淡蓝莹光,不是人间的材料,这里也是他和木风休息的地方,因而设有结界。 这园林远不及他在神界的那座广大,但也清幽怡人,他特地为木风在池上架了鞦韆,每逢暑热逼人的天气,木风就喜欢到这里戏水。 偶尔木风会邀朋友到这座池里一同戏水消暑,今年入夏不久,羽族和水族的朋友就一同来访,木风为他们开放水池,他们自备椅榻、毯子铺设在池畔,还带了各自地界才有的土產,木风也邀来郁春、乔孟冉他们一起玩乐。 郁春坐在池边的椅榻上吃点心,一面和孔秀真玩牌。乔孟冉有点紧张,他独自坐在岸上的鞦韆椅喝果酒,木风游到池边唤他们说:「你们不来玩水啊?」 郁春说:「寒绝大人说我是成年女子,不宜下水,不过岸上也好玩。」 木风靠近乔孟冉那儿问:「你怎么不下水,是不是怕水?先前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这个池子?」 乔孟冉看水里那些水族和羽族们穿得单薄,有的身上几乎赤裸,只不过是以羽毛或鳞片蔽体,害他不敢乱瞄,只好垂眼害羞道:「我也不太方便下水吧,从前见过你这些灵禽祥瑞的朋友们,但这么近还是头一回,怕冒犯了他们……」 孔秀皓和一位鮫人青年笑着凑到木风身旁,对着乔孟冉喊话:「担心什么?我们也不是这么拘谨啦。」 「木风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啊。」 其他朋友也凑近间聊:「乔三郎是绕着弯夸我们身材好?真开心啊。」 「是啊,哪像木风,每次看我们都好冷淡喔。」 「木风从小看我们长大的,所以没感觉吧?」 「是我们看着木风长大才对啦。」 「啊哈哈哈,也可以这么说。」 孔秀皓剥好荔枝餵到木风嘴边说:「木风可是我从小看大的呢。如今生得这般俊俏出尘,我心里也很欣慰。族里的姑娘说想嫁给他,我还觉得配不上呢。」 木风吃着孔姐姐给的水果好笑道:「哪有什么配不配,只不过弟弟我已经心有所属啦。」 水族青年笑着接话:「知道,就是虹仙君嘛。虹仙君的话,任谁也只能退让啦。」 孔秀真环顾这座水池和园中景致,讚道道:「话说虹仙君对木风真是好,造了这么一座漂亮的园子给你,还弄了这座浴池。」 木风笑着解释:「这不是浴池,只是玩水的池子。」 孔秀真讶道:「不能当浴池么?这池子很乾净,又漂亮又大,只是拿来戏水的,好奢侈啊。」 木风说:「要当浴池也不是不行,但我不想露天裸露……」 孔秀真俏皮笑语:「原来是因为害羞啊。不是有虹仙君的结界么?要不是你邀我们,我们也是进不来的啊。没人能突破虹仙君的结界,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不习惯啦。」木风穿着鮫人送的衣裳在池中玩耍,身上衣物并不会湿,身上也施了法术,因此头发身子也都没有湿,只是漂在水上趋散暑气罢了。 身形高瘦的孔秀皓把木风抱到鞦韆上说:「木风,今天多谢你邀我们来玩,不过时辰不早,我们该走了。你唱首歌送我们吧?」 「好啊。」木风爽快答应。 等仙灵朋友们散场,郁春和乔孟冉也起身道别。郁春说:「我该去准备晚饭了。」 乔孟冉抬手挥别:「我得去帮她打下手。毕竟这里就我们俩没有辟穀。」 木风坐在鞦韆上和他们道别,双足泡在水里轻轻踢着水花。晚霞映在水面上的倒影本就因瀑布而扭曲,现在又被他弄出的涟漪跟水花扰得更凌乱模糊,水面映霞宛如火燄在燃烧,冷不防勾起木风心底的阴影,明知道底下不是剑炉的火,他还是吓得浑身僵住。 「木风。」 一道清冽又温润的呼唤声救了木风,像解放木风的咒语一样。木风抬头就望见原若雩在池畔,他卸下阴影抿起一抹微笑,原若雩跃进池子并朝他走来,池里水波涌动,红霞倒影更像炽烈的火,但此刻他已不再害怕,带着欢喜的笑意从鞦韆扑向原若雩。 原若雩稳稳接住木风,如今的木风已经是个俊美青年,两者在池中相拥亲吻。最初是温情的轻嘬浅啄,慾念犹如水波不停荡漾,轻浅的吻也越来越缠绵繾綣。原若雩藉水的浮力把木风抱高,木风一双笔直细长的腿环在他身上,难得居高临下的和他亲嘴嬉戏。 木风听原若雩低沉哼笑一声,含住他的唇舔咬,趁他发笑之际,舌头灵活潜游至他口中,勾缠他的舌头吸吮辗碾,他也不仅仅是被动承受,只是跟不上原若雩这么多变的攻势,刚以为舌头被放过,却又被缠捲着嘬弄。这时避水法术已失效,木风半个人都泡在水里,如此肌肤之亲,他和原若雩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渐渐像是要相融在一起,人也被吻得越来越酥麻恍惚。 「若雩……」木风获得喘息的间隙,轻喃后又被大手掐揉后颈,原若雩重重的吻他,揉他后颈的手法也越发曖昧,慢慢摸到背上的蝴蝶骨。 原若雩喜欢抚摸木风后背那对形貌漂亮的肩胛骨,薄嫩的皮肉被好看的骨相撑出美妙的起伏,许多时候他会在床上压着这青年,恣意摸着青年的后背,从这处到细窄的腰肢,再到…… 「别、别在这处。」木风慌忙按住原若雩抓在他臀上的手,窘赧低噥:「你很想在这里做么?」 原若雩知道他若提出要求,木风肯定不会拒绝,但他从不想勉强木风,于是摇头笑应:「往后再说吧。我想亲你。」 木风晓得原若雩宠他,心里漾着蜜糖般的甜,他捧起原若雩的脸又亲又舔,既是撒娇也是宠回去。如此玩闹片刻后,原若雩问:「今天好玩么?」 木风点头:「好玩,秀皓他们带了很多好吃好玩的来,秀真和郁春处得特别好,大概是因为郁春教她玩纸牌和一些人间的游戏。你呢?跟寒绝在棋盘上切磋得如何?」 原若雩耸肩:「他没赢。但也不算输太多。」 木风笑了声,往原若雩唇上轻啄:「仙君真厉害。」 原若雩目光深沉,勾起唇角要回应,却在此时感知到有不速之客,而且是他很熟悉的傢伙,骤起的警觉心让他拿指背轻刮木风的鼻樑低语:「有来客。」 木风摸着鼻子一脸懵,倏地被原若雩施法变成一隻丹顶小金鱼,噗通落到水里,但他也很快就游到原若雩浸在水中的袖子里躲着,原若雩张开手轻轻把他圆滑的鱼身拢住。 木风睁着一双圆亮的鱼眼乖乖窝在原若雩的手中,随着水波缓缓摆动如小袖子般可爱的胸鰭和飘逸鱼尾。他很少看到原若雩这么紧张,却又把这里的结界给解除了,但很快他就知道原因,那位不速之客是原若歆。 原若歆独自下界找弟弟,发现弟弟跟寒绝当了邻居,他们在各自的地盘设了结界,不过当他一走近弟弟的住所,结界就解除了,想来是弟弟察觉他的到来。他飞入园林后边走边看,多数园囿分为两者,有藏歌贮舞,流连光景者,亦有旷志怡神,蜉蝣尘外者,此外还有澄想遐观,运量宇宙,而游特其寄焉者。不过这里乍看也没什么讲究,彷彿是把一处较好看的野外挪来,摆在神界不值一顾,但越往深处走就越感到气氛不同,他想起方才来时瞄到一群仙灵刚离开,那些仙灵满是愉悦快乐的样子,若是那些能歌善舞的傢伙在这园子里,这里也确实像仙境吧。 他知道原若雩懒得交际,那些仙灵八成是木风的朋友们。思绪至此,他也走到了宛如小河的水池边,看到弟弟站在水中央就笑问:「你在这里休息,我打扰你了?」 原若雩说:「没什么,天气热,下来消暑而已。天尊怎会亲自下凡?」 原若歆挑眉:「在这里不必拘谨,喊我哥哥就好。你放心,神界的事我都打理好了,只是下来看看而已,无碍。」他瞧弟弟一手好像藏了什么,好奇询问:「木风呢?你不是陪那孩子在人间待着?」 原若雩刚想开口回话,手里的小金鱼倏地游走,还变回了原样,他诧异捉住青年的手肘,投以疑问的目光,但木风只是安抚的对他微笑了下。 「木风在此。」青年站在水中向天尊行礼,接着解释道:「方才虹仙君陪我练易形术,没来得及恭迎天尊,还泡在水里行礼,望天尊见谅。」 青年从金鱼变回人形,一蓬闪烁银芒的轻雾散开,因他立于瀑布附近,垂散而微乱的长发沾染了水气,透出丝绸般的黑亮光泽,白皙的皮肤也因水雾而彷彿透着珠光,少了胎记的五官似乎变得和从前不同,睫毛更为浓长如羽,唇色红润,下唇又较上唇丰厚些,让人瞧了就想咬一口。 原若歆出神凝望着蜕变后的木风,这青年除了个子依然不怎么高大,从头到脚就像美玉雕琢的宝贝一般,连一根发丝、一片指甲都完美无瑕,他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胸口怦然,却不知何时屏住了气息,生怕眼前的美好像梦一样散去。 直到原若雩仗着高大身躯将俊美青年护到身后,原若歆才回过神来。木风因为低头行礼,没瞧见天尊的神情,但原若雩看得一清二楚。 「你来找我,还是找木风?」原若雩面对兄长都是一贯的态度,虽然不像以前在神界总是冷如冰霜,但也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只不过此刻又多了些防备,因为他最不想让兄长瞧见木风。 原若歆一脸亲和的开玩笑说:「都是。我们好久没见了,有点想念,你们都不想念我?真是薄情啊。」 原若雩拉着木风从池边石阶上岸,他眉心微结,无奈轻叹道:「你就是一时兴起才跑来?丢着神界不管?」 原若歆露出无辜的表情辩解:「我说了,该做的事、该吩咐的我都交代好,这才下来找你们的,而且我是身外化身,本尊还在神界待着。你不欢迎我,却邀那些精怪们来玩?」 木风被原若雩藏在身后,原若雩又对天尊冷言冷语,他担心天尊降罪原若雩,于是澄清道:「那些是我的朋友,不是虹仙君邀来的,天尊别怪虹仙君。」 原若歆浅笑:「我就知道。阿雩就像座万年不融雪的冰山,怎么可能交那么多朋友。阿雩,你这么藏着木风,是还在记恨我先前捉弄他?」 「没记恨,只是木风活泼,孩子气,怕他衝撞了你。」原若雩想了下又补充道:「你时常忘了收歛神威,也怕你吓着他,他胆子小。」 原若歆鼻端哼出几声笑:「活泼孩子气却又胆小?真矛盾。好了,有你提醒我会收歛的,木风不必怕,也把我当哥哥就好,过来让我瞧瞧长多大啦。」 木风只想快点应付完打发天尊,所以绕过原若雩走出一步,再回头看了眼原若雩,带着笑意用口形说:「我没事。」 原若歆也朝木风走过去,木风的个子只到他胸口,这青年怯生生偷瞄他一眼又垂下眼眸,仅这么一个眼神都比舞熎那些侍妾可爱许多,他微笑拿出一个碧绿的戒指递过去说:「这个和里面储放的东西都是送你的礼物,这次你可要收好了。」 木风没伸手接,小心翼翼盯着对方的举动问:「为什么要送我?」 「我的好弟弟疼爱的孩子长大了,我身为长辈,不是也该送礼祝贺?虽然迟了几年,你不会怪我吧?」 木风迟疑不安,原若雩走到他身后代为收礼。 原若歆蹙眉笑语:「我是给木风,不是给你的。」 原若雩答道:「我知道,不过也差不多。我的都是木风的,木风的我也会替他保管好。」 木风点头:「对。」 「还有,哥,比起木风的成年礼,你这个更适合当我和木风的贺礼。」 原若歆挑了下眉:「什么贺礼?」 「成亲的贺礼。虽然没有要大办婚宴,但我俩已经在一起了。往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原若歆的笑意明显凝在脸上,剎时陷入沉默。木风紧张得不敢直视他们兄弟,只是默默扣着原若雩的手指。原若歆馀光看他俩十指交扣,胸口迸出火星般的慍怒,但他立即压下了情绪,也暂时不去弄明白那些混乱的感觉是什么。 原若雩心想话已出口,要说个清楚明白才好,接着说道:「哥,我爱木风。往后请你不要再捉弄他了。」 木风没想到原若雩会突然讲这个,还未回过神就被原若雩拉回怀里抱了下,他一想到原若雩就这么示爱,就欣喜到脑子发昏发懵,飘飘然的。本来还是害怕天尊,现在好像也不怎么怕了? 原若歆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就恢復如常,他莞尔道:「好啦,当年是瞧这孩子有趣,忍不住逗弄,没想到你会如此介怀。我不会再捉弄他了,你放心。」 原若雩默然注视兄长半晌,改牵着木风的手跟兄长客套说道:「难得你来一趟,要是不嫌弃,就住个几天再走吧。」 原若歆难掩喜色:「当然好。」他先前的确嫌弃人间,可是真的到了这里又捨不得那么快离开,毕竟他在神界太久,也实在是腻了,偶尔换个环境也颇有意思。 原若雩没想到天尊真的有意留下作客,只好带人去住客房,他指着先前加盖的小屋说:「就那儿,你将就几日吧。」 「我来露一手。」原若歆出手就把古朴的小屋变成漂亮的屋舍,开开心心住了进去。 原若雩一回屋就设好禁制以防窥探,然后拉着木风关心道:「你怎么就那样出面,不怕他了?」 「我不出面,难道让你跟你哥僵在那儿么?何况我也想过了,他是对你有情愫,又不是对我,他先前戏弄我也是因为在意你,可能是想让我别太嚣张,仗着有你护着宠着就自以为是。现在他下凡也是找你,我实在是担心你,而且我也……忍不住吃醋啊,他那样喜欢你,我不喜欢他找你。」木风话音渐弱,反省自己吃这种醋会不会有点无理取闹,明知道不是原若雩的错,但他就是讨厌自己心爱的男子被人惦记。 这话听得原若雩心慌又心怜,他双手捧起木风的脸,轻吻其眉心,接着无奈叹道:「从前他就没对我怎样,往后也不会,倒是你,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傻子。」 木风抱住原若雩,把脸埋到他怀里嘟噥:「我是因为有你在才不怕啊……我喜欢你,我不傻。你才傻吧,怎么跟他讲那些话,说你、你……」 「我爱你。」 木风红了脸,细声喃喃:「那不是更刺激他了?他对你有那种心思,岂不是更厌烦我了。我倒不在乎被他讨厌,只是担心你而已。」 「不,他总以为我当你是玩物,必须让他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这样他要是想欺负你也得犹豫再三。」原若雩想起之前兄长见到木风的眼神,迟疑了会儿,语带保留低喃:「何况他也未必是厌烦你。」 木风不以为然冷笑:「难道他还真的是爱屋及乌啊?」 原若雩深深叹了口气,提醒他说:「凡事皆有可能。他虽然对我怀有异样的情愫,不也还是拥有许多侍妾?只要他喜欢,也没什么顾虑,想做什么都行。」 原若雩光是想到兄长看木风的眼神就难以忍受,再也克制不住满腔的独佔欲,他把木风打横抱起往寝室走,木风吓了跳,双臂环着他颈子问:「做什么啊?」 「做那回事。」 木风看出原若雩很愤怒,但愤怒里也藏着惊恐,他猜测是天尊骤然降临,勾起原若雩前生失去他的阴影吧?他亲了亲原若雩的脸颊安抚道:「我如今没事,修为也大有长进,不是九岁或十五、六岁的我了,你别担心啊。」 原若雩将人轻放到床里,拉下重重床帷,双臂撑在其左右,以自己高大的身形笼罩着木风。原若雩一点都不想告诉木风,刚才自己从兄长眼中瞧出了什么,但是一想到那眼神却狠狠激怒了自己。他放下一头长发俯首欺近木风,木风的头发在枕被间铺散开来,彼此黑滑的发丝彷彿交融在一起。 木风馀光看原若雩的裤襠撑出一团微湿的布包,里面好像藏了一隻垂涎欲出的巨龙,他轻扯原若雩的一綹长发小声提醒:「你冷静点啊,那位就在邻近的屋里啊。」 「我设了禁制。」 「可是……嗯……」木风的唇已经被原若雩含着又舔又啃,这个吻得比平常还粗暴。 原若雩的唇贴着木风的嘴低吟:「别提别人。」 「我只、嗯……慢点、啊……」 原若雩抱着木风弄了一整晚,木风因为心中有所顾虑,一直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却好像更加刺激了原若雩,疼痛的浪潮消退后,快感的巨涛狠狠袭捲,数次都要将他们逼疯。 木风压抑着呻吟,哭腔和气音都颤得可怜,短暂的晕过去又被弄到醒来,直到隔天午后才提起精神下床。 郁春和乔孟冉带了点心来访,原若雩负责煮茶待客。木风心里骂着原若雩这个醋精,一面招呼客人们,顺便提起了原若歆来暂住的事,不过只说了那位是原若雩的兄长,并没有道出真实身份。 他们几个吃着点心配茶聊天,没多久原若歆也来了,还加入他们几个一块儿间话家常。郁春性情开朗,乔孟染也是个爱聊天的,在不知道原若歆的真实身份下也只把对方当作另一个虹仙君。 乔孟冉讚叹道:「没想到虹仙君还有一位兄长啊,而且都生得这么俊美出眾。」 郁春跟着附和:「是啊,这样好看又厉害的神仙人物,世上居然有两个。」 原若歆端茶微笑:「二位过奖了。」 「比虹仙君还常微笑呢。」郁春觉得兄弟俩性情差异很有意思。 「虹仙君的兄长真是位和善亲切的人。」乔孟冉半开玩笑说:「小弟我在修真界也算是生得不差,但在这里我应该是最平凡的了。不过木风也生得很好看,我们这算不算是物以类聚?哈哈哈。」 「哈哈哈。」木风乾笑,虽然乔孟冉不知真相,但他还是忍不住佩服乔孟冉敢言。 他们随意聊了会儿,乔孟冉忽然一脸正经跟木风说:「我想过几日能否请你和我去修真界一趟?」 木风嗑着瓜子斜睞乔孟冉问:「可以啊,做什么事?不找其他人?」 乔孟冉说:「我想把过去偷来的法宝物归原主,那东西不是我的,再说与那人有关,我留着也是给心里留疙瘩。至于为何找你,当然是因为我和你比较熟,郁春是姑娘家,我不方便找她啊。」 郁春耸肩:「我无所谓,但是寒绝大人不准,那我就去不了啦。」 木风看向原若雩,勾起嘴角问:「我可以陪乔三郎去吧?」 由于原若雩先前在情事上对木风做得太过火,此时心虚愧疚,但他深知凭木风的修为,修真界没什么人能为难木风,所以勉强答应:「快去快回吧。」 木风拍乔孟冉的肩膀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你能和过去的孽缘做个了断也好。」 在一旁听了不少緋闻的原若歆也知晓乔孟冉的遭遇,他指腹抚过杯缘忖道:「说来,男子怀孕也是惊天奇闻,怎么不是先把男子变作女子,而是直接令男子有孕?」 木风刚才看原若歆和两个凡人聊得有说有笑,对他的阴影也淡了不少,听到这疑问就忍不住回应:「因为喜欢的对象是男子,所以没打算让对方变为女子吧?又或者根本不在意对方是男是女,只在意子嗣的问题。乔三郎的情况,是那个渣滓不关心他的死活,只想有个带来福气的孩子,所以才干出这么阴损的事。」 原若歆摇头叹道:「唉,都是冤孽啊。」 木风有些意外,却不知道原若歆这是真心感叹,还是为了融入这里才顺势发言。 原若歆说:「就算眼前有大好机缘,也要把握得住才行。光靠这种伎俩有什么用?」他说着,彷彿不经意的看向了木风。 木风和原若歆四目相接,那番话令他微蹙眉心,有点捉摸不透原若歆的想法,他避开对方的视线说:「不管如何,强取豪夺就是不对,造孽是会有报应的。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吧?若雩。」 原若雩又替木风斟茶,接话道:「嗯。许多事,一厢情愿也无用。」 原若歆扬起笑痕说:「世事难料,人都是会变的。至于变得如何,就又难说了。」 原若雩搁下茶壶后稍微侧首看向木风,眼神温柔似水,木风察觉到他的注视也回以淡柔的微笑。原若歆坐在对面看着他俩之间眉目传情,彷彿在说他们永不变心,胸口顿时燃起妒火。 郁春看向乔孟冉说:「怎么你们聊得越来越奇怪啊,我听不懂了。」 「呵呵。」乔孟冉乾笑,他也听不懂了,到底在讲谁的事啊?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伍 在修真界找个伴一起双修是常有的事,但真正结为道侣的例子却极少,因为道侣要以心头血立誓,一同精进修为的同时,也一起承担劫难,更甚者是寿元共享。一旦道侣其中一方陨歿,另一者即使没死也会严重耗损修为和心神,再难有飞升的希望。 这也是为何修为越高者,越不可能真正与谁成为道侣。 乔孟冉没想到睽违数年回到修真界会见到苍麟少主与某名门仙子大婚的场面,虽说他自幼出身官宦之家,但家风清正不喜铺张,后来待的绿莲宗也是作风简朴的道门,还没怎么看过这种浮夸奢靡的场面。 木风骑着黑风,带了乔孟冉隐身在夜空中观望婚宴。乔孟冉指着成婚的男方说:「他就是苍麟。」 「苍蝇?」 乔孟冉嘴角一抽,凑近木风耳边大声说:「是苍麟……」 木风笑了出来:「对不起啊,风太大,下面也太吵了。」 乔孟冉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又吁叹了一口气。那名唤作苍麟的男子长得俊秀出尘,不笑时就像个谦谦君子,笑的时候又风流英俊,而且个子高大,在眾人之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木风打量苍麟后说:「生得不错啊,怪不得能骗到你。」 「我只是喜欢高个子而已,再说看惯了你们这伙人,再看苍麟也就心如止水了。哈哈。」 木风不可置否的挑眉抿笑,再垂眼看喜宴的场面咋舌道:「搞得比仙神界还夸张,就这种比人间皇宫还虚荣的作派,还想修仙?呵呵。」不过他想起神界也有个喜爱铺张的天尊,也许花钱铺张也是一种讲究的道吧? 乔孟冉跟着冷笑说:「以前苍麟在我面前还装作是个风雅君子,原来骨子里也是这么庸俗。唉,当初我真是瞎了眼。」 底下那些修士们也和凡人一样开心的吃喜酒,觥筹交错间,夜空炸开了朵朵烟火。木风看乔孟冉盯着底下那对新人没讲话,出声安慰道:「早点认清那是个什么样的傢伙也好,多亏你溜得早。」 乔孟冉拿出一把看起来古旧的手镜说:「这件法宝能摄走他人的法力,也能使阵法或法术失效,当初我就是靠它才逃走的。当初它就被我用坏了,但我没材料修,不过它还剩一个用处,就是能把人的过往记忆映出来,弄得像海市蜃楼一样。」 「哦?还有这么妙的用途啊。」 乔孟冉点头:「对,本来苍麟那时是打算拿这件东西照我的记忆。用它的话,就不必施展搜魂术,伤人心神,但是被我逮着机会偷过来了。今天这个日子,正好还给他,就当是一份贺礼吧。」 木风哼笑两声催促道:「那你快送出去啊。」 「好。」乔孟冉拋出法宝手镜,也轻笑了声。 底下参与盛宴的所有宾客和主人家都看到迸发烟火的夜空飞下来一个光点,那光点居然突破了这里的结界,他们看清楚悬浮在半空的是一面手镜,没有人敢贸然接近,但是坐在主桌的苍麟立刻认出自己曾经的法宝,紧张得站起来低喃:「孟冉?」 苍麟身旁的仙子也站了起来,轻声问:「你怎么啦?」 「是故人来访。」苍麟避重就轻回答,他的目光四处扫视,却找不到乔孟冉的身影。滞空的手镜引起一阵骚动,他朝手镜隔空拢手一握,手镜就飞回了手里。他扬声应付道:「诸位不必惊慌,这应该是故人送还一件旧物罢了。」 知道苍麟曾和「祥兽」有过一段过往的亲友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更熟的朋友则是过来敬酒安慰,苍麟面上掛着笑容,眼神却难掩失落。 木风回头跟乔孟冉说:「瞧他那样子,你应该不会还对他有所留恋吧?」 乔孟冉摇头:「怎么可能。哼,他只是故作深情,噁心。」 木风摸了摸马背,问乔孟冉说:「既然还了东西,也不再有瓜葛了。我们回去吧?」 乔孟冉说:「再等等,你还没看到好戏上演啊。」 「什么好戏?」木风听乔孟冉这话,跟着往下看。 苍麟拿着手镜端视,发现它有点伤损,暗道可惜,就在此时手镜开始发光,镜中照出一束白光照亮了周围整片夜空。 出嫁的仙子拉着苍麟的袖子问:「夫君,那是什么?」 光亮里出现了苍麟的笑脸,只不过看不见他在和谁说话,他在自己的寝居握着某人的手说:「我心里只有你,自从初次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要不也不可能冒着受罚的代价用灵药把你救回来啊。」 苍麟脸色立刻刷白,当场就想摔烂镜子,不过这破镜子毕竟仍是件法宝,无法轻易摧残,而它仍继续放出光亮映着其他的景象。光亮中场景变化,竟是出现在床里,虽然这么隐私的地方应该没什么人认得出来,只有侍从和曾与苍麟交往过的人才认得,那些人脸上此刻也都浮现微妙的表情。 场景里的苍麟又在对某人说话,而且他衣衫半褪,额头、人中和胸膛都覆着汗水的光亮,他两手撑在床上,身体不停起伏,带着喘气声低唤:「……再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别哭了,我心疼的。」 苍麟喊的名字没声音,不过所有人都晓得苍麟在做什么,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苍麟暴怒施法轰炸夜空,虽然打散不少景象,但也掩盖不住苍麟曾有过情人的事实。 一旁穿着嫁衣的某仙子因羞耻愤怒而涨红了脸,当即拂袖离席。 木风惊讶得合不拢嘴,他慢慢回头看着坐在身后的乔孟冉,乔孟冉昂首道:「这份贺礼也很盛大吧?」 两个青年大笑,骑着黑驹飞远了。喜宴已经被闹得一片混乱,即使有谁想追查手镜从何而来,也找不出来捣蛋的两名青年和一匹黑马。 木风找了间酒楼要替乔孟冉庆祝,到了厢房后他还在笑。乔孟冉已经笑个过癮了,自己斟酒后看着笑出泪的木风说:「你也笑得太久了吧?」 「太好笑了啊。」木风揩掉眼角泪珠,刚收歛笑声又忍不住噗哧:「呵呵我真是服了你。」他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 乔孟冉无奈摇头:「我毕竟积恨已久,况且这是他应得的。」 「不过你把那些记忆放出来示眾,虽然没露出你的样子跟你的名字,但这也太牺牲了吧?」 「这没什么,反正我都隐居了嘛,谁认得我啊?」乔孟冉喝乾一杯酒,大吐一口气,打了个酒嗝说:「而且、嗝,我孩子都生过了,世上也没什么能难倒我啦。」 木风蹙眉:「你那是打胎。」 「小產也是產啦。」 两个青年互看一眼,又一起笑了出来。 乔孟冉已经放下过往孽缘,懒得再聊关于苍麟那些事,他转而聊道:「我听郁春说,虹仙君的兄长戏弄过你,所以你和那位并不亲近?」 木风勾了下嘴角默认,沉默半晌道:「她也是听寒绝说的吧。我和那位就是合不来吧。怎么?他生得又高又好看,你对他有好感?」 乔孟冉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你朋友,自然是站你这边。而且我不喜欢笑里藏刀的。」 「你觉得他笑里藏刀?」 乔孟冉歪头忖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开始觉得他看起来什么都好,不过……也是我多年里夹缝求生的直觉啦,总觉得他有些危险,还是别太亲近得好。再说了,我这人已经不光看皮相了,真要挑个伴的话,孔秀皓那样的就很好啊。」 木风挑眉睁大了眼:「哦?你喜欢秀皓?」 「我是举例……」 「秀皓生得很英气很漂亮,还说你没看皮相?」 「是没以前这样看重啦……」乔孟冉心虚。 「所以你也喜欢女子囉?」 乔孟冉小声嘟噥:「什么话,我本来就喜欢女子!」 木风开心击掌道:「那很好啊,有机会我再邀秀皓来玩,你可不要再躲在一旁啦,你得有所表现。」 乔孟冉红着耳朵答应:「知道啦。对了,你和虹仙君是怎样相识的?他追求你?还是你追求他?」 这一晚他们边喝边聊,两人都醉了,乔孟冉又哭又笑的,木风看他这样也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有些五味杂陈。乔孟冉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木风将他搀扶到一旁榻上休息,自己坐到窗边吹晚风。 木风想起前几日原若歆刚离开,但他感觉得出原若雩并未因此卸下警戒,总要找理由把他留在屋里,留在身边,最好就这么寸不不离的黏在一块儿。木风以为自己对原若歆的恐惧像一种病,但他发觉原若雩对天尊的恐惧似乎更深,是更久远的陈痾。 想到这里,木风忽然觉得自己的阴影都不算什么,他更在意原若雩,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本来也问原若雩是否同行,但原若雩自愿留守家中,说要等他回来,或许是不想让他感到太过束缚? 然而才分开一天,木风已经很想念原若雩,他望着长街零星的灯笼发呆,幽微灯火好像要被吸进那黑黢黢的夜色里,他忽然觉得非常寂寞,但并不难受,因为他心中有原若雩可以想念。其实不仅是原若雩离不开他,他也早就离不开原若雩了。 *** 木风陪乔孟冉送还手镜后就回到隐居地,这里的雨季刚开始,虽然暑气稍微消散,但多少还是有些闷,木风在修真界带了些不错的酒回来,看到原若雩撑着伞在屋外等他,高兴得跑过去抱住对方。 「我回来啦。」木风仰头衝着原若雩笑,拉着他往屋里边走边说:「买了些土產跟小玩意儿,还有酒。你怎么站外面等我啊?」 原若雩把木风拉到怀里搂着,神情贪恋的抚摸木风的头发,噙笑回应:「因为迫不及待想见到你啊。反正雨势也不大。」 木风笑了下:「我也好想你啊。才分开一会儿就想得不得了。」 原若雩笑容淡了些,认真问:「你就这么喜欢我?」 「喜欢啊。」木风不好意思说,他满心满眼全都是原若雩。 「但我并没有那么好,我在你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木风不以为意:「这我当然知道,那又怎样?」 「要是你见过我面对妖魔时,嗜杀残暴的那一面……」 「嗯?」 「你也喜欢么?」 木风蹙眉反问:「你好奇怪,讲这些做什么?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的全部。」 原若雩垂眼淡笑:「可是世事无常,凡事都会变化。要是有一天我渐渐的变成你不喜欢的那样,消磨了所有的感情?」 木风忍不住抬手捏了下原若雩的脸颊,皱眉嗔道:「不许你再这么想,你会变,我也会变啊,我会变得越来越喜欢你,跟着你一块儿变不就好了。你担心这些做什么啊?是不是因为你兄长来过,你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原若雩搂着木风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给木风喝,再让木风坐到自己腿上,木风没有拒绝,他轻轻嘬吻木风的面颊,又埋首在木风颈间深吸气,嗅着青年清淡到若有似无的体香,低声喃喃:「我为何要因兄长来过就乱想?他对我有求必应,我也总是为他诛灭任何有威胁的傢伙。」 「可是他对你怀有那种心思啊。我怕你心里不舒服,何况他还欺负过我。」 原若雩坐直身子,瞅着青年微笑问:「那你还记恨么?」 木风垂眸想了会儿,摇头说:「倒不是记恨,我是害怕。虽然过去那么久了,天尊还是天尊,我再怎样努力修炼,也没能耐拒绝他。虽然他救过我和哥哥,可是当初……我也不是非得要到神界,他也只是把我和哥哥当作招福的摆设罢了。何况他不喜欢我啊。」 想到这些事,木风心里一阵烦乱,原若雩这时用摸上他的脸轻声说道:「他没有不喜欢你,在我看来,他很喜欢你,很在意你。」 木风抬头望着那双紫眸微愣,再稍微挣开原若雩的怀抱抽身站开了些,原若雩目光痴迷的凑上来要摸他的脸,他挥开那隻手,面无表情拒绝道:「别碰我。」 原若雩一脸不解问:「你怎么了?」 木风迟疑道:「你为何说天尊喜欢我?他不是应该讨厌我?」 「因为你很好,无可挑剔的好。我会喜欢你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更不需要因为这点就讨厌你。」 木风躲开他的手又退远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后,重新盯住对方质问:「你是谁?若雩在哪里?」 「原若雩」双手垂在身侧,扬起一抹好看的笑容,略带疑惑反问:「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他?」 「他爱吃醋,就算知道天尊可能对我有意,也不会这么直接告诉我,更不可能轻易和我聊天尊的事,总之我就是觉得你奇怪。」木风确知眼前的男子并非原若雩,谁能有本事潜到这个隐居地冒充原若雩,还把原若雩本尊给支开的?他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你是原若歆?」 冒牌原若雩莞尔点头,样貌一下子就变回来,他语气轻松的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木风着急追问:「若雩他在哪里?」 原若歆说:「这个国境南边忽然出现妖魔,他跟寒绝赶去收拾了。」他看木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还立刻跑去开窗呕吐,但由于青年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就只是乾呕,吐了些水而已。 木风只要想到方才把天尊误认成原若雩,还那样亲暱的搂抱甚至亲吻,心里就噁心得受不了。 原若歆神色不悦,但看青年呕到眼泛泪光也实在不捨,递了条帕子过去,可是木风立刻就躲远,像受伤的小兽默默防备,并且面无表情对他说:「你不要再过来。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原若歆一双金眸直勾勾看着木风说:「为何要这般抗拒我?回想起来,好像你从小就这么躲着我,但我从未伤害过你,反而把你和你哥哥救回神界,你怎么怕成这样?」 木风不想曝露重生的秘密,只是语气冷淡道:「就像羊永远怕狼,青蛙永远怕蛇那样吧。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勉强的。」 原若歆并不接受这种解释,目光幽怨盯着青年说:「可我和阿雩很像,他甚至比我更难亲近,也比我更常杀戮,你对他却半点也没有抗拒。你会对他露出最好看的一面,对他笑得那么灿烂,望着他的双眼像宝石和繁星,对他那么一心一意。哼,就连对着乔孟冉的时候,都笑得那么开怀,面对我却常常是面无表情,你真偏心。」 木风听他以撒娇似的语气抱怨,再次隐隐作呕,还有点头晕目眩。他一臂撑着窗櫺喘息,忍着难受的感觉说:「可能你们真的很像,但对我来说,若雩就是若雩,你是你,你们根本不一样。」 原若歆像是没听到青年的话,上前一步对他说道:「我并不比他差,你何不试着接纳我?」 木风闻言感到荒谬,瞇眼睨视他说:「你在讲什么?这无关谁好或不好,我就是……呼,就是喜欢他……」他开始觉得晕眩,想起刚进门的情形,心底窜出一片寒意:「你刚才给我喝的水下了药?」 原若歆徐徐踱至窗边把木风搂到怀里,温柔浅笑道:「我何须下药?只不过是施展迷魅的法术。我喜欢阿雩,也很喜欢你,你也能喜欢他又喜欢我,这样不行么?」 「不要,我心里只有他,容不下……」木风说不出话便晕睡过去,虽然失去意识,但眉心依然紧蹙。 原若歆把瘫软的青年抱到身前轻轻拍背,他目光深黯,语气温柔的沉声哄着:「不怕,都怪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早在一开始就应该把你留在天宫了。」 *** 数日后,桃铃捧着新製的衣裳到天尊的寝宫,不过却是送去旁边的耳房,这里只是相对主屋来得小,但也是相当宽敞的居室了。 桃铃敲房门前踟躕了会儿,吁出一口气后敲门唤道:「木风公子,我送新衣来了。」 房里没传出任何动静,桃铃知道房门没锁,而且有天尊的吩咐,所以她还是推开门进去了。她把新衣裳搁在桌上,左右张望,然后在露台那儿看到一位风姿不凡的俊美青年。 这间房里住的不是天尊任何一位侍妾,而是虹仙君的伴侣,木风。虽然模样变了许多,但桃铃还是认得出木风,可是现在的木风再也不笑了,青年脸上毫无表情,即使对着她也一脸木然。 桃铃又拿起新衣走到露台那儿说:「你要不要穿看看?摸一下这料子也好?这是神界最上乘的布料做的衣裳,也能当作防身的法衣,其他神仙都没有的。」 桃铃开始介绍这新衣的用料多珍贵稀有,找了神界哪些厉害的织女做的。不仅是新衣裳,这屋里每张桌子、矮几、高矮柜子都堆放许多珍奇宝物,廊道上各种不可思议的法宝或小玩意儿也堆了好几箱,屋外庭园里豢养着好些漂亮聪明的灵禽瑞兽,只为供青年赏玩。这全都是天宫里精挑细选过的收藏,看得出天尊恨不得把这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到这个小房间来,只盼有一、两样能讨好住在这里的青年。 然而木风无动于衷,对他而言,他自己也像这满屋精緻的宝物那样,只是可能取悦天尊的一件物品罢了。 桃铃难得感到有些烦躁和忧虑,她不自觉露出沮丧的表情说:「木风,你这样下去会惹恼天尊的,天尊他可能会罚你。我不想看到你受苦。」她没称他公子,不知不觉把木风当作朋友一样说话。 木风说:「我正在受苦啊,你看不到?」 桃铃愣了下才会意过来,她知道木风和虹仙君两情相悦,天尊把木风抢回来是横刀夺爱,也难怪木风不情愿了。她低头叹道:「小仙也无能为力。这天宫里里外外有许多阵法,天尊不允,你也离不开这里,别人也进不来。」 木风没看她,只是发呆般的望着外面庭园说:「你能否帮我传话给虹仙君?」 桃铃犹豫良久,隐密的传音询问:「你要我传什么话给他?」 「告诉他,我心里只有他,无论生死都只有他。不管他想做什么,都不必有所顾虑。」 桃铃默念着木风说的话,点头答应:「好,我试试。」 木风终于转头望向桃铃,若有似无的牵动了嘴角低语:「谢谢你,桃铃。」 桃铃重拾笑容,她把新衣捧起来再次劝说:「你还是穿了它吧?万一天尊揍你的话也比较不会重伤。」 「……嗯。」木风表情有些古怪的看她,要笑不笑的样子。「真是实在的建议。放着吧,我会考虑。」 桃铃不再勉强他,就这么退出房间外。她不晓得天尊、虹仙君跟木风之间的关係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但这都和她无关,她也只能做着自己当下能做的事。 桃铃一走,木风又抽离了所有表情,像尊木偶一样站在露台发呆。他认为原若雩已经察觉自己被天尊带走了,只希望此事别太早被师父和哥哥知道,虽然他也想被拯救,却又不想连累他们。 要是能这么耗下去,木风倒不介意变成一尊雕像、一件摆设,即使他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但他的心神意志是自由的,这就够了。 木风知道原若雩不会弃他不顾,虽然隐隐期盼原若雩来接自己,却也害怕那后果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不要哭。不能哭。」木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喃:「没什么好哭的,你不是那时的你了。哥哥还在,朋友也很多,还有心爱的他……所以不哭。」他反覆的告诉自己,要记牢那些温柔和美好的人与事,一遍又一遍刻到心里去,把它们当作守护咒一样。 原若歆把木风带回天宫后刻意冷落了几天,除了桃铃以外,没有任何侍妾知道天尊的寝殿里藏着谁,桃铃也严守天尊的命令,绝口不提木风的事。 这对木风倒好,眼不见为净。木风也想过在天宫製造混乱,无奈在天尊的阵法里他翻不出什么大浪,想把满屋的宝贝都砸烂,又觉得这是无端糟蹋工匠们的心血,何况必须收拾善后的桃铃也是无辜的。他只是想离开这里,到原若雩那儿,可是想了许多办法后,又在心里推翻了,都不会成功的,那么瞎折腾只是自己徒然受罪罢了,说不定还会引来天尊关切,那就更没必要了。 他痛恨自己忍不住要顾虑其他无辜的人,也讨厌自己光想不做,可是像这样耗下去,说不定会等到转机呢?那么他这样也算养精蓄锐? 只可惜木风这种侥倖心态和勉强平静的日子没过几日,原若歆就来了。 原若歆本来以为木风清醒后会大闹一场,但木风出乎他意料的安静,他想着分开几天让彼此都冷静,不到十日他自己先受不了了。原若歆一想到木风在自己寝殿就欣喜得无法平静,这天他过来看木风,木风的气色不差,人就站在庭园里发愣。 「木风。」原若歆喊了两声也不应,他不慍恼,带着笑意绕到木风面前。他发现木风的双眼依然是漂亮的,只不过不像从前那么灿然澄澈,乌黑的眼珠好像蒙了层水雾,教人瞧不出喜怒变化。 木风没闪躲,也没刻意看来者,脸上毫无表情,就这么走到一旁的椅榻坐下歇脚。 「还生我的气?」原若歆这么近的观察青年,兴致勃勃跟过去,但他预想自己要是坐到一旁,木风肯定会起身避开,所以犹豫了下没有入座,而是站在椅榻前道歉:「都是我不好,但我实在没办法。」 木风没应声,在心里翻白眼,现实里却连瞧也不瞧一眼天尊。 原若歆说:「这世上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为你弄来,你消消气吧?」 「我想回家。」 「梅丘?」 「是若雩那儿。」 原若歆被泼了冷水,他沉吁一口气继续哄着青年说:「在乡村过日子什么都不方便,有什么好的?人间灵气稀薄,于你修炼也没有任何助益。」 「我跟他可以双修啊。」木风的语调很平冷,它是故意讲来刺激天尊的,谁知道天尊没有发火,还笑了声回他说:「我也可以和你双修啊。」 「……不必。」木风气息略有不稳,他没想到这傢伙能如此无耻,反而是他自己要先被气得吐血了。 原若歆嘴上吃了木风的豆腐,心情又好了起来,他接着聊:「总是待在这里也无聊,我带你去外面四处走走?」 木风漠然回应:「不必。整个大摩域我都逛得差不多了。从小若雩就带着我到处走闯,不只神界,下界也是。大概只有下九界最多妖魔怪兽的地方没去过吧,你想去那里?」下地狱吧你,木风如此暗骂。 轮到原若歆有些无语,他最不喜欢那样的地方,也不想带他喜欢的青年去,何况变数太大了,他不愿冒险。他打消带木风出游的念头,改口道:「人间是污浊之境,下界其他地方也比不上神界,你还是在这里我比较安心。」 木风忍不住回嘴:「人间有四季流转,有风月雨雪,这里就算有也只是法术、是阵法、是幻境,而且这里没有自由,没有若雩。」 原若歆听到弟弟的名字,难得苦笑说:「往后若是有机会,会让你见他的,不过他现在也不乖了,可能需要多一点时日。」 木风听出了什么端倪,起身质问:「你把他怎么了?」 原若歆在木风眼中看到了难以压抑的怒火,生气的青年是这么的漂亮,他忍不住伸手想碰触,木风偏头闪躲,一瞬间激怒了他,他施法定住木风,轻掐着木风的颈子说:「他的本性桀驁不驯,得好好管教。你也是,多少被他带坏了吧?」 「坏你个──」木风破口大骂,却被施法消去话音,但他依旧开口闭口骂个不停,没声音也不要紧,口形看得出来就好。 原若歆大概是看懂了木风的嘴形骂什么,微蹙眉心说:「你生得这么好看,不该骂这种粗俗不雅的词句。」 木风听到自己骂完后的喘息声,他轻咳几声,好像法术没了,声音也恢復了,只是他也没无聊到再骂一遍。原若歆没有使劲掐他,所以他轻易就把对方掐颈的手抓开。 原若歆眼神痴迷望着木风,欣赏木风怒视他的那双眼眸,是这么的灿亮无比,镶在那张精緻俊俏的小脸上格外好看。他跟木风说:「还以为你会大闹一场,没想到这么乖。」 这说法让木风一阵噁心,他坐回椅榻上别开脸,原若歆还是没忍住想亲近的念头,终于坐到他身旁聊道:「其实阿雩和我很像,差别只在于你喜欢他,但还没喜欢我。今日要是换作你喜欢我,而不喜欢他,他也会不择手段让你对他动心的,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木风冷漠斜瞥他一眼,默不作声。其实这些他都知道,但那又如何?他就喜欢原若雩,而不是任何像原若雩或跟原若雩一样的傢伙。偏偏讲了几遍,原若歆都听不进去,木风也就懒得再反覆说了。 原若歆接着讲:「阿雩他接触过不少妖魔,见识过下九界各种阴暗污秽的事,懂得许多手段也不一定。木风,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想把你藏起来,关在隐密的一方小天地里,再也不让你把衣服穿好,随时都抱着你,和你交欢。我知道阿雩也会这么想的,甚至比我更过份也不一定,只不过他擅于在你面前偽装。」 「呵。」木风闔眼轻哼出笑声说:「偽装?不,他是因为珍惜我,在乎我,所以才藏起那些想法,就算他真的这么做,我也乐意陪他,他也知道我不是个多安份的人。要是若雩抓了我,我就会大闹一场,让他伤脑筋,让他苦恼,我还会设法逃跑,心里期待他抓我回来。因为我知道不管自己怎样闹,他都不会变心。他也知道就算把内心最黑暗的想法付诸实行,我也不会变心,可是他没这么做,因为他珍惜我。」 木风讲到这里,仍是没正眼瞧原若歆,他说:「至于你,我懒得浪费力气跟你耗。我现在只是在等他来接我。」 原若歆沉默盯着木风侧顏,原以为只有看到木风和弟弟在一起的情景会让自己妒嫉,没想到现在他还是这么妒嫉,只不过脸上没流露出太多情绪。他认为再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伤了木风,于是起身低语:「那你就等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原若歆从未羡慕过弟弟,因为弟弟拥有的一切,也就相当于是他自己的,毕竟弟弟是为了他而生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弟弟拥有的伴侣并不属于他,那是阿雩自己找的伴侣,不是他所施赠的宝物。 妒火燃烧得越发炽盛,原若歆以为离开后会好些,没想到木风那些话在他胸口不断烧灼。他难受时,找来多少侍妾都没用,隔天又忍不住去找木风,虽然木风会故意说话激怒他,但是和木风相处的快乐多过于那种难受。 木风见到原若歆出现也没反应,只是百无聊赖的把玫瑰花的花苞还有花都摘了,再扔到流水里,当作是打发时间。 原若歆走近桥边唤他:「木风。」 木风没应声,原若歆逕自聊道:「阿雩找了寒绝一起作乱,不只这样,你那几个仙灵族裔的朋友也有涉入其中。」 木风表情微变,盯着原若歆的笑容问:「你想讲什么?」 「阿雩真的是很狡猾啊,他明明不可能杀死我,却还要找那么多伙伴,牵连无辜。你不求我么?求我不要降罪于他们?」 「我求的话,有用么?」 原若歆扬起笑痕:「如果你诚心祈求,当然有用。」 木风想起上辈子原若雩选择和眼前这傢伙同归于尽,暗自担心。原若歆等不到他的回应,上前又问:「你不祈求么?」 「你是骗子,我不相信你。」 原若歆并不气恼,只是轻叹道:「阿雩才是骗子,他有些事没告诉过你。」 木风转身侧对着天尊,继续拔花扔到水里,一副「你说话我都当你放屁」的态度,他认为原若歆的话没什么可听的价值,无论真假。不过当原若歆开口后,木风还是基于好奇心而把话听得清清楚楚。 「阿雩他是为了我而生的。当初父母亲希望我能有个兄弟作伴,这才生下阿雩,但他更是我的刀剑和护盾,有他在,谁也伤不了我,包括他自己。因为只要我不死,他就能一直死而復生,可是一旦我受伤,他也会受伤,我死了,他也不再会活过来。」 「什么……」木风被手里的玫瑰花刺扎了下手,指上渗出血珠,但他感觉不到痛,满脑子想着方才听到的事,不敢置信的看向原若歆。 原若歆神态悠间淡然道:「所以啊,他造反只是一场闹剧罢了,最终都是牵连无辜。因为他会失败,他不可能杀我的。而我,除非是死了,否则我不可能让你去他那里。」 木风的手在袖子里握紧,又松开来,再次握紧,又一次松手,整隻手被花刺扎出不少小伤口。他把那枝花随意扔到桥下,淡淡说了句:「你是骗子。你撒谎。」他不愿相信原若歆,但心底却知道那应该是真的,他只是不能接受这件事。不过这不是他或原若雩的错。 被关到天宫以后,他常常闪过自戕的念头,可是好不容易重活一遍,他不甘心这么做,刚才他又冒出了自毁容貌的想法,但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凭什么是他牺牲?他看着原若歆完好无缺的样子,心中埋藏已久的恨意又不断的冒出来。 木风冷冷看了眼朝自己走近的原若歆,他认为原若歆连被他痛恨都不配,他也不想去恨,但心里实在太痛苦,他扯断一截玫瑰花枝往原若歆头脸砸过去,这是毫无技巧的攻击,单纯只是发洩,原若歆果然轻易捉住他的手腕。面对原若歆这种存在,武术再高超也无用。 原若歆捉着青年的手心疼道:「怎么弄成这样?不疼么?」他问完,木风就卸了力气,任由他牵回屋里擦净双手,再上药、包扎。 原若歆本该高兴木风变得这么温顺乖巧,他可以顺势更亲近的,但他忽然没了这样的兴致跟心思,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并不只是想要青年的皮肉而已,他发现自己更想要那颗心。他本来就羡慕原若雩被木风爱着,木风和原若雩在一起时,那么俊俏漂亮、耀眼夺目,他也想要木风这么爱着自己,因为他而变得美好。 原若歆告诉自己得有耐心,木风只是太受衝击,久了会适应的。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陆 自上回桃铃、原若歆离开后,关着木风的寝殿已有两天没有任何人出现,庭园里的飞禽走兽虽然可爱,但都是特意挑了那些灵智未开的,既无法通风报信也难以交流,木风快闷死了,只好打坐冥想。这期间他还发现一些事,比如这座寝殿有某种特殊阵法,限制了任何操控梦境的法术,所以他无法藉着梦去追寻原若雩的踪跡。 之后终于来了一位陌生的仙侍,是一位有着成熟风韵的仙女,她做事不茍言笑,木风问她桃铃去了哪里,仙女只冷淡的回答不知道,他看得出这仙侍刻意的不与他多聊,应该也是照着天尊的指示。 新的仙侍出现这天,原若歆也来了,木风一见他就问:「桃铃呢?」 原若歆纳闷瞄他一眼,坐到客厅主位回说:「怎么不是问我阿雩的事?」 「问了你也不会讲。桃铃呢?」 原若歆勾起嘴角说:「你希望桃铃透露消息给你?」 木风不吭声,暗自心惊,天尊恐怕是察觉自己叫桃铃传话的事了。 原若歆看木风无视自己也不恼火,他接着讲:「她没事,只是犯了点小错,去受罚完就回来。」 「立刻让她回来。」木风不相信原若歆的话,既然桃铃被捲入此事,他得确保每天见到她,这样至少能保她一命。 原若歆几乎不曾听过有谁敢用这种语气命令自己,眼前的青年曾经对他那么怯怕,如今看来有多少是在偽装呢?他看出木风骨子里是叛逆的,野得充满生气,教人喜欢,却也让他忍不住想把那一双羽翼给折了。 原若歆反问:「我为什么要依你的意思做?」 「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都给我?」木风一派理所当然的态度。 「好吧。」原若歆假装被说动了。 「这么快就答应?那我还能讨别的?」 原若歆看到木风笑了,虽然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但也可以说是因为他答应让桃铃回来,他的呼吸有些沉,深深盯着木风问说:「你想讨什么?」 木风面无表情,语气轻浅道:「你的命。」 原若歆并不意外,他提醒道:「一旦我死了,阿雩也活不成。你不信我?」 「不信。」其实木风是信这点的,但他也相信原若歆不可能了断自己,他提出这种要求只是在发洩怨恨罢了。 原若歆不气他,神情满是宠溺的轻笑说:「其实,什么都给你也无妨,不过我还是想亲身验证给你看,至少这点我没有骗你。」 木风看原若歆在虚空中变出一面光镜,镜中原若雩正在天宫北门和眾多兵将、神兽们苦战,他紧盯着原若雩,虽然好像有些疲惫的样子,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原若歆轻唤:「木风,你看我。」 木风馀光看向原若歆,那傢伙不知何时握着一把银亮锋利的剑,看得出那绝非凡物,或许快生出剑灵了。木风只瞥一眼,就见原若歆挥剑砍断自己右臂,血液激烈喷涌而出,猩红的顏色溅洒开来,然后迅速变成金色的液体,就像金漆一样,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瀰漫在室里。 木风错愕瞪着原若歆,原若歆却忍着疼痛回他一抹诡譎的笑,他顺着原若歆的视线看向光镜,原若雩不知何时也断了右臂,喷薄而出的鲜血很快转变成金色,那里好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神将、神兽们蜂拥而上,寒绝急忙挡到原若雩身前,光镜的法术倏然不见。 「你……」木风回过神来,衝着天尊怒吼:「你在做什么?」 原若歆明明痛得额际、人中都出了薄汗,露出袖子的手背、颈子、太阳穴也都浮出筋来,但仍含着笑意对木风轻语:「证明我所言不假啊。」 「你疯了,你疯了!」木风也快被这傢伙给逼疯了,他激动得乱了气息,喘着气才能艰涩吐出这几字。 原若歆断臂的创口还在流血,不过血淋淋的断面已经变成金色,汩汩流淌的金色液体变得越来越稠,最后慢慢凝成了新的右臂。他猛然握紧右拳,振臂低吼了声,神威令整座天宫都有些震荡,木风更是被衝击得踉蹌几步撞到一旁矮柜上。 「你没事吧?」原若歆想去扶稳木风,后者宛如兔子般灵活脱逃,连碰也不让他碰。 木风神情阴鬱盯住原若歆,虽然他相信有寒绝在那里,原若雩不会死,但他无法原谅原若歆让原若雩受罪。他质疑道:「你喜欢若雩,却还这么对他?」 原若歆语气平和无波答道:「喜欢是喜欢,却也不能宠坏了。放心,他不会死。」 木风心想,就算原若雩死不了,却会痛苦,还不知道过去原若雩是否在天尊管教下受过这般折磨,若他的猜想属实,原若雩岂不是生不如死?他光是想到这点,就心疼得快无法呼吸。 *** 战场上,原若雩突然断了右臂,鲜红的血喷洒开来,又变成金雨降落,无论敌我都因此景震慑。寒绝率先回过神来,挡在原若雩身前,再一剑扫平首波扑上来的敌军与猛兽,后方友军非但没有因虹仙君的伤势而撤退,反而更加振奋军心,气势高昂。 在这场战役中,原若雩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莫名的遭受无端重创,他告诉友军:「这是因为天尊想方设法的阻止我,正因为他害怕,所以不惜施展禁术伤害手足。但这绝对无法杀死我,因为这种作法也是在耗损他的元神、他的力量。」 刚开始这些加入虹仙君阵营的族群不免担心,但是见证过几次类似的事之后,他们逐渐生出信心,因为虹仙君总是能很快就恢復过来,哪怕受到的重创好像足以致死,但很快就会恢復如初。 这些族群并不是临时起意要造反,都是因为近年来天尊专宠自己偏爱的几大族,甚至不惜为此剥削其他漠不关心的族群,继而引发许多争端和怨气。比如孔秀皓一族就是因为被舞熎那支羽族压着打,长期受到欺凌压榨,即使歌舞也难以粉饰太平,已经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这才不惜跟着虹仙君与天尊一战。 听到一点神界风声的修真界都认为这是因天尊不公正引发的战事,以虹仙君为首的造反,仅有寒绝、孔秀皓他们几个才知道虹仙君的目的是为了救回木风。但无论他们是否有各自的理由或打算,目的皆是一致的,并不会改变他们正在做的事。 在寒绝和虹仙君绝对强大的力量下,今日这一战也很快就压制了敌军,然而他们并没有乘胜追击,表面上的理由是担心有诈而选择保守的战术,但其实是为了能让原若雩有喘息的馀地。 这天战事告捷后,寒绝镇守在他们已经攻下的城池前线,原若雩回营接受张朔萍的秘密诊治。张朔萍从一个覆有紫色细麟的兽皮袋里取出一颗金色丹药,比鵪鶉蛋大了些,原若雩扔进口里嚼碎配了些灵泉水嚥下。 「吓唔。」原若雩闷哼了声,额角、颈子、手臂的筋都浮现,整个人都在冒冷汗,紧接着方才临时包扎的右臂產生变化,因染上神血而由红转金的布条被他粗暴扯开,右臂倏地长了回来。 张朔萍见状叹了口气,她猜测这种断肢再生的疼痛不亚于木风当初脱胎换骨,但是原若雩没空回到明諦湖的居处泡神泉,现在只能依赖她耗费千百年炼製的神药。她难掩忧虑的提醒道:「这种药我就剩一颗,要是你那兄长再玩这种把戏……」 原若雩满头是汗,瀏海因汗湿而贴在鬓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上岸,他低哑道:「我自有分寸。」他不服药也能再生断肢,或迅速恢復重创的伤处,只不过较为耗时,但他无法再等下去,他必须以尽快救出木风,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兄长会对木风做什么事。 张朔萍认为他在逞强,板起脸严肃道:「请你别再自欺欺人,这么下去你能熬多久?天尊所受的伤害多半由你承担,而你自身的伤害也还是自己受着,他要是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我不会就这么死的。」原若雩的话音沉稳而平静,他朝张朔萍淡淡微笑,安抚道:「我没事,多谢你的药,要是将来我有机会回报……」 张朔萍摇头说:「也许我当初炼这些药,就是为了今日给需要它的人。原若歆已经不适合作为大摩域的主人,不过他终究是你的手足,你到时候能狠得下心?」 张朔萍看不下原若雩这样狼狈,亲手倒水递过去。原若雩喝完后沉默半晌,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跟她说:「过去我一直以为兄长好,我就好,父母亲都是这么教的。于是我处处都为着兄长,父母亲也因此夸讚我,兄长也喜欢我。我以为这就是归属,有人需要我,认可我。 但遇上木风以后才知道并非如此,木风未必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但我在意他,因为在意而想接近,继而去瞭解,不知不觉就把心搁在他那儿,他对我应该也是如此。木风不需要我替他做任何事,只是因为我出现,他就会高兴,而我也一样,根本不需要他为我付出什么,仅仅是他在那里,甚至只是我想起他,心里就觉得温暖。 我或他都不必刻意做什么去获得对方的认同或讚许,能在此生邂逅,相知相惜就已经是最好、最幸运的事。谁也不必为了谁改变,只是因为心中惦记,自然而然就会变化了。我这才明白真正的归属是这样的,他在我心上,我也在他心里。 为了木风,我什么都能做,我对兄长也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什么狠不狠心,这种话你倒不如去问他。」 「……嗯嗯。」张朔萍冷不防听他晒恩爱,默默受到衝击,她记得虹仙君以前冷傲孤僻,给人沉默寡言的印象,自从陷入恋情后,话也突然变多了?她不晓得该作何反应,只能有些敷衍的点点头应付道:「明白,那你好好休息,随时会有探子回报,我就不打扰了。」 原若雩不并在意张朔萍的态度,其实他谁都可以不在乎,他只在乎木风,这是他此生唯一真正想拥有的,他想拥有木风的心,也想拥有与之相伴的将来。只要一想到兄长可能又在欺负木风,他就急得要发疯。若非方才断臂,他也不会就这么缓下来。因为他知道原若歆也在着急,选择以此法阻挠他,而这意味着原若歆面对他或木风都感到棘手了吧。 他相信木风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抵抗原若歆,而且木风虽然看起来温顺无害,骨子里可是叛逆得很,他也最喜欢木风这样。为了木风,他也必须维持迅疾如雷的战速,同时又得谨慎而行。 「呵。」原若雩一想到木风鬼灵精怪的笑脸,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意,这浅淡的笑容淡去,随即被狂野狠戾的神情取代,扬起的笑痕也流露出令人心颤的邪气。「你等我,木风。很快你就能自由了……」 *** 原若歆来到木风的房里就没再离开,断臂再生后也只是召来一个木风眼生的仙侍帮他更衣,之后遣退仙侍,独留他们二者。原若歆在桌边待着,木风就在暖阁那儿盘腿打坐,彼此间没有交谈,连眼神都没对上,却又暗中留意彼此的动静。 原若歆觉得自己彷彿像猎人在驯鹰,木风的心性远比他所想的还要野,他却担心一不注意把这隻野鹰给熬死了。 对原若歆而言,木风太脆弱渺小,虽然这几年也累积不少修为,但他仍旧能在弹指间令其灰飞湮灭,偏偏他就是想要这样的木风。有些精緻脆弱的宝物,一旦损毁就再也不可能復原,他认为木风就是这样的,和那歷经千锤百鍊的弟弟可不一样。 因为这个缘故,纵使他知道许多残忍的方法能征服木风也狠不下心来,他渴望完整的木风,最好木风能从心底把全部交出来,整个神魂都属于他,所以他暗自否决了许多能将人逼疯的法子。 他知道木风力量是渺小的,可是心志强大,若真要打击其心神,那么最终他什么都得不到。 木风自己也清楚这些,虽然和原若歆相处得不多,但偶尔从原若雩口中听过一些描述,也已经能敏锐洞悉原若歆是个怎样性情的傢伙。因此他绝对不能在原若歆面前示弱,即使修为相较天尊低微,意志也必须坚定,不能有半分退怯和妥协。若是以往他还会装模作样的蒙混过去,但现在情况已然不同,都撕破脸了,自然无法再用老法子敷衍。 虽然在这偌大的天宫,木风依然无处可躲,但是能离原若歆远一点总是好些,他在房里打坐没什么成效,又得一直警戒原若歆,后来乾脆翻出窗外溜去庭园暂避。 看霞光彷彿照透了整个神界,木风知道一天即将结束,心中担心着原若雩,却也只能相信对方。 他心事重重在园中漫步,走进一大片木兰花树林。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花木,这片花木总是盛开着,林间瀰漫一股幽微甜香。薄雾彷彿有意识的轻轻拢聚,无声细润着花朵、土壤,还有满面愁容的忧鬱青年。 木风想起妙奢天传说的白虎大神,伸手摸着一棵较大的木兰树,心中暗叹他们世界的神已经没有了吧?这世界的神又这么禁錮着他,他还能向谁祈求? 「木风……」木风隐约听见有人在唤他,好像很遥远,似乎是他自己的声音,又好像是原若雩,或是哥哥的声音,但他想了想觉得什么都不是,单纯是树林里的风声罢了。 没过多久,木风听到有人踱近的脚步声,他多盼望那是原若雩,只可惜回头一看,走来的男子虽然一样高大俊美,却是原若歆。 原若歆打破沉默道:「其实我并不想闹成这样,但是只有你能阻止他们,让他们别再做傻事。」 木风蹙眉,瞇眼睨视他说:「这一切的混乱都不是因为我,我不过是一点星火,真正的乱源是你啊,天尊。」他知道就算是虹仙君再厉害、再受仙神们的崇拜,也不可能让大家一下子就掏心掏肺一起上战场,大摩域也不是一切都这么和谐美好,许多不公不义之事只是被掩盖住了而已。那些跟随原若雩造反的神仙、精怪们,多半是积怨已深。 木风冷冷和原若歆对视,原若歆半垂眼,还以为对方答不上话了,却听原若歆说:「我是乱源,却也是因为你才乱的。」 「荒谬。」木风没忍住,转身翻了白眼:「我哪有本事把大摩域搞得一团乱?堂堂天尊连这种事也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原若歆思忖该从何说起,忽然提起木风在羽族的朋友:「下界精怪们淫奢成性,谁也配不上你,我不希望你受他们诱惑,迷失心性。都是孔氏姐妹教坏了你,但顾虑你的心情,我也只是稍微警告过,他们却偏要和你往来,我只好用别的法子令他们知难而退。他们非要作对,那就是自讨苦吃罢了。还有其他族裔,成天想让你移居下界,或是妄想能和你结为伴侣,一个个不知收歛,却没一个能配得上你。」 木风哑然无语,他一下子听不明白这傢伙在讲什么,又关他朋友们何事? 原若歆的唇扬起一抹锋利的弧,接着举了几个例子说明那些事皆因木风而起。木风茫然听完他这些荒唐的想法和作为,渐渐感到头疼胸闷、呼吸不畅,他这才惊觉那些饱受苦难的族裔都是和他往来甚密的、有交情的,反而是像舞熎那些不屑跟他往来的傢伙能安然度日,甚至获得天尊的宠护。 木风细细回想发现这不是近来的事情,而是持续了好几年了。他错愕不已,背脊窜上寒意,头皮跟着发麻:「你……一直都这么做?你在孤立我?」 原若歆摇头:「我并无此意。那些傢伙不适合你,本来你只和阿雩一起玩,有阿雩看顾你,我也稍微安心,或是你乖乖的在梅丘跟着李锦寿修炼也好。但你毕竟孩子气,天真单纯,又活泼爱玩……却偏偏不肯和我亲近,我也只能从别处着手了。」 木风吓得气息紊乱,踉蹌往后靠到一棵木兰树上,他额冒冷汗说:「你并无此意?可你做的一切,分明就是孤立我,你为何要这样?」 「你太脆弱了。」原若歆盯着木风的眼神更深黯,眸中有很深的慾望暗涌,他低语:「必须好好的呵护才行。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太多别人的气息和影子。」 木风手心渗着冷汗,难以直视原若歆,怕再多看一眼就要吐出来。他忍着悚然寒意问:「为何这样对我?你对沐祺也这样?」 原若歆像是经他一提才记起有沐祺这么一个人,冷淡道:「你不同。阿雩特别看重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木风不想再讲什么,每当他以为自己好像能看穿原若歆,又会忽然发现一片迷雾,似乎他根本没瞭解过眼前这傢伙。不过要不是为了提防原若歆,他根本也懒得去知道原若歆在想什么,他现在只觉得原若歆是个疯子,一想到原若雩在这疯子身边这么久,不禁为其感到悲哀和心疼。 原若歆不认为自己讲错或做错什么,但他仍瞧得出木风吓坏了,所以他没再继续解释,而是突兀的问道:「你喜欢这片树林的花?」 木风眼神古怪的睨视他,沉默半晌道:「妙奢天的白虎大神,是你杀的?」 原若歆没回答,不过木风就当作他是默认了。木风还想起过去桃铃那里透露出的线索,也许原若歆早就覬覦妙奢天,他以为自己会为此气疯,但这一刻他异常平静,也许是先前看到原若雩断臂的事让他过于伤神,崩溃过后反而很难再有更多情绪。 木风有点后悔,当初陪乔孟冉去还东西怎么没叫上原若雩同行,害他现在越来越想念原若雩,即使藉着天尊的法术窥见,也是看到断臂的惨况。他和原若雩就应该寸步不离才对。不过有那么多神仙帮忙,说不定能顺利推翻天尊,把天尊关起来?或是把这个疯了的神赶到某个世界,再也无法出现在这里? 木风心中仍怀抱希望,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原若雩会来接他,他深信不疑,看着满树盛开的白木兰花,俊丽的脸上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 原若歆安静的站在稍远处,神态痴迷望着青年,他不敢出声打扰,不自觉压抑了气息,多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能让木风就这样一直在他眼前。 木风伸手碰触着最近的花朵,彷彿透过玉一般的白花望着原若雩,他喃喃自语:「若雩一定会来接我。」 原若歆佯装没听见他讲了什么,但心里好像被刺扎了又扎,眼神阴沉冰冷。他想要任何东西总是能如愿,包括隐密的妙奢天,弒神并取而代之的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却始终无法和眼前的青年亲近。他不曾追求过任何人事物,向来都是大家捧着各种宝物讨好他,或展现最美好的姿态想获得他青睞,面对木风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知道自己越来越不乐意看到木风和弟弟在一起了。 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能接受,现在他知道那种想法太天真了。 当原若歆从疯狂的妒嫉中稍微回过神,他发觉木风正无声注视自己,雾黑的眼睛让他看不出任何思绪,他轻声问:「怎么了?有话想跟我说?」 木风说:「也许你只是不甘心被我拒绝,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我答应你的追求,你就会顿失兴趣。换作是别人,也是一样的,你只是不甘心,却要闹得这么大。」 「不是这样。」原若歆否定了他,也试图用另一种讲法劝诱:「你只是习惯阿雩。倘若你什么也不记得了,一切重来,先遇上我,我又对你比阿雩还好,你会对我动心的。」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木风疲惫垂眼,不想再多谈。 原若歆莫名有些慌,他并不喜欢看到木风这样的神态和反应,他无视内心的挫败感,硬是跟着木风又回到室里。自这天以后他没有再离开木风,不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或神识所不能及的范围。他从弟弟那里把人抢走,所以他也恐惧有谁把木风偷走。 如今的木风也算修为匪浅,还辟穀了,不需要像凡人那样一日两餐、每天必须睡觉,所以他对原若歆一直心存警戒,就算稍微小憩也要留七分意识的清醒,又因为过度思念和担心原若雩,没几天人就明显变得憔悴。 原若歆也看出来了,木风整个人懨懨的,就像一株花木被移植到根本不合适的地方,逐渐衰竭,只能等死,或半死不活的拖着。然而他既无能为力,也绝对不打算放手,这样的僵局让他非常心慌,但他无法表露出分毫。 外面的战况越来越糟,原若歆终于无法再守在自己的寝宫,他必须亲自出战。原若歆这次离开并没有令木风松懈,木风也联想到战事,心中非常不安。 「混沌古神……」木风跪在露台上合掌祈祷,他真的不知道该求谁了,不经意想起曾经参拜过的古神庙,于是向天外天的古神祈求。说来他根本不是混沌古神的信眾,这种祈祷多半也只是自己图个心安,但他依旧跪求了很久。 木风没想到自己会累到就这么晕过去,也不晓得在地上昏睡多久,谁都没来吵他,好像整座天宫都空荡荡的。他缓缓站起来,感觉有些诡异。「原若歆出事了?」他这么猜想着,立刻尝试离开这里,但阵法还在,而且仍旧坚不可摧,他无法离开这座寝殿半步。 诡异的是他站在阵法边缘往外看,也没见到任何仙侍走动,或是兵将巡逻。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原若歆没出现,但天宫应该还是出事了。木风感觉到整座天宫都在震荡,至少他待的地方是这样。 震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搞得木风头都昏了,人不太舒服,但比起原若歆在的时候好一点,他也试过破坏这里的结界逃出去,学过的法术全都轰炸一轮也无用,原若歆送的宝物也没一个能派上用场。后来他甚至试了一些邪门歪道的法术,放了不少血施法破阵,却依然是徒劳无功。 又过了几天,木风趴在桌上闭目养神,不知哪里飘来一朵复瓣白花,突兀的落在他脸上,他直觉是朵荼蘼花,以前原若雩房间外也有栽植的,很美。他驀地睁眼醒来,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花,是做梦而已。 发现是梦让他很失落,但他察觉有异象,赤脚走到屋外,一场雨无声的飘降,从不会下雨的神界,降着一场金色的雨。木风心有所感,双眸变得湿润,微红的眼眶也被雨濡湿,清俊的脸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殊丽,好看得让人心中无端生出悲哀。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柒 从不会有真正风雨的神界居然降下了一场金色的雨,雨势不大,但也难以忽略。雨丝落到皮肤上,在这股潮湿的气息里,任谁都能感受到这是凝了极为浓重的灵气……或者该说,是神力。 这场金雨是由于大神陨歿,这在神界眾所周知。对其他神仙来讲,这场金雨是因为天尊被推翻,但对木风来说,这件事的意义远不只如此。 也因此,木风的心彷彿也在这场雨中被剜空,腔里空荡荡的,却又连呼吸都痛。 过没多久木风听到远处有亢奋的欢呼声,也有像是敲锣打鼓的声响,非常热闹,那是神仙们在欢呼战事结束。 他像块木头杵在露台上,即使感应到禁錮自己的阵法消失,却也已经没有任何逃脱的必要了。他就这么愣愣的呆站着,片刻后天边飞来几朵云,有白的、粉的、浅紫的,全都透着漂亮的光彩,腾云雾而来的几位仙神是张朔萍、寒绝他们几个朋友,皆是相熟的老面孔。 唯独没有原若雩。 儘管这都在木风的意料之中,他仍感到悵然。 这几位神仙围过来关心木风,张朔萍一看木风就说:「唉,心神虚耗得厉害,得补一补了。」 蔘王拍了下自己的手臂说:「如果需要我的根鬚,儘管拿就是了。」 药酒仙也慷慨道:「我的药酒也能派上用场。」 他们几个都因为打赢战役而难掩欣喜,却也都担心木风才赶过来。孔秀皓拉着木风的手,轻抚臂上放血的伤口说:「这期间你肯定是吃不少苦了。木风,木风,你还认得我们吧?是被那傢伙欺负得狠了,吓傻了?」 木风勉强回过神来,抿笑摇头:「我无碍,你们别担心。倒是你们,都还平安吧?」孔秀皓他们纷纷回应自己安然无事,木风最后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寒绝。 寒绝难得出现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眼神飘忽,半晌才走到木风面前开口说:「虹仙君说你自由了。」 孔秀皓拿手肘暗暗的撞了下寒绝,张朔萍也给他们几个使眼色,寒绝蹙眉:「他就是这么交代我传话的。」 木风默默将他们这些不寻常的细微表情、动作都看在眼底,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佯装没有察觉,并温和微笑道:「好,我知道了。现在的大摩域没了主人,该怎么办?」 张朔萍清嗓道:「这个虹仙君早就有所安排,他请了几位大神主持局面,先让一群神仙当代表,临时推选出一位神仙来统领大局,之后会再由神界的每一份子一同做出决定,商讨日后该如何维持这大摩域,还有下界修復乱象。虹仙君也说了,这世界不需要神,是神需要人,其实这道理我们都懂的。因为这场战事多少也殃及诸界,需要尽快善后才行。」她脱口提起了虹仙君,被其他神仙睨了一眼。 药酒仙抚鬚接着说:「碧烟洞府这次也帮了不少忙,不过他们也受了伤,一会儿你去看看他们吧。」 木风听到哥哥跟师父的事,紧张追问:「他们伤得重不重?」 张朔萍安抚他说:「无大碍,因为在养伤,就没有跟着攻进城。」 木风点头,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就像没事一样和朋友们聊了几句,接着去探望师父和哥哥。战事结束后,无论神界或下界都很忙碌,一切伤害都在慢慢平復。木风也没再听谁提起虹仙君,大概是朋友们之间有共同的默契,而且他们也都担心木风问起虹仙君,触及伤心事。 后来又过了一阵子,木风外出替师父、哥哥向医神取药途中,不经意听到几个神仙聊到虹仙君。听他们说当时天尊出战,情况对虹仙君他们相当不利,但是虹仙君喊话,会一直奋战到杀死天尊为止,兄弟俩皆是大神,真要打起来足以毁天灭地,不过他们都不想波及心爱的人,所以藉法宝设下限制,减少灾害扩大。 虹仙君似乎一度濒死,但又活了过来,这现象令他的阵营军心大振,最终杀死了天尊。只不过那一战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虹仙君。 木风心想,或许寒绝知情吧,以寒绝的能耐,多少能窥知到什么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去找寒绝确认真相,因为他心中已经有底,就不想再去为难朋友了。 木风拿完药就返回碧烟洞府,照料在战事中受伤的师父和哥哥。帮哥哥煎药的时候,木风守在药炉旁偷抹眼泪,沐祺察觉后就安慰他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自责,别哭啊。」 木风知道师父、哥哥都很担心他,他擦掉眼里的水气辩解:「我没哭,是煎药时被烟给熏的。」 沐祺欲言又止,但始终没能再挤出任何安慰的话,他知道除了虹仙君,谁都安慰不了弟弟,但他不敢也不能去提虹仙君的事。 等李锦寿和沐祺的伤势痊癒后,木风陷入了睡梦中,这一睡就是好几天,李锦寿急忙请来张朔萍替小徒弟看诊。张朔萍看了木风这样,无奈告知他们说:「李仙君,你的小徒弟没事,就是道侣的缘故……所以修为大退之外,心神耗弱,得慢慢的滋补养生。」 沐祺紧张问:「那他为何睡了这么久不醒来?」 张朔萍有些同情的看着他们答道:「你们也心知肚明,他不是醒不来,而是不想醒。不过,也许有天他在梦里想明白、想通了,会醒的。你们就相信他吧,他是个坚强的孩子。」 沐祺红着眼眶说:「都是我没用,他不需要这样坚强啊。」 张朔萍走出小屋外跟李锦寿说:「我也给你的大徒弟开些安神的药吧。这阵子你辛苦了。」 李锦寿拱手道谢:「多谢张医神。」 张朔萍说:「不必谢,诊金还是得收的。」她开了两份药方,给木风的主要是药香。后来的事态就如她所料,又过几日后木风就醒来了。 木风醒来后决定远行,收拾一些轻便的衣装就向师父、兄长告别。木风跪拜他们后,李锦寿问说:「你下定决心去找他了?」话里的「他」指的是虹仙君。 木风点头说:「是。不管有多久我都会找到他。哥哥,师父,你们要保重自己。」 沐祺忍不住哭出来,木风从没看过哥哥这样哭,还哽咽到讲不出话来。 木风绕到李锦寿身旁小声问:「师父,如果祥兽只剩一个,就会转变为带来凶煞的煞星,要是哥哥变成那样,你不会拋弃他吧?」 沐祺转身跟上弟弟,哭着握紧弟弟的手,又将其紧紧抱住,恨不得将人勒在怀里,他哽咽道:「别走,你……你该知道,虹仙君他已经……」 木风打断他的话说:「哥哥,他在等我,我必须去找他。」 李锦寿施术轻拍沐祺的肩膀,沐祺使不上力被他抱开。李锦寿对木风说:「为师不信祥兽之说,就算真的是那样也无碍。我能遇见你们,已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幸运。相信虹仙君也是这么想的。」 木风淡笑:「师父,谢谢你。徒儿无以为报,只能给您磕头了。」 李锦寿却抬手拦下木风说:「不必这样。」他沉缓的叹了口气,眼神难掩哀伤低吟:「去吧。三千世界,澔瀚无垠,或许有朝一日,我们有缘再聚。」 木风把行囊挎好,垂眸道:「那么我走了。如果有朋友找我,帮我跟他们讲一声,谢谢他们的关照,我去找若雩了,等找到就回来。你们都要保重,别太担心。对了,我去的地方远,可能回不了信。」木风像平日间聊一样,掛着微笑交代了这些,走到洞府外面就看见树林里有匹黑马,他开心踱过去,黑马也小跑步过来歪着头颈蹭他。 木风笑着抱住黑马的脖子,摸了摸牠说:「黑风来找我,是要送我一程么?」 黑风轻轻喷鼻,不停蹭着木风撒娇,木风好笑道:「唉,怎么连你都变得这样爱撒娇,跟若雩真像。你这样,谁还看得出当年你是下九界、上九界都无人能驯服的妖马?」 黑风曾经是隻厉害又威风的妖马,虽然没能化为人形,但也不屑化形,牠在上九界、下九界都能自由来去,到处作乱,后来才被虹仙君给驯服的。 「木风!」 林子里有人喊他,一声又一声的喊,随后陆续出现好几位神仙,都是和木风相熟的朋友,连离得远的牧云神仙都来了,桃铃也在其中。木风看桃铃似乎安然无恙也就安心了,他笑问:「你们怎么回事?全都跑来梅丘踏青?现在天气还很热,梅花没有开,银杏也还没有转成金色的啊。」 桃铃走上前问:「木风,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我现在自由了。不过一下子获得自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木风跟她说:「那你可以先在梅丘,我师父跟哥哥会很乐意你留下的。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可能会很辛苦,而且我得快点出发,所以无法让你同行,抱歉了。」 蔘王听不下去了,皱着脸一副快哭的样子喊他:「木风,我看你就别走了吧?如果虹仙君还在的话,他肯定会来找你,你又何必跑那么远?不如在这里等啊。」 木风听蔘王这讲法都是在顾虑他的心情,他抿笑摇头说:「谢谢你挽留,不过我还是得去找他。因为我知道他回不来了。那么就只能我自己去。」 药酒仙听得满心纠结难受,也忍不住想劝住木风:「你都知道他回不来了,那你还──」 「让他去吧。」寒绝忽然现身截了药酒仙的话尾,站在神仙们和木风之间,他面向那群神仙们说:「我们都没有资格挽留他。」 被寒绝盯着的神仙们都表情复杂的闭嘴了,寒绝转身对木风说:「我现在知道心中的剑是什么了。你心中也有一把剑,是为了他的。也许,思念是你最强的剑意,谁也斩不断。希望你们早日重逢。」 木风听完这些话驀然失笑:「你真的是寒绝?怎么变得这样会讲话?」 寒绝别开目光说:「因为我也变厉害了。虽然还不是最强的。」 木风双手搭上寒绝的肩膀,用力握了握,眼中微有水光:「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多谢你。保重。」 「……嗯。」寒绝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方才挤出那些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木风骑到马背上跟寒绝说:「好好照顾郁春,就说我跟若雩都去远游了,让她别太难过。」他没等寒绝回应,轻轻拍了下黑马的颈背说:「黑风,我想去一个地方。」 青年骑着黑马像风一样跑远了,一群神仙们围着寒绝念道:「你干嘛不留住他啊?」 「明知道虹仙君不可能回来啊,他不是自欺欺人么?」 「现在下界妖魔肆虐,神界又乱得很,你怎么放心让他跑远啊?」 「就是因为他知道虹仙君牺牲了,而我们也知道,所以我们更不能强留他。」寒绝说完大叹一口气,垂眸黯然道:「其实,是木风在顾虑我们,所以他才没把话讲开来。他什么都知道,也知道我们在掩饰什么。正因为知情,所以谁都不该说任何话去强留他……原若雩也说了,木风自由了。所以他就该是这世界上最自由的。」而这也是他身为朋友仅能为木风做的了。 *** 木风骑着黑风在神界奔驰,他的唇角掛着笑意,心情很愉快的样子。他们来到了明諦湖畔,木风替黑风把身上的马鞍韁绳全都卸下,抱了下黑风说:「兄弟,你也自由了。」 黑风静静盯着青年,久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木风和牠对看了好一会儿笑说:「干嘛?捨不得我啊?没事,我很好。刚才寒绝讲的那番话也很好,思念是斩不断的剑意,哈哈,的确是吧。」他轻笑出声,想到原若雩的「剑意」也很厉害,把他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接下来的路我会自己走,我们就此别过吧。」木风走了几步,回头跟黑风挥别,然后独自往山中走。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一面爬满绿藤的山壁前,照着当年原若雩所做的那样念咒驱散藤蔓,曝露出山洞的入口。 儘管原若雩不在了,但这里的阵法依然在运转,除了佈阵者和木风以外,谁也找不到这里。木风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害怕,他进到黑暗无光的山洞里,走没几步就看到前方出现光亮,他知道是洞里的星尘因自己而起了变化。 原若雩曾收集许多星尘到这山洞里,星尘能映照出生灵的念想,将心境显现出来,只不过后来他就没有再带木风来这里玩了。木风偶尔会想起这山洞,长大后多少也察觉到原若雩是担心他触景伤情,所以没再带他来。 山洞并没有多大,如果用灯火照亮这里,大概和他在人间的住处差不多大,一眼就能差不多看遍格局。木风看着星尘微微发亮,他走到山洞中央随意坐下,然后从随身的包袱里找出一瓶药,是他秘密藏着的,只是麻痺肉身痛苦的药,但并不会使身体无力,服完药后他脱去外衣,又找出一柄细长的小刀,开始在手臂上割画符咒。 细腻白皙的皮肉被画破,鲜红血液立刻流淌出来,木风施法召来一道水将伤口的血冲洗掉,继续在自己身上割画咒术,双臂、双腿,胸腹都画了,虽然因为药效作用而感觉不到疼痛,但还是很疲惫。 这些符纹本来是画在死去的修士身上,就算无法立即尸解,也能助其肉身早日轮回。木风只是想尽快了结一切,所以才做了这些事,也不确定是否有用,但他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他坐着喘了会儿,汗水多得从睫毛上滴落,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少顷再睁眼一看,洞内的景象成了他和原若雩在人间的住处。 他们屋里的摆设不多,最多变化的莫过于窗边或桌上、柜子上的花草。原若雩和他都喜欢在屋里插花,原若雩有时会挑拣一些不错的木材、石材回来,搭着野花或药草摆在屋里。有时平滑湿润的岩块上会有绽放着的紫堇,宛如篷舟的木块上插着姿态张扬的一枝雪柳,或是月光下,在横陈的竹筒间挖空一处,插好一株白茶花。 他们都喜欢在静謐的角落里感受四时流转,而此刻窗边的是一块佈满苔蘚的木材,夹缝间冒出的枝条向天边延伸,上面盛开着一簇簇宛如新雪的白花。 木风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下一刻原若雩会推开房门进来,跟他说今天在山里的收获,或是又赢了寒绝几盘棋,然后抱着他亲吻,那样温柔繾綣的目光和笑容能把他融化。 他慢慢倒卧下来,分不清自己是躺在哪里,反正他就这么瘫软、赖着,早晚会等到原若雩来抱他吧? 「我好累。」木风轻声喃喃:「我再睡一会儿,然后就去找你了。你等我,我尽快……」 不停流出的血液逐渐由红转为浅金色,木风已经看不清楚眼前景物,矇矓光影里好像有个人影走近,蹲低姿态看他,那身形就是原若雩的样子。但他心里明白这只是星尘映出的假象,不是真的。只不过他还是扯了扯嘴角,含笑轻喃:「我好想你。若雩,你真傻。你才是我的自由,和你一起我才逍遥啊。」 星尘所映出的原若雩就这么守在木风身旁,不知道过了多久,山洞内的光亮逐渐黯淡,景物轮廓也慢慢模糊,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 繁花盛开的庭园里有云嵐冉冉飘流,花木的顏色看起来那么繽纷,却又有点矇矓,天空宛如鱼鳞的云被日光照得金灿耀眼,乍看以为那是水面,身边满开的繁花和树丛都成了水藻。 微风中的花香里糅着一股茶香,附近有人在交谈。 木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醒着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当他回神后就已经在这座庭园里了,他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并不感觉到紧张不安,于是漫无目的乱晃,走了一会儿发现一堵半透明的墙,看起来像是琉璃,又像是用冰块砌成的。墙并不是很高,他能跳上去,等他真的翻过这面墙后场景瞬变,彷彿天地有那么一剎那颠倒了,他猛然晕眩了下,等站稳后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一间厢房里喝茶,对面坐着一个孩童。 木风站在屏风旁,但无论是孩童或是另一个他都没看见自己似的,他发现那孩童有一双紫色眼眸,身上配戴了许多银亮的饰品,皮肤非常白,可是瞧不出是男童还是女童,从打扮也看不出来是哪里的孩子。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端着一杯茶,茶很烫,还在冒烟,那个「他」盯着茶汤说:「我要去找他。」 孩童頷首道:「我知道了。那么,容我再次提醒你,就算你能和他再相见,他也未必是原来的他,而且他不见得会想和你相识或往来,更不一定会和你相恋,就算相恋也可能变心,结局也许还是一样不尽人意。说不定重逢以后,过往的感情全都会消磨不见,这样你也还是要去找他?」 坐在桌边的木风篤定道:「对。我想见他,之后不管怎样,我也不会后悔。就算来生的结局仍旧是个死局,但也并不是真正的结束。我想见他,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不是不甘心,而是捨不得,我捨不得他。」 孩童听完静默半晌,用不像孩子的语气慎重告诉「木风」说:「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真正的永远,永恆的是无常,你明白么?」 「木风」与孩童相视,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但是无论怎样变化,我还是要去找他。一世找不到就再找一世,下一世仍是死局也不要紧,只要他心中还有我,我们就再过一辈子。每一世修炼只改变一点点也好,就像岁岁年年的花开花落,同一株花木开的花,虽然看起来相同,也不是过往同样的那一树花,但是树还在茁壮,根系也在扩大,就像我和他之间的连系一样。」 孩童听完这些,半垂眼提醒道:「茶不烫了,尝尝吧?」 「木风」说完还有些激动,他喝完那杯茶之后长吁一口气,心情看起来沉淀不少,他说:「茶很好喝,多谢。」 「既然你的愿梦如此,在下也只能祝福你了。愿此无尽之梦终能结果。」 愿此无尽之梦,终能结果,木风站在屏风旁跟着那孩童默念,桌边的孩童忽然起身转向自己微笑,而桌边的另一个他已然消失。这一刻,无数的记忆涌现,那都是深深烙在他神魂之中的岁月星霜,是他和原若雩一世又一世的彼此相互追寻、相伴相恋。 木风全都记起来了,他是兰虹月、曲永韶、金霞綰、黎睦月,而宸煌、丁寒墨、严穹渊、元飞昴都是原若雩,除此之外有些亲友也在那些岁月里和他们相逢,甚至像原若歆那样的冤孽也在几世后有所转变。 他也想起来面前走近的孩童不是真的小孩,而是混沌古神,月牘。 「这一世就像你说的岁岁年年,花开花落,虽然好像只是重活一遍,但这是一朵重新绽放的花。」月牘莞尔道:「你们之间的羈绊似乎能令枯木逢春呢。」 木风神情有些迷茫:「怎么经歷了这么多世,我和他又彷彿回到最初?」 月牘请他入座,然后走到桌边重新替他斟茶,自己也坐回方才的位置上接着讲:「你和虹仙君这么多世都经歷不少磨难,其中也是因为原若歆的纠缠和诅咒。不过随着你们累世修炼,也逐渐化解最初的咒力。至于这一世,其实是必须的经歷,若没有这一世你与虹仙君邂逅、相知,也就没有后来那几世。毕竟最初的那一世,你跟虹仙君也尚未心意相通不是?」 「啊……」木风恍然大悟,原来这一世是他和虹仙君共同的心愿,也是互相追寻的起始。 月牘看青年的神情已然会意过来,微微頷首,接续方才的话说:「这得多亏你们俩一心向着彼此,才能够跨越诸界轮回至此。不过,你可还记得我讲过的,无论是哪个世界,唯一的永恆就是变,也就是无常?说来你和他也算是相爱了许久,接下来有何打算?」 木风稍微垂首,抿起一抹淡柔繾綣的笑意,眼底蕴着对思慕之人的温柔情意。他说:「我记得,也越来越明白无常,所以我知道他会继续走下去,而我也会和他同行。我们会变得越来越相爱,如果没有永远,我跟他就来创造。」 月牘似乎并不意外的看着青年说:「我不是没见过有相爱的伴侣,互相执着了好几世的,七世、十世的都有,但多半最后还是形同陌路了。你不想问我关于未来的事?」 木风摇头,唇含笑意说:「不必问也知道,我跟他会一直相爱。你说多半形同陌路,可没说全部都形同陌路,我和他也会是例外的。」 此番发言令月牘轻笑,他道:「也好,与其问我这个局外者,不如自己心境澄明。那么在下就祝福你,愿此无尽之梦终将结果。愿你能令那古木年年发新花。」 木风失笑:「你怎么说他是古木啊?」 「他像啊。」月牘也俏皮的笑了下,在唇间竖起食指。 「只不过我还是心疼若雩,他每一世都不被家人善待,实在命苦……」 月牘跟他说:「这也是他的选择,为了能尽快找到你,所以他将所有缘份都系在你身上,导致自己几乎六亲缘薄,纵然有家人也不可能处得多好。」 月牘看木风愣怔,赶紧劝道:「茶不烫口了,品品看是不是和上回一样好喝?你也别多想,凡事总有代价,不是你就是他,你们是一起的。吶,你金霞綰那一世不就身世悽惨么?多少也是你内心想为他减轻苦难才那样的。倒也不必太纠结这些,只要你们同心,总能有办法面对不是?」 木风细想月牘的话,稍微释怀的抿了抹浅笑。他端起那杯茶慢慢品味茶香,感觉神魂清明舒畅。此刻的他也不再像前几世那般愁闷纠结着记忆是否还能存续至来生,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打从灵魂深处爱着原若雩的。他搁下空杯,起身对月牘微笑:「很好喝,挺怀念的香气和滋味。谢谢你,月牘,也替我向次主问好。」 月牘摆手:「再会。」 木风往房门口走,打开门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好像能吸入所有光亮,但他心中毫无惧意,瀟洒的往前迈步。他心中思念原若雩,默默惦念着:「若雩,如果没有永远,我们就来创造吧。」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捌 柔煦微风吹拂,春樱花瓣纷飞如雪,乘载着天光旋绕飘零,其中一片白里透粉的花瓣落到杯中清透的酒液上,宛如浮舟。 一名模样清瘦秀气的少年站在桌边伺候,他将这杯酒递给了同行的青年男子。接过酒杯的男子生得风流俊雅,有着一双勾人神魂的凤眼,当他浅抿杯缘时,连周围的人都好像能尝到那酒液的清润香醇,还有越来越烈的后韵,彷彿能辣到心窝里去,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这位拥有绝色美貌的男子是云熠忻,他已亡故的姐姐曾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他的俊美风流也是天下一绝,此外他亦是琳霄天闕的主人,经营数家有名的古董铺子、玉市、拍卖市场,还有好几支商队,异域难得的药材香料也多半经由他的產业流通、供应。 云熠忻喝完这杯酒,花瓣留在了杯缘,他和随从少年静静观望眼前的婚礼进行。这场婚礼是同平章事的嫡子娶妻,也就是当朝宰相的长子大喜之日,许多权贵名流皆受邀而来。一般朝官办喜事并不会邀江湖人士或经商者,但云熠忻并非普通人,而且他在官场、商场有不少人脉,因此他的到来不仅令主人家有面子,也替这场婚礼增光不少。 「还要酒么?」清秀的少年稍微躬身询问,云熠忻搁下空杯示意他斟酒,一连喝了三杯后,少年劝道:「少喝点吧?都还没吃菜呢。」 云熠忻跟少年说:「阿凛啊,我可都是为了你才来吃喜酒的,那些宾客里有没有你在找的人,没有的话我们就走了。」 岑凛压低嗓音回话:「目前没找到人,但是我们来都来了,不妨坐一会儿再走吧,太早走的话,主人家知道也不好。」 「好无聊。」云熠忻抱怨的语气听起来亲暱。 岑凛问:「菜不好吃?应该不会吧?我瞧相府挺捨得铺张的啊。」 云熠忻嚼着「菜不难吃,但吃腻了。这几年我为了你要找什么梦中人,都不晓得吃多少喜酒、给多少礼金礼品,说不定你那就只是一场梦呢。」 少年暗地里揪着男子的衣袖,压低嗓音小声唤道:「舅舅。」 云熠忻被这一声舅舅喊得骨头发酥,连忙拍掉少年的手说:「好了、好了,不准你再这样。我真是怕了你了。」 「嘻嘻。」岑凛小声笑着,正好新上了一道菜,他殷勤替舅舅挟菜,一面留意这场合中有没有谁是他梦中屡屡出现的人。 岑凛自幼就常常做梦,梦里的他有各种模样,像在扮演着谁,又好像那些人就是他自己。在梦境里他有时只是过着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有时又遇上许多光怪陆离的事,能上天下地的,而且不管他变成了谁都会爱上同一个人。他和那人在梦中总是相识相恋,但那人常孤独的等他出现,又在他走后变得孤伶伶的,害他常常梦醒后脸上还掛着泪痕。 小时候的岑凛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偶然间讲给舅舅听,舅舅也认为此事玄妙古怪,于是带他遍访名医,但名医们都说这不是病,于是又寻求道门高人或沙门高僧相助,得到的说法皆一致的说他没毛病,身上乾净得很,更无妖鬼缠身,或许是小孩子易受惊吓,梦魘了。 本以为这种情况会随着岑凛慢慢长大而好转,但岑凛还是时常会梦到同一个人,并在梦中邂逅相恋。岑凛对梦中人越发的好奇,云熠忻也捨不得外甥再受梦境困扰,于是舅甥俩决定在现实找出那位寻梦中人。 刚好云熠忻的身份时常出入各种官商场合,接触的人也多,岑凛就会像今日这样扮成他的随从到处寻人。 「阿凛你看,新娘子的嫁衣。」酒菜让人提不起兴致,云熠忻就随意间聊打发时间。 「那身嫁衣是城里最好的绣坊做了好几个月的精品,怎么了?你也想做绣坊的生意?」 「不是,那嫁衣上的各色珍珠、宝石、美玉都是出自我们琳霄天闕经营的店铺,皆是上乘货色,尤其是那腰间同心双结合欢带上缝的宝石、双带上系的玉环,都是年初新到货的极品,新娘是皇后家那边的人,身份尊贵,新郎一身行头也讲究得很,看来这平章知事家中底蕴深厚,也捨得花钱。一会儿那个勤俭的皇帝老儿来了,不晓得会不会受刺激。」 岑凛漠不关心说:「也不关我们一般百姓的事啦。」 「那些宝石,我都留了一份最好的,你要是喜欢的话……」 「送我么?」 「等你存够钱来买啊。」 岑凛撇嘴:「我没兴趣。舅舅,有位男宾客一直在看你,你们认识?」 云熠忻斜瞥外甥一眼,轻哼道:「在场哪个人不是明里暗里都在看我?你舅舅我是天下第一绝色啊。」 「……小声点吧,这种话不要自己讲,何况还是在人家的婚宴上。」岑凛小声提醒:「我说的是附近最大一株白樱花树下,那桌的一位男宾客。」 云熠忻顺他的话瞄了眼,恰好与一名青年四目相接,对方浓眉大眼,丰神俊朗,看得出也是位人中龙凤,要是那人座席再往前安排的话恐怕会抢走新郎的风采。云熠忻客气抿笑,那人举杯敬酒,也回了一记浅笑,他觉得那人笑起来眼里彷彿有点点火星落到他心上,他驀地收回目光跟外甥说:「那人是水师将领雷巖,长年不在京师。大概是碰上回京述职,刚好被邀来吃喜酒的。」 「这样啊,怪不得没见过,这么年轻就当上将领啦?」 云熠忻说:「子承父业吧,他父亲也是一代名将,虽然英年早逝,但也是名留青史的人物。怎么?他是你要找的人?」 「他不是我梦里人。我只是瞧他好像有事找你,要不怎么会频频的看你?」 云熠忻自斟一杯酒浅啜,勾起唇角说:「八成是被我美色所迷。」 岑凛微瞇眼,不甚认同道:「你这话最好是能当他的面说。」 「何必让人家难堪。」 岑凛欲言又止,想想还是没再开口。其实他也是打从心底觉得舅舅好看,而且琳霄天闕的生意有此荣景,确实多少是受了舅舅美色惑人的助益,但他还是有些受不了舅舅这般自恋。他劝舅舅说:「我瞧那人一身正气,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笑的,我也没真的把水师将领当作那种人,可能他是想跟我谈生意?往后我想扩展海路也多少要请他们关照,有机会再谈吧。不过我们最好还是提前离开这里,听说今晚有採花贼要来闹,晚点皇帝老儿也要来,所以相府增加守备。我们只是来找人顺便露个脸,不必留下来搅和。」 岑凛明白舅舅担心什么,乖顺的答应:「好。」 「那我再去和主人家说几句话,编个理由就走。」云熠忻让岑凛倒酒,端着酒杯去应酬片刻,随意诌个藉口准备离开,虽然他心里厌烦这些,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好。 岑凛跟着舅舅乘上马车,车里他轻叹一口气,喃喃自语:「一会儿皇帝来了,不知道他的侍卫里有没有我梦见的那个人。要是他这一世变成女子……」 云熠忻轻笑了声:「你梦里那个人每次都是男的,总不会忽然变女的了。如果变成女子,那方才新娘子也可能是他啊。」 岑凛倒抽一口凉气:「是啊,万一他成了新娘子可怎么办?」 「不过你不是见过新娘子的画像么?」 「对喔。」岑凛松了一口气,发觉舅舅是在戏弄自己,不自觉嘟起嘴睨视对方。云熠忻对外甥十分宠爱,也不怪他目无尊长,反而觉得外甥这小表情可爱逗趣。 岑凛接着低喃:「不过新娘子娇小,也不会是他啦。他一直都很高大。」 云熠忻看外甥这么认真想着可能根本不存在于世间的梦中人,无奈摇头:「有时我觉得自己也是疯了,陪着你找那什么梦里的人,而且还是个男子。」 岑凛闻言,抬头对舅舅靦腆笑了下:「我知道舅舅最疼我了。」 「谁让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呢。再说我也好奇是否真有其人。」 「不还有一些远亲么?」 云熠忻翻了个白眼,展开扇子缓缓搧着,嫌弃道:「平常也没什么往来,见了面就要攀亲带故还讹钱的那种远亲,比陌生人还不如,还是算了吧。」 他们的马车很快就停在一间客栈外,这间翠樾馆座落于京师的要道附近,又藏于坊市巷内,一边临近权贵聚居的豪奢之地,一边又与繁华街市相接,而且还是云熠忻在京师的產业之一。 翠樾馆安排最好的院落给他们舅甥俩休息,云熠忻打发岑凛说:「扮了我一天的随从也累了,你快去睡吧,多睡才能长得高。」 岑凛皱眉翘着唇睨他:「你又拿这个讲我。」在同儕间他的个子不算太矮,但也绝对称不上是高个子,虽然他没有因此自卑,但也不喜欢被拿来开玩笑。 云熠忻笑嘻嘻摆手:「好啦,不逗你了。去吧。不必来伺候我。」 岑凛仍是向长辈行了一礼:「舅舅晚安,早点歇下。」 云熠忻向来浅眠,岑凛也和他一样睡得不好,屋里稍有动静就会扰醒他们,所以两人虽然入住同一座院里,却不在同一间屋内,就寝时也不让任何人在附近走动,云熠忻更是在院外安排了护卫,严禁间杂人等出入。 这间翠樾馆门面风雅高尚,自大街进入巷里所见皆是讲究的造景,夹道的花木竹丛、铺石的材料皆是精心挑选过的,连水渠都乾净得能养鱼虾,馆内有多座跨院,厅堂分馆里还有书画艺品供人观赏,有人说这只是将琳霄天闕的一小方天地挪过来京师,令住客们对那真正的人间仙境更加心生嚮往。 岑凛不像舅舅为求一夜好眠而在房里燃香,或是试用各种特殊的枕头,像是香料做的软枕、玉石或木製的枕头,还有不同织料纺製的被子。云熠忻是难以入眠,睡着后又浅眠易醒,而岑凛其实很快就能睡着,只不过多梦而已,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扰醒。 他掛好衣袍后就寝,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睡熟了。月上中天之际,岑凛被人从床上拽落地,有另一人出手以掌风扶了他一下,但他还是摔得又惊又疼,房里有两道人影飞上飞下在打斗,他连忙缩回床里躲着。 飞到樑上的人影低声喊:「少主救我!」 另一道人影看向床里少年疑问:「九狱教少主?」 岑凛连忙撇清关係:「你谁啊?别乱认,要打去别处打!,再不走我可要叫人啦!」 樑上男子被暗器射中掉落下来,滚到床边再喊:「少主,我是花成欢啊。救我!」 岑凛暗叫不好,难道今夜潜入相府的採花贼是花成欢?这廝是出身九狱教的恶人,在江湖上臭名昭彰,更糟的是这声少主喊得并没有错,因为岑凛不仅是琳霄天闕主人的外甥,同时也是九狱教教主的儿子。然而眼下岑凛绝对不能认了这身份,他朝床外恶人踢了一脚骂道:「谁是你少主,别随便攀扯无辜。」 花成欢闪过飞刀暗器,同时捉住岑凛的脚踝将其拽下床,气得岑凛大骂:「原来就是你这隻臭王八乌龟把我扯下来,你──」 「少主,这里交给你了。老地方会合。」花成欢往岑凛手里塞东西,还点了岑凛腰侧一处麻穴,紧接着将人推给房里要捉他的傢伙。 房内射暗器的人掷出一轮毒针就顺势接住贼人口中喊的「少主」,而花成欢身中毒针,闷哼一声后就从窗缝溜走。 岑凛还以为那人会把他撇下去追採花贼,没想到那人把他一併带出翠樾馆追贼人去了。月光下,岑凛瞧出带走自己的傢伙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心中暗讶,这莫不是同平章知事那位嫡子?可婚宴上看起来不像是个识武的,应该是个假新郎。 不对,他仔细一瞧发现这不是新郎喜服,是新娘子,霞披的流苏还不时甩打到他身上,所以这是个假新娘? 假新娘一臂捞着岑凛飞出屋外,跃上屋顶就改将其扛在肩上。岑凛只知花成欢的轻功不错,没想到这人也追得很紧,有几次差点就要追上花成欢,这人居然扛着他就和花成欢打起来,但是花成欢并不恋战,虚晃几招后又赶紧开溜,还闯进其他民居製造混乱,最后绕进赌坊、花柳街巷这种混乱热闹的地带甩开他们。假新娘带着岑凛并不方便,终是把人给追丢了。 假新娘扛着岑凛在花街的屋顶上跑了一段路,然后潜进一间无人厢房。岑凛被放下后就被假新娘轻掐着颈子追问:「九狱少主岑凛?花成欢说的老地方是哪里?」 岑凛半边身子还是麻的,仅能抬起单手否认:「我不是啊,认错啦,我是云熠忻的小廝,今天也去过婚宴的。听你声音是男人?你是来捉採花贼的?」 「九狱教的少主是个混世小魔头,喜欢带着教中恶人们四处作乱,你当真不是岑凛?」 「我只是恰好与那少主同名,我叫云凛。咳、咳,你别掐我,轻点,能否让我喝口水,你再点盏灯瞧仔细了,我生得一点都不像是九狱教中人,那教主听说也是一代美男,已故的妻子还是江湖第一美人,他们的儿子也肯定生得很好看,不会是我这样的……」岑凛不禁庆幸自己的相貌生得这般低调平凡。 假新娘稍微卸了掐颈的手劲,带岑凛到就近的灯柱那儿燃了一盏火光,当他看清楚这少年的模样就愣住了。正如少年所言,他生得并不出眾,并不是很惹人的长相,顶多算得上是清秀,除了一双乌润的眸子算得上是桃花眼,还有年轻人的皮肤白嫩水灵之外,便没什么值得一提了。 但男子并不是被少年这双眼迷惑,而是他好像与这少年相识已久,猛然掠过心头的情感令他心绪纷乱,不觉又将少年的细颈掐紧,直到听见少年闷闷低吟才又放轻手劲。 灯光里,岑凛也看到假新娘的模样而愣住,对方虽不是眼歪嘴斜,但也差不多了,不仅严重大小眼,鼻樑塌陷,眉心有颗大黑痣,痣上还长毛,宽大的嘴巴涂了过于红艳的唇色,乍看怪吓人的。岑凛清了下嗓子说:「若非我见过那名门贵女的画像,会以为那千金小姐的相貌就是这样特别的……这位大侠你这易容有些过份了。」 假新娘说:「吓吓那贼人也好。」 「也吓着我了。」岑凛面无表情说道。「能否让我喝点水?」 假新娘没理他的要求,捉住少年的手追问:「方才那贼人塞什么到你这儿?」 「不知道啊。」岑凛老实把怀里的东西交给对方看,是用女子香罗带缠着的一块令牌,但不是寻常木牌,而是以上好且罕有的木材刻製,牌面上以金漆刻画岑凛二字,而且令牌上的串珠和流苏也皆非凡物,是九狱峰特有的矿物染製,细闻会有一股甜香。 假新娘举着令牌质疑:「真不是九狱少主,为何把如此贵重的令牌交到你手里?」 岑凛当即装傻:「我哪知道?可能是贼人仿製很多这样的东西,嫁祸给少主岑凛或无辜旁人吧。」 「先不说有谁多此一举要嫁祸给恶名远播的九狱教少主,但这令牌不是能轻易仿製的东西。花成欢常在夜晚採花,眼力绝佳,总不会是认错人了。」 「我怎知那个採花贼想做什么?你都想不通的事,叫我一个无辜的小廝交代?岂非欺人太甚啊?要不你捉我去府衙,叫翠樾馆的云熠忻来对质嘛,我都跟你说我不是那少主了,是贼人嫁祸,要混淆大侠你的。你信贼人却不信我啊?我、我连武功都不高,就是个小随从而已。」 假新娘想想也不无道理,他轻吁一口气,替少年解穴后说:「罢了,在下只是以防万一才再三确认,你莫要见怪。这一带有官兵加强巡逻,我朋友也加派不少人手,花成欢一时半会儿还逃不出城,况且他中了我的毒针,那毒不好解。」 岑凛听他不像是要继续为难自己,也松了口气:「既然解开误会,劳烦大侠送我回翠樾馆吧?我没来过这花街,不敢一个人回去。」 假新娘应了声说:「等我卸了易容和这身装扮再送你回去,请小兄弟稍候。」 「叫我阿凛就好了。我不是小兄弟,我今年都十九了。」 假新娘脱下喜袍的动作顿了下,拿馀光瞄了眼娇小的少年,又自觉失礼的收回目光。 岑凛却看懂假新娘的停顿是何意,不悦道:「你是觉得我不像十九岁?我虽然不高大,可也不是矮子。再说了,你自己也没有多高,跟我差不多嘛。」 假新娘脱了喜服后,从怀里摸出一套轻便的衣服换穿,他的身形也在此间变得越发高大挺拔,浑身骨骼隐约发出细响,看得岑凛瞠目结舌。 须臾后假新娘已经换好一身轻便劲装,又摸出随身的药水涂抹到脸上,然后拿手帕擦抹。旁观的岑凛深吸一口气问:「你怎么、怎么忽然就长高啦?仙术?」 假新娘道:「只是缩骨功罢了。」 「缩骨功?」岑凛没想到还有这等功夫,看着眼前高大男子忽然有点羡慕跟妒嫉。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客气了吧,大侠。你扮作新娘子捉贼人,新娘子没事吧?」 「无碍。」 岑凛看那人用药水把鬓边、额际都仔细涂抹过一遍,又拿帕子稍微敷了会儿,很快就卸下了易容的假人皮,都黏了假人皮还要在皮上面化那么吓人的妆,简直多此一举,他为此感到好笑,却在看清对方模样后彻底愣住。 那人不仅高大挺拔,还生得俊逸出尘,不笑时宛如诗画,唇含笑意时又让人觉得耀眼眩目,好像满天的日月星辰也比不上。岑凛以为世上最好看的人就是自家舅舅,但他还真没见过有人这么好看的,当然仅是皮相也不足以迷惑他,真正令他望之出神的原因,是因为此人总在他的梦中出现。 那些梦境中的经歷都像烟火炸开,一朵朵往岑凛心头轰炸,迷乱了他的感识,脑袋一阵晕眩,他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动,许是一时忘了呼吸,心神又过于激荡,他往一旁踉蹌,双手没能扶到任何东西,眼看就要摔了,还好对方及时过来搀扶他。 「没事吧?你怎么了?」假新娘问话当下也执起少年的手腕一探,疑惑低吟:「你的心脉……」 岑凛驀地抽手站好,尷尬赧笑道:「我没事,只是方才受到惊吓而已。你、冒昧请教大侠如何称呼?」 「我叫江槐琭。你方才说,你叫云凛?」 「是。」岑凛心虚低头,他不是头一回报假名字,只有这次心里感到难受。他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男子确认道:「你是江槐琭?就是那位武功天下第一的萧秉星唯一亲传的弟子,江槐琭?」 青年男子扬起一抹极好看的笑痕回应:「正是在下。」 岑凛万万没想到自己寻找多年的梦中人会是这样厉害的人物,也想起自己正扮演作云熠忻的随从,他连忙拱手一拜:「云凛见过江大侠。小的武艺不精,没能帮上大侠的忙,实在惭愧。」 「此事怎能怪你,你是无辜受我牵连而已。再说我朋友也不是泛泛之辈,兴许已经拦到了那贼人。」 江槐琭瞧这少年临时被自己挟带出来,虽然身上衣着单薄,却都是价值不匪的布料,脚上还套着寻常百姓穿不起的罗袜,可见不是什么小廝这么简单,难道江湖传闻云熠忻有个特别疼爱的小廝就是这少年?想到这里他莫名心情不悦,面上不动声色的探问:「阿凛,你一直都待在云熠忻身边做事?」 岑凛点头说:「对,阿凛命苦,家人待我不好,我逃家后就一直跟着主人。江大侠想问什么?」 「没什么,我这就送你回去吧。你会对云熠忻提起此事?」 「江大侠要是不希望我说,那我就不说吧,反正也没惊扰我家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槐琭问:「在下自然是这么希望的,只怕万一你家主人有所察觉,会连累你挨罚。」 「不会的,主人才不会为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罚我。」岑凛自觉失言,连忙解释:「大侠可能觉得我没大没小,其实是因为我自小就由主人教养长大,情同父子兄弟,何况此事对我家主人没有什么影响,所以小的才擅自作主。要是让主人知道我深宵遭遇此事,说不定会害他担心,那也不好啊。」 江槐琭只是略微古怪的看了眼少年,点头答应:「好吧,今夜就当没发生过此事。我送你回去。」 岑凛眼看江槐琭又要把自己往肩上扛,连忙后退两步说:「别再这么扛着我了。」 江槐琭大方展臂:「我不累,过来吧。」 岑凛一脸为难解释道:「不是,你这么扛着我,顶得我五脏六腑受不了。」 江槐琭想起方才无意间探到少年的脉象并不太健康,面色微哂:「是在下疏忽了。」 「你带我出了这花街即可,接下来我就能自己走回去。」 「夜路危险,况且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江槐琭见不惯少年穿着单薄,上前把方才换下的喜袍、霞披都套到少年身上,再将人打横抱起。少年惊诧望着他,两手无助的缩在身前,他看少年怯生生的模样像隻无辜幼兽,颇为可爱,不觉淡柔一笑哄道:「别怕,我轻功不差的。」 「喔。」岑凛知道江槐琭师出名家,武功自然是极好的,若非今晚扛着他跑,早就追上花成欢了。 江槐琭顺原路带岑凛回翠樾馆,他的轻功高超,即使飞进了院里也没惊扰到任何人,抱着少年回房后就直接走到了床边将人轻轻放下。 他虽然夜能视物,但也不想让少年惊怕,所以放下人之后就把床边灯火点亮。江槐琭转头一望就见少年一身喜袍和霞披已有些凌乱,秀气的小脸泛染薄红,不是因为灯火和喜袍映上的顏色,而是害羞的模样。这一瞬间在江槐琭脑海闪过了零星记忆,好像也有曾有人穿上婚服和他结亲,儘管面容并不相同,但他直觉那皆是同一者,神韵也和眼前少年一样。 岑凛也陷在迷乱的梦境记忆里,他并不知道江槐琭为何这样安静的盯着自己,但他只觉得莫名羞耻,自行脱下霞披和一身红衣尷尬道:「多谢江大侠送我回来,其实你把我放到走廊上就好。」 江槐琭找了理由说:「无妨,你才刚解穴,身子或许还未缓过来。」 岑凛失笑,小声嘀咕:「我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娘子。」他把喜服稍微褶好准备递还,见江槐琭转身就要走,连忙喊住人说:「江大侠,你还会待在京师么?我能不能再去找你?」 江槐琭心里也想再见到少年,回头浅笑道:「阿凛也叫我槐琭就好,我不是什么大侠,不必这么喊我。你若想找我,就到城南的定花船坞那里,我暂时就住在招隐园旁的巷弄里,你在巷口酒肆问雷家别苑就会知道了。」 岑凛心想姓雷的人也不多见,随口就问:「雷家别苑?大侠你与雷巖雷将军认识啊?」 「就叫你喊我槐琭即可。我今年二十七,你要喊我江大哥也行。我和雷巖是朋友,今晚捉贼的事也是他委託我的。」 「哦,原来如此。我知道啦,我有空就去拜会大侠您、江大哥慢走。」岑凛笑容灿烂的挥手道别,他终于找到梦中人,还问出了不少事,心情愉快。 江槐琭点头浅笑,转身飞出窗外,眨眼间成了远处靛蓝夜空中一个小黑点,两三下起落便消失无踪。 「江槐琭。」岑凛抱着怀里的喜服喃喃念着那名字,猛地想起自己还没还人家衣服,他苦笑了下:「罢了,都被我弄皱了些,等我收拾好再物归原主吧。虽然他也不太可能再穿这个……世上还有缩骨功这等武学啊,他师父萧秉星真是可怕的天才,拳脚棍棒暗器轻功无一不精,还擅长医毒……不晓得江槐琭是不是也那样厉害。」 岑凛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想着找到江槐琭的事,唇角都掛着笑意,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做了一个很不妙的梦,梦里江槐琭捉到花成欢,把花成欢交给官府处置,结果花成欢一口咬定云熠忻的随从就是九狱教的少主。 「不行不行。」岑凛惊醒:「不能让花成欢被他们抓到,要不我可就真的漏馅了。舅舅、找舅舅帮忙!」 古木新花年年发、柒玖 窗外粉白的花瓣翩翩旋落,在池水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像某些人纷乱的心绪一般。 天刚亮不久,岑凛就来伺候云熠忻晨起洗脸更衣,后者还在讶异外甥怎变得如此殷勤,就听他把前一夜的事都交代了一遍。 云熠忻系好腰带走出屏风,温柔关心道:「我的好外甥,你这是做梦还没醒?」 「舅舅怎么这样讲话?我清醒得很。」 「既然清醒,怎么会认定江槐琭是你的梦中人?那可是萧秉星唯一的亲传弟子,擅于易容、行踪神秘、武功又莫测高深,连我的情报也只网罗到他背影的画像,再说你们是深夜里碰上的,不会是眼花没看清楚吧?」 「我眼力不差,还点了灯看呢。」 云熠忻连外甥的怪梦都相信了,自然也信外甥所言,不过他又提问:「可你不是答应过他,这些事都要向我保密?」 「答应保密的是云凛,不是岑凛啊。」 云熠忻笑睨他说:「你这狡猾的小狐狸。」 岑凛合掌央求:「舅舅你帮帮我嘛,万一他知道我爹是大魔头,那该有多丢脸啊。而且我爹害我臭名远播,万一他信以为真,那、那我……」 「那就表示你俩无缘吧?」 岑凛握紧双拳坚定喊道:「不,我就要他。」 云熠忻担心外甥说:「萧秉星的亲传弟子,肯定是正派的侠义之士,就算他师父已经不在了,我们也是高攀不起。况且真要如你所梦见的,好几世都爱得死去活来的,你还不腻么?」 「舅舅天天喝水吃饭不腻?」 云熠忻转身望着窗外景致吁气道:「话不是这么讲,不一样的事怎能相提并论。」 岑凛难掩激动,绕到舅舅面前说:「不腻啊,我梦里喜欢他,现在真遇上了本尊,我也觉得心动,所以我要追他!」 云熠忻摇头大叹一口气:「男大不中留啊。行吧,我姑且帮你,将来万一是你先死心了可别怨我。」 岑凛笑嘻嘻凑上前挽住云熠忻的手撒娇:「就知道舅舅最疼我啦。」 「好啦,少肉麻。接下来你要我怎么帮你?」 岑凛歪头思忖道:「花成欢能拿到少主令牌,又不是一般的採花贼,为了不再让他生事,我想只能请他走黄泉路了。」 「什么?」云熠忻斜瞅外甥:「你想杀花成欢?」 岑凛点头:「很棘手么?我也不是很熟悉这淫贼,只知他好色、轻功了得,随身都带着几样春药。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可以雇杀手,要是他已经被官府捉了,那我们就设法在牢里弄死他。」 云熠忻哼笑道:「不必麻烦,你舅舅我亲自出马便是小菜一碟。」 岑凛微讶:「啊?舅、舅舅你要亲自去杀?」 「信不过我?」 「不是,阿凛担心你啊。而且那种人交给杀手就好啦。」 云熠忻听到这话,心都软了,摸摸外甥的脸颊肉说:「你乖,我顺便舒展筋骨罢了,一点都不危险。」 「可是,是我自己想杀的人,不想脏了舅舅的手。」 云熠忻无奈看着外甥,伸手想摸他脑袋说:「我也不想你这样,你那么小,不该烦恼如何杀人灭口,应该快乐的过日子就好。」 「我不小了啊。」岑凛歪头避开云熠忻的手,抱胸说道:「而且那是个恶人,不知毁了多少人的一辈子,杀他还算便宜他了。反正他招惹了我,他就得死。」 岑凛说完连忙转头去看云熠忻,虽然看不出舅舅的脸色有何变化,但他还是反省道:「我这么想,是不是越来越像岑芜啦?」 云熠忻上前抱住少年安慰道:「一点都不像,你这么可爱,那个大魔头那么可恶。我们不提他了,乖。」 「喔。」 「我这就让人去打听花成欢的消息。」云熠忻问:「你要是想出门,就带个护卫吧,要不就等我回来再说。」 岑凛温顺答应,目送云熠忻出门,自己留在客栈把那套新娘礼服整理好,打算之后还给江槐琭。他拿出礼服仔细看着上面缝的珠宝玉石,还有刺绣做工,饶富兴致评论道:「虽然都不是真品,却还找来了相似的玉石仿造,也不晓得是雷将军帮忙准备的装扮,还是江大哥自己弄来的,做事一点都不马虎,还有眼光呢。」 岑凛拿了熨斗把皱了的地方小心烫平整,再重新整理好霞披上的流苏,心情愉悦的哼着歌,不知情的人若看了还以为他这是要办喜事,一脸的春风得意。 *** 花成欢中了江槐琭的毒针,浑身奇痒无比,不管他躲到哪里都忍不住想抓挠皮肤,自己胡乱偷药吃或点穴都无解,被雷巖派兵围捕了一晚,最后跳进河里打算潜逃至城外,但一上岸还是落到江槐琭手里。 上岸后被擒的花成欢一身狼狈,雷巖赶到后就令手下把他移交到京城官府待审,江槐琭喊停,并告诉雷巖说:「我要问他这块令牌的事。」 雷巖接过那九狱教少主的令牌看了眼,扬声将手下遣远一些,再把令牌还给江槐琭说:「你问吧。我也好奇那少主是不是真的在京师。」 花成欢垂首低笑着说:「自然是在的,我在教中地位不高,有幸得教主赏识,这才千里迢迢把令牌送到了少主这里,昨晚那少年正是我们少主。」 雷巖冷声反驳:「你是特地来污辱朝中大官、捣乱喜宴的,令牌之事也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 花成欢咳了两声,痒得忍不住扭身在地上蹭,却还不忘接着讲:「从前我们教主娶了天下第一美人,云璃,云璃有个弟弟就是琳霄天闕现今的主人,云熠忻,我们少主就是那云熠忻的外甥。云熠忻与教主有矛盾,将我们少主给拐跑了,教主忧心少主,这才……派、派我送来令牌,劝少主回……江、江大侠,求你解了我的毒吧,痒死了!」 江槐琭默默思忖花成欢所言有几分虚实,身旁的雷巖把虫子般蠕动过来的淫贼踢远了些,雷巖对花成欢说:「痒?你不是本来就老是在痒?只不过从腿间痒变成浑身痒罢了。你最好老实交代清楚,不然接下来还有你好受的。」 花成欢难受得低吼呻吟,又运起内力想挣脱束缚,雷巖接着道:「这不是粗麻绳,是京里百年铁匠老铺打造的,你没个百年功力都难挣脱,省省力气吧。」 雷巖让人把花成欢送走,踱回江槐琭面前比了个饮酒的手势说:「跑了一晚上辛苦啦,我们兄弟俩去喝一杯?」 江槐琭就这样跟着雷巖回到雷家别苑,两人喝的不是酒,而是温补的鸡汤。江槐琭喝汤后舒服得吁气,雷巖挟了一隻鸡腿到他碗里说:「燉得够软烂了,肉不柴,你多吃些。虽说已经春天了,晚上还是冷凉,吃完一会儿就去补眠吧,剩下的我来善后就好。」 江槐琭点头:「多谢巖哥。」 雷巖拍了下江槐琭的肩膀,爽朗笑道:「跟我客气什么,我爹是你师父的小师弟,我们俩从小也一起习武过,都是自己人。只不过后来我们聚少离多,但你千万别跟我生疏啊。我身负官职,也不像你这般自由,有些事还是得劳烦你帮忙。 你难得来京城一趟,虽然我也不常回来,但总是想好好招待你,没想到还是先委託你解决这江湖麻烦了。唉,是哥哥我不好。」 「只是抓个花成欢,也没什么,你讲这些话才真是见外了。」 雷巖爱听这话,笑说:「好,那我们就都不要客气。对了,昨天那场婚礼云熠忻也来了,还带上了随从,我印象那是个相貌平凡的少年,气质模样都不像是出身九狱教的人,应该是你说的那孩子,可能云凛就是岑凛,花成欢的话未必全是假的,你怎么想?」 江槐琭喝了一口汤,忆起前一夜那少年小脸微红、披着喜服霞披时无辜眨眼的模样,他心尖微悸,却又故作沉稳镇定的思忖道:「九狱教皆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乏擅长偽装的人。昨晚那少年自称云凛,陈叙自己无辜的说词也听似合理,不过当下我也没有深想,今日花成欢提起才想到,云熠忻确实有可能把自己的外甥带在身边。至于岑凛是否四处作恶,其实也并无实证,有机会可以再查一查。」 雷巖嚥下嘴里的鸡肉发出疑问:「可我记得云熠忻身旁随从生得很普通啊,一点都不像是绝代美人跟邪教俊美的魔头所生之子。」 「乍看普通,细看可爱。」 「……」雷巖睁大眼看着江槐琭,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江槐琭问:「怎么了?」 「和你实在是太久不见,以往只靠书信往来,大哥我真的是不够瞭解你啊。我记得小时候你只说过兔子可爱,许多女孩、男孩围着你想讨你喜欢,可你也从来没有夸过谁可爱。」 江槐琭低头吃鸡腿,一旁的麵线也吃完后才回雷巖说:「我讲的是事实,可爱是可爱,但云凛究竟是不是岑凛也无法确知,他身上还有许多谜团。」 雷巖拍拍肚子说:「只要不在京城或我在的地方惹事,那孩子是谁都跟我没关係。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挺在意的?」 「嗯。他好像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仇人?也不对,他年纪那么小。你一直在找的人是指?」 「现在说还太早,往后再讲吧。」江槐琭起身向雷巖行了一礼:「劳烦大哥你收拾了。」 雷巖望着江槐琭的背影咋舌摇头:「江老弟你何时这么会吊人胃口啦?」 *** 被关进牢狱的花成欢仍受怪毒所苦,痒得在墙边磨蹭皮肤,手脚都挠破了好几处伤口,他受不了痛苦,一连在墙上打了好几拳,但只是在自讨苦吃。 由于花成欢不是一般坊间小奸小恶的罪犯,而是江湖有名的恶徒,关押他的牢房不是谁都能进来的。然而百密总有一疏,云熠忻在这官府里也有认识的人,经过一番利益交换后,他便带着岑凛过来「探监」,岑凛亲自拎着饭盒到牢房前喊:「花成欢,饿了吧?得知你昨日被逮到后,今天我们就赶来看你了。吃饭吧。」 花成欢闻声一愣,认出云熠忻和岑凛二人,立刻扑上前伸长了手喊:「少主救我、救我啊!我中了毒针,痒得不行,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 岑凛把饭盒搁到花成欢能搆得到的地方,退开来说:「你不是本来就该死了?我本来也不认识你,你却在昨晚那种情形下把令牌扔给我,不是摆明要拖我下水?」 花成欢苦窘着哀喊道:「真的不是、冤枉啊少主,我真的是奉教主之令把令牌送到你手里,只不过、只不过途中出了些意外,被雷巖他们盯上,你不救我,我真的会死啊!」 云熠忻把外甥拉到身旁护着,冷笑道:「阿凛才不认识你这等齷齪淫贼,你差点害惨他,凭什么要他救你?」 岑凛指了下饭盒跟花成欢说:「你先吃吧,吃完也许就不痒了呢。」 花成欢一夜未眠,又被毒折腾得厉害,此时有些头昏眼花,为了向少主求救,当下也听话把那些饭菜拿起来吃,吃没几口就听到云熠忻说:「要不是在这里杀人不方便,我倒是能赏你个痛快。」 岑凛露出可惜的表情叹道:「阿凛不要您脏了自己的手。反正他这样的人,早晚自食恶果的。」他看向牢房里的狼狈男子,眨着不带波澜的黑眸认真建议:「花成欢,你要是真有一点良心,就想着你曾伤害过的那些人,心里跟他们懺悔,然后一头撞死自己,也是能痛快了结不是?」 花成欢没想到那少年能用那么纯真无邪的模样讲出这种话,他走闯江湖数十年,胆子也练得够肥,直到昨日被擒也没有心生惧意,却在少年说这番话时感到头皮发麻、背脊一凉。他心中暗道「这真不愧是岑芜教主之子」,猛然瞪着手里这碗饭菜,噗的全吐出来。 「你、你们在饭菜里下毒?」花成欢错愕。 岑凛唇角微勾:「我们就算否认,你也不信吧?」 花成欢恐慌吼叫:「什么毒?你们下了什么毒?」 「没下毒啊。」岑凛抬头跟云熠忻说:「在淫贼身上下毒岂不是浪费?是吧?」 「阿凛说得对,我们没下毒。」 花成欢却不信,手指抠挖喉咙要把方才嚥的东西都吐出来,他的样子看起来更糟了,好像本来就疼痒的患部症状加剧,他跪下求饶道:「少主饶命啊,我、我以后都不当採花贼了!不然我去出家?」 岑凛说:「你出家也仍是个祸害,过去糟蹋了许多良家子,像你这种祸害还是唯有一死。」 花成欢急忙喊道:「不、少主,要不你阉了我?」 「阉了你,你还是能做怪的。」岑凛稍微昂首,面无表情跟他说:「你安生的躲在牢房还能留有一命,一旦你出来,就得死。每隔几年皇族有大喜事都会大赦天下的,若你不幸碰上这种日子,劝你无论如何也别出来。」 花成欢见那两人转身要走,慌忙叫喊:「我不会再乱讲什么,可昨晚那人说不定已经察觉了什么,你的身份早晚要瞒不住的,不能都怪我啊!」 岑凛头也不回跟在云熠忻身后离开,岑凛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曝露,但是有云熠忻在,他并不怎么担心,况且这趟过来也只是要吓花成欢,就算没把人吓死,谅其往后也不敢再恣意作恶。 离开监牢后,云熠忻带岑凛到附近庙里上香拜拜,转换心情之外顺便去一身秽气。云熠忻想给外甥求个平安符,被岑凛婉拒道:「不必这样啦,舅舅你一年都给我求好几个平安符,我房里就一堆,身上也没地方掛了。还有你给我配的香包、药袋,都是随身带着的,这个就不必再求了吧?」 云熠忻这么一想也是如此,面上微哂:「好吧,方才我添了香油钱,求菩萨和各路神明保佑你,也是心意到了就好吧?你别怪我迷信,本来我不是这样迷信的人。」 岑凛微笑说:「我知道,舅舅都是关心我,为我好嘛。其实我别的都不需要,舅舅不就是我的平安符么?」 云熠忻被这话感动得眼眶泛泪,走到一旁树下,一手摀脸感慨道:「姐姐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你要是还在世,阿凛这孩子不知会有多孝顺你。阿凛真是好孩子。」 岑凛知道舅舅一遇上自己的事,言行表现就会变得敏感而且激动,跟平日和那些官商间角力的样子截然不同,但他还是没想到舅舅就这么在庙里发作,好像要哭的样子,赶紧上前安抚道:「舅舅,你别这样啊。我、我娘亲肯定捨不得你难过的。」 云熠忻接过少年递来的帕子压了压眼角水气,抚顺鬓发、拉整衣襟,冷静下来说:「也是,我想起姐姐的事就会这样,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爹怎么还不去死呢?」 「咳。」岑凛轻咳一声,提醒道:「舅舅啊,我们还在庙里,这清净之地还是别口出恶言吧。」 「说得是。」云熠忻面向庙里的主堂合掌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菩萨莫怪、诸神莫怪。」他拉着外甥的手往外走,似乎打算一会儿要一路咒人咒个过癮。 这座庙里里外外都栽植不少花木,附近人家也都爱蒔花弄草,岑凛和舅舅两人走在街道上迎着春风,花香熙熙,柳絮漫漫,心情也好了不少。 有两名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迎面而来,一个俊逸出尘,宛若天人,一个英武不凡,丰神俊朗,附近不分男女都不禁看向了他俩。前者正是岑凛惦念了一晚上的江槐琭,另一位则是雷巖,他们在官府也是消息灵通,故意让人放云熠忻和岑凛去「探监」,得了风声就过来找人了。 岑凛见到江槐琭,一双黑润的眼眸比平常都灿亮,可他一想到对方说不定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就又慌慌张张躲到云熠忻身后。云熠忻一眼认出雷巖,也猜到另一位是江槐琭,小声问外甥说:「舅舅在,你躲什么?」 「就想躲一躲啊。」岑凛紧张得手心冒汗,贴在云熠忻身后说:「还好舅舅你也很高大呢。」 「呵呵。」云熠忻冷笑,外甥话中的「也」字真是多馀了。等那二人走近,他心情就更不好了,因为他好像只比外甥高。他一直听外甥说梦中人很高大,但他没想到江槐琭会这么高大,还有雷巖也比他高,虽然只差那么一点点。 雷巖收起平日肃杀威严的气势,朝云熠忻拱手行了一礼:「在下雷巖,先前在相府婚宴上见过云公子。」 云熠忻也回礼应道:「云熠忻见过雷将军。将军也是来进香参拜?」 雷巖并不戳破他们贿赂衙差、狱卒等人的事,而是浅浅一笑说:「不,我是听说云公子来过官府,特意来找你的。」 云熠忻挑眉:「找我?」 雷巖点头:「对,久仰云公子大名,想与你结识。」 岑凛心中暗道:「舅舅说我们高攀不上人家,人家今日不是来低就我们了?」 云熠忻呵呵低笑两声,反问:「你不问我去官府做什么?」 雷巖给了台阶说:「不是去找朋友的?」 云熠忻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无害的模样:「猜得没错。我云某是很好相处的,所以朋友也多。」 岑凛心想:「舅舅,这种话不要自己讲吧?」 雷巖问:「你身后的少年是随从?我印象在婚宴那日也见过。」 「是我的随从不错,也是我的外甥,他年纪轻,我带着他到处见见世面,也学些人情世故。」云熠忻瞄了眼雷巖身旁的男子说:「将军身边这位是?」 雷巖介绍道:「是我爹的大师兄唯一收的弟子。」 「在下江槐琭。不知这位郎君怎么称呼?」江槐琭问的是云熠忻身后的少年。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关注着「云凛」。其实方才大老远他就看到少年匆忙躲到云熠忻背后,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像小兔子在野外遇上天敌,一想到自己好像被当作毒蛇猛兽,他心里就有些闷。 「原来是江大侠,久仰。」云熠忻让开来叫外甥露脸,一手轻拍少年肩膀说:「人家哥哥问你呢,自己回答。」 岑凛脑子一片混乱,低头垂眸道:「我、舅舅都叫我阿凛。」 少年声音微弱,耳朵都红透了。云熠忻从没见过外甥这模样,意外之馀也暗自好笑:「这小子羞成这样,还大放厥词说要追求江槐琭啊。」 雷巖感觉气氛微妙,于是提议找地方坐下来聊,四人就去了附近的茶楼要了间楼上的厢房,厢房一侧拉起帘子开大窗就能听见底下有人在台上唱戏或说书的表演。岑凛上楼前就叫了几样茶食,雷巖也要了一壶好茶,四人入座后皆客气微笑,垂首品茗。 窗外传来唱戏的声音,但他们谁也没心情听戏。云熠忻吃完一小口酥饼,喝了一口茶就率先开口:「没想到名震四海的雷将军会来找我结交,还带着江大侠一起来,云某实在是荣幸。」 雷巖就坐在云熠忻对面,他笑意盈盈看着人说:「我才是,一直听闻琳霄天闕的主人才貌双全,此次上京终于能见到本尊。那日在婚宴上初见云公子,还以为是天人下凡,令在下大感惊艳,这才带了江老弟一块儿来找你们,也是在下唐突了,竟两手空空就找来。」 云熠忻呵呵笑:「将军不必客气。」 雷巖说:「我在家中排行第五,叫我雷五就好。」 云熠忻问:「不知您今年贵庚?」 雷巖答:「三十一。」 「这么巧?我也三十一,我是七月生的。」云熠忻一脸认真聊道。 「我是五月,虚长你两个月。你喊我雷五或阿巖都行。」 云熠忻灿笑,又看向一旁江槐琭问:「江大侠呢?」 江槐琭很自然的扫了眼对面的少年,答道:「今年生辰就满二十七。」 云熠忻紧接着追问:「原来是江老弟,可有婚配或是心上人?」 江槐琭被云熠忻这气势搞得有些懵:「没有。」 云熠忻拍拍岑凛肩膀说:「好巧,我的好外甥今年十九,也没有婚配。」 岑凛尷尬得什么话都挤不出来,也羞于看其他二者的脸色,只端着茶默默浅啜。此时他听见江槐琭问云熠忻说:「请问云兄的外甥是不是叫岑凛?」 岑凛猛地抬头看着江槐琭,一脸心虚窘迫,但江槐琭却只是回他一抹温和的微笑,他不自觉抓紧杯子说:「我……」他馀光瞄向云熠忻,舅舅没有要帮腔的打算,他只好自己讲:「在下正是岑凛。」 看来雷巖和江槐琭并不意外,云熠忻这才接腔道:「虽然外传岑凛是魔头的儿子,所以阿凛也声名狼藉,但那都是谣传而已,不能当真。」 雷巖点点头:「传闻总是真假难辨,岑小友也是受父亲名声所累吧?」 云熠忻连声附和:「对,没错,就是如此。阿凛他自幼就吃了不少苦头,魔头又怎会照顾他,所以我早早就把他带回来亲自教养,也免得家姐死不暝目。谁知那魔头不甘心,总要破坏我外甥的名声,可恶至极!」 江槐琭淡淡低语:「稚子何辜。」 岑凛闻言稍微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江槐琭说:「江大哥的衣服我都整理好了,一会儿你要来拿么?」 雷巖插嘴说:「一会儿我们有事要忙,要不你们俩再约吧?」 江槐琭微蹙眉睨了眼雷巖,岑凛頷首答应:「好啊,那、那明日江大哥可有空?」 「有。我等你来。」 云熠忻看他们并不嫌弃岑凛的样子,心里也高兴,接着和雷巖聊:「你是本地人士?」 「是啊,不过我不常回来,京城变化真大啊,都有些陌生了。」 云熠忻说:「我不是本地人,却常来这里巡视生意,不如我们改天约出来四处走走看看?」 「甚好。」雷巖欣然答应。 两个年纪最大的男子相谈甚欢,相较之下江槐琭就显得沉默寡言,岑凛今日也特别羞赧内向,不过后两者总是不时互望,眉目间流转的尽是和煦淡柔的笑意。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拾 从翠樾馆到定花船坞的路不是太复杂,找人问路也能道得了雷家别苑,但江槐琭还是和岑凛相约在两地之间的一座无脚桥,因这类桥无脚又被唤为虹桥,桥的两侧有不少株树龄颇高的樱树,这时节盛开的樱花在风中摇曳,优雅伸展的枝条上开满了淡緋或雪白的花,远看就像云嵐一般,所以又被当地人叫作花云桥。 岑凛为了今日之约,一早就起来梳洗,挑了套浅紫色的衣裳,像是丁香花笼着雾气,顏色更浅淡,又挑拣了一根黑檀木簪插在发髻上,揣着怀里的布包就前往花云桥赴约。他以为自己提前出门会比对方先到,没想到江槐琭已经在桥面上等他了。 江槐琭穿着一身月白衣裳,宛如松柏立在花嵐间,儼然就是天人下凡,往来过客都忍不住再回头瞧他几眼。他丝毫未受旁人目光所扰,就这么安静望着河岸风光,驀地心有所感朝桥的一头望过去,看到岑凛抱着一个包裹匆匆走来。 岑凛不觉面带笑意走向江槐琭,等江槐琭迎来时,他免不了要仰首视人,毕竟对方高他许多,他递出怀里的布包说:「衣服我都整理好了,还你吧。」 江槐琭接过它,同时也递了一块东西过去:「这个也还你。」 岑凛一看是九狱教的令牌,尷尬道:「这东西我真是用不上。回头我再拿给舅舅吧,上面的珠穗好像挺值钱,可能可以拆来卖。」 江槐琭被他的想法逗得轻笑,接着问:「你要去别苑坐坐?」 「好啊,我也能认路,这样往后就能常来找你啦。」 江槐琭转身带路,问他说:「你会常来找我?」 「怕我打扰你?」 「我没这么想,只是我不会在京城久留,所以才暂住雷家别苑。过阵子我就要走了。」 岑凛一听暗自着急,但彼此相识不久,他也没有任何理由挽留对方,脚步随着心情越来越沉,却又怕跟丢了江槐琭,稍微落后就赶紧跟上。 江槐琭以为是自己走太快,刻意放慢脚步等岑凛,他转头说:「很快就到了,不远的。你看,那边就是船坞,附近那巷口就是我说的酒肆,拐进去很快就能看到一棵大榆树,那里就是别苑门口。」 岑凛跟着他回雷家别苑,别苑入口看起来就是寻常民居,不过里面也有三进的屋院,有几位老僕人在打理环境,傍晚老僕人就会回各自在附近的住处。江槐琭说:「这儿的厨娘很会做家常菜,但是现在还早,我请她备了些茶食。你还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请他们准备。」 岑凛客气回应:「不必麻烦,我不饿的。就是好奇你住的地方。」 「那你进屋来吃些茶食跟烙饼。」江槐琭亲切招呼少年,表面看起来沉稳如常,其实手心有些发汗,生怕岑凛嫌这里无聊,来了就想走。 岑凛坐到桌边,一位老妇人端来茶食,给了他一个大碗,又摆上好几样佐料,老妇人说:「不晓得云家少主吃不吃得惯这油茶饊子,所以尽量把调料都备齐了,你爱吃什么就自己加。」 岑凛谢过她,扳了些芝麻饊子泡到茶里,配了些调料吃,但大多的芝麻饊子都被他拿薄烙饼捲着吃了。 江槐琭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感到心情愉悦,问他说:「要再加一些白糖么?」 岑凛赧顏摆手:「喔、不了,我不能吃太甜,舅舅会嘮叨。」 「也是,这些东西太油,口味太重,偶尔尝尝滋味还行,但不宜多食。」 岑凛垂眼说:「江大哥你又要说我身子弱了?」 「那晚只是觉得你心脉并不强健,不过你平常看起来挺活泼的。」 岑凛靦腆笑了下说:「其实我生来就有心疾,娘亲也患一样的毛病,所以她是拼了命才把我生下来的。据说我生下来就很丑,脸色很难看,我爹嫌弃我不能学他的武功,又嫌我丑,非常讨厌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娘亲。 我在九狱教过得并不好,后来舅舅潜到九狱山,观察到我的处境难堪,心疼之下就把我带走,此后便是他一直在照顾我,调养我的身子,教我读书习武。虽然我身子不好,但是能学些轻功、练些拳掌强身健体也是很不错了。我打从心底就觉得,舅舅更像是我爹。」 岑凛讲完,怯生生看了看江槐琭的脸色没什么喜怒变化,俊美得像尊神像,他有些不安道:「这只是我的片面之词,若你不信也无妨的。江湖都传说我是什么混世小魔头……」 江槐琭说:「我信你。虽然相识不久,但怎么也算是相处过的,若不信你,而去相信毫无往来的陌生人,岂不是更荒谬?」 岑凛眨了眨眼,身子不觉往前倾,表情认真问道:「你当真相信我啊?」 江槐琭微微頷首:「你没有存坏心害过我,为何要疑你?」 岑凛低头忖道:「这么讲也对。信任就是用来背叛的嘛。」他讲完察觉失言,连忙补充:「这话是我亲爹讲的,他说背叛的基础是信任……啊哈哈哈……他很荒谬不是?」 江槐琭淡笑:「也许他说得也不全是错的。」 岑凛见江槐琭提起真正的魔头岑芜并没有厌恶的情绪,他一手撑着下頷打量对方说:「你真是有意思。舅舅说萧前辈收你为徒,你们都是到处行侠仗义、刚正不阿的大好人,我还以为你听了我爹的事会不高兴,毕竟那些正道之士就算不是真的那么正派,也要演一下嫉恶如仇的样子。」 「呵。」江槐琭轻笑出声:「有意思的人是你啊。」 「我?」 「一般人家的孩子,与父母再不和睦,也会装一装孝子的。」 岑凛撇嘴,不以为然说:「我才不装,名声都被魔头搞成那样了,装也没人信啊。」 江槐琭又笑了下,他说:「我师父确实是正派侠士。从前我的父亲在朝为官,却受小人构陷,那些佞臣又勾结江湖黑道追杀我们一家,我的父母为了救我,拼得一死一伤,母亲重伤后仍将托人将我送到她师兄那儿,我这才有命活到现在。母亲的师兄,也就是我师父。当年及时把我救到师父那儿的,就是雷巖的爹。 说起来,我师父和你爹也曾交手过几次,那时他们都尚未成气候,屡屡斗得两败俱伤。」 岑凛讶道:「还有这种事啊?你、你师父不会是我爹害死的吧?」 江槐琭摇头:「师父他是为了救人才走的。旧伤沉痾,加上新伤,在一次入山救助行旅数人时歿了。那些人为了感念他,还在那山道上铺路、筑凉亭,刻了块石碑。」 「真是世间难得的好人。你……你很难过吧,对不起,我问太多了。」 江槐琭摇头:「我很高兴能和你聊师父的事。有人记得师父,就好像他还活在世人心中。」他睞向一脸纯真望着自己的少年,浅笑道:「不过,我就不是这么正派的好人了。」 岑凛疑惑:「可你也是行侠仗义,救助许多人啊,江湖上提到江槐琭这名字全是好话呢,这样还不够啊?」 「都说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了。」江槐琭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至少和我比是大好人吧?」 「嗯,这倒是。」 岑凛笑睨他:「噯!」 「你不坏,就是调皮了些。不然也不会拉着自己的舅舅潜到牢房恐吓花成欢了。」 岑凛深吸一口气,睁大眼问:「原来你们都知道?雷将军也知道?那他还能跟我舅舅聊得有说有笑?他不会捉我舅舅问罪吧?」 「别慌,巖哥不会捉他问罪的。」 岑凛歪头:「为什么啊?」 江槐琭微挑眉:「你说呢?」 岑凛回想先前那两人相处的情形,那个雷巖明明生得一副威严肃杀的样子,但是看着他舅舅的眼神都像在眸底放烟花。他瞇起眼问:「雷将军他莫不是看上我舅舅啦?」 江槐琭看着少年心情复杂的表情说:「似乎是这样。」 岑凛嘴角抽了下,这要是让舅舅知道了,舅舅不知道会有多得意呢? 江槐琭驀地轻笑一声,起身拿出帕子往前倾,替岑凛擦嘴:「瞧你,吃得一嘴油光。一会儿被云兄瞧见会被念。」 岑凛颇意外江槐琭此举,他觉得这个人像仙人一样,居然还会帮他擦嘴,但他怎么好意思劳烦对方这样照顾自己。他拿走江槐琭手里的帕子往嘴上抹了抹说道:「我自己会擦嘴,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唉,讲起来你喊我舅舅云兄,我又喊你江大哥,辈份岂不是乱七八糟的了?」 「你要改口喊我江叔?」 岑凛抬眼瞅着对面俊逸如画的男人,尷尬嘟噥:「你大我八岁,喊江叔显老了,可你又不老。我喊你江叔你也不高兴吧?」 「不过是个称呼,我不在意,你喊我江大哥或江叔,都好听。」 岑凛的脸皮有些发烫,这男人怎能淡然自若讲出这种话呢?好像莫名被吃了豆腐,真教人害臊,偏偏又无法发脾气。 「那我还是喊你江大哥吧。不过我舅舅是男子,雷将军也是男子,他、他俩……」 江槐琭拿回帕子挪到岑凛身旁坐下,接着替岑凛擦手上拿过茶食的油,一脸平静询问:「你和你舅舅接受不了这种事?」 岑凛盯着江槐琭那双好看的手,光手指就比他还修长,似乎能轻易包住他的拳头。他这会儿抽不了手,因为被碰触的地方越来越酥软,他的耳朵、颈子也越来越热,羞得他挪开目光说:「舅舅见多识广,就算看见人家同性相恋也从没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但也曾有男子示爱被他教训得很惨。喔、不过那都是追求者先无礼,舅舅才生气的。至于自己能否接受与同性相恋,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么,你呢?若有男子向你示好,想追求你?」 岑凛被这话勾得转头望向江槐琭,望着那双深棕的眼眸,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掉进对方神秘幽深的眼神里,溺了半天也挤不出半个字,但心里想的是:「若那人是你就好。」只不过他断然不敢轻易吐露真心,就怕这是什么试探。 「阿凛,你在想什么?」江槐琭温柔替人把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又顺了顺少年柔软黑亮的瀏海。 「我、我想回去了!今天已经叨扰太久,改天、改天再约吧。」岑凛回过神,猛地站起来,朝江槐琭行了一礼就匆匆跑掉了。 江槐琭想挽留岑凛,却只是碰到对方一小片衣角,少年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门口。垂首望着落空的手,江槐琭难得落寞叹息:「本来能轻易捉住,又怕收得紧了会弄伤你。结果还是太过心急,把你吓跑了。」 *** 某官家夫人邀了京里亲友们到自家府上赏花,这场赏花会主要的宾客皆是出身名门的女子,但也有一些年轻男子,有的是风雅文士,有的是陪同家中母亲、妻子或姐妹前来的少年郎君。云熠忻来到京城的消息眾所周知,因此他也在这赏花会的邀请名单上。 时候尚早,岑凛替云熠忻梳整长发,一块儿挑拣衣裳、簪子、玉饰等等。云熠忻爱美,穿戴的衣饰都拿定主意后又自己取了面脂、口脂涂抹,然后拿着彩绘的小漆盒回头问外甥说:「阿凛也来涂些吧,这里春风乾冷得很,我这口脂是玫瑰花香的。」 岑凛避开舅舅的手说:「我就不必了,我不喜欢那个气味。」 「好吧,反正你还年轻。」 岑凛坐到一旁看舅舅打扮仪容,想起先前和江槐琭聊到雷巖跟舅舅的事,他一手撑颊问::「舅舅,你觉不觉得那雷将军好像很喜欢你?」 云熠忻理所当然应道:「这连瞎子都知道的事啊,怎么了?他要不喜欢我,证明他眼光不够好。」 「……喔。」岑凛想了下,皱眉回嘴:「可也不是天下所有人都会喜欢你吧?」 「当然不是,但我觉得雷巖他就喜欢我这样的。我阅人无数,眼力还是不差的,哼哼。」 「你对此事有没有什么感觉?」 云熠忻仰首想了下,衝着外甥咧嘴笑:「感觉特别爽啊。你想,雷巖那么英俊魁梧的好男儿,又年轻有为,出身京城世家,受新帝看重,也是许多名门贵女都想嫁的对象,这么好的一个人喜欢我,呵呵呵,我这心里自然是舒爽的,感觉赢了整个京城。」 岑凛还是难得听舅舅把一个人夸成这样,似乎舅舅对那雷巖也是颇有好感,他分神敷衍道:「唔,这么讲也没错。江湖上都说舅舅您是天下第一俊美风流的人物嘛。」 「是吧?」 岑凛看云熠忻那得意快乐的模样,好像一隻春天到处开屏的孔雀,儘管自恋得很,却也帅气可爱,他抿着一抹温柔笑意,希望舅舅能一直像这样安乐自在。他为了舅舅稍微打听过雷巖的事,接着聊道:「听说雷将军和家里关係一般,不过他的几位哥哥都已经成家生子,一位姐姐也已经外嫁,应当没什么传宗接代的困扰才是。」 云熠忻好笑问:「讲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岑凛面上没什么情绪,心中却喊道:「我不都是为了你么?真是的。」 外甥在替自己刚过而立之年的舅舅忧心情路,当舅舅的也在琢磨外甥的姻缘。云熠忻忖道:「你难得都找到了梦里人,我瞧江槐琭对你也并没有敌意,不如再找个理由邀他来作客。」 「作客?」 「是啊。你不是说要追求他?既然如此,就该主动些。」 岑凛想起江槐琭说不会在京城久留,有些落寞的垂首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我黏人。而且他近日就要离京了。」 「离京做什么?要不我们找个理由和他『偶遇』好了,不对,不是我们,是你。舅舅我再设法打听他的去处,你也不要因为他是你梦中的人就一下子交付真心,得多多相处观察才是。」 岑凛頷首答应:「我知道了。谢谢舅舅。唉,我们得赶紧出门,要不然就太晚了。」 「不急,马车要是赶不上,我就用轻功带你过去。」 岑凛皱眉:「不要这样!成何体统啊?」他说完和舅舅相视半晌,一下子好像彼此身份态度对调了。云熠忻也没怪他目无尊长,而是和他一同笑了出来。 由于云熠忻的好皮相已经太过惹人注目,平日外出他也不喜欢太过招摇,马车是按着官方制定的形式,不像某些富商喜欢炫耀财力用了不该用的装饰和顏色,身旁带的随从也不多,像今日这样就只带一、两人供岑凛使唤,他自己则是使唤岑凛。 云熠忻带出来的随从皆识武,相貌出身全都特别挑选过,主要是为了保护岑凛才让他们跟来。云熠忻在马车里问岑凛说:「昨日你去找江槐琭怎不带护卫?」 岑凛说:「我们约的地方就在附近而已,带了多少会有些尷尬啊。」 「你啊你,就不怕岑芜除了派花成欢来,还找了别人?下回出门要带着护卫,等你见到江槐琭再让他们走就好,你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 岑凛想回嘴,但是也知道舅舅是关心自己,于是点头应:「知道了。」 岑凛随舅舅赴会,主人家亲自来招呼他们,他们被引到庭园里赏花,园中最宽敞的步道绕着小坡上的亭台半周就分成两条道,一条前往听戏的厅堂,另一条继续绕着亭子往水榭那里去,受邀的文人雅士多半不在高处的亭子里就是在水榭,妇人们则多半跑去听戏。 岑凛是真的爱看花草树木,一路欣赏夹道栽植的花木和盆景,和舅舅小声聊着。云熠忻知道自己好看,早已习惯受到万眾瞩目,他也不吝于客气回礼,朝那些人微笑致意,他不仅是个江湖人,更是个生意人,和气生财嘛。 在这些宾客之中,云熠忻见到了一个不像是会在此处出现的人,雷巖。当他抬头朝稍远处的廊桥望去,就看到雷巖在某扇窗边对他浅笑,像在等他过去。云熠忻稍微侧首和岑凛说:「没想到雷将军也来了,我去和他打声招呼,你自己玩去吧。」 岑凛乖巧应声:「是。」 雷巖平素是绝对不跑什么赏花会、吟诗会的,倒不是他一介武将不识情趣风雅,而是他此时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又有军功在身,一旦在这些场合出现,必定会被当作「说媒」的绝佳目标。首先那些长辈们会先来确认他的谈吐人品家世等等,接着就是成家的男女来进一步试探,然后未婚的女子们以各种方式在他周身围绕,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雷巖觉得应付这些事远比应敌还累,虽不致命,却相当耗神。因此他本是不会来这什么赏花会,但今天却陪家中母亲前来,此时老母亲已经被其他贵妇们邀去听戏,他自己则躲到廊桥上的窗边,暗中关注这座庭园的每个出入口,终于见到云熠忻出现,而此人也是他来到这里的主因。 儘管雷巖和云熠忻离得稍远,但他眼力极佳,这庭园中有许多繁花嘉木,佈置得犹如世外桃源,但云熠忻一现身就令所有生灵失了顏色,他觉得云熠忻这人好像无时无刻都能摄走日月精华,活脱脱是个仙人的模样,但那双凤眼又如此妖魅,糅进了这春日所有美好风光一般,教人看痴了也不自觉,甘愿醉在那一眼的风情里。 所以当云熠忻从廊桥的一端走来时,雷巖只是望着云熠忻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就这么睁着一双大眼盯着人看。换作其他人可能会觉得雷巖很凶,误会雷巖在瞪自己而生气或惊吓,但云熠忻并非别人,非但不紧张害怕,还饶富兴味的迎视。 云熠忻和雷巖相视半晌,看对方默不吭声,莫名有些好笑,扬起一抹再平常不过的笑痕率先开口问:「将军也来赏花会?云某还以为将军对这种场合,避之危恐不及呢。」 雷巖眼神流露些许无奈,带着轻浅笑意回答:「是啊,在这里我像块鲜美的肥肉,不过听家里人说你也会来,我才敢陪着母亲、嫂嫂们过来赏花。」他心中暗道别人是来赏花,我是来看你的,但这种话过于失礼,他也只敢偷偷的想。 云熠忻浅笑:「哦,我是帮你挡了桃花劫?也说不定会害你错过好姻缘?」 「这你就多虑了。雷某一介武夫,并不擅于应付柔弱小娘子,只是听说你也会来,觉得有个人作伴也好。」 「呵呵,作伴啊?承蒙巖哥看得起云某。」 雷巖喜欢听他这么喊自己,便顺着这称呼说:「我往后就喊你熠忻好么?」 云熠忻稍微歪头瞅他,抿笑睞人半晌答应道:「好啊。」 云熠忻看阳光照进窗里,打亮了雷巖半边的身影轮廓,他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久居军中而难以掩藏的气质,刚毅而威严,他也曾听说过一些雷巖的事蹟,似乎是个百折不挠的好汉,因而留下不错的印象。这雷巖虽然生得剑眉星目,仅看相貌也就是位俊朗青年,但比京城那些安逸的世家子弟又多了分慑人之威,多少能瞧出在战场也是个杀伐果断的傢伙,他尤其喜欢雷巖锐利却又藏锋的眼神,以及此刻过于压抑渴望,反而显得木訥的样子。 「巖哥一直站在这里是在等我来?」云熠忻兴味提问。 「是。」雷巖答得乾脆大方:「想等你来作伴。」 「可是你不习惯这样的地方,我也只是来露个脸,给自家產业多少招揽些生意而已。要不,一会儿你带我去向令堂打个照面,我问候过长辈再一块儿找理由离开这里?」 雷巖眼里掀起期待的光亮,面上仍没有多少表情,但他还是先答应才问:「离开这里,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我们不在人家府里赏花,就去城郊踏青吧?以前听人说过,京城郊外的水鹿寺,那儿的山躑躅开得很好。你想看么?」 雷巖点头:「就去那里吧。不过水鹿寺在深山里,位置偏僻了些,恐怕要借宿在那儿。」 「我有空间,不过巖哥若有事要忙,那我就自己带阿凛去吧。」 「我不忙。不过你外甥的身份特殊,我担心九狱教还有人来闹,不如叫上江老弟?」 云熠忻挑眉:「这样再好不过,多个武功高强的伙伴,外出也多一分保障。」 云熠忻说完笑了笑,雷巖也露出亲切柔和的微笑,两人就这么决定临时出游,前往水鹿寺赏花。雷巖亲自跑去找江槐琭,江槐琭正在修缮随身用的防身道具,一听雷巖约云熠忻赏花就说:「你们去就好了,我不去打扰你们,何况我进期就要离京,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雷巖双手负于身后,昂首放话:「哦?可是岑凛也要和他舅舅同行,万一他那魔头父亲又派人来闹……那我就多找几个──」 「我去。」江槐琭起身开始收拾随身物品:「今日就出发?」 雷巖瞇眼笑看他问:「从没见过你这么紧张一个人,他虽然身世特别,但也就是个还算乖巧懂事的少年,怎么你如此在意他?也不像是担心他的出身招来麻烦,更像是纯粹担心他的安危,对他有好感。」 江槐琭收东西的动作一顿,抬眼对上雷巖审视的目光说:「不瞒巖哥,我对岑凛一见钟情。你明白么?」他差点脱口说:「像你对云兄那般。」但讲出口又显得尷尬,于是赶紧把这句再嚥回去。 雷巖表面镇定,内心惊讶不已,好像有头老虎在他脑海咆啸数声。暗自惊诧后,雷巖静默了会儿说:「好,我明白了。那,我到前面院子里等你。」 另一头,岑凛听云熠忻说要和雷将军去山里赏花也是意兴阑珊回应:「你们俩去就好啦,多我一个不是扫兴?」 云熠忻说:「巖哥也找了江槐琭同行。」 「哦,那我要去!」 「你这小子。」云熠忻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对外甥的宠溺之情。 舅甥二人准备快乐出游,与此同时,九狱教的船也在江上航向京城,教主岑芜就在大船上。过去的岑芜也曾是一方英豪,那时的他仗义助人、锄强扶弱,更因此结识云璃,并娶其为妻,过上一段美满的好日子。 然而云璃隐瞒心疾,勉强为岑芜诞下孩子后陨歿,岑芜从此堕落丧志,沉沦酒色之中。他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还和不少恶人结交,恶人们便推崇他创建九狱教,以他为首四处作恶。 这时的岑芜在船上与几位美人行云雨之欢,一名教徒在房门外等候,直到房中令人脸红的动静逐渐停止后才听见教主问话:「狗牌送到畜牲那儿了?」简短的问话蕴含内力回荡开来,毫不避讳教中其他人。 那名教徒回报道:「稟教主,花成欢送狗牌途中……出了点事,他说狗牌顺利交到少主那儿,不过他也被困于牢狱之中,因为被雷巖还有一位扮作新娘子的神秘人盯上。」 「神秘人?花成欢又忍不住想去调戏哪家的娘子?」 「是同平章知事的嫡子娶妻,他看上了人家的新娘子。」 岑芜冷淡道:「有多馀的人手就去救花成欢,再说是少主所为。人手不够就让他等等。」 「是,教主。」 岑芜搂着赤裸的女体,像在把玩滑腻玉石般,心不在焉的玩弄怀中女子,脑海却在想那「畜牲」如今多大年岁了?想着想着,喃喃低语:「不知那小畜牲长得怎样了,收到狗牌也该想到要回来了吧。」 「教主别管别的畜牲了,再来疼爱奴家呀。」 岑芜垂眼看着张腿邀宠的裸女摆出淫媚撩人的姿态,再听她所言,顿时失了兴致,伸手抚上那女子的细颈,女子微啟唇露出渴求又惹人怜爱的神态,他却稍微运功、施劲一掐,拧断了女子的颈子,女子以一种诡异的状态垂首气绝。 大床上的其他少男少女察觉后,竟无人感到惧怕,反而爬过来接着撩拨岑芜说:「教主别生气嘛,燕儿是新来的,不懂事。」 另一位美人接话说:「是啊,不过她也实在话多,扫了教主的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又一人提议道:「去浴池吧?」 岑芜腿间的肉物被侍奉着,他低笑了声答应:「好,就去浴池吧。你们当真是色胆包天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壹 京城外的山里有座水鹿寺,寺中长老曾入京为贵人们讲过佛法,传说是替其驱逐妖鬼,水鹿寺也有一些神灵传说,因此这寺庙因其神秘而令人敬畏,有一定的香火供奉。岑凛幼年时也曾被云熠忻带来这里参拜过,此次邀朋友同行也算是旧地重游。 水鹿寺虽说不是太远,出了京城入山也要走上大半天,因此云熠忻和雷巖他们决定次日再啟程。雷巖和江槐琭骑着马来到翠樾馆会合,云熠忻和岑凛已经张罗一桌早饭招待他们。 云熠忻说:「朝食清淡了些,不知合不合你们的胃口。」虽然不是他做的,却是他亲自跟厨房点的菜色。 岑凛这会儿坐在江槐琭一旁殷勤介绍道:「舅舅虽然这么讲,但他昨天回来还特地去挑拣食材,问过菜色,不过这里用的食材本来就很好,二位不必客气,多吃点。」 雷巖一脸愉快的瀏览菜色说:「这些小菜每一样看起来都不错,一时不知该先吃什么了。」 云熠忻说:「那你尝尝这个竹笋肉包,我们翠樾馆出名的包子。」 岑凛也拿了一个包子要吃,发觉江槐琭盯着自己瞧,迟疑的往桌上那笼包子伸手问:「要我帮你也拿一个么?」 江槐琭彷彿还没睡醒,用有些慵懒的语气说:「我想要你手里那颗。」 雷巖自从听江老弟说对岑凛一见钟情,就觉得江老弟很反常,屡屡出现他不曾见过的那一面,他生怕江槐琭对岑凛失礼,就对这对舅甥解释:「我看他是还没睡醒,怎么拿人家手里的包子吃呢。」 「没关係。」岑凛把手里的包子递给江槐琭,打开蒸笼要再拿一颗,结果江槐琭替他先拿了。 「给你。」江槐琭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想逗弄这少年,也许只是想和对方交换点什么东西。 岑凛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讨厌江槐琭这样,他赧笑接过肉包咬了一口,细嚼慢嚥的,馀光不时和江槐琭的目光相触,他知道江槐琭也在看自己,只是不晓得对方的关注是因为顾虑他的出身,还是有别的缘故? 吃完东西后,他们四人打算骑马上山,云熠忻说翠樾馆外就有驴马铺,雷巖却说:「熠忻若不嫌弃,不如与我共乘一骑吧。你外甥就由我这江老弟一路护着,这样万一途中遇上歹人或意外也不怎么担心了。」 云熠忻瞧出雷巖有意亲近自己,却不打算遂其心意,刻意说道:「我当然不会嫌弃巖哥,可我不习惯与人共乘,本想去那铺子要匹马带上阿凛,不过既然江大侠能照顾阿凛,那我就把阿凛暂时交给你了。至于我还是自己骑一匹马就好。」 雷巖陪云熠忻走去外面的铺子牵马,有些可惜的小声嘀咕:「习惯靠养成啊。一来二往不就习惯了么?」 云熠忻耳力不差,自然是听见雷巖这话,他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故意对雷巖说:「一会儿出了城,我们看谁先到水鹿寺吧。」 雷巖挑眉:「熠忻认为我常驻于海上,不擅骑术?」 「也没有,好玩而已。」云熠忻抿唇一笑,斜睞雷巖,那眼光之中彷彿拋出许多无形的细软倒勾,全落在雷巖的心上,扎得不疼,却有点刺痒。 雷巖默默将对方拋来的饵咬得一个不剩,微瞇眼浅笑答应:「好,在下奉陪。」 于是他们一行出了城关后,两个年长的男子就骑着马绝尘远去。江槐琭让岑凛坐在身前,不紧不慢的上路,很快就被那两人拋在后头。 岑凛问:「江大哥,舅舅跟将军跑不见啦。我们不快一点么?」 江槐琭说:「一路走马看花也不错,我认得路,你不必担心。」 岑凛看着江槐琭拉韁绳的手是精实有力的,连手上的浮筋都这么好看,不经意联想到他在一些间书里看过的某些曖昧情状,脸皮剎时烫红。 此时的江槐琭也分神留意岑凛,察觉少年一双耳朵红得像两朵小珊瑚,连后颈好像也渐渐晕染緋红,心尖微悸。少年把发髻挽得一丝不茍,后颈的发际和白皙的颈肤乾净漂亮,令江槐琭的目光在那儿多停留了一瞬,随即挪开眼要自己静心、拋开杂念。 江槐琭的耳尖也有些红,他暗自庆幸,还好岑凛没瞧见他这般失态。 岑凛说:「水鹿寺那儿的花草说不定更美,我们还是快点追上舅舅他们吧?」 「这么一来路上难免颠簸,为了不让你摔出去……我就失礼了。」江槐琭一臂环住身前的少年,将人箍牢后快马追赶那二人,岑凛发出细微的惊呼声,也把他那手按牢,好像怕他会松手,又似乎对他相当依赖。江槐琭心中生出隐密的快乐,渴望少年能再多依赖、亲近自己。 岑凛一双黑眸被山风颳出水光,不过天气正好,风也不是太冷,他们在林荫下奔驰着,无数光斑掠过,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他们也这样同乘一骑出游。春风吹得他有些恍惚,他多希望这一刻的美好能再久一点。 三匹马陆续抵达深山中的水鹿寺,山躑躅还不是最盛开的时期,但满山遍野的花丛也已经开了七、八成,这些山躑躅有许多顏色,红、粉、白、黄交错丛生,繽纷宛如织毯,尚未开满整丛的花树也是绿叶繁茂,山嵐薄雾轻笼,彷彿一会儿就要从这满山野的花间走出一位仙人。 雷巖刻意跑慢了些,因为这样才能望着云熠忻的身影,等云熠忻快到山门时才追过去,两者几乎同时停下来。 「好像是我比较快?」云熠忻衝着雷巖笑了下,唇红齿白又眨着一双凤眼,既像这里的俊秀花仙又像殊丽惑人的妖精。 雷巖被云熠忻的笑容晃了眼,定了定神才回说:「是你赢了。」 云熠忻一脸可惜:「机会难得,忘了先跟你打赌。」 「想赌什么?」雷巖好笑看他。 「一时没想到,以后再说吧。」云熠忻这话不知是有意无意的,给往后留了馀地。 两人把马栓好就先进庙里去了,一进去就听见长老唤一名年轻女子为师叔,并让弟子带那位师叔去禪房歇下。长老转身招呼雷巖他们,合手唱喏后说:「不知雷将军与云东家今日会一同前来,委实难得。不如先到茶堂用茶吧?」 云熠忻和雷巖也合掌回礼,前者道:「长老客气了,其实我外甥还有一位江大侠也和我们一起,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们先在这里等着,也想在贵寺停留两日赏花踏青,这般临时起意来叨扰,不知贵寺是否方便?」 长老亲切微笑,脸上皱纹也深了些:「无妨,无妨,此时香客不算多,你们来了,寺里也多了生气,甚好。」 等江槐琭跟岑凛到了以后,四人一起在主殿拜拜,添完香油钱,长老就请他们到茶堂稍作休息。这茶堂古朴清幽,没有多馀摆设,有一扇圆窗能赏景,往外一望可以见到许多山躑躅花丛,而且不像来时路上见到满山的奼紫嫣红,窗外所见几乎都是清雅的白花。 长老询问:「敝寺房间皆为通铺,稍远的屋舍有三间厢房,不过今日已经有位女施主住了一间,不知四位施主能否将就?」 云熠忻和岑凛互看一眼,云熠忻正要开口叫外甥,雷巖就说:「不要紧,我们只是来打扰两日,有劳长老了。我和熠忻还有许多话想聊,不如我俩住一间吧。」 云熠忻有些为难:「可是我睡相差,阿凛也是。阿凛,你不是睡不好么?」 岑凛偷瞄一眼江槐琭说:「我只是容易做梦,很快就能睡着了,也不浅眠,睡相也没舅舅你糟啊。」 雷巖闻言笑了笑:「我不担心这些,在军中什么样的睡相没见识过?熠忻就和我一起吧。我瞧江老弟对你外甥也是一见……如故,就让他们自己一间。」 岑凛立刻对着江槐琭微笑,江槐琭也回以笑容,长老这就去让人收拾房间了。 四人坐下来喝茶,茶香令人心静,室里一时静謐和谐。 片刻后岑凛问:「方才那长老说这里有女施主住进来,怎么会有女施主啊?」 江槐琭揣测道:「也许是江湖人,多少也有些一言难尽的江湖事吧。」 雷巖点头:「若非如此,女子跑到深山里,还住进寺庙,怎么说也古怪,应该当真是遇上什么困难,长老慈悲为怀,所以予人方便。」 云熠忻看着雷巖说:「该不会就是我们方才进来时见到的女子?不过,我听长老称那女子为师叔,但那是位妙龄女子,长老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者了。」 雷巖也有些疑惑:「我也听见了,应该不是我们听错。」 岑凛此时已经不太关心别人的事,默默喝着茶,透过茶汤的裊裊热气偷看江槐琭,江槐琭转眼和他目光相对,他装作若无其事搁下茶碗,拿起桌上的小糖糕吃。 雷巖像是为了让云熠忻安心,跟他说:「听江老弟说你家阿凛身子不太好,我这老弟也懂得医术,这两日有他看顾你外甥,你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云熠忻看了下江槐琭,带着笑意说:「对啊,我一时都忘了,你师父是萧秉星,也是精通医毒的天才,你既是他弟子,医术应当是不差。阿凛,你一会儿把药给江哥哥看,顺便让他帮你诊治。」 岑凛低头訥訥道:「唉呀,我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不要麻烦江大哥啦。」 江槐琭一手轻覆到岑凛搁在椅面的小手上说:「不麻烦,一会儿我帮你看看。」 「喔,那多谢江大哥了。」岑凛慢慢把手抽回来,抿嘴掩饰笑意。他明明也不是好哄骗的小孩子了,但江槐琭关心他一句就让他差点克制不住露出傻笑。 云熠忻坐在外甥对面,相处这么多年他是很熟悉岑凛的,虽然岑凛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不是喝茶就是抿着小嘴摆出无辜的模样,但他知道岑凛那抿嘴的怪模样是在忍笑,这小子不过是被江槐琭碰了下手就心花怒放了,看得他无奈又好笑。 茶堂外传来喧闹争执的声音,听起来就在主殿那儿,雷巖他们面面相覷,一同起身过去察看。主殿里有位衣着贵气的男人带了十多名家丁在嚷嚷,寺里的僧人也都来护着长老,角落还躲着一些小沙弥偷看。 带头的男人难掩激动向长老喊话:「我知道楚孚叶就在你们寺里,这山中只有你们寺里能留人,没别的地方了,她一介女流总不会夜宿荒野。你们最好将她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长老本来祥和的脸变得严肃许多,他站出来说道:「若是诸位来捣乱,敝寺也只好有所应对了。」 段铭麟指着长老说:「当年我带你师叔走的时候,你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沙弥,如今我与她有误会,你不帮忙调解也罢,竟还帮着她拦我?我与她可是有宿世姻缘的,你拆散良缘不是造孽么?」 长老摇头叹道:「缘起终有缘灭时,楚姑娘已然梦醒,段施主又何苦执着累世情缘?再者,你已有妻妾,再来寻她做什么?何不各自安好?」 云熠忻听到累世姻缘等说法就看向外甥岑凛,岑凛也眨了眨温润乌黑的桃花眼回看他。云熠忻展开折扇轻搧,压低声音说:「什么宿世姻缘,当真有意思啊?我瞧那人有些眼熟。」 岑凛说:「舅舅你忘啦?那位是邻城富户的大少爷,以前也和我们有过生意往来。」 云熠忻了然点头:「这么一说就有印象了。那时当家的是段家的老爷,与那位大公子没什么交集,你倒是记得人家。」 「因为我记性强,当时舅舅你气那富户话语轻薄,后来便不和他们往来了。」 雷巖听到云熠忻曾遭人轻薄,心中不悦,冷哼道:「没听说过什么段家富户,不过教出这样冒失的长子,看来那家风也不过尔尔。」 他们几人围观说话间,段铭麟已经叫家丁搜寺,家丁们因而和僧人们拉扯争执起来,段铭麟还想去抓长老逼问楚孚叶何在。方才一直沉默的江槐琭隔空点了段铭麟的穴,令其手麻腿软的跪在长老面前。 「大少爷!」家丁们看见自家主人跪了长老纷纷茫然错乱,段铭麟被家丁搀扶起来,其他想对僧人动手的人也陆续被江槐琭点了穴道,不是痠麻使不上力就是自己摔倒、跌坐在地上。 段铭麟察觉是江槐琭他们一伙人在暗中动手便怒道:「是你们搞的鬼?」 云熠忻哼笑:「笑话,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们搞鬼?」 雷巖往前站出来,双手抱胸说:「在下雷巖,今日来寺里参拜,见到这位公子带人来闹,此事要是报给京城官府知道,任你家大业大也未必能了。我恰好就认识一位千户,你们再不走,我这就抓你们报官。」 雷巖没听过什么段家富户,反正这些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官职地位。但段铭麟听过雷巖的大名,自然知晓此人万万不能招惹,当下也只能愤然带家丁撤离。 长老和其他僧人过来向雷巖他们道谢,长老说:「多谢你们相救,不然今日大概也很难善了。唉。」 云熠忻问:「长老怎么肯定是我们出手的?」 长老看向江槐琭笑语:「这位江大侠小时候来过敝寺,虽然那时还是个孩子,但相貌不凡,老衲应该没认错人吧?」 江槐琭点头承认:「正是在下。」 岑凛勾起一抹笑容说:「看来这水鹿寺也是块宝地,这么多因缘际会都在这里发生啊。」 长老笑了笑跟他们讲:「四位的房间已经收拾乾净,一会儿准备好斋菜再让徒儿去请你们用膳。」 他们一行谢过长老就先去房里暂歇,那几间屋舍相邻却不相连,之间有竹丛灌木隔着,雷巖他们入住的屋舍间还搭了座棚架,藤树枝条攀爬蔓延,掛着的藤花花穗随风摇曳,惹人怜爱,馥郁醉人的花香令吸引来不少蜂蝶。 「一会儿见。」岑凛和舅舅他们说完就进室里,搁下包袱坐在床缘开始揉眼打呵欠,江槐琭坐到他身旁关心道:「累了么?瞧你好像有些睏?」 岑凛赧笑道:「太期待这次出游,所以前一晚有点睡不着。」 江槐琭指了下少年的心口说:「晚睡对这里不好,一会儿吃饱就早点歇下吧。在此之前,先让我看你平常服的药?」 岑凛的药都是随身收在身上的,他从药袋里取出小瓶子递给江槐琭:「这些是舅舅找名医帮我调配的养心丹。」 江槐琭闻了下药丸,说了几味用到的药材,岑凛佩服得拍手:「好厉害啊,全都说中了,比狗还厉害。」 江槐琭挑眉:「拿我跟狗比?」 岑凛乾笑:「唉呀,我说错了,你莫怪啊。」 江槐琭没有真的计较这些,跟他说:「这药配得不错,平常就这么吃吧。有空我再替你针灸,或教你一些按摩穴位的法子。」 「针灸就不必了吧……」 江槐琭瞧他一脸害怕,也不再追问什么,温声答应:「好,那就不针灸。慢慢调养总会好起来的,你的心疾不是太严重,平日确实也能习武强身。」 岑凛闻言开心得握住江槐琭的手问:「那你教我剑术吧?我想学剑,可舅舅总说危险,不让我练呢。」 江槐琭垂眼看了下少年的举止,趁着对方抽手前握住那双小手答应:「好啊,我教你。只要你想学,我什么都能教你。」 岑凛讶异睁大眼看人:「真的么?你没骗我?那我是不是得拜你为师啊?」 江槐琭浅笑了声,摇头说:「不必拜师,我不收弟子。」 岑凛听了开心拍手,旋又落寞道:「可是你再过不久就要离京了啊,那也没什么空间教我了。你不能待久一点?要不你有空来琳霄天闕找我们?我跟舅舅这次入京也只是来巡视生意跟收帐的。」 江槐琭点头答应:「可以啊。我再去找你吧,久闻琳霄天闕是个人间仙境,我也好奇。其实我这次上京的目的也和你们一样,从前长辈们留了些產业下来,我每年都会到这些铺子待一阵子,收个店租、房租什么的。生意上的事我也不算精通,所以还雇了专门的人替我管帐,不过再怎么说也还是有不少事得亲自处理。」 岑凛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行走江湖再怎样还是得要有点钱财。不过你这么奔波,又要管江湖事、又要管生意的,一个人好忙啊。我舅舅也有许多事得亲自出面,好在他有我,还有几位帐房大叔、大姐在帮他,他的朋友和帮手也多,所以就有空间照顾我。」 江槐琭又不着痕跡握着岑凛的一手说:「看得出你舅舅非常疼爱你,连你的身份都尽量保密,应该是担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比起九狱教那伙恶徒,那些緋闻也不算什么了吧。」 岑凛好笑道:「你说的緋闻是指我是云熠忻收的臠宠?」虽然他早已成年,但在别人看来大概还像个孩子。 江槐琭微蹙眉心,垂眼低语:「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 岑凛无所谓的摆手:「没事,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也没有恶意。再说,我向来都不关心别人所想所言,随他们说去。只要你没有这么乱想我就好啦。」 江槐琭和岑凛相视,他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眸问:「我和别人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我不在乎其他陌生人,但我……我们很要好不是?所以我当然在乎你啦。」岑凛的心怦怦跳,额际、手心都好像要冒汗,他几乎要告诉江槐琭自己的心意,却又临时把话嚥回去。他从前都是有什么讲什么,也不怕得罪人,现在却这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就怕被江槐琭厌恶疏远,他还不知道对方喜欢的是男是女,万一搞砸可就不妙了。 江槐琭听了微微一笑,抬手轻碰岑凛的面颊关心道:「你不舒服?手心冒汗,脸还这么热,是不是方才一路吹着山风,着凉了?」 「喔、我没事,可能屋里有些闷,开扇窗就没事了!」岑凛慌忙起身去开窗,也想吹个风冷静一下。窗子一打开就看到舅舅也把对面窗子打开来,虽然隔着紫藤花棚和其他树丛,但舅甥俩这么相望还是颇为尷尬。 云熠忻隔空喊话:「你那边如何?」 岑凛回喊:「很好。你们呢?」 「也很好。一会儿食堂见。」云熠忻说完就把窗子又关上了。 岑凛望着那扇窗若有所思,方才他觉得舅舅的脸好像有点红啊?他正要转身,一股脑儿就撞进江槐琭怀里,这人不知何时走来他身后。 江槐琭轻轻抓着岑凛的肩膀问:「好些了么?我看看。」 岑凛的手腕被握着,他听江槐琭说:「心跳得真快,是被之前那些闹事的人吓着了?」 「我没有这么胆小啦。」岑凛抽身躲开了些,按着心口轻喘。 江槐琭替岑凛取了养心丹,倒了水过来给少年说:「吃吧。」 「多谢。」岑凛觉得自己还不必吃药,不过这药有时多吃一、两颗也无碍,他的确是有些不适,所以乖乖服药。 「小凛,你过来。」 岑凛把窗子虚掩着,踱回江槐琭那儿,江槐琭拉着他双手说:「到床上来。」 「做什么啊?」 「我替你理顺经脉。」 「喔。」 岑凛这回镇定不少,还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误会什么,态度大方的脱鞋到床上盘坐着,江槐琭握着他双手度气过来,教他如何吐吶运气。其实这些基本功夫他舅舅都教过,也不是很难,不过多了对方一缕真气引导确实大有效益,行完大小周天,浑身也感觉舒畅许多。 做完这些,岑凛和江槐琭静静的相视良久,岑凛忽然间问说:「来寺里闹事的段家公子,听说是和一位女子有宿世情缘,这种玄之又玄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江槐琭反问:「你觉得这会是真的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相信是有的。若只是一人心生妄念、醉生梦死,那独自疯着也就罢了,可两个人都深陷其中,多半是真的吧?要不然他们也不会闹成这样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倘若两人同做一场梦,又未必不是真实?只不过他们有一者踏上不同的道路罢了。」 岑凛抿嘴道:「就是同床异梦吧?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愿他们都能各自安好。虽然段家那位还放不下的样子。」 岑凛讲完看江槐琭半垂首,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凑近他问:「你在想什么?」 江槐琭凝视他一会儿,啟唇道:「其实自我们相识之初,我就一直有件事想告诉你,却又怕吓坏了你,因此迟迟没有开口。」 「是什么事会吓到我啊?」岑凛被勾起好奇心,带着笑意迎视他。 江槐琭深深吐吶后,凝眸看向岑凛,唇间道出几个名字:「木风,兰虹月,曲永韶,金霞綰,黎睦月……原若雩,宸煌,丁寒墨,严穹渊……」 岑凛本来还觉得这些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随着对方每念一个名字,他心头就生出越多异样的情绪和悸动,甚至接着讲出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元……飞昴……」 江槐琭眼神骤变,握紧岑凛的双手,用轻颤的话音问:「你记起来了?」 岑凛摇头又点头,然后一脸恍惚的再次摇头喃喃:「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你念的那些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我这辈子又确实不曾听过。」 江槐琭眼神复杂的看着岑凛,沉默下来像在思忖该如何诉说,他难得紧张得握着岑凛双手说:「倘若我说,你我之间也有着几世情缘,你相信么?」 岑凛半垂眼看着江槐琭搓着他的手,很不安的样子,他反过来握住对方那双大手,话音低柔回应:「我信你。小时候我就时常梦见许多奇异的人事物,梦里的我有时是精怪,有时是妓馆里的伎生,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或身份、生在何处,我总会遇见一个人,和那个人……变得很亲近。」 江槐琭一听又更激动了,他一手轻轻端起岑凛的下頷问:「你梦里的那人是我?」 岑凛靦腆的抿笑默认,也问他说:「你方才念的那些名字是你和我啊?」 「是。」 「你也和我一样老是做梦?」 江槐琭摇头:「不是梦。我从小就记得,虽然还有许多记忆很模糊,不过我记得我和你的名字,记得你每一世都不敢吃辣,每一世都是差不多的性情,对自己人能豁出一切,但对陌生人就漠不关心,好奇心重,有点顽皮贪玩,还有……都比我娇小。」 岑凛听他讲这些,心头越来越温暖,也感觉有趣的笑了起来,江槐琭驀地将他抱住,他几乎陷落在对方怀中,听到江槐琭念念有词说着:「终于寻到你了。你不知我寻你寻得多苦。太好了。」 岑凛说:「可我如今只是岑凛,而你是江槐琭。我虽然是因为那些梦对你有好感,但我们毕竟初识不久,还得再多相处些时日吧?」 江槐琭连忙松开双臂,有些尷尬道:「你说得对,是我太唐突了。但是我自那一夜见到你就很喜欢你,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你不必害怕,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说完又小声喃喃:「不过要是你也能喜欢我就好了。」 岑凛听完这番话反而没有之前那样不安慌乱,反而脸上都是温柔笑意,他说:「原来你这一世也不喜欢女子啊?」 江槐琭说:「我不知道,只知道有记忆以来就记得你的事,想的也都是你,再没心思想什么别人,男子或女子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只喜欢你。」 岑凛蹙眉失笑,低头嘟噥:「忽然就讲得如此露骨,这还真是……」 江槐琭瞧出岑凛在害臊,拉着他一手轻轻拢握住:「要不,你和我试着交往?」 岑凛认真思索后感到有些烦恼:「但我是魔头的孩子啊,身子也不好,仔细一想好像真的高攀不上江大哥。」 「你就是你,我们没有谁高攀或低就。小凛,你千万别这么想。」 岑凛点头,抬眼对着眼前俊美无儔的男人含蓄微笑,像这样彼此沉默时,他又容易变得害羞。 江槐琭瞧出岑凛羞赧,心里喜爱得不得了,就连气息也有些乱了,他摸摸鼻子小声问:「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会儿?」 岑凛轻轻点头,没想到江槐琭的抱不是双臂环过来,而是把他整个人都抱到腿上坐着,他被这人的气息彻底笼罩,嗅到若有似无的药草香,自己也贪恋的往对方怀里倚偎,小脸漾着甜蜜的笑容。 「江大哥。」 「喊我槐琭吧。」 「槐琭。」 「嗯?」江槐琭听见自己这一声答应里的愉悦笑意,也听出对方是一样的。 岑凛说:「我也喜欢你,可是舅舅很担心我,所以我不想吓着他。」 「明白。」 岑凛仰起脸往江槐琭的下頷轻嘬了一口,江槐琭讶异瞅他,他不自觉露出鬼灵精怪的表情说:「我们暂时就这么悄悄亲近,便不会吓着他啦,对不对?」 江槐琭失笑,心想这一世的少年还是没变多少,但不管变得怎样,他都爱得不得了,才会惦念了这么久、这么久,久到其他的一切都褪色、模糊不清,唯有关于怀中这个灵魂的一切,对他而言依旧如此鲜明。 岑凛笑嘻嘻的又亲了下江槐琭的脸颊后说:「槐琭,我在梦里见过你当神明的样子,穿戴得华美耀眼,很厉害呢。」 江槐琭莞尔一笑,又一副慎重的样子轻吻岑凛的眉心,话音沉柔回应道:「是么?我一直都觉得你才是我的神明,我的信仰,我的五脏六腑、七情六慾都归你管了。」 岑凛有些懵懂的望着江槐琭说:「你说得好严重啊。我哪有这样厉害,我自己都管不好自己了。」讲完苦笑了下,默默按着心口,只盼此生自己不要拖累了这个人。 江槐琭说完也一阵苦恼,生怕自己说得太沉重,吓着岑凛,但这些话都不足以表达他万分之一的心意。 室里气氛虽然安静却也有些曖昧甜蜜,不过江槐琭和岑凛都听见外面有奇怪的动静,过没多久就听到有男人一声声喊着楚孚叶这名字。 「去看看?」岑凛有些好奇。 江槐琭心想自己护着少年,应该不会有事,两人刚开门察看就听到云熠忻和雷巖分别在劝架一男一女。 女的执剑指着一名激动的男子,她神情淡漠道:「我已经与你一刀两断,你别再来纠缠我了。」 被剑指着的男子正是悄悄潜入寺里的段铭麟,他被雷巖拉开来,仍朝女子喊道:「我和你有几世的情缘,难道就这么割捨了?你捨得?楚孚叶,你还怀着我的孩子不是?」 楚孚叶不带喜怒起伏的回他说:「已经打掉了。你若是为了孩子才来挽回,现在也可以断念离开吧,莫要再来寺里闹。」 段铭麟像是气急攻心,喘了几口气也讲不出话,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雷巖怕弄脏衣服,改而拎着段铭麟的后领,江槐琭过去探段铭麟的脉说:「不严重,吐出来好一些。」 「你,你们……」段铭麟只说了几个无意义的字就晕厥,寺中僧人们也陆续赶来,眾人都不知该拿段少爷如何是好,长老也看向女子说:「师叔打算如何处置他?」 楚孚叶轻叹:「想来他那些家丁就在寺外不远处等候,通知他们来把自家主人带走吧。留在寺里没有好事,早点打发了也好。我明日就走,若他再找来,你们就这么告诉他,他应该就不会再来闹了。」 「阿弥陀佛。」 楚孚叶交代完此事,朝江槐琭他们一行人点头致歉,那神态看来有些疲惫。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贰 水鹿寺的和尚们坐禪不夕食,只有小沙弥不必守这规矩,因此食堂里用膳的只有这些沙弥们,以及岑凛他们几人和楚孚叶。 这儿的素饌蔬食多半调味清淡,但胜在食材好,厨子料理的手艺也好,所以也是颇有名气,有些人甚至为了这里的斋菜特意上山参拜。 岑凛他们几个吃饱喝足以后,小沙弥们很快跑来收拾碗筷,岑凛想帮忙也被他们劝住:「施主不必麻烦,交给我们就好。」 聪明机伶的孩子们三两下就把桌面都清空,还有一个跑去外面喊师兄,没多久一位和尚过来倒茶招呼道:「这是敝寺最好的茶,诸位慢用。」 「多谢。」岑凛捧起面前的茶吹了两口,觉得茶汤太烫又搁回桌上。和尚来上茶就走了,食堂剩下四男一女。 唯一的一位女子站起来向岑凛他们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多谢几位相助才将那人打发走。我是楚孚叶。」她并不称自己是什么小女子,言行也并不柔弱,但也没有多少江湖气息,而是始终平和淡定的样子。 岑凛他们也稍微点头回礼,云熠忻问:「在下想冒昧请教楚姑娘一事,这里的长老为何要唤你师叔?段家的郎君不停嚷着他和你有宿世情缘又是怎么回事?」他自觉提的问题实在有些唐突,顿了下又解释道:「楚姑娘若有难言之隐也不必勉强讲出来,只不过在下的外甥也和人有累世的缘份,所以才会这样好奇。」 楚孚叶听了有些意外:「你的外甥?」 岑凛半抬起右手应道:「就是我。」他另一手执起江槐琭的手说:「我跟这个人有累世的缘份。」 未曾听闻此事的雷巖瞠目看向江槐琭疑问:「你俩有什么累世的缘份?你不是对他一见钟情?」 江槐琭表情微赧:「都是,既是有这样的缘份,也是此生的一见钟情。」 云熠忻听他们这话也大感意外,对着岑凛追问:「你跟他都说啦?江大侠你相信这事?」 岑凛回舅舅话:「他相信啊,因为他记得比我还清楚呢。」 云熠忻看外甥的小脸带着一抹甜蜜的笑,忽然有些吃醋道:「我看今晚你还是跟我睡一间房吧。」 「为何如此?」岑凛和雷巖异口同声。 江槐琭硬是带开话题说:「听听楚姑娘怎么说吧。我也好奇楚姑娘和那位郎君的事。」 楚孚叶置身事外的喝了半杯茶,拿了块桌上的点心吃,闻言嚥下食物后说:「我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和他都刚好记得前几世,今生初遇时互有好感就相处了一段时日,再后来发现他隐瞒自己有妻妾跟孩子的事,于是我就死心离开了。」 雷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说得云淡风轻,但那到底是几世牵绊的情缘,如何能够这般洒脱的捨下?」 楚孚叶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道:「正因为经歷了七世,看透彼此,反而能快刀斩乱麻啊。」 「七世?」云熠忻惊奇看着楚孚叶,又转头小声问岑凛说:「你跟他是几世啊?」 岑凛一脸为难尷尬:「没仔细算过呢,你问槐琭吧?」他认为这一点也不重要。 云熠忻阴阳怪气的笑了下:「从江大哥变成槐琭啦。」 这时水鹿寺的长老过来食堂问:「敝寺的饮食还吃得习惯么?」 云熠忻几人纷纷回应习惯,谢过长老后,雷巖忍不住向长老验证道:「长老,这位楚姑娘被你唤作师叔,可是因为她前生在这里修行过?」 长老闻言看向楚孚叶,后者微笑点头说:「你但说无妨,何况我如今也不是你的师叔,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俗世女子。虽是我亲身经歷,但对别人来说也不过是当一则故事听听而已。」这话一出,在座其他男子都面色微哂。 「阿弥陀佛。」长老走到桌边坐下,也给自己倒茶喝,喝了一口以后他说:「先前楚姑娘忽然到寺里与老衲讲了不少师叔的事,老衲这才确认她就是很久以前还俗的那位师叔。 说来那是老衲还是个小沙弥的事了,当时有位师叔很照顾我,师叔说他虽然出家当和尚,但有一天会还俗,我问他原因,他说有个人与他相恋相守了五世,这次也还会再来寻他。几个月后寺里来了一位异国人,那人一来就与师叔相认,师叔就还俗离开了。那次应该是第六世,这次便是第七世了吧,只不过这次……」 楚孚叶听到这里轻哼出一声笑,忆起前生经歷说:「过去几世我皆为男子,总要为了世俗之见而受罪,但我和他从来也没因此分开。有一世他出身名门嫡子,却愿意拋下一切和我远走高飞,上一世他是异邦王子,出使到这里凭着过去的记忆找到了我,我就和他走了。当时他也是不顾一切要和我在一起,所以不像其他王子娶妻生子,也不争储,当个间散亲王度过一生,倒也圆满。 反倒是今生我生为女子,盼着能再与他圆满共度一世,却没想到他早有妻妾,连孩子都有三个了,想来我也是多馀,倒不如自己走了乾脆。」 云熠忻沉吟了声,和楚孚叶聊道:「如今那位段家少爷有妻妾照料,你就不必和他为了如何过日子争吵,也不必你再豁出性命帮他生孩子,你俩只要高高兴兴的谈情说爱不好么?」 岑凛拿手肘轻撞了下舅舅,云熠忻无辜低喃:「我说错了么?」 楚孚叶笑出声说:「每个人所求皆不相同吧。过去的我愿意和他平淡度日,和他为了日常小事吵吵闹闹,愿意为他变成女儿身,替他生儿育女,可如今他已经不需要我,会追来只不过是他不甘心罢了。而我也已经醒悟,说到底,就算换作别人大概也能和他谈七世的恋情,我只是刚好和他一样沉迷其中。同在一个池塘里的鱼,能往来的也就那些鱼虾,若有天到了外面的溪流河川,儘管冒险,天地却也开阔许多。他不会只有我,那么他就再是我所求。而这样的我,也已经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岑凛认为她也是个神思清明,凡事想得透澈的人,于是又问:「那现在楚姑娘追求什么呢?」 楚孚叶仰首长叹一口气说:「只求我心安定自在。」 长老听楚孚叶此番言论,明白她是真的看开了,也因此安心不少,他跟着关心道:「师叔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云熠忻看楚孚叶垂眼沉思,似乎尚未有任何想法,于是跟她说:「楚姑娘若是还没决定好去处,也可以到我的琳霄天闕作客。」 楚孚叶微笑頷首:「我也一直好奇那是个怎样的地方,从前我在鄔山长大,鄔山就在琳霄峰附近一座小山头。不过我许久没回去师门看看了,待我回师门一趟,有空一定前去拜访琳霄天闕。」 云熠忻微笑道:「在下随时等候楚姑娘大驾。」 长老忧心道:「段公子也知道师叔你可能会回去鄔山,会不会追着你过去?」 楚孚叶摇头说:「我想他不会再追来了。这一世他拥有诸多牵绊,也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其实每一世都是修行,他在变,我也在变。也许他梦得更沉了,而我的梦早早到了尽头,所以先走一步。等他醒来后,或许也能明白的,毕竟他从来就不傻,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有些疯魔罢了。今生好聚好散,也许将来三千世界还能有机会再相逢呢。就像这次,我不也因缘际会跑回来这寺里?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沙弥,但我们情谊依旧。」 「阿弥陀佛。」长老听了这话,心中有不少感慨,但最终仍是化为一句佛号。 饭后喝茶间聊告一段落,天色还不算晚,他们几人就各自去附近散步消食。云熠忻想去找岑凛,却被雷巖喊住:「熠忻,你就让他们俩好好的聊一聊吧。」 云熠忻看岑凛和江槐琭并肩走远,只好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很快就看到一条下坡的小山路,坡上开满不知名的紫红色小花,夹道也有修剪过的花丛,然而他现在心情有些闷,没有心思赏花。他知道雷巖跟在后头,起初他不想理睬雷巖,但对方只是安静尾随,他曾听说不少山中鬼魅精怪的故事,忽然担心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就成了山魅,因而停下脚步回头看。 雷巖也停下来望着云熠忻,云熠忻蹙眉问:「你怎么一路都不讲话?」 「我看你心情不好,怕讲错话惹你不快。你好些了?」雷巖始终淡定平和的样子,脸上不带笑意时,虽然有些严肃吓人,但也让人觉得性情沉稳可靠。 云熠忻看雷巖这么顾虑自己的心情,态度跟语气都软化许多:「其实我只是担心阿凛,想跟他聊聊。唉,我也不是要反对他跟你那江老弟在一块儿,就是……」 雷巖目光柔和看着他,牵起他一手轻拍手背说:「我懂,你就是听完楚姑娘的事,变得更担心他们,所以才着急了。可是楚姑娘是楚姑娘,每个人际遇不同,你就放宽心吧。」 云熠忻垂眼看自己被握着的手,默默抽手说:「多谢巖哥开导,我现在好多了。这条路不晓得通往何处,好像走得远了?往回走吧,天色也晚了。」 「月亮已经出来了,你看。」 云熠忻抬头望,灰蓝天幕上的月亮还不够圆,雾白色小小一圈像指甲片似的,不算明亮,却也可爱。他往前看着雷巖的笑脸,想起这一路好像都是对方在照顾他的心情,于是訕訕然笑了下轻唤:「巖哥。」 「怎么了?」 云熠忻走上前与之并肩,他说:「谢谢你陪我,我也晓得自己脾气大,任性,要是你看不惯就告诉我吧,千万别勉强自己忍着,我……」 雷巖驀地朗笑出声,在云熠忻茫然的目光中说:「你真是多虑了。我啊,就是看你越看越顺眼,哪有什么勉强的。放心吧,我没有看不惯你什么,担心自家人本就是人之常情。」 「我和阿凛感情深厚啊,怎能不担心他。」云熠忻弯身在膝下比了个高度说:「阿凛是我从小带大的,那时他还这──么小,实在可爱得不得了。」 「……再怎么说那都太小了吧?」雷巖看云熠忻比了一个猫狗的高矮,不禁失笑。 云熠忻摆手敷衍:「总之那时的阿凛真的是好小好小,像小豆子似的,成天黏着我,用孩童的嗓音喊我舅舅,还曾说他希望我长生不老,希望我一直陪着他,那一声声舅舅真是喊得我一颗心都要化了。我也是希望他能早日觅得梦中人,与那人相知相惜,可如今美梦成真了,我又捨不得。」 雷巖劝他说:「听起来你一直替他设想,不过他到底也是长大成人,自己能拿主意了。往后你也该为自己想了,何况你还年轻。」 「呵,我是还年轻啦。」云熠忻笑了下,脚被横在路间的树根绊了下,雷巖正欲出手扶他,他已经支手撑地灵活的空翻一圈再翩然落地,衣袂随之飘动,姿态也优雅俐落得无可挑剔。 「走吧。」云熠忻若无其事转身喊人。 雷巖没扶到人,落空收手,释然笑了下就跟上云熠忻。云熠忻走在雷巖前方扬笑窃喜:「我刚才那样,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很瀟洒?」 雷巖并不知道云熠忻心里在得意什么,只是看这男人表情有着淡淡的愉悦,心情莫名好转不少,自己连走路也变得轻快许多。 *** 岑凛拉着江槐琭的手在林间漫步,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他左右张望,连树上也扫视一遍,确定附近没人以后一脸靦腆的仰视江槐琭问:「我能不能抱一抱你?」 江槐琭没想到少年会自己投怀送抱,当即愣了下应道:「好……」 「嘻嘻。」岑凛喜孜孜的扑上前拥住江槐琭,由于他身形比江槐琭轻瘦娇小,所以整个人彷彿陷进对方怀中。 「抓到你了。」岑凛小声的说,江槐琭耳力极好,听见后跟他说:「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都在。我答应你,等办完事就去琳霄天闕找你。」 岑凛将人拥得更紧些,他说:「有一次我在梦里看到自己被关在一个很漂亮的宫殿里,好像是有结界出不去,试过许多法子都没用,后来有天我看到外面下了一场金雨,结界也没了,我却知道你不会再出现,觉得伤心难受,然后我就从梦里醒了。醒来以后我哭了好久,哭到舅舅都不知道该怎么哄我,只能抱着我等我自己哭累了又睡着。」 江槐琭听他所描述的梦境,内心有所触动,拍了拍他的背轻喃:「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过那毕竟是当初的我们,没能来得及和你好好道别,对不起……」 岑凛仰首望着江槐琭说:「后来我们不都是尽量一起走的?就算有谁先去世,也是你等我、我等你。」 「对。」 「但是以后你不必再这样等我了。」 江槐琭听了这话有些紧张,箍牢少年的腰身问:「你不要我等你?是因为方才听了楚姑娘那些事,你……觉得这几世的相处没意思了?」 「不是,那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啊。我这么讲是心疼你而已,你不必等我,因为我会追上去的,所以我也不会等你,我相信你会追上来、会找到我的。像这次一样,不是么?」岑凛说完和江槐琭相视半晌,他有点憋红了脸说:「你、你轻点,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对不起。」江槐琭连忙卸了臂力,又再次将人抱住。「小凛,我真心喜欢你,想和你天长地久。」 岑凛害羞得把脸埋在江槐琭怀里微笑,他说:「我也一样啊。其实我不相信什么永远,可我相信你。有一点楚姑娘说得也没错,都相处几世了,该清楚的早就清楚了吧。虽然你我今生才初识不久,但我们的灵魂已经有几世的羈绊,也算熟悉了。」 「是啊。」 岑凛稍微将人推开,抬头笑睨他一眼说:「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有担心了一下?嗯?」 江槐琭垂眼坦承道:「我在乎你,自然是会担心的。我怕你不要我了。」 「真傻,我找你那么久,怎么可能不要你,除非是你先不要我。我想楚姑娘或许也是看那段公子早有妻室,这才死心的吧。她倒是难得的瀟洒。」 江槐琭苦笑了下说:「是,我也清楚你跟那楚姑娘有点像。你能豁出一切,只要是你认为值得的,可一旦你觉得不值得了,也会说放下就放下。你们都是瀟洒的人,但我不是,所以要是将来你不喜欢我了,我也放不下你。」 岑凛伸手捏了下江槐琭的鼻子,把对方弄得一脸懵,他有些无奈的笑叹道:「这可不一定啊。谁知道将来的事呢?瀟洒不是了无牵掛,反而是割捨,能捨下的东西都是原本拥有的,那也是一种痛。楚姑娘虽然果断,但她心里想必也是……不容易吧。我这么喜欢你,自然是不可能捨得,你担心什么?傻瓜。」 江槐琭俊脸露出靦腆笑意说:「我喜欢担心你。」 「瞎操心。」岑凛低头笑出声,有些害臊,耳朵又红透了。 江槐琭说天色不早了,和岑凛一同往回走,路上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像是寺里的斋菜如何料理,琳霄峰有什么名產,各自见闻的趣事等等。回借宿的屋舍看到邻屋灯火还亮着,还听见细微交谈声,他们猜想是雷巖、云熠忻先回来了。 岑凛望着隔壁透光的窗纸喃喃:「不知他们聊些什么?」 「要过去找他们聊?」 「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了,我们聊我们的。」 岑凛回屋又打了一个呵欠,江槐琭只在床边点了盏灯劝他说:「你累了,早点睡吧。」 「喔。」岑凛刚把外袍脱下,江槐琭顺手就替他掛好,彷彿这件事做了无数次,他拍了拍通铺上的空位催促:「你也快来休息吧。」 江槐琭问:「怕黑么?」 「有你在就不怕。」岑凛回话同时把发髻垂散下来。 「那我把灯熄了。」江槐琭熄了灯火也打散长发躺到床铺上,少年立刻挨近,这比他娇小的温软身躯也暖了他的心,他拉着毡毯替岑凛盖好,看到岑凛眨着一双桃花眼瞅着自己。 其实岑凛并没有特别矮小瘦弱,他就和其他少年郎君一样,甚至比一般人清秀好看些,那双桃花眼和自然微翘的唇角容易让人对他生出好感,是讨喜的模样,只不过江槐琭生得格外高大挺拔,所以两者相较之下才有种岑凛比较瘦小的错觉。 但对江槐琭来说岑凛确实是娇小,他此刻只觉得岑凛惹人怜爱,欲拥其入怀。 今晚云多,月光稀微,室里两侧窗子也没透进多少光亮,岑凛看不清江槐琭的面目,但他心上早就烙下江槐琭的模样,他喜欢江槐琭的高大健壮和俊美出尘,也爱江槐琭的性情,所以贪恋得想再更亲近些。岑凛在黑暗中朝江槐琭伸手,起初碰触到江槐琭的下頷,对方若有似无轻哼了声,他听出这一声含着笑意,带着默许的意思,于是接着往上摸,摸到印象中好看的唇、直挺的鼻樑,还顽皮的轻捏对方有肉的鼻头。 江槐琭捉住少年贪玩的手挪到唇间嘬吻,怜爱少年的吻触是极尽的轻柔,化作丝丝缕缕的痒意渗入其肤髓,一如外面悄然无声飘降的一场春雨。 岑凛痒得轻笑出声,他抽手摸了摸江槐琭的侧颊问:「我能不能亲你啊?可我看不见你,要不你亲我?好不好啊?」 江槐琭一时没应声,虽然他本就有些寡言,但面对岑凛令他更常陷入短暂的沉默,因为他总得花费不少心力压抑内心激昂澎湃的情念和欲望。 「槐琭?」岑凛轻唤,他感觉到江槐琭的手摸上自己的面庞,那手上长久习武、练剑而生的茧子有些粗糙,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缘故,江槐琭碰他的动作非常轻缓,好像怕他会因此不舒服,他却稍微转头往那掌心轻啄一口。江槐琭的手在他颊上顿了下,改而摸他的耳朵,大手轻易笼住耳朵缓缓抚摸,再往下揉耳垂,他虽然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但还是莫名羞臊,脸皮发烫,连颈子也有些热。 「想要我亲你哪里?」江槐琭终于出声,嗓音沉礪得像一道迷惑神魂的咒。 岑凛听得浑身酥麻发软,忍不住嚥了下口水说:「都好。」他不自觉半闔眼眸,露出沉迷在江槐琭的嗓音、碰触的神态。这模样全落在江槐琭眼中,即使在这晦暗的室里,他也贪婪看着岑凛的一切。 「都能亲?」江槐琭问话的语调更轻了,嗓音却也更浊重一些,听起来很矜持、客气,但在此重重包裹下是狂暴疯魔的情爱欲念。 岑凛一脸天真无辜的愣了下,带着睏意,慵懒含糊应了单音:「嗯。」 江槐琭的手往岑凛的后脑抚摸,好像闻到了少年身上的体香、发香,先前和岑凛互相倾吐秘密时,因为激动的缘故,岑凛才小口亲了他的脸,那时他不想吓着岑凛才克制举止,如今岑凛愿意和他亲近,他又是因为过于喜爱、怜惜而压抑衝动,变得比往常更小心翼翼。 岑凛嗅到江槐琭身上那药材和香材的气味,清雅冷香宛若轻纱飘来,他的唇好像被温和的按了个印,这一吻柔软又带一点潮气,蜻蜓点水似的。岑凛意识到江槐琭亲了他的嘴就贪心得想追过去,没想到江槐琭很快又压上更深的吻,这次还把舌尖探进来一些,他刚尝到一点甜头,对方又撤了,改亲他的脸颊、额头、眉骨或鼻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像被犬兽热情的舔着,轻浅的吻又像小动物在磨蹭,令他驀地扭头噗哧笑出声。 江槐琭停下来问:「怎么笑了?你怕痒?」 岑凛忍着笑意答应:「嗯,怕痒。你、你弄得我心头好痒啊,嘻。」 江槐琭也低笑了声,他知道少年肯定是乱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上了,翻身将少年罩在身下低语:「别乱想了。只想着我吧。」 「喔……唔……」岑凛刚应了声就被吻住嘴,男人的舌头霸道探入他口中,却又不失温柔的牵引,和他的舌头嬉闹着,但他不像对方经年习武锻鍊,气息很快就不稳了,两手推抵对方的胸膛闷哼。 江槐琭正沉醉于缠弄少年的香软小舌,一听那有点难受的呻吟也赶紧缓下来,抱着少年在通铺上翻身,令其趴在自己身上,他问:「这样就不那么难受了吧。」 岑凛揉着眼睛说:「是啊。可我睏了。」 「那就睡吧。」江槐琭摸摸少年的头发,轻轻将人放回身旁,虽然无奈,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继续的。好在岑凛很快就入睡,他等岑凛睡熟之后运功调息,为免慾火復燃,一整晚都不敢再乱碰乱想,尽早入眠为上。 此时隔壁屋里的两人也天南地北聊了许多,正准备熄灯就寝,云熠忻放下长发后看着爬上床的雷巖,后者说:「你先睡吧,我把灯灭了就躺好,不会吵到你。」 「我真的很浅眠,即使有活人的气息在附近我也不能习惯。巖哥不如点我睡穴算了?」 雷巖摇头:「这样不好,你睡醒也不舒服。我收歛气息就是,你快睡。」说完他就弹指把不远处的灯火灭了,室里瞬间暗下来。 云熠忻无奈抿嘴,预想今晚自己大概要彻夜失眠了。然而他躺下不到一柱香就感觉不到雷巖的存在,好像室里真的剩下他一人,他忽然有些悚然,慌张起身唤:「巖哥?」 床的另一头传来爽朗的男音:「我在。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见了。」云熠忻听到雷巖的声音,不自觉松了口气。「你难不成是会什么龟息功?」 「我不会。不过我能把气息融入四周环境,这个我那江老弟更擅长,也是萧前辈教我的,后来在战场伏击敌军很好用。」 「原来是这样啊。嗯,不过你这样我反而有些在意跟心慌,要不你还是一块儿睡吧?反正我怎样都是睡不好的,至少你睡饱。」云熠忻讲完就看雷巖的身影挪到身旁躺下,出乎他意料的是雷巖捞住他的手握着,他慌乱想抽手却被握得更牢。 「别慌。」雷巖一句话让云熠忻静下来,他解释道:「我还是会收歛气息,但你又会不安,所以我就这么牵你的手,你也不会以为我消失了。」 云熠忻顿时想笑,他知道自己很矛盾,可没想到雷巖竟然顺着他的脾气和矛盾这么做,他问:「你脾气一直都这样好啊?」 「我脾气不好。」雷巖想了下说:「正因为自小就是个脾气差的,吃了不少苦头跟教训,被扔去军营刚开始也没学好。只是后来因为自己的性子太差,拖累了不少人,也犯了不少错,为了不再伤害在乎的人才慢慢懂得收歛。」 「唉,那你家里人和朋友们也辛苦了。你也辛苦了。」 「是啊。不过家里倒还好,我们一家子没有人是脾气好的,哈哈哈哈。」雷巖爽朗的笑起来,忽地又静下来说:「不聊了,你睡吧。晚安。」 「晚安。」 云熠忻道晚安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同床睡觉,小时候他就睡不好,只有姐姐能哄他睡熟,可是自从姐姐去世后,再也没人能把他哄睡,就连岑凛也哄不了他。他也不知为何能接受雷巖离自己这么近,他是个商人,也是个江湖人,按理说也该离雷巖这傢伙远一点才是。 云熠忻越想越纳闷,他平常也算八面玲瓏,雷巖这样性情的傢伙,他本来随便敷衍就行了,可怎么不知不觉好像就乱了方寸?但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能熟睡到天亮,连个杂梦都没有,醒来时雷巖衣襟微敞的侧卧在身旁看他,还好他也不是涉世不深的年轻小少年了,立刻收束心神坐了起来。 雷巖下床整理仪容,一边问:「你睡得可好?」 「还不错,多谢巖哥关心,你呢?你睡得好么?」 「睡得很好。还做了一个美梦。」 「什么美梦?」云熠忻挽起发髻,把簪子插好,带着笑意问。 「梦见我俩同乘一艘船出游。」 云熠忻想了下,莞尔道:「这也不是不可能,哪天我打算扩展海上商路,说不定要劳你关照了。」 「我希望这个美梦快点成真。」 云熠忻坐在床缘斜睞雷巖,忽然想和对方挑明了讲,想问对方是否对自己真有情意,却又觉得他们两人一个常在山里,一个常驻海上,就算互有好感只怕也是聚少离多,何况他并不是很想和官场的人有过深的往来,一切只讲求利益,各取所需最好。思虑至此,云熠忻决定不再聊这些,也收歛平日里展现风情的姿态,摆出正经的样子说:「我们去隔壁找阿凛他们吧。」 「好。」雷巖瞧得出云熠忻那短暂的沉默和目光里有些变化,但他不知这人想了些什么,只感觉到云熠忻态度变了,想关心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天清晨,楚孚叶吃过朝食就下山离开,近午时分,岑凛他们几人赏花后也准备骑马下山,回京城后就在城观附近道别。岑凛跟着舅舅回翠樾馆,云熠忻忽然让他收拾行囊准备上路,他错愕问:「上路?去哪里啊?」 云熠忻说:「自然是回琳霄天闕啊。不然你还想去哪里?那江槐琭都答应你会来找你了,我们也省得再打听他之后的去向,回去等着就是了。」 岑凛不解:「那你呢?你没和雷将军说一声,就这么走了啊?」 云熠忻敷衍道:「会说的,我会吩咐翠樾馆的伙伴跟他讲。方才我听到风声说你那个混帐亲爹已经到京城了,我们赶紧走吧。」 岑凛本来有些迟疑,一听岑芜来了京城也不免慌了神,点头答应:「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云熠忻的人脉广,通关文牒很快就拿到了,他带上岑凛出城不久就改走水路,打算乘船行一段路程,避开那魔头的耳目和追踪,而且同船也有其他乘客,他自己也戴上纱帽遮掩容貌混在其中。 到邻县后他们换了较舒适的船屋搭乘,还绕到附近名胜观光,岑凛察觉行程慢下来不禁问说:「舅舅,我们不是回家么?怎么绕远路啊?」 「我们不清楚岑芜带了多少人马去京城,他们应该也猜到我们会回去,所以绕路避开,让他们猜不到我们去哪里。何况他们要是能追上来,早就追上了。」 「知道了。」岑凛实在不安,但舅舅言之有理,他便说服自己别乱想。只不过他心里惦记着江槐琭,那日离京却也没敢留话,只盼对方会如约定一样到琳霄峰找自己。 近日天气多变,河谷入夜后雨势渐大,船屋到了下个城镇就暂时靠岸停泊,云熠忻去张罗饮食,让岑凛在房里待着。岑凛拿了路上随便买的间书翻阅,听见矮榻旁的窗子有东西在外面碰撞,那不是川水拍打船身的声响,而是有什么异物。 岑凛犹豫了下起身开窗,外面风雨吹进室里,他匆匆往窗下察看,这一瞧吓他一跳,一具女子浮尸被绳子绑在窗口上,被系住的尸体漂在水中随波浪撞击船身,那尸体早已泡得肿胀腐烂,几乎瞧不出原本的模样,而且衣裳都绷紧或被什么东西给勾破了。 「唔呃、呕……」岑凛回过神来,猛地关窗,摀嘴缩回榻上作呕,勉强压下被气味和那景象衝击的噁心感。 下一刻窗子被打开,风雨再次飘进来,岑凛警觉回头却什么都没瞧见,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参 岑凛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毫无睡意却又很疲惫。他微微掀了下眼皮,似乎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布幕,光亮得有点刺眼。他再次闔眼休息片刻,感到胸口窒闷而深吸一口气,嗅到了一股过于浓郁的花木香气。大概有谁在薰香,周围都是这种味道,虽然不至于难受,但他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强烈沉厚的气味。 岑凛闭眼回想昏睡前的事,当时惊见川水里漂着一具女尸,尸体被系在窗子上,随着波浪撞击船身,本就肿胀脆弱的躯体又变得更加可怜,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打晕了。 那时映入眼中的景象、闻到的气味,还有船外的风雨,让一切像是场噩梦,但他知道这都是真的。 「少主好像醒了。」此时他听到附近有人这么讲,心情更加沉重,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噩梦现在才要开始。 岑凛闭眼逃避,有个人却故意走出脚步声让他注意,那人来到床边用低沉冷淡的语气说:「睡醒了就起来吃东西。」 这声音大概是岑凛听过最低沉的嗓音,如果隔得远了就像闷在云里的远雷,离得近了会觉得每个字音都打在让人痠麻发疼的穴位,这种声音若是带点温情的话会让人感到可靠安心,但若冰冷无情只会觉得备受压迫、窒息难忍。 总之这人的嗓音既非雷巖那种宏亮爽朗的印象,也不是云熠忻那种温文尔雅透着点风流的,更不像江槐琭那样沉稳温润又醇厚如酒的,在岑凛听来只像是地狱回响的风声,糅杂了所有冷漠残暴,用以辗压他人的痛苦悲楚。 「起来。」那人又喊了一次,听得出已然失去耐心。 岑凛这次立刻睁开眼坐起来了,因为他记得小时候这人没了耐心后会对他很坏,他并不想自讨苦吃。他先看了眼这间房间,这里还算宽敞,寝室外还用帘幕、屏风隔出外面的小厅,虽然摆设都不一样了,但格局像是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所以他这是真的回九狱山了?想到这里他心情更糟,不过没有表露出来,草草扫视房间后才抬眼看向床边的高大男人。这男人眼神锐利,五官深邃,有张刀削似的刚毅面容,即使在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到哪里都会像一把利剑,即使只是站着也会觉得此人气势凌人,十分张扬,会有许多人倾慕此人也不奇怪,不过眼下微微泛青和目光都隐隐透露出此人沉迷于酒色有段时日了。这个人就是丧妻后沉沦为魔头的岑芜。 岑芜冷冷盯着岑凛说:「狗崽子,来吃东西。」他讲完就逕自走去前面小厅。 岑芜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一套新的,是深蓝近墨的顏色。他不敢让岑芜久等,披头散发就跟了过去,桌上只有一道热汤,一名男侍者朝岑凛客气微笑说:「少主请稍候,小的已经让人尽快上菜。这汤还是热着的,您先来碗热汤暖胃吧。」 听了这话,岑凛确实也很饿,男侍者拉开椅子请他就座,他刚坐下就听岑芜说:「狗哪还需要坐什么椅子?」 岑凛面无表情看了眼生父,岑芜眼神带着揶揄的笑意看他说:「讲你呢,畜牲。」 岑凛桌下的手默默握拳,但他对此人早就无父子之情,关係比陌生人还糟,他也没必要在乎此人的言行态度,不放心上就好了。想通以后他的拳头松开,不带任何情绪回应:「我是人。不过确实有些人毫无礼义廉耻,没有人性,徒有一张皮相,这样是连畜牲都不如没错。」 岑芜挑眉:「你不是这样?自你下山后一次也没回来过,拋下生父不问不管,这叫有人性?」 岑凛忍不住回嘴:「我只是在这儿活不下去了,换个能活得好的地方。你让人做那么多坏事,却都赖到我头上,还要怪我不回来?不是儿子拋下父亲,是逃离暴君才对。你的作为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 岑芜冷声道:「但你是我儿子。」 「你方才说我是狗,又说我是畜牲,那么你也是狗畜牲?」 岑芜听他一连串回嘴,又顶着那张涉世未深的无辜小脸,当即气得摔了面前的杯盏,恼火到额角、拳头都浮筋。 岑凛被这动静吓得抖了下,暗恼自己一时口快说得太多,刚后悔就听岑芜又低笑几声跟他说:「好,好,虎父无犬子,你怪为父不照顾你,今后为父做什么都带着你吧。」 岑凛蹙眉,搞不懂岑芜究竟想做什么,虽然他从小就不懂这人,只知道岑芜很怨恨自己,把他当作害死母亲的孽种。 方才那位侍者开门让人把饭菜呈上桌,很快就摆满一整桌,岑芜昂首下令:「吃。吃饱了带你出去蹓躂。」 岑凛并不想碰这里的饮食,也信不过九狱山的任何人,可他实在是饿极了,岑芜他们先前恐怕是下药让他昏睡很久,因为被带回九狱山的这一路他根本没有记忆。桌上的饭菜倒是做得不错,色香味俱全,岑凛举箸挟了前方的糖醋鱼,又挟了芡汁里的菜叶进碗里,他被对面的男人看得颇不自在,于是起身踱过去男人身旁。 岑芜微蹙眉心看儿子走近自己,但他武功高强,根本不担心儿子对自己不利,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挟了一些菜到他间置的碗碟里,他歪头盯着少年问:「你这是做什么?」 岑凛理所当然回答道:「帮你挟菜啊。你都坐这儿了,难道不一起吃?」 「我吃过了。」 「就当是陪我?」 岑芜深深看着岑凛这少年,他无法从少年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半点想法,这少年虽是他的亲生孩子,但他们并没有真正像父子一般相处过。他对岑凛很陌生,却也知道这孩子此刻不是因为惧怕自己才做这种事。 「我不饿。你吃。」岑芜把面前的碗碟推到一旁,拒绝了岑凛。 岑凛只是有些无奈的轻吁一口气坐回去说:「你不吃,那我也没心情吃……」 岑芜冷哼:「你是忽然想起要讨好自己老子了?」 「我看起来像讨好你?方才有人指责我没尽半点为人子该做的,我这样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岑芜实在看不懂岑凛在想什么,也感觉不出这小子有半点讨好自己的样子,但他已经被岑凛搞得心烦意乱,起身道:「你自己吃,吃饱就出来。」话说完就出去了。 方才的男侍者回到室里继续伺候岑凛,岑凛撇了撇嘴叫男侍者说:「你坐下,把那碗东西都吃了。」 侍者傻住:「什么?少主啊,这是您亲自为教主挟的饭菜,小的可不敢──」 岑凛冷下脸,瞇起眼用威胁的语气说:「叫你吃就吃。」 「呃、是。」侍者不敢坐在方才岑芜坐过的椅子上,只好捧起碗吃。 岑凛盯着侍者问:「你叫什么名字?跟我讲,我方便喊你。」 男子嘴里塞满了食物,匆匆咀嚼嚥下后答道:「小的名叫阿迟。」 「阿迟,你如果饿就多吃一些。」 阿迟点头:「少主你也快吃吧。」 「我这一路都是被下药迷昏的吧?」 阿迟含着食物点头:「是。所以少主得吃些东西才行。」 岑凛等阿迟吃完一碗饭,约莫一柱香以后才开始动筷吃饭。其实他根本不是忽然想孝顺一下岑芜,更不是想讨好生父,他只是担心饮食有问题,想随便找个人来试毒罢了。 饭后,岑凛掩嘴打了个饱嗝,阿迟也赶紧擦嘴站到一旁比了个手势客气道:「请少主去见教主吧。」 「他不在前面啊?」 阿迟说:「小的这就去问。」 片刻后阿迟回报:「少主,教主他去浴池了。他让您也过去。」 岑凛让阿迟带路,虽然他在九狱教出生,也待过几年,但他对这里不仅毫无感情,印象也非常淡了。这里和琳霄天闕的共通点就是都在深山里,而且都大得像座宫殿,只不过环境不同,琳霄天闕就是座人间仙境,九狱教虽然处处金碧辉煌,却是个魔窟。 琳霄天闕有不少地方掛着风鸟画、山水画,而九狱教这里掛了不少地狱图或是春宫图,前者是因为主人的兴趣爱好才有那些事物,岑凛不晓得这里的摆设是不是为了迎合魔头,又或者是教眾齐心协力的结果。 岑凛一路上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倒没有急于逃跑,一来是他武功弱,若没想好应对之策,又无人在外接应,还没逃出九狱山就会被逮到,倒不如先想想如何在这里耗时间、延长自己安生的日子。 他跟着阿迟走进浴场,里面的浴池有高有低,乍看一座连着一座,走道延伸至浴场深处,两旁也都是浴池。池子里有男有女,皆是美人,那些美人们几乎都没有在沐浴,而是拿着各种奇怪的道具在互相取乐,而岑芜趴在某座池中的一张石床上,有两名女子在替岑芜擦洗后背,只不过用的不是丝络或别的工具,而是她们白皙丰满的胸脯。 「来了就顺便沐浴。」岑芜的声音听起来很慵懒,十分享受被美人们伺候的样子。 岑凛在池畔站了会儿才说:「没有其他乾净的浴室么?」 岑芜冷哼:「嫌这里脏?」他睁眼看向少年,水气氤氳间,少年即使面无表情杵在那儿,那端庄的站姿看起来也有些惹人怜惜。但他可是九狱教主,看到儿子对这些美人们毫无兴趣,又忤逆自己的命令,心里只会感到不快。 岑凛说:「我没这么讲,是你自己说的。」 「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岑芜隔空出掌打了岑凛,这一掌并不重,恰好能把没什么修为的少年打落水。 岑凛掉到走道旁的池水里,几个人围过来想逗他,又都忽然散开让出一条道,岑芜过来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拎出水面,一脸厌恶对他说:「学了你舅舅倒貌岸然的那一套,便瞧不上这里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什么也不懂?生得这么不起眼,个子矮小,性情又这般彆扭古怪,真不知你这孩子像谁?」 「噗咳、咳呃……」岑凛容不得别人说他舅舅或娘亲的半点不是,呛了几口水咳完后就忍不住回嘴道:「我没见过娘亲,但至少我不像你。不像你就是种幸运。」 岑芜松手任少年落回池水中,岑凛狼狈的靠在走道旁的阶梯喘气,嘴里还在嘀咕:「才不是道貌岸然,舅舅光明磊落、识风雅知情趣,你们这样的不过是放纵的野兽罢了。」 旁边一位女子许是为了讨好九狱教主,看到教主一脸凶狠瞪着少主的后背,于是加油添醋说道:「少主好伶俐的一张嘴啊,也是和云熠忻学的?」 岑芜振臂一挥,似是手刀释出的锋利剑气将那人斩首,那女子的脑袋往一旁滑落掉进水中,池水很快被血液晕染开来,有些人见怪不怪的默默回避去其他池子,刚来这儿的一些新人才抱在一块儿吓得惊呼尖叫。 岑凛馀光瞧见岑芜的残暴作为,儘管心中发怵,但他爬上走道后还回头瞪岑芜。 岑芜昂首睥睨他说:「你仗着自己是我的亲生儿子才敢这样出言不逊,态度这般嚣张,也不怕我打死你?」 岑凛没回话,半垂眼像是自顾自的低声抱怨:「你根本只爱自己,要是真的这么爱娘亲,就该谁也不想再亲近啊。更别说还在亲生孩子面前做这些事,娘亲要是在这里……噗咳──」话未讲完,他再次被掌风打落,这回掉去走道另一侧的池水中。 另一侧的池子还没被血水污染,看起来清澈,岑凛站起来抹了把脸,以为自己只是想呕出方才吃的东西,没想到「噗哇──」的吐了一大口血。这次岑芜是真的动怒了,儘管没有致他于死地,出手却比先前都还重。 「你……」岑凛隔着走道瞪岑芜,反正他都被打了,乾脆继续骂:「你这暴君、王八乌龟、咳……」他忙着吐血,骂人的话实在很难讲得连贯,气势也弱了不少。 岑芜眼神阴冷盯着那少年,都吐血吐成那样,竟然还敢接着骂下去,也不知该说这孩子蠢得没药医还是脑子被他打坏了。但他看岑凛那一双饱含嗔怨的眼睛被泪光包着,竟想起了云璃,很久以前云璃与他争吵时也有类似的眼神,云璃的话不多,也和这孩子很像,或许这孩子是更像云璃吧? 思绪至此,岑芜已然没了怒气,对少年也多了些怜惜,不过他并不后悔,被外人教野了的孩子就是得下手教训才行。 岑芜陷入过往和云璃的回忆时,岑凛在水池中站得摇摇晃晃,眼白一翻指着自己的父亲还想接着骂,却撑不住而晕过去,掉回水中的前一刻有人接住了他。 *** 这会儿晕倒后不知又躺了多久,岑凛再次饿醒。醒来以后看到桌上摆满饭菜,但没看到岑芜那隻恶鬼,他稍微松了口气,可是下床后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被打扮成女人的样子,顿时有点气结。他的头发已经简单的编发束好,衣裳换成浅紫色裙装,只差没在脸上涂抹胭脂。岑凛默默为此惊吓,最让他惶惑不安的是这样打扮竟无半点违和的感觉,细看也只像是个肩膀宽了些、浑身肌肉结实的女子罢了。 更令他不自在的是他喊人进来伺候,阿迟进来时看他的眼神。不过似乎只有阿迟在寝室外等候他吩咐,于是他按着上次那样叫阿迟先吃,过一会儿自己才进食。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先填饱肚子再来处理自己这一身打扮。 阿迟吃完擦过嘴就站到桌边伺候,一边替少主挟菜一边说:「一会儿少主吃饱了,小的就端药过来。」 「什么药?」 「少主您忘啦?前天您惹教主生气,教主打了你一下,你就吐血了。教主请来我们九狱教最好的大夫给您医治,用的药材都是极好的,定能很快痊癒。」 岑凛心里嘀咕:「痊癒有什么用?好了又要被打残,不如不要好。」但这话他不会讲,只是心情不快,胡乱想的,若传去魔头那儿只会被笑话而已,他才不要被自己鄙视的傢伙笑。过去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人,他就满腔悲哀和怨愤,但现在只剩下无奈。 岑凛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岑芜是忽然想起他这个儿子,想把他带回来教养、栽培,虽然他和岑芜相处不多,但以他对那魔头的瞭解,多半是把儿子当成附庸的物品,一件不喜欢的东西扔在外头久了,见别人保存得好就想捡回来再看看而已,说不定还能发现别的用处。 过去他跟着舅舅过日子,舅舅和魔头向来不合,因此琳霄天闕抢了九狱教许多生意,双方都是积怨已深。但这也不能怪琳霄天闕,毕竟九狱教本身就没什么信誉可言,而且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即使九狱教有些看似正常的生意,多半都还是掛羊头卖狗肉,甚至和一些盗匪有所牵连,乍看正经的生意也多是为了销赃才开设的店铺,而琳霄天闕则是因为有走镖、出任护卫等生意,也因为做古董、高价品的买卖,会替客人鑑定货物,双方难免会有不少矛盾和衝突。 因此岑凛猜测岑芜这次亲自来掳人,多半是想利用他威胁舅舅。 「谁替我换的衣服?」岑凛问。 阿迟答道:「是教主身边的侍女。不过少主您放心,那侍女也是见识广的人,不会怎样的。」 岑凛想想也是,总比被无辜单纯的人看光了好,如果是九狱教的人就比较无所谓了。他说:「房间没有男子的衣服了?」 阿迟垂首回答:「没有了。」 「是教主的意思?」 「是。」 岑凛冷哼一声,警告阿迟说:「你再敢用方才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会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他正好握着一支汤匙,轻敲了下碗缘。 阿迟嚥了下口水,把脑袋压得更低:「小的明白了。小的不敢了。」 岑凛冷淡看着阿迟的头顶,他也不是全然对九狱教没了记忆,他对九狱教的印象就是这里没有任何无辜的人,不管他们装得再无辜可怜或是单纯无知,那都是骗人的假象。阿迟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少年,不然也不会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或许有些人原本是真的可怜,可一旦入教后,可憎的一面就会取代可怜之处,因为这里并非可怜人仅有的去处,是可怜人选择人吃人的地狱。 岑凛如今自顾不遐,也没有馀裕管别人是可怜或可憎,他若不能尽快逃出去,那就只会连累舅舅或更多人。他思念一转,搞不好岑芜就是为了让他别乱跑,要他羞于见人,所以把他扮成女装恶整一番。 他问阿迟教主在哪里,阿迟说:「教主此时不在教内,去了山下一趟。少主若有事找教主,可以让人送信。」 「不必送信,我也去山下找他就好。」 阿迟一脸为难:「教主好不容易把少主您接回来,少主您身子还没养好,所以不宜离开啊。要不还是送信吧?」 「他不准我下山是吧?」 「是……」 岑凛听了也不闹,而是接着问:「那他几时回来?」 阿迟摸摸鼻子回应:「这不好说,得看事情顺不顺利。」 「他去办何事?」 「小的不知道,教主大人的事不是我这种人能过问的。」 「哼嗯……」岑凛点点头,轻声长吟。 阿迟从未接触过这位少主,但他觉得少主好像在算计什么,被少主用打量的目光盯了一会儿都莫名有些不安。从前他只知道教主有个儿子,这儿子不受宠,但少主回来后他又发现少主不仅仅是不受宠而已,简直是教主的心头刺?教主好像真的非常厌恶少主,偏偏又不准任何人打少主的主意,毕竟这根刺是扎在心头上的,一碰就疼,也只能自己受着吧? 基于这些观察,阿迟不敢对少主无礼,无形中也有些忌惮少主,现在他就怕少主给自己惹出收拾不了的麻烦。 「总之,少主您先在这里养好身子吧?教主总会回来的,不可能离开太久,到时您再找教主也行,若是有急事,那就让小的差人给您送信吧?」 岑凛淡淡的说:「也没什么急事,我就是问问而已。许多年未见,没想到爹爹还惦记我,我也是想念他了,但心里多少有些怨懟,这才和他闹脾气。」这话只有第一句是真的,他随口一问,后面全是信口胡诌的谎话。 阿迟将信将疑,毕竟连教中一些老人都不清楚少主的性情,他也只能自己见机行事。若换作是他和老子分开多年,彼此交情比陌生人还差,忽然相逢后会有好话么?可他又看少主单手撑着那张白净的小脸轻叹,似乎是真的有些落寞,加上那一身女子装束令其看起来更柔弱可怜,不知不觉就把这话信了九成。因为教主虽然把少主打吐血了,却又急忙捞起少主用最好的药医治,还撂话说治不好少主的话,他们在场的人跟大夫全都要死,也许少主对教主还是很重要的? 岑凛不知阿迟心里那些想法,他接着随口诌谎:「只是这话让我爹知道也是难堪又尷尬,所以也只能在这里讲讲而已。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又怎会半点感情都没有?不过这次回来这里,才觉得物是人非啊。」 「少主莫伤心,教主大人是一时激动,失手伤了您的,他也不是存心这样。父子哪有隔夜仇?等教主回来后,您稍微服个软,把话说开就行了。教主若不在乎您,又怎会用教内最贵重的药材呢。」 「呵,但愿如此吧。」岑凛敷衍一笑,他心想既然暂时出不去,那就先把九狱教摸透好了。不过他确实身子差,就藉少主的身份命令教眾弄来轿子抬着他四处晃。 他先是让人带路去「拜访」教内一位长老,那长老虽然在闭关,但也表面客气的出来见他,一见到他就带着有些轻浮的笑意疑问:「少主怎是个女子?」 岑凛随口乱回:「因为我孝顺啊。阿爹想我阿娘了,我这么穿能让他醒醒。」 长老皱眉,吹鬍子瞪他说:「这是在乱讲什么?」 岑凛没接着聊这话题,劈头就问那老者说:「你闭关是为了什么啊?」 那长老一脸疑惑不悦回说:「当然是为了精进修为。少主为何有此一问?」 「我瞧你年过花甲了吧?不如还是算了。闭关要是能变厉害,那你早就当上教主了不是?我爹他的年纪也还年轻,四十都不到就当教主了呢。」 那长老气得指着岑凛:「你、你……怎么言语如此失礼?你可知道连教主平日在教内看了我都得礼让三分?」 「他是敬老吧。不过这九狱教不是崇尚极恶?我这不过是说话直了些,算不上无礼啦。我真要无礼的话就会直说您该死了,老而不死是为贼嘛。噢,不过若是崇尚极恶,那您赖着不死也是对的。」 长老气得额角浮筋都在抽动:「你不要以为你是教主的儿子,我就不敢杀你!」 岑凛始终面无表情的说:「杀我就不劳烦您了,身为我爹的儿子,整个江湖的人都想杀我呢。你大可直接把我扔去外面,高喊我是岑芜之子,许多大义凛然的侠客很乐意帮你下手。」 那长老沉默盯着岑凛,居然还真的在思考是不是要照做,阿迟连忙凑近那长老身旁小声提醒:「长老息怒,教主好不容易带回少主,自是有其用意。少主是想激怒您,让您将他放出教外,您别中计啊。」 长老闻言了然,瞇眼对着岑凛冷笑:「算了,我不与你这小辈计较,你走吧。」 岑凛一脸无趣的样子,比了个手势让抬轿的人转向,离开前小声骂了句:「胆小老乌龟。」 教中这位长老听见少年骂的这句,要不是记着阿迟的提醒,他早就憋不住气一把掐死少年了。不过他硬是憋着这么一口气,没几天听说就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 从这位长老开始,岑凛就这么在教内各处捣乱,如果惹恼了谁想杀他,他就叫阿迟挡着,阿迟苦不堪言,已经连连送了几封信下山向教主身旁的护法们求助。 由于教主岑芜平常就是个阴晴不定的傢伙,无论下属或身边侍奉的人,得宠或失宠都是暂时的,所以他们这群教眾若想要对谁落井下石,那必然得把对方尽快弄死,免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也因此教眾们都不知道今天教主把少主揍吐血,是不是之后又把人当宝贝宠,而且岑凛的身份不是寻常教眾,是教主的亲儿子,所以即使少主有什么过份的言行,最好还是能忍则忍。大家的观察和想法都和阿迟差不多,即使有几个长老敢摆臭脸也没人真的敢对岑凛动手。 岑凛就没这层顾虑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想法,也知道岑芜嫌恶自己,所以他四处捣乱,给教眾们找麻烦。 其实岑凛这么做也无法好好休养,他在九狱教睡都睡不安稳,两日后又咳出了一些血,阿迟急忙叫来教内的大夫们,他们一位姓臧,一位姓周,两人都收了些弟子,弟子们在外头听候吩咐。 两位大夫替岑凛诊治,又到寝室前的小厅讨论病情,片刻后由臧大夫过来告诉岑凛说:「少主这是忧思过深,休养不足,还有旧伤未癒,因此接下来必须慎重调养才行。我和老周已经备妥各种上好的药材,一会儿就去煎药。」 岑凛坐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听臧大夫说完就敷衍一句:「有劳你们了。」 臧大夫刚转身整理医箱就又开口说:「不过这次少主的情形比先前还棘手,老夫亲自把药煎好再送过来。」 阿迟比了个送客的手势:「明白,多谢大夫。」 岑凛躺回床上休息,他知道光是激怒教内的人,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扔出去,只是在赌会不会有人万一气疯了冒险这么做,外面山林虽然也危险,但他曾在舅舅那儿锻鍊过,或许能撑到山下求救。他闭目养神,默默思索要如何逃离这里,在这里没那么好入眠,总要躺上一个时辰才稍有睡意,就在他刚要睡着之际,房门被打开的动静惊扰了他。 「嘖。」他小声咋舌,听到外间有人交谈,是阿迟在跟臧大夫讲话。 阿迟说:「臧大夫,少主刚睡不久,要不你把药留着,我一会儿再请他喝吧?我这几日也伺候惯少主了,能应付少主的脾气。您也听说了吧?少主他实在是有点像教主……只不过……」 臧大夫用老者那种低沉沙哑的嗓音笑了两声说:「不不,这汤药必须热着喝,而且不能再回灶上热着,那样药性会越来越弱,一旦煎好就尽快喝完它。我不过是个刚好懂医术的老头子,少主应该不会太为难我这个老人家。」 阿迟和臧大夫聊了会儿,阿迟终于放臧大夫进房里,阿迟先到床边唤:「少主,少主,喝药了,您醒醒吧?」 岑凛早就被吵醒,冷着一张脸坐起来看着他们俩。 臧大夫开口说:「请少主喝药吧,若先不养好这身子,就算外面忽然下起金雨也是看不了的啊。」 阿迟在一旁轻笑了声:「臧大夫说笑呢,九狱山虽有春雨,但也没什么金雨。我倒是想真的下金子雨呢。」 阿迟自然听不懂臧大夫提到的金雨,岑凛却立刻联想到某一世的经歷,以及他曾和江槐琭提过的梦境,他怀疑臧大夫有话要讲,刻意假装咳嗽把阿迟支走:「阿迟,你先出去吧,房里不必留太多人伺候。臧大夫这么爱伺候人,连药都亲自煎了,那就让他餵我喝药好了。」 阿迟见识过少主找碴的样子,闻言他只觉得少主连臧大夫都没放过,却也不想多管,暗地撇了下嘴称是,匆匆退出寝室外了。 臧大夫走近床边端着药汤舀起一匙,对岑凛和善道:「少主,这药必须趁热喝,我就不把它吹得太凉了。你怕烫也暂且忍忍吧。」 岑凛微瞇起眼打量臧大夫:「你是谁?」 臧大夫脸上不少皱纹,含笑时眼睛瞇成两道弯弯的缝,头发花白但还算茂密,个子也没比岑凛高多少,他举着那汤匙的药,用哄孩子的语气轻轻说:「少主先乖乖喝一口药,喝完老夫跟你说。」 岑凛犹豫半晌,乖乖张口喝药,喝完后臧大夫把药碗搁到一旁几上,食指竖在唇间示意他别出声,又执起他的手在掌心写了「槐琭」二字,同时扬声道:「我是臧邕,臧大夫啊。已经来这九狱山四、五年了吧?当初还是被你们重金请来的,也跟着捞了不少油水哩。呵呵呵。」 岑凛面露喜色,也从对方的态度猜到阿迟或其他人可能在外面偷听,于是配合回应道:「这样啊,若是近几年才来的,怪不得我不认识你。这药又烫又苦,难以下嚥,我可是为了身子勉强逼自己喝的,得喝多久才好啊?」 「这个嘛,要少主配合才行。这次的药方,药性重,不宜喝太久,如果三日后还不见好转就得停一停,再换个方子。」 岑凛佯嗔:「哼,下这么重的药方还不见好的话,那你就是个庸医!到时候爹爹也要赶你下山啦。」 「这、唉,少主就别为难老夫了。要是少主肯配合,老夫有信心一定能好转。」 岑凛故意问:「那我要怎么配合?」 「也不难,每日都让老夫来为您针灸一次,汤药由老夫亲自煎熬、亲自盯着你喝完,还有睡眠对养伤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您就寝时,老夫会过来观察,看看有没有睡着时呼吸不畅或别的毛病。如何?」 岑凛说:「我睡觉时就让阿迟看着不就好了?」 「他毕竟是外行,不懂。还是我亲自看着吧,事关老夫在九狱教的前途,交给弟子们我也不放心。」 「那好吧,就让你伺候我,直到爹爹回来。」 阿迟在外面偷听,一想到那臧大夫接下来要代替自己应付小魔头,倒是半点愧疚都没有,还很庆幸终于有了代罪羔羊,万一教主之后要怪罪,就全推到那臧老头身上好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肆 山下春深日暖,九狱山上也惠风和畅。不过近日山里却不怎么太平,因为教主把多年在外的少主捉了回来,由于两者间素有矛盾,教主这几日的脾气也越发暴躁,谁都不敢轻易在教主面前乱讲话,好在教主有事又下山去了。 只不过岑芜离开前仍不忘恶整儿子,特意命人给少主换了一身女装。岑凛刚来那会儿穿的是深色的男子服饰,后来被岑芜打得吐血晕过去,再醒来已经穿了一身紫衫女装,又过一日阿迟替他准备了淡粉的衣裙,阿迟解释道:「少主不能穿教主那样的红衣,所以给您备了这样的衣裳。」 岑凛嗤之以鼻,但没有男装可更换,最终还是换了那套粉嫩的衣裳。这天臧邕端药汤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表情厌世的岑凛「大姑娘」。 臧邕,或者该说是假扮成臧大夫的江槐琭,他偽装的功夫了得,即使看到岑凛这模样也完全没有笑出来,还像个老头子一样在房门口和阿迟聊些琐碎事,把人聊烦了才关门进房。 岑凛乖乖坐到桌边准备喝药,拿汤匙时他小声嘀咕:「干嘛跟阿迟聊那么多啊?怕穿帮?」 江槐琭微笑道:「平常臧老头就是这种性情,话多又细碎,让听的人找不到要点,容易不耐烦。恰好能打发阿迟。」 「原先的臧大夫呢?」岑凛对着眼前那匙药吹了两口,这药的味道实在古怪,他每喝一口都要皱眉。 「放心,我把他藏得很好,一时半会儿没人发现。」 「那就是还有被发现的风险囉?」 「嗯。因为也没有对他下杀手的必要,而且此地不宜久留,本想等你伤势好点再走,可我担心岑芜会忽然赶回来。这几日那个叫阿迟的寄了不少信下山,虽然都是寄给护法他们,但应该已经惊动了岑芜。」 岑凛有些后悔:「看来是我前两日闹得太过火了,这下适得其反。」 「不,你这么做也对。原本是你舅舅要来接应你的,因为他曾潜入过这里,但他武功不足以应付教内这么多人,万一和岑芜对上的话更是没有胜算。我们商量后决定由我潜入这里,他把教内概况说给我听,我趁臧邕外出时趁机绑了他,假冒成他混进来。至于你舅舅和巖哥他们可以说是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在帮忙,无论军中、朝廷和江湖都开始在找九狱教的麻烦,这也是为何岑芜扔下你急着下山处理。你在教内捣乱,恰好与他们里应外合。」 岑凛失笑:「我跟舅舅真有默契啊。可是我能做的破坏不大,他们很快就会恢復了。守备也是……」 「不错,所以我们得尽快离开,我想岑芜或许有所察觉,可能会提前赶回来。不过为了你的伤势,需要的药材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江槐琭顶着臧邕的模样,瞄了眼岑凛一身女子装束说:「男装也备妥了。」 岑凛拍了下江槐琭的胸口笑骂:「你讨厌。」 江槐琭唇角微勾说:「说实话,你这扮相当真好看,怪不得这两日你四处在教内捣乱,也没什么人真的动了杀意。」 岑凛挑眉扬笑问他说:「那你是喜欢我原来的男装,还是喜欢我这样?」 江槐琭食指在少年的下頷轻刮了下,回答道:「都喜欢,不过还是更喜欢你原来那样,也习惯了。」 「呵哼。」岑凛皱了下鼻子,噙笑说:「我可不像楚姑娘会为了爱人转世成女子,我就喜欢当男的,也绝对不替谁生孩子。」 江槐琭恢復原本的嗓音低笑两声:「我也不需要你为任何人,包括我做任何事,只要你是你就已经足够。如果有天你连自己都遗忘,我也会替你找回来。」 「槐琭……」岑凛深深看着江槐琭半晌,感动的眼神又很快恢復冷静:「你顶着臧老头讲情话,我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话留着往后讲,先开溜吧?」 江槐琭苦笑了下:「你讲得对。」 岑凛又伸手搭上江槐琭的肩膀补了句解释:「我不是嫌弃你老啊。毕竟这是臧老头的模样,不是你。」 「我知道。」江槐琭顿了下,问他说:「那要是我老了……」 岑凛好笑的轻哼一声,念他说:「你傻啊?我们也有几世是一块儿老的啊,何况人嘛,活到一个岁数不都是差不多的老态么?我知道是你就够啦。」他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小声反省:「怪我,没事多说一句,害你也多想了。」 江槐琭捉少年的手说:「别这么打自己,我心疼。」 「你就不要再顶着别人的模样说情话吧,我拜託你了。」岑凛哭笑不得,他垂眼看对方佈满皱纹的老人手说:「你这手背也偽装得极好啊?」 江槐琭继续用老者的嗓音回话:「过奖,此乃师父教的独门手法,这职业的话,手也容易露出破绽,所以不能不仔细。」 之后江槐琭以看诊为由把岑凛带回臧邕平常待的地方,几名臧邕的弟子正忙着晒药跟整理药材,江槐琭顶着臧邕的外表嘱咐道:「为师要替少主仔细的问诊,不要让间杂人进来打扰。」 弟子们齐声称是,其中一名弟子凑上来说:「师父,方才有两名护卫来求诊,我让他们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江槐琭摆手说:「知道了。没事的话就继续忙你们的。少主请随我入内。」 江槐琭带岑凛进臧邕的屋里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一起确认开溜时要带走的药材。江槐琭拿了个深紫色药瓶交给他说:「这是比你舅舅给的养心丹还有效的药丸,药性比较重,但不宜多食,你若感觉心口疼痛难忍就吃一颗,一日不得吃超过三颗,每次也只能吃一颗。还有这是神仙叶,九狱山有些地方瘴气重,若感到吐吶不畅就含着这盒里的叶子,叶子发黑就吐掉。」 「我知道啦。」 江槐琭看他要收拾东西,按住他的手说:「都忘了,你先换回男装再收药。」 「喔。」 岑凛从江槐琭那儿收到一套赭衣,他一脸疑问:「这是囚服啊?」 九狱教的低等教眾们清一色服赭衣,也就是罪人的服色,他们对此并无忌讳,随着在教内地位往上升才会穿越来越红艳的服色,而教主则是穿一身絳红。 江槐琭神情温和看着他说:「对。我要帮你易容。」 岑凛立即会意过来,准备换上衣服,馀光描到江槐琭有些慌忙的转身背对他,他失笑:「同为男子,有什么好回避的?」 江槐琭仰首望着上面横樑说:「我现在需要冷静。人一起色心就是最没防备的时候。」他说完就听到岑凛噗哧笑了声。 少顷,岑凛把一身换下来的女装也收到包袱里,出声轻喊:「槐琭,我换好啦。」 江槐琭转身看去,岑凛已经换上这里最低等教徒的衣服,并且端坐在桌边。江槐琭从袖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都是易容的道具,他拿了张事先做的人皮面具说:「脸上黏这个会不舒服,你暂时忍忍,逃出这片山域就帮你弄下来。」 「嗯。」岑凛乖顺应了声,微仰起小脸望着江槐琭,虽然那脸是臧老头的模样,但眼睛和眼神不是,他想起这人在前几世有紫瞳就觉得有意思,不管变成什么样,当这双眼映着他时就好像会变得格外深邃和温柔。 江槐琭替少年黏上假脸,在那张皮上面补妆,把少年的眉毛弄得淡一些,眼尾稍微下垂,反覆修整了几次才勉强满意。他虽然专注,但也留意到少年正痴痴的注视自己,看得他有些飘飘然,但这可不是放松的时刻。他尽快做完这些,让岑凛照了下镜子问说:「觉得怎样?」 岑凛摸着自己脸上那张假皮:「不可思议啊。好陌生。不必画丑一点么?」 「我只是尽量让这张脸变得不起眼。」江槐琭不甚满意的皱眉道:「虽然不管我怎么弄,都觉得你很醒目。」 「呵,哪里醒目啊?我本来就不起眼啦,又不如你、舅舅,还有雷将军都那么好看呢。」 江槐琭说:「你不知道自己其实比我们都还好,虽然不是最抢眼的皮相,但只要多看你一眼,就会忍不住想一直看着,慢慢就挪不开眼了。不光是皮相……」他看岑凛听得有些茫然,想来岑凛对自身的魅力丝毫不瞭解,不过他认为自己讲得再多也解释不了,岑凛本人不自知也无妨,他知道岑凛的好就够了。 岑凛易容换装后就把随身能带上的药物都收好,江槐琭把外面的人暂时支开一会儿,等那伙人又回来后,江槐琭故意带着岑凛走出去吩咐道:「少主的病况有变,我让他在屋里先躺着休息,谁也不准进屋去打扰。少主可能要在我们这里待几日,我找人一起去他原来的住处收拾几件衣物和用品,有人来你们就应付一下,别让人进屋打扰。」 那些弟子们都被江槐琭编的说词蒙骗,纷纷答应,冒牌臧邕就带着冒牌的赭衣教眾往外走。路上不管遇见了谁问起他们的去处,他们给的都是同一套说词,就这样顺利到了九狱教外围的关卡。到了一般教眾出入的地方,守卫要求看通行令牌,江槐琭拿了臧邕的牌子说:「少主嫌药太苦喝不完,逼着老夫去外头给他买什么什么蒸酥的?」 岑凛假冒的教眾压着嗓音帮腔:「桂花蒸酥。」 「对、对,就是那个。」臧邕摸着下頷短鬚和守卫聊:「你最近膝盖还痠疼不?」 那守卫一被大夫关心便客气笑了下:「好了不少,多亏臧老您的药。」 「还有那个啊。」江槐琭神秘兮兮的压低嗓音说:「之前你下山找相好时用的那药,若是没有了再来找我拿,算你便宜点。」 守卫嘿嘿笑了笑:「多谢臧老。」 江槐琭跟那守卫几句寒暄后就被放行了,他和岑凛假装间聊走了一小段路就安静下来,两人脚步渐渐加快,岑凛有点喘,江槐琭关心道:「你还撑得住么?」 「还好。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守卫这么多事?」 江槐琭说:「我在臧邕屋里发现他一本册子,上头除了纪录患者的病况,还附註不少患者的緋闻八卦。我特意挑了守卫和一些可能会接触的人来记。」 「哇……」 江槐琭催促道:「赶紧走吧。」他说完绕到岑凛前方蹲下单膝,作势要背着岑凛,岑凛抿笑,也不和他客气的趴到他背上。 他们俩商量后决定走水路,避开较复杂的陆路和风险,江槐琭也能较快和雷巖的人马联络上,获得援助。九狱教下山的主要干道上皆设有岗哨,江槐琭应付自如,很快就到了港口,这里也有九狱教的人守着,寻常百姓不会接近九狱山的山域,所以来此登船的只有教眾。 江槐琭出示臧邕的那块牌子说了要去採买,江湖人多数礼遇大夫,所以也很快就放行了。船上不只有江槐琭和岑凛,还有其他教内的人,岑凛一看有些紧张,江槐琭不着痕跡捏了下岑凛的手要他别怕,找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江槐琭靠在窗边观察水势和情况,听到岑凛掩嘴轻咳,低声提醒说:「先服一颗药再含片叶子吧。」 岑凛默默服药,含了片神仙叶,约一柱香以后,江槐琭看那叶尖都发黑就伸手到他嘴边让他吐出来,随意扔出窗外。 乘船期间偶有教眾来找「臧邕」搭话,因为都不是什么厉害的教内人士,江槐琭随意应付几句就打发了。不过来搭话的教眾看到臧大夫一直在捏身旁少年的小手,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眼神,江槐琭告诉他们:「他会晕船,我帮他捏一捏手上的穴道。」儘管这说法还算合理,却一点都无法消除那些人曖昧的眼光和猜测。 江槐琭和岑凛用的都是别人的身份,因此也不在意被误解什么,况且他俩本就是一对。 走水路虽然快,却也无法一下子就联络上雷巖他们,江槐琭告诉岑凛说:「下个渡口要上岸歇一会儿么?」 岑凛摇头:「我还可以,不必上岸。」 「那就继续从这条路去邻城。」 「好。」岑凛心想既然都被误会是「臧邕」的相好了,那他也不必勉强维持坐姿,于是他缓缓把头靠到江槐琭的肩膀上假寐,压着嗓音轻语:「到了再喊我,我睡一会儿。」 江槐琭摸了下岑凛的额头,探了探额温后应道:「好,你睡吧。」 船上其他九狱教的乘客看到这一幕都更加确认臧邕看上了教内的少年,瞧那股黏腻的劲儿,还说什么少年给了不少诊金,这才带人外出採买办事,分明是刚宠上了少年捨不得分开吧!他们擅自想像了不少緋闻内容,认为臧大夫也是临老入花丛了,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谁都没怀疑过臧大夫和那少年的身份。 原本江槐琭和岑凛都打算下个渡口不上岸,可是等船靠岸后,江槐琭就把岑凛给摇醒了。 「快醒来。」江槐琭说:「是岑芜。」 岑凛当即惊醒,岑芜正在派人上船搜查乘客们的身份,从窗外能看到岑芜在岸上。江槐琭再次出示自己那块名牌,而底层教眾没有名牌,只有一块印了九狱教龙蛇纹的小木牌。好在岑凛离开九狱教前就从其他人身上偷了这样的木牌,他装作怯生生的模样拿出木牌,检查的人没有起疑。 等到船隻被放行后,岑凛松了口气,他靠在江槐琭身上轻喘,江槐琭摸了摸他的头脸,给予无声的安慰。 而还在渡口的岑芜在听下属回报的情况,听完以后他问:「你们说,臧大夫也在船上,还带了个赭衣少年?」 「是,据说是少主嫌药苦口,逼着臧大夫去买邻城某间糕饼铺的点心,那少年攒了不少诊金求臧大夫带他出来採买,他们俩举止间也有些曖昧,可能是臧大夫的新宠吧。」 另一位护法说:「姓臧的老头儿先前刚把几个药童给玩死了,这回换了口味啊?」 岑芜对他人的緋闻漠不关心,只是对臧邕还带着一位少年有些在意,他吩咐其中一位护法说:「你一个人去追方才那艘船,盯着臧邕他们。有异状就立刻回报,不要让他们发现。」 「是。属下遵命。」 *** 江槐琭和岑凛终于在邻城上岸,由于江槐琭担心岑凛身子过于疲惫虚弱,就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下榻,两人外表看起来一老一少,只要了一间房,客栈的人也是识相,只以为他们爷孙俩要省钱,加上他们穿着疑似九狱教的服饰,为免惹麻烦便没有多问。 江槐琭转身看岑凛气色不太好,本就白净充满生气的脸变得有些苍白,他不觉放轻语气说:「你快去床上躺着休息,我去找人送信,很快回来。」 岑凛轻咬了下唇里肉,捞住江槐琭的手小声说:「那你快点回来,我一个人睡不安稳。」 「会的。等我回来再商议之后的事,然后帮你把易容卸了。要是遇上什么突发意外就尽量躲起来。」江槐琭看岑凛用这么温顺可怜的样子撒娇,哪怕少年已经换了张脸皮也让他心里捨不得。他拿了一支短小翠绿的竹哨项鍊掛到岑凛颈子上说:「这竹哨给你,哨身有机关,把这竹节延长就能吹出数发毒针,必要时可以防身。」 岑凛摸着竹哨问:「为我做的么?」 江槐琭点头,替岑凛盖好被子就到桌边把药箱打开,写好书信就出门去了。 岑凛握着胸前的竹哨躺平,想到江槐琭特地做了这个给自己防身,慌乱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任由浓浓的睡意将自己带入梦中。 江槐琭不仅送信给雷巖,也传了消息给云熠忻,一方面告知他们自己和岑凛的情况,一方面约定会合的地点。他们此时所在的澴城离九狱教不算远,虽然这里没有官方的军营,却一直暗中设有水军的人马盯着九狱教动向。此次为了营救岑凛,江槐琭也才知道琳霄天闕在这里安插不少人,平常偽装成做寻常生意的商家,而他就是分别找这两方的人去送信。 途中因为察觉有人跟踪,江槐琭决定尽快离开澴城,也改了会合的地点。託人送信后,他担心岑凛也被盯上,尽快返回了客栈。他不动声色回客栈一楼掏钱请人烧些热水,接着上楼察看岑凛的情形。 回房后江槐琭走到床边撩起床帐看了眼,岑凛的睡相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躺得笔直,若非还有气息,那睡相好到能把他吓一跳。 江槐琭暗自松了口气,探过岑凛的气息心脉稳定后就放下床帐,走到客栈附近的驴马铺付钱买马。那跟踪者一如预想跟了上来,毕竟岑凛还在昏睡,光守在客栈没意义。他将跟踪者引到闹市里,又一路穿街走巷,对方跟得很紧,正合他的意,他在人群中倏地转身面对那人,是个相貌不错的男人,此刻身形比他这个臧大夫高大,他客气一笑:「原来是右护法?」 右护法皱了下眉:「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啊?我方才忘了买一样东西,正想回头去买,转身就看到你啦。」江槐琭装傻敷衍,又迅即掐住对方腕上命门注入霸道的真气,同时在其手上扎针。 「你!」右护法瞠目,眼中很快就佈满血丝,然后白眼一翻倒下。江槐琭随即跟着周围人潮一同散开来,并在一阵惊呼声中悄然遁走。 *** 岑凛睡着后做了些杂梦,这些杂梦有很多人的面孔,却没什么内容,梦境纷乱又不连贯。他醒来后发觉房里非常暗,有点不安,有个人恰好点亮了灯火,他在被照亮的室里看见一张俊美出尘的面孔。 江槐琭已经卸下易容,点灯后就过来床边坐下,岑凛看清是他,顿时安心下来。 「你回来啦,事情办得如何?顺利么?」岑凛缓缓坐起来,被江槐琭扶稳,拿了枕头叠好让他靠着。 「你睡得不安稳,就是在思虑这些?」江槐琭端来一盆水,拿了拧乾后的软布说:「已经送出信息给巖哥和你舅舅,约了在常露城会合,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知道了。」岑凛顿了下,半垂眼羞赧道:「还有谢谢你犯险来救我。」 江槐琭摸他脸颊心疼道:「谢什么?救你也是在救我,我不能没有你。」 岑凛低头赧笑:「你讲这话就不怕我太激动,心口难受?虽然我看惯九狱教那帮人的作为,也不是这么容易被他们吓着,可你不一样啊。你的一言一行,总是让我心绪澎湃。」 「是我疏忽了,我只是、只是讲出真心话……」 岑凛笑了几声:「好啦,不逗你了。我没事。你要帮我卸下易容对吧?」 「嗯。你脸上的皮肤闷久也不好,何况他们早晚会发现你逃出来的事,有我应付着,也没必要再继续易容。方才我发现九狱教的右护法在跟踪我,就把他引到街市上,扣住他命门给他一击。」 岑凛讶异看他问:「你杀死他啦?」 「没有,只是废了他大半的修为而已,顺便再扎几根针,佯装是臧大夫所为。」 岑凛笑了下说:「你不是大侠?怎么还做这种嫁祸他人的事啊?」 「我从来没有自称是什么大侠。再说恶人们内斗也很常有,臧邕干了不少恶事,我做的这些也没什么。」江槐琭被岑凛一双笑弯的眼眸盯着看,有些赧顏低语:「本来也能立刻杀死他,但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手染血腥,所以没那么做。你这么爱乾净,我也想乾乾净净、清清白白的和你在一起。」 岑凛听得笑出声,一手搭到男人的前臂上说:「槐琭,你怎么这样可爱啊?江湖中人,为了心爱的人杀生虽然困难,但不杀生反而更难得。不过就算你两手沾了血腥,我也不会嫌弃你,都是因为我你才遇上麻烦,我怎么可能嫌弃你什么?若以今生来说,我们相识不久你就这样为我赴汤蹈火,这样也已经是我这辈子的恩人啦。」 「我不要当你的恩人,我……」 岑凛握住他的手,望着人眨了眨眼:「你想当我夫君?」 江槐琭的耳尖微红,拿出一瓶药水说:「我先帮你卸除易容吧。」 岑凛笑叹:「唉,怎么怕羞就不聊了啊。」他不再继续逗江槐琭,乖乖闭眼等着易容被卸除。须臾后他又问:「可是右护法醒来不会再来找麻烦?」 「他知道我能瞬息间取他性命,断然不敢再跟来,只能逃回九狱教报信。不过他往返需要时间,何况他修为被我废得差不多了,我们明早再走也来得及。你的身子最要紧,不必过于忧心,一切有我。」 「喔。」岑凛不知该回什么话,只觉得听完这番话心里安心不少。他对江槐琭所说的话也并非一无所知,右护法被废了武功,想来是伤得比他重很多了。只不过江槐琭话说得太轻浅,让听的人一时体会不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江槐琭仔细清洗岑凛的脸,动作轻柔小心,一面和他说道:「我想岑芜短期间是不会放过你的,往后你有何打算?」 「嗯……」岑凛沉吟后忖道:「从前我都是在舅舅的庇护下长大的,虽然舅舅的武功和事业都很厉害,不仅能应付九狱教的麻烦,甚至能反过来给他们找碴,可我已经麻烦他太多了。我长这么大却无以为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次被捉去九狱教,再次见识了他们的作风,就更不希望舅舅被我爹他们找麻烦。」 「云东家对你好,是不求回报的。你能好好活着,他一定就很高兴了。」 岑凛微微抿笑:「我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捨不得舅舅再为我付出。要是他能和雷将军有好结果就好了,若他是顾虑我而错过好的缘份,我也会遗憾的。可是岑芜就是个疯子,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才好,他武功很高,能徒手释出剑气,不知天底下有谁能杀他。」 「嗯……」 岑凛瞄了眼江槐琭沉思的样子,尷尬道:「我这样说很糟吧?身为人子,竟在思考如何弒父。可是对我来说,舅舅更像我的父亲,岑芜他什么都不是。要不是为了母亲,我早就改姓了。因为母亲生下我那会儿就已经给我取好名字,不过改姓也不是不行,之后我去祭扫时,上柱香告诉她也行。」 「他的作为确实枉为人父。过往不停栽赃你,毁你名声,让人以为你是个小魔头,他也不曾担心你是不是会被所谓的江湖正道杀害,便是存了抹煞你的心思。将你捉去九狱教也并未好好善待,还把你打得吐血,在我看来他死不足惜。」江槐琭越讲越恼恨,察觉到岑凛的目光才收歛怒气,訕訕然问:「我是不是讲得太过火了?」 岑凛莞尔回应:「不会啊。你说得很对。」他说完就往江槐琭唇角轻啄一口,看到对方愣怔的表情又笑了下。 江槐琭握岑凛的双手说:「往后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一辈子都对你最好,心里都只有你。」 岑凛看他如此紧张又慎重的讲些话,心口微微泛疼,吐息也有些乱了,他轻喘道:「好。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等见了舅舅,我就和他说。」 江槐琭脸上难掩欣喜,又担心岑凛过于激动,匆匆换了话题让人转移注意:「我让人烧热水,应该差不多烧好了,一会儿你先沐浴,然后吃点东西。我去煎药。」 江槐琭让岑凛先在房里沐浴,又端了些饭菜去给岑凛吃,自己则向客栈借了地方煎药,等岑凛喝完药汤后再输真气为其疗伤。忙完这些事,天色也晚了,他们就这么和衣睡下,彼此的手在棉被下交握着。岑凛习惯躺平就寝,江槐琭一整晚也极为克制,彼此都没有互相撩拨。 岑凛有江槐琭的陪伴,一下子就睡熟了。江槐琭躺了片刻也睡着,但仍留有三分警觉,毕竟澴城离九狱山不远,也许岑芜他们已经准备追来,不过澴城一带的水势多变,夜里不好走水路,要是走陆路的话,入夜后澴城的关卡也都过不了。除非岑芜是一个人不分昼夜赶来抓人才有可能追上他们,但这种可能性太低,而且江槐琭也不是好对付的,总能护岑凛逃脱。 翌朝江槐琭牵了两匹马,看岑凛面有难色盯着马就问:「你不会骑马?」 岑凛摇头:「我会骑马,只是好一阵子没骑了,上回也是你带着的,那次也没骑多久,我担心自己跟不上你。」 「别怕,我会一路陪你。之所以买了两匹马只是以防万一,若有追兵来,你只管骑马先走就是,我会护着你,也能安然脱身。」 「嗯,我信你。」岑凛重新振作后就上了马背,策马前往常露城。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伍 常露城是距离澴城最近的城镇,两地之间相隔多座大山,其山势险峻、河谷树林中瘴气浓重,水势又湍急,皆不宜人居,因此就连偶尔看到猎户所筑的小山屋也都是空荡荡的,不知荒废了没有,这段路途中也不见任何村落或住户。 江槐琭顾及岑凛的身体虚弱,想尽快赶路前往常露城,只是途中难免需要夜宿野外,他让岑凛按时辰服药后,捉了野雉烤熟,再摘了野菜果腹,然后早早哄人睡下。 岑凛跟着江槐琭骑马跑了一天,脸上难掩疲惫,但他只要一想到能远离岑芜,心情反而放松不少,饭后他又吃了药,含着一片神仙叶闭目养神,江槐琭拍了拍自己大腿跟他说:「你躺着休息。」 岑凛害羞抿了一抹笑,脑袋枕到江槐琭大腿上侧卧歇息,江槐琭哼唱着听不懂的歌谣哄他睡,曲调温和悠间,他听了会儿问:「这是什么歌?」 江槐琭说:「小时候我发噩梦,师父就唱他家乡的歌谣哄我睡,听说是他们放牧牛羊会唱的。师父他父亲是外域人士,他也带我去过不少地方,教我一些异族话,我虽然说得不够好,但简单的话还是能交流。以后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带你到处去玩。」 「好啊。」岑凛掩嘴打呵欠,安静听他哼唱歌谣,没多久就睡熟了。 入夜后的河谷有些冷凉,他们急着上路没带太多东西,江槐琭想起岑凛包袱里那套女装,就拿出给少年盖着。 篝火的光亮把岑凛的睡顏照得像是迷惑人的山野精怪,江槐琭低头看了会儿岑凛那灵气可爱的模样,一手搭在少年肩膀上,闔眼默默运功为其疗伤,这么做也是想令自己收歛不必要的杂念。 次日清晨起了阵薄雾,但不妨碍他们赶路,岑凛一上马就看江槐琭骑马凑到身旁问:「你还好么?」 岑凛若无其事微笑反问:「我很好啊。怎么了?」 江槐琭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摇头说:「要是你撑不住就告诉我,九狱教的人或许不会这么快追上来,我们还能多歇──」 「我没事。上路吧。」岑凛不希望江槐琭因自己而顾虑太多,夹了下马腹就率先跑开。 这天虽然有断断续续停下来喝水,给马儿吃草,但两人顾着赶路也没有多休息,终于在天彻底暗下来以前进入了常露城。江槐琭带有雷巖、云熠忻事先给他的令牌和文凭当作路引,过了城关就和岑凛找到迎旭馆入住,这是云熠忻开的客栈之一。 迎旭馆的人问:「二位客倌要两间上房?」 岑凛不等江槐琭开口就说:「一间就行了,要在楼上,离楼梯远,安静点的房间。再帮我们烧些热水,一会儿沐浴用。」 江槐琭立刻付钱,顺便和岑凛点了些饭菜,两人就被带到三楼角落的一间房。房里格局宽敞舒适,江槐琭替岑凛把身上行囊卸下放好,又走去找岑凛说:「让我看你的脉象。」 岑凛拉起袖子翻手让他号脉,另一手拍拍自己心口微笑说:「我没事。」 江槐琭瞄了眼岑凛,扬起温煦笑容说:「一会儿先吃东西,然后沐浴完上药。」 岑凛听到上药二字就抿了下嘴问:「上什么药啊?」 「你大腿磨破皮了不是?今早就看你上马的样子不太对劲,但你逞强不说,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方才下马后,你连走路都……」江槐琭皱了下眉,想起少年受伤就心疼,话也说不下去了,直接把岑凛横抱起来,带到桌边坐下。 岑凛坐着倒了一杯水喝,笑睞他说:「也没那么严重啦。」 江槐琭自责道:「都是我疏忽。不过进城以后就安全多了,常露城的城关防守较严,若非巖哥和这里的城主有交情,你舅舅在这里长年经营人脉也有些势力,我们也不会一下子就顺利进城。」 「果真是出外靠朋友啊。」岑凛也帮他倒茶水,江槐琭看他的表情比先前更放松一点也才稍微安心。 迎旭馆的人似乎认出了岑凛的身份,上菜时多了好几样他们没点的小菜跟点心。岑凛吃得津津有味,还跟江槐琭说:「这里的笋子和蕈子都很不错,你尝尝。」 江槐琭进食总是很安静,但岑凛和他说话时,他眉眼间皆有笑意流转,儘管表情看来淡然,眼底却糅尽了深情和温柔。 两人吃饱后准备沐浴,江槐琭替岑凛把长发挽好,岑凛伸手进浴桶里试水温,后者忽然提议:「要不一起洗吧?」 江槐琭犹豫了下才答应,岑凛转身脱衣时笑问:「你方才怎么愣住啦?」 「因为没想到你愿意和人共浴。」 「若是别人我自然不愿意,连舅舅也没和我一起洗澡过,但是你的话就无妨。不过我腿上有伤,一会儿你见了不要嫌弃。」 「怎会嫌弃。」 江槐琭叠好衣服转身一瞧,岑凛已经泡进浴桶里了,他恰好看到少年慌忙收歛吃疼的表情,关心道:「腿伤太疼了?你就这么……」 「我就想好好泡一会儿,你就通融一下吧。等下出浴马上把伤口擦乾不就好了?」 江槐琭皱眉:「不能泡得太久。你转身过去,我帮你擦背。」 「喔。」岑凛见到江槐琭要进浴桶,羞得转过身不敢多瞧。 浴桶里水波荡漾,水下如何都看不清,但两人还是有些害羞,只不过都佯装大方罢了。岑凛随意趴在桶缘让江槐琭帮他擦背,泡在温热的水里实在舒服,他闭眼享受片刻后说:「轮到我帮你擦背啦。」 江槐琭有点僵硬的点头,转身就露出一身精悍壮实的背肌,岑凛藉室里的光亮打量半晌,徒手摸上去说:「你的背练得真好看啊。」 「还好。」江槐琭闭眼感受少年的碰触,靠在桶缘的双手默默紧握。他很想更亲近岑凛,但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也怕吓着岑凛。 岑凛拿软布擦拭江槐琭的背,观察这人背上佈满不少新旧伤痕,他问:「你身上的伤都是和人打斗来的?」 「大多是练功时受的伤。」 岑凛摸着男人肩胛骨附近一块颇大的旧疤说:「这里呢?以前伤得很严重吧。」 「那是小时候受的伤,早就好了,只是旧疤看着可怕而已。」 「我不觉得可怕,但是心疼。」 江槐琭背对少年无声莞尔,他说:「已经不要紧了。我现在武功高强,很难会再受伤的。」 「往后我们一起住,你有空也教我武功。」 「好。」江槐琭刚答应就觉得背上有个温软的触感沾了下就离开,好像岑凛亲了他,他疑惑道:「你……」 「什么?」岑凛装傻。 江槐琭也不知该怎么问,心里有些好笑:「没什么。」 岑凛低头开始搓洗自己的身子,江槐琭过了会儿才转身面向他,他两眼发直盯着江槐琭的胸膛问:「你前面也练得好好,我能不能摸啊?」 江槐琭失笑:「先洗完再说,你那伤口不要泡水太久。」 「喔。」岑凛收回目光,乖乖的洗完出浴。 江槐琭用馀光看岑凛绕到屏风后,心情复杂的轻吁气,方才不知耗了多少心力克制慾念,没想到洗个澡也这么辛苦。他匆匆洗完澡,着衣后走近床边看到岑凛坐在床上揉小腿肚,歛起目光低喃:「时候尚早,还来得及煎药。」 岑凛一听要喝药就劝说:「槐琭,你就别忙了吧。我也好睏了,今天先服一颗药应付就行啦。」 江槐琭坚定道:「不好,我还是去煎药吧。」 「你也累了,一天不喝药不会怎样的。」 「两天了,昨天为了赶路也没喝。」 「两天没喝药也还好吧?」 江槐琭微蹙眉心,无奈而宠溺的笑回:「不行,我得照顾好你。你先歇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等江槐琭端着又烫又苦的药汤回房时,岑凛也苦着一张脸坐在桌边睨人。 「该喝药了。早点喝完早点睡。」江槐琭面对少年时,脸上都掛着温柔笑意,他端药过去哄人:「你乖乖喝完它,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岑凛拿汤匙反覆舀着药汤,稍微让它凉一点,同时垂眼回嘴说:「你本来就什么都会答应我的,怎不换点别的讲法?」 江槐琭笑回:「你也是什么都会依我的不是?快把药喝了,喝完我帮你上药。」 岑凛瞇起双眼盯着男人要求道:「喝完我要摸你。」 江槐琭一脸无奈,他的心上人总能用天真无邪的模样讲出这种不正经的话来。他好笑的敷衍:「行,快喝了吧。」 岑凛一脸凝重盯着面前这碗深色的药汤,闻着那股气味,仰首深吸一口气,自己拿汤匙喝,为了快点解决苦药,稍微烫了舌头也没缓下来。喝完药后他拿手背抹了抹嘴问:「能不能摸了啊?」 江槐琭笑了几声说:「好啊。」 岑凛两手贴到江槐琭胸前小力按了按,再摸自己的胸口,他认真问对方说:「你练得这么好,摸起来很厚实啊。我平时都偷懒,所以没什么看头,摸起来软软的,你这样的体魄,跟我这种的在一起,你岂不是亏了么?」 「不亏啊,你很好。再说,我不使劲的话胸口也是软的。」江槐琭执起少年一手往自身的衣襟里探,让少年碰了碰放松的胸肌说:「对吧?」 岑凛的脸已经红透了,羞得抽手说:「嗯、对啊,软的。我这样……你会不会不舒服?」 「虽然你是个小色鬼,但我喜欢你这样坦率。」江槐琭双手捧起少年的小脸,用沉柔的嗓音说:「好了,小色鬼,我们去床上吧。」他发现只要自己不那么害羞,那么害羞的就会是岑凛,他虽然喜欢岑凛大方率性的馋自己的身心,却也爱岑凛害羞的样子。 「啊?去、去床上做什么?」岑凛痴痴望着眼前俊丽无双的男人,彷彿整副神魂都被勾走了。 「去擦药,然后睡觉啊。」江槐琭一脸冷静。 岑凛回神赧笑,摸摸鼻子被江槐琭牵去床里,他自己把裤子和里裤褪至膝下,张开腿朝刚坐到床缘的男人伸手说:「药给我吧,我自己来就好。」 江槐琭转头瞄了眼,少年的衣衫虽然能遮着腿间,但私密处仍若隐若现,他呼吸一乱,清了下嗓子说:「我帮你。」 岑凛往后靠在堆起来的枕头上,张开的双腿微弯,他坦然道:「那就有劳你啦。」 「不必和我见外。」 江槐琭一瞧才发现岑凛磨破皮的地方比想像中的多,看得他心里难受,顿时什么杂念都没了,只想快点让对方的伤好起来。他打开药盒,揩了些药膏轻轻涂抹岑凛大腿内侧的患部,下手前不忘提醒:「我会尽量轻一点,疼了就喊出来。」 岑凛看江槐琭一脸心疼,彷彿他不仅是磨破皮还断了腿似的,心里除了想笑也感受到温暖,他本想安抚对方说自己不疼,可是当那药涂到伤口时,他就倒抽了一口气,紧抿唇憋着呻吟。 「太疼了?我……」 「还好,不是很疼,方才洗澡时都没怎样。」岑凛故作淡定的回应,其实心里已经骂了岑芜一连串粗话,要不是那魔头他也不用受罪。其实痛到一个地步也会有些麻木,岑凛忍了一会儿就开始安抚江槐琭说:「这是太久没骑马了才这样。其实以前练马术时伤得更严重,不只大腿这里,小腿肚和屁股也都常常磨破皮。舅舅看不得我吃苦就不准我练了,可那时我很怕被魔头抓回去,所以只要是有利于逃跑的事,我都想学起来。后来因为有舅舅护着我,我安生了许多年,不少事学得半途而废,马术也生疏了,想来也是过得太安逸了,才会一时不察被魔头逮住,算是髀肉復生吧。」 「嗯。」江槐琭听出了岑凛幼年饱受惊恐,反而更心疼,而且愤怒。虽然他的表情沉冷,心中已经恨不得把九狱教灭了。但他也明白此事极难,九狱教是吸收了数个帮派势力壮大的,一旦倾灭,这些势力不见得会彻底溃散,反而有可能四散开来继续作乱,这也是朝廷一直以来的顾虑,所以只以最少的兵力条件限制九狱教势力在那片山域,而没有强行围勦,因为那里一旦失衡,后果不知会如何。 「槐琭,你杀气好重啊。」 江槐琭闻言立即收歛杀气,神情缓和道:「抱歉。」他紧张的看向岑凛,岑凛嘴上这么讲,但好在少年的眼中似乎并没有害怕、恐惧,反而一脸关心的看着他,他回以微笑说:「但凡我活着的一天,都不会再让你被任何人抓走,谁也不能再伤了你。」 岑凛微笑頷首,他知道江槐琭言出必行,更重要的是对方有的一片真心。几世以来,这个人总是如此,而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去珍惜对方。他双手搭到江槐琭肩上说:「你真好,我也想和你一样,想保护你,对你好。不过看来我得先顾好自己了。其实我不害怕受伤,我只怕不能和你在一起,怕你离我远去。我大概很难像楚孚叶那么瀟洒吧。先前觉得自己可以,现在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根本没想过要离开你的。」 「那就好。」江槐琭扬起笑痕说:「我们一起害怕,一起烦恼,一起解决麻烦,这样也很好。」 「是啊。」岑凛认同他讲的,愉快轻笑着,忘了腿上的伤痛。 「上好药了,不过还要再晾一会儿。」江槐琭转身去收拾药盒,他忖道:「要不你就这么睡吧,一会儿我帮你盖被子。」 「我忽然又不睏了。」岑凛已经放下发髻,朝男人招手轻唤:「槐琭,你快来陪我。」 「你在撒娇?」江槐琭勾起唇角走过去。 岑凛等人上了床,抽走江槐琭的簪子将其长发放下,再挽住男人的手臂说:「你躺下来。」 「做什么?」江槐琭依言躺下,岑凛两手撑到他脑袋两侧笑睇他,低头往他唇上轻啄。 「亲你啊。」岑凛答道:「躺好,我要你也尝尝方才那碗药的滋味。嘻。」 江槐琭目光温煦的笑望他,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嗓音低沉微哑道:「你知道我一直想克制慾念,你这样撩拨,我根本撑不了多久的。何况眼下我俩衣衫不整的,尤其你又……」 岑凛微愣,眨了眨一双黑亮的桃花眼说:「谁要你克制啦?你可以问我啊,我总会答应的。你自己憋着不是自找苦吃?真傻啊。傻得可爱。」他忍不住嘻嘻笑,又往男人颊上啄了啄。 「可你身子虚弱,内伤之外,现在还有外伤,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慾去勉强你。」 「嗯,也对。」岑凛点点头,想了下后爽快道:「那我用手帮你?我也不想让你老是憋着难受,看你忍得辛苦,我也心疼。」 「这……」 岑凛微瞇眼:「你是觉得手不够?」 「嗯。倒不如继续憋着。」 「憋坏怎么办?你勉为其难接受我的手吧,我手法不好,你也能指点一下。」岑凛说着自己都笑出来,他歪头去嘬吻江槐琭的唇角,轻声诱哄道:「好哥哥试试我的手法啦?」 江槐琭受此撩拨怎可能拒绝,他心里渴求岑凛,早已馋得受不了。 岑凛又往江槐琭的俊脸轻吻几下,看江槐琭并不抗拒,只是深深望着自己,他俏皮笑了下说:「那我帮你摸摸这处啦。你别乱动,我胆子小,会吓着的。」 江槐琭被他这话逗得浅浅一笑,他清楚这少年的心性。其实岑凛胆子很大,不只这一世,前几世亦是如此,大胆而谨慎,从不妄为。所以江槐琭知晓岑凛只会在和他独处时表露出这一面,这么诱惑人的风情,都只属于他一人。一思及此,江槐琭的心中获得莫大的满足,肉体却更加贪求与岑凛亲近了。 岑凛倒没有江槐琭想得那么远,眼前有稀世美男,还是和自己有累世缘份的人,怎能不好好珍惜把握?他慢条斯理解开江槐琭的衣绳、裤腰带,揭开上衫轻戳了下对方厚实饱满的胸肌,再次讚叹道:「这里真的挺软的啊。」 江槐琭故意抖了抖胸肌逗他说:「喜欢?不过你不是要摸下面?」 「你这里很诱人嘛。」岑凛微翘上唇笑语,却又一脸无辜的样子。他接着去脱男人的裤头,看到江槐琭的裤襠早就撑起一团布包。就在他偷戳对方胸口时,这处襠布已经被体液濡湿了一小片,而且江槐琭的下腹紧实,就连浮筋都像好看的纹路。 江槐琭盯着岑凛的表情和动作,当少年轻抚他下腹时,他敏感得深吸一口气,眼神流露出贪婪的情慾。此时的天气不冷不热,但他或岑凛都感到有些燥热,慾念是一团无形的火,随着彼此情意越深,也越发炽烈。 岑凛欣赏江槐琭精悍的身躯,缓缓拉下对方的裤子,勃发的阳具迫不及待自裤里猛然一弹,冒出的龟首裹着水光,顶端孔隙欢快的泌出清液,将下面茎柱也淋得湿亮,根部浓密乌黑的毛发也被淫液打湿。粗长的阳具昂扬在岑凛面前,他懵懵的打量它一会儿,驀地赧笑细语:「你这里怎么好像还和前几世一样?胀得真大。」 江槐琭挑眉问:「你梦里也见过我们做这事?」 「你别误会,我平常的梦不是这种的。」岑凛的表情还算淡定,可是耳朵、颈子都红透了。他别开脸,挠了下脸颊解释道:「前几年,就是我来初精那会儿,梦见过零星的片段。就是我们没穿好衣服,抱在一块儿,亲来亲去的。我没告诉任何人,那时我又羞又怕,连舅舅我都没敢讲。后来知道遗精是很自然的事也就比较不放心上了,这会儿是因为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才又想起来。」 「这么说来,你多少懂得怎么用手?」江槐琭噙笑问他。 「我没做过啊。先试试吧?」 江槐琭轻抚岑凛的脸颊,岑凛莞尔瞅他一眼,坐到他身旁后握住他的阳物开始擼弄。他身心被刺激得更为兴奋,吐息渐渐变粗沉,少顷他见到岑凛腿间的肉物也逐渐抬头,脸上笑意更深,因为不是只有自己沉溺其中。 他瞧岑凛那处顏色是淡的,且光滑无毛,看起来滑嫩诱人,于是他伸手覆到其腿间说:「我也帮你?」 「呃、啊……你不必……嗯……你的手好大啊。」岑凛语气是羡慕的,江槐琭大手很温热,他被这么一碰就觉得非常舒服,所以也用双手抚摸对方的男根。他听见江槐琭的呼吸乱了,可是没他乱得厉害,他得趁着自己迷乱前快点让江槐琭快活的释放,所以一手急凑套弄其茎身,另一手抚摸那肉冠、挑逗着顶端敏感的地方。 江槐琭粗喘半晌,单手抓捋岑凛的阳物,弄出了曖昧水响,岑凛不觉眼眸含春睇来,那痴迷的神态似乎是被他弄得受不了了,少年默默想併起轻颤的双腿。江槐琭的手稍微缓下来,偏头凑过去亲岑凛的嘴,同时又抓着少年腿间秀挺红润的枝椏搓揉,再以带有薄茧的姆指在少年的龟首细细磨辗。 「哈啊啊……你怎、嗯……呼、呼……怎么能作弊……」岑凛禁不住男人给的刺激,抖着腰腿洩精了,神情有些迷濛的斜睨人。 江槐琭的手都被岑凛流出的淫液、精水打湿,岑凛自身的腹部也湿了,他拿帕子替岑凛草草擦拭,但他尚未尽兴,本想等一会儿自己消了慾火,不再折腾岑凛,哪知岑凛恢復清醒后抱着他的颈项又吻又咬,不甘心的跟他说:「你还没好呢。」 「你手不痠?」江槐琭嗓音沉哑笑问。 岑凛被问住,懵了下反问:「那怎么办?」 「嗯……不如你用脚?」 「啊?」岑凛讶异:「还能用脚啊?」 「可以吧?」江槐琭噙笑亲着岑凛的脸颊、下巴,温柔哄道:「你的手这么灵巧,想必脚也很不错,再试试?」 岑凛迟疑道:「但我的脚有点长茧了。」 「无妨。你试试。我的手也有茧,你不是也喜欢?你的脚怎样我也都喜欢的。」 岑凛羞赧低头,也没管自己垂软的阳物,挪了位置坐到江槐琭对面去:「那我就试试,你要是疼了就喊停。我想疼你,可不是想弄疼你。」 江槐琭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朗笑,答应道:「好。」 岑凛尝过一次甜头,也想让江槐琭享受快乐,他双手往后撑着上身,把一双脚伸向江槐琭胯间,舔了舔唇说:「还好方才沐浴过,虽然脚上有茧,可是乾净。」 江槐琭单手捧起少年的右足踝欣赏道:「是很乾净,瞧不出有茧子,漂亮得像玉一样。」 岑凛飘开目光害羞道:「你乱夸什么。」 「是真的。」江槐琭真心讚美岑凛,少年的脚趾头圆润可爱,脚踝纤细漂亮,他想着日后要买好看的饰物系在这里,一定会很好看。 岑凛轻哼:「那你试试好不好用。」他右足挣开男人的手,轻踩在对方胯间怒挺的肉棒上,温热的肉物湿滑的贴在他脚底,这感觉陌生又有趣,较为敏感的脚掌心似乎连茎柱上的浮筋和颤动都能感受得到。 「嗯。」江槐琭喉间辗出沉闷呻吟,他徐缓而优雅的眨眼,凝眸注视以双足取悦自己的少年。 「你……舒服么?」岑凛吐息微乱,他看着自己的脚掌心在夹弄男人那处,渐渐感受到有些羞耻,话音也因而变得轻细而含糊,眼神不自觉有些迷濛。 江槐琭嗓音也变得更为沉礪,他半垂眼低语:「很舒服,再使劲些也无妨。你的脚掌心真软。」他轻轻拨弄少年攀在自己肉茎上的脚趾头,噙笑玩弄它们,这双脚对他的阳物又踩又夹,却令他十分得趣,欣赏了会儿越发觉得少年连脚背都很美,忍不住轻握其双足褻玩。 「嗬嗯。」岑凛轻吟,江槐琭握着他的双足挤压那硕长的阳物,略微使劲的磨蹭着,他顺着对方牵引,用裸足反覆夹弄其男形。虽然此举令他害臊,但他望着江槐琭半闔眼,面对着他缓缓仰首长吁气,那明显是沉溺于欢愉的神态,而他自己也感到快乐、满足。 岑凛见到江槐琭很享受的样子而获得不小的刺激和鼓舞,他又换了法子刺激对方那处,分别用脚背、脚掌交错夹着那粗大的肉棒,或是尽量展开前两趾贴进那肉茎上下蹭动。没一会儿他的脚上沾满了曖昧的体液,滑腻的触感也模糊了彼此的界限,好像贴近的皮肤能融到一块儿,平素爱洁的他非但不感到噁心,反而很愉悦,他也喜欢江槐琭玩自己的脚趾,或是握着他的脚根轻揉。 「小凛……真可爱,又聪明。」 「你这样真好看。」岑凛望着江槐琭动情的神态舔了舔唇,由衷讚美道:「槐琭,你真好,我喜欢你。」 「多说一点,我爱听。」 「我、我喜欢你,你快活么?我脚有点痠了。」 江槐琭想起少年的脚伤,心中不捨之馀又想到对方肯为了他做这样的事,身心皆激昂澎湃。他不忍心让岑凛太累,抚摸少年的裸足,感受彼此激昂的慾念和情潮,粗喘了一会儿就丢出浓精,洒在那双秀气的脚上。 他用馀光瞧了眼岑凛的脚染了不少精斑,目光就凝在那上头,再挪眼看着面对自己发出轻细喘吟的少年,对方上衫没遮掩好的粉软肉物隐约可见。对他来说,光是岑凛这双脚就算得上活色生香,这一眼看过去又是何等无与伦比的绝色。然而岑凛对此毫无自觉,他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岑凛这一面,这些美好都是他的。 岑凛看江槐琭发洩后就冷静了许多,自己也倒头躺平,他侧首抓过江槐琭的腿脚小口轻啃几下,脸上浮现满足的笑意,而后闭眼放任自己发睏。 江槐琭挪到岑凛那儿,欺身压上去亲了亲少年的小脸,柔声低语:「你睡吧,我来收拾。」 「有劳你啦。」 「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岑凛闭着眼回他说:「我喜欢你,想敬你,爱你,对你好。既然对陌生人都有礼,对你就该更有礼啊,我要把好的都留给你才行……因为最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江槐琭看见少年眼角流下泪珠,顿时一阵心慌,指背轻拭那滴泪后哑声问:「怎么哭了?」 岑凛半梦半醒没回话,但仍隐约听见那句疑问,他在睡梦里想着:「我哭了么?一定是因为和江槐琭在一起太开心的缘故。还有这一世我们能早早邂逅,太开心了。这一世我想和江槐琭长长久久的相守,往后也一样。」 与此同时,本该关门休息的迎旭馆来了两拨人马,一方除了领头的男子着云白锦衣,其馀人皆着灰白如穹苍月影的服色,而另一伙人马皆着深色劲装,脚上套着官靴。 白衣男人一双凤眼微讶,拿收好的褶扇指着对方头领说:「你莫不是跟踪我吧?哪有这么巧的?」 雷巖向来严肃刚毅的面容倏地变柔和,还多了分笑意,连语气也温和许多:「这么巧合在此相遇,不该说是我俩心有灵犀?」他这样的转变太迅速,身后那些部属都默默感到惊吓,若非亲眼所见,他们都不敢相信将军也有这一面。 身穿云白锦衣的男子就是云熠忻,他浅淡抿笑回应:「是否心有灵犀不晓得,但我这迎旭馆收费很贵的。」 雷巖只回简短二字:「值得。」 云熠忻觉得这人的目光过于灼热,他别开脸说:「不过你也是为了帮江槐琭和阿凛来的吧,那我可以算你便宜一点。进来吧。」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陆 迎旭馆的掌柜廖辕和亲自出来迎接云熠忻,云熠忻和他亲切寒暄了两句就说:「这位就是我在信中提过的雷巖,雷将军。他恰好也是今夜入城,不知馆内是否还有空房?」 廖辕和亲切的微笑点头:「有的有的,云东家您那位外甥和江大侠也已经入住了。不过天色有些晚,他们可能已经歇下,我先带各位去房间歇息?」 「那就劳烦廖掌柜安排了。」雷巖拱手谢过,云熠忻则逕自转身带着琳霄天闕的人上楼去。雷巖和部下们跟着廖掌柜去另一侧的楼梯,等其他人都回房休息后,他喊住廖掌柜问云熠忻的住处。 廖掌柜客气回说:「我们云东家一向不喜欢休息时被打扰,不过我能替您传话,不知雷将军有什么话要我代为转告的?」 雷巖也不想深夜打扰云熠忻,他想起先前他们在古寺相处的夜晚,就跟廖掌柜说:「那就请你转告他,若是他夜里睡不好,随时都能来找我。」 廖辕和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恢復平静,和善微笑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转告。」 「多谢。」 不久之后,云熠忻从廖辕和那儿听到这句话,蹙眉失笑:「什么啊这是……谢谢掌柜特地来传话,夜已深,都早点睡吧。」他把人请走,关上房门后准备就寝,可是躺了一个时辰也毫无睡意,最后烦躁的坐了起来。 「阿凛也不在身边,今天赶路明明够累了,就是睡不着……」云熠忻一手撑额长叹。他知道雷巖的房间在哪里,下床随意趿履就去找人。 云熠忻散了一头长发站在雷巖的房门外,踟躕片刻后才敲门。敲第一声门就从房里打开,他愣了下问:「你,在等我过来?」 雷巖扬起亲切笑意说:「夤夜未眠,就是因为觉得你会过来。」 云熠忻被请进房里,室内点的灯烛不多,昏黄光晕令人放松,他回头打量雷巖完好的外出衣着问:「你看起来不打算就寝。」 「我在外面习惯这么睡。你是因为睡不着才来的不是?」 「对啊,我来找你睡觉。」 雷巖闻言愣了下,笑得有点古怪尷尬:「你这话讲得实在有些……」 云熠忻挑眉:「曖昧?方才你让廖掌柜传的话不也很曖昧?」 雷巖半垂眼反省道:「是我没顾及你的心情,疏忽了。抱歉。」 「既然你是无心的,那就算啦。快过来吧,我好睏,明天一早还要去找阿凛。」云熠忻已经走到床边把鞋履摆好,上床摊开棉被逕自躺平了。 雷巖踱到床边问:「倘若我不是无心的呢?」 云熠忻带着浓浓睏意盯着雷巖,不悦道:「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睡不好,什么都别谈。」 「也是。睡得好比什么都重要。」雷巖心疼他失眠,不再多聊。他脱靴上床躺到云熠忻身旁,云熠忻主动握住他一手,他道了声晚安后闭目养神,等云熠忻睡熟才放任自己入眠。这一夜没有令人心绪荡漾的煽情曖昧,虽然这样的相处平淡温和,但两人心底都感受到旅途中难得的放松和安心。这份无来由的信赖不知是从何而起,那么自然而然,谁都不奇怪。 雷巖知道自己对云熠忻而言是个例外,云熠忻长久以来都睡不好,而他是唯一能陪伴在云熠忻身旁,助其入眠熟睡的人。在山中古寺那时,雷巖原是觉得先这样就好,可是当他和云熠忻分别后,思念日益加深,他开始觉得不满足了。 无论结果如何,雷巖都决定要对云熠忻表白心意,只是尚未找到时机。先前他收到江槐琭的求援信,他就知道机会可能来了,云熠忻一定会为了岑凛前往常露城,所以才急忙召集部下赶过来。 自从在喜宴上见过云熠炘,他就渴望知道对方的一切,所以早就事先查过云熠忻和琳霄天闕的事,不仅知道其產业庞大,人脉甚广,也知道云熠忻从来不乏追求者,恋慕云熠忻的人有男有女,前扑后继,可云熠忻却一个看上眼的都没有。也许不是没有看上眼的,而是对云熠忻来说,外甥岑凛是最重要的吧。他想打动云熠忻,也得先让岑凛对自己的印象好才行,虽然不知该怎么做,但他还是凭直觉赶来了。 翌日清晨有人来敲房门,先醒的雷巖开门看见江槐琭和岑凛站在走廊上,他关心道:「你们一路上如何?」江槐琭点头:「多亏你和云东家给的路引,进城很顺利,先前在澴城遇上九狱教的右护法,不过我已经废了他的修为,他身负内伤,等他联络上同伙也需要时日。」 雷巖了然頷首,侧身让开来:「先进来。阿凛身子怎样?」 岑凛朝雷将军客气一笑:「多谢将军关心,我无大碍。」 江槐琭立刻截了少年的话尾讲:「他被魔头打吐血了,久未骑马,赶路时脚磨破皮。不过我有盯着他喝药,情况还算稳定。」 屏风后传来慵懒的男人低吟声,岑凛认出是云熠忻的声音就问:「我舅舅在这里过夜?怪不得方才我去找他,房里没人呢。」 云熠忻听见外甥的声音还以为是幻觉,后来发觉声音是从旁边厅里传来的,连忙跑去看,一见岑凛完好的坐在桌子那儿跟人交谈,就激动得上前抱住人:「担心死我了!臭小子。」 岑凛仰首喊:「舅舅,多亏你让槐琭来救我,有他一路护着我,所以我没事啦。」 云熠忻蹙眉质问:「可我方才听到吐血二字,怎么回事?」 岑凛赶紧解释:「那不关槐琭的事,是我在九狱教惹魔头生气,被打吐血了。好在槐琭及时偽装成教内一位臧大夫来救我,我们顺利逃到山下搭船离开,但是没想到魔头下山办事,也在澴城的渡口出现。魔头实在是太多疑,居然暗中派右护法跟踪我们,所以槐琭就把右护法打伤,废了他的武功,我们也立刻骑马赶来这儿和你们会合啦。」 云熠忻越听越火大,握紧双拳压抑怒气,咬牙道:「岑芜那个混帐东西。」 「先别管那傢伙了啦,舅舅你昨晚就睡这里啊?」 云熠忻被问懵,抬头看了眼雷巖,雷巖先开口解释:「因为你舅舅他睡不好,所以来找我。」 岑凛疑惑的看向雷巖问:「找你打晕他?」 云熠忻翻了下白眼:「我找巖哥聊天,聊到睡着而已。既然你平安我也稍微放心了。」他向江槐琭垂首施礼:「多谢你这次去救阿凛,你是我们琳霄天闕的恩人。」 江槐琭说:「云东家不必谢我,阿凛也是我重要的人,我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 云熠忻看岑凛一脸甜蜜的笑意,还有江槐琭看着岑凛的眼神,感觉到这两人的关係似乎又更进一步。他有意无意回避了雷巖的目光说:「阿凛先跟我过来,我们聊一会儿。你们二位自便。」 岑凛被云熠忻拉走,他回望江槐琭一眼:「可是我们是来找你们一起吃早饭的,舅舅─」 「早饭各自解决啦。」云熠忻回首朝房里两人敷衍一笑,匆匆带外甥回自己的房间,途中不忘跟迎旭馆的人吩咐朝食。他们进房后,云熠忻一关上门就捧着外甥的脸看,再拉起其双臂四处察看有没有伤。 岑凛好笑道:「我没受伤啦,就只有骑马时稍微磨破皮而已。槐琭把我顾得很好。」 「是是是,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就他疼你。」云熠忻叹了口气睨着少年,摇头咋舌:「儿大不中留啊。」 岑凛见舅舅吃醋,好笑的挽住其手臂喊:「爹爹。」 云熠忻笑着捏岑凛脸颊:「我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呿。」 「我就知道舅舅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次是江槐琭去的。」 「舅舅告诉他九狱教的事啊,而且你没上九狱山也好,我担心你见了魔头,忍不住衝去和他拼命。」 云熠忻想起亡故的亲姐姐,一下子又没了笑容。他走到桌边坐下,朝岑凛招手,岑凛倒水给他喝,他默然注视岑凛半晌说:「其实你不说话时挺像姐姐,她的话也不多,喜怒哀乐都很淡,很闲静的一个人。她大我许多岁,父母早逝,都是她带大我,我从来没见过她失态或发怒,但她有种特殊的气质,让人觉得她可靠、能够信赖。她在的时候,我都睡得安稳,因为我的天就是她撑着的。可她身上担子太重了,我也心疼。 以前我也跟你讲过这些,像是她认识岑芜以后笑容变多了,整个人也开朗很多,好像从一个仙女变得像凡人,有了七情六慾,充满生气。她开心时笑起来的眼睛也和你很像,眼里充满光彩。那时我也认为岑芜是她的良人,希望他们百年好合。但姐姐她一直都有心疾,又为了照顾我、应付琳霄天闕诸多事务,身子变得更不好。我才坚持要早早替她担下那些事情,让她安心休养。 谁知过不久她怀有身孕,我那时非常担心,可她却不准我把她的心疾告诉岑芜……当年我希望姐姐不要怀孕生子,若岑芜早就知道此事,定会和我想的一样。这些话本不该告诉你,那时的我并没有比岑芜好到哪里去,可我还是希望你理解我,你会怪我么?」 岑凛听到这里反问:「那你怪我么?因为我出生,害你没了姐姐。」 云熠忻蹙眉苦笑,看着外甥的表情既是歉疚亦是心疼,他低头说:「我怎么可能怪你?你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婴孩,错不在你。那时我多少是有些埋怨,不懂姐姐为何坚持要这样,她说她本就命不久矣,但她想要一个孩子,能让我和岑芜都看到未来的孩子。我那时是真的不明白,但现在稍微有点懂了。如果没有你,我只怕是会带着恨意孤寡一生,用一辈子跟岑芜作对。现在是好一点,我有你这个外甥陪伴,不过还是会一辈子跟那垃圾魔头作对。」 岑凛听到最后笑了下,他握住云熠忻的手说:「我也不怪你,要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 云熠忻把少年紧紧拥入怀中,闔眼想起了姐姐云璃的模样,儘管记忆变得非常模糊,但有姐姐的记忆都在发光,即使闭眼也能感觉到眼皮里又痠涩又暖烫。他松开怀抱跟岑凛讲:「当年有把你从九狱教偷出来真是万幸,再怎样也不能让你待在那种鬼地方。虽然很久都没再见过岑芜,但我所认识的那个姐夫也已经跟着姐姐死了。现在那个叫岑芜的就只是个垃圾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你都不要放心上。」 「我知道。」岑凛眨了眨眼说:「虽然知道,不过,先前还是一时没能忍住脾气,回嘴刺激他。」 云熠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说:「唉,你啊,还是太年轻了。面对那种老不死的老贼,沉不住气是会吃亏的。」 岑凛反省:「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再犯。」 云熠忻忍不住弹了下外甥的额头念道:「不会有下次,我不会再让那垃圾抓到你。」 岑凛抚额笑了笑,问云熠忻说:「舅,你昨晚……」 「嗯?」 「睡得好么?」 「嗯。」云熠忻故作淡定应了声。 「那你先前在水鹿寺也睡得好囉?」 「差不多吧。问这个做什么?」 岑凛笑得有些鬼灵精怪,他歪头打量云熠忻的表情,一脸兴味询问:「那雷将军对你真是挺不错啊。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很明显是有情意的,你要不要考虑……」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很忙,他也忙。」 岑凛有些可惜:「所以你是把雷将军当暖床的啊?」 「我才没有。」云熠忻尚无心思去想这些事,转而聊起岑凛的事:「你又如何?你昨晚和江槐琭同住一间房不是?你没对人家毛手毛脚的吧?」 岑凛翘唇、皱鼻扮了个鬼脸说:「你怎么这么讲我啊?」 「我是你舅舅,养了你这么久,还不懂你的性子么?你啊,看中喜欢的就不会真的跟谁客气,我看你先前盯着江槐琭的眼神,真替江槐琭担心。」 「什么啊。我、我有这么明显啊?」岑凛是真的慌了,怕自己发痴又好色的样子吓着江槐琭。 云熠忻拿眼尾瞅他,冷笑说:「呵呵,你平常是掩饰得很好,不过你枕头下的那本秘戏图透露了一切啊。」 「你偷翻我房间?」岑凛垮下脸。 云熠忻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不是我,是那个谁去你房里打扫时发现的,所以就来告诉我了。」 岑凛尷尬得耳朵微红,抿嘴不语,云熠忻笑哄他说:「好啦,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男人嘛,多少都会收藏那些东西。你要是好奇,我那儿也有很不错的收藏,你已经长大了,借你翻阅也无妨。」 「不要,你那些都是男女的,我、我要看的不是那种。」 云熠忻低笑数声:「小色鬼,我乾脆直接帮你找书拿给江槐琭看。」 「不行不行!他、他、他很害羞的!」 云熠忻看着外甥的反应,再次感慨儿大不中留,而且他认为害羞的不是江槐琭,是岑凛自己吧。 「舅。」岑凛揪着云熠忻的袖子,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说:「我有事跟你讲。」 「说。」 「我想和槐琭在一起。」 云熠忻挑眉:「你们不是在一起了?」 「我是指,我想和他……」 云熠忻了然:「你要跟他走?」 岑凛缓缓頷首,不敢直视云熠忻是怎样的表情。 云熠忻沉默良久才哼了声轻笑说:「那就去啊。」 岑凛倏地抬头望着云熠忻,难掩紧张问:「你不会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云熠忻神情复杂的浅笑说:「从我陪你找什么梦中人开始,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想到那天来得这么快,虽然对你来说是来得晚了吧。原以为你会陪我更久,哪怕一辈子找下去我也不要紧,可是这么一来对你也是种煎熬。现在我是真的替你高兴,只不过难免会有点寂寞,不过孩子养大了,难免要经歷这些的。」 云熠忻说完,驀地对岑凛咧嘴笑,双手捏了外甥的脸颊说:「所以你们有空就常回来琳霄峰找我,知道了么?」 「唔、知──道──啦。」岑凛被捏得脸变形,舅舅松手笑了笑,他揉完脸颊就扑上前抱住舅舅说:「我也会捨不得你啊。除了拼命生下我的娘亲,你是这世上第一个疼我、对我好的人。舅……」 云熠忻失笑推开少年的脑袋,故作嫌弃的样子:「少肉麻了,走开啦。多大的人了还撒娇,我跟你的江槐琭说。」 「说啊,他才不会笑我。」岑凛笑着被推开,他露出调皮的眼神提醒云熠忻说:「舅舅也不用觉得太寂寞,你还有雷将军嘛。」 云熠忻烦躁摆手:「别再提他了,我在山里、他在海上,兜不到一块儿啦。」 「凡事难料嘛。」 「罢了罢了……」 *** 岑凛回房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江槐琭从桌边起身迎上来,他了然苦笑道:「啊,你已经煎好药等着我啦。」 江槐琭摸摸少年的脸颊说:「是啊,我料想你也差不多快回来了,方才和巖哥聊完就去煎药,刚好赶上你回来。」 「呵呵。」岑凛乾笑,认命的坐下喝药,喝了两口就搁下碗,皱起脸委屈可怜的看向江槐琭。 江槐琭带着温煦笑意帮他端起那碗药,舀起满满一匙吹了两口餵过去:「来,我餵你。」 「你就这么狠心看我吃苦?」岑凛故意开他玩笑:「你还笑,真坏。」 「好,我坏。来,把药喝了吧。」江槐琭笑意不减,一口一口把整碗药都餵完,岑凛迫不及待找出帕子擦嘴,他把人抱到自己左腿上,一手扣着少年的脑袋吻住那张发苦的嘴。 岑凛没反抗,江槐琭吻他的滋味比起药甜得太多,他几乎闭起眼沉溺其中,对方不嫌弃他嘴里的苦药味,还伸舌勾着他的舌尖玩,没一会儿他就被亲得浑身发软,倚偎在对方怀里。 江槐琭搂着少年笑问:「还苦么?」 「嗯。又苦又甜。」岑凛讲完又被端起脸亲了许久才停歇,他觉得自己的唇都快被吮咬得有些肿了。 「还苦不苦?」江槐琭捏着少年好看可爱的下巴,隐约期待少年再喊苦。 岑凛并未遂其所愿,仰首望着江槐琭说:「我跟舅舅提过我们的事,往后我都和你在一起。如果我跟你走,若得了空间也回琳霄天闕看看他吧,不然他会寂寞。要是你偶尔能陪我在那儿住上一阵子也好。舅舅说你没了父母跟师父,要是没有一同过年过节的家人,以后都能去琳霄天闕,我们一起过节。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说这样好不好?」 江槐琭勾起唇角温声答应:「好。」 岑凛笑得灿烂,抱着江槐琭安静撒娇,江槐琭环臂拥着他说:「我方才和巖哥也聊了会儿,他是真心喜欢你舅舅的,不过他好像有什么打算,我没有多问,他只说到时候事情都定下了再告诉我。眼下最重要的是护送你回琳霄天闕,那里有不少高手,九狱教也不敢贸然去那里作乱。巖哥向朝中告假,过阵子就要走,我想他和你舅舅的事,由他们自己处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是大人了,应该能好好谈的。之后回琳霄峰,你要不要跟我去祭拜我娘亲?」 「自然是要的。」 「要是我娘亲还活着,肯定会很高兴的,我这么快就找到了伴,而且不仅可靠,还很英俊。可惜她只能在天上看着了,没办法跟我们相处。之后我也去祭拜你爹娘还有师父?」 江槐琭亲了亲岑凛的额头,欣然笑应:「当然好啊。他们在天上会很欣慰的,尤其是我师父。」 「为什么啊?」 「嗯……因为……」江槐琭忆起往事,感慨浅笑道:「小时候我告诉师父,为了找到我认定的人,我要变强。师父起初也觉得我是不是父母双亡,受的打击过大,脑子坏了。不过他还是教我许多事,学文习武,易容和医毒,什么都教我。他后来也有点相信我了,还跟我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惜我找到你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岑凛拍拍他的背说:「还好我们都是有人疼爱的,你师父疼爱你,我舅舅疼爱我。只要我们过得好,就不算辜负他们啦。」 「嗯。以后你还有我。」 「你也有我。」岑凛亲了下江槐琭的脸颊,垂下眼靦腆微笑。 在迎旭馆会合后,为免九狱教的人再追过来,他们一伙人只歇了一天一夜就再次啟程前往琳霄峰。行经山野一间茶棚歇脚时,岑凛喝完茶水问雷巖说:「将军,你们带那些一箱箱的东西是什么啊?」 雷巖说:「是鸟銃,带给熠忻的礼物。」 「鸟銃?」岑凛歪头疑问:「就是火銃吧?」 雷巖点头:「对,古早是这么泛称的,遥远的异邦发展出了更新的兵器,不仅打击能更精准,火力也变大,而且枪体变轻许多,现在用的还多是火绳枪,少数的燧发枪,后者可防风雨,也有数种改良。先前朝廷採买军火,但没有大量採用我所选的新式鸟銃,朝里那一帮老匹夫觉得现在日子太平了,用不上。因此我就花自己的钱买了一批回来,反正律法并不禁止。这东西太新了,管不到这里,也不会给琳霄天闕惹麻烦。」 云熠忻看那些箱子的外观坚实精美,心里也是好奇又喜欢,不过想到自己已经打算和雷巖疏远,于是故作淡定道:「多谢巖哥了,但这份礼过于贵重,而且这些鸟銃这么新,就算你送我,我也不会用。」 「我可以教你,其实不难,多练习就行了。今日天气正好,我就稍微解释一下这东西。」雷巖取其中一个箱子打开来,拿起鸟銃介绍枪体和操作,他填装药管时一边解说:「古早的火绳枪每次仅能击出一发,不只麻烦,风险也大,而且火药容易受潮,天气差就不好用,但这种最新式的鸟銃已经简化发射的前置动作,还能连续发射二十多发弹丸,用以防守、伏击、狩猎都很不错。你们看,像这样瞄准,然后……」 眾人盯着雷巖的动作,看他把枪口瞄准山坡某处树丛间,一连射击四发,陡然传出的枪声把茶棚其他人都吓一大跳,紧接着他们都看见山坡上有个人从一颗树上掉下来。雷巖比了手势让几名手下前去查看,片刻后就看他们从树丛里拖出了另一人的尸体,一共两具尸体,都是要害中枪。 「将军,树丛后还有另一滩血跡,可能是有人中枪后跑了。」 雷巖冷静道:「嗯,那一发打偏没打中要害,不过杂鱼跑了就算了。」他转头对云熠忻他们几人亲切笑问:「这东西只要练习就能有一定的精准度。防守、打猎都好用。」 云熠忻看愣了半晌,轻哼出笑声:「是不错。」本来他也察觉到有人跟踪,没想到会被这样雷巖解决掉。 江槐琭也和云熠忻有类似的想法,他原是打算一会儿默默先去把跟踪者收拾了,熟料雷巖会来这么一招。 至于岑凛早就看呆了,举起两手给雷将军鼓掌:「好厉害啊。」他一鼓掌,茶棚其他散客也莫名跟着鼓掌叫好。 雷巖向其他茶客简略解释,说是江湖寻仇,而他们仅是先发制人,会将尸首交给官府处置,之后就继续上路了。 岑凛回马车上问云熠忻说:「舅舅,方才雷将军怎么不直接说他的来歷,那样其他人也会理解吧?毕竟官匪不两立嘛。」 云熠忻双手抱胸忖道:「不方便吧。他若报出自己是水师的将军,岂不是代表朝廷了?人们就会误以为是朝廷要来勦匪却又毫无作为,同时也会引起这一带九狱教以外的其他帮派藉机生事。方才打死了两个人,虽说是要交给官府处置,但肯定也是会查出他们是某某恶人,以他们过去犯的罪名定案。 此事一旦牵扯到官方就是会变得复杂,衍生更多麻烦,倒不如一开始就说是江湖恩怨,反正事实也是如此。我也不希望他跟他的同僚们捲入其中。」 「我明白了。」 云熠忻看岑凛垂首露出担忧的表情,安抚他说:「这都怪岑芜,全是他惹的麻烦。你什么错都没有,不要太忧心和自责了。」 「可是我要是连累雷将军……」 「他是聪明人,肯定早就设想好许多情况该如何应对了。」云熠忻一手靠在窗边叹息:「可能这就是爱屋及乌吧,我真是祸水。」 「咳。」岑凛久违看到云熠忻这般自恋的样子,被口水呛了下。他问:「雷将军喜欢你,你也喜欢雷将军,他还送你那么多漂亮厉害的鸟銃,你真的不考虑和他在一起?世间难得有情郎啊。」 云熠忻垂眼,摸着漆彩描绘的扇骨低喃:「我都想过了。若我喜欢一个人,就想和那人朝夕相处,可他平日在遥远的海上,若我们在一起只会聚少离多,算了。长痛不如短痛吧。反正我习惯一个人了,寂寞的话,我就多照照镜子。」 「照镜子?」 「是啊。我陪我自己。」云熠忻拿了面手镜出来自照,笑叹道:「阿凛还没离开,我就开始寂寞了。连寂寞的我都这么好看,唉,反正我长这样就是註定要孤枕难眠吧。」 岑凛嘴角抽动,舅舅的难眠原来是孤枕难眠? 车里安静下来,须臾后有人在车帘外出声唤:「熠忻,这给你。」 云熠忻认出是雷巖的声音,对方伸手进车帘递了一把野花进来。虽说是野花,但都是漂亮鲜丽的花草。云熠忻接过那束花,雷巖就又驾着马跑去队伍前头了。 岑凛微瞇眼笑看舅舅说:「雷将军好有心啊,赶路也不忘把路边漂亮的花摘给你。」 云熠忻一脸尷尬睨视外甥,后者继续笑语:「将军不像某些自詡有钱有势的傢伙那样在你面前炫耀,而是看见什么好的都送到你面前呢。」 云熠忻脸皮微热,故意板起脸小声嘀咕:「又不是送钱,那还实在多了。」 「鸟銃也很实在啊,而且又贵又稀罕,若非雷将军有门路,钱再多也未必买得到。将军又是这么直率爽朗,对舅舅你也没什么坏心眼,这样好的郎君,很难再遇上另一个吧?」 「你那个江槐琭不就挺好的?」 岑凛点头认同:「是啊,可他是我的嘛。你的在队伍最前头,刚刚给你送花的那个。」 云熠忻想起雷巖也是一阵心痒,对方这一路上有意无意撩拨自己,外甥又帮着雷巖来试探,搞得他此时心烦意乱,一时竟无言以对。他馀光瞄到有东西在花叶上蠕动,垂眼发现一隻黑绒绒的毛虫,认清这是无毒的虫子后,他抓起毛虫递给少年:「阿凛,送你的。」 岑凛不明所以的摊掌去接,看到掌心的小毛虫,皱眉低骂云熠忻:「幼稚。」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柒 琳霄峰山势险峻,崖削崚嶒,行至高山密林时就连吐息都费劲,然而在高峰上却有一座华美宫闕倚山势筑起,因而被人称之为琳霄天闕。传闻住在这里的云氏一族皆貌若天仙,气质不凡,不少人都相信云氏是仙人遗族。江湖上也有各种无法查证的传说版本,有的说云氏是古代某国皇族的后代,也有人说云氏就是精怪与人所生的族裔。 岑凛坐在鞦韆椅上和江槐琭聊道:「我认为都不是啊,舅舅说云氏先祖大概只是不想被尘俗所扰的江湖人罢了。若真这么厉害,怎么我们这一族时常都有人患心疾呢?」 江槐琭坐在他身旁倾听至此,好奇问说:「只是为了隐居避世的话,怎会跑到这样杳无人烟,常人难及的深山里?」 岑凛耸肩:「不清楚,云氏的族谱只留近三代的,通常过百年就会销毁更早以前的了。这是我们族里留下的规矩,不过其他的事都是能口耳相传的。舅舅也是听娘亲讲的,听说祖先生的皮相太招惹麻烦,所以就带着心爱的人躲到高山上,可能也是招惹当时的权贵强者,不得已躲这么远吧?」 江槐琭握着少年一手说:「不过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行吧。」 岑凛脸上漾起一抹甜蜜的笑容:「是啊。槐琭,我们前几世当过不是人的精怪啊?那这世间有没有鬼怪跟神仙?」 「这世间或许有鬼怪,但是灵气稀薄,难以修炼。」江槐琭知道岑凛在想什么,轻拍他手背说:「不过我们还是能好好的养生,一起活得长长久久。」 岑凛对他微微一笑,歪头倚在他肩膀上聊:「是啊,我们还能邂逅,能重逢,就好好把握眼前。我也是为此才一直想养好身子,活久一点的,舅舅说相比我娘亲,我的心疾不算严重的。」 「我也是为此才刻苦学习,此生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走向你。」江槐琭默默握紧岑凛的手低喃:「若非岑芜将你打伤,你本来更……」 「琳霄峰的夏夜很美吧?」岑凛忽然截断他的话尾,仰望银河横过天宇,长吁气说:「你看,满天的繁星。」 「嗯,很美。」江槐琭欣赏了一眼星空,转头在岑凛颊上轻嘬一吻,起身提醒道:「夜深了,今日旅途劳累,你该早点睡才不会对心脉有损。巖哥和其他人都歇下,我也只是来看你一眼。」 「是──」岑凛慵懒拖着长音回应,从鞦韆上扑过去抱江槐琭,把脸埋在对方怀里说:「你不必去住客房啊,就睡我这里啦。」 「我虽然也想这样,不过还是得尊重主人家。你舅舅安排好住所给我,我却夜宿你这里,对他和你都是失礼。」 岑凛不悦的翘唇嘟噥:「你们都好古板。算啦,晚安。」 云熠忻甫回琳霄天闕就先安排住处给江槐琭、雷巖他们一伙人歇下,江槐琭不放心岑凛的身子才特意过来一趟,陪伴片刻后才依依不捨的互道晚安,各自回寝。 次日清晨云熠忻洗漱后,连饭也还没吃就带着外甥去祠堂祭拜。其实云熠忻彻夜未眠,天一亮他就在准备供品,为的就是祭告先人要让岑凛改姓云、上云氏族谱一事。这一路上他们舅甥俩已经聊过,彼此皆有共识。 云熠忻准备的祭品不多,但都是云璃还有他们父母生前爱吃的,酒也是这里最好的清酒。他对着牌位祭告后就把香插到炉里,合掌拜了拜,转头对跪在蒲团上的外甥说:「从今往后你就不是岑凛,而是我云家的孩子,改叫云凛。云氏由我作主,今日我就把你的名字上族谱,再找个好日子举行宴会,邀些相熟的朋友过来一同庆祝这件喜事,有空再去山下找官府的人报备一下就好。」 岑凛抿笑頷首:「是,舅舅。我一会儿就去看有什么好日子。」 云熠忻喊住要跑出祠堂的少年说:「慢着慢着,我来挑日子吧,挑好再跟你还有江槐琭商量。」 岑凛歪头:「和他商量?」 云熠忻笑睨他说:「我打算也把你们在一起的事庆祝一下,我认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朝堂或江湖上说话都有份量,让他们知道你们的事,往后要是有人乱传什么谣言,也比较好应对。」 岑凛一脸佩服:「舅舅想得真远啊。舅舅真厉害。」 云熠忻跟着他一起走出祠堂说:「这种事你也想得到,只不过你懒得想。我不希望将来你被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逼得和江槐琭远走他乡,所以要事先防范。」 岑凛确实是顾着眼下的开心幸福,有点懒得多想,听了云熠忻这番话才反省道:「对不起啊,舅,我近来太开心,得意忘形了。你有什么吩咐都告诉我吧,我会做好的。」 「好啊,那你首要之务就是养好身子。」 岑凛莞尔:「遵命!那我去找槐琭啦,之后也能带他来祭拜娘亲么?」 云熠忻点头,神情柔和道:「带他来吧,已经算是一家人了。你啊,既然有他在就忘了病痛,那还不快去找他?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好,那一会儿饭桌上见。」岑凛笑得一脸灿烂,挥挥手转身跑开。长廊边的紫藤花穗像瀑布一样,少年的身影像蝴蝶,又像幻影,眨眼就在繚乱的花间消失。 紫藤棚架离祠堂稍远,但馥郁醉人的花香仍是随风扑来,足以扰乱人心。云熠忻闻着能迷乱人的花香又躲回祠堂里,跪回蒲团上望着云璃的牌位发愣。祠堂里只有和着一些药材所製的檀香,沉雅的气味令人心神安定。 云熠忻跪在云璃的牌位前沉淀心绪,良久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像是想哭,又想笑的古怪表情,接着垂首掩面,发出沉闷哀吟,又过许久才抬起头继续对着牌位发愣。 「姐姐。」云熠忻对那牌位说:「那时岑芜也来过,和你一起祭拜爹娘他们,我也曾当他是一家人。还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美好的过下去,但她一走,美梦就醒了。 虽然你留下阿凛这么好的孩子,可岑芜没有珍惜,他不配有阿凛相伴,所以今日我便自作主张让阿凛回我们云家,认祖归宗。 其实他本来就是我们云家的孩子,姐姐你和爹娘往后就看着他吧,看着他和江槐琭平顺快乐的过好这一辈子。别的我也不求……但你要是有馀裕的话,也顺便保佑我一辈子都这么好看吧。」 牌位们:「……」 「你这么年轻就走了,永远都是个仙女,你弟弟我呢,也不想变老变丑啊。」云熠忻用只对自己人才会有的撒娇语气低喃:「姐,你在那里快乐么?还好你生了阿凛,有他陪我这么多年,不然我每天,无时无刻,都像在地狱,每天都想折磨岑芜,又逼着自己不要浪费心神去想这种事。 姐,最近我身边出现了一个人,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他对我应该是真心的。本来我也没有多想,可是每见一次面、每想他一遍,我就越来越觉得……他的喜欢跟别人的喜欢,对我来说好像不一样。若是没有这个人出现,我或许根本捨不得放阿凛走吧? 但这个人啊,他也是早晚要离开的,我想,起码留个好的回忆,好聚好散?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也不该讨不到就哭闹的。我失去你,但我没有糟蹋自己和阿凛,不像岑芜,我有时会忍不住猜想,他会不会原本就是在你面前装好人?你一死他就原形毕露了?要不然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坏,坏到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要害?何况那是他跟你的孩子。姐姐你说话啊,偶尔到我梦里也行……你不来,我就一直讲岑芜的坏话。」 云熠忻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抒发完心情后走出祠堂,看到雷巖站在祠堂外的青灰石砖道上,本来有些涣散的精神一下子凝定,雷巖站姿比两旁栽植的松柏挺拔,他立在原处故作冷静的欣赏着。 雷巖察觉云熠忻的眼眶微红,望着云熠忻的眼神变得格外温煦柔和,但也没有急着迎上前,许多东西离得远一些反而瞧得清楚,而他在云熠忻的眼中捕捉到了些许对自己才有的片片火光。 在这凝静对视中,云熠忻先感到有些尷尬,于是他问:「你怎么在这里?找我的?」 雷巖说:「方才碰见你外甥,问了他才过来的。」 「你是不是要下山了?」云熠忻语气里有不自觉的紧张。 雷巖好笑道:「我来找你一同吃早饭,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 云熠忻走下石阶往外面庭园徐行,雷巖也跟了过来,两人并肩走着。云熠忻说:「我无意逐客,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只不过你有官职在身,总不可能不回自己的岗位。」 「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打算卸下官职。」 「什么?」云熠忻诧异的停下脚步看他。 雷巖走到云熠忻面前问:「你眼眶红红的,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 云熠忻歛眸回避雷巖的注视,心情又因雷巖的决定被扰乱,他不答反问:「你真要辞官?为什么?」 雷巖用间聊的语气说:「其实那日离开水鹿寺以后,我就去找上面的人谈过此事,有些同僚祝福,但也有图僚想挽留。不过我去意已决,应该能顺利辞官,接下来就等我交接军务吧。」 云熠忻皱起眉心,抓着雷巖的肩膀追问:「你这么年轻,在军中还有大好前程,为何要辞官?」 「如今日子这么太平,我也不爱和朝中的人交际往来,不如辞官来得自在。」 「现在是太平,往后未必啊,你……」云熠忻察觉自己过于失态,松手退开了些。 「其实我就算不辞官,此时的局势也难以让我大展身手,除了日復一日操练兵将之外,虽然也有许多事能做,却都不是非我不可。」 云熠忻疑惑看他一眼,转身倚在长廊栏杆边说:「那也不是非得辞官吧?」 雷巖浅笑:「你不是想拓展海上商路?我可以帮你。」 云熠忻好笑斜睞他说:「原来是想在我这里谋职?」 雷巖摊开两手笑问:「不知云东家觉得如何?我这样的人是否堪用?」 「嗯……」云熠忻故作严肃的上下打量雷巖说:「出身、阅歷、武功都无可挑剔,体魄也不错啊。但要是我不用你,你有没有别的打算?」 雷巖对这回答似乎毫不意外,朗笑几声道:「你把我夸得这么好,我也是个不错的人才,应该多的是人想雇用我的?」 「是啊。那么你还是另谋高就吧。」云熠忻噙着笑意客气回应。 雷巖倒是没想到云熠忻真的不打算雇用自己,他脸上笑容尽褪,一脸认真跟云熠忻说:「但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 云熠忻没想到雷巖就这么忽然表白,眼里有一瞬的慌乱迷惘,但下一刻又恢復冷静,唇间含着一抹优雅笑意说:「我也很欣赏雷将军,只不过有些事还得长远来看,单凭一时衝动跟好恶而为,难免会留下遗憾。」 雷巖很快就明白云熠忻的心思和顾虑,他说:「我辞官不光是为了追求你,方才我说的那些理由也都是真的,你不必感到负担。 承然我也确实是为了私心而辞官,却只挑了其他的理由讲,因为我不希望你感到这份心意太沉重。」 「但你还是说了啊。我认为你没必要辞官,不过要是你当将军当得不爽,想离开也无可厚非。」云熠忻神色平静的回应,心里却怦怦乱跳,脑子一团乱,他心想这个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云熠忻展开褶扇掩住下半张脸,有谁被这么表白不会开心的?但他不能就此退守,于是垂眼沉默了会儿说:「方才我也说了,我欣赏你,但这不过是一时的。世间有那么多人,谁也不是非谁不可。我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想与之朝夕相处,对方心里只能将我摆在首位,因为我也会这么做。 雷将军,现在虽然日子太平,没有战事,可是世事难料,倘若有天发生战事,你肯定是要上战场的吧?不管你是不是将领,你也捨不下苍生不是?」 雷巖闻言思忖了下,带着淡柔笑意頷首道:「不过这点你也一样啊。虽然你不是官场或军中的人,但你有在乎的人,倘若天下大乱,你肯定不会独善其身,所以你跟我是一样的。你想寻觅能朝夕相处的伴,那个伴不能是我么?」 云熠忻无法再直视雷巖那炽热的目光,那番话说得正经却又令他动心,他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推拒这人的心意。他不是不能迂回敷衍,可是对方若是雷巖的话,他便敷衍不了啊。 雷巖上前握牢云熠忻的手说:「熠忻,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放得下军职,放不下你。我就想和你好,你答应我吧?今日你不答应,明日我再来求你,明日你还是不允,我后天再来。」 云熠忻蹙眉,故意抽手轻斥:「你、你这样很烦人啊……」 雷巖浅笑:「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是有我的,我们互有好感。倘若换了别人,我根本不会多瞧一眼或放在心上,更不会互相纠缠。」 云熠忻听雷巖都把话讲开来,而他心中也喜欢雷巖,何不顺水推舟接受呢?他优雅眨眼,眼神由嗔转柔的睞人低噥:「行了,我知道了。我好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雷巖拉着云熠忻的手,眨着炯亮双眼询问:「你不拒绝,就是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云熠忻抿了下嘴掩饰笑意说:「都这么明显了你还问?」 「真的?我太高兴了!」雷巖开心不已,倏地抱住云熠忻往其侧脸重重亲了一口,见到云熠忻懵住的模样太好看,又在其唇间啄了下。 云熠忻被雷巖的亲吻吓了跳,他拍了拍雷巖的肩膀说:「你冷静点啊。」 「冷静不了。我心里太欢喜了。」 云熠忻瞧男人喜不自胜的样子,脸上也浮现含蓄温柔的笑意:「嗤,真是的。」 到了一早用饭的时辰,云熠忻和雷巖一同去主屋的厅里,云熠忻一见外甥和江槐琭就问:「阿凛,你们等很久了?」他说话时朝一旁的僕人使眼色,让他们上菜。 改姓的云凛说:「也没有,我们也是刚刚才过来。」 云熠忻多看了外甥一眼,发现少年的唇殷红微肿,心中有所料想便识相的不去多问,反而是雷巖盯着江槐琭的颈侧疑道:「江老弟,你这是怎么搞的?给虫子咬了?这里这么高的山上也有蚊子?」 江槐琭好笑的瞄了眼云凛,一手摸了下颈侧瘀红处说:「是隻很凶的虫子,不过特别漂亮。我已经抓住了。」 雷巖从江槐琭的反应猜出原因,知道这小两口方才在忙什么,因此半开玩笑道:「哦,你想养起来?」 江槐琭替雷巖斟茶水,笑应:「嗯,养看看会不会成精。」 他们的交谈令云凛听得越发羞臊,他默默吃着刚端上来的小菜不作回应,雷巖和江槐琭也各自喝了一口粥食,就在他们以为这玩笑结束之际,云熠忻忽然说:「成精后会吸食精气,江大侠你受得了么?」 「噗──」云凛扭头把嘴里的饭菜喷了出来。 云熠忻拿帕子递给外甥,咋舌轻喃:「唉呀,傻孩子,怎么吃成这样?」 由于雷巖还得回京辞去官职跟交接军务,因此他只多待了一日就下山,临行之际,云熠忻把惯用的褶扇交给他说:「山下炎热,你带着这把扇子吧。其他的事等你下次来找我再说。」 雷巖接过扇子,目光痴痴的望着云熠忻问:「其他的事?」 「你不是说要帮我拓展海上商路?」云熠忻轻笑了声:「刚好我山上也待腻了,或许也跟着你一同出海。」 「熠忻!」雷巖难掩激动注视云熠忻,连旁人都瞧得出来。 「行了,下次再细谈,你先冷静,其他人都在看。你……」云熠忻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想像,他怎么觉得雷巖好像一隻大狗? 轮到江槐琭和雷巖话别时,后者已经冷静不少。江槐琭说:「巖哥,一路顺风。你回京后就等着我和小凛的帖子吧。」 雷巖用力拍江槐琭的臂膀,一脸欣慰道:「我一定来吃你们的喜酒。小凛你要养好身子,别让你舅舅担心。」 云凛頷首微笑:「我会的。苦药我都努力喝光了,还让槐琭给我按摩跟针炙,我现在气色很好啦。」 雷巖跟他们轮流道别就带着部属们下山,许是因为这一带皆为云氏的地盘,并没有九狱教的人来作乱,雷巖一行也很快就返回京城。其实他的决定有不少人反对,雷家多数人都不能接受,好在家中老母亲疼惜他,说服其他族老。雷巖此行主要也是为了安抚好家族宗室,至于朝堂纷乱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渐渐平息了。 夏末,雷巖收到琳霄天闕递来的喜帖,琳霄天闕的少主云凛要和江槐琭结契,这时九狱教刻意散佈的谣言也逐渐传开来。许多人都在传当代大侠江槐琭和九狱教的混世小魔头走得亲近,一些戏台、茶楼里都有人藉此编造故事,他们说小魔头岑凛用了各种手段勾引江槐琭,骗其感情。 雷巖对谣言嗤之以鼻,在京城准备贺礼也一面替他们闢谣。和琳霄天闕为伍的同道朋友们多半也选择相信云熠忻,他们多是有家世底蕴的人物,而且和云熠忻有生意往来,为了长久互利的关係,也会动用一些人脉和方法为琳霄天闕反击谣言。 因此不久以后又多了一些故事版本,说的是九狱教恶徒强娶琳霄山仙子,仙子遗下一子便陨歿,九狱魔头显露本性虐子为乐的故事。 *** 云熠忻的生辰是七月初七,而江槐琭和云凛结契的喜日就定在七月初八,他们打算一连两日都设宴庆祝。在这之前的几天里就陆续有客人们抵达琳霄天闕,云熠忻和云凛,以及成为一家人的江槐琭一同招呼这些宾客们。江槐琭在江湖上的名声传得很广,一来是因为他是萧秉星唯一的亲传弟子,二来是他收拾不少恶徒,却又行踪神秘,不少人都想一睹其真面目。 有些妙龄女子会藉故要游园,在园林间找寻江槐琭的身影,或是藉口说要问候主人,途中绕了许多回廊,窥看江槐琭在空旷处教云凛练剑习武。 云凛执剑缓缓的运功,演练着江槐琭教的招式,等到休息时就察觉附近又躲着一些人在看江槐琭。他接过江槐琭递来的茶水喝,擦汗时说:「好多人来看你,有男有女,老的可能碍于面子不方便跑来偷看我们天下第一的大侠吧。」 江槐琭说:「天下第一是我师父,不是我。我也不是什么大侠,我是你的槐琭。」 这话把云凛哄得飘飘然,但他仍微噘着唇嘟噥:「那是你觉得,他们可不这么想。」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你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江槐琭盯着少年练武发汗后微红的面颊,拿指背轻蹭,替其撩顺鬓边碎发。然而不管他做得再多好像都不够,心里只会生出更多想与之亲近的念头,彷彿成癮一般。 「谢谢。」 江槐琭看云凛抬头对自己道谢,不知谢的是他的真心话还是这些以照顾为由的举动,他不顾附近角落躲了多少人偷看,捧起云凛的脸在温软的小嘴上亲了下,再压着唇细抿、轻舔。 云凛被吻得发懵,回神后捉着江槐琭的手腕低语:「有别人看,你、你怎么这样……」 江槐琭看少年的脸比方才更红,半垂着桃花眼羞于和他相视,他愉悦低笑了声,反握住少年的手说:「知道你怕羞,不闹你。但你记着,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随时想对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云凛瞧出他可能是想对其他人炫耀,哭笑不得:「什么都行?那我要是打你呢?」 「也行啊。」 「我毫无理由就发脾气打你呢?你也不恼、不躲?」 「你让我躲,我就躲。」 「那这不是犯贱么?」 江槐琭扬起一抹极其优雅醉人的笑说:「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我就不是贱。不过,就算是贱又如何?我乐意。就算你把我剁碎,烧成灰,那也没什么。无论多少世界,无论几世,我只允你挥霍我的一切。」 云凛越听越懵,这话让他颤慄,有点心悸,甚至是毛骨悚然,他不是会相信这种话语和感情的人,但偏偏他就是对眼前这人、这个灵魂深信不疑。 江槐琭发觉云凛愣住,有些无助的望着自己,握起他双手温声关心:「手有些冷,我吓着你了?对不起,本不该讲这些,只是想起前几世的我们,我想让你知道,我……」 「不要抱歉。」云凛对江槐琭靦腆微笑:「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刚才说的那些是玩笑话,你别当真,我怎么捨得伤害你。如果我做那种事,一定是我被谁操控了,或者那不是我。」 「我知道。」江槐琭将身形比自己娇小的少年拥入怀中,爱怜的亲了亲他的发旋。 附近藏匿着看戏的那些人们又默默的退避远离了,毕竟非礼勿视,他们就是好奇凑热闹,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失礼的事。 很快就展开一连两日的宴席,云熠忻收获不少礼物,也回敬许多各方搜罗的宝物给朋友们,席间还有不少人向云凛跟江槐琭贺喜。云凛对自家以外的人的态度都算不上热情,不过他的模样温顺乖巧又单纯无害,即使什么也不说、面无笑容坐着吃喝也能招人喜欢。江槐琭早就知道云凛有多受欢迎,所以一直陪在一旁帮少年挡酒。 云凛并不嗜酒,能专心吃东西也乐得开心,但他也因此发觉江槐琭的酒量惊人,别人都醉倒了,江槐琭还能清醒应对各式各样的客人,而且江槐琭喝再多酒也不脸红,看得他很是羡慕。 云熠忻在席间说:「诸位朋友你们看,你们看看我这个外甥,他啊,他是岑芜那魔头的孩子没错,但岑芜从来没有像个父亲一样教养过他,是我把他救回来,带在身边好好教养着,你们不少人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你们说他像是混世小魔头么?」 「当然不是啦。」宾客们纷纷回应。某山庄庄主跟云凛说:「叔叔我也是看你长大的,叔叔知道你是很好的孩子。」 另一位女侠附和道:「就是啊,凛儿从小就懂事,帮着自己舅舅的忙,那乖巧聪明的样子真是求也求不来的,我真希望自家那几个孩子多学学你家凛儿呢。」末句是对着寿星云熠忻讲的。 「会轻信九狱教谣言的,本来就是不清楚江湖事的人,也没必要在意啦。」 「对啦,对啦。再有这种谣言被我听到,我一定站出来说公道话。」 江槐琭听他们越讲越浮夸,好笑的看着把食物塞鼓两颊的云凛,云凛手里拿着果子回瞅他,他微笑摇头:「没什么,大家都夸你呢。」 云凛被江槐琭摸脸颊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继续享用美食。 在场可能只有江槐琭看得出来云凛这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并非是什么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年,而是纯粹懒得理人罢了,何况少年此时眼前有更重要的东西──美食。 眾人边喝酒边聊,云熠忻听宾客们轮流夸自家外甥就开心得意,亲自拿酒壶替他们斟酒互敬。雷巖担心云熠忻喝多伤身,也会找理由替人敬酒,有人问起云熠忻说:「云东家,这位雷将军和你是近来认识的朋友?」 云熠忻瞄了雷巖一眼,微微勾起唇角说:「这位雷将军本来是我朋友,不过呢,现在已经不能算是朋友了。应该说,是我的意中人。」他掩嘴闷着一个小酒嗝,看起来像在窃笑。 雷巖听见云熠忻这么说,心中欢喜不已。其他宾客就更加意外了,他们没想到云熠忻的桃花如此多,感情却会这么快就定下来。 云熠忻的生辰一过就迎来处暑,再不久就要入秋,但琳霄峰早就开始变冷了。喜宴结束后,客人们也陆续下山,云凛和江槐琭多待了两日才去向云熠忻道别。 琳霄天闕几乎所有人都来送行,云凛一一向他们挥别,然后走到云熠忻面前说:「舅舅,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太想我。」 云熠忻敷衍点点头:「嗯、嗯,好。」 「你不要老是照镜子。」 「嗯。」 「衣服少作几件,好多新衣服都还没穿呢。」 「没事,都能穿得下啊。」 「太浪费啦。」 「好啦。」云熠忻被念怕了,反过来念他说:「你也是要早点睡,最好天黑就上床就寝,我们江神医都说了晚睡对你的心疾不好,对什么都不好。」 「喔。」 「喔什么喔?衣服多穿点,穿暖和,要是着凉了我就去骂你。」 「喔。」 「我还骂江槐琭!」 被逮到软肋的云凛乖乖的低头改口:「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啦,你不要骂他。」 云熠忻露出了得胜的笑容,还朝外甥身旁的江槐琭昂首挑眉笑了下。 这天的清晨很冷,草木结霜,江槐琭拿轻软的白狐裘把云凛都裹严实了才带出门,云熠忻知道江槐琭很疼惜云凛,所以说服自己安心放手。 「好了,出太阳了,一会儿路上的霜都会融化,路也会变滑,你们路上当心点。」云熠忻摆手催促他们说:「你们去吧,不必太掛念我。想回来的话,随时都能回来。」 雷巖站在云熠忻身边对江槐琭他们说:「你们不必太担心熠忻,这次我留下来陪他,他不会太寂寞。」 云凛和江槐琭手拉着手,在舅舅、雷巖和其他人目送下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吸了下鼻子回头奔向云熠忻。云熠忻展臂抱住少年,笑着念他说:「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快走啦。」 「舅,以后中秋、过年、清明,我都会回来的。」 「好,好。」云熠忻挥手,眼眸含着温柔笑意目送外甥和江槐琭,直到他们身影被云嵐掩没,他仍在原地站了很久。 雷巖轻唤:「熠忻。」 云熠忻垂眼低喃:「方才我差点想衝过去留住阿凛,他才刚转身背对我,我就已经觉得好寂寞……」 雷巖知道没有任何言语能安慰此刻的云熠忻,只好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云熠忻本来以为自己还算平静,被雷巖这么一抱就眼鼻发痠,埋首在对方颈窝闷闷道:「你说了陪我,不许食言,否则,天涯海角我都找你算帐。」 雷巖听他用撂狠话的方式撒娇,爽朗笑了笑说:「你想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 云熠忻话音低哑道:「那就天长地久吧。」 「求之不得。」 另一头,云凛和江槐琭走在下山的路上,由于这里山势多变而险峻,离开琳霄天闕的范围就需要有适应此境者带路才能免于遇难,因此从前云氏一族就在山中筑了两条秘道,其出入口在天闕外半里处的瀑布旁,瀑布两侧各有一座八角亭,打开机关就能看见亭台下的通道。 一个能通往地势较平缓的半山腰,琳霄天闕的人都知晓,而另一座亭中秘道仅云家人有钥匙能开啟机关通道,能直通山间另一座瀑布,虽然要走一段山路才能下山,却离官道意外的近。 云凛拿的钥匙是云家人才有的玉石,他和江槐琭说:「这个也是舅舅给我的,以前我都是走另一处秘道。以后你也会有一个。我们走吧。」 江槐琭一手拿着入口处取来的火炬,另一手牵着云凛。秘道幽暗,不过也没什么蛇虫鼠蚁躲藏栖息,他察觉云凛有些不安就问:「你害怕?」 「有一点。我没走过这条秘道。」 「不怕,我陪着你。」江槐琭回头对少年微笑,然后哼着小时候师父教的歌谣给云凛听。 两人随意间聊着,感觉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到出口处的亮光,还听见外面的瀑布水声。云凛说:「从这里再走一段路就能骑马或乘车了。舅舅让人备了马车给我们。」 江槐琭绕到少年面前蹲低:「上来,我背你过去。」 「嗯。」云凛靦腆笑了下,趴到江槐琭背上。 他们找到马车,以防万一,江槐琭把马车检查了一番才让云凛上车。云凛拉着江槐琭的袖子说:「我跟舅舅以为那个人会来捣乱,可是他和九狱教都没动静,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安心了?」 江槐琭摸云凛的头,又捧起他的小脸轻啄其眉心、鼻樑和唇,温声细语道:「你舅舅安心的让你跟我走,你就安心和我一起吧。有我在,谁也不能再伤你分毫。」 云凛听完抿笑说:「也对,何况他要闹事也早就出现了?我们走吧。你说你住的地方在哪儿?」 「比京城还南边的小城,你应该会喜欢那里。」 「为什么?」 「很多好吃的。」 云凛一听笑出声:「讨厌啦。我看起来这么贪吃?」 「呵。」江槐琭笑而不答,专心驾车赶路,偶尔和车里的少年间聊几句,或是听少年哼歌给他听。 江槐琭的感官极其敏锐,原以为是错觉,但他驾着马车越过河谷进入小镇,越发肯定有人在跟踪他们,而且离城镇越近,对方跟得越紧。他将马车停到客栈,就带云凛随意走进一间成衣铺。云凛有些疑惑:「你要买衣服?」 「看看。」江槐琭压低嗓音和云凛说:「我不想吓你,不过这一路上有人在跟着我们。」 「九狱教的?」 「没看到对方的样子,对方在野外没有刻意收歛杀意,但是现在又藏得很好。你不要落单,跟紧我。不过别怕,有我在。」 「好。」云凛看江槐琭的神情泰然自若,他也不那么紧张害怕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捌 江槐琭和云凛并不是真的要在成衣铺买东西,于是两人又回街上晃,云凛轻揪着江槐琭的袖子小声问:「我们再绕一会儿?」 江槐琭同意道:「往人烟少的地方走,对方应该就会现身,万一打起来也不会波及无辜。」 江槐琭恰好介绍这座小镇,也让云凛稍微转移注意。镇上的人多半生活富庶,比起许多地方的居民住茅屋,这里多为瓦房,不少民户甚至有二、三楼高,屋里屋外栽植了花卉草木,有的居民还会愜意提着鸟笼去茶楼或聚会的广场找亲友饮茶间聊,集市里则有不少外地来的商人和摊贩,到处都热闹。镇上还盖了不少凉亭和桥樑,走累就能找到地方歇脚或赏景,镇北有座高塔,传闻曾是某高僧讲经说法之处,那里每逢春夏之交都有不少珍贵花卉能供人观赏,亦是处名胜。 江槐琭带云凛朝人少的小巷走,两旁皆是白墙黛瓦,路边有盛开的绣线菊,小白花聚生得团团簇簇,招徠许多蝴蝶採蜜,民户屋院里的夏季花木也伸展出来,有些小门都像是要被花叶掩没一般。顺着小巷里的路拐弯,能见到路的尽头通往稍远处的树林,这一带静謐无声,都是人家后院隔出来的小路。 「都已经走到这里,再往前没路了吧?」云凛问完逕自往前再走几步,有颗圆球从路旁花丛滚出来,乍见就是一团污黑的东西,瞧不清楚是什么。他回首看江槐琭,后者立即上前抬手轻掩住他的双眼说:「别看。」 「是什么?」 江槐琭瞥了眼不远处的圆球,其实是发髻早已散乱,又因血肉沾黏在一起的头颅,他不想隐瞒云凛,也想让对方心里有个底,于是答道:「没认错的话,是花成欢。」 同一处花丛里又接连滚出其他头颅,应该是有人将头颅事先堆放在那角落。 云凛把江槐琭的手拿下,在江槐琭陪伴下又走近几步看清那些人头。它们有的已经开始腐烂发出恶臭,只不过先前离得远,又有花香掩盖,现在离得近就被熏得皱眉。 「还躲着不出来么?」云凛虽然厌恶九狱教的人,在被欺负时也动过杀意,但他并不嗜杀残暴,讨厌的话眼不见为净就好,也不是非要取人性命。这堆人头都是找过他麻烦的九狱教教眾,而且有些武功颇高,能短时间取得这些人首级的,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的教主岑芜了吧。 岑芜从小巷岔道走出来,着一身醒目红衣,浑身乾净不沾半点血跡或腥气,却整个人都流露出一股戾气,诡异的是他的表情异常平和,看着云凛的眼神称得上是温柔。 云凛从未见过岑芜有这样的神情,儘管他也觉得岑芜眼神很温和,但他却打从心底感到悚惧,幼年就对生父怀有的阴影令他僵在原地难以动弹,直到江槐琭用力握了下他的手,然后站到他面前以己身相护。 岑芜原本眼中只有少年,看见高大男人以身形遮掩少年后,彷彿才头一次正眼看着对方,他话音低冷道:「我和孩子说话,你一个外人,不想死就滚远。」 江槐琭态度沉着而镇定道:「我是小凛的伴侣,自当陪伴他,守护他。你虽是他生身父亲,但从未真正照顾过他,也不曾真心和他相处。纵有血缘也难以连系感情,说起来你才是外人。而且你来找他,为何带上这么多人的首级?明知他有心疾,禁不住惊吓。」 听到江槐琭平静指责的最末句,岑芜也有点后悔的皱了下眉,随即又死死盯着江槐琭,目光彷彿要穿透对方看见自己的儿子,他隔空解释道:「孩子,爹一时忘了你会害怕,所以才有此疏忽。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才把曾经欺负过你的人都解决。你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番解释让云凛越听越愤怒,他走到江槐琭身旁瞪着岑芜说:「一直以来最常欺负我的人不就是你?他们不过都是看你脸色办事,你才是害我饱受欺负的罪魁祸首。」 岑芜眉心皱得更紧,他辩解道:「那是他们自己会错意,我要是真想欺负你,何必让人找上好的工匠做你的少主令牌,你扔了、弄坏了,我都叫他们再做更好的,直到你满意为止。只要让人知道你是我儿子,谁也不敢欺负你。」 云凛冷哼,嗤笑回嘴:「是么?你在他们面前说我是狗,说我杀死母亲,不只当别人的面讲,你当着我的面也是这样骂的,骂我贱,身上不配流你的血,怎么生出这种没用的垃圾,甚至喝着酒抱着女人一直说我的不是。 而且一旦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的儿子,那些自詡正道的傢伙还能留我性命么?你把教眾做的事全赖给我,让我被当作另一个魔头,还敢说是为我好?」云凛讲到这里仰首失笑:「罢了,我早就对你不抱期望,只求你不要来烦我。」 岑芜听儿子这般数落自己也没像从前恼羞成怒,而是直接略过这些不去辩解,转而说:「云璃的事已经过去很久,过去为父确实没有尽责照顾你,但我想了很多,我们终究是父子,只要你肯回来,我们就拋开过往,重新开始吧。」 云凛没想到岑芜能讲出这种厚顏无耻的话,还朝他伸手,他冷漠看着岑芜说:「你要是能改早就改了,不会至今才忽然说自己想通了,何况你心底始终还是因为母亲的事怪我、怨我,哪天你喝醉又要打骂我,我有几条命能让你玩弄? 岑芜,我已经不是岑凛,改姓云了。你带那些人头走,我也不去报官,往后我们死生不復相见,各自安好吧。」 岑芜本来温情款款的脸瞬间冷下来:「是云熠忻叫你改姓,还把你教成这样,这些我也都能不怪你,只要你现在和我走,我保证往后都对你好,不会再欺负你了。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云凛厌恶岑芜反反覆覆、扭曲事实又怪罪他人的说法,但他心中仍是害怕,于是挽着江槐琭的手和岑芜说:「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你走。」 江槐琭摸着云凛的手无声安抚,也始终对岑芜保持警戒,因为他知道对岑芜讲什么都无用。他曾听说过岑芜不少事,岑芜当年是横空出世的少年英雄,丧妻后却成了数个帮派推举的魔教教主,所以他也一度怀疑这男人是不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导致性情大变,直到后来听云凛描述自己的童年阴影,他才认为岑芜就是个卸下偽装的魔头,假借丧妻之痛的名义为恶罢了。简单来说,岑芜或许不是自弃沉沦,只是原形毕露。 「过来。」岑芜明显失了耐心:「凛儿,爹这次是真心的,再也不骗你了。你过来,有什么话我都听你讲。」 云凛被岑芜那种异常温和的态度吓住,反而紧挨着江槐琭问岑芜说:「你究竟是想通了什么?忽然变了态度,要我如何信你?」从前岑芜是最没耐心的,今天说不定是他听到岑芜讲最多的话,还都不是骂他的难听话。 岑芜把一颗人头往墙边踢,挑眉摊手道:「我为你把他们都弄死了,还不能证明么?如果这样还不够,那要解散九狱教也行。你要我怎么做?」 云凛越发不安:「过去十多年没有我,你不也是照样当你的大教主?怎么现在非要我跟你走?你究竟有何目的?」 岑芜盯着那个身形娇小、脆弱,似乎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少年,他垂眼沉默良久,其实少年的疑问他也想过。从前他恨不得折磨这孩子,即使分隔两地也不打算放过,但自从那日他衝动将人打得吐血后,脑海就不停浮现少年怒视自己的眼神,那充满火光与生气的眼神和病弱的身躯不一样,莫名吸引他,也令他越想越后悔。直至此刻,岑芜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少年变得执着,他就是想带儿子回去,所以顺着心里矇矓模糊的想像说:「我身边有无数追随者,可是我跟谁都不亲近,也不信任他们。你是云璃为我生下的孩子,我过去做错了,如今想弥补也不成么?」 云凛淡漠道:「你的儿子岑凛,已经被你自己杀死无数遍了。我如今是云凛。不过你要是真心想弥补,那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不可能!」岑芜激动得上前一步:「我们是父子,谁都不能阻止我见你!」 江槐琭再次护在云凛身前,神情比适才还要沉冷,一字一句说道:「小凛不想再见到你,从今往后,我便不让你再出现。你是他的梦魘,是他过往沉痾,是你自己了断与他之间的亲情。」 岑芜再次和江槐琭对峙,他忽然挑眉,露出邪魅且有些轻浮的笑容说:「原来凛儿不和我走,不全是云熠忻教坏的,如今还多了你这个阻碍。」他想起刚才这人自称是凛儿的伴侣,逐渐露出纳闷不解的表情:「凛儿你……喜欢男子?」 云凛蹙眉躲在江槐琭身后,一点都不想再回那疯魔头任何话了。 「他不是喜欢男子,他只是喜欢我。」江槐琭微微侧首向身后少年说:「你躲远,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我会去找你。」 「我会离远一些,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但我绝不要扔下你一人。」 江槐琭勾起唇角轻声回应:「好。」 岑芜自詡武功天下第一,多年以来没有对手,这也是为什么他受到九狱教教眾崇敬倚赖的原因。是以他根本不将眼前的江槐琭放在眼底,他冷声道:「我武功如此之高,你一个黄口小儿就不怕横死?」 江槐琭说:「熟高熟低要真正交手才知道。」 岑芜扬起轻蔑的笑容:「等我杀了你,就能将我儿带回正轨。我会为他找世间最美丽最好的女子,而不是你这样的……」 话音未落,江槐琭宛如飞箭一般衝向岑芜。岑芜暗自诧异,在感受到杀意的瞬间扭身闪过,虽然对方未执兵刃,却也如他一样能徒手释出剑气,而且凌厉不逊于他。 江槐琭懒得再和岑芜囉嗦,只想快点解决这麻烦,好让云凛安心,但他也清楚岑芜确实武功高深,所以他接连出招,不想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 岑芜看见江槐琭拳掌变换灵妙迅速,也凭本能应对,藉力腾空之际看清江槐琭下盘破绽,他如猛虎落地,蓄劲出掌。然而江槐琭却是故意露出破绽,藉巷弄间狭隘地势飞至高处,整个人宛如利剑般朝岑芜下坠攻之。 岑芜不打算闪避,高举双手接招,提足了内力挡下江槐琭,两股浑厚内力相抗,他脚下地砖迅速被辗裂。他没想到江槐琭此招势如重剑,接招的当下竟感到体内一阵血气汹涌,看来萧秉星的弟子确实有些棘手。 云凛身形掩于花木间,离了一段距离观望他们相杀,饶是他武力低微,但以他跟着舅舅多年浸淫武学,多少能瞧出那二者打得激烈,是谁都难以介入的。他们的武功太高,自身就犹如上乘兵器,若带了不称手的武器反倒成了破绽,因此双方仅凭拳脚相搏。 岑芜仗着多年走闯江湖的经验,总能立即应对江槐琭的突击,江槐琭中了他一掌而以单膝跪立之姿被推远数尺,吐了一口血出来。 云凛见状心头一惊,但他见江槐琭并无怯退惊惧,反而还笑了声,只好说服自己相信对方。 岑芜昂首睥睨江槐琭问:「笑什么?」 「你方才一掌可是尽了全力?」 「对付你这样的小子,七成功力足矣。要我使出全力岂不是被人笑话死。」 江槐琭以指腹抹去唇间血跡,平静说道:「那也没能断我筋脉、毁我肺腑,不出全力,你会后悔。」 岑芜狐疑睨视他,冷哼一声:「有遗言也不必说了,没人会听的,去死吧。」 这次岑芜先发功出招,一样势如雷电在窄巷花雨间翩然翻飞,像一朵带煞的红云,他和江槐琭缠斗。两人掌风之劲皆有劈山摧岳之势,剑气更犹如狂嵐暴雨般横扫四射,满树花叶在无形的杀气里飞舞旋落。 捲起的风沙逼得云凛不得不瞇起双眼,他看岑芜不停变招、出招,似乎佔了上风,可他认为岑芜太过讲究多馀的东西,招式繁杂华丽、气势逼人,却都未曾真正重创江槐琭,反倒是江槐琭无论攻防皆无多馀的耍弄,招式朴实,只是不知为何尚未直击岑芜要害,难道两者修为当真悬殊? 云凛想起以前看舅舅练剑时说的话:「习武就跟做人一样,太贪心反而不得要领,难以专精。」 当时他也问过舅舅:「那为何传说中天下第一的萧秉星可以什么都学得专精呢?」 云熠忻笑回:「人家也不是一次就把全部的武功都学齐了。应该是打好了基础,再慢慢发展、延伸,像大树茁壮那般,不过他们有他们的武学奥秘,外人也难以窥知。可能萧大侠所学的『大树』能『接枝』开出不同的花与果,但是贪心的人就想一次把想要的种苗都拿来养,也不管适合不适合。但你说的也没错,萧大侠的『接枝』成树,最初应该也是贪心的,端看学的人如何取捨了。」 云熠忻生得俊美,也爱好风雅事物,但练武却很实在。而岑芜此时正是那个贪心者,既要耍得好看,又想杀伤对方,比起一心要打败他的江槐琭自然多了不少杂念。 高手相杀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巷子里的风声只比平常古怪些,若不仔细靠近去听,也不会听见墙面和地砖碎裂声,飞旋的花叶繚乱迷眼,即使远处有人经过也瞧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云凛观望着这些动静却逐渐被勾起过往阴影,感到慌乱的他双臂环抱自身并缓缓蹲在墙角边。他小时候就在九狱教里见过各种残忍的景象,砖墙碎裂声在他听来就好像骨骼断裂的声音,叫嚣的风声彷彿是受虐的人们在哭喊,他每日都害怕自己死掉,在舅舅潜入九狱教救他以前,只有梦中的人能陪伴他。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喃喃低语:「槐琭,一定要平安无事。槐琭……」 江槐琭并非有意拖延,对他而言,岑芜也是相当难应付的对手,他用不少虚招试探,虽然受了些伤,却都没有被重创要害。他在试探与等待,试探岑芜的武功高低、攻守变招等习惯,同时也在瞒骗对方,并且等待最佳的时机,给予最终一击。 在此之前,江槐琭多半处在守势、劣势,他看见岑芜逐渐升高的骄傲和自大,还有那眼里的疯狂与嗜杀,再无冷静可言。 「如何?」岑芜双手呈爪凌空挥击,释出的剑气画破江槐琭的衣袖,周围墙体也越发斑驳,他看着江槐琭狼狈的样子得意大笑:「再大放厥词啊?我扬名江湖时,你尚不知在何处吃奶,哈哈哈哈──」 江槐琭迅速掷出一支细长柳叶镖,动作快得肉眼难辨。 岑芜扭头叼住暗器:「呸。」他目光如蛇盯住江槐琭说:「正道侠士也用暗器伤人?」 江槐琭看着被吐开的暗器轻哼一声,竟笔直走向岑芜。他这样本该破绽百出,但过于坦然无畏的姿态,隐然有种居于高位者的威严霸气,反而让岑芜不知从何下手。 岑芜为自己的迟疑和几不可察的退怯感到自厌,紧皱眉心咬牙道:「你找死。」 江槐琭轻叹:「长年纵慾,沉沦酒色,有再高强的武功,你这身子也在内耗了。岑芜,你不年轻了。」 「去死!」岑芜认定这小子无技可施才会想要取巧丢暗器,而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会连这样的后辈都无法立即诛杀,甚至尚未能重创其要害。他烦躁不已,气急败坏,因此看到对方走来就想也不想出爪朝其心口招呼。 岑芜衣着完好,身上也不见太多明显伤处,反观江槐琭衣衫有破损,最初还被打得吐了一口血,然而两者心神状态却恰恰相反,岑芜眼神已然陷入疯狂,江槐琭却依旧沉定自若,真正狼狈的是谁,似乎显而易见。 江槐琭比稍早还要更悠然自若的样子,交睫之间出手就拂开了岑芜的剜心爪,另一手貌似随意的拍在岑芜肩上。 蹲在远处观战的云凛懵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岑芜会像落叶般飘零落地,而且躺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至于岑芜或许才是那个最震惊的人,他万万没料到姓江的小子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仅拍了他一掌就令他筋脉俱损,儘管没什么外伤,内伤却相当严重。除了年少时在江湖冒险,岑芜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濒死的恐惧,他不敢妄动,怕一动会令内伤更重,只能就这么瘫在地上不时呕出鲜血,身躯不由自主的抽搐、颤动。 剎那间的衝动和失误,岑芜就从天上的红云落地成泥。他馀光看到姓江的小子彷彿闲庭信步一般走来俯视自己,并对他啟唇低语:「你该庆幸小凛在看着我们,所以我留你一命。我不想让他看着我杀你。」 「为……」岑芜咳着血,瞪大双眼问:「为何要,装作……」他不解,姓江的分明能更快杀了他,却要耗那么多心力装模作样,耍他么? 江槐琭瞧出岑芜的疑惑,他背对云凛自言自语般轻喃:「难得的机会,我想让小凛心疼我。」 「噗咳、咳──啊啊啊……」岑芜咳了满嘴的血,张口哀号,心道:「你小子该死的有病!」他没想到儿子找了这么一个恐怖的男人作为伴侣,武功高得离谱却又要偽装,利用他製造受伤的样子去讨他儿子心疼,简直是个疯子! 江槐琭垂首盯着岑芜,眼神幽深冰冷得像无底深渊,他却扬起一抹极其好看的笑痕,以低沉柔和的嗓音说:「小凛不想再见到你,这是他此生对你提出的唯一要求。你办得到吧?」 岑芜与之对视,难以名状的悚惧油然而生,那简直不像人会有的眼神!在此之前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疯,毕竟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会儿他竟遇见一个比他更疯魔的傢伙,萧秉星怎会收这样的人为徒?莫不是也被这人给骗了?他实在想不透,却根本无暇思考这些,只凭求生的本能颤抖、点头。他心中难捨凛儿,可他此生绝不想再被姓江的小子盯上。 云凛不明白岑芜为何忽然激动得狂咳、吐血,那两者之间的气氛好像又缓和下来,接着就看到江槐琭转身朝他微笑,那笑容足以令眾生倾倒,他思绪泛白了一瞬,还没彻底回神,身躯已经急急忙忙奔了过去。 「你的伤重不重?」云凛紧张得不得了,虽然身形相对轻瘦,但仍是努力扶着江槐琭说:「我们去医馆。」 江槐琭温煦微笑道:「不必,我自己就懂医术,何况你不是也懂么?我伤得不重,你帮我抓些药就好了。」 云凛转头看瘫在地上的岑芜,心中意外的平静,既不像幼时那样发怵,也并不可怜对方,他问江槐琭说:「他带了那么多人头,我们要不还是报官吧?」岑芜也听见这话,气恼得又呕出一口血。 江槐琭转身拥住云凛说:「那我晚点请管家去报官。」 「管家?你家里还有管家啊?」 「是啊。为了随时让我心爱的人过上好日子,我接收前人留下的產业后,也是花了点心思经营生意的。算不上非常富有,但应该还是够你吃穿玩乐。我们回家吧。」 云凛听他说「回家」就感动得漾起笑脸:「嗯,回家。」 岑芜瘫在巷里,馀光矇矓望着儿子和那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弯曲小巷里,心中悲愤不已。他比最初更想将儿子抢回来,但一想到姓江的小子警告自己那模样,恐惧好像不停往他内心扎根,他甚至一度怀疑姓江的小子根本不是人。他的胸口越来越痛,浑身都难受,夏日耀眼的阳光照落在这条小巷里,他却还是被恐惧与绝望慢慢湮没。 *** 江槐琭和云凛从客栈要回了马车就驶往西北方,越过几条街巷后来到一处幽静的民户前,这里的围墙比别处都要高,瞧不见墙里的情形。 云凛下车敲响门环,立刻有位青年跑来应门,那青年一见江槐琭就喊:「庄主回来啦。」 江槐琭对茫然的云凛微笑说:「从前我师父是老庄主,我接了他的庄子打理,所以他们喊我庄主。那守门的青年是跟着总管习武的,叫杨昇辅,总管是朱开阳,往后你若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朱总管。」 云凛还有些懵,他多少猜到江槐琭住的地方比一般民居好些,像一般地主的屋宅那样,有前厅、穿廊、后寝,毕竟一路过来看了不少民户都是不错的瓦房,可他没想到墙里格局比他想得还大,进大门就建有照壁,前堂左右有挟屋,屋院里蒔花植树,池塘、假山等造景似乎皆有风水讲究,连屋顶用瓦都有纹饰,似乎也是出于名家所製。 江槐琭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说:「虽然不比你在琳霄天闕住的那样,但应该还能过得舒适。」 云凛听他咳嗽就慌忙喊人:「杨兄弟,你家庄主受伤了。」 江槐琭说:「不严重,我一会儿让总管去取药。」 说人人到,一位白发长者出现,开口也唤江槐琭庄主,此人生得斯文庄重,正是朱开阳。朱开阳看江槐琭被一少年搀扶,再听了少年所言而有些讶异:「庄主怎会受伤?」 云凛听了这话有些奇怪:「你家庄主是人,怎么不会受伤?」 朱开阳抚鬚回话:「庄主尽得老庄主真传,自学成以后就极少听过庄主被人所伤。」 云凛有些尷尬:「他、他是被我爹……岑芜打伤的。」 江槐琭不想看云凛露出自责的表情,慎重告诉朱开阳他们说:「他是与我结契的伴侣,云凛,往后就是这里的另一位主人。」 朱总管和杨昇辅一听就朝云凛躬身问候:「见过庄主夫人。」 云凛更尷尬了:「我……是男子……」 江槐琭忍着笑意说:「往后称他云公子就好。这样行么?」末句是问云凛的,语气温柔似水,听得那些下人们默默出一身鸡皮疙瘩。 云凛眼下只紧张江槐琭的伤势,也顾不得这些称呼,匆忙頷首道:「行。请总管快去取药吧。」 朱开阳亲自去取药送到庄主寝室,把药交给云公子以后,他退到一旁看着云公子坐在床边照顾庄主,虽然他从庄主的气色观察到其伤势或许不严重,大概庄主是有别的打算,但这都不是他该过问的。他见庄主跟云公子没有别的吩咐就识相告退,然后召来庄里的僕人们告知云公子是庄主伴侣一事。 江槐琭服了救急的伤药就待在寝室休息,他让云凛上床来陪伴,云凛却拒绝道:「你受了伤就该好好休养,我就不和你同床了。有人在一旁怎能睡得好?在你伤好以前,我就去住客房吧。」 江槐琭后悔演过了头,坐起身挽留他说:「你别去客房,我一个人寂寞。要不你睡另一张榻上,我让人搬张卧榻过来。」 「万一我打呼怎么办?」 江槐琭笑了下:「你不会打呼。总之你不在,我就无法安心休息。」 云凛叹气:「好吧。不过你真的不用叫其他大夫来?」 「我自己就懂医,不必麻烦了。只是对不起你,刚回来就没能带你好好看一看将来要住的地方……」 云凛握住他一手莞尔道:「都叫你别动不动说对不起了啊。来日方长嘛,这又没什么。不过你这里好多僕人啊,我看朱总管方才说要去召集其他人,说要来见我?」 「是啊,让他们认一认将来新的主人。」江槐琭执起少年的手轻吻其手背说:「都是要伺候你的,这屋里也有露天的大浴池,你应该会喜欢的。」 云凛脸皮发烫:「其实我也不需要人伺候,我自己就能过得好好的,那么多陌生人,有些不习惯。」 江槐琭哄他说:「不要紧,平日里我让他们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只是这庄子大,仍需要有人打理,还是得要人手。你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都由你选,我本就是为此才接手这些產业,除了仙境、皇宫那样的环境给不了,其他我都会尽力。」 「我、我……」云凛垂首结巴道:「我只要你在就好了啊。」 江槐琭瞧着少年害羞的模样,心中爱怜不已,他将少年拉到身上搂抱住,不让其挣脱,又开口留人:「我还没有睏意,你让我抱一会儿。」 云凛这才乖乖趴在江槐琭身上,侧首听这人的心跳声说:「朱总管让杨兄弟去报官了。不知道之后九狱教会怎样?你那时打伤他,但是没有废他武功吧?他之后……」 江槐琭轻拍他后背安抚道:「他之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你怎么讲得如此篤定?他答应不来?可他不是守信诺的人吧?」 「他怕我。」江槐琭斟酌了下说法,告诉少年说:「因为他知道我会不顾一切保护你,所以他怕我。」 云凛仍有些许疑惑,江槐琭摸着他一侧的耳朵轻揉道:「小凛不信我?」 「信啊。」云凛闔眼轻喃:「只要你说的,我都信。你说什么我都信。就算你说岑芜长了尾巴,我也信。你说星星会开花,我还是信。是真的。」 「你只要相信我的真心就好。」 「嗯。」 「我对你也一样,小凛。」 江槐琭握着少年的肩头曖昧的揉了揉,又去摸少年的头发,他把少年的发簪抽走,贴在其后背的另一手慢慢由腰摸至臀部,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皮肉有多紧实弹韧,而少年丝毫没有抗拒。正当他心神微荡之际,却察觉少年已然入眠。 江槐琭知道云凛能很快入睡,不过以前因为多梦而睡得不好,他也不捨得扰人清梦,只好让云凛继续睡。他并未让人搬来卧榻,只让云凛躺到身旁,而他就像守着宝藏的龙那样凝眸注视着云凛。 后来云凛写了封信给云熠忻报平安,云熠忻在回信中提到不久后将要和雷巖出航远行,开拓海上商路的事,因而每天都非常忙碌。 至于岑芜一度被官府收押,朝中特地派人来将其押送进京问斩,只不过途中遇到九狱教的教眾劫囚,以及一些江湖高手伺机寻仇要杀岑芜。岑芜疑似就在那场混乱中脱逃,不知所踪了。有人说岑芜其实已经在那场混乱中被杀,有人说岑芜无路可逃,跳崖死了,也有人说岑芜从来就没有被抓到过,眾说纷紜。儘管九狱教还在,但声势也已经大不如前,再后来便逐渐消逝在时代洪流中,被新的势力取代。 江槐琭在江湖上名声依旧响亮,不久以后,坊间传说又多了一位帮手跟着他一起扶弱济贫,有人说这位帮手是女扮男装的名门之后,也有人说是位清俊的少年郎君,来歷神秘。少数的传闻说江槐琭的帮手是改邪归正的魔头之子,岑凛,但相信的人不多。 不过云凛从不在乎外面的谣言或故事编造,只要他能和江槐琭相恋相守一世,别的什么都没那么重要了。 无论江湖或朝堂有多少风风雨雨,江槐琭和云凛都会相伴同行。这一世他们从梦里到现世寻觅到彼此,也如愿白头偕老。最终二人长眠时只盼能再续此情,怀抱此愿梦重归混沌。 古木新花年年发、捌玖 云凛站在一座小庭园里,周围都是盛开的雪柳、桃花和其他春草,平滑的石块铺成小径,石块间隙和四周皆是浓绿漂亮的苔蘚,园中有一座朴素古雅的木造小屋,屋簷上长了些青苔,一旁早开的樱花已有些许花瓣飘零落到苔绿上,门前栽植的茶花正盛开着,门边几株真柏、黄槿的盆景都发出新叶,沐浴在光里的石朴乍看只有灰秃秃的枯枝,细瞧会发现也逐渐抽出一点绿芽。 云凛进到屋里就明白自己再次来到月牘的茶坊,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它是月牘的核,等同于月牘的存在,它在混沌之中,在每个世界的现实与梦境之间,好像和哪里都毫无关係,却又好像连接着许多世界的角落,存在于眾生内心不自知的一隅。 这里每道门窗、每块瓦片,甚至各种缝隙间都可能藏着通往其他世界的路。云凛环视茶屋内的环境,该有的茶道摆设应有尽有,也有简单却风雅的插花和矮屏风,他走到一侧稍微推开窗子瞄了眼,外面不是方才来时的庭园,而是耀眼炽亮的云海汹涌,远近云海间都可见到龙或异兽在其中穿梭,他关好窗子又去看另一侧的窗外,不同于方才那扇窗的白昼,这窗外是夜晚,外面银汉横空,往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却能听见海潮声,被海风吹拂。 他听到茶器轻碰的声响,回头一望,一名紫瞳紫发的孩童正在沏茶,并抬头招呼他说:「欢迎来到我的茶坊,请享用。」 云凛跪坐到桌边的团蒲上,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碗说:「我记得你,你是月牘。」 「是。」孩童微笑回应。 「你的眼睛顏色好像更深了一些?」 月牘笑了笑:「这你也记得啊?」 「嗯。以前眼睛的顏色比较淡。」 月牘笑得一脸神秘,半瞇起眼,上半身往前倾:「我只能向茶客们索取相应的报酬,有时忍不住多做了,就会变成这样。」 「眼睛顏色变深?这样不好?」 月牘耸肩:「没什么不好,只是心神比较浮躁一些,我家白矢会担心。但这没有什么,就算是碗里的茶汤晃到洒出来一些,再添就有啦。像是大海不也总是有明浪暗流?世间的欲望和爱恨就像水一样不会完全消失,即使地上的海乾涸了,也会转化成别的样子到天上去,在天上待了一段时日,等时机成熟,就会在适合的地方重新降下,匯聚成新的大河、大海。」 云凛安静聆听,心中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月牘讲的事情和他似乎一点关係也没有,可他总觉得能联想到自己身上,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月牘摊开双掌轻举,比了比手势要云凛品茗。云凛闻了下茶香再慢慢啜饮,温热却不烫口的茶汤让他由内到外都感到舒服,彷彿能感受到茶叶是如何从枝上抽出绿芽,吸收日月精华后被採摘,再经过各种工序和时间製成,喝的是月光和晨曦,是雾气和风土,也是岁月和製茶者、沏茶者的用心。云凛藉由饮茶再反观自身的内心,虽然还算平静,但他仍有所追求,他在等自己的伴,分享这些点滴。 月牘问:「这是某个世界的新茶,觉得如何?」 云凛微笑頷首:「好喝,后韵微微的甘润,香气清雅。」他望着月牘愉快的笑顏,莫名有些不捨:「以后我还能再来这里喝茶么?」 月牘点头:「当然。这里是茶坊,只要你想喝茶就能来的。有缘自会相逢。」 「有缘……那若是无缘?」 「呵呵呵。」月牘笑了起来,俏皮眨单眼说:「许多东西能够无中生有啊。缘亦是如此,不过莫要强求,顺其自然吧。你盼的人在等你呢。」 云凛顺着月牘的目光回头望,发现江槐琭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身后,江槐琭对他微笑后坐到一旁的位置,月牘也递了一碗茶过去。 「我这里不错吧?」月牘有些得意:「除了你们,也是有不少常客的。」 云凛问:「跟我们一样每一世死了就来这里?」 月牘哈哈大笑:「什么啦,才不是这样,我这里又不是冥界。」 江槐琭说:「客人这么多,茶坊的主人在这里待得久了,会不会冷落其他客人?」 「不会啦,茶坊还有不少伙计,我偶尔也想忙里偷间──」月牘说着,发觉自己飘了起来,接着落到白矢的怀抱。 凭空出现在茶屋里的第四者是个全身雪白的男人,头发、眉睫都很白,皮肤也白皙得不像是人,双瞳是宝石般的蓝,正是帮忙管理这茶坊的第二位主人,白矢。白矢像抱孩子一样抱月牘,月牘的脑袋乖乖靠在他肩膀上,他朝二位茶客稍微躬身赔礼道:「请客人悠间品茗、休憩,我们不打扰了。」 月牘举起一手朝身后客人们挥别,就被白矢抱出茶屋外,一个转身化作一阵风雪消失在门外庭园中。 云凛转头朝江槐琭笑了下,摸摸江槐琭的脸说:「你又变年轻了。」 江槐琭温柔微笑,看着他说:「你也是,变回我们相遇的样子。」 「我觉得这次我们能在茶坊待得久一点。」 「因为累世修行的缘故,在这里停留久一些也无妨。但这里不是一个应该眷恋的地方,我们有该走的路。」 「呵,我晓得。这毕竟是月牘的核,是他和白矢的归处,与我们无关。我想,可能是我方才太喜欢这次的茶屋和茶,也想让月牘陪我久一点,所以白矢吃醋了。」 江槐琭挑眉:「你喜欢那孩子?」 云凛点头:「他很有趣。但我只是想让他陪我等你出现。」 「我一直在看着你。」江槐琭浅笑道:「看你们聊得起劲才没有打扰罢了。」 云凛笑了声:「什么嘛,明知道我等你,你还静静看着。」 江槐琭带着笑意慢慢品茶,拉着云凛一手听他说话,有时两人什么都没说,在静謐之中亲吻彼此,就像这一世任何一个美好恬静的午后。 令人眷恋的不是这个不可思议的茶坊,不是终将醒来的梦,而是每一次彼此邂逅、相知相伴的记忆,他们也都嚮往能有相似或更好的未来。 云凛和江槐琭都清楚这点,幸运的是他们可以在漫漫长路里并肩而行,像这样在茶坊稍作休息。江槐琭握起云凛的手,轻抚他的手背温声问:「要走了么?」 云凛点头,两人起身时他问:「下一世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又记不记得你?」 江槐琭睞向他,扬起柔和笑痕说:「你担心?」 「有一点,因为不记得的话,总得花点时间认识彼此嘛。」 「我早就瞧出来了,你很急性子。」 「嗤。」云凛翻了个白眼,笑睨他说:「很多时候明明是你比我急。」 江槐琭立刻会意云凛在讲什么,被调戏得耳尖微红,云凛忍不住笑出声,他无奈道:「是,我也很急。但我总会寻到你的,一如既往。你说过的,如果没有永远,我们就来创造。」 云凛迈开步伐后闻言顿住,愣怔望着江槐琭,江槐琭亲吻他额头低语:「你看,再久远的事我也没忘。你也还记得。」 「可那时我根本没讲出口,而且你也已经……已经……」 「那时的神界下了一场金雨。金雨所及之处,我都有感应。你心里的悲伤,心里的愿望,我也知道。所以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江槐琭顿了下,喃喃自语:「你说得没错,最心急的是我。我们走吧。」 云凛牢牢握紧江槐琭的手,一前一后离开茶屋,门外的光非常耀眼,甚至照进了屋里,江槐琭的身影被那片光亮吞没,而他也毫不犹豫的往光亮中走去。 一切并不难受,好像睡饱要醒来那样,说不出的暖融舒服。 *** 山中一座庄园里住着两位仙人,他们皆为男子,也是一对道侣,某日他们在山中发现一处上神遗留的洞府,他们通过上神残识的考验而获得洞府传承。上神留下的宝物不算多,但有不少仙法秘笈,其中包含各种不可思议的秘术。两位仙人们打算尝试以秘术孕育后代,取得岛上的神木果作为秘术基础,再以各自精血施术,画好的阵法起阵后发出金光,果实随着光芒一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兰花苗。 仙人们细心呵护花苗,不仅用法宝器具养着,更以无根水浇灌,周围佈下重重结界,避免花苗遭到邪气污染或虫害。花苗逐渐茁壮,叶子、根茎抽长,还再来年的春季发出唯一的花苞,花苞比核桃小了一点,透着淡淡的粉紫色。 仙人们每日都会来看养在窗边的兰花,期盼孩子降生。其中一位仙人眨着一双水灵大眼盯住花苞说:「也不晓得它何时绽放,不知道我们的孩子生得什么模样?」 他身边一位眉眼秀长,相貌斯文俊雅的高瘦仙人说:「不晓得。以往没听过有谁施展这种秘术,修真者不易繁衍,男人和男人孕育后嗣更是闻所未闻,说不定我们一阵忙活,最后只是养了一株单纯的花草罢了。」 大眼仙人咋舌,回头睨视伴侣说:「怎么这么泼冷水啊,当初可是你说要试看看那秘术的,你就不好奇我们的孩子是怎样的?你是兰花仙,你比较懂吧?你看这朵小花几时开?」 「好奇是一回事,秘术能不能一试就成是另一回事。没人能保证啊。」兰花仙人无奈笑应:「我又没见过这样的兰花,跟我的原形是有点像,可是它好小……可能只是单纯的花。」 「算了,先来给它取名字吧?」 兰花仙人噙笑问:「你想叫他什么?」 大眼仙人仰首忖道:「我在想,我们各取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给孩子,你觉得怎样?我叫卯玉,你叫虹兰,那……叫玉兰怎样?」 兰花仙蹙眉苦笑:「换一个。叫虹玉吧。」 卯玉仙人欣然頷首:「好,就叫虹玉,好听多了,还是你聪明,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能用这名字。」 微风吹进窗里,花苞轻晃,卯玉兴奋拉着虹兰问:「你看,那是不是胎动啊?他刚刚点头了,他也喜欢这名字。」 虹兰无奈笑回:「你多心了,那只是风在吹它而已。再说,万一它真的只是一株兰花草呢?」 卯玉不悦道:「你怎么这样啦,你都不希望孩子出世?」 「我是怕你太兴奋,将来会失望。」 「不会啦,这次失败的话,就再试啊。」 「神木果三千年才开花结果。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虹兰天天都陪卯玉来看小兰花,日復一日,花苞终于在来年春季的某个月夜里绽放,是一朵可爱漂亮的浅紫色小花,月光下静静飘送淡雅的香气。 虹兰很快就发现花苞开了,深夜叫醒卯玉来看,两人没有点灯,明亮的月光让粉紫小花看起来有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卯玉愣愣望着小兰花良久,靠在虹兰身旁问:「所以秘术失败了么?就只是一株花?」 「还不知道。」虹兰看卯玉一脸睏意,温柔道:「要不你先去歇着?我来守着花。」 卯玉摇头:「不,我就这么看着,反正一会儿就天亮了,我想瞧清楚花的模样。」 不久之后第一道曙光照亮了小兰花,整株花叶彷彿被撒了一层亮粉,看起来明亮又有些透明,灵气秀润,晶莹可爱,也美得不可思议。 卯玉撑颊打盹儿,虹兰握住他的手唤他说:「你看。」 「什么?」卯玉猛然睁眼看向窗口的兰花,整株兰花就像当初施展秘术的神木果一样在光芒中消失,窗台上却多了一隻还没长毛的幼兔。他急忙走过去关切,转头看着伴侣疑道:「这是从花变成兔崽子了?」 虹兰将幼兔温柔捧起来,好笑的睨了眼道侣说:「是我们的孩子,傻瓜。这孩子还小,又是跨族繁衍,或许是因为这缘故才须要经歷你我二族的血脉变化。他身上虽有仙灵之气,但太微弱了,要好好照养,不知哪天才能化人。」 卯玉盯着那隻没长毛的幼崽看,笑的双眼弯弯说:「化不化人形都无妨,是我们的孩子都好。真可爱。」 四年后,一个扎着童髻的小男童坐在树下鞦韆晃,男童的发色是很浅淡的柔灰紫色,皮肤白皙,有一双黑亮的大眼,正是仙人们以秘术所孕育出来的孩子。 虹兰走近唤他:「虹玉,一会儿天要黑了,该回家了。」 虹玉开心奔向虹兰,抱住其大腿说:「爹爹,讲故事。」 「一会儿让卯玉爹爹讲给你听?」 虹玉皱眉摇头:「不要,卯玉爹爹讲鬼故事,恐怖。」 虹兰笑了笑,抱起男童回屋,卯玉已经铺好床喊他们就寝,亲子三个躺在同一张大床上。卯玉仙人兴起道:「今天来说万鬼夜游鄔国京城的故事吧?」 虹玉摀耳拒绝:「不听那个,虹兰爹爹讲故事。」 兰虹笑了笑:「从前,海上有一座长得像船的岛,岛上蕴涵丰富的灵矿,灵源充沛,所以有个仙人就常驻于岛上,并为仙岛取名为浮舟仙岛。这岛说大不大,东西南北都有比它还庞大的大陆,但它也不算很小,岛上有各式各样的珍奇异兽,壮丽雄奇的山水景观,仙人每天都能在岛上发现许多新鲜事物,还有适合修炼的材料。有天仙人在海滩上发现了一些船筏残骸,并在附近发现了一位落难精怪,那是来自遥远大陆上一个叫月族的精怪。」 卯玉打了一个呵欠说:「又在讲我出糗的往事了。你们父子俩不腻啊?」 虹兰浅笑:「那是我和你初次邂逅,我不觉得你糗,那时你很可爱。」 卯玉睏得闭眼含糊回应:「乱讲,身上掛着一堆海草,头发里也都是海藻,还有螃蟹掛在破烂衣服上,哪里可爱?」 男童咯咯发笑,拍拍手说:「好有意思啊,好想看卯玉爹爹那模样,可爱!」 「幸灾乐祸的兔崽子。」卯玉咋舌,但也没阻止虹兰接着讲,不过他睏得很,很快就入眠了。 虹兰接着说:「我救起遇难的精怪,帮他清理、疗伤,后来我们渐渐熟悉,一起在岛上作伴。那精怪后来修成了仙体,也就是你的卯玉爹爹。」讲到这里,男童也睡着了,他坐起来替卯玉跟孩子盖好被子,温柔摸了摸孩子的额发说:「明天你要乖乖回自己房里睡,知道么?」 回应兰花仙人的是男童熟睡的吐息。 天刚亮,虹玉就醒来趴在卯玉身上喊:「爹爹,起床,太阳晒屁股啦。陪我玩。」 卯玉把孩子推到一旁伸懒腰,虹玉滚了一圈觉得好玩,笑着又爬到他身上喊爹爹,他坐起来抱着孩子问:「虹兰呢?」 「虹兰爹爹去做我的早饭啦。我是小孩,要吃饱睡饱才长得高。」 卯玉听他学虹兰讲的话,好笑的亲他头顶说:「对,小孩子就该这样。」 虹玉拉着卯玉的衣袖,摇头晃脑问:「今天玩什么好啊?」 卯玉想了想说:「今天教你褶纸人、纸鹤、纸蝴蝶。」 男童开心拍手:「还要小鸟和小马,小猫跟小青蛙。」 「这么多你学得来?」 「我很聪明。」虹玉拍胸脯认真说:「一次就能记起来的!」 卯玉看孩子这样,彷彿是看到了孩童版的自己,不过虹玉认真聪明的样子又像极了虹兰,不愧是他们的孩子。他望着孩子就觉得满心温暖,忍不住抱住虹玉小小的身躯低喃:「好孩子,你是我们的骄傲,不管你做什么,无关成败,开心就好。」 虹玉觉得卯玉爹爹的怀抱很温暖,笑嘻嘻回拥,用小小的手拍在对方相对宽厚许多的背上:「爹爹乖。」 卯玉失笑,先带孩子去找虹兰吃饭,接着一家三口聚在小厅里褶纸,从游戏里教孩子法术。褶好的纸人施了法术就会行动,其他的褶纸也一样能透过法术操控,虹玉就如他自己说的一样聪明过人,竟一次就能将灵气注入褶纸并操控它们。 虹玉玩了一天,午后累得躺在自己的小床里睡觉,那是卯玉亲手给他做的木造小床,底下有小轮子,虹兰轻轻推小床哄儿子睡。 虹兰看着儿子的睡顏,想到儿子的法术和其他学习都进步神速,不禁笑叹:「当初他刚诞生还很弱小,以为得花许久的岁月修炼才能化形,没想到这才四年就已经化形,连法术也学得这般有模有样了。」 卯玉拍了下他的手臂说:「你这是在感慨自己老了?他毕竟是我们两个仙人的孩子,当然聪明厉害。」 虹兰稍微垂眸低语:「那秘术也是一种有违天道的禁术,本是姑且一试,没想到真的有了这孩子,不免对他有诸多记掛。」 卯玉明白他的意思,安慰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当初洞府里的神仙残识提过自己要飞升去另一个世界,我们的境界也即将要有所突破,说不定就能带着虹玉一起……」 卯玉的话无疾而终,因为他和虹兰都很清楚就算他们能成神,也不可能有馀力带着孩子一起走,这样渺小脆弱的身躯根本禁不起那些雷劫摧残。 虹兰又提出另一件担心的事:「这孩子身上的气味太过特殊,无论对仙魔妖鬼都是极为大补,也会勾起生灵心中的慾望,岛上有我们所留下的结界,若他只在这岛上都还算安全,就怕将来他长大了,想出岛。」 卯玉说:「那就叮嘱他别出岛,跟他说岛外全是恐怖的鬼怪。」 虹兰不甚同意的笑睨他说:「他总会长大,不该老是这么哄骗。他身上的气味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是顺应天道而生的吧。」 藉由秘术所生的孩子,这世界的天道不会粗暴的直接抹煞,却会以其他方式让这孩子早早消亡。卯玉也明白虹兰所言,弯身轻抚男童白嫩可爱的脸颊:「不管我们能否成神都护不了他一世么?那怎么办?唉,这一旦有了孩子,果真是无尽无穷的牵掛……」 虹兰说:「并非毫无办法。我曾替虹玉算过命,他往北去能遇到一个机缘,避过一劫。」 「往北?出海么?」卯玉低头看了眼儿子,不捨道:「这座岛往北只有海,最北就是什么也没有的冰雪大陆而已。」 「不是那里,就在这座岛上。」 卯玉想了想:「岛的北边我们早就跑遍了,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灵光一闪,盯着虹兰疑道:「你的意思是去那里等机缘?」 虹兰点头:「正是如此。」 于是两位仙人准备迁徙,他们在北方山区选好一处风水佳的地点住下,这地点恰好能观察北边部分山林及海岸的情形。 夏季,一场颱风刚刚过境,虹玉跟着卯玉仙人去海岸边捡漂流木回来,虹兰则在家煮儿子的饭菜,父子刚出门不久就跑回来,虹玉用一双沾满白沙的脚跑回屋里喊:「虹兰爹爹,外面、外面,呼,呼……好喘啊。」 虹兰蹲下来轻拍儿子的后背:「别急,慢慢讲,外面怎么了?」 卯玉也光着脚和儿子一样跑过来:「噯、你快出来看,咳,外面……」 虹兰蹙眉:「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一样,话都讲不好。」 虹玉指着门外说:「海浪把那个衝上岸,龙、龙──」 「龙宫使者么?很长,银亮的那种鱼?」虹兰对附近水族也略知一二,这座岛常有地震,偶尔也会看到深海的水族跑到浅海,他便以为儿子说的就是某种身躯很长,被唤作龙宫使者的鱼。 卯玉摇头替儿子强调:「龙,就、就是龙!」 虹兰有些狐疑,跟他们父子俩到海岸边察看。沙滩上确实有一道又长又银亮的身躯,但不是他以为的水族,而是真正的龙,龙身不知有几丈长,龙鳞比他们的脸都还要大,他蹙眉打量几眼就转头对卯玉说:「顾好孩子,这头龙来歷不明,万一有瘴气、邪气漫延就不好了。」所谓机缘也可能伴随劫难,他不能不谨慎。 卯玉抱牢儿子说:「我方才就撒了些梦蝶鳞粉,多少能阻隔。现在该怎么办?他好像还没死,不晓得是上面掉下来的,还是下面衝上来的。」 虹玉问:「爹爹,上面跟下面是哪里?」 卯玉回答他说:「上面就是神界,不过神界早在万年前就没有神明,神域一直空着,很少人知道现在变得怎样,偶尔会有一些灵兽什么的跑下来。我说的偶尔是几千年一次。下面的话,就是魔域、冥府,神域有神族、天人,魔域主要住着魔族,远古的天魔族和天神大战后已经没有纯正血脉了,只剩下和其他妖魔鬼怪混种的魔族。冥府主要是由冥王掌管眾生死后的事,一般不会有谁去得了。」 虹兰接着告诉儿子说:「龙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他们很稀有,却又可能出现在任何境域,在仙灵之气浓郁处诞生的便是神龙,在魔气浓重之处诞生的就是魔龙,关于龙的传说有很多,甚至有传说他们能穿梭时空、穿梭梦境的。不过龙既强大,又脆弱,在他们沉睡或受伤时,很容易沦落成其他种族的补品。」 卯玉问儿子说:「好儿子,爹问你,你想救他,还是我们送他一路好走?」 虹兰提醒道:「你可要想好了,万一救活的是性情残暴的龙,就算我跟你的卯玉爹爹都是仙人,也可能都会被一起吃掉。」 「打不赢可以跑啊。」虹玉盯着眼前漂亮的龙鳞说:「我想救他,要是他想吃我们,我们跑得够快吧?」 虹兰犹豫沉吟,卯玉果断说:「就听儿子的吧。你不是说他最近能在北方获得一个机缘?说不准这隻龙就是他的机缘?」 虹兰打趣道:「或许救活一隻恶龙,我们被追着逃到了某个地方也是一种机缘。」 卯玉翻了个白眼:「唉呀,就别囉嗦这么多了。救人、救龙要紧,我看他都快断气了,你看后面那截龙尾都露出血肉和骨头了。」 虹兰抬手遮住儿子的双眼,睨了下卯玉说:「我来救,你抱儿子进屋,别让他吓着了。」 等卯玉抱着儿子离开海滩后,虹兰看着这隻银龙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这么大的身躯也是碍事,也不知你是怎么被打回原形的,先将你缩小一点。」说话间变出一个黑釉的茶碗将龙摄入其中。 眨眼间的工夫,茶碗中盘着一隻银白小龙,乍看像隻泥鰍,虹兰一手拈着丹药对碗内施法,碗中一下子瀰漫云雾。他做完这些对着碗里的龙说:「碰上我儿子也是你的造化。希望我花千年找齐材料炼製的救命丹药没有白费。」 虹玉见到虹兰独自归来,跟在其脚边追问:「龙呢?龙呢?」 虹兰把茶碗搁桌上,将儿子抱到椅子上说:「你自己看。」 虹玉和卯玉一同凑近桌边看茶碗,虹玉疑道:「碗里有隻白泥鰍,牠掉顏色啦?」 卯玉噗哧笑出声:「不是白泥鰍,是你的虹兰爹爹把刚才的龙缩小收进碗里啦。」 男童双臂环在茶碗旁,呈现保护的姿态说:「不可以喔,不能把他煮来吃掉。我们养他!」 卯玉和虹兰相视而笑,虹兰答应:「那也得真的救活了才能养,这隻龙伤得不轻,紫府有损,肉身也伤得极重,我用了最好的药。不过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虹玉不要打扰他,让他静养一阵子吧。」 虹玉点头,在嘴巴上竖起食指小声道:「我不吵他。」 茶碗里的银龙遍体鳞伤,只勉强从龙首看得出是什么,大半的躯体都掉了鳞片、缺了血肉,尾端甚至露出骨头,看起来和死了差不多,不过虹玉依然觉得在碗里的银龙很可爱,闪闪发亮的龙角可爱,在云雾里柔顺飘扬的龙鬚和鬃毛很好看,等伤都治好了,会变回漂亮的样子吧? 于是虹玉每天早起后不再去缠着两位仙人父亲,而是跑到自己房间的窗台去观察碗里的龙恢復得如何。龙的肉身恢復得很快,儘管一开始看起来相当惨烈,但是过了两、三天就长出新的血肉和鳞片,虹兰又施法添了新的丹药进碗里,云雾更浓了些,无法一眼看穿碗里那隻龙的模样。 虹兰和卯玉天天都会陪着儿子去看银龙,一来也是不想让儿子影响银龙养伤。卯玉劝儿子说:「你今天已经盯着这隻龙半个时辰,够久了。你身上的气味说不定会打扰他养伤,我们明天再来吧?」 虹玉一脸不捨的瞅着茶碗里的龙说:「我明天再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银龙毫无动静,依然沉睡,他的肉身好得很快,然而元神未癒,所以才一直昏睡。 几日后,虹玉又问两位爹爹这隻银龙何时能醒来,虹兰安抚孩子说:「我已经用了最好的丹药,再多也没了,我们只能等待。」 仙人们以为儿子会渐渐失去对银龙的兴趣,小孩子都贪新鲜,也许只是把银龙当宠物般看待,过几天就会淡忘,可是没想到虹玉还是天天都要去看银龙。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某个秋日午后,虹玉听爹爹们说要变天了,赶紧跑回房间要把茶碗从窗边挪进屋内,等他把茶碗轻放到桌上,就看到碗里的银龙正在看他。银龙有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虹玉和银龙对视半晌才意识到这隻龙甦醒了。 「你醒了?你好,我叫虹玉,霓虹的虹,玉兰花的玉。」男童用很轻的声音说话,好像怕惊扰了银龙,毕竟碗里的龙看起来很渺小。 银龙身形微动,一下子消失在茶碗中,虹玉有点慌乱,后者驀地转头一看,身旁多了位浑身赤裸的少年。少年一头黑发,皮肤很白,一双深紫的眼眸正盯着虹玉看。 虹玉直觉少年就是从茶碗里跑出来的银龙,于是跟他讲:「你怎么光着身子啊?」虹玉也晓得这位哥哥穿不下他的衣服,于是跑去把床上的棉被抱了过来,让少年裹在身上。 少年披着棉被,仍是一言不发盯着男童看。 虹玉被看得有点不所措,问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啟唇,用清润悦耳的嗓音回答:「宸煌。」 虹玉稍微歪头回想,他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可是怎么有似曾相识之感?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拾 宸煌受了重伤坠海,原以为自己就此陨歿,没想到海流把他冲上岸,几乎快昏死的他仅凭一分神识感应周遭。太阳晒得他难受,又不知道搁浅了多久,终于有人出现,他感觉到来者身上有灵气微波,八成是修真者,因而心中忐忑。 他意识有些模糊,无法确切知道来了几名修真者,但他知道一般修真者若看到他这样濒死的龙族,往往会做出两种选择,一是默默把他剥皮拆骨卸成数块当成修炼材料,毕竟龙族浑身是宝,二是浪费药物、法宝把他救活,趁他势弱迫他立下主僕契约。缺钱缺材料、机缘的修真者应该会选择前者,反之则选后者吧? 儘管被救活的机会渺茫,但奇蹟还是发生了。出现的修真者选择救下宸煌,他并没有被大卸几块,对方将他摄入法宝内并施以丹药救治。在确定自己获得一线生机后,宸煌便陷入昏睡。 再次甦醒后,他发觉自己被摄入的法宝是一个黑色朴实的茶碗,碗里瀰漫着上乘丹药化成的云雾,他以神识探寻一遭,讶异的发现茶碗并未设下任何禁制,也就是说他能够自由进出,看来救他的修真者不怕他跑了。 宸煌疑惑之际,看到茶碗外面有个小孩在打量自己,那是个头发顏色有些奇怪的孩子,一头浅紫的发色,有点像灰藕色,不过这孩子一双眼睛倒是非常黑亮,模样讨喜可爱。宸煌被孩子盯着看,他也抬眼迎视,赫然瞧出这孩子与自己有着相当深的渊源,他表面平静无波,内心却被唤醒了不少记忆和情绪。 「你醒了?你好,我叫虹玉,霓虹的虹,玉兰花的玉。」孩子的语气很轻,话音细弱,彷彿是怕惊扰谁。 宸煌暗自好笑,他在法宝内看起来小,却不是真的脆弱,他不想以原形吓着孩子,于是化出人形站在茶碗外。方才在碗里他就觉得这孩子年幼,出来外面一看才发觉孩子远比他想的还要小,和他的原形相比简直就是颗小豆子。 男童看到银龙化作赤裸的少年,慌乱得不知所措,他说:「你怎么光着身子啊?」讲完就跑去房里抱出一床棉被给龙少年。 宸煌把棉被随意披在身上,但并没有遮掩好身躯,男童一双莹润黑亮的大眼飘开,不敢直视他,他好笑的打量男童,男童出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宸煌。」少年选择报上自己某一世的名字,他看到男童眼里的迷茫,或许男童的灵魂对他有所感应,只是男童太过幼小,对任何事情都还非常懵懂。 「你说,你叫虹玉?」宸煌反问。 「对。我有两个爹爹,他们用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帮我取的,好听吧?」 「好听。」 「嘻嘻。」虹玉得到期待中的讚美,单纯的笑着。他不小心瞥到少年没遮好的身躯,有些尷尬说:「爹爹说衣服要穿好,洗澡完也要快点擦乾穿衣服,不然会着凉。我去问爹爹有没有衣服给你穿?」 宸煌说:「不必麻烦。」 虹玉接住对方递还的棉被,定睛一瞧,对方身上已经穿好一袭雪亮的衣衫,他惊呼:「宸煌哥哥会仙术啊?变出了一套好好看的衣服。」 宸煌说:「这没什么,我的龙鳞可以挟带许多东西,功用像一些储存物品的法器,再不济也能把鳞片变成衣物蔽体。」 虹玉想像少年所言,用天真的语气发出疑问:「鳞片可以藏东西?那不就像是躲寄生虫?」 宸煌沉默半晌反驳道:「……不一样。」 虹玉觉得自己好像讲错话,虽然宸煌一直都面无表情,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不悦,他赶紧扯开话题:「宸煌哥哥,我去叫爹爹他们来吧。」 「不必叫了。」卯玉走进虹玉的房间,虹兰也尾随其后。卯玉抱起儿子问:「你抱着棉被做什么?大白天就想睡觉?」 虹玉解释:「本来要给哥哥,但他自己变出衣服了。」 虹兰和卯玉同时看向那名紫眼黑发的少年,虹兰问:「名字?」 「宸煌。」 卯玉接着问:「你的来歷是什么?」 宸煌答道:「龙。来自天上。」 「天上哪里?」虹兰瞇眼:「上界就是神域了。」 宸煌馀光仍盯着男童,平静回答:「在下正是来自那里。」 虹兰问:「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宸煌回想了下说:「从我甦醒以后就是一片混沌,需要清理,而我一直在清理。」 虹兰挑眉:「清理?混沌可能冒出各种东西,你怎么清理?」 紫眸少年想也没想就说:「不是吃,就是杀。我吃混沌,也杀混沌里冒出的妖魔鬼怪。不过近来有人挑战天道,神域频繁震荡,我也遭受波及而受创。」 听到「天道」一词,卯玉跟虹兰互看一眼,虹兰面色平静确认道:「你说有人挑战天道,是何时的事?」 宸煌挪眼看向虹兰说:「就这三、四年间吧。」 卯玉不免有些心虚,又一脸狐疑反问:「那里已经没有神,谁都上不去,也难以窥看,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宸煌静静扫视虹兰和卯玉两者,半点都不打算再做解释,一副信不信由你们的态度,他只在意卯玉抱着的那个男孩。 虹玉听不太懂他们在讲什么,他问卯玉说:「爹爹,你们一直跟哥哥讲话,他会累的,他都没吃东西。」 卯玉笑睨儿子:「他不需要吃东西,你才需要,小笨蛋。」 虹兰走到卯玉身旁要带他们去用膳,回头对宸煌说:「要留下休养,或是一起过来吃些东西,都随你。」 宸煌不需要进食,但他还是跟了过去。虽然时候还早,外面却已经变天,乌云蔽空,很快就开始颳风下雨,他们几个来到厅里,虹兰亲自去厨房把温热的饭菜端过来。 期间卯玉一直观察龙族少年宸煌,宸煌则盯着虹玉看。虹玉被盯着有些不安,小声问卯玉说:「爹爹,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吃?」 卯玉忍不住逗儿子说:「我也觉得你看起来很好吃,平常我不是喜欢亲你的胖脸颊?」 虹玉小脸窘迫,无辜睨着卯玉说:「我的肉太少,爹爹的肉多。」 卯玉回嘴:「但是小孩子的肉很嫩啊。」 虹玉抿了抿嘴,推了下卯玉:「坏爹爹!」 宸煌听见他们父子打闹玩笑,开口保证:「我吃混沌,不吃孩子。」 「那我安全了。」虹玉认真问:「那你吃爹爹么?」 宸煌摇头,虹玉放松露出微笑,觉得眼前的少年应该能相处。 卯玉问:「从没听过有谁吃混沌,你为何要吃混沌?」 宸煌如实回答:「我生来就在那里,混沌一直都存在,但是太多就会令一切失常,所以我开始凭本能吞噬混沌,诛灭邪魔。」 卯玉盯着少年的紫眸有所疑惑:「魔?真正的魔是难以尽灭的。」 「也许吧。但我的存在能让那里逐渐平衡。」宸煌说完就稍微垂下眼,保持静默,他刚甦醒过来,还需要理清一些思绪。他晓得修真者会对他的紫色眼睛有所顾忌,紫或红都是鲜明而极端的顏色,若非大好,就是大坏。若在修真界的话,身上出现紫色往往意味着魔性,不过唤作虹玉的孩子也有一头紫发,或许这也是为何那两名仙人选择救他,而非立即诛杀他的原因之一? 虹兰这时把儿子的饭菜送过来,桌上一下子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子、碗盘,这都是他们父子一起做的器皿、上的釉药。虹兰跟宸煌介绍说:「小孩子喜欢玩,平日我们就带他做些小东西,这些小碟子就是虹玉做的。」 虹玉把一个小碟子里又甜又糯的小点心吃了,让宸煌看碟子里的图案:「这个小鱼是我画的,如何?」 宸煌眼里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画得真好。」 虹玉咧嘴微笑,卯玉见状感慨说:「小孩子,还是需要交朋友的。」 虹兰认同:「是这样没错。不过虹玉是个特别的孩子,我们不能随意带他出岛。」讲完这句,他看着宸煌似乎了然的眼神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是虹玉的父亲,亲生的。」 「你们就是近来挑战天道的傢伙。」宸煌并不意外,这话也是肯定的。 卯玉脸色微哂跟他讲:「我们偶然得到了岛上一个上神洞府的传承,试了其中的秘术。当时是藉神木果为基础,以我们二者的精血繁衍。」卯玉耸肩:「没想到真的试成了,才有了虹玉这个小傢伙。」 虹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虹玉都四岁了。」 「孩子绝对是无辜的。」卯玉替儿子把鱼刺挑掉,边和对面的少年讲:「从一开始你就很在意虹玉,就是因为发现了这点吧?不过我和虹兰都不会任由谁伤害他,只要我们在的一天,豁出性命都会护着他。」 宸煌有些无奈:「二位有所误解了,在下不是来替天行道的。说来,还要多谢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 卯玉不解:「那你一直盯着我儿子是何意?虽然你刚才没有看他,但我知道你对我儿子在意得很。」 虹兰也有些纳闷:「是啊,比起我们两个施行秘术的傢伙,你好像更在意虹玉。」 宸煌认为不宜该洩露太多天机,尤其是他和虹玉确实有很深的渊源,修真者一向忌讳因果牵扯,于是斟酌再三说道:「在下与令公子皆生于混沌,由混沌降世,自然会在意。」 虹兰微瞇眼追问:「真的只是这样?」 宸煌和虹兰直视,又是那副任凭你们信不信的样子。虹兰为了孩子而有诸多顾虑,卯玉相对果断许多,后者忽然双手击掌对宸煌说:「噯呀,那太好啦!反正你也不急着上天,就在这里休养,顺便陪陪虹玉?」 虹兰不甚赞同的斜睨卯玉,后者传音入其心识劝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我们若无法护着儿子一辈子,总得找个实力深厚又信得过的傢伙託孤啊。」 虹兰明白这些,于是问宸煌说:「你是否想报恩?」 「是。」宸煌頷首。 卯玉咧嘴笑:「那现在就有个机会。」 虹兰看着虹玉专注进食的可爱模样,小孩嘴边和脸颊都沾了饭粒,他不禁莞尔,拿了帕子替小孩擦拭,接着向宸煌提出要求:「我和卯玉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只盼虹玉能快乐平安的长大,但我们已经到了修炼的瓶颈,若再不求突破只会有两种下场,一起陨落或是一同飞升。为了陪伴虹玉,我们已经压制自身境界有段时日…… 据说龙族的寿元近乎永恆,能度过漫长的岁月,本来我和卯玉都不想挟恩图报,只是我俩处境实在艰难,若你愿意陪伴虹玉长大,护他周全,我们也就能放心了。」 卯玉接着说:「至少陪他长大,当然要是你间得荒,护着他一辈子是最好啦。」他厚顏讲完看向虹兰,他知道虹兰脸皮薄,肯定讲不出这种话,那么只能由他来要求啊。虹兰只是无奈看他一眼,他就朝对面少年露出讨好的笑:「这样的请求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少年有张俊丽高雅的面容,好看却让人感到难以亲近,两位仙人以为他会犹豫后婉拒,他却乾脆的答应下来,而且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回应:「在下并不为难。」 虹兰跟卯玉都难掩欣喜,虹兰又一次确认:「你真的可以答应这要求?虹玉是以秘术孕育的孩子,而且又是跨族繁衍,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你不再考虑看看?」 卯玉也紧接着问:「道友,你的可以指的是能护他到长大?」 虽说虹兰和卯玉皆是修为不凡的仙人,此刻也不过是两个替孩子操心的父亲,宸煌明白他们焦虑、担忧的心情,目光落到正在满足咂小嘴的虹玉脸上,他眼神柔和回应道:「我可以护着他,竭尽我所能一直护着他。」 虹兰仍不放心,一脸严肃又小心翼翼的说:「那么你是否愿意立下心魔誓?」 宸煌并无任何不悦,仍是一脸孤高优雅的姿态说:「好。我愿陪伴、守护虹玉一辈子,不离不弃,若有违誓言,就遭心魔所噬,永不得证道,死亦不得超生。」 卯玉和虹兰看宸煌这么乾脆就立下心魔誓也有些讶异,心魔誓对修真者影响极深,有绝对的约束力,一旦打破誓言就会招来难以闪避的惨烈下场,而且修为越高、境界越高者,心魔誓的影响越深。因此他们虽然依旧对宸煌的来歷存疑,也不够熟悉对方,但听其立下此誓还是放心不少,起码虹玉的将来有了一些保障。 大人们商量的事有些深奥,才活没几年的小孩听不明白,只能专注于吃。虹玉吃饱就拿起手帕擦嘴,然后掩住嘴巴闷闷打了一个饱嗝。 「爹爹,我饱啦。」虹玉把手帕仔细褶好,发现他们都在看自己,他对上宸煌的目光后靦腆抿笑:「宸煌哥哥是天上来的,那你要回天上了?」 宸煌说:「我在这里陪你。往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虹玉开心拍拍小手:「好啊!」 浮舟仙岛上就此多了一位龙族岛民,有宸煌看顾虹玉,虹兰和卯玉也加紧修炼,为了能专注修行,有时两位仙人会离家到岛上其他地方闭关。 入秋后第一个月圆之夜,虹玉谨记父亲们的叮嘱,乖乖待在家里不乱跑,独自在房里玩耍。近午时分,宸煌做了蛋羹和炊饭,他来敲虹玉的房门喊:「饭菜好了,虹玉饿不饿?」 房里传来男孩的跑步声,虹玉把房门开了一道缝,抬头瞅着宸煌问:「你陪我吃啊?」 宸煌目光温煦看他,应了一声,然后牵着虹玉的手去吃饭。饭桌上摆了深蓝色小花瓶,瓶里插着一枝小草,虹玉知道这是宸煌摆的,多半是要讨他高兴,他也喜欢欣赏这些花草。 「今天瓶里的是什么植物啊?」 宸煌说:「山里採的小蘗,叶子酸酸的,吃了对身体也好。」 「酸的?你吃过啊?」 「吃过,从前有个人喜欢恶作剧,故意採给我吃。」 「哈哈哈,是哥哥的朋友么?」 宸煌微微一笑没回答,虹玉伸长了手想摘小蘗叶,他替小孩摘了一片,看小孩放嘴里咀嚼几口后皱起脸,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陷得更深,眉眼俱笑。 「真的是酸的啊。」虹玉嚥下叶子后深吸气,假装自己没有被叶子的酸味吓着,瞥见少年的笑意,他就更是逞强了。 「今晚是月圆,下午再吃些东西,然后就早点歇下吧。」 虹玉喝了杯水去掉口中的怪味,转头望着宸煌问:「哥哥觉得我臭还是香?」 「不臭。」 「爹爹说你是天上来的,不容易被我身上的气味迷惑?」 「嗯。」 「所以可以照顾我?」 「嗯。」 「哥哥知道我的原形是怎样的么?」 「我看得出来。」 虹玉瞪大眼问:「为什么啊?」 宸煌瞧他这么诧异,不由得失笑:「修为境界相对比你高的人,多半瞧得出来,即使无法一眼看穿你的原形,也能察觉你并非凡胎。」 「喔。」虹玉安静下来没再讲什么,自己吃了几口饭,然后夸少年做的饭菜好吃,吃饱后他起身要收拾,宸煌握住他的手说:「你去玩,我来收就好。」 「我可以帮哥哥的忙。」 「你很想帮忙?」 虹玉点点头,宸煌浅笑妥协:「好吧,帮我把东西放盒子里。」 宸煌不想让虹玉忙这些事,哄着孩子帮忙将碗筷收入食盒,自己再用法术清理就算结束。他陪虹玉回房,虹玉还是个年幼的孩子,既怕黑也怕鬼怪,所以每天他都会陪在床边守着虹玉睡觉,今天也不例外。 宸煌弄了些温水替虹玉擦脸、擦洗手脚,接着要哄孩子就寝,虹玉乖乖上床躺好,他替孩子把棉被掖好,语气平和关心道:「秋天了,早晚天凉,你睡得暖不暖?要不要再换一床更厚的被子?」 虹玉一躺床就发睏,半闔眼摇摇小脑袋:「不冷,哥哥不用麻烦了,谢谢。」 「晚安。」 「哥哥讲故事。」 「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昨天的还没讲完,兰花少年代替妹妹嫁到天界,然后呢?」 「然后他发现天神的秘密。」宸煌编了些故事哄孩子睡,不过这天他想起了往事而有些浮躁,故事也草草结尾,没想到虹玉还撑着不肯睡,他无奈笑问:「平常一下子就睡着了,今天怎么还不睡?不是睏了?」 虹玉揉了揉眼,怯生生问:「哥哥,你觉得我的原形好不好看?会不会很奇怪?」 宸煌反问:「怎么这样问?」 虹玉话音细弱说道:「因为我的兔毛里会冒出兰花和小草叶,跟其他兔子都不一样。」 「这样很好看,独一无二。」宸煌摸了摸虹玉的额头、面颊,投以关怀的目光说:「世上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好看的兰花小兔。」 虹玉咯咯笑两声,又问:「那我能不能恢復原形睡觉?」 「不喜欢现在这样?」 「爹爹说化出人形才好修炼、学习,我没有不喜欢,可是没有爹爹陪,我自己躺一张床有些怕。」 「害怕什么?我在这里陪你,你不用怕。」 「我怕妖魔鬼怪吃我。」 宸煌看虹玉确实一脸不安的样子,他知道卯玉仙人常常爱讲些鬼故事吓唬小孩,于是哄说:「有我在,这里没有危险。不过你可以变回原形。今晚月圆,也许这样你也能安定一些。」 虹玉变成了一隻小灰兔,光照下的毛色看起来透着一点紫,松柔的毛发间有几朵浅紫色的小兰花,而且兔毛也不全是平顺的,总有几搓兔毛较长一些,还捲翘起来。虹玉挺厌烦身上乱翘的兔毛,在被窝里直起身,歪头抱着一边的兔耳开始整理,还不小心把耳朵边的一朵小花扯掉了。整理好两边耳朵,他甩了甩毛绒绒兔掌开始擦抹头脸,微微吐出细小的粉舌舔了舔嘴,然后往前方枕头扑,以一种极为慵懒的姿态趴着。 宸煌瞧着小灰兔的体型,像是才出生十天左右的幼兔型态,脆弱得让人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因此他也总是安静望着虹玉。 虹玉带着睏意问:「哥哥真的不嫌我又丑又怪?」 宸煌莞尔,有些纳闷:「你的两位爹爹成天夸你,你为什么还会这样问?」 「我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他们当然觉得我好啦。我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人,哥哥是天上来的,又生得那么好看,相比之下我就好像比较丑。」 宸煌被小孩讚美,心情愉悦道:「方才我也说了,你很好看,很可爱,身上的气味很淡,但也是香的。」宸煌觉得虹玉万分可爱,忍不住伸手轻抚灰兔的脑袋和一对小耳朵,灰兔实在太渺小,他的手轻易就能将其身形笼罩着。 「嗯。我相信你。」虹玉缩在宸煌的手掌下感到莫名安心,他又问:「宸煌哥哥都不必睡觉?」 「我可以沉睡很久,也可以清醒很久,你会害怕,我就醒着守在你床边。」 「这样很辛苦吧?」 「不会。」 「但是无聊啊。」虹玉最受不了无聊没事做,他问:「你也上床来一起睡吧?我变得这么小,就算你上来也一点都不挤。」 「你月圆之夜都捨不得睡?」宸煌苦笑,平常这孩子一躺下就睡熟了,今晚的话真多,他虽然不讨厌,却也不希望虹玉熬夜。 「哥哥上来睡吧。你还可以抱我喔,这样我就更不怕了。」虹玉为了说服宸煌,补充道:「我小时候,爹爹他们都会抢着抱我,说我软绵绵的,抱起来很舒服。」 宸煌轻叹:「好,我陪你。不过你不要再聊了,赶紧闭上眼睛睡,小孩子──」 「小孩子睡饱才长得高,对吧?」虹玉很顺的接了他的话。 宸煌微愣:「对。」 宸煌脱了靴鞋躺上床,面向虹玉侧卧,闭目养神,虽然他没打算抱着虹玉,不过灰兔却鑽到他怀里,温软娇小的毛球往他胸前拱了拱,他大掌摸了摸灰兔安抚,虹玉这才安心满足的安静睡觉。 宸煌一闔眼,脑海就浮现一些往事,内心默默惦念着:「我终于找到你了,但你又不是你。或者说,你还没有找到自己。」 *** 虹玉的两位爹爹时常闭关,偶尔回来十天半个月就又离开,但他们不忘关怀最疼爱的儿子,也会带回不少在外面炼製的丹药或发现的材料回来。 仙人们不在家的期间,都是宸煌担负了教养虹玉的责任。起初虹玉还抱着侥倖心态,认为宸煌不会比父亲们懂得多,可能只是教他玩耍游戏而已,没想到宸煌什么都懂。 书斋里,宸煌问虹玉说:「听过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么?」 虹玉装傻摇头:「没听过。」 宸煌浅浅扬笑,那笑痕极其优雅温柔:「不要紧,我慢慢教你。」 宸煌并不让孩子死背死记,虹玉学习时也挺快乐,觉得一切事物都新鲜好玩,但有些技艺总要练习,练完了还要考试,于是快乐也伴随了一点痛苦。 后来宸煌又问虹玉说:「听过礼乐射御书数么?」 虹玉知道装傻没用了,微嘟着嘴问:「哥哥要教我啊?」 宸煌瞧小孩怯怯的模样,有些好笑的回应:「别担心,我们不是凡人,不必谨守人间的规矩,只是稍微让你晓得有这些事。再说,还有其他更好玩的事。」 然后宸煌开始教虹玉习武,不过孩子年幼,多半是边玩边练,也能一面修习法术。虹玉觉得以前不太喜欢的符法、阵术都变得有意思多了。宸煌又牵来两匹黑马,变出了一个马厩养着,偶尔他会骑马带虹玉外出踏青,另一匹马跟着。到了晚上宸煌会陪虹玉看星星,告诉孩子每颗星星都有故事,还约好来年夏季一起去看萤火虫。 有宸煌的陪伴,加上繁忙的课业和修炼,虹玉渐渐习惯父亲们不在家的日子。到了冬至,虹玉提出想吃饺子,像凡人那样过节,宸煌教他包饺子,两人在厨房忙活。 虹兰和卯玉特地在这天回家中看孩子,卯玉进屋就喊:「虹玉?宝贝儿子?」 屋里立刻传来回应:「爹爹──」 虹玉从厨房跑到前厅迎接父亲们,卯玉把他抱起来,笑说:「变重了些,你的宸煌哥哥把你养胖不少啊。」 虹玉奶声奶气回话:「哥哥做的饭菜很好吃。我们今天包饺子,过冬至。」 虹兰摸着儿子脸颊,好笑道:「你也变成饺子了?满脸都是粉。」 两位仙人抱儿子回厨房,看宸煌一脸平静的收拾桌子,灶上的大锅旁有一盘饺子长得奇形怪状,虹玉指着那盘饺子说:「这是我做的。漂亮不?」 两个父亲违心称讚了一番,等饺子下锅后,虹玉的饺子不是黏一起就是破皮露馅。宸煌看虹玉泪眼汪汪盯着自己的破水饺,就把自己事先备好的漂亮饺子换给他说:「这碗给你,我们交换。我想吃虹玉做的饺子。」 虹玉犹豫道:「可是我的饺子好丑啊。不能给你。」 宸煌摸摸男童的小脑袋,微笑哄说:「第一次都是这样的,好吃就行了。以后我们再练练。况且你还小,以后会比我厉害。我就想吃你做的饺子,你吃我做的。」 虹玉捞住宸煌的手打量一番,把自己的小手掌贴上去比较道:「也对喔,我的手没有你的大。」 卯玉抱臂在一旁看,摇头笑叹:「宸煌,了不起啊,带孩子不容易吧?」 宸煌换好饺子,带着笑意回话:「虹玉不仅聪明,而且懂事,很好相处。」 虹兰轻蹙眉心浅笑道:「不知怎的我看着都有些吃醋了。但我们瞧得出你是真心对他好。虹玉是我们的孩子,既有月族血脉,也有兰族的传承,越好的环境,他会生得越好。」 卯玉打趣接腔道:「就像花草树木,养得好,自然漂亮好看。」 仙人们都看得出宸煌对虹玉无微不至的照顾,因此虹玉对宸煌无比信赖。虹兰拍卯玉的肩说:「这下你总放心把虹玉交给他了?」 卯玉神情复杂的扯了抹笑容说:「我没有担心,而是捨不得儿子。」 虹兰同样捨不得孩子,也讲不出更多安慰伴侣的话,唯有在修行路上继续相伴。 「爹爹,爹爹,饺子好吃。」虹玉跑去拉着虹兰和卯玉的袖子撒娇,他虽然听不太懂大人们讲些什么,却也隐约有种感觉,父亲们这次回来彷彿是要和他道别。他不想和两个爹爹分开,坚持晚上要和他们挤一张床睡觉,隔天起得比他们都早,缠着他们念书、游戏。 虹兰他们都瞧出虹玉的心思,不得已施了法术让虹玉睡着。卯玉对着门外走廊扬声道:「宸煌,怎么不进来?」 宸煌端来一壶酒和酒盏现身道:「不想打扰你们天伦之乐,但是看来你们是打算要离开了。」 虹兰把儿子抱到小木床里,替其盖了件软毯,回头看卯玉已经自己倒了酒喝,苦笑道:「宸煌是来饯别的?」 卯玉也倒了一杯酒递给伴侣说:「来,喝吧,喝了好上路。」 虹兰笑睨他,接过酒盏乾杯。 他们三者一同看向睡着的虹玉,虹兰说:「他是很聪明的孩子,一直想找事情挽留我们俩。」 卯玉眼里泛着水光,他对少年说:「你就告诉他,就说我们两个这次闭关要很久。啊,还是不这么说了,你就说我们……」 虹兰叹道:「说什么他都听,但他都不会相信的。讲实话就行了。」 卯玉不甚赞同:「他还这么小,讲实话他也不懂,万一懂了或自己乱想岂不是要伤他的心?」 宸煌淡淡说道:「虹玉很聪明,许多事情说一遍他就能明白。」 这话刺痛了两位父亲的心,他们当然晓得虹玉有多聪明懂事,虹玉肯定不会多问,就像今天也什么都没问,只是一直黏着他们,心底却在害怕吧。正因为虹玉明白他们可能要面对极其艰难的劫数,所以才不问,懂事得让他们心疼。 宸煌又说:「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他。」 虹兰和卯玉像是被点醒了什么,他俩牵着手向宸煌道谢。 卯玉轻叹:「幸好虹玉有你。」 虹兰说:「天道终是容不得我们,即使顺利度劫也回不来这里了。不过有你陪着虹玉,我们总算能安心一些。虹玉就拜託你了,宸煌。」 听了虹兰这些话,宸煌眼里浮现很淡的笑意说:「我才应该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还有不杀之恩。若当初把我肉身拆解,摄走神魂,说不定也能炼出足以对抗这天道的神器,带着孩子继续生活,但你们选择救我,让我陪在虹玉身旁。」 卯玉訕訕然道:「这个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啊。不过这话说得真是可怕。」 虹兰说:「我倒是想过,但就算图得一时成功,也要不断造孽,我跟卯玉是孩子的父亲,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连累孩子跟着我们吃苦,何况我们不是魔修。」 卯玉笑了下:「就是说啊,这么凶残的修炼法子,我们做不出来。」 宸煌朝他们伸出双手,给予沉默的祝福,虹兰和卯玉带着瀟洒的笑意回握。 浮舟仙岛的两位仙人岛主离开了,从此往后再也没有回来。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壹 屋外的梅树发出花苞,五岁的虹玉用宸煌教的法术催它们开花,比他高一些的树枝开满了一串白梅,他抬头看向宸煌等评语,宸煌点头讚许:「学得很快,这法术也很熟练了。」 虹玉开心拍手,用软糯的童音问:「可是外面还这么冷,这串小花怎么办?」 宸煌勾起一抹极其好看的浅笑,一手优雅摸了下树枝连着主干的地方,树枝像是被刀刃削过一般俐落断开,他将截断的梅枝交给虹玉说:「带回屋里插瓶,慢慢欣赏吧。」 那明明是虹玉自己催生的花,可是从宸煌手里拿到,他还是笑得一脸欢喜。他朝宸煌举起双臂,宸煌就会把他抱起来,所以他总爱这么撒娇。 宸煌抱起虹玉,虹玉在他脸颊轻轻嘬了一口,奶声奶气的说:「哥哥真好看,我最喜欢宸煌哥哥。」 「不能因为喜欢就乱亲,知道么?」宸煌念他说:「昨日你也在兔窝那里乱亲牠们,那样不好。」 「喔。那你亲我吧?」 宸煌知道虹玉年幼不懂事,无奈看着他说:「这种事就是要先问过,知道么?」 「嗯,嗯。哥哥亲。」 宸煌压下纷乱的杂念,敷衍的匆匆在小孩颊上轻嘬一口,虹玉开心得挣开他怀抱,逕自跑回屋里找花瓶,他也含着笑意跟了过去。 自去年冬至,虹兰和卯玉离开后,虹玉一次也没有问过两位父亲的事,宸煌那时告诉虹玉说:「你的两位爹爹修炼遇上了难关,不得不去解决,顺利的话就会在另一个世界当神仙。」 那时虹玉面无表情听完也没讲什么,只是举起相对短小的双臂向宸煌讨抱,宸煌抱着孩子很久,发现虹玉又睡着了,睫毛好像带了点湿气,后来虹玉也没再提起过两位爹爹。 宸煌照旧教养孩子,日復一日。虹玉也和先前一样,偶尔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会偷懒,也有淘气的时候,但只要宸煌念他两句,他就会听话不再折腾。 等梅花开尽了,梨花、李花、樱花、桃花陆续盛开,到处都春意盎然,宸煌带着虹玉一起做了些点心和吃食带到外面踏青。出门前,宸煌拿出几套小孩子的新衣裳给虹玉更替,虹玉欢喜的试穿新衣问:「怎么有这些新衣啊?」 「你的爹爹他们准备好的。」宸煌说完,虹玉的笑容明显凝住一瞬,随即微笑道:「我很喜欢。」 他们来到住处附近一处山坡上踏青,宸煌在地上刚铺好软毯,虹玉就在毯子上打滚笑闹,滚过的地方不知何时掉了几朵紫色小兰花。 「掉小花了。」宸煌拈起一朵小花提醒孩子别玩得太过头,因为虹玉不仅是朔望之夜会有明显的体香,受伤或心情激昂时也会。 虹玉吐了下舌头坐回宸煌身旁,果然很快就有蜜蜂和蝴蝶飞来,他挥舞双手驱赶:「噯,你们走开啦。」 宸煌握住虹玉的小手笑说:「别乱挥,会伤了无辜,惹恼了牠们也会螫你。」说完就施法起风把虫子们吹远。 虹玉接过宸煌递来的水喝,喝了一口讚道:「好甜的水啊。」 「清甜吧。是我去深山里取的泉水。」 虹玉喝水吃点心,宸煌拿帕子帮他擦额头的细汗,他们一起坐在山坡上眺望远处海景。 宸煌虽然望着远处,但心思依然在身旁的男童身上,他听虹玉用稚气的童音说:「现在是春天,人间也在过春节,以前爹爹他们说有机会要出岛去人间看一看的。」 虹玉嘴边还沾了些糕点的碎屑,讲完这话想起了两位父亲,忽然悲从中来,皱起小脸开始放声大哭,宸煌本来拿帕子要擦他嘴角,转而擦了他的泪水。 虹玉越哭越伤心,宸煌轻轻拥住小孩安慰道:「他们肯定已经到某个世界好好的过日子了,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爹爹……」虹玉哭得小小身躯都在抽搐。宸煌本想施法让虹玉睡着,但思忖后决定让虹玉尽情发洩,虹玉最后哭累睡着了。 宸煌抱起虹玉,看着后者脸上乾掉的泪痕轻叹:「纵使有我相伴,你还这么小,也实在承受不来这样的生离死别。但愿你多哭几场就能慢慢好起来。」 他知道虹玉看起来温顺听话,实则外柔内刚,因为他的伴侣不管转生几世皆是如此,但他没想到虹玉就只哭了这么一场,后来又恢復成往日一样,比他想得还要性情坚韧。 后来他们约定好年年都一起过冬至,也一起过春节,虹玉用爽朗的笑容说,冬至有他们四个一起过节的回忆,春节则是带着各种希望和期盼,所以都要好好度过。 虹玉胆小怕黑是一种求生本能,他总能敏锐感受到这世间有些东西对自己是有威胁的,好在宸煌总是陪着他,就连睡觉也在一块儿,晚上就寝时他都喜欢叫宸煌讲故事。 某个夏夜,虹玉挨近宸煌身旁说:「哥哥,我想听故事。」 宸煌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一连听了半个月的故事,有些还重覆了,你听不腻,我却有些编不下去了。要不你背书吧?」 「背、背什么书?」 「看是要背五行风水还是符咒与阵法应用的那几本书。」 「才不要。」虹玉一脸嫌弃:「白天已经学一整天了,我不要晚上还记着那些啦。我要听故事!」 「可我不想说了。你让我休息一晚。」 「哥哥讲故事。」虹玉揪着少年的衣袖坚持道。 「你啊……要不轮到你编故事讲给我听?」 虹玉抿了抿小嘴,蹙眉苦思良久后小声委屈道:「我不会编故事。」 「很难么?」 「对我一个五岁孩童来讲,很难啊。哥哥你几岁啦?」 宸煌好笑道:「这和岁数无关,有些事不是每个人都擅长啊。」 「哥哥你几岁?」虹玉发现宸煌在回避,越发好奇对方有多大年纪。 宸煌目光游移:「不知道,总之比你大很多。我本该是成年了的,受伤才变回这模样,后来想着你习惯我这样,所以才没有变回来。」 虹玉听得似懂非懂:「那你到底多大啦?比爹爹他们老么?」 宸煌认真看着他回应:「我,不老。龙的寿元漫长,就算我活得比你爹爹他们久,我也还算是年轻的。」 「……唔,嗯……是喔?」虹玉感到有些混乱。 宸煌尷尬抿了下嘴,别开脸嘀咕:「罢了,你还年幼,许多事都不懂,现在也想不明白。你睡吧,睡不着就看星星。」 「外面有蚊子啊。」 宸煌举手一挥,床帐里显现出点点星芒,好像把外面的夜空缩小挪进来一样。虹玉兴奋拍手:「哇,这是什么法术?好厉害,真漂亮啊。」 「召唤星兽的法术。」 「真的好漂亮啊。我最喜欢哥哥了。」 宸煌被小孩抱住撒娇,他把小孩按回一旁躺好:「躺着看星星,然后睡觉。」 虹玉笑得眉眼弯弯,瞅着身旁少年问:「宸煌哥哥,你会一直陪我么?爹爹说你会陪我长大,等我长大你就要走了么?那我能不能不长大啊?」 宸煌瞧出虹玉内心压抑着的惶惶不安,大概是两位仙人离开对这孩子打击不小,他摸了摸虹玉的脸颊说:「我一直都陪着你,如果你愿意,等你长大以后,我还会在你身边。」 「当然愿意啊。我喜欢你,不想跟你分开。」虹玉握着少年的手腕说:「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永永远远。」 宸煌瞄了眼被握住的手腕,他虽然很高兴听到这些,却清楚虹玉此时的依赖不过是因为年幼无力,没得选择罢了。他淡笑道:「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不必胡思乱想。我答应你的父亲们,就一定会做到。」 虹玉松开小手乖乖躺着看星兽显现的夜空,继续讚叹道:「真的好好看。星兽是什么啊?精灵么?妖怪?」 「我召来的星兽能反映出生灵的所思所想,只要想着星空的样子……」宸煌忍不住和幼童解释了何谓星兽,等他说完,虹玉早就自顾自的睡着了。 帐内映出的星夜徐缓流转,宸煌起身帮虹玉盖好夏被,虹玉习惯的往他怀里鑽,他垂眼一望,要说这孩子粉雕玉琢、灵气可爱都不算过誉,他神色柔和的浅笑轻喃:「自己就这么睡着了,没心没肺的小鬼。」 「哥哥……」 男童的梦囈细软含糊,听得宸煌心尖发软,宸煌盯着小孩睡顏看了半晌,轻轻捏了下小孩的脸颊幽幽低语:「快点长大吧,小孩。」他躺下后却有些失眠,叹了口气坐起来把床帐掀开,让孩子身上那股兰花幽香散去,并喃喃低语:「方才到底有多兴奋?床里的香气这么浓。」 入秋以后天气渐冷,宸煌亲自替虹玉张罗新衣度冬,纳新鞋的鞋底,虹玉总是在一旁看着。虹玉双手撑在桌面看宸煌给衣服、鞋子做收尾,好奇问:「这些全是哥哥你做的?什么时候做的?」 「你睡熟的时候。」 「做了这么多衣服鞋子,你都不睡觉?」 「我不是凡人,是龙,可以沉睡很久,也可以清醒很久。」 虹玉歪头忖道:「所以是因为我睡着了,你无聊就找事情做?」 宸煌把线尾打结剪断,带着笑意敷衍回应:「也可以这么说。但我不觉得无聊,你睡着也很有意思。」 「我?」 「是啊,会讲梦话,还会动来动去,还有放屁。」 虹玉涨红了脸反驳:「骗人,我才没有放屁!」 宸煌故意逗他说:「你昨天就放屁了,翻身的时候,我听得很清楚。很臭啊。」 「乱讲,我、我没有,我哪有这样!」虹玉抓着宸煌的手晃呀晃:「你乱讲啦,讨厌啦。」 「呵。」宸煌轻笑一声:「放屁是我随口诌的,不过你确实挺会讲梦话,而且也确实不安份的会扭来扭去,睡相实在是……挺有意思。」 虹玉的脸还是很红,气鼓鼓的说:「我就说嘛,我才不会睡觉放屁。」 由于虹玉还是个孩子,根本不适合从小修习辟穀,宸煌每日都会为他准备饭菜,而且不时换菜色。虹玉虽然不怎么挑食,却很怕辣,所以宸煌从来不会做任何辣菜,但虹玉有次兴起说要尝试一点微辣的菜,宸煌才加了点山胡椒。 一开始虹玉辣得猛喝水,宸煌备了些五味子、蜂蜜和一些水果做的饮品,藉着花果茶中的酸给小孩解辣。后来宸煌又酌量使用调料,做出虹玉能接受又喜欢的口味。 「为何想试着吃辣?」宸煌看小孩辣得嘴巴都红了,好奇提问。 虹玉说:「以前你说有些菜,辣的好吃又下饭啊。我想吃看看你喜欢的口味。」 「我喜欢的,你未必喜欢。其实也不必勉强。」 「我不勉强啊,我喜欢你嘛。」 宸煌看着一脸认真的虹玉,倒没有什么心情波动,小孩子会模仿大人,就像幼兽会学习成兽那样,多半是为了生存,讨人喜欢也是求生的一种手段,他并不意外。不过虹玉模仿的可不只一样、两样,除此之外也喜欢和他分享自己喜爱的事物。虹玉确实很招人怜爱,儘管宸煌本来就这么觉得,但这孩子可爱得让他有些招架不来,小孩子无意识做出的那些讨宠的言行和模仿,都让宸煌有些混乱,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孩子,却也清楚知道这孩子的灵魂是几世的伴侣。 四时轮转,春去秋来,宸煌帮虹玉做了许多衣裳、鞋子、饰品,也教了虹玉许多事物。 虹玉九岁那年的秋季,宸煌送虹玉一把古琴,琴身的材料取自风水宝地生长的神木,耗了一段时间乾燥,炼製成材料才做好,丝弦也是他特地找的,他跟虹玉说:「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你可以弹着玩。」 虹玉感应得到这古琴透着神木和灵物独有的气息,讶道:「你送这么好的琴给我弹着玩?会不会太浪费啦?」 「别说傻话,只要你喜欢,哪有什么浪不浪费。」宸煌一脸正经,丝毫不像是在说笑,他真心认为虹玉值得世间所有的美好,即使虹玉想挥霍,他也任由虹玉这么做,只要虹玉开心就好。 虹玉靦腆垂首笑了下,忽然被宸煌抱到怀里坐着,宸煌轻握他双手说:「要弹看看上回教的新曲么?」 「宸煌哥哥。」虹玉双颊微微泛粉:「我、我变重了,你不用这么抱着教我啦。」 「你很轻,于我而言像柳絮一样。」宸煌像是还没察觉到小孩子害羞,反而握着虹玉的腰际轻轻掂了下疑道:「怎么还是这样轻?明明每次我看你都把饭菜吃得很乾净……」 虹玉赧顏嘟噥:「可能龙族力气大吧,很少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沉重啊。」 「说得也是。罢了,来,你试一试这把琴,我陪你弹。」 虹玉跟着宸煌一起抚琴,馀光看到宸煌俊丽的脸,又不敢回头仔细瞅,他觉得宸煌太好看、太温柔,他的心跳得又急又猛,根本没有心思弹琴,后来变成宸煌在抚琴娱乐他。 「好听么?」宸煌问。 「好听。」虹玉懵懵的挤出二字。 宸煌觉得孩子心不在焉,摸了下虹玉的脸颊、额头关心道:「怎么有些烫,受了风寒就不好了。回屋吧。你穿得有些单薄,秋风寒凉,吹久也不好。」还没等虹玉回应,他就抱起男孩从走廊回屋里了。 虹玉觉得自己可以走回屋,但他还是很喜欢被宸煌抱着,走去哪里都好,像小时候那样,无时无刻黏着宸煌撒娇,宸煌从来不会生气或不耐烦。 「哥哥你真厉害,怎么什么都会呢?」 宸煌莞尔:「因为我是龙,看得多,也学得多。」 「可是不只是人间的事,妖魔界啦、神域的事,好像也都清楚,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啊。」 「不,我也有许多事不知道。」 虹玉睁大眼看他,好奇问:「很多事不知道?像是什么事?」 「像是关于你的。你的将来,我就不知道。」 虹玉爽朗笑了笑,天真道:「将来我还是会一直跟你在一起啊。除非你不想这样。」 「你还是个小孩子,见的世面不多,等将来你长大了,我带你出岛走走。也许你喜欢上外面的生活,就不想再和我一起了。」 虹玉搂紧宸煌的颈项反驳:「才不会那样。」 宸煌笑叹:「看,还是这么孩子气。等你有天能独当一面,不需要我照顾的时候……」 「才不会。」 「那时候的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做出真正独立的选择。」宸煌淡笑,笑意泛着微微苦涩。他是怀有私心的,有无数次他都想顺应私心把虹玉留在身边,永远关在这岛上,只有他们两个过日子,与世隔绝。但他不忍心,他由衷认为伴侣适合最美好的一切,包括自由自在、逍遥的生活,而且他相信伴侣即使记不得前生种种,终究还是会走向他,因此他必须等待,必须忍耐,必须接受。 虹玉一脸倔强说:「我现在最喜欢你,以后也一样。」 宸煌扬起笑痕,温柔摸了摸男孩的脑袋。虹玉扁嘴皱眉睨视宸煌,心想:「我一定要快点长大,让你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随着虹玉逐渐长大,已经能张罗自己的饮食,日常起居也不必凡事劳烦宸煌,但宸煌依然喜欢事事为虹玉事先设想好,虹玉发了几回牢骚说:「你老是这么帮我,我将来还不长成废物?」 宸煌听进虹玉的心声,便开始放手让虹玉自己处理一些事,而他则变得越来越空间。虽然他也不是一天到晚盯着虹玉,却仍会留一分神识在虹玉身上,以防万一。 虹玉一直想替宸煌做点什么,他趁着宸煌没注意的时候,谱曲练琴,也编了舞,在他十二岁的春天过生辰时,他在黄昏的湖畔跳舞给宸煌看,施了法术让古琴演奏出他事先弹好的曲子。 宸煌坐在虹玉佈置好的座席间观赏,虽然虹玉只是个小少年,却也能瞧出将来会是个清俊漂亮的男儿。宸煌暗自感慨岁月流逝,也隐有期待,等虹玉入座一同用膳时笑问:「今日是你的生辰,怎么是你准备了这些表演给我看?」 虹玉说:「因为哥哥你说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所以我决定把今天也当作是你的生辰,以后我们一起过生辰,你说好不好?」 宸煌微笑頷首,和虹玉举杯相敬:「愿你一生平安快乐。」 虹玉灿笑回敬:「祝你永远快乐顺心。」 宸煌嗅到虹玉杯里有很淡的酒气,拦住他说:「慢着,你还小,不能饮酒。」 虹玉装傻:「咦?这是我们前几天一起摘的果子,我只是提前把它做成果汁而已。」 「我闻得出来。」宸煌握着小少年的手腕,把那杯酒带到自己唇前,他微啟唇将酒气摄走,这才松手说:「好了,现在它是果汁了。」 虹玉小声嘀咕:「小气。」 宸煌噙笑说:「你还不到能饮酒的年纪。」 「那要等几岁才能喝啊?」 「十六。不对,十八……也太早,二十……二十几岁吧,等你够成熟的时候。」 虹玉傻眼:「这么久?」他每次看宸煌饮酒都好像挺香的,羡慕死他了。 「酒也有分许多类,我慢慢教你。等你再大一点我会教你品酒。」 「你早点教我吧?」 宸煌点头答应:「可以。」 到了虹玉十四岁,宸煌答应教他品酒了,他开心得不得了,可是品酒不是饮酒,品完还得吐出来,让他有些难以理解。 「为什么要吐出来?我都入口了,你还让我吐,这酒岂不是浪费啦?」 宸煌又搬出从前那套说辞:「你还小,身子没长好,不宜饮酒。品过酒香,并不浪费。一般的酒喝多伤身,即使是灵酒、仙醴也不宜过量。要是你嫌浪费,我帮你喝掉?」 「不用了。」虹玉明知道宸煌是在吓唬自己,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耳根、脸颊,连颈子都不自觉染上淡緋色。 虹玉十四岁收到宸煌送的生辰礼是一条颈鍊,鍊子是用某种灵矿打造的银灰色细鍊,系着一块雾银色的薄片坠子,坠子边缘镶了些细碎漂亮的浅紫色宝石。 宸煌说:「这鍊子认主后就只能由主人或打造的人解开,坠子是拿我的护心鳞做的。」 虹玉诧异:「护心鳞?那你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东西──」 「别担心,是用我脱皮后的护心鳞,旧的那块。」 「……是像蛇脱皮那样?」虹玉有点想笑,又不好直接笑出来,他嘴角抽了抽,忍着笑意问:「你最近脱皮?你还在长大啊?我还以为你其实不是哥哥,是叔叔伯伯那样的。」 宸煌眉心微蹙,稍微别开脸低声解释:「是以前脱皮留下的,我没有那么老,你不必喊我叔叔。」 虹玉笑嘻嘻坐到宸煌身旁,盯着宸煌少年染红的耳尖瞧,觉得漂亮极了。他拿着项鍊问:「那这些小宝石呢?」 「只是觉得有点像你头发在光亮下的顏色,所以就弄上去了。这项鍊能够保护你抵御强大的术法攻击,虽然不比我本人有用,但也能挡得了一时半刻,此外也能隐藏住你的气息,不被任何法宝、神器或修真者找到。」 虹玉好奇确认:「连你也找不到我?」 宸煌看向小少年,勾起一抹醉人的笑痕,摸摸虹玉的头说:「嗯,连我也不能。你不是时常抱怨我管得太多?如今你慢慢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想太拘束你。这项鍊是让你防身用的,不过在这岛上有我在,所以你很安全,将来出了岛,到处都是危险,你明白么?」 虹玉低头看了眼项鍊系着的龙鳞,抬头望着宸煌一双紫眸说:「这宝石也好像你的眼睛,真好看。」 宸煌轻轻握住虹玉的肩膀叹道:「我说的你听明白了么?在岛上,在我身边,你是安全的,但离开这里就不是了。」 「我知道、我知道啦。」虹玉敷衍回应,又问:「但是这个东西能让你都找不到我,那万一我遇到麻烦想让你来救我,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宸煌点头解释:「问得好。这毕竟是我的龙鳞,只要你在心中想着要召唤我,意念就会传递给我,除非你并不希望我找你,我也就察觉不出你的气息。戴着它,即使是神域来的东西也很难发现你的存在。它也能隐藏你身上的香气,不过当你不想藏着,气息也会像平常那样散发。」 虹玉双眼闪烁光采盯着项鍊说:「这么说来它是件宝贝啊。快、快帮我戴上。」 宸煌浅笑,亲手替虹玉系好项鍊,和指甲片差不多大小的雾银龙鳞落在小少年的锁骨间,透着柔和优雅的光泽。 虹玉摸着系好的项鍊,抬头衝着俊丽的少年灿笑:「谢谢宸煌哥哥。不过你的鳞片怎么这样小?我记得小时候在海滩看到你,你的鳞片好大。」 「炼製坠子顺便缩小了,大小无碍于它的功用。」 「原来如此。对啦,你多久脱皮一次?」 「问这个做什么?」宸煌挑眉。 「这么厉害的东西,可以拿去换其他宝物啊。」 宸煌失笑:「你这么快就想出卖我了?」 虹玉鬼灵精怪的笑回:「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虽然我们在岛上不愁吃穿,不必像凡人那样为了日子而忙碌,但你也说啦,岛外有许多危险,而且我是修真者的大补品,我当然会想多收一些宝物防身啦。」 宸煌无奈睨他一眼,表情满是宠溺:「我每年都送你许多宝物,还不够么?」 「够了、够了。」虹玉讨好的挽住少年手臂安抚说:「宸煌哥哥就是我最厉害的宝贝,最强的护身符。」 宸煌半垂眼,语气淡淡的微赧低喃:「你也够了,讲这话都不害臊。」 虹玉歪头瞧见少年耳朵都红透了,一路红到颈项,不由得窃笑。「哥哥,我也有礼物给你。」 虹玉看宸煌有点意外的表情,起身拉着宸煌的手说:「怎么?我不是说过,往后我的生辰也是你的啊。所以我也要帮你过生辰,你过来啦,来。」 宸煌跟着虹玉来到野外,越过了住处附近的大片竹林,走在春天的树林间。敏锐的宸煌能感受到这座山的所有动静,只要他愿意的话,整座岛,甚至附近海域的动静都尽在他掌握之中,也因此他努力忽略山林间各种禽兽发情、繁衍的动静和气息。 好在虹玉身上的气息也变浓了些,那清雅的香气能令宸煌心境平和,宸煌不由自主专注在虹玉身上,再次感慨孩子长大了不少,又提醒对方尚且年幼,不该有任何逾矩的心思。 「你要带我去哪里?」宸煌有些不安,倒不是他害怕碰上危险,而是担心自己擅自对虹玉有过份的遐思綺念,他不停在心中提醒自己:「虹玉才十四岁,跟四岁没两样,是个小孩子。纵使灵魂是他,却也还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他。」 虹玉丝毫没有察觉宸煌深藏的不安和躁动,他牵着宸煌的手一起走到山中一座瀑布旁,指着瀑布说:「以前你带我来这里玩,从这条山道能走到瀑布里面的山洞,你的生辰礼就在山洞里。」 「放这么远做什么?」 「让你走一段路,是不是很期待啊?」虹玉笑嘻嘻回首睞人,心里期待宸煌看到礼物的反应。 瀑布水声很大,一路上他们并没有什么交谈,也没有以法术传音,宸煌跟着虹玉走进山洞时,明显感受到有法术结界,某一重法术将瀑布声音隔绝在外,洞内生长了一些发出冰蓝微光的蕈类,除此之外都是黑压压一片。 宸煌被虹玉拉着走,他提醒道:「走慢点,这里地上湿滑,当心摔着。」 话才讲完就看到地上冒出越来越多光亮,那些微光像水洼盈满了水往外溢一样,光亮一圈圈荡开,连接成一片,迅速形成一道幻丽的云端景色。云海上有许多漂亮的建物,还有不少神兽灵禽在活动,到处都仙气漫漫。 宸煌没想到虹玉在洞内佈下了幻境,他看向虹玉疑问:「你召唤出星兽了?」 虹玉点头灿笑:「你教我的嘛,我偷偷练习了好一阵子。以前你描述过神域原有的景象,还画了那里的灵兽给我看,不过我也没亲眼见过,你觉得像不像?」 「像……你是为了我做这些?」 虹玉深黑的眼眸闪烁光采,笑得嘴边出现小梨窝说:「当然是为了你啊。你是天上来的嘛,这么久没回去,肯定会想家不是?」 「那倒还好,那里没有我怀念的东西,只是我刚好出生在那里。」宸煌感动的回握虹玉一双手,笑容温煦道:「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些。将来有一天,我带你去神域看看。」 「好啊。不过那也不是谁都能去的吧?我得勤加修炼啦。」虹玉说着逕自好笑道:「怎么成了我给自己礼物啦?」 宸煌望着星兽显现的景象,那些奇花异草和各种细节都和他过去所描述的相差无几,想必是虹玉把他讲过的话全记在心上。他馀光看着身旁的小少年,一阵暖流在心口漫延,果然不管他们经歷几世,彼此神魂皆会相互牵引,继而结缘。 虹玉问:「你喜欢么?」 宸煌环顾眼前幻境,微笑答道:「喜欢。」以前他也送过相似的惊喜,如今跨越时空收到回礼也实属不可思议。 「对了,哥哥,你可以驱使星兽把这幻境变得更合心意啊。」 宸煌凝眸望着虹玉半晌,虹玉的五官逐渐长开,越来越像这灵魂前生有的样子,那些过往记忆和情感像一波波浪涛拍上心岸。然而他并不想这么快就让虹玉知道他们的几世羈绊,虹玉还这么小,太早知道也不知有何影响,凡是关于虹玉的事,他总是小心翼翼,偶有情怯,于是他握着虹玉的手说:「我们该回去了。」 「噫?」虹玉茫然:「这么快啊?」 「这里有点远,走回去天都要黑了。」 虹玉笑了笑:「那我们可以飞嘛。哥哥你会飞不是?我也稍微能飞一小段路啦。比遁地好,我不喜欢遁地,到处都黑漆嘛乌的。」 「没有必要,不要这么依赖法术。」宸煌牵着小少年的手往洞外走,语气温柔,态度却不容反驳。 离开山洞的一小段路是晦暗的,即使有蓝光小菇也照不亮路面,不过虹玉感到安心,因为有宸煌陪着他,而且他已经不怎么怕黑了,所以才有办法独自跑这么远来佈置「礼物」给宸煌看。走在黑暗中,握着宸煌温暖宽大的手,虹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宸煌的一切都令他依恋,他不由自主想更接近对方。 「噯!」虹玉心情飘飘然,脚下却猛的一滑,他吓得怪叫一声,好在宸煌反应迅速的接住他,将他横抱起来往外走。 「宸煌哥哥……」虹玉的脚有些扭伤,但并不严重,自己走也没大碍,可是回家的路有些远,他若坚持自己走路会不会太逞强? 「先到外面。」宸煌知道他想讲什么,到了山洞外也没将虹玉放下来,而是直接飞回住处。虹玉更茫然了,先前不是才说别依赖法术? 宸煌把虹玉安置在矮榻上,握着虹玉肩膀说:「你乖乖待着,我去摘些草药回来。」 「喔。」虹玉安份坐在榻上推开窗子,望着外面发呆,从这里能见到宸煌在药圃的身影。 宸煌把摘来的药草捣碎加了些常备药粉,然后拿到榻边说:「让我看看你的脚。」 「不严重的。」虹玉正要弯腰脱鞋,宸煌已经着手帮他脱去鞋袜,他的脚被宸煌捧在掌心上,令他莫名害羞。 宸煌轻轻摸着虹玉细瘦的脚踝说:「我知道你伤得不严重,这药敷个半天就能好,但你也别太逞强,药能强健筋骨,你就好好敷着吧。」 「嗯。」虹玉脸皮微热,只敢用馀光偷瞧宸煌。 宸煌看虹玉欲言又止的偷瞅自己几眼,温声问:「怎么了?想说什么?」 虹玉指着扭伤的脚问:「我这样是不是很扫兴?」 「说什么傻话?受伤也非你所愿,再说,和你在一起都很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扫兴不扫兴的。」 虹玉听了这话便开心傻笑:「真的啊?哥哥也喜欢和我在一块儿?」 宸煌摸他脑袋浅笑:「真单纯,还是孩子呢。」他说完就看到虹玉笑容淡了,还不高兴的翘着嘴唇,果真是孩子气,但这样也不坏,他虽然希望虹玉快点长大,却又希望虹玉能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的享受童年。 虹玉和宸煌邂逅时才四岁,过了十年也才十四岁,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些年他们一直相依为命,每天无论醒着或休息时惦记的都是彼此。 随着年纪增长,虹玉也从宸煌带回来的话本看了不少人间故事及杂谈,逐渐瞭解到自己对宸煌不仅仅是依赖和习惯。某个春天的月夜里,虹玉从睡梦中醒来,找到在桃花林间舞剑的宸煌,望着那瀟洒俊逸的身影,虹玉彷彿听见自己心口怦然悸动的声音,即使只有凭藉月辉看到矇矓的轮廓,他也瞧得出宸煌恢復了男人的身形,而非少年姿态。 舞剑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比天上的星月都耀眼,虹玉从短暂恍惚中回神,悄悄溜回寝室鑽回被窝里,紊乱的吐息和心跳久久难以平復。他不知何时开始对宸煌有了另一种情感,这和童年的喜欢截然不同,这心情让他混乱又慌张,儘管不安,却也暗自甜蜜欢喜。 另一头,宸煌虽然察觉虹玉半夜偷溜出来乱晃,但也并未揭穿,只当作是小孩调皮。只不过自那以后,他觉得虹玉总是若有似无的回避自己,让他感到困惑不解,又不知从何问起。即使试着问了,虹玉也总是这般否认:「没有啊,我躲你做什么?」 两者之间相处的气氛越来越微妙。 虹玉在十六岁的某个清晨从梦里惊醒,他头一回做了一场春梦,梦里他和恢復成年姿态的宸煌面对面凑得很近,近到嘴唇几乎要碰在一起,醒来后他就发觉自己裤襠湿了,而更尷尬的是宸煌也醒了,正坐在一旁看着他。他揪着被子缩到床角,不知所措的躲着,又想到宸煌肯定嗅出了不对劲,于是红着脸解释:「我、我没有尿床,我可能病了。」 宸煌轻拍少年的肩膀,神色淡定道:「不是病,你只是长大了。每个长大的男子都会这样,没什么好奇怪,你不用担心。」 虹玉又窘又羞,一双桃花眼里泛着水光问:「精怪也会这样?我不是凡人,也还没修炼成仙,成仙了还会么?你、你是神龙吧?神龙也会这样?」 宸煌听他紧张得提了这么一串问题,温柔浅笑:「健康的男子就会这样,没什么的。我也会,但我能克制。你还小,顺其自然就好。」 虹玉看宸煌要揭开被子,连忙抱紧棉被大喊:「不要!你不能看!我、我我自己清洗。我不跟你睡一间了。」 宸煌俊眸染上笑意看着他问:「你想自己睡觉?可以么?」 「可以、可以,我想自己睡。」 「那好吧。」宸煌并不勉强虹玉,很乾脆就答应了。 虹玉看宸煌的态度如此,好像这些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情也平静许多,他歪头试探道:「我算是长大了?」 「嗯。」 虹玉难掩喜色:「那我能喝酒啦?」 「还不行。」 「咦?你刚才不是说我长──」 「还不够大。你只长大一点点。」宸煌笑着摸小少年的脑袋,将对方不甘心的表情尽收眼底。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贰 浮舟仙岛及其附近海域被一道防护咒阵所笼罩,设下此阵者是如今仙岛的岛主宸煌。 凡胎肉眼只会见到这座岛的瑰丽景色,还有这片海域的湛蓝美好,但有着一定修为的修真者都能感受到在这防护阵外暗藏许多危险。从天而降的雨雪藏有无数的妖魔鬼怪,他们能隐身于无形,或乘风而来,海中深处也有不少凶兽潜伏。被护阵拦阻在外的他们,全是受到仙岛上最贵重稀罕的宝贝所吸引,那是逆天而生的珍奇异宝,只要尝一口就能获得莫大的力量,若能独吞全部、吸收其骨血皮肉,就能得到永生,甚至有望登仙、成神。 然而他们全部都只能被那一道可恨的阵法挡在岛外,银龙化身的岛主和那异宝形影不离,那隻龙牢牢护着宝贝,他们都认为银龙是想独吞异宝。 妖魔鬼怪们也想过要团结起来,瓦解这讨厌的阵法,趁着银龙旧伤未癒时攻上仙岛,可是前岛主却把银龙治好了,害得他们只能透过阵法苦苦望着岛内发馋。偶尔在风里嗅到那宝贝散发出的气息,足以令各方妖鬼们颠狂。 *** 盛夏到来,浮舟仙岛也变得越来越炎热,林间蝉鸣不休。 宸煌在静室打坐完毕就去找虹玉,虽然虹玉戴着那条龙鳞项鍊,但他还是能藉着法术遥视岛上情况。他看到虹玉正在海滩上戏浪,又跑去盯着几隻轮流换壳的寄居蟹看,那少年已经过了十六岁生辰,性子还很孩子气,不过他就喜欢看虹玉朝气活泼的样子。他在屋里走廊上迈开一步,转眼就挪移到海滩,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呼唤:「虹玉。」 虹玉一听宸煌在喊他便灿笑回望,立刻起身跑向宸煌喊:「哥哥。」他顺着宸煌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沾满白沙的脚丫,心虚乾笑:「我就玩一会儿而已,不会着凉啦。而且天气这么热,正好玩水。哥哥你也一起来玩?」 「要是踩到尖锐的贝壳受伤就不好了。」宸煌把虹玉当眼珠子般护着,虹玉一双脚连茧子都没有,他不希望虹玉受伤,于是作势要将对方抱起来。 虹玉看他要把自己当幼童般抱起来,连忙跳开婉拒:「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啦。」 宸煌心里有些失落,以前虹玉总是会举起双手讨抱的,不过眼前的虹玉早已不是幼小孩童,是个清秀俊美的小少年,个子也差不多到他的肩膀这么高了。 「海边危险,你不要太常自己跑来。」宸煌瞄了眼天空提醒道。 虹玉也和宸煌一同仰望远方天空,随着他在仙岛长大,又有宸煌的细心呵护跟教养,也累积了一些修为,但他还无法看清防护仙岛阵法外的那些妖魔鬼怪,只是隐约有些古怪的感应。 宸煌问:「你瞧见了什么?」 虹玉瞇眼仰视蓝天,回答道:「天空很蓝,但是看久似乎有些古怪,外面好像有一层灰濛濛的……雾?远海好像也有什么东西?」 阳光照得海面灿烂耀眼,不过虹玉仔细观望却觉得在那光亮里有某些异样,和天空外面那层灰雾很像,海里也有灰暗矇矓的东西在随波漂荡。 宸煌一手轻覆在虹玉的双眼上,注入自身的真气后拿开手说:「你再仔细看。」 虹玉睁眼适应光亮,映入眼中的一切景象都无比清晰。这次他清楚看到天空、海面下的无数妖魔鬼怪,以及他们散发的邪秽浊气,他们化作各种姿态,拼命想潜入这座岛,只不过宸煌的阵法严密而强大,将邪魔防范得滴水不漏。虽然宸煌总是会提醒他岛外有许多危险,也有很多修真者、邪魔想吃他,但这是他头一回亲眼看到那宛如炼狱的景象,那些吃不到他的妖鬼们不停的互相吞噬,与仙岛美丽清幽的风景重叠在一起,令他头皮发麻。 「好多……」虹玉吓得浑身僵住,宸煌轻握住他一手说:「过去有你的两位父亲保护你,而且你那时也还幼小,你存在的风声尚未传开来。后来你的父亲们离开了,有别的东西想来夺岛当岛主,不过被我挡下了。但你出生的秘密还是藏不住,那些东西都是想来吃你的。修真界应该也有不少人想找到你,全都被我用阵法阻隔在外。虽然你戴着我送的龙鳞项鍊,不过他们还是会一直找你。」 虹玉蹙眉:「那我岂不是很难出岛了?」 宸煌轻拍他肩膀说:「没这回事。你把气息藏好,我就能带你出岛,何况你身上的气味也能利用。」 虹玉抬头望着他,很快就会意过来:「你是说,拿我的东西做成替身,引开他们的注意?」 「聪明。」宸煌夸完就牵着少年往岸上走。他接着说:「过去我也拿过你不用的旧物做了些试验。替身是可行的,除此之外,你的气味会令邪魔疯狂。有一回拿了你的汗巾扔到阵法外,一隻妖魔把那东西吞了,接着其他妖魔就发狂了。」 虹玉歪头:「怎样发狂啊?」 「就是做出他们当下最想做的事,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去做。」 那隻吞了汗巾的妖魔被其他妖物撕扯身躯,同时又被侵犯着,场景血腥又残暴,宸煌想了想还是不要描述给小孩听比较好。 「反正妖魔凭本能想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吧?」虹玉隐约有了些想像,但也只能从以往听过的故事去联想。他看宸煌语带保留,应该是怕吓着自己,还是不问为上。「晚上吃什么好呢?」小少年生硬的换了话题。 「先清一下脏东西。」宸煌执起虹玉的手,将彼此掌心稍微贴近,掌间透出一波波银亮光芒,就这么传了几道符给虹玉说:「这是五雷清净符,此符配合护岛大阵就能一次扫荡周围邪魔。来,照着演示做一遍。」 虹玉感觉接收符咒以后掌心微热,宸煌则以剑指轻触他眉心,以心识传念,演示了一遍如何施展五雷清净符。他凝神看完宸煌的演示,双手结印默想咒诀,再两手朝天出掌,周身倏然生出一阵微风,海面涌起浪涛,剎那间就出现数道水龙捲,天空飘来云雾,雷光闪电四射,整个天幕彷彿要裂开来一样。 虹玉好像听到风和水里隐约夹杂一些惨叫和咆哮,又彷彿是错觉,须臾后恢復风平浪静,他看向宸煌说:「邪祟好像都没有了?」 宸煌唇角微勾,讚许道:「做得很好。每隔一阵子我会像这样清理一次,以后你要是觉得天空或海里脏了就这么做吧。」 虹玉方才施法时能感受到那符法的威力,说是惊天动地也不夸张,但宸煌却总是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他觉得宸煌真是瀟洒厉害极了。「宸煌哥哥好厉害。」 「别拍马屁了。」 虹玉看宸煌转身走掉,但宸煌的耳朵有点红,他猜那是因为害羞,立刻兴奋得跑去抱宸煌的手臂说:「才不是拍马屁,我是真心的啊。我哥哥是最厉害的。」 宸煌停下脚步转头问:「你只当我是哥哥?」 「噫?」 「罢了,没什么。」宸煌压下心中鬱闷,但他实在有些担心,万一虹玉只当他是兄长,以后也不变,他岂不是要把自己的心意藏一辈子?龙的一辈子可真够漫长的啊,光想他就害怕。虽然他是相信虹玉的,但总有点不安。 虹玉不明白为何宸煌有些阴晴不定,但还是急忙追了上去:「哥哥等我。等等我啦。噯,怎么飞走啦,欺负我飞不远。」 傍晚,虹玉并不饿,喝了些宸煌帮他收集的露水便回房就寝。他早已习惯和宸煌一起睡,如今宸煌不和他挤一张床,他反而常失眠,睡不着就起来点灯找些事情做,有时看杂书,有时画图,也会把一些日常想记下的事写在小册子里。 这一晚虹玉想起宸煌忽然不理他的事,越想越没睡意,乾脆点灯看书。最近看的间书描述了一则颇有意思的修真界緋闻,说的是有位名门子弟喜欢上妖修女子,为了那女子而力抗各路人马,还顺便揭穿一些正道人士的虚偽面孔。这本小说写得很精彩,有些段落还附上图画。虹玉看见某一页的图把主人公画得特别英武威猛,忍不住也拿来纸笔模仿,不过他把人物的模样换成了宸煌。 「哥哥的眼睛长长的,很漂亮,眉形也好看,鼻子更挺,嘴巴常常抿成一线,嘻嘻。」虹玉边画边笑。「画好啦。」他小心拿起桌上的小幅画纸,轻轻吹乾墨水,忽然听到敲门声,慌忙把笔墨杂书扔进储物戒里。 宸煌站在房门外敲了三下门关心道:「怎么还没睡?」 「我已经睡啦。」虹玉瞪向还亮着的灯火,心想此时吹灭它也太假了,生硬诌理由:「但是又醒来,醒来后就睡不着,所以坐一会儿。哥哥你要进来么?」 「嗯。」宸煌进房里就闻到一股淡雅的松墨气味,又看到虹玉摸鼻子,把墨彩沾到了鼻尖,他好笑道:「这么晚不睡,还起来作画?」 「我没有啊。」虹玉撒这种小谎从不脸红。 「我闻到墨里用的香料味道了。而且……」宸煌用食指在少年鼻端轻刮了下,给他看残墨的痕跡:「你画到脸上去了。」 虹玉见瞒不过鼻子灵的宸煌,訕訕然笑了下,小声嘟噥:「到底是龙还是狗啊,这都闻得出来?」 「听见了。」 「我开玩笑的。」虹玉乾笑,起身帮宸煌倒水:「喝杯水吧。你帮我弄的露水真的很好喝。」 「这是为你收集的,你喝就好。你常常入夜还点灯,睡得不好?」 虹玉坐下来,自己喝了一口露水回说:「我还在习惯啊。」 「习惯没有我?」 此话一出,室里变得安静,有些尷尬和曖昧,他们回避着彼此的目光,却又释出一缕神识悄悄窥探对方的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虹玉一脸羞赧挤出几句话,垂首低喃:「我先前不是那个嘛,所以觉得很羞耻。虽然哥哥说没什么,可我就是会害臊。」他光是遗精两字也说不出口,讲完这句话,脸已经红透了。 「我给你看过书,若是患病而遗精有几种可能,但你都不是,你健康得很。被子盖得多了、衣服勒得紧了也可能,毕竟你还年轻,禁不起太多刺激。我也不会因此取笑你,你不必这样避着我。」 「唔。」虹玉当然晓得自己有多健康,正因如此,他很快就察觉自己遗精的主因是那些杂梦,而发梦的原因全是宸煌。但他不敢对宸煌提起那些杂梦,现在光是脑海闪过几个零星片段,又要害他口乾舌燥了。 「还是我留下来陪你?」宸煌看虹玉一脸犹豫,又说:「我不上床,就在床边。」 「怎么能让你这样陪我啊,你、你还是上床吧。」虹玉脱口讲完就后悔了,他还想再适应一阵子的,结果又让一切打回原状。不过他看宸煌的表情好像有淡淡的愉悦? 于是宸煌和虹玉又同床就寝,为了能让虹玉安然入眠,宸煌提议道:「我念清心诀助你好眠,能屏除多数世俗杂念,相当有用,特别是对你这样刚入门的修真者。」 「清心诀?」虹玉转头看了眼宸煌无比俊美的脸,杂念顿生,再听到对方沉稳温润的嗓音念咒又迅速入眠。这一夜他还是做梦了,但不是什么曖昧害羞的梦,梦中他和一个衣着华美的神明隔了几步之距相对,那神明蒙着脸,身形高大挺拔,明明看不见神明的脸,他却有种熟悉的感觉,神思寧和,但心中某种矇矓的感情又异常澎湃,彷彿是穿越漫长时空见到了另一个自己,或是和自己同等重要的傢伙,因而想落泪。 隔日一早虹玉醒来没有再遗精,却流了一枕头的口水,他羞耻得满脸通红。宸煌拿出手帕,忍着笑意帮少年擦脸:「别躲,得擦乾净,一会儿还要洗枕头。」 虹玉扁嘴嘟噥:「你说不会笑我的。」 「我没说不笑你流口水。上一回你流口水是十岁的事了?」 「讨厌啦。」虹玉把沾了口水的枕头扔给宸煌:「不要再提,我要生气了。」恼羞成怒就是这么一回事。 宸煌朗笑出声,由于他生得俊美好看,即使大笑也还是世间美景,虹玉痴痴的望着,顾不上生他的气了。 「饿不饿?早上想吃什么?」宸煌拿着脏掉的枕头下床。 「不饿啊。我去晒一晒太阳,喝点清泉就好。」虹玉已经不是年幼的孩童,现在的他能自在运用自身两种血脉传承的特性,也能像花草一样靠水和光解渴止饥,因此修习辟穀之术对他来说应该是容易的事,只不过宸煌宠着他,才由着他偷懒。 宸煌从琉璃瓶里倒了一杯仙泉给虹玉,看着虹玉慢慢啜饮时聊道:「我想该是时候带你出岛了。」 「噗咳、咳,什么?」 「呵,喝得这么小口也能呛着。」宸煌拿帕子替少年擦嘴,又讲了一遍:「你长大了,该多见些世面,所以我想带你出岛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虹玉把杯里的水喝完,搁下杯子后才慢慢露出笑脸,他开心道:「这样啊,那我赶紧去收拾,何时啟程?」 「该带的我都带了,不必特地收拾,真有缺什么东西,在外头买就好。你若愿意,我们随时都能出岛。趁着这一带的邪祟刚清乾净,还没有什么新的聚集过来。」 虹玉太兴奋了,见宸煌一起身,他就扑过去抱住对方:「宸煌哥哥最好了。」 「其实你只喊我宸煌也可以。」 虹玉抬头瞅着他,相视半晌疑问:「你果然是叔叔伯伯,老是被我喊哥哥,喊得心虚么?」 宸煌目光微黯:「不是这样。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不是你亲哥哥。」 「……喔。」虹玉默默退开一些,訥訥询问:「你不喜欢我了?」问完低着头,抿起嘴,越想越伤心。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宸煌瞧虹玉这样也慌了:「我只是有时会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好,我也喜欢你,否则你的两位父亲当初救我,我大可以给个神器或法宝充当回报就离开。」 虹玉小心翼翼揪着宸煌的袖摆,稍微抬眼瞅人,小声问:「那我还能喊你哥哥么?」 「能。」宸煌方才被虹玉一脸难过的样子吓到,此刻少年要求什么他应该都会答应。 虹玉重燃信心:「你喜欢我?」 宸煌努力屏除杂念:「嗯。」 「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我长大了,也会照顾自己,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好。」宸煌有些无奈,轻搂着少年答应:「什么都好,你别难过就行。我不想让你难过。」 虹玉也觉得自己方才情绪太激动,生怕自己对宸煌的情愫曝光,改问起别的事情:「哥哥,我们出岛以后要先去哪里啊?」 宸煌不着痕跡搂紧少年,仰首思忖道:「就先去东方大陆吧,卯玉仙人是月族,主要就是在东方大陆那里,说不定能碰见月族,而且那边的人们生活方式和我们相近。」 虹玉问:「随时都能走?那外面的菜圃、鸡鸭和兔子、鱼虾跟花草怎么办?」 宸煌让虹玉坐好,变出一把木梳开始替虹玉梳理长发,一面答道:「我弄个分身打理这些事,若你实在不放心,就把这座岛一块儿带走好了。」 虹玉听了有些不敢置信:「办得到这种事?」 「你是问分身,还是把岛收着带走?」 「都是啊。」对道行不深的虹玉来说,不管哪件事都很不可思议,虽然他在一些书里读过,但还是难以想像。 「所以说你需要多见见世面。」宸煌浅笑,忍不住摸了摸虹玉的头顶说:「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给你的藪宝戒就能收,只是你修为不足以办到此事,仅能容纳一些单纯的宝物。」 宸煌有两只藪宝戒,一个给了虹玉,这是看起来普通的冰玉戒指,只有修习鑑宝术者才能感应出它是与眾不同的神器,会随着主人的能力提升功用,越厉害的修真者使用它,能收纳的东西越多,若是仙人便能用它收纳活物,这是寻常储物戒办不到的,更厉害的仙神还能以它收尽天下山河。 虹玉听宸煌一提才想起来自己以前学过藪宝戒的用法,不过他平常都拿来放些喜欢的收藏、惯用的杂物,一时忘了这些。 「至于分身术,也难不倒我。」宸煌说:「一般的分身多是虚影、幻术、傀儡,我的分身是另一个我,会用心帮你打理这里的事物,你不用担心。」 虹玉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明明一直陪着我,也没见你有空出岛,却还能带许多其他大陆的物產给我,也是让分身去的吧?」 宸煌微笑承认:「不错。」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啊,对了,出海还得乘船……」 宸煌替虹玉梳拢一头浅灰紫的长发,将其挽好扎成一束马尾,接着拿出一条细软精緻的红色手鍊说:「这个送你,我取名为一线牵。」 虹玉开心接过手鍊打量:「又送我什么宝贝啊?」 「这手鍊可以依照你的意思变成长鞭,能防身,它能伤及元神,你出手要拿捏好分寸,元身伤损是很难治好的。除此之外也能施展挪移术,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宸煌替他把手鍊戴好,补充解释:「这是用我自身的鬃毛炼製的。」 「它的顏色好红,你不是银龙?」 「嗯,炼製完就变成这顏色,加了些稀有的材料,而且红色衬着你的皮肤好看。」宸煌捧着虹玉纤细的手腕欣赏了眼,态度自然的放下。 虹玉有所联想,猜测道:「该不会藪宝戒也是你身上的哪个部分做的?」 宸煌坦然答道:「主要材料取自我原形的鳞爪。」 「喔……」虹玉淡定长吟一声,心想:「龙果然全身是宝啊?」 「怎么这种眼神看我?」宸煌一时不太懂虹玉的想法,好像在为了他而担忧。 「哥哥你说外面的修真者有好也有坏,坏的修真者为了私心会不择手段,万一他们发觉你的原形是龙,起了贪念怎么办?我、我怕我保护不好你,要不等我再修练几年再出岛吧?」 宸煌闻言失笑:「竟是担心这个。放心,我既然要带你出岛,就能保护好自己,也能顾好你,只要你别太冒失的乱跑就好。来,你试一试这一线牵的威力吧。它倒不像藪宝戒那么依赖主人的能力,当然越强者造成的伤害越大,施展挪移术也能去更遥远的地方。东方大陆离我们近一些,你只要想着往东方行,挥动鞭子就好。」 虹玉照着宸煌传授的法子,一心想着往东行,然后把腕上红鍊变成细长艳红的鞭子朝虚空一抽,半空中的景物开始扭曲晃动,空中出现一道宛如星夜的隙缝,深黑的狭径里隐约可见无数光点朝更深处流动。 宸煌牵起虹玉走进那道狭径,他迈开步伐当下就在原地留了一道和他自身一模一样的身影,便是其分身。 「浮舟仙岛我就先收到藪宝戒了。」宸煌的分身在他们身后这么说着。 虹玉回望一眼,馀光看到宸煌的分身微笑目送他们,下一瞬间他便浑身失重,宸煌及时将他抱住。他们二者正悬浮在大海上空,周围飘着细雨,往下能见到巨鲸在海中悠游,远方有几座海岛的渺小影子,不见任何大陆。 虹玉慌忙抓紧宸煌的衣襟,难掩窘迫道:「对不起,我确实是想着往东行的,也许我功力不够,跑得不够远……」 宸煌一派气定神闲,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痕说:「不要紧,你再多练练就好。何况你从没去过东方大陆,施展术法本就不易安定。我帮你。」他握住虹玉执鞭的右手朝空中一挥,再次抽裂空间施展挪移之术。 这次他们来到一片树林里,林子不大,稍微往外走一段路就有许多民居。宸煌还将虹玉搂在怀中,他稍微低头,语气轻柔的告诉虹玉说:「这是人族一个还算太平的国家,衍国的萃德郡,邻近他们国都,是着名的商镇。」 虹玉闻到宸煌身上清雅的冷香,顿时脸皮发烫,轻轻挣开对方的臂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人族看到我们这样会吓着吧?」 「不错。」宸煌一掌隔空对着虹玉的顏面施法道:「我教你九重纱的法术,能模糊面貌、隐藏气息,施以三、四重就足以让人记不清你的长相。」 「听起来和你做的项鍊用途很像,怎么有这种法术啊?」 「源于一种古代的暗杀术。」宸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回答。「以防万一再配合改形易貌的法术,将你的发色改一下,虽然修真界道行高一点的都能察觉出来,不过那些人不太会出现在人族生活的地方。」 虹玉知道宸煌见多识广,懂得这类法术也不认为有何古怪,他说:「凡人的生活热闹有意思,我很好奇,快带我到处看看吧。」 「跟我走。」宸煌知道虹玉脸皮薄,容易害羞,也没再去牵着少年的手,只提醒了句:「要是到了市集要跟紧一些,免得走散了。」 「不怕啦,你总能找到我的。」虹玉俏皮笑了下,仍是紧紧跟在宸煌身边。 他们从城南往人多的地方走,到集市里间逛,店舖、摊贩的商品和各色小吃琳瑯满目,虹玉看得目不暇给,兴奋挽着宸煌的手说话:「你看到那个没有?好厉害啊,那就是书里说的画糖人,还有那个是捏麵人,我们去买一个?」 宸煌付了钱给摊上的捏麵人老师傅说:「就捏一隻灰兔和一隻白龙好了。」 虹玉盯着师傅那一手工夫,转头小声问:「为何要捏白龙?你又不是……」 「那你见过银亮的麵糰?」 「嘿嘿。」虹玉一脸了然的乾笑回应。他看什么都新鲜有趣,却没买什么东西,像是香包一类的小东西,宸煌都会亲手做给他,他也会自己做一个当回礼,小风车、竹编、草篾编的虫鸟跟小玩意儿,宸煌也都会教他做,至于穿戴的饰物,宸煌送的每一件都无比精緻好看,所以他们只花钱买了几样小吃。 宸煌提醒道:「人间饮食不比在我们岛上,你别吃得太多。」 虹玉问:「吃多会怎样?」 宸煌看虹玉一脸天真单纯的模样,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认真道:「会一直排气。」 虹玉表情慌张:「怎么不早讲啊,讨厌。」 宸煌轻笑了声:「走吧,天色还早,带你去和住处的邻里打照面,虽然他们也不会记得你长什么模样。」 「住处?你在这里有分身啊?什么样的身份?」 「这个镇上的人们生活相对富庶,不少人开设私塾,我有一个分身在这里当教书先生。」 虹玉笑问:「你的分身也用了九重纱的法术?」 「嗯。」 「我就知道,不然哥哥你生得这么好看,他们肯定不相信你只是个教书先生。」 宸煌笑而不语,暗地收回这里的分身再带少年去租住的地方,碰巧遇上房东,也和附近人家打过招呼。他逢人就介绍虹玉是自己的继弟,虹玉被他教养成熟諳各界礼数的孩子,见人就喊叔叔伯伯阿姨,纵使凡人对虹玉的模样没留印象,却也记得这孩子懂事有礼貌。 之后宸煌又道:「我教的那些学生都和你年纪相仿,之后我和越家主事的讲一声,你也能一块儿去上课,你想不想去?」 虹玉一听有些吃醋:「原来你不只教我,也教其他人啊?」 「凡人学的都是世俗规矩,和我教你的不同。他们于我是过客,你才是我最亲的。」 「那你还让我去做什么?」 宸煌浅笑:「当然是去试着交朋友,就算没那意思,长点见识也好,你不是好奇人族各种生活?虽然你听我描述了不少,看过许多书,但还是比不上亲自见闻。」 虹玉闻言才知他有这番苦心,反省自己不该乱吃醋,于是温顺答应:「我都听宸煌哥哥的安排。」 宸煌给虹玉准备了笔墨纸砚和书籍收到书篋中,又给他一个漂亮的刺绣褡褳。该有的都有了,虹玉就这么跟着「兄长」去上学。越家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私塾里除了自家的孩子,也有往来要好的亲友们的小孩。本来越家请的教书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老者生病休养,就推荐了自己的一位学生来顶替一阵子,也就是宸煌的分身,当然这都是宸煌略施法术所致。 越府书斋里,男女桌席以屏风隔开两侧,虹玉是男学生里年纪最小的,不过他的个子也并不显矮,他看了眼宸煌暗自思忖:「果然不是我太矮,是你太高啦。」 一个有些塌鼻的少年小声跟虹玉搭话:「你就是陈先生的继弟?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不和先生同住?」 虹玉敷衍道:「先前我身子不好,哥哥都是在家教我念书的。现在我身子养好了,哥哥希望我多出来走动。」 那少年听了不以为然哼笑一声:「怎么这么娇气?你比隔壁那些娘子们还娇气,足不出户的。」 「才没有,哥哥说外面危险又脏乱,叫我少往外面乱跑,我只是听他的话。」 「你都多大啦,哥哥长、哥哥短的,嘖嘖。我也比你大一些,你喊我一声哥,往后我带你玩。」 虹玉懒得理那少年,正想回嘴,那塌鼻少年就被「陈先生」叫起来回答题目了。 宸煌也不是有意偷听虹玉跟别人交谈,实在是五感过于灵敏,想不听见都难。他知道虹玉被塌鼻少年缠得有些不悦,又担心虹玉施法整那少年,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及时阻止。 宸煌出的题目不算难,只不过被叫起来的少年还是答得不好,宸煌转而让虹玉回答,虹玉记得在外面要尽量谦和、不引人注目,所以没有力求表现,给了个不上不下的回应敷衍了事。 课后学生们交了作业就各自散去,虹玉也不像在仙岛上跑去拉着宸煌的手撒娇,而是自己提着书篋安静等候兄长。 就这么过了几日,宸煌没在房间里找到虹玉,走到外面看见虹玉坐在院子一堵矮墙上。虹玉待的位置恰好在一片树荫下,他拿了颗梨子吃,啃得嘴边、指间都是汁水,还光着一双脚在墙边晃,大树筛下的光斑落在他身上,偷间的表情不自觉透着勾人的灵气。 宸煌望着矮墙上有些淘气的少年,胸口微悸,目光凝在少年身上,从那天真无邪的俊俏小脸往下瞄,少年纤细玉白的颈子和手足犹如美玉雕琢,薄嫩的皮肤透出了底下的青筋,就连发丝和莹润的指甲片在他眼里都是完美无瑕的。 虹玉察觉宸煌出现,朝对方抿了一抹笑:「早,哥哥。」 宸煌走近矮墙问:「不收拾一下?我们该去上学了。」 虹玉不太情愿的小声说:「哥哥,我不想和他们交朋友,那里都是些小孩子。」 宸煌噙笑回应:「那些孩子各个年纪都比你大一些,你也是孩子。再说,你不和年纪相近的来往,那要帮你找些爷爷奶奶当朋友?」 「我又没这么讲。」 「为何不想去上学?我讲课太无聊?」 虹玉摇头:「不是你无聊,是他们。这里的人都严守世俗礼教,规矩繁多,聊的东西了无新意,喜好也无趣,好像最后都在比较什么最值钱,什么有价值,谁的家世好,太无聊了。」他垂眼睨了下宸煌说:「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啊。」 宸煌隐约觉得自己把虹玉的眼光养刁了,他问:「你觉得他们无趣?」 「嗯,他们不是在比较家世背景,就是在聊谁家的娘子漂亮,或是一些无聊的緋闻,讲的人我也都不认识。还有吹嘘自己多厉害的,被哪位名士讚扬了什么。」虹玉皱了下鼻子说:「要我看,他们也没哪一点比得上你。要不是哥哥平日里藏拙……」 宸煌语气温和浅淡的说:「你拿我跟凡人比较,对我们都不公平。」 虹玉被一语点醒,惊觉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宸煌,所以对那些少年少女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恍然大悟后垂首喃喃:「啊,原来是这样。」 宸煌劝道:「再住一阵子试试?可能你只是还不习惯。」 虹玉想了想点头答应,随即被宸煌抱下矮墙。宸煌替虹玉擦拭嘴边的果汁,不由得多看了虹玉湿润的唇瓣几眼,他忍着想咬其粉唇的衝动,把帕子交给虹玉说:「我去前厅等你,你快收拾好出来。」 「喔,好。」虹玉未曾察觉宸煌细微的心绪变化,他想明白和那些人处不来是自己的问题,所以不再随意拿宸煌和凡人比较。之后他和越家的公子、千金们逐渐熟了一些,虽然不到打成一片,但也能聊在一块儿。 人间的生活比虹玉想像中来得复杂,吃穿杂务于他和宸煌都不难应付,反而是人情世故要令他伤脑筋,好像许多心力都无谓的虚耗在这些事情上。 虹玉知道那些人都好奇「陈先生」是怎样的人,书斋里那些哥哥、姐姐们都喜欢问他宸煌的事。明明宸煌自己也施了九重纱的法术,却还是很招人注意,这让虹玉有些吃醋,所以他一律敷衍其他人说:「你们问的我都不知道,我哥哥是正经的读书人,他还年轻,尚未考取功名,不会想那些旁的事。」 下了课,宸煌发觉虹玉又有些闷闷不乐,回到住处就拉着虹玉的手温声问:「你今日受欺负了?还是肚子饿?或是累着了?」 虹玉摇头,逕自坐下来给自己和宸煌倒茶水喝,他喝完一口水说:「我没受欺负,三房的小娘子送了我糕点吃,二房的哥哥给了我一块彩墨,大房的大哥哥给我一枝什么名士什么厉害的笔。」 「看来他们挺喜欢你,怎么还一脸不高兴?」宸煌看小少年的嘴唇微翘,十分可爱,忍不住捧起虹玉的小脸看了看,假装要拿帕子帮忙擦掉那脸上没沾的脏东西。 虹玉对宸煌毫无防备,由着宸煌碰自己的脸,接着说:「他们哪是喜欢我啊,分明就是喜欢你,为了知道更多你的事才来讨好我的。说什么你是姜老先生的学生,特地被推荐过来,肯定有不错的家底和出身,不仅才华出眾,而且人又年轻,还生得温雅俊美。唉,你不是也施了九重纱的法术?是不是法术下得太轻啦?」 宸煌轻蹙眉心苦笑:「我都下到七重纱了。真下满八重、九重的话,我就会气息全无,反而不寻常。」 「……」虹玉无言以对,也有点错愕,宸煌太好看才需要下这么强的法术吧。 夏季步入尾声,蝉鸣依旧很吵,虽然浮舟仙岛上的蝉鸣比这里还要响亮,但虹玉却比以往还要烦躁,他猜想原因是那些围绕在宸煌身边的人们。无论是越家的老爷夫人,或是那些书斋的哥哥姐姐们,又或是邻里间的那些人,都佔走宸煌太多心力了。换言之,虹玉还在吃醋。 这天虹玉独自看家,宸煌则去书肆,顺道办一些杂务。虹玉嫌天气热就不跟出门,而且他不想被宸煌看到自己乱吃飞醋的嘴脸,近来他也因此越发厌恶自己。 「好热啊。都要入秋了,怎么还这么热?」虹玉躺在院子里宸煌帮他做的吊床上,院子的格局和树木能招来凉风,也没有蚊虫,比待在屋里凉快些,但风也是一阵阵的吹来,热气也一波波的,所以还是不够舒适。 这时有客人来访,来者敲了几下门喊陈先生,听声音是成年女子。虹玉本想装作无人留守,又不想让宸煌念他懒虫,所以还是跑去应门。 门外站着一位笑容可掬的亲切中年妇人,妇人带了两位年轻少妇,虹玉客气道:「我哥哥不在,不知诸位姐姐找我哥哥是……」 「是这样的,我呢,是城东的梅夫人,也是萃德郡最有名的媒人婆。」中年妇人抢白,但她笑脸讨喜亲切,教人难以讨厌。 虹玉有些疑惑:「媒人婆?不知梅夫人找我哥哥所为何事?」 梅夫人举起团扇半掩嘴笑:「唉呀,陈先生这位继弟真是单纯可爱,媒人婆,自然是要来说媒的啊。」 虹玉一听就想逐客关门,但这么做太失礼,他记得宸煌教过的入境随俗,于是尽量让自己平心气和的微笑应对:「原来如此,但他刚出门不久,要不几位先去忙别家的姻缘,我会再和哥哥说一声的。」 梅夫人不想白跑一趟,扯开嘴角笑说:「不要紧,我们可以等,不如──」 「天气太热,寒舍没什么能招待的,梅夫人带二位姐姐到巷口饮凉茶吃果子,好过在这里枯等。我哥哥今日要办很多事,回来恐怕都要傍晚啦。那么,慢走不送,招待不周、见谅啊。」虹玉边说边关上门,安静守在门里等对方离开。 宸煌午后就回来,虹玉一个字也没提。又过了两日,梅夫人再度来访,宸煌恰好在家,虹玉为了兄长的面子去沏茶、切果盘,东西端到厅里他就跑到后院生闷气。 片刻后宸煌找到虹玉,看到虹玉静静站在树下踩落叶,上前问:「你不高兴?」 虹玉回头瞅他一眼:「媒婆走了?」 「走了。」 「你说要入境随俗,你可不能真的像凡人那样,为了繁衍后嗣而娶妻啊。」 宸煌本想顺他的话说不会这样,却忽然冒出心思逗他,反问:「为何不能?」 虹玉被问得一愣,睁大双眼结巴道:「因……因、因为,因为你是龙族,可以活很久,人族生龙族的孩子还不知道会怎样。你也教过我,跨族繁衍是很难成的,就算真的可以,你妻子是人族,会比你早死的。」 宸煌带着兴味的笑意接话:「可以用延命的丹药养着啊。」 「呃……」虹玉一脸茫然,眉心微蹙。 宸煌苦笑摇头:「真孩子气啊。何时能长大呢?」 虹玉想反驳他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因宸煌的回应而惊慌失措,还把对方的玩笑话当真,一想到宸煌可能娶个人族女子当他嫂嫂就一阵酸楚难忍,桃花眼立刻被泪水包着,泪珠一滴滴滚落。 「虹玉?」宸煌没想到会把少年惹哭,也乱了方寸。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参 虹玉没想到自己会哭出来,还被宸煌这么错愕的注视着,心中羞耻不已,他推开宸煌转身抹眼泪,宸煌轻轻揽住他肩膀问:「因为我说你孩子气才哭的?对不起,我只是见你可爱,忍不住想逗你几句,不是存心惹你难过。」 虹玉拿出自己的方帕擦脸,斜睞宸煌一眼,此刻他的心绪乱得什么也说不好,所以保持沉默,表情看来有些委屈。 宸煌让虹玉面向自己,稍微弯低姿态与之平视:「你是不是还气我提起娶妻一事?我并无这个打算,你别乱想。媒婆也不单是要给我说媒,她还想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但我料想你并不会长久留在人间,就擅自替你推拒了。」 他看虹玉依然垂眼不语,表情有些无辜可怜,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接着哄道:「我擅自帮你作主,你会不会更生气?你心里想什么能不能都告诉我?」 虹玉轻轻摇头:「我没有生哥哥的气,也没有要在人间长留,不在人族结亲。」 宸煌藉机试探道:「那么,你想找月族的姑娘?还是花精?树精?」 虹玉听他又提了一串族名,有些心烦的无奈低语:「我还小,没想过这些。倒是哥哥你,你……」他垂眼歛藏眸光,话音细弱的问:「你会找伴么?」 宸煌眼神微冷,语气却依旧温柔:「你希望我找伴侣?」 虹玉轻咬着唇里肉,思忖半晌啟齿道:「我不知道,这是哥哥你自己的事,只能你自己作主。就像你教我的,我自己的事也该由我自己作主。我永远都喜欢哥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也不会变。只是方才那位梅夫人要来说媒,我听你们有说有笑的,梅夫人又拿了好几家娘子的画像来,一想到自己将来可能会有兄嫂就心里发慌……怕哥哥不要我了。」说着就忍不住想像起来,话语因此停顿,尾音有些哽咽。 宸煌见虹玉如此,心尖软得泛疼,立刻拥着虹玉拍背安抚道:「别怕,我对你也永远不变。将来若是有了伴侣,肯定也要你答应才行,若非你接受的对象,我也不考虑。」 虹玉一张小脸埋在宸煌身前,嗅到一股清雅的冷香,此时的宸煌不再是少年姿态,而是成年男子的形象。宸煌此番话令他一头雾水,他仰首问:「为何要我接受?我若不接受,你不就一直没有伴?」 宸煌在虹玉眉心落下轻吻,神情温柔低语:「你真傻,我怎么会没有伴?你不是一直和我作伴?」 虹玉因宸煌这轻浅一吻而情迷意乱,一时没听懂那别有深意的话语,他更担心自己洩露出积藏已久的情愫,慌乱挣脱其怀抱说:「哥哥惯是会哄人,一旦遇到真心相爱的对象,只怕要把我这个弟弟忘得一乾二净了。」 宸煌蹙眉,语气低沉了些:「你真是这么看我的?」 虹玉听出宸煌有些不悦,他也不想再谈这些惹人心烦意乱的事,垂眸轻叹:「我相信哥哥真心待我好,可世事难料,将来的事谁也不晓得。罢了,我不想再聊这些,哥哥你还有学生们的作业要批改吧?我自己去附近走走,不打扰你了。」 「虹玉,虹玉……」宸煌唤了两声,少年却还是转身走开,他压下追上去的衝动,认为彼此暂时分开一会儿,各自理清头绪、冷静一下也好。 傍晚虹玉摘了些秋草回来插瓶,摆在小厅里问:「哥哥,这样好不好看?」 宸煌看他一脸笑容,似乎将稍早的不愉快拋诸脑后,因而笑应:「很好看。不过天色晚了,你饿不饿?」 虹玉摇头:「天气热,没什么胃口。」 「我煮了些冰糖莲子汤,冰镇过了,要不要吃一些?」 「好啊。」虹玉跟着宸煌去厨房,自己舀了一碗甜汤享用。他懒得端去厅里,就直接在厨房小桌旁坐下,宸煌也陪着他。 「桂花好香啊。」虹玉闻到外面飘进来的香气,宸煌眼里带着笑意和他相视,这样的时光静謐恬淡,平和而美好。只要能和宸煌一直在一起,无论要他置身何处都无所谓。 吃完莲子汤,虹玉洗碗收拾,宸煌则是先回寝室歇下。等虹玉回房时,宸煌给他留了两盏灯,他自己掛好衣袍、脱了鞋袜,隔空施法熄了灯火、放下床帐,轻手轻脚跨过宸煌爬到床里。 「哥哥。」虹玉躺平后细声轻唤。 「嗯?」 「你不要再像白天在院子里那样亲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宸煌原是想解释几句,却又觉得越讲越复杂,倒不如就这么顺势应付过去:「好,我知道了。」 「对不起。」 「为何道歉?」宸煌有时真是摸不清这少年复杂的心思,虽然有趣,却又担心自己无意伤了虹玉的心。 虹玉望着床帐内的一片黑暗反省道:「今日我很不得体,没留下来陪你应付客人,枉费你过去的细心教养,还在后院那样。可我本来没有要哭的,我……」 「是我不好,不该故意逗弄你,把你惹哭。」宸煌也跟着再次反省自己。 「哥哥没有错啊,是我太自私了。」 「你……」宸煌本想安慰虹玉说「你还小」,可是他太常替虹玉找藉口,而且这理由也不被虹玉接受,虹玉早已不是高举双手讨抱的幼童了。他明白自己这种教养习惯不妥,若一直把虹玉当孩子看待,虹玉就会一直只是个孩子。因此他顿了下,理清思绪后说:「你已经很好了。我早该带你出岛,那样你能尽早习惯外面,是我过度保护你,害你这十几年来只有我。」 虹玉说:「哥哥在自责?可这十几年来,你也只有我啊。而且哥哥是最好的,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样不好,就算永远和你在岛上一起过日子、一同修炼,我也很快乐。」 宸煌苦笑:「就是这样才该怪我。」 虹玉不解:「哥哥厌烦我了?」 「不,恰恰相反。我害怕将来你开了眼界,反倒怪我把你关在岛上太久,会因此厌恶我。」 虹玉不懂宸煌内心过于复杂纠结的心思和顾虑,虽然明白宸煌肯定事事为他设想,却还是不太理解宸煌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只知道宸煌并非厌烦他。 「虹玉,你睏不睏?」 「怎么了?」 宸煌提议:「想不想夜潜皇宫去看一看?」 虹玉被挑起兴致:「可以么?当然好啊。」 是夜,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就寝,而是潜入皇宫蹓躂。为了方便,虹玉变回原形让宸煌抱着,两者就这么进到衍国的皇宫里散步。人间的花草树木多半比不上浮舟仙岛独有的品种,所以他们匆匆逛过宫中的园林,往皇帝所在的御书房去。 书房里灯火通明,皇帝和两位大臣在议事,宸煌和虹玉皆施展了九重纱,谁都察觉不到窗外有一名男子抱了一隻灰兔在围观。 虹玉以心识传音问宸煌说:「这么晚了,皇帝还不休息,晚上不是该去后宫?」 「一国之君的担子沉重,人间虽不乏有昏君,但衍国的国君是出了名的勤政,后宫也很少妃嬪伺候,要不是皇太后屡屡施压,皇帝大概也不太会选秀挑人入宫。」 虹玉想起以前看的杂书,疑问:「皇帝需要为了延续皇权开枝散叶的啊,这不也是皇帝的责任?莫非……」 宸煌摸了摸怀中的小灰兔,含笑问:「莫非什么?」 「莫非他不喜欢女子?」虹玉提出这点,也是为了试探宸煌的反应。 宸煌挑眉:「那又如何?再怎样都还是得生出皇子的。听说他有妃子曾经有孕,可惜小產了。」 小灰兔打了个呵欠:「他们谈论国事,我觉得有些无聊。我们去瞧瞧皇后还是贵妃?」 宸煌说:「衍国尚未有皇后,贵妃倒是有一位。」 衍国的贵妃寝宫里也亮着灯,不过殿内不仅贵妃一人,还有一位女子跪在床边。 宸煌抱着灰兔,两者变成了巴掌大小飞到窗台上观望殿内情形,同样是谁也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 杨昭仪哭得我见犹怜,衣着单薄跪在那儿低头啜泣:「姐姐,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啊。」 贵妃冷笑:「气你什么?你得到天子宠爱,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 虹玉又传音和宸煌聊道:「这个叫杨昭仪的女子得到天子宠幸,怕贵妃不高兴,要找她麻烦是不是?那也不必晚上跑来,反倒让人觉得是在炫耀啊。」 宸煌噙笑回应:「未必是你想的那样,再看看无妨。」 杨昭仪已经趴在贵妃的床边哭起来,贵妃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又没有叫人来把昭仪赶出去,而是叹了口气对杨昭仪说:「你这又是何苦?我扶你上位,本就料到有这一日,当初也只是见不得你受人欺凌,你如今……我也未曾真心怪过你。」 「姐姐,你不能不要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全是为了你!」 「唉。」 「姐姐,今夜……今夜他不会找我的。」 「我知道,柳侍卫今晚在宫里宿直。」 杨昭仪一脸期待望着床里高贵的女子:「那……」 贵妃语气放软:「上来吧。夜里地上冷,跪着做什么?」 虹玉看得一头雾水:「噫?她们俩不是仇敌么?怎么就上了同一张床,做什么?」 宸煌一手笼住灰兔的小脑袋说:「出去再说。」 「为何啊?我们再看看嘛。」 「不看了。」宸煌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反抗。 宸煌强行带走灰兔,他感觉灰兔用脚在怀里拍打、轻踢,但都没能令他松手。 「怎么回事?为何不看了?」虹玉纳闷又不满,他看得正兴起啊。 宸煌带虹玉往皇宫前朝移动,言辞有些含糊的解释:「贵妃和昭仪似乎不是仇敌,那两人有利益牵扯,也有感情牵绊,所以关係复杂了些,就算你看了也未必明白。后宫前朝互有牵连,还得扯上他们的家世跟势力,我们只是来随意走走,就不必管那么多了。谨记我教你的,不轻易插手凡尘事,不招惹太多因果。」 虹玉总觉得宸煌是想让他回避什么,他问:「她们感情好到同床共寝啊?像你我一样?可能是要密谋什么呢,你不让我亲眼瞧瞧怎知道呢?」 宸煌知道虹玉一旦有了好奇心就会有些没完没了的追究不休,乾脆直言:「她们接下来要上演活春宫了。这样你还看?」 虹玉沉默下来,少顷他说:「活春宫,两个女子也能成么?」 「嗯。」 「……喔。」虹玉知道偷窥女子房间已经很失礼,遑论偷窥人家的房事,所以没再要求返回。但他也万万没想到这一趟会撞见贵妃跟昭仪之间有私情,挺刺激啊。 宸煌知道虹玉能明白他的意思,接着说:「再去看皇帝睡了没,要是他睡了,那我们也回去歇着吧。」 「这么无聊啊?那希望皇帝别这么早睡。」虹玉嘻笑,没想到皇帝还真的醒着。 御书房里的灯火灭了几盏,两名大臣已经离开,就连外面的侍卫也遣走不少,只留稍远岗位上的守卫,书房外也仅留一位内侍等着皇帝随时使唤。 宸煌和虹玉飞近御书房都察觉到不对劲,他们二者仍是巴掌小人的尺寸,这次他们来到屋顶上悄悄挪开瓦片窥看。虹玉往发亮的缝隙里探,一面疑问:「下面好安静,有些不寻常,方才皇帝还跟大臣争论什么,听着都快吵起来似的,现在是在跟谁谈机密大事吧?」 宸煌听了少年的猜测,浅笑回应:「可能是吧。」他跟着凑近往下瞧,见到年轻皇帝坐在案前,书房里站着一位年轻俊朗的青年男子。 皇帝一喊那男子柳侍卫,后者就疾步上前来到皇帝身旁,弯身吻住皇帝。皇帝虽然两手推着柳侍卫,却不像是拒绝,而是起身和柳侍卫拉扯在一起,柳侍卫把皇帝抱紧怀里用力吻住,没多久就将人抱到书房后方休息用的床榻上,粗暴扯开皇帝的锦白常服,再拉下其裤子扯开那一双粗壮有力的长腿,而皇帝则一手慌忙的摸着床榻边缘,试图从一旁精緻华美的那些柜子抽屉里找出什么东西。 柳侍卫一脸兴奋拍开皇帝的手说:「不必拿那些了,下午才干过,肯定还软着。」 皇帝再次坐起身拉开那些小抽屉回嘴:「不成,你那么……我得准备好才行。」 宸煌和虹玉都没想到会撞见皇帝跟柳侍卫的艳情秘事,虹玉惊诧轻呼:「噫、他们?」宸煌不等虹玉问完就抱着灰兔离开皇宫,两人身影倏然消失在夜色中,下一刻就回到萃德郡的住处。 月辉无声洒落,照亮了幽静的前院,虹玉恢復少年姿态并愣愣站在院子里,因为差点看到活春宫而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宸煌脸色淡定跟他讲:「夜已深,早点睡。我去喝杯水再回房。」 虹玉也平静的頷首应声:「好。」他想现在天黑了,就算他脸红应该也看不清吧?他脸皮烫热,一想到宫里那些事,虽然都和他无关,却也算是开了眼界? 都说做人难,凡尘有诸般苦,才更该给自己找乐事、寻个寄託吧?他确实如宸煌所言,见识浅短,却也并非全然无知,许多事只要他再三思量就能摸清其中脉络,也能知道皇帝跟那柳侍卫是怎么回事,毕竟他都知道贵妃和昭仪是怎样的关係了。可他偏偏不敢轻易试探宸煌的心思。 「唉。」想到这里,虹玉轻叹一声,他已经躺平准备就寝,又觉得今晚见闻太过荒谬离谱,鼻端哼出笑声,闔眼后很快就睡着,那些疑惑和烦忧,都暂时不带进梦里了。 宸煌在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神识一探,感觉虹玉睡熟了才回房。虹玉小时候的睡相有趣,什么古怪模样都有,可是长大以后就安份得很,只要睡着就不会再乱动,似乎学多了规矩,连睡着也要守着平日的仪态。宸煌还是习惯再替虹玉把被角仔细掖好,盯着少年的睡容看了一会儿才退出寝室。 他坐在院里的木桌旁变出一壶酒和一套酒具,自斟自饮,烈酒入口滑顺如清水,带了一些清香,过一会儿酒劲渐起,才觉得腔里慢慢暖热。他缓缓吁了口气,想起前几世自己追求伴侣的情形,今生的他又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就怕让虹玉留下什么阴影或不好的回忆,又因为顾虑虹玉年纪轻,这才迟迟没有向对方表白心意。 虹玉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少年,半大不小的年纪,宸煌晓得这在人间早就能娶妻生子,但他和虹玉又不是人族,也从来不曾受人间的规矩约束。他心中有些矛盾,既希望虹玉能快点长大懂事,又希望虹玉最好一直这么天真无邪,不必去懂世间疾苦也没什么,他总能把虹玉护得好好的。 正因为他有前几世的记忆,只要一想起虹玉前生的经歷就感到心疼。虹玉的某一世经歷了饥荒,熬过人吃人的险境,还有一世同样是兰花草成精,却受尽生母身心虐待。少年的阴影和伤痛彷彿也成了宸煌的,他看不得伴侣吃半点苦,又得逼自己狠下心才能继续教养对方。 宸煌知道自身愚昧,但还是暗自琢磨着:「再晚一些吧,等虹玉的阅歷更多……」或许他就能稍微安心的去暗示,或乾脆表白自己的心意。 *** 经过一夜的沉淀和思索,虹玉觉得宸煌可能有点喜欢自己,虽然不敢过于肯定,但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天宸煌不必到越家给孩子们上课,就带了虹玉去城里手艺不错的成衣铺订作秋冬穿的衣物。路上他看虹玉心情不错,带着温雅笑意问:「一想到要添新衣就这么高兴?」 虹玉高兴的原因只是觉得宸煌十之八九是喜欢他的,但这话又不可能讲出口,于是顺着对方的话语回应:「是啊,有谁买新衣服会不高兴的?虽然我最喜欢哥哥做的衣服,但我头一回逛成衣铺,感觉不一样啊。」 宸煌瞧他这么乐,也没再多讲什么。昨夜潜入皇宫看到的秘事纯属意外,何况那都是别人的间事,因果如何皆与他们无关,所以谁都没再提起,免得尷尬。 宸煌在这里的身份是陈先生,也算有点不错的名声,成衣铺的师傅和学徒一认出他就都过来招呼,一听说陈先生要给继弟做几件衣物,店里师傅就要替虹玉量身,宸煌不着痕跡把虹玉带到身旁,并且报上了虹玉的身量。 那裁缝师傅建议:「少年的个子长得快,要不还是让我仔细帮令弟量一量?」 宸煌客气的婉拒说:「不必麻烦,他的身量我最清楚,照方才说的做几套衣裳就好。有劳梁师傅了。」 虹玉自从认定宸煌对自己也有情意,不管宸煌做什么、说什么都好像多了点别的意思。虽然从前宸煌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可如今看来这样的相处又多了分曖昧。他轻轻揪了下宸煌的袖子小声问:「哥哥为何不让梁师傅给我量身长?」 宸煌神色一如往常:「没必要。我天天看着你还能不清楚么?」 「喔。」虹玉暗恼自己迟钝,宸煌这话听起来也颇为曖昧,以前他怎会视之为理所当然?宸煌对他不仅仅是照顾,似乎也有点非比寻常的心思吧? 店铺的人请虹玉挑自己喜欢的料子,虹玉看似认真挑选布料和新衣款式,心思却早已飘到宸煌身上。虹玉选完之后也怂恿宸煌说:「哥哥也做几套衣裳啦,我想和哥哥穿同一间铺子的衣服。」 宸煌拿他没輒:「那我也来看看有什么料子。」 「哥哥,我有点渴了,想去对面喝茶。」 「去吧,不要吃太多甜的。」 「知道啦。」 虹玉跑到斜对面的茶棚喫茶,路边的茶比不上宸煌为他煮的,单纯是天气热买来止渴,他匆匆喝完茶,买了一包点心就回成衣铺。他到铺子外头听见梅夫人的声音就赶紧停下脚步,站在门外想等宸煌出来。他并不讨厌梅夫人,却很不想见到她,生怕梅夫人也要给他说一门亲事。 梅夫人遇上宸煌就开始提起近日收到两户名门的请託,让她帮忙物色好人家。宸煌总是带着客气又疏离的态度推辞:「梅夫人的眼光极好,肯定能为他们牵线,在下就祝梅夫人顺利作媒。」 梅夫人笑了笑说:「但是可惜啊,陈先生总是拒绝我的好意。上回你说自己心有所属,可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有些良家子也不介意做您的妾啊,那都是很好的小娘子,只不过是庶出,但庶出女子最懂得守本分,也能帮你那位正室操持家务。」 宸煌浅笑:「正室……虽然我还未娶他过门,但也从来都没有纳妾的打算。」 梅夫人闻言疑惑:「原来您还没有把对方娶进门?这不要紧的,先纳妾也行,就是先让老人家安心嘛。」 宸煌仍然维持客气的笑意敷衍道:「这些事情关乎终生,在下自有分寸,就不劳梅夫人费心了。」 「真可惜啊,陈先生这样的好郎君……」 门外的虹玉面无表情听他们交谈,心想:「梅夫人果然难缠。哥哥上回是那样拒绝梅夫人的啊?心有所属,指的是他心里有我么?」想到这里,虹玉不禁露出笑意,心中漾起一阵甜蜜。 「在下要去找舍弟,就不打扰梅夫人採买了。」宸煌始终斯文有礼,应付完梅夫人就走到店铺外牵住虹玉的手,温柔念道:「怎么在外头晒太阳?这样热的天,下回不要傻傻的在这里等。」 「嗯、喔。」虹玉被初秋的秋老虎热出满头汗,还好宸煌的手相对微凉,握着那隻手就像握住一块温软美玉,他贪恋的偷瞅宸煌侧顏,语气轻松聊道:「梅夫人又想给你说亲?」 宸煌有些无奈:「嗯。」 「哥哥怎么回绝的?」 「我说我不需要。」 「呵,就这样?」虹玉这会儿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宸煌斜睞了眼少年,看那鬼灵精怪的笑容,心情好了不少,语气也不觉放轻:「不然呢?」 「我这不是心疼哥哥么?就算你用了九重纱的法术也还是这么人见人爱,真困扰啊。」 「是这个身份麻烦,名士的学生再怎样都有不少价值。若真的厌烦了,也随时可以离开,换个国家或部族待着都不要紧。」宸煌握着虹玉的手,暗地轻揉着:「不必心疼我,我喜欢照顾你,为了你做什么都是我自己乐意的。」 虹玉的手被揉得酥痒温热,他赧顏微笑,接着提出疑问:「听你这么讲,你也认为人间有些无趣?」 宸煌想了想,解释道:「并非人间无趣,只是不怎么吸引我罢了。」他有前几世的记忆,虽然不在同一个世界,但人心所映照出来的尘世多半就是这些样子,他早已见惯了,更何况他只在意虹玉,别人如何他并不在乎。 虹玉馀光看着一路上经过的店铺、商贩和往来的人车,人间明明多的是热闹景象,宸煌却对这一切都漠然无视,虽然他自己很喜欢浮舟仙岛的一切,但不得不说人间的繁华热闹是很有趣的,思及此他问:「宸煌哥哥,你在岛上只和我相处,不会感到日子无趣?」 宸煌莞尔答道:「你很有意思,我也从来没带过孩子,所以有你在的地方就不会无趣。」 虹玉闻言有些害臊,靦腆抿着浅笑。他心想,宸煌定然是心里有他,对他是有情意的吧? ***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傍晚虹玉在浴房擦洗完身子就回寝室休息,宸煌不像他这么会流汗,所以早早躺平,虹玉熄了灯火后躡手躡脚爬到床里,不经意听见宸煌发出细弱且模糊的梦囈。由于宸煌很少睡得这么熟,这让虹玉也颇为意外。 虹玉没听清楚宸煌讲了什么,像是在喊谁,听起来好像是喊他的名字。他一时兴起召来星兽,想试看看能否映照出宸煌的梦境,虽然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但他来不及后悔,床帐里就已经冒出许多光点,星兽出现了,床帐内到处闪烁微光,光亮迅速连成一片一片的,显现出许多景象。那些光里的场景和人物似乎都是宸煌的记忆或梦境。 某一道光镜中出现蒙着脸且衣着华丽的高大男子,虹玉一见到这男子就有些诧异,稍早后悔的念头便被拋诸脑后。因为这男子也曾在他梦里出现过,莫非这就是宸煌? 在虹玉的梦中,他直觉这男子是神祇。现在他藉着星兽反映的景象,看到男子卸下蒙面的黑纱和饰物,由于景象太过矇矓,虹玉仅能隐约看到很模糊的轮廓,神祇的模样和宸煌肖似,很可能一模一样。光镜中,神祇把一朵小兰花餵到一个裸身的少年嘴里,然后搂着少年亲嘴,少年的面貌一样矇矓不清,儘管虹玉目不转睛想看个仔细,却也无法再看得更清楚了。 疑似宸煌的男子和少年亲吻,虹玉不知所措,垂眼逃避了一会儿再抬头望,星兽又显现出其他场景,是那名少年衣着华丽的和其他舞者在广场跳舞,其舞姿颯爽迷人,少年将那名高大男子牵到广场中,绕着男子翩然起舞。虽然依旧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受到那二者之间有很强烈的羈绊,并互相吸引着。 光影倏然变化,冒出更多大大小小的光镜,映照出不同的场合,而且全都有那名高大的男子和相对劲瘦的少年,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佔满了床帐,有他们日常交谈、说笑、争吵的样子,也有温情缠绵的时刻。 虹玉懵懵望着这些梦境,内心茫然迷惘,这些似乎不纯粹是宸煌的梦境,更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倘若是梦的话,那名少年也不是他吧?若这些是宸煌真实的记忆,那么那名少年是谁?虹玉不由得生出好奇心,继而藉着星兽找线索,他留意到其中一隅的小片光影里,应该是宸煌的那名高大男子将死去的少年烧成灰,少年的身躯被大火迅速吞噬。 虹玉面无表情看着,渐渐意识到这似乎都是宸煌的过往记忆,而他并不是宸煌梦里的少年。他坐在床里,不自觉揪紧床单,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稍有动静就扰醒宸煌,毕竟他偷窥了宸煌的梦,这是他的错,也因此后悔得不得了。 他心中充满矛盾,既后悔做出这种傻事,又庆幸自己察觉真相。他终于明白宸煌是真的心有所属,只不过心中的对象不是他罢了,现在早早看清一切,也不必再一厢情愿,可是他的心里太难受了。 他垂眼沉思,初恋难不成都是这样的?早晚要破灭、要心痛,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发生,这才刚察觉自己对宸煌的心意就难受到这种地步,要是喜欢得更久,将来岂不是更难过?都说长痛不如短痛,短痛也这么难熬? 虹玉静静擦拭泪水,面无表情在床里坐了许久。他想,自己并不后悔喜欢宸煌,只是这么自作多情也很羞耻,好在没让宸煌发现。可是如今他知道真相,往后又该如何面对宸煌?他越想越惶惑害怕,冒出了离开宸煌的念头。 此时的他没有心力去弄明白宸煌心中的少年是谁,究竟是死了还是怎样,他只知道宸煌喜欢的不是自己,而他也绝不想因此成了那少年的替身。他握着身前掛着的龙鳞坠子,想离开的念头加深。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肆 约莫五、六岁的虹玉喜欢躲起来让宸煌找他,无论躲在哪个角落,躲得多远,宸煌总能找到虹玉。有次虹玉躲在开满香花的茂密树丛里,想藉花香掩藏自己,但没多久就有一道影子笼罩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俊丽少年的笑顏对他说:「虹玉,找着你了。」 年幼的虹玉一脸纳闷:「真奇怪,这样你也找得到我?我都已经跑好远了。」 宸煌如实回答:「为了随时保障你的安危,我有一缕神识在你身上,因此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 虹玉听不太明白,只确认了一件事:「哥哥你作弊,不能这样啦。」 宸煌抱起孩子哄道:「这是为了保护你,等你长大就不会这么做了。」 「可是你玩游戏前没有讲,还是作弊。哼。」虹玉为此生了一天的气,后来宸煌做不少好吃的点心才哄得他消气,只不过后来他再也不和宸煌玩这个游戏了。 几年后在萃德郡某民居内,宸煌坐在床里不经意想起这件往事,莫名心神不寧。昨晚他难得早早就睡熟,更难得的是天亮后才醒,以往他总是比虹玉晚睡早起,这样的反常让他感到不安。 他睡醒后并未见到虹玉,只看到床里掉了一朵新鲜的浅紫小兰花,帐内残留淡雅的芬芳,然而神识一扫,方圆百里皆无虹玉的行踪。虽说虹玉身上戴着他送的护心鳞项鍊,搜寻不到气息并不奇怪,但虹玉一向很黏他,又是那么活泼的少年,屋里常有其动静,今晨醒来却觉得到处都过于安静,缺少平日该有的鲜活生气。 宸煌下床更衣,想着今日要办的事,还有稍晚要去越家上课,也许虹玉只是跑去买早点,一会儿就会回来了。不久之后,他在书房案上发现纸镇压着一张信纸,上面寥寥数语皆是虹玉的字跡。 虹玉在信中道歉,提到自己召来星兽窥看了宸煌的梦境,发觉宸煌心中另有牵掛,他并不想绊住宸煌,因此决定独自出走,等将来修炼有成再报答宸煌教养之恩。 信的内容很短,宸煌一眼就读完,却一时无法理清事态,彷彿还没真正从梦里醒来。他拿着手里单薄的纸张愣怔许久,不敢相信虹玉是真的离家出走了。 他徐徐眨眼又瞄了眼手中的信,眼眸恢復为原来的紫瞳,而且瞳色似乎更深了些,他的眼神是清醒的,虽然他也认为自己很清醒,但各种情绪狂乱绞着他的心,他心中变得无比疯狂,不能接受虹玉竟然就这么离开他。 以他对虹玉的瞭解,虹玉其实修为并不低微,足以应付修真界多数的修真者,只不过平常虹玉能比较的对象是他,久而久之虹玉才以为自己弱小。虽然宸煌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他认为虹玉短期间内不会遇险,何况他给了虹玉那么多法宝,却又担心虹玉缺乏歷练,怕少年受了欺骗而受伤,甚至丢了性命。 宸煌的吐息微乱,他沉沉吁了口长气,心中所有情绪都变得狂暴,失落、愤怒、委屈、不捨、偏执、欲望等等全乱成一团,化成罡风把他的心反覆绞碎。 宸煌逼自己镇定,他检视自己过往言行,究竟有哪一处做得不好才令虹玉不安,继而偷窥他的梦境?也许虹玉只是好奇,或是因为媒婆说亲的事件令其不安,却也察觉了别的心思? 宸煌不太确定虹玉对自己是不是有情愫,但他心中只有虹玉,梦里也都是虹玉,只不过那也包含了虹玉前几世的经歷,虹玉是无法藉星兽看清楚那些人事物,这才误会了什么。 「那傻小子。」宸煌无奈,目光黯然。 宸煌让分身去越家上课,他还保留「教书先生」这个身份,只是想着也许虹玉有天会回来这里找他,除此之外他动用了更多分身去找虹玉,至于本尊则上天入地的去找,虽然他不认为虹玉目前有法子跑那么远,但总得以防万一。 *** 入秋以后天气渐凉,按常理说应该往南行才能避寒,但虹玉担心被宸煌逮住,故意往北行,如今他已远离萃德郡,甚至不在衍国境内。多亏宸煌先前送他的「一线牵」手鍊,他一路施展挪移术往北行,就这么漫无目的走了五、六日。 他生来就不是凡人,一连几日不渴也不饿,甚至不觉得累,路过了许多城镇、聚落、村庄,也看了不少壮丽山河,大江大海,只是无暇体会各处的风土民情,风景再幽美也无心去欣赏,因为心里迷惘,似乎没有任何一处是他想停留久一点的地方。 这一日天气有些阴,他终于有点疲累,在山中找了口清泉饮水,喝完到附近树荫下歇脚。休息时,从树根、土壤、草地里悄然冒出一些木精花灵偷窥他,大概是搞不清楚他是花草还是兽族精怪,所以对他好奇。一些半透明的精灵大胆的凑到他鞋尖,碰了下鞋面后看他没反应,又好玩的爬到鞋子上头玩耍,其他精灵见状也过来打量他,有的藉着毛虫的细丝垂掛到他面前,他轻吹一口气,一隻淡绿的木精在半空晃荡,玩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若凡人在这里只会看到虹玉放空眼神,偶尔莫名吁气,只有生来和草木亲近的精怪能见到这些精灵们。 虹玉怀有心事,没再逗着精灵们玩,他开始思量接下来该往哪里去。他出来时只带了藪宝戒、护心鳞项鍊、一线牵手鍊这几样,其他家当都收在藪宝戒里,能在人间用的盘缠几乎告罄。他并不贪图人间的财宝,何况他不吃不喝不睡也能过好一阵子,更不可能拿走宸煌半点钱财,宸煌从来都不欠他什么。 但他刚离家出走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这么衝动,心中惦记的全是宸煌,每过一天他对宸煌的思念就越深。这次的事也让他更加确知自己对宸煌的感觉,早已不是幼年时脆弱无助的依赖,而是恋慕。如今的他有了一点修为,不靠宸煌照顾也能自立,先前却总是黏着宸煌,跟进跟出的,皆因他贪图宸煌的温柔,才任由自己不上进,可是现在已经无法再这样下去。 无论宸煌对他的心是否和自己一样,他都该振作才行。倘若宸煌心中有他,他想成为更好的自己,值得对方那份喜欢,若宸煌心中所爱是别人,那他更该让宸煌没有后顾之忧去追求想要的将来。 想到这里,虹玉有些心酸,揉散了眼中的水气喃喃自语:「至于我自己……」现在他心里有后悔、矛盾、羞耻、尷尬,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现在就回头的,反而有无数的理由逼着他往前走。他也认为自己可能对宸煌有所误会,因为他所认识的宸煌不会随便将自己当作谁的替身,可他却连问都没问清楚就跑了,宸煌对他会有多失望,甚至是生气? 他想都不敢想宸煌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讨厌正在逃避的自己,但他不能也不敢回头。「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虹玉休息够了,打算继续往下个山头走,因为身边这些精灵好像说金斕山有个精怪市集,他想去那里看看。刚从树下站起来,他就听到有女子在呼救。他虽然没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但也看了不少间书,宸煌也提醒过他要时刻留意外界的精怪,尤其是无法摸清对方底细以前,所以他并不打算现身搭救,而是悄悄躲到附近树丛里。 仗着护心鳞能隐去身上所有气息,加上九崇纱能隐匿气息、模糊容貌,虹玉躲好就不再妄动,安静观望四周。 须臾后树林间有个妙龄女子像飞箭般窜出来,虹玉定睛打量,知道她的身法绝非凡人。女子边跑边喊:「谁来救命、无良修士杀生夺宝啊!」 话音方落,她跃高往后空翻,躲过后方扫来的无形剑气,剑气削断了虹玉身旁的粗壮大树,幸亏树倒的方向不在他这头。女子落地后狼狈往前翻滚几圈,高空一道纤瘦身影掠过长空,是另一名女子对逃命的女子出掌,一股压力骤降,宛如无形重物沉沉坠地,将地面击出一个窟窿,土石朝周围飞射、喷溅。 虹玉一双大眼眨也没眨,心里却有些害怕。逃命的女子被掌风弹飞、尖叫,又冒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一臂将她扣在身前勒住,另一手结印打了她的额头,她惨叫后变成一隻白兔。 「陈师兄!」方才出掌的女修落地喊了魁梧男人,拍手高兴道:「师兄好厉害,一出手就帮我捉到白兔了。我追了她好几日,她可真会躲的。」 男人说:「白兔和鼠辈都特别会逃,不如现在就宰了她,也好料理一番。」 女修不同意,嗲声嗲气拉着男人的手劝道:「那不成,宰了皮肉就不新鲜了。她一身是宝,能拿来炼上乘材料的。」 魁梧修士宠溺摇头:「好吧,那你自己看好这东西。」他说着把白兔交给了师妹。 女修捉着白兔一双耳朵提到面前,白兔踢不到她的脸,她笑着逗弄白兔说:「这下你再逃?看你还能往哪里逃,我师兄最会捉你们这种妖兽了。」 白兔骂道:「无耻人族,诅咒你们哪天也被人剥皮拆骨当材料炼了!」大概是惊惧加上愤怒,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虹玉看见女子变成白兔有点诧异,没想到会在野外碰上月族女子。他本来担心宸煌会去月族的几处据点找自己,所以刻意不去月族的地盘,没想到这样也能碰上月族。他虽然不打算淌浑水,也谨记修炼不要轻易涉入凡尘事,却也不想见死不救。 女修对白兔摑巴掌洩愤的同时,虹玉从储物戒找出一颗小松果,是他先前炼的小道具。他默念咒诀后拋出松果,那是召虫的传阵,松果周围立即出现数不清的毒蜂,每隻约有三寸身长,尾针又长又毒,一旦被螫伤就会肿胀溃烂,最后从患部爆出花朵。 女修看到突然出现把来隻大毒蜂就吓得失声尖叫,手劲一松,白兔立即脱逃,一抹白影像流星一样转瞬不见。 魁梧修士见那么多毒蜂飞出亦是惊诧,赶紧撒防虫药粉,但这却不是寻常虫子,是虹玉无聊在浮舟仙岛捉的花农蜂,牠们不怕一般的驱虫药粉,那些药反而会刺激牠们更加兴奋狂暴。 虹玉无心伤人,看到那两名师修真者陆续用法器抵御,大概能挡下毒蜂攻击,也会被拖延一阵子,无法再去追月族女子,于是他也悄然撤离,赶紧下山。 几日后,虹玉在一座人族小镇找旅店过夜。他没吃什么东西,付钱要了间房就准备就寝,刚躺下就有人来敲门,一个女子在门外喊:「郎君,妾是来报恩的,快开门啊。」 虹玉蹙眉,来者不是人族,他虽然自己是精怪,却也怕遇到其他更厉害的妖魔鬼怪,打定主意不回应门外的女子,闔眼假寐。女子继续喊:「郎君不开门,妾就这么进房了?」 虹玉不安瞄了眼桌上搁着的阵盘,是他以符纸褶的五角形简易阵盘,足以应付多数妖鬼杂灵,那女的喊半天也不进来,想必只是虚张声势吧?于是他接着闭目养神,冷漠应对。 「唉。」门外女子叹道:「夜已深,妾不打扰恩公休息了。」 这间旅店刚好没什么客人,又或者女子的叫喊只有虹玉听得见,也没听到其他客人抱怨什么,虹玉一直没回应门外女子,躺久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离开宸煌以后,虹玉没有再好好的熟睡过,独自在外也总是要躺很久才能稍微入眠,睡得浅又很快就醒来,而且杂梦又多,醒来后也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天亮前虹玉就醒了,他想去修真界,从前宸煌跟他提过,修真界在凡人难以涉足的地方,对凡人来说可能是穷山恶水,险象环生的地方,却藏了极好的仙灵宝地,适合修炼,所以修真者所在的地域和凡人离得远。 也因此,凡人多半对修真界一无所知,除非有个人机缘,否则一般人甚至不怎么相信修炼成仙一事,只当是传说故事或乡野奇谈。虹玉知道人间是打听不到消息的,所以该往精怪多的地方去。他小时候听卯玉爹爹提过,海边、河川湖泊或山林都有各自的主人,也会住一些精怪,他们聚集的地方会有市集,和人间有点像,修真者为了搜罗各种特殊材料会赶集採买。 根据卯玉过往的描述,市集的场地多半由各方神灵提供地方,有的在海边,有的在山中。虹玉再次进到一座无名深山,拿着一块掌心大小的湖绿色玉盘感应地气,在山涧附近找到一座隐蔽的山神庙。 这座庙很小,连一隻猫或狗都进不去,庙后方有棵巨大神木,树的后方是陡峭的岩壁。树身、岩壁、庙的外观都佈满苔蘚,庙外生了许多小花草,最令惊叹的是有数不清的彩蝶飞舞,牠们停在神木、山壁、小庙和周围的草地间,到处都是。 虹玉爬上缓坡看清庙里的情形,里面安着一块深黑木牌,牌子上写有「金斕神君」四字,瞧不出是位怎样的山神。 宸煌曾讲过,神界目前已无上神,人间神灵虽有神格,却不属于上界。虹玉看清木牌,感受不到邪祟之气,隐约有神灵的气息,他蹲低后合掌向小庙拜了拜,小声祈求:「在下虹玉,特来此处找寻市集,想求个机会做点小买卖,以此谋生,求神君指路。若此计顺利,在下定会以清泉鲜花和香火供奉。」 阳光穿过山林间照着那块木牌,黑木牌上的金漆好像又更亮了些。 虹玉拜完起身,左右张望,他晓得会在自家地盘举行市集的神灵多半不为人所知,其信眾多是精怪,因此人间也打听不到这类的消息。他不曾参与过这些事,只能在原地静观其变。 小小的山神庙筑在风水宝穴的穴眼上,木牌明显有一股神气,但神灵好像不在庙里,虹玉静候了一会儿发觉蝴蝶好像在他身边越聚越多,有些开始往他脸上飞扑,他转头闪躲,瞄到有一群蝴蝶在地上聚成了一长排,彷彿在指引他往庙的后方去,可是庙后不是树就是山壁啊。 儘管纳闷,虹玉还是走近察看,他发觉神木和岩壁间藏了一个小山洞,只不过被树荫、藤蔓、树丛和虯结的树根所掩藏。这间隙恰好能让成年人鑽过去,虹玉轻松进入洞内,里面晦暗,但并不潮湿,还有清新的微风往外吹,走没几步就能看见前方一侧出现亮光,朝亮处拐弯即出洞穴,另一番天地映入眼中。 山洞另一头是一片环境幽美的山林,这里明显比洞外温暖些,外头是秋季,此处好像还在春季。遍地的蔓花生,开着许多小黄花,不远前的树上有个孩童像落叶一样飘落,是个清秀的小男童,穿着嫩绿衣裳走来向虹玉行礼。 虹玉回他一礼,男童一手比着树林中一条缓坡说:「我叫小青。这位客人要登记在市集做生意,请随我来。」 虹玉知道许多精怪的外貌未必符合真实年纪,不管怎样礼多人不怪,所以他客气回应:「有劳小青阁下带路。」 男童看起来八、九岁,招呼客人时一脸正经,没有太多表情,他带着虹玉走下坡道,道上开的都是紫色小花,虹玉也叫不出这种花草的名字。坡道越来越平缓,视野开阔之后看到一座漂亮的湖,湖面倒映空中的彩虹和白云,湖畔有几间高矮不一的屋舍,有的砖造,有的木造。 屋舍附近有其他孩童在劳动,有的打水要去花圃浇花草,有的在搬东西,小青看到其他孩子会微笑摆手打招呼,其他孩子的名字听起来都带着顏色,有小紫,小蓝,小黑,还有小緋。 小青走到主屋门前喊:「神君,客人来了。」他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对虹玉说:「请您自行进屋吧。」 虹玉轻轻頷首,推开古雅的格子门,看到一名青年侧身站在案前拨算盘。那青年穿着一身款式特别的华美衣服,里面着深黑单衣,外面套着的宽袖长袍像是蝴蝶翅膀的斑斕花纹,深黑地的料子上有橘黄的色块和繁星般的白点,在光照下隐隐透出晶矿才有的光泽,不是人间会有的衣料。 一身华服的青年见他出现才转身正对着,也因此他瞧见青年脸上有一大片胎记,淡緋色的胎记形状像半边蝴蝶翅膀,或许是青年生得俊美好看,所以胎记非但无损其姿色,还更添几分神秘。 「我就是金斕。」青年率先报上名字,和善的浅浅一笑。 少年闻声赶紧行礼:「在下虹玉,在此拜见金斕神君。」 青年轻轻抬手,隔空拦住虹玉的动作说:「不必多礼,过来登记吧。」他拿出一本名册,递上一枝毛笔,指着空白处说:「签个名就成。往后你就能在我这里做买卖,交易时遇上纷争可以到我这里处理。若有贵重的商品也能先登记做个证明,万一被偷被抢,虽然这里不会替你们追回商品,但可以替你们发佈消息,也会散佈恶劣客人的名单和相貌,让其他地界的神明和市集留意。这里还有一本详细的规则,你带回去看,若是有问题就在摆摊前提出,要临时取消签名也行,但是得交一笔取消的费用。」 虹玉疑问:「不做买卖还得交钱啊?」 金斕微笑说:「是啊,由我提供场合让你们做生意,还有其他的服务,凡事皆由我和那些孩子们出力,你们当然也要有相应的付出了。」 虹玉觉得自己见识浅短,问了蠢问题,赧顏点头:「明白。」 「这就成了。」金斕看他签好名字还站在案边不走就问:「还有何事?」 虹玉靦腆笑了下,问:「请问这里有没有旅店?」 金斕勾起笑容介绍道:「当然有,不少外地客从远方赶来,我们也得替他们着想。他们要是不想在外面自己找地方休息,我们这里也有住的地方。」他笑容更灿烂了些:「平常时候,付五十颗上乘灵石能住三个月,只住一个月的话是二十颗上乘灵石。每旬的大市集有七日,不定期开始,朔夜、望夜的市集是固定的,赶集期间住宿只要付八成费用。若连续住满半年,可以成为我们金斕山的贵宾,往后摆摊费用只须付九成,住宿的头一个月也只要付八成,册子里都写着,你可以仔细看。」 虹玉听他说了这么多,又问:「摆摊还得付费?」 「呵,这位年轻客人是第一次出远门?」金斕依旧掛着和善的微笑頷首解释:「是这样的,您是初来乍到的客人,初次摆摊的话,我们这里不收费。其他的山主跟水神、海神都要收不少钱,我们这里对新来者很友善。」 「……多谢金斕神君照顾了。」虹玉知道自己又犯蠢,好在对方并不计较,大概也是秉持和气生财这点吧。 「好说,好说。」金斕收了灵石,招来门外的小童子替客人带路。 独自在外度过了几日,虹玉不敢乱花钱,只付了一个月的费用暂住。住的是湖畔小屋,离金斕所在的地方稍远,外观跟一般山村民房差不多,屋里有桌椅和一张床,还有个能置物的矮柜,也还过得去。小青说附近有精怪负责巡逻,还有神君亲自设的结界,能防范绝大多数的麻烦,虹玉心想应该也算值这个住宿费吧。 小青又交给虹玉一叠剪得像窗花的色纸说:「这是神君加持过的符纸,能防杂灵外妖和一些邪祟侵入屋宅,客人可以贴在门窗上,要是用完或是想买,跟我或其他童子们讲一声就行了。」 虹玉看了看手里的窗花符纸问:「这些要钱么?」 「这些是请客人试用的,不花钱。」 虹玉觉得这种符纸很漂亮,又问:「我能学这种符纸么?」 小青歪头:「可以啊,有天赋的学个半年就很厉害了。没天赋的嘛,学个几天就能知道。您可以先交一笔钱体验一下神君的课。」 「多谢。」虹玉送走男童,关好门窗就先贴这些窗花符纸,贴完也没剩几张可用,他好笑道:「还没赚到什么,就先花了不少,这位神君挺会做生意。」 金斕市集于申时开始,不少卖家从未时开始准备,金斕率领的童子们会替登记者准备好摊位,场地仍在湖畔举行,摊子通常会排成四行。 虹玉的摊子在市集外侧,或许是来得晚,他的位置属于最后一行的尾端。他把商品分成两边,一边摆了自製的符纸、阵盘跟一些小玩意儿,另一边堆放四个小篮子,篮子里是不同分类的材料,全是他从浮舟仙岛採集的。 他没有做买卖的经验,只凭先前在人间逛街时的印象模仿,由于材料几乎未经处理,乍看就是杂物堆,一个篮子里放的都是些羽毛、虫子翅膀、甲虫壳,另一个篮子里是蛋壳、指甲、爪子、碎骨和鳞片,其他篮子里还有晶矿、种籽等等。 趁着买家入场前,虹玉也稍微看了附近几摊的东西,他们有的专卖武防,有的专卖药品,而且陈列得一目瞭然,看得他也心动,可他手边也没多少灵石能花用,只得乖乖回来顾摊。买家们陆续出现,多数客人在前面几摊买到想要的东西就离开,也有些买家习惯全都逛过一轮再决定,可是看到他的摊位往往会略过,一是他的东西太杂,即使尽量摆好了,一眼看去也是眼花撩乱,而且并不起眼,二是他怕生,不懂得叫卖。 其他的摊主会热情吆喝、招呼,甚至顾了童子端茶递水,虹玉一副温顺安静的样子站在自己的摊子前,连张椅子也捨不得花灵石租,有客人经过才会温和喊一声:「海外仙岛特產,欢迎客人看看。」 叫卖声太平和,跟那些嚷着买几组武防送药的优惠或是摊主联合做生意的气势相比,虹玉就像是安静窝在角落的小生物,要不是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谁都会以为他也是金斕神君顾来打杂的小童子。 当然也有客人喜欢安静的摊子,有几位客人来到虹玉摊前,他们说话声量比虹玉还细小,连虹玉都听不清他们讲什么,而且个子娇小,顶多只到虹玉的胸口那么高。这批客人们围成一团商讨了会儿才派出一位小少女,她指着架上几样悬掛的晶石说:「老闆好,我要这串鍊子,这块石头,还有这几根羽毛,这个红色种籽三粒。价钱怎么算?」 虹玉难掩欣喜,赶忙拿出小算盘说:「好,请小娘子听在下细细算来。」他把每项被点到的商品都报了价钱,对方很乾脆的付帐,总算做成今日头一笔生意。 许是生意开张了,断断续续有其他客人过来逛,似乎有一类客人挺热衷在他这堆杂物里挖宝,买气渐好。市集最晚可以持续到丑时三刻,也能提前结束,虹玉站得累了,戌时就想休息,收摊后躺在床上,脑子却不停思考该如何做买卖。 片刻后,虹玉又起身找材料做了个抽籤筒,里面放几种籤,上面写了二成、六成、七成五、八成和九成等等的字,是给买到一定金额的客人抽籤用,这是他今天观察市集交易后生出的灵感。 次日他尝试向客人宣传自己摊位的游戏,买到满额即可抽籤,这玩法逐渐传开,生意明显又好了不少,其他摊位的老闆也纷纷傚仿。 在自家楼上观望市集的金斕神君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愉悦道:「新来的卖家很有意思,不错,不错。小紫,一会儿你请小青送一些花蜜给那位虹玉公子,就说是交个朋友,欢迎他常来。」 穿一身紫衣的女童应是,化作一隻小紫蝶飞走。 第三日虹玉照常摆摊,藪宝戒里的东西已经卖了不少,他打算等七日市集结束后暂时离开金斕山,到处收集材料做成商品。他在摊位上分神思量往后的事,面前忽然出现一位用白纱蒙住头脸的高大客人,他立刻打起精神问候:「这位客人有想要找什么?敝摊东西繁杂,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您找。」 「龙蛇类的鳞甲、爪子、筋骨,或是各类矿物,我都要。」 「好的。」虹玉把桌上一个小篮子摆到那位高大客人面前说:「这里面是您想看的鳞爪,也有龙蛇褪的皮。我桌下还有矿石……」他弯腰把桌下一篓矿石拉出一旁给对方看:「您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再给您报个价。买到十颗上乘灵石可以抽一次籤,碰碰运气,说不定抽到二成的籤,那就只要付二成的价钱。每满十颗上乘灵石就抽一回。」 蒙着白纱的高大男客瞧也没瞧就拿出一个正红色的钱袋搁桌上:「货我全要了。不必抽籤,你看这里灵石够不够。」说完又拿出另一袋:「不够还有。」 那是个不小的钱袋,打开来少说五十颗上乘灵石,虹玉慌忙道:「啊、您等等,我、我点一下数。」 高大男客又拿出了第三个钱袋:「你慢慢来。」 「是。您等我。」虹玉觉得自己走运,碰上这么大方的好客人,这位客人和宸煌差不多高大,身形看来也很像,拿布料蒙着头脸的模样,也跟他梦里的宸煌挺相像,只不过对方蒙的是白纱,而且那气息充满温热感,跟沉着冷静的宸煌截然不同。 虹玉心思一顿,发觉他真的好想念宸煌啊,为何他会在这里做买卖?对了,他是想多赚点灵石,找件适合宸煌的礼物,之后和宸煌赔不是。仅是如此单纯的一个念头闪过,好像有细针一根根刺在他心上,害他忽然很想掉泪,他赶紧压下这些杂念,朝那蒙面的客人友善的微笑了下:「您稍候。」 啊,他实在好想念宸煌,想得快发疯了。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伍 入秋以后天气渐凉,虽然金斕神君的洞府里还算温暖,但也不至于出汗,不过虹玉第一次接到这么一笔大生意,兴奋又紧张得额头冒汗。 「多谢惠顾。」虹玉送走高大的客人,因为大赚一笔而开心得不得了。这天他早早收工休息,之后一连几日,蒙白纱的高大客人都会出现,并且一口气买下摊子上大半的东西。 这位高大的客人不仅对他这一摊如此,好像对其他摊子也同样出手阔绰。虹玉看其他老闆开心的样子,还有那位客人扫光商品的气势,默默想着:「那到底是怎样的修真者?好像很厉害啊。」 由于付了一个月的住宿费,虹玉在市集结束后也没立刻离开金斕山,而是住满一个月才走。有金斕神君和童子们的关照,这一个月他过得还算滋润,也认为金斕山是个好地方。为了能再回来做生意,虹玉打算多去其他地方多走走,收罗各式各样的商品,他还打听到附近一带修真者较多的聚落,九弦城,说不定在那里能有什么机遇,若是攒够了灵石跟钱财,就能买到好东西去向宸煌赔不是。 离开金斕山没多久,虹玉就感觉有人跟踪自己,他故意假装没发现,前往九弦城的路上被一女修拦去前路,回头发现身后还站着一名魁梧的修士。这对男女有点眼熟,正是他先前见过在山林间追猎月族女子的师兄妹。 虹玉认出他们,当即心中一凛,他有护心鳞防身并隐藏自身气息,应该不至于被他们瞧出自己的原身为何。魁梧的修士这次头上多戴了一顶灰白兽皮帽,是从某种灵兽身上剥取的材料,大概是一件防具。虹玉面无表情问:「二位这是何意?」 魁梧的修士轻松笑了下:「这位小兄弟别紧张,我陈子州,这是我师妹郑芳妤,我们是上新宫的弟子,在金斕山域追捕一妖兽,那妖兽狡滑逃脱后,我们就一路追查其行踪,后来追到了金斕神君那里。只不过妖兽藏得太好,我们没能揪出她来,只能勉强跟着那气息走,发觉妖兽似乎是跟着你的,也就是说你极有可能被妖兽当成了猎物。」 名字叫郑芳妤的女修接着道:「我与师兄本来就要捉那妖兽,这一路也能护送你。」 虹玉天生就有些多疑,不易亲近陌生人,他并不喜欢郑芳妤语气中隐然流露的高傲态度,也讨厌他们捕捉月族的事,但为了回避麻烦,面上还是不显露情绪的提问:「在下确实在金斕神君的地盘摆了几天的摊,但对二位毫无印象,你们如何证明自己所言属实?」 郑芳妤一听就来了脾气,被陈子州以眼神示意拦下,后者客气笑说:「山野间多有妖魔鬼怪讹诈正派修士,你的顾虑也很合理。市集里龙蛇杂处,我跟师妹当初为了安全才选择吞下易形丹,改换容貌及身形,易形丹是最常见的变身药,出门在外用这手段也没什么稀罕,所以你才对我们没印象。那市集里也有许多客人隐藏了真容的,我们一时也很难验证。」 虹玉想起那位以白纱蒙住头脸的高大修士,点头低喃:「确实如此。」他自己也用了九重纱的法术,虽然以他的修为仅练到第七重。 郑芳妤重新堆起笑脸说:「就让我们护送你,一路上好有个照应啊。你走这条路是要去九弦城吧?」 虹玉面无表情婉拒他们说:「二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不认为妖兽会将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当作猎物,顶多是把我当作掩护的幌子,或是妖兽也要去九弦城。你们就不必管我,专心追捕妖兽吧。」 郑芳妤垮下脸:「费了这么多口舌,你也不愿意让我们护送,你没听过上新宫?怎么如此不识抬──」 「师妹。」陈子州喊住她,对她摇头后侧身让道说:「那么,小兄弟先请吧,我们也要到九弦城,同路的。」 虹玉暗叹一声没再多言,只盼别被捲入什么麻烦就好。他打算入城后立即甩开这两人,这一路先尽量疏远,不要有任何牵扯最好。 然而陈子州他们师兄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带着师妹跟在后头问:「阁下不是人族吧?」 虹玉选择不去理睬,郑芳妤因为被他漠视而在后头小声骂了几句,都被陈子州劝住了。虹玉再次认为无视他们才是对的,不要轻易洩露自己的来歷出身,何况他见过这两人是怎么对待月族的,总要有所防备,因此一路上提高警觉,一旦有什么危险他就会把腕上的一线牵变成鞭子御敌防身。 说到修真界的九弦城,是由几大修真宗门共同治理的地方,入口却不在什么偏远的深山野岭,更不在海外仙岛,而是人间一个叫久悬城的古城镇,只要在久悬城的城墙找到真正的出入口就能前往九弦城。也因此,久悬城一带常有修士出没,成了人间最接近修真界的地点之一。 虹玉聪明机敏,在宸煌那儿学习各种仙法数术,寻找城门难不倒他,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就在城南的门墙附近发现入口,当着陈子州和郑芳妤的面穿墙而入。可他没想到自己仅是抵达九弦城的城门外,入城还需要通关证,守门的修士和灵兽们都不让他进入。 虹玉盯着那道城门犯愁,这时陈子州和郑芳妤又出现了,虹玉觉得他们脸上的笑意看着讨厌,郑子州问他说:「需要我们带你进城么?」 虹玉不想跟他们有所牵扯,打算直接去问守门的修士要如何进城,郑芳妤拦在他面前笑说:「若是你有需要,开口讲一声就行啦。」 虹玉刚啟唇就听到一个女音从身旁传来,对方挽着他的手肘说:「郎君久候了,请随妾来。」怕生的他差点失手攻击,见到对方是那日被陈子州他们追猎的女子才及时压下防卫心,就这么被她带去城门那里。女子摊掌,其掌心上浮现一道淡金光亮的通行牌,守卫的修士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月族女子转头朝虹玉眨单眼,咧嘴笑说:「有这通行证才能入城,也能带人入城,不过我的通行证是地种上阶,最多只能带两个随从。」 虹玉懵懵疑问:「随从?我么?」 「呵,不然呢?」 郑芳妤一见到月族女就瞪大双眼,他们很快消失在城门口,她斜眼瞪视陈子州说:「我就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陈子州哄她说:「别气恼,反正他们在城里,之后总能逮住他们。」 郑芳妤气得跺脚,娇嗔哼声。 *** 九弦城中的广蕴茶楼一楼,临窗的座席以屏风作为隔间,月族女子和虹玉要了这样的桌席休息,他们面对面而坐,听茶楼的人报完茶名和茶食又接着报菜名。虹玉赶紧压低嗓音提醒女子说:「我没什么钱的。」 女子看到茶童的眼神微变,阔气拿出一个紫红色钱袋说:「妾有的是钱,妾请客。尽量点。」 虹玉没想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少女作风如此瀟洒,他叫了一壶茶和一道点心,觉得好像还有点饿,于是又多叫了一碗茶麵。对面女子问:「你这样就够了?不再多点一些?」 虹玉摇头:「我吃得不多,很够了。谢谢你请客啊。」 月族少女笑得露出一排漂亮贝齿,她说:「那轮到我点些东西吃了。」她也叫了一壶茶,四样点心,茶童提醒有新出的甜点和汤品,于是她又一併点了所有新的菜色,还要了饺子、饭食和配菜。 虹玉等茶童走后小声问:「月族女子都这么能吃?」 「其他人我不晓得,不过吃是我的兴趣。哈,你知道我是月族的,果然那天放毒蜂救我的是你吧?我去旅店找你,你怎么都不开门啊?」她说完又忽然变回靦腆少女的样子,拿起丝帕掩嘴笑语:「妾有些失态了,实在是因为能遇上恩公很开心,终于有机会报答了。」 虹玉眉心微结:「报答什么?千万不要说是以身相许,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女子微愣,爆出一串笑声:「噗哈哈哈、呵,放心吧恩公,妾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她看虹玉明显松了口气,还低头微笑,咋舌道:「不过你这样的态度还真教妾没面子,好伤妾的自尊呢。妾在月族也是许多大好青年抢着想订亲的美女。」 虹玉以拳抵唇清了下嗓,半垂眼眸含蓄回应:「小娘子误会了,在下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我心有所属了。」 「这么巧,妾也是呢。啊,对了,妾的名字叫朵云,你可以喊妾朵朵就好,这是恩公的特别待遇,别人这么喊是会被妾教训的。那日我逃脱后,就在下山的主要路径等,那么偏僻的山就只有你出现,所以我才知道你是救我的人。毕竟那种毒蜂不是随处都有的,我后来也返回去看,毒蜂好像都死了。」 「嗯。那叫花农蜂,被叮到会生不如死。牠们伤不了那两个人,我只是想用毒蜂拖延一下。」 朵云问:「还未请教恩公叫什么?」 「虹玉。霓虹的虹,玉兰花的玉。」也不知何故,他竟然就这么向朵云报上了自己真正的名字,或许是同为月族有点亲切,再加上朵云看起来像个小妹妹。 朵云嘴角勾上颊,笑得亲切灿烂,她问:「你也是月族的吧?」 虹玉微讶:「你怎么猜的?我哪里像?」 朵云食指朝虹玉点了点,打量道:「你生得俊俏又可爱,还有一双大眼睛,感觉就是嘛。何况那日你也是看见我现出原形才帮的忙,多半是同族不是?」 虹玉挠了挠颊敷衍:「算是吧。」 「那你是哪里的月族啊?」 「海上。」 「你为何不怎么看着我?我太漂亮?」 「朵云娘子是漂亮没错,不过我只是因为不怎么习惯和女子相处,觉得一直盯着你看很失礼。」 朵云哈哈笑:「我长这么好看,你不盯着我看才失礼啦。」她说完又端正坐姿:「唉,妾又失态了。郎君见谅啊。」 虹玉好奇问:「朵云娘子不必拘谨,我不觉得你失态。」 朵云有点洩气的扯了嘴角笑说:「其实我平常就是这样的,若不是生得漂亮,言行举止就像个小伙子,他常常都这么讲我,所以我才想让自己多学些规矩,像其他的名门闺秀那样。」 虹玉问:「你说的他,是指你喜欢的人?」 朵云态度大方回答:「不是人,而是神。就是金斕神君啊。我逃脱后找到你,然后跟了你一路,发现你要去金斕山,所以我也跑去找神君庇护。很巧不是?而且我暗地里帮你找了好些客人呢,虽然只有头一日,后来上新宫的讨厌鬼也来市集,我就一直躲在神君那儿了。」 虹玉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帮了我,而且还是金斕神君的朋友,谢谢你啊。」 「哈,谢什么呢,我才要谢你救我一命。我只是稍微出点力,不算什么的。讲实话,你这般好模样的郎君,性情又好,到哪儿都会有许多人喜欢吧,那日在旅店不肯开门,是怕被我缠上吧?」 「啊,呵……」虹玉尷尬浅笑。 他们叫的茶跟点心陆续送上桌,朵云倒了杯茶,闻着茶香说:「现在知道我喜欢谁,你也安心了吧?唉,不过要我变得优雅实在有点难,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虹玉拿竹籤仔细分切点心,一面建议:「你何不直接问他的好恶?不过你就是你,如果他只是喜欢你装出来的样子,那样的喜欢早晚会化作泡影不是?何不让他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就好?再者,神君肯定能看穿偽装吧?」 朵云皱眉嘟嘴,苦恼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就是不敢直接问他啊。」 「他也没说不喜欢你像个小伙子吧?」 「啊……」 虹玉抬眼看她:「他没讲过不喜欢,不是么?」 「噫?」朵云恍然大悟:「他还真没讲过,就只是说我像个小伙子。他、他是在戏弄我啊?」 虹玉看着朵云自问自答的样子,有趣的轻笑了下,不经意想起从前宸煌也常爱在言语上逗弄自己,心中有些感叹:「是啊,我本来有什么疑惑都会问哥哥的,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意就没这么坦率了。说到底也是害怕吧。」 再瀟洒直率的人,说不定坠入恋情就会多少有些患得患失,连本来单纯的心思也会开始变得弯弯绕绕的,生出许多杂念和猜疑。虹玉在朵云身上看到了这些,两人皆若有所思的喝着茶。 朵云想得心烦,摇头抿嘴道:「罢了,往后遇上他再想这些好了。不过,虹玉身上是有什么法宝能隐藏气息,还能模样容貌对吧?」 「唔……」 「别担心,我不像上新宫那些傢伙,表面装得正派,暗地里总是覬覦他人的法宝。我就是有些奇怪,你生得这么好看,市集里的人也没多瞧你几眼呢。」 虹玉疑问:「你又是怎么看穿我的模样?」 朵云稍微侧首让他看自己华丽的耳饰:「我戴了羽族做的法器,能辨别许多障眼法。你掩藏形貌的法术还学不到家吧?所以我能看到你好看的样子啊。」 虹玉失笑:「就算我救过你,你也不必一直违心的夸我啦。」 「我可是认真的,你长得很好啊。我也算阅歷不浅,不过你把容貌变得模糊是对的,万一被妖道盯上就糟了,他们可是会捉人当炉鼎的。」 虹玉歪头:「炉鼎?是指把我炼成丹药?」 「咦?」朵云被他的反应搞得一愣:「你也是个修士,没听过炉鼎么?我跟你讲,炉鼎跟双修是很像的,不过双修对双方修炼都有助益,但炉鼎呢,就是单方的压榨而已。炉鼎被用久了,会坏掉死掉的。」 虹玉微微仰首思忖:「双修?双修我好像听过,是指修真者一同修习同样的功法,彼此紫府互通,元神也像肉身那样交流对吧?但书里写得很粗略,我也不是很明白那是怎一回事。」 「……虹玉小弟弟,你……你待的仙岛都没别人啦?你师承何处?」 虹玉被喊弟弟有些尷尬:「我今年十六了。都是一位厉害的大哥哥教我修炼的。」 朵云勾起嘴角:「我十九了。嘻,你该喊我朵云姐姐。」 虹玉从她的态度知道双修跟炉鼎似乎没他想得这么简单,虽然他好奇,而且朵云也想讲解,不过他还是客气的抬手比了个手势说:「这些往后再聊吧。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安危,想抓你的那对师兄妹也进城了,我们就这么在热闹的茶楼里歇脚不要紧么?」 朵云耸肩:「怕他们什么?九弦城内不可恣意相斗,斗法或比武都不行,我堂堂一个月族公主还怕他们不成?上新宫虽然有点势力,但也不是最厉害的门派,这里是数个修真门派一同治理的,轮不到他们作主啦。 倒是你要小心了,他们肯定也是盯上你,只是不清楚你的底细才暂时没有显露真面目。郑芳妤是上新宫老宫主的掌上明珠,陈子州是老宫主最喜欢的弟子,他们都修习了上乘鑑宝术,一旦他们察觉你身上的宝物值得他们抢,他们必然会下手的。」 虹玉蹙眉:「上新宫是盗匪窝啊?」 朵云摆了个古怪的笑脸,以不屑的语气说上新宫:「就是啊。表面也是正派宗门,不过私底下干的勾当不少,只不过没有严重触及其他大门派的底限,也还没惹出收拾不了的麻烦,所以大家都不想招惹,没人想多管间事。 不管是凡尘的人们,还是修真界也好,能连结多数生灵的往往不是感情,而是利益啊。」 虹玉挑眉:「你也是么?」 朵云哈哈笑说:「我不是啦,所以我懂得知恩图报嘛。我这么喜欢金斕,自然懂的真情,和他们那种人不同。虽然多数人靠利益连系,但少数因为感情连系的,才更长久不是?好比你做生意,和客人之间有利益连系,但你们只有做买卖的时候相处,如果是为了感情而相处,就总有说不完的话,和断不了的想念啦。」 「哦。」虹玉一脸佩服的看着朵云,忍不住轻轻击掌两下:「姐姐你讲得好有道理。」 「是吧?嘻嘻。」 「对了,方才入城时,你提到的通行证有什么地种上阶,是什么意思啊?」 朵云挺喜欢这个虹玉小弟,对其知无不言,言而不尽。她嚥下嘴里的饭菜解释:「这里和一些修真聚落的通行证一般分为五种三阶,圣天海地冥五种,各自又分上中下三阶。圣指的是已经成仙的那些大能前辈,虽然他们多半不会出现,就跟冥种一样,是指冥府来的修士,他们也不怎么到我们这里。其他的就是天种、海种、地种,顾名思义就是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这五种只是类别,不代表高低,至于上中下三阶,只要付灵石申请就行了。我是月族,没有修成仙,所以是地种,花了钱申请后成为上阶,可以带两名随从或同行者。金斕神君就是圣种,不过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他要照顾金斕山的大小生灵,山神通常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地盘,所以我才想来买些东西过去送他。」 虹玉点头:「原来是这样。」 朵云小声说:「这里多半由人族治理,神君也不屑理那些繁琐的规矩啦。」 虹玉一脸了然,他也不习惯凡尘那些多如牛毛的规矩,虽然偶尔挺有意思,但久了也感到厌倦。他又问:「若是天种跟地种,或两种不同族类生下的后代,又该拿什么通行证?」 朵云眨眨眼,古怪的笑了下说:「这你就多虑了吧。不会有这种事的,因为修真者难有后嗣,我们月族和一些花草树木的精怪已经相对是很能繁衍的了,却也生得不多。跨族就更难繁衍,不然其他族还不急忙来向我提亲?若跨族能生下孩子,孩子也往往早夭。」她顿了下,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但也不是没有前例,据说曾经有位蜘蛛精和人族生下一个女婴,女婴后来长大,听说是修炼成仙了。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仙人的去向,或许只是谣传而已。」 「这样啊。」虹玉点点头,没有多言,暗自想起过往爹爹们和宸煌的教导和提醒,让他不要轻易曝露真身,而且跨族生下的孩子确实不易平安长大,像他就得靠着爹爹们的结界,还有护心鳞项鍊隐藏身上气息,免得招来妖魔鬼怪。 虹玉接着听了朵云分享金斕的大小事,感受到朵云对金斕的恋慕之心,也从中听出金斕对朵云的关爱,那位神君对这位公主未必没有好感。等他们吃饱喝足,朵云问他有何打算,他想了下问:「这座城中可有邮驛?像是人间的民信局?我想送信。」 「有啊,城里的邮驛还能买传阵,将人与物传到几个修真界的地点。等我买完东西也要去买个传阵,我先带你过去。」 「谢谢朵云姐。」不知为何,他和这位叫朵云的女子一见如故,好像很久以前他们相识,也可能是同为月族的缘故。 虹玉想写信寄去萃德郡的住处,向宸煌报个平安,但他还是不敢写明自己身在何处,只提到自己过一阵子就回去,直到付了灵石把信交出去,心中都还有些不安。 朵云跟他道别前还报了上新宫弟子常出没的几个地点,要他远离危险,他打算将来多赚点钱请朵云吃顿好的,报答她的照顾。只不过现在他想多攒些灵石,为了买好东西给宸煌当作赔礼,他也打听了城中有哪些店铺,逛了一天才找旅店休息。 虹玉躺在床上休息,默默比较着山神市集和修真城镇两者的不同。九弦城的店铺种类繁多,由城中修士一併管理,规则严明,只要带的灵石足够就能一次买齐多数想要的东西,有些法器、武防更是出自名家,不太可能有贗品,而市集有时能挖掘到意想不到的好东西,也可能买到假货,靠的是运气和经验。 他想起那位蒙白纱的高大客人,闭眼喃喃:「要是在城里做买卖,不知道那样阔气的客人多不多啊?城里抽的税可真重,怪不得金斕神君说他的市集对新人很友好。」 果然是人越多的地方,需要的规矩越多吧。虹玉这么想着,就越发想念浮舟仙岛,想念他的哥哥宸煌,也想念两位爹爹。可是他现在跑回去,宸煌气消了么?会不会笑他?就算宸煌不笑他,也不气他,他还是感到羞耻欲死,怎么能脑袋一热就这样离家出走了?唉。 是夜,虹玉就在这般纷杂的思绪里入睡。隔天一早他去了朵云介绍的某道具铺,花不少灵石买了能辨别他人是否改形易貌的耳饰,目的在于防范上新宫或更多潜藏的危险。这类耳饰多为羽族所製,款项往往很华丽,虹玉挑了其中最朴素的一个耳饰买,因为它不是一对的,所以相对便宜,除了本身以某种灰黑色矿石打造,就只有下方一小串细长的银色流苏比较显眼,只要轻轻掛在耳朵上即可,也不必穿耳洞。 虹玉戴好耳饰走出店外,发现街上不少修真者用了法术修整外貌,清一色皆是人族,至于精怪化形后多半生得俊俏漂亮,也不需要再施法术改变模样。这天他四处参观这里的市场,虽然看了不少稀奇有趣的东西,可是和宸煌送给他的那些珍奇异宝相比都不算什么。在他逛过一间又一间店铺,走过一条条大街后,累得叹了口气喃喃低语:「唉,太贵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又配不上他。有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好东西能拿来送礼的啊?」 九弦城看起来也有不少大户,他们通常是各门派负责採买的弟子,有些店家会有一些名匠作品展出,不过这类商品都是早早就被买家定下了。虹玉认为在这里买不到适合的东西,加上城里的开销远比在金斕山或其他地方贵,他无法久住,所以打算休整好就离开。 由于九弦城的通关证所费不貲,他未必会再到这里,因此没有花灵石申请,来时两手空空,离开时也只买了一个耳饰而已。 出城不久,虹玉就在久悬城郊外救了一个被妖兽追的小女童,他用一线牵打跑一隻像狼的妖兽。妖兽抓伤女童的小腿,他让女童先坐在石块上,找了块布条替她包扎。因为女童哭个不停,他把藪宝戒里的小玩意儿拿出来逗她:「这个风车给你,别哭了,你住附近?是城里还是城郊?」 女童拿着风车,吸了吸鼻子说:「我住郊外,南门附近的竹林里有户人家,我就住那里。呜,还是好疼啊。」 「已经帮你上药了,先忍忍。」虹玉帮女童把竹篓拿起来,里面乍看是一些野菜、蕈子,但他戴着羽族做的耳饰细看发现那只是一团乾枯野草,心中顿生疑虑,馀光再瞄向坐一旁的女童,隐约看见一张他认得的脸显现出来,是郑芳妤。 「哥哥你要送我回家是不是?」女童可怜兮兮的问。 虹玉对上新宫的纠缠感到厌烦,眼神一下子冷下来,表面仍温和道:「恐怕不方便,我有急事。不过这里离久悬城的南门不远,我带你去跟那里的守卫说一声,让他们帮你。」他不想揭穿对方,就怕郑芳妤的师兄在附近,人一多他不好应付。 女童又皱起脸要哭,她慌忙道:「不要不要,我怕他们,他们都好凶,哥哥你行行好,带我回家吧?我家真的很近。」 虹玉懒得在郑芳妤面前扮好人,他微微昂首睥睨女童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救你是要收钱的,刚才抽了妖兽两鞭子,头一鞭不算你钱,另一鞭你付我十文钱就好。如果还要我亲自护送,十里内收五十文钱,帮你拿这个竹篓要加三文钱。如何?虽然你年纪小,但也不能赊帐。」 女童傻住:「呃哥、哥哥你怎么……」 虹玉漠然道:「哥前哥后三分险,别喊我哥。喊一次十二文钱。」 「你、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啊,钱钱钱,难道比人命重要?」 虹玉认为这话出自她口中格外讽刺:「那要看是谁的命了。不管怎样,自己的命总是最值钱的不是?」他浅笑,原只是想戏弄一下郑芳妤,看到对方困惑的样子就有些兴头上,越讲越起劲。 「好,我付、不,我现在没钱,得先回到家才能拿钱。」 虹玉问:「可以,但你要是赖帐怎么办?」 「我命给你。」 虹玉冷淡吁气:「对我来说,虫蚁的命都比你值钱。」他不想继续与之纠缠,掏出一张符递过去说:「罢了,当我善心大发,这张符能驱邪,一般妖鬼都不会靠近你,你拿着它自己走回去。我有急事就不奉陪了。」 女童看了眼虹玉手上的符,又盯着他颈项戴的鍊子说:「哥哥的项鍊好特别,能不能借我瞧一眼?瞧一眼,我就不缠着你了。」 虹玉察觉她想抢项鍊,敷衍道:「你就这么瞧,一眼,够了吧?」 扮作小女童的郑芳妤看这少年迟迟不上当,再也憋不住满腔烦躁跟怒火,一手呈爪朝少年的咽喉抓过去:「你去死!」 早有防备的虹玉迅速跳开,郑芳妤再也装不下去而卸除偽装。虹玉瞄到郑芳妤手里发出闪光,连连往后跃,甩出艳红长鞭施展挪移术逃脱。 郑芳妤看到虹玉的身影像鬼一般倏地挪到远方,一眨眼已经不见踪影,她变出一张黑色纸人传话道:「师兄,他跑了。」 纸人发出一声冷笑说:「无妨,他跑不远,从你引起他注意那一刻,他就中了幻术跑偏了路,暂时出不了这一带。师父说那小子身上有重宝,要亲自出马。」 郑芳妤蹙眉:「什么?」她不太高兴,本想独吞少年身上的宝物,谁知道连她爹都要来分一杯羹。 虹玉用一线牵逃跑,他认为已经逃得够远,把长鞭变回手鍊后得意道:「这招不错,就叫狡兔三窟好啦。」他没什么相斗相杀的经验,这才选择逃跑为上,倒不是毫无自信,而是有自知之明。 他走了一小段路,对于有人想杀他夺宝一事感到心有馀悸,看来即使九弦城内还算安全,离开后也有豺狼虎豹等着自己。他有些茫然,不知接下来该往何处去,低头看着腕上的一线牵陷入深思,忽然间感受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威压。 虹玉双手握拳勉强站稳,这压迫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一阵怪风从上而下猛烈的吹,他连忙又变出长鞭要逃开,却好像被一面无形的墙撞倒,往前仆倒并吐出了一口血。 「咳、呕,嗬呃。」虹玉错愕看着前方地面一片血红,攻击来得太突然,他根本站不起来,紧接着还有几下重击落到他后背,他眼前发黑,口中冒出血泡。「噗咕……不……」 虹玉意识模糊,他好像被拍成烂泥似的,根本起不来。少顷他听见有几人一面谈笑并接近,他认出其中之一是陈子州,那傢伙带着明显的笑意说:「不愧是师父,只是丢个拂尘就能收拾这小子。」 另一个听起来老成的男音语气平淡道:「不过是这样的孩子,你跟芳儿居然拿他没輒?也不怕让其他师弟师妹看了笑话。」 随后赶来的郑芳妤听见这话辩解道:「才不是拿他没輒,是师兄行事过于谨慎,非要摸清他的底,我看他跟月族那女的走一起,感觉他们就是一伙的。」 上新宫的老宫主收回拂尘笑说:「罢了,谨慎也好,你师兄也是担心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孩子带着不少宝物,听说还有些狡猾,大概是个偷儿。」 陈子州在老宫主的眼神示意下,走过去搜括少年身上的宝物,老宫主隔空招手,宝物们都浮到半空。 「哦。」老宫主眼睛一亮:「不错,这偷儿极有眼光。那红手鍊跟耳饰都是不错的东西,就留给芳儿了。」 「谢谢爹爹!」郑芳妤挤出笑脸收下东西,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老宫主拿了藪宝戒和龙鳞项鍊,从戒指里取了几件不错的宝物给陈子州说:「这些你和芳儿一块儿分享,都是好材料。」 「谢师父!」陈子州收了东西后问:「那小子还没死透,我去结果他?」 「慢。」老宫主嗅到一阵幽微香气,腾着云雾凑近濒死的少年疑惑道:「这孩子竟是跨族繁衍的稀罕之物,怪不得身上有一股异香。」 陈子州和郑芳妤也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清雅微甜的气味忍不住让人想再要得更多一些。郑芳妤瞇起美目深吸气,嗓音微哑低语:「不如把他炼成药香?」 老宫主否决道:「这样太暴殄天物。活捉回去,把他救治好,每日取一些血肉,就这么养着,他身上这股香气也是特别。」 陈子州盯着少年的脸说:「若救得活,也能充作炉鼎。」 老宫主斜睞大弟子,低低笑了声。 郑芳妤察觉树林出现不小的骚动,惊讶道:「你们看,四面八方的鸟兽飞虫都渐渐聚过来了。」 老宫主眉心皱出了悬针纹:「不只如此,妖魔鬼怪也都聚过来了。快憋气,别再闻他身上的气味,有古怪。这应是某种草木精怪和月族所生的孩子,怪不得……」他抬起戴有藪宝戒的手要将虹玉摄走,一道炽烈的火燄突然轰过来,他及时挥动拂尘护着自己和弟子们退避开来。 「是何方仙圣?为何阻挠老夫替天行道?」老宫主知道方才那道烈火是某种异火,但问话的语气难掩怒气。 虚空中一阵爽朗悦耳的男人笑声回荡开来:「分明是偷盗之举,只因被害者是精怪,就敢说自己在替天行道?简直荒谬。」 一道高大頎长的身影随即显现在高空,那是个头脸蒙着白纱的男人,穿了一身月白衣裳,他翩然落到吐血的少年身旁,看少年奄奄一息,若要救治少年便没空应付这几个匪徒,于是对着上新宫几人沉声道:「滚。」 陈子州和郑芳妤已经准备出手,老宫主却隐然感受到危险,却碍于顏面而故作淡定道:「罢了,既是误会,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我们确实是在替天行道,这隻妖物身怀魔香,能引来许多妖魔鬼怪跟妖兽,不信你等着看,再过不久这气息恐怕会引来兽潮。芳儿,子州,我们走。」 陈子州也察觉老宫主对这神秘客有所忌惮,郑芳妤虽然感到可惜,不能活捉那精怪,但也只能听话跟着父亲离开。 虹玉几乎要失去意识,用虚弱气音哀吟:「救……救我……」 头蒙白纱的男子转向少年,用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喃喃:「好香啊。你这是怎么回事?」 虹玉已经晕死过去,再无回应。男子变出一粒金色的小药丸,蹲下来餵到少年嘴里,药丸一入口就化作浓雾渗入其体内,他看少年脸色依然惨白,说道:「能不能活命,你得自求多福了。我就只带了这么一颗救命丹药,你最好撑到我带你回去。」 天空开始有乌云飘来,天色变得灰濛濛的,男子蹙眉:「得先把你这身异香给藏好才行,好在你是遇上了我。」他拿出一支透着金辉的红色羽毛插到少年的发间,再轻轻将其抱起来:「走吧。」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陆 宸煌留守在衍国的分身收到了虹玉的书信,虽然虹玉未在信中提及自己的所在之处,但他还是凭着信纸上的线索找到久悬城。虹玉用的信纸细薄光润,洁白坚韧,有股很淡的清香,仔细凝神一看还透着淡淡灵辉,是修真界常用来炼符画阵的郁离纸,以春笋、灵矿和一些药粉製成,而这些材料的產地之一就是藏于久悬城的修真聚落,九弦城。墨也是九弦城所產的灵墨,其中混有该城特產的香料和药材,因此宸煌能断定此信的出处。 宸煌正因找不到虹玉而不断懊悔,倘若他早一点向虹玉表白心意,对方也不会有所误会而离家出走。纵使九弦城远在千里之外的鄔国,心急如焚的宸煌也要一瞬间就能赶过去,他徒手劈开时空,身影微动便消失在衍国的居处,来到了九弦城上空。 九弦城的护城大阵是集结数大门派合力炼成,即使仙圣也无法轻意突破,谁也没想到一个来歷不明的傢伙能在没有通关证的情况下直闯城中,一时惊动了所有大门派的宗师和掌门,以及现任城主。 城里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有着斯文样貌的中年城主却一头冷汗坐在自己平日办公的厅堂里,面对着无视护城阵和守城修士们的不速之客,城主摸了摸唇上两撇短鬚,僵着不敢妄动。在城主周围不停冒出大大小小的光圈,光圈中浮现各门派的掌门或管事长老,他们纷纷施法想找他问个究竟。 「护法大阵出事了,有东西潜进来。叶城主,你听见了没有?」 「这里是碧荷楼的长老,城主,方才城中地气出现震荡,很不寻常,你可知情况?」 「敝派天元阁的阵修长老要晚辈来请教城主,方才──」 「稍安勿躁,待我派人瞭解情形再向诸位交代。」城主抬手撤走那些光圈,谨慎留意厅里倏然现身的男子。这名男子高大挺拔,生得雍容俊美,光看样貌绝非寻常人族修士,但他却感受不到什么来自强者的威压,对方的神情甚至算得上温雅平和。 他虽有城主的威严要维护,但也不敢在这男子面前造次。他能歷尽各种艰险,在修真界歷练至今,绝不只是运气好,还有极强的直觉,特别是求生的直觉,因此他知道这男人看起来再怎样温和,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他越细想就越感到恐惧,以他经验来看,像这男子这样表面和善的傢伙往往喜怒无常,害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请教其来歷,要是问话的语气不对都有可能招来麻烦,还是先暗暗掐个护心诀防身? 宸煌直接来到城主这里,他一心只在意虹玉的安危,没空理会其他人的心思转变或其他顾虑,长久的修养让他即使是现在都习惯展现最起码的礼仪,他优雅的往城主那张桌案走近了些,抬手见礼后提出请求:「我要找个少年,他可能还在这城中。」 城主看男子似乎不带敌意,讲话这般客气,立刻起身走下来询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虽然宸煌认为自己叫什么不重要,但要是虹玉将来回头找他,也能留个线索,这才报上名字:「宸煌。」 城主虽然没听过这名字,但也晓得世间可能还有许多境界超凡的大能,眼前的男子说不定就是这样的存在,即使男子压制境界、掩藏气息,他仍能感受对方应是来自某处灵圣境域。他客气和善的询问男子说:「宸煌道友可有少年的名字或特徵,我也好让其他门派的人协寻?」 宸煌有所顾虑,只把信纸拿给城主看:「我找的人在这城中寄信,我想知道他此时在何处。」 城主看了眼信纸背面说:「邮驛处设有留影壁,近三个月里去过的人都会留下身影,我让他们查一查。」 宸煌摇头:「太慢了,现在带我去看。」 他们前往城中最大的邮驛站,在留影壁上看见虹玉和一名少女一同出现,负责轮值的人员说:「这少年投递的并非急件,所以按顺序处理也是隔天才寄出。」 城主向宸煌提议:「道友啊,不如先从城门关卡查起?他若还没出城,肯定还在这里。」 宸煌頷首:「有劳你了。」 「客气、客气。」城主笑呵呵的,额角却都是细汗,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有股不妙的预感,万一找不出那少年,又或者少年在他们城里出事,眼前这男的可能会大闹,但愿少年早就离开他们九弦城了。 城主丝毫不敢怠慢宸煌,立即查出少年出城的纪录,宸煌半垂眼听他说完,他察觉对方眼神变得更阴鬱而暗暗心慌,急忙安抚道:「那少年虽不在敝城,但这里有许多大门派,在别处也有不少分堂或分设出去的道场、宫庙,我这就请他们帮忙找人。」 宸煌长长吁了一口气,向城主微微頷首道谢:「多谢城主相助,若能寻到他,来日必会厚礼答谢。」 「不必如此见外,道友之间都该互相帮助才是。」城主看宸煌转身要走,暗自松了口气说:「祝道友顺利找到那位小友。」 宸煌驀地感应到属于他和虹玉的气息出现在城内,脚步停顿,回头盯着城主若有所思。城主被宸煌看得毛骨悚然,小心翼翼上前问:「道友可还有事忘了交代?」 宸煌话音平冷道:「他人不在,东西却还在城里。」 城主笑脸立刻僵住,暗道糟糕。 「我送他的东西都是亲自做好,一件一件认他为主的,不仅有他的气息,也有我的。除非他重伤濒死,或已经死了,东西才可能易主。宸煌木然的神情慢慢浮现了若有似无的笑意,但这绝对不是因为开心找到了线索,而是盛怒至极。」 城主的脑海浮现上新宫,他们向来最会沽名钓誉,却很配合城中各项建设,往常也倾注不少资源在九弦城,平日又没惹出什么太难收拾的烂摊子,因此大家对上新宫一些传言不闻不问。他后悔自己姑息养奸,上新宫一闹就闹了这么大的麻烦! 宸煌带着令眾生都头皮发麻的笑意说:「贵城中鼠辈横行,必须收拾,不如由我代劳?」 九弦城的城主不是修为最厉害的,但他应变能力强,擅长见风转舵,当即接腔道:「当然、当然。不瞒道友,近来我也在调查一些事,怀疑有些人或门派堕落邪道,只是碍于没有证据才暂时按兵不动,今日有幸得道友相助,实属敝城之大幸。」 宸煌看透城主的态度和说法,也不在乎对方是想利用自己:「劳烦城主带路。」 城主一派正气凛然的姿态,昂首说:「请随我来。要不再叫上我那些下属们?」 「不必。」宸煌已经极为不耐烦。 *** 上新宫某处林地的树叶由绿转红,一位少女挥动手里火红的细鞭,恣意戏弄林间生灵,鞭上隐约有电光流窜闪烁,带出的风势能一下子捲起好几道小罡风。她玩得不亦乐乎,林间生灵却苦不堪言。 「哈哈哈,这真是意外的好宝贝,不知那小偷是哪里偷来的,还好到了我手里,不然也是糟蹋了。」郑芳妤想起被父亲、大师兄瓜分的其他宝物,顿时没了笑容。她本来还能拿到更多好东西,心中火气一来又开始挥鞭发洩,林间一些禽鸟和兽类被她打伤瘫在地上,有的更是当场毙命,鲜血溅在秋天的树林间。 「师妹,不好了!」陈子州驭剑飞赶过来,一落地就拉着她说:「快跟我走。」 「做什么啊?」郑芳妤近来对他有些不满,此时脸色和语气都不太好,但她从没看过陈子州如此惊慌,迟疑问他说:「怎么了?你怎会如此狼狈?」 陈子州摇头,硬是拽着郑芳妤要离开上新宫:「没空解释,先跟我逃,有命再讲。」 「那我爹──」 「我来说吧。」九弦城的城主披着灰绒兽裘从树林里走出来,摸了下唇上两撇黑鬍鬚,露出平常亲和的笑容跟他们讲:「你们上新宫私下行不义之举,夺宝杀生,就连一宫之主都如此行事,已然不是正道所为,所以我代表九弦城将你们上新宫逐出。相关事证也会让人整理好送到各门派,好让大家有所提防。喔,对了,这位道友是来替最后一位无辜小友讨公道的。」 郑芳妤错愕瞪视城主:「什么意思?城、城主?」她又转而抓着陈子州的手臂追问:「我爹呢?」 城主没有理睬郑芳妤,陈子州拉着师妹低声说:「你爹修为被废,其他弟子们也都逃了。我……若是不来找你,我早就走了。」 「什么?」郑芳妤不敢置信看着他,接着又看见城主态度恭谨的朝树林深处请出一位陌生的男子说:「他们就交由道友您处置了。」 走出林荫的,是一个俊丽无双的高大男子,秋日阳光洒落,将男子照得更加耀眼夺目,其姿容威仪绝非人间生灵,就连本来要仓皇逃走的陈子州、郑芳妤都看得出神,一时连如何吐息都忘了。 宸煌走上前,一眼就瞄到郑芳妤手里的红鞭,他眉心微结,轻轻咋舌就令红鞭化为飞尘。 郑芳妤倒抽一口气,低头看着本来还执鞭的手,她瞪着陌生男子吼叫:「你做了什么?那是我的!」刚吼完就呕出一口鲜血,因为她才将红鞭认作本命法器,红鞭遭毁也害得她元神受创。 宸煌不想横生枝节,他还要让九弦城替他找出虹玉,因此勉强压抑愤怒冷然吐出三字:「你不配。」他挪眼看向一旁修士,那修士身形魁梧,此刻却如鼠蚁般逃窜,拋出长剑想飞走,被他一眨眼以无形真气打落地面。 「呃啊!」陈子州刚飞起来就被一道力量打趴,头脸陷在落叶和土地里,连抬头都吃力,只能稍微侧首吐出吃到的脏东西,紧接着他也像师妹那样吐血,感觉到不久前认主的宝物们一个个在储物法器里碎成齎粉。 「他在哪里?」宸煌问话的语气平冷无波,目光森冷。「说了,就赏你们一个痛快」 郑芳妤和陈子州两人吓得痛哭流涕,再駑钝都晓得自己可能会惨死,何况他们向来奸巧。陈子州想起老宫主稍早被这男人轻易压制并搜魂的情景,止不住恐惧的抖着嗓音交代道:「我不、不知道,当时我们拿了东西就走,因为有个蒙住头脸的傢伙出现,就是那傢伙带走你要找的人。」 郑芳妤吓坏了,只是反覆发抖低吟:「不晓得,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爹爹救我、师兄救我,我不能死,我才十七岁,我还有大好前途,我──」叶城主嫌她吵,一掌拍晕了她。 宸煌搜过郑老宫主的元神,确实看到其记忆里有个白纱蒙头的傢伙出现,也许虹玉是被那傢伙带走,可能获救了吧。但他一想到虹玉被上新宫的人伤害,杀意就一直压抑不住,儘管此刻他的心绪异常冷静,他还是想辗死这些傢伙。毕竟上新宫的人于他而言连螻蚁都不如,唯有虹玉能牵动他的所有情绪和情感。 「算你们老实。」宸煌再次压下杀意,语气冷漠道。 城主还在一旁围观,他问:「道友有何打算?我这就请其他道友去找那位蒙头脸的傢伙?」 「嗯。」宸煌心不在焉应了单音,也动用自己在其他地方的分身找人。 城主接着请示:「那他们两个怎么办?」 宸煌看也没看那对师兄妹,逕自转身道:「他们说自己年轻不想死,前路还远,就废了修为留命,照你们城中的律法去办。有命就该好好活着……」 陈子州趴跪在地上叩头:「谢前辈饶命、谢前辈饶命!」 九弦城的城主看着上新宫这对师兄妹摇头抿嘴,心想:「谢什么谢,人家是要你们好好活着,活受罪啊。」方才他在宸煌转身之际听见了几不可闻的一句话,虽是很模糊的喃喃低语,但还是听清楚对方所言:「若他不在,我和这世界一起陪葬。」 城主不晓得宸煌是否有能力毁天灭地,但这么厉害的傢伙,肯定是能把天地搞得乱七八糟,他可不想因为别人干的蠢事而受牵连。想到这里,城主看这对师兄妹的眼神又多了分嫌恶,不禁唾弃:「呸,你们就祈祷他找的那位小友还活得好好的。」 *** 毓清峰的山腰间有座倚山势而筑的屋楼,楼内格局空旷,有几座大小不同的纺织机,高处樑木晾着各种布料,任由高处天窗的风吹乾它们。 这屋楼的主人是一位叫作月綾锦的仙子,她是蜘蛛精和人族所生,不仅擅于製作许多特殊布料,也喜爱裁缝,爱美的女修、讲究防身衣物的修士们,以及人间贵族们不惜付出许多代价也要求得她做的衣裳,哪怕是一匹布料也好。在这屋楼里的精怪侍从兼学徒身上穿的衣裳也都由她亲手製作。 这天月綾锦和徒弟们正在赶製秋冬穿的衣裳,一个缠着深色头巾的少年步伐轻快进到楼里,他的发色是柔和的浅灰紫色,双瞳乌黑莹润,皮肤白皙,样貌温润如玉,虽然不是一眼就很招人注目,却会看越顺眼,也算得上是俊俏的少年郎君。 月綾锦的徒弟们一见少年出现就无心做事,全都围过去找他,他们有男有女,看起来和少年的年纪相仿。之所以对少年如此热情,全是因为少年有一手好厨艺。 「是虹玉来啦。」 「今天的饭菜也好香啊。」 「有没有鱼?」 「今天想多吃点蛋呢。虹玉你说要蒸蛋羹的。」 虹玉亲切笑着,从储物戒里变出满桌食盒,按食盒的款式和花纹把饭菜交给他们:「这是朱姐的,这是卢兄的,双胞胎姐妹的食盒在这里,还有……」他逐一交递餐点,这些饭菜全是用毓清峰带有灵气的食材所料理的,对修炼者有益。以往这些精怪们採了食材就粗糙解决一顿饭,即使是月綾锦也没空替他们准备,直到虹玉出现改善大家的伙食。 月綾锦早已成仙,并不需要这些饮食,她走过来亲切关怀道:「虹玉,身子可有好些了?」 虹玉爽朗微笑道:「恢復得很好啊,已经没有大碍。多谢仙子关心。说来还得多亏仙子给月叔叔的救命金丹,不然我恐怕早就去了冥府。」 「也多亏你自己的底子好才能撑到这里,而且还这么快就恢復。」月綾锦打趣道:「你的厨艺很好,他们各个都喜欢吃你做的饭菜,连我给的露水都爱喝不喝的了。月漪也总夸你,虽然偶尔嘴上嫌你娇气麻烦,其实他也很关心你的。你善良懂事,也千万别累着自己,做这些饭菜也是操劳,还是要多保重才好。」 虹玉点头:「我知道叔叔对我好,我这条命也是他和仙子你救的。我不过就是做些自己能做的事,算不上帮什么忙啦。那仙子你慢忙,我去给月叔叔送饭啦。」 月綾锦轻轻招手让虹玉凑近些,双手一摊变出一套衣裳漂亮衣裳,衣料像是凝了清晨湖面的雾和淡淡的虹光,难以用任何单一的顏色或物品形容其美好。她说:「这是我用很不错的料子新作的衣裳,不仅水火不侵,穿上它还能不畏寒暑。你现在还得再好好休养,此时天气多变,就穿着吧。」 虹玉赧顏望着她说:「仙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都还没能报答,怎能又拿你这件衣裳?这一瞧就是上乘的法衣,稀罕得很吧。」 月綾锦语气轻闲说道:「就因为你是本仙亲自救治的孩子,自然获得本仙庇佑,这点小东西不算什么,你就心安理得的收下。 听月漪说,那日你身上也带了防身法宝,只不过上新宫的人也用厉害的东西对付你,所以才将你打成重伤。这件法衣多少也能防身,你收下它,别让我和弟弟操心了。」 虹玉对之前的痛苦也心有馀悸,又听她说了这些,于是不再推辞:「多谢仙子了。我去给叔叔送饭。」 虹玉口中喊的月漪叔叔就是月綾锦的弟弟,不过他们并非亲姐弟,月綾锦捡到上界神域遗落的凤凰卵,孵出了小凤凰并为其取名为月漪,两者以姐弟相称。 月漪如今就在毓清峰上以各种材料铸炼武器或防具,他还自己打造一口剑炉,足以承受他用凤凰神火炼製器具时的各种变化和衝击。 剑炉所在之处是终年冰雪不融的毓清峰之巔,虹玉不到二刻就从山腰来到了山顶,眼中所见遍地霜雪,山道旁就是翻涌的云海,他停下来喘口气,呼出一团团白雾,随即听见一道清朗男音自上方传来:「让你把饭菜搁在下面凉亭就好,送上来做什么?跑得一头汗又这样喘,伤势刚养好就染了风寒岂不是遭罪?」 「我不想让月漪叔叔吃冷掉的饭菜嘛。」虹玉朝上坡红发金瞳的男子露出灿笑。 月漪轻哼:「那你做冷了也好吃的饭菜不就好了。」 「我确实有这么做,可是汤得是热的啊。」 月漪把少年变出来的食盒取走,无奈提醒他说:「你又忘了我能自己热饭菜?」 「啊,对喔。一时给忘了。」虹玉跟在月漪身后走下坡道,他问:「叔叔你忙完啦?」 「告一段落了。」月漪念他说:「你不喜欢剑炉那里,就别老是往上面跑。」 虹玉像是没听进去,逕自拿出月綾锦给的新衣炫耀:「月漪叔叔,你看仙子送的新衣漂亮不?摸起来好舒服的,你摸看看?」 「嗯,嗯。」月漪有些敷衍,他确实饿了,想快点吃饭。凉亭由里到外都被霜雪覆盖,他微啟唇吁出一团热气,不仅冰雪消融,还吹跑水气,坐在亭里也不怕湿了衣裳。 虹玉兴冲冲进亭中坐下,摆上自备的茶具开始煮茶,他拿一壶事先盛好的清泉水向月漪说:「叔叔,帮我煮水。」 月漪轻轻咋舌:「你这个贪图方便的懒鬼。」 虹玉嘿嘿笑两声说:「你能喷火发热,就行个方便嘛。这凉亭也是经你一吹就变得没这么湿冷,下回我沐浴完也请你帮我吹一吹。」 月漪闻言皱眉睨他:「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小子。」 虹玉晓得月漪只是表面严厉,嘻笑撒娇道:「这对叔叔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不算得寸进尺啦。叔叔沐浴完不会这样吹乾自己啊?」 月漪翻了个白眼叹道:「我身上自己会发热,一下子就能袪走水气。」 虹玉轻轻击掌佩服道:「不愧是世间唯一的凤凰。」 月漪别开脸咋舌,他时常搞不懂这小子究竟是真心夸讚还是想损他,不过被这么吹捧,心情难免有些飘飘然。他不想失了威严,清了下嗓子说:「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你没必要这样,真是大惊小怪。」 虹玉笑了笑:「我是海岛来的嘛,见的世面少,不过都是多亏你才能把上新宫那些妖道吓退,要不然我可就糟了。」 月漪被少年一脸崇拜的看着,多少有些害臊,但也满足了虚荣心。他打开食盒扫了眼菜色,都是他合他胃口的,儘管面上不显,但心情又变得更好了。虽然高山上最常取得的山蔬花果也就这么几样,但少年总能变着花样料理,他和大姐那里的徒弟最近都嘴馋这小子做的饭菜,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太沉迷这些口腹之慾。 虹玉烹茶的同时看着月漪进食,脑海浮现了一些矇矓景象,好像有谁曾经和自己一起度过这样的恬静时光,可是那些记忆太模糊,彷彿被浓雾笼罩,任凭他再努力也穿不透迷雾捕捉那些过往记忆。 月漪留意到虹玉细微的表情变化,嚥下食物问了句:「可有想起什么?」 虹玉苦笑:「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我在海岛长大,有两个爹爹,他们在我幼时就飞升他界,而我长大后就来到这片大陆歷练。先是在衍国待过一阵子,扮作凡人上了学,后来又去金斕山做买卖,叔叔也是那会儿光顾我的生意,对我有印象。再后来我跑去鄔国的久悬城,有个月族姐姐带我进修真界的九弦城,没想到被上新宫的人盯上,他们抢我东西。我确实是忘了些什么,但怎么都记不起来……」 「这事急也急不来,别勉强。」月漪安慰道:「大姐和我把你救活,也把你当自家孩子般看待,要在这里长住也没什么。你这样独自在外也有诸多危险和不便,要是想去外头就告诉我,我会带你去。」 「谢谢,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月漪说:「都说让你别见外了。修炼不易,同道中人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虹玉倒茶递给月漪说:「讲来我们也算有缘,先在金斕神君那里见过,虽然那会儿你总是蒙着头脸,不过你很高大,所以还是很醒目。」 月漪端茶尝了一口,又接着吃其他小菜。 虹玉问:「为何叔叔你总要蒙住头脸才出门啊?怕自己乱喷火?口气太大了?」 月漪白他一眼:「乱讲什么,我不蒙住头脸,万一有谁一见了我误了终生该怎么办?」 虹玉挑眉,有些茫然:「啊?」 月漪骄傲昂首道:「你以为我是靠天生神火才镇住毓清峰山阴那边的妖魔?」 「不是么?那些妖魔最怕的不就是你的凤凰神火,月仙子的仙法,毓清峰山神的神威?」 月漪不以为然哼笑:「错,只要我在边境露脸,那些贪恋美色的妖魔全都被我迷得腿软。」 「哦。」虹玉抿笑敷衍,心想这怎么跟那些精怪师兄师姐们讲的又不太一样? 「再说,就连同为雄性的天无涯都贪恋我的样貌,他还不是什么小山头的主人,是这块大陆支柱之一的山主。」月漪口中的天无涯即是毓清峰的山神,毓清峰在这片大陆是传说里世界支柱之一。「唉,要是神域那些上神还在,只怕也会为我倾倒。」 「唔。」 「该不会当初神魔就是因为凤凰族的美貌才打起来的?」 「呵呵呵。」这越扯越远了吧?虹玉端茶正坐,摆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实则神游天外。 月漪接着讲:「虽然这里的精怪也都有些修为,我也知道他们大多暗恋我,可是山鸡哪能配凤凰?只盼他们早日寻到自己的姻缘。」 「嗯。嗯。」虹玉有些敷衍的应声。 「天无涯是位好山神,当年我和大姐的常驻地已不在,不得不另觅住所,倒也多亏他愿意分享这片地盘。不过这跟他迷恋我还是两回事,我可不会因此就随便答应他的追求。」 虹玉至今只在半昏迷时隐约见过一次山神,又听精怪们聊了不少毓清峰的緋闻,忍不住好奇问:「叔叔不喜欢他么?」 月漪看了眼少年,忖道:「也不是不喜欢,但我可是凤凰耶。他原形是白虎,在地上跑的。」 「大白虎又威猛又漂亮,跑起来多威风啊,叔叔你见过么?我没见过,真想看看。」 月漪听他一讲,发现自己也没真正见过天无涯的原形,他微瞇起眼摆出清高的姿态讲:「我们这种境界的修炼之人,不会随意叫道友现出原形,那太失礼了。」 「喔。」虹玉望着月漪微笑道:「好可惜啊。」 「所以啊。」 虹玉以为聊完了,没想到月漪还想继续讲,他歪头看着月漪:「所以?」 「为了眾生着想,我只能在每次外出的时候,把自己颠倒眾生的样子藏好。」 「……嗯。」虹玉抿笑,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 「不过你这小子的心性倒是很不错,沉稳平实。」 「怎么说?」 「你看我就没有那种肤浅的世俗眼光。」 「是么?我也是由衷觉得月漪叔叔很好看,也很厉害的。」 「但你不像天无涯,每次他见到我都一副恨不得立刻脱光衣服发春的眼神。」 「噗。」虹玉没饮茶,却扭头喷了些口水,又匆忙拿出帕子擦嘴,尷尬睞向月漪:「叔叔!」 月漪笑呵呵说:「逗你的。我知道你把我当长辈,就像大姐把我当亲人一样。但你听我讲话的样子太淡定,实在忍不住想看你出糗。」 「叔叔!」 「哈哈哈。」月漪笑完,拿了一个小锦囊递过去:「你定製的东西我做好了。」 「谢谢月漪叔叔。」虹玉收下锦囊,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零件跟材料,他打算拿来做些道具,之后拿去卖。 「你打算何时去赶集?要去哪里的市集?」 虹玉想了想答道:「听说离毓清峰不远有个海港,那里有位小龙王,他的市集有来自远海的客人,收的租金也不贵,我想中秋前后去见识见识。」 月漪点头:「行,到时候我陪你去一趟。」 「可以么?太好了,有月漪叔叔陪我,我就不怕被欺负了。」 「行了,茶喝完快回去,这里冷,你不要久待。」 「是。」虹玉笑瞇瞇的,很期待之后去出做生意,他只要一想到能赚灵石、赚钱就很兴奋。明明也没什么想买的,却总想着先累积多一点财富,将来说不定看到真正想要的东西就买得起了。 离开冰天雪地的山巔,虹玉走在秋天的山林间,从储物袋拿出竹篓放了一路上摘採的蕈子和野菜。 「这种蕈子很好吃,哇,这里长了好多啊。」虹玉在倒下的断木侧缘发现一大丛好吃的蕈菇,开心採了些扔竹篓里,又走一段路看到靠近小溪的地上也有其他蕈子,採走伞盖微开的,其他未成熟的嫩菇就用落叶掩藏,很快就把竹篓装满了。 颯颯,树林间有其他动静,五感敏锐的虹玉站起来左右张望。这季节到处皆有野果可採食,可能是什么野兽在附近。这座山里的熊不会在这一带出没,由于山神的缘故,毓清峰也没有别的老虎出没,所以他并不担心有什么猛兽,只是心中仍有疑惑,分明感觉到有谁在附近。 颯── 虹玉对自己的多疑也算有自知之明,他也不愿自己吓自己,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确认。 「什么嘛。」虹玉望着上坡,果然什么都没有,只是树林太大,风声纷杂罢了。他抿了抿嘴要继续下山,却发现前路站着一名高大的男人,虽然对方是人形,但那过份好看的模样显然不是人,对方生得比月漪还要好看,可那气势也相当慑人。 「你……」虹玉没来由僵在原地,连一个字音都含糊得发不太出来,儘管对方神情平和,却让他心慌得厉害。 「跟我走。」宸煌极力压抑内心衝动,却又不觉神色沉鬱的朝少年伸手。 虹玉莫名害怕,摇了摇头退后两步。宸煌为了找寻虹玉一直没休息,发现虹玉真的在这座仙山时欣喜若狂,但此刻被虹玉拒绝,虹玉甚至一脸怯怕的想逃开他,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焦虑、烦闷,甚至隐有埋怨,他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什么,虹玉竟不愿意和他走。 「过来。」宸煌压抑心中晦暗而糟糕的情绪,眼神黯然。他恨不得把虹玉强行带走,关到藪宝戒里也不够,最好再弄个更隐秘的地方将虹玉藏起来,他不停克制这些狂暴而危险的念头,话语因为隐忍而带了微微的颤音。 虹玉总感觉这男子在忍耐什么,好像随时要发作,他因而更加怯怕,扭头就衝回山上喊:「叔叔救──啊、唔。」 宸煌一瞬间就将少年压制在临近树身上,宽大的手轻易摀住虹玉的嘴:「你要喊谁?喊山巔那隻凤凰遗族?他比我好?你们非亲非故,就只因为他救过你,你就这么亲暱的喊他叔叔……这么依赖他……给他做饭菜,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么?」 虹玉不停发抖,他感觉得到眼前这名男子修为不逊于月漪,而且丝毫没有惊动山神就来到这里,但他认识这傢伙么?他惊慌失措,难以思考。 宸煌看虹玉睁大一双桃花眼,满是惊惧看着他,心口闷疼得难受。他不愿吓着虹玉,松开摀嘴的手温声低语:「不要叫嚷了。我不会伤你。」 「你、你……」虹玉仍止不住颤抖,但他认为自己得趁现在问个明白:「你是不是认错了人?你是谁?」 宸煌愣怔望着少年,随即想通了什么。虹玉必然是受到重创而失去了一些记忆,只不过忘了多少,又会遗忘多久,谁也不晓得。宸煌退开来,垂首低吟:「你忘记我了?」 虹玉茫然看着那人,他想追问,却又害怕得发不出声。 宸煌慢慢退开,每退一步,他的心也越来越沉,不过看到虹玉还活得好好的也就够了。他涩声轻喃:「罢了,还活着就好。不记得也无妨,反正……」 树林里骤然颳起大风,秋叶飘零,逼得虹玉抬臂掩面,一眨眼已不见那男子的身影。虹玉按着心口调息,呆站了片刻才去捡起竹篓赶回住处,不敢在外逗留。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虽然有点怕那位陌生男子,心中却又忍不住在意,他打算下次再遇见,定要将对方的来歷和他们之间的关係问个清楚明白,然而等了好几日也没有再见到那傢伙,之后为了赶集而忙着製作道具、画符,也逐渐将此事拋诸脑后。 又过了数日,虹玉在自己住的小屋附近散步,捡到了一隻瘦弱的小白犬。虽然山野间有不少模样可爱的精怪,但虹玉觉得这隻小狗特别惹人怜爱,还为此做了不少肉食餵养牠。 不仅如此,虹玉走到哪里都带着小狗,月綾锦看他这么疼爱小狗,就送他一小块布料,他把透着淡淡虹光的布围在小白狗颈子上,开心讚美道:「好适合你啊,小星。」 月綾锦笑问:「你给牠取名叫小星?」 虹玉抱起小狗说:「是啊。他眼睛亮亮的。我希望牠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一直陪着我。」 月漪下来山腰找大姐,顺便吃虹玉做的饭菜,在一旁听了虹玉跟大姐交谈,忍不住笑说:「你这隻小狗不是天上来的,是地上捡的,还是你採蘑菇时发现的,怎么不叫小蕈?」 虹玉莫名坚持:「我就想喊牠小星。牠也喜欢的,对吧?」小白犬叫了一声,像是真的听懂虹玉的话而回应。 月綾锦掩嘴浅笑:「弟弟你是吃醋了吧?」 月漪冷冷看了眼小狗说:「并没有。我只是觉得那隻狗有些古怪,牠娘亲呢?这座山这么大,没见过有这样白的狗,狼倒是有几窝。」 月綾锦也有些疑惑:「是啊,这山里很少见到狗,而且牠还这么小。不过小星身上没有邪气,可能是虹玉都拿充满灵气的泉水和野菜餵养,又吃了好的肉,所以身上还隐隐透出灵气呢。」 小白狗乖乖窝在虹玉怀里,不吵闹也不乱跑,虹玉一直对月綾锦、月漪他们夸耀自己的小狗:「小星牠很有灵性,能听懂我的话,我让牠乖乖在原地等,牠都会停下来不动,喊牠过来牠就会立刻跑向我。还有啊,小星很爱乾净,吃东西从来不会弄得到处都是,还会帮我舔嘴角。」 月漪噗哧一笑:「唉,我的傻侄儿啊,狗教得好不都是这样的?再聪明也只是一隻灵智未开的狗。」 虹玉严正反驳:「不一样,小星很特别。」 「嗷。」小白狗轻轻叫了声,虽然可爱,但月漪怎么觉得那隻狗一脸得意? 月綾锦猜测道:「听起来牠可能是山下哪户人家教养过的狗,不知怎么就走丢跑进山里的。」 虹玉搂紧怀里的小狗说:「不管小星是哪里来的,牠现在是我的狗。」 月綾锦没想到少年会对一隻小狗这般执着,温柔劝道:「也许小星会想家,也想念母亲和手足呢?」 虹玉稍微转身回避月仙人的目光,闷闷低喃:「小星就只有我。」 月漪看月綾锦还想再劝说,再看虹玉一副怕爱宠被抢的可怜模样,心软劝道:「大姐,你就让他多养一阵子吧。就算小狗原本是山下哪户人家养的,他们也没上山来找,可见已经放弃了吧。再说,那隻狗也喜欢虹玉,有牠陪着也好。」 虹玉听到月漪替他和小狗讲话,一脸感激,刚扬起笑脸又听月漪戏謔道:「毕竟虹玉还这么小,孩子心性如此。」 「我已经长大了。」虹玉反驳,只换来他们了然又温柔的笑脸,心里又变得有些闷。不知何故,他很不喜欢被当作孩子看待,就在这时小星轻拍他心口,彷彿是在安慰他,让他又释怀了些。 夜里虹玉铺好床,顾虑到秋夜寒冷,所以给小星多加了一块软毯,想让小狗睡得舒服温暖。他熄灯就寝,一手揉了揉床里小狗温暖的身体和脑袋,亲了下其额头说:「小星晚安,你乖乖的。」 虹玉躺平后很快就入眠,床里的小白犬悄然无息消失,取而代之是一位高大俊丽的男子。男子一手撑着脑袋面向虹玉侧卧,替虹玉拉好棉被后,一掌轻放在少年的丹田,并微微倾身凑近,嘴对着嘴隔空度了真气过去。 「嗯。」虹玉不知不觉吸取了男子精纯的真元,就算在梦中也恍若步于云端,酣然熟睡。 以自身真气温养少年元神的男子,正是最近偽装成无害幼兽的宸煌。他做完这事,摸了下自己方才被虹玉轻吻的额头,觉得脸皮更烫了些,他再次变回小白犬的模样背对少年休息。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柒 上新宫的老宫主郑景军修为被废,又遭搜魂术伤了元神,人正意识不清瘫在上新宫大殿的地上,难以言喻的痛苦由元神到肉身蔓延开来,即使他一度昏厥亦无法摆脱,很快又会被痛醒。 失去修为的他迅速衰竭,原是青壮年人的样貌,如今一下子就变得白发苍苍,成了他百岁该有的老态,浑身皮肤透出老化的斑点、冒出皱纹,就连个子都矮小了些,像隻濒死的虫子般趴地抽搐,若不是一直以来都为了修炼而锻体,此时他早就一命归西。不过现在看来,死亡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恍惚间,郑景军看到了死去的妻子,她幽怨的眼神慢慢被喜悦取代,彷彿有什么将妻子逗乐了似的。他想,若真是亡妻,肯定是很开心见到他落得这般下场。 他生来就有很好的修炼天赋,很早就入上新宫拜师修炼,并且娶了前任宫主的独生女。他除了精纯的单灵根,原本是一无所有的,妻子凭藉着名为喻世书的法宝为他趋吉避凶,获得许多大好机缘,两人一同走过许多岁月,上新宫也从小门派逐渐变得有名,也因此收获很好的声望,吸引更多人前来拜师,同时搜罗了不少宝物。 就在妻子为他诞下一女之后,他狠心夺走妻子的喻世书,并得意洋洋跟她说:「你已经无用了。」他早已厌烦一直妄想揽权的妻子,更厌恶妻子对自己过度的干涉。 郑景军不在乎道侣殞命带来的伤害,只要靠喻世书就能拦截他人更多的好机缘、好法宝。妻子嚥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对他说:「夺人机缘,终究……会有代价的,我已经,尝到苦果,你也终将……」 「总会有办法的。」郑景军回以微笑,一如他们邂逅时那样,只是他的笑意不及眼底。 透过喻世书能找出各种自己可能取得的机缘,有些是无主机缘,也就是遇到该机缘的傢伙在千百年以内不会出现,有的机缘则专属于某些人,虽说一旦抢佔先机就能获得,但也会连同机缘所伴随的风险一併接收,最终形成劫数。劫难和命数多半能回避,郑景军用了不少法子将这些噩运分散给上新宫眾弟子,藉由发派任务或是修炼的课业里消磨掉。 唯有劫难和命数绝对连系在一起时,会出现难以逃避的灾噩,人一生有三劫三难,郑景军认为这次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因为他总有算不出来的命数,喻世书再厉害也有其限制。 郑景军闔眼静待死亡,残存的神识感应到一团混沌和黑浊之气,它们扑天盖地而来,笼罩了他,同时间好像有无数的声音在讲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声音混在一起问他说:「借命否?借运否?」 他无法开口回应,只在心中疑问:「借了用什么还?你们要我做什么?」 「用你女儿和大弟子来还。以他们为报酬,你可以重新抢回所有的一切,只要你吃了这个傢伙,尤其是肝,脑,心,吸光他的血和骨髓,你能立刻成神。」 郑景军知道是妖魔在说话,他虽然做了不少恶事,掠夺很多法宝,也杀过人,但从不和妖魔打交道,因为他知道后果将会万劫不復。可是现在他一无所有,比少年时还要惨,就算和妖魔往来又如何?妖魔让他看到了一个少年,正是那日他发现那个有两族血脉的孩子,这种生灵世间罕有,怪不得连妖魔都覬覦。 「如何?」妖魔问:「他并不强大,又遭天道忌讳,就算身边有神兽、灵物相随,也很容易就会出现破绽,总能趁虚而入。」 郑景军在内心问:「我若成神,你们呢?」 那些混杂的声音笑了起来:「我们?不,哪有分什么你我,到时候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世间会诞生第一个特殊的魔神。」 妖魔又问:「还是说,你捨不得自己的女儿?」 郑景军知道妖魔在蛊惑自己,但他对自身的欲望是最明白的,从以前就是如此。他沉定回应:「不,如果我能成神,何须执着繁衍一事。」修真者通常不会在意什么子嗣繁衍,他更是如此,在他还未修炼以前就是这样了,因为他只看重自己。 「借我,命,还有运。」 九弦城骤降暴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停。送走宸煌一行以后,叶城主又带了一些修士要去收拾上新宫残局,却遍寻不着老宫主和那一对师兄妹。 *** 「臭小星。」虹玉睁开眼轻声骂,把舔了自己满脸口水的小狗抱到一旁:「天亮了啊。你乖,别乱跑。」 虹玉把一头浅色长发挽好,从枕边摸出一根惯用的木簪,收拾好头发后就下床洗脸更衣,清点前一晚收到储物袋里的货品,被他取名叫小星的小白犬始终乖乖待在床里,他忙完这些才踱回床边,替小白犬在颈上系好月綾锦送的布料。 「这是仙子做的布料,跟我这身法衣一样能防水火,你别弄下来了。」 小白犬歪头瞅着虹玉看,虹玉两手架起牠的小身躯说:「怎么这样可爱啊?真可爱。」 虹玉将小狗揣在怀里嘻嘻笑,带着牠走出小屋,外面一棵金叶飘零的银杏树下站着一名红发金瞳的高瘦男子,他一脸笑容衝着对方喊:「月漪叔叔!」 月漪抱胸观景,闻声看向少年问说:「起得算早啊。你要带狗去?」 「我捨不得留小星在这里,而且还要麻烦别人照顾。」 月漪故意说:「这次去的市集比金斕那里的更大,也更复杂,还会混入不少妖魔鬼怪,说不定有喜欢吃狗的。」 虹玉知道月漪是故意吓唬他们,不太在意的笑回:「怕什么?有叔叔在啊,叔叔这么厉害,妖魔鬼怪老远见到你就腿软了。」 月漪拿出白纱开始蒙头说:「我不打算在外面露脸。」 虹玉随口开了个玩笑:「叔叔的气势也能令人腿软的。」 「够了,少拍马屁。」 「叔叔要变成大鸟了么?」 月漪挑眉:「什么?」 「你说飞过去就好,不就是让我坐在你的背上?」 「嗤。」月漪笑出声:「怎么可能随便让你看我的原形,傻侄儿。」 「啊。」虹玉轻讶一声,抱着小白犬一起被月漪摄入窄袖里,他可惜嘟噥:「原来是这样啊,没机会乘着凤凰了。」 月漪哈哈笑,从毓清峰带他们前往百里外的海港,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能抵达。港边繁华热闹,有凡人的渔市,也有不少渔船、商船停泊在附近。月漪说天色还早,就带虹玉逛了下。虹玉看到食肆有些嘴馋,月漪劝退他说:「你不宜吃这里的东西,要吃的话就等晚上的市集。」 虹玉只好拿出自备的乾粮解馋,也分给月漪一些,叔侄俩和一隻小白狗坐在海边的茶棚歇脚,之后月漪又带虹玉到海中磯石上钓鱼。 秋天的海边很冷,虹玉把小白狗塞到衣袍里,小白狗从他衣襟冒出一颗小脑袋,虹玉握着钓竿说:「钓到鱼的话,小星吃不吃?」 小白犬轻吠,虹玉笑嘻嘻摸了摸小狗,馀光看磯石旁有不少小鱼影,纳闷道:「看起来很多鱼啊,怎么都不上鉤?」 「汪。」小白犬又轻吠一声,暗中对水里的鱼放了一波电流。 站在另一块磯石上的月漪发现有些鱼晕死似的在水里漂,朝虹玉叫道:「你带网子没有?」 虹玉摇头:「没有啊。我去借。」他也看到那些晕死的鱼了,连忙跑去岸上跟凡人们借渔网,后来岸上一些人也跟着跑来捞鱼。 虹玉捞了一些鱼,想到月漪不让他吃就觉得没意思,把捞到的鱼都送给凡人们。小白犬在他衣怀里小声嗷嗷叫,他直觉小狗不是想吃鱼就是纳闷他怎么把鱼送人,于是摸摸牠解释道:「那些鱼不够好,我们也是好玩而已,把鱼送他们也没什么。晚点龙王市集开始后,我就给你买好吃的,小星乖啊。」 小白犬彷彿听懂似的安静下来,月漪暗地观察虹玉跟小狗之间的相处也觉得有趣,莫非那隻狗真的有些灵性? 太阳西落,浮云被馀暉照成了粉紫色,海面迅速黯淡下来。月漪转头对虹玉说:「走吧。」 虹玉和小狗一样歪头看向月漪:「走去哪里?」 月漪指着大海答道:「海里。」说完直接把少年推入海中。 「哇!」虹玉惊呼一声掉进海里,在混乱中挣扎了会儿发觉自己并未溺水,又赶紧看小星有没有呛着,小星从他衣怀里游了出来,其颈间还围着那条水火不侵的方巾。 虹玉想通是仙子的布料护着他们俩,很快就冷静下来,看到月漪也跳下海游过来,指示他往下方移动后逕自往下游。虹玉反应过来,捞回漂在一旁的小星急忙跟上月漪。 跃下海港往下游一会儿就能看到水中岩壁有个不小的空洞,洞口有一重金色光膜覆盖,月漪拉着虹玉一同穿过那道金光,双脚立即落在踏实的地面上。 放眼所及是宛如梯田般层递的珊瑚礁,这里极为辽阔而且繽纷,虽然这里仍在海中,周围也有许多水族在活动,但这是龙王的洞府,有不少特殊的法术维持着,无论来自地面还是空中的各处生灵皆能自在吐息,这里就是东北海的龙王市集。 两位样貌好看的鮫人凑上来招呼道:「欢迎三位客人远道而来,请先过来登记。」 虹玉轻笑了声,摸小星的头宠溺道:「你也是位小客人。」 月漪和虹玉在鮫人的名簿上签到登记,小白犬则抬起右前掌在珍珠粉做的泥印沾了沾,往名簿按了一个小掌印。 「真可爱。」虹玉拿帕子替小星擦脚,笑说:「回去你也踩个印子送我。」 「汪。」 月漪轻蹙眉心,狐疑道:「你的狗是真能听得明白你说什么?」 「因为小星很聪明啊。」 月漪觉得这狗委实古怪,对开了灵智的花草树木或禽兽而言,能通晓人或一些种族的语言并不难,一些未开灵智的生灵也有非常聪明的个别例子,或许小星是个例外? 虹玉付了摊子租金,鮫人收好名簿亲切道:「请摊主随我来。」 他们租的摊位颇宽敞,虹玉一脸开心的变出两张椅子:「叔叔请坐。」 月漪坐下来就盯着桌上安静的小白狗,问虹玉说:「我那儿好像有些材料能炼些开灵智的药水,你要不要拿去用?这狗挺聪明的,开了灵智修炼能活得久一点,也好陪着你。」 虹玉瞄了眼小狗,微笑道:「等小星长大再说吧。太早修炼也未必好,牠现在要当个快乐的孩子。」 「可我看牠好像什么都懂,也瞧不出来牠快不快乐。」 虹玉一掌摆在小狗尾巴的尾端,让毛绒的尾巴扫着掌心,他说:「牠摇尾巴,应该是开心的吧?我现在准备摆摊,叔叔要是无聊可以去附近逛一逛。」 月漪知道侄儿在打发自己,他应了声,拿出镜子照自己,虹玉馀光瞧见就问:「叔叔,你蒙着头脸了,这么照是要照出什么?」 月漪回答:「照看看透不透光,还好看不见我的模样,顶多就是我英挺的容貌会稍微浮现而已。好在这里有许多英俊漂亮的鮫人能帮我引走注意力,万一我白纱没有蒙好,也不会一下子害大家患相思。」 「……月漪叔叔如此谨慎,佩服。」虹玉挥手送走月漪,不忘提醒道:「要是看到有趣的东西,记得回来告诉我。」 「行了,一会儿回来帮你顾摊。」 由于月漪也寄卖了不少东西在虹玉的摊子上,虹玉花不少心思陈列商品,将它们分成不同价位,月綾锦送他不少裁缝后剩下的碎布,被他拿来加工绣上自己的商号「浮舟杂货」。他打算多跑些市集看看,顺便游玩,增加歷练,说不定有朝一日会变成修真界小有名气的杂货商。 虹玉一面摆摊,一面将这些想法和小星讲,等月漪回来的期间应付了好些客人。月漪粗略逛过附近的摊子回来,直接给他一个储物袋,虹玉拉开那束口袋瞄一眼,有些傻眼和无奈:「月漪叔叔,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有哪些好逛的,我自己去逛,不是让你一口气扫光人家的货……」 月漪丝毫不认为有何不妥:「这样不好么?他们早早收摊,开心得很,再说了,东西都挺好的,我们不早点下手,别人会抢先的。」 「叔叔你是铸剑师,也是器修和剑修,但你不是丹修吧?你怎么买一堆药材?」 月漪还是一副没什么大问题的样子:「买了早晚会用到的。」 虹玉汗顏,也把一个小钱袋交给月漪说:「还好你让我卖的东西也成交了几件,赚了不少灵石。」 月漪开心收下灵石:「这样有进有出,市场才活络嘛。」 「呵呵,说得是。」 「所以我们不能老想着穷酸的囤着灵石,只需要想着怎么赚就好。」 虹玉点头:「也是这个道理。」可他细想又有哪里不对劲,现在分明是他在赚,叔叔狂花钱啊。他忍不住问:「月漪叔叔,平常你都怎么赚灵石啊?」 月漪回到摊位里坐下喝茶水,听傻侄儿提出疑问后慷慨赐教:「毓清峰之所以为远古支柱,而且是仙山,就因为它整座山都是宝,还蕴藏罕有的灵源、灵矿。我随便找个山洞挖一挖就有灵石啦,还是上乘的灵石,天无涯说我爱拿多少就拿多少。」 「……山神大人实在大方。」虹玉听出了山神对月漪浓浓的爱意,不然哪个山神愿意让人无限开採自家矿產? 月漪拿了一块留影石递给虹玉说:「我来顾摊,你去逛一会儿吧,顺道帮我把市集的样子纪录下来,我要拿给天无涯看。他无法随意离开属地,只能由我做这些,让他也能瞧一瞧其他地方的风景。毕竟龙王的场子很不错,美人这么多。」 「呵,那我带小星去逛街啦。」 「去吧。」 虹玉跑开几步又折返,开始叮嘱月漪摊上货品的标价,交代仔细后才离开。月漪双手抱胸站在摊位里目送虹玉的背影,噙着柔煦淡笑喃喃低语:「神情和刚来的时候都不一样了。」 月漪还记得当初刚把虹玉救回来的情形,任谁刚捡回一命都会是虚弱的,虹玉也不例外,但又有些不寻常。 那时的虹玉面无表情,说是面无表情又有些不太对,因为眼神藏了不少情绪,好像有些厌世,也积累许多不满跟委屈,只怕连少年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这样。 虹玉住在以前月漪和大姐刚迁徙至毓清峰的临时居所,虽然间置已久,但考虑到伤者需要安心静养,他们就用法术收拾乾净让虹玉住在那里。有一回月漪带了大姐的药给虹玉,老远就看到虹玉住的屋外有几隻调皮精怪往窗里笑骂。 「笨兔子,兔子吃大便,兔子吃屎。」 「噯,怎么都不理我们啦?」 「他是不是傀儡啊?都没有表情。」 「月漪殿下捡回来的不是兔子精?兔子、小兔子,听说兔子会吃屎,你也会吧?」 「他都不理我们,奇怪了。」 那几隻精怪平常就很贪玩调皮,但也并非什么极恶之徒,否则毓清峰早就容不下他们几个。月漪没想到他们会跑去骚扰虹玉这个伤患,可能是看虹玉一副温顺好欺负的样子,那时他正想上前驱赶那群顽皮精怪,就看到虹玉直接衝出窗外踢倒了疑似是带头的那隻精怪,又左右出拳打倒另外两隻,其他没被逮住的精怪也吓得鸟兽散,被逮着的倒楣鬼则被虹玉拖到附近空地的泥坑里扔了,虹玉还一脚踩着带头的傢伙,面无表情警告道:「下次扔的就是屎坑了。看到时候是谁吃屎。」 顽皮的精怪们纷纷哭叫求饶,喊着兔大仙、兔仙大人饶命。月漪见状也是微愣,随即抿着一抹不自觉的笑意,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向他们。虹玉见了他就掩嘴轻咳两声撒谎道:「他们几个来找我玩,我身子还没养好,所以让他们自己玩。」 月漪也没揭穿虹玉,毕竟是这几隻精怪活该找罪受,惹错了对象。月漪了然点头,对着坑里的孩子们笑了下,幸灾乐祸道:「你们几个慢慢玩,不过别再来吵虹玉,他身子还没养好,虚着的。」 虚弱到能把三隻精怪拖进泥坑踩着,也吓跑其他精怪的少年,配合月漪这番话又轻咳两声,一副听话乖巧的样子跟着月漪回屋吃药了。 精怪或妖魔都有些慕强,从那时起,毓清峰再也没有谁敢随便招惹虹玉。而月漪也在那时瞭解到虹玉的温顺乖巧不是天生的,倘若有人招惹虹玉,虹玉也不是没有脾气。月漪欣赏虹玉的性情,儘管他自己的脾气算不上好,却对虹玉特别包容。 *** 虹玉带着小星逛摊,其中一区的生意非常热络,他们挤到摊前看了看,似乎是某门派在出清弟子们试作的符咒阵盘等道具,不少人为了抢便宜而聚集在这摊位前。虹玉对自製道具的本事还是颇自豪的,也因此他对这摊兴趣不大,带小星离开人潮之际,忽觉腰间被谁碰了下,小星开始在他怀里吠叫。 「谁的狗乱吠?」 「是不是灵兽幼崽?那么不好养的还带出来?」 「小星别嚷。」眼看狗叫声引人注意,虹玉低声安抚小星,同时摸了下自己的腰间确认,果真是遇上了贼,他迅速扫视周围可疑的傢伙,当即捕捉到一个可疑人影朝另一丛巨大珊瑚树移动。他急忙鑽出人潮去追那名小偷,灵石失窃固然不妙,但他更担心自身安危,因为月漪送他防身、掩藏气息的羽毛也在那钱袋里。 虹玉就这么一路追到珊瑚树下,大片阴影覆盖,即使感觉非常空旷也更令人不安,不知幽暗处藏了什么危险。他暗道糟糕,后悔嘀咕:「应该先回去找月漪叔叔才是,这又是哪里啊?」 远处有一团又一团不同顏色的鱼群朝他这边游过来,但小鱼群很快又受了某种惊吓而绕去远处,随后又有更大一群影子靠近,虹玉瞇眼细看,那些都是鯊鱼和鮫人,还有其他来市集的精怪们,他们的眼神已失了冷静,似乎都是被他身上的香气吸引而来。 虹玉悚然盯着他们疯狂衝来的态势,他明白自己无法越过那些傢伙去求助月漪,也没办法现在就揪出偷羽毛的贼。他放下小星,指着一个方向对牠严肃令道:「小星,你往那里跑,绕过他们去找月漪叔叔。我试着甩开他们,明白了么?」 小白犬立刻朝虹玉所指的方向跑了一小段路,回头一望,虹玉焦急摆手催促:「快走!」 「嗷。」小白犬奋力跑开。虹玉深吸一口气,右手摸上左腕,驀地古怪的愣了下,怎么觉得自己腕上本就该戴了什么东西?他甩甩头,朝小星离开的反方向跑开,同时拿出身上剩馀的符纸和道具,虽然不多,但总能稍微拖延一下。 虹玉身上的气味能令绝大多数的生灵着迷甚至发狂,对修真者而言还是极好的滋补圣品,为了避免被发狂的修真者抓到、分食了,他丢出幻术符纸和幻境阵盘,在珊瑚树丛间製造一些迷惑人的景象和小迷宫,还好这里有各种奇妙的珊瑚,有利于设阵。虹玉就这么逃了一段路,身后那些巨型珊瑚群仍是被横衝直撞的傢伙毁了好几座,看来其中不乏有些隐藏修为来市集的修真大能,此时也都想藉着得到他这个补品来成神。 这个龙王洞府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同,虽然非水族者能长期在此活动,但无法像在天上或陆地那样移动迅速,虹玉害怕被追上,而且他所剩的符纸跟道具也即将告罄。糟的是后方骚乱越来越大,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前方沙尘骤然扬起,视野一片混浊,但能感受到附近水流形成几道小漩涡,等这些异象消失后,他的前方出现一个古怪的大黑洞。 虹玉惊疑得往后踉蹌,骇然发觉那是一隻黑龙朝他张大嘴巴,他印象里月漪曾讲过这洞府的主人是一位龙王,龙王的原形是一隻黑龙。看来他身上的香气不仅引来精怪追猎,就连龙王都受到了诱惑。 儘管他及时停下来,但周身水流成了一道道急流要把他冲进龙王口中,四周空无一物,他连忙摸出防身短刀插在地里,但这海底砂松软得一点都不可靠,他根本就撑了多久。 「不要……吃、我……」虹玉卯足劲把短刀拼命往沙地里深入,闭紧双眼坚持对抗这一切,并忍耐着恐惧。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笼罩下来,影子的主人沉沉落下并击中黑龙的头颈,危险的水流顿时被阻断,虹玉则因这波衝击险些被冲开,还好短刀离地后他只翻滚了数圈,被某种东西拦住衝势。 「这是什……什么?」虹玉错愕瞪着凭空冒出来的银龙伸出一爪捞住自己,银龙见他稳住后就缓缓松开了爪子,他紧张的盯着银龙,银龙的目光平静无波,似乎并不打算吞吃他,而且他留意到这银龙有一双紫眸,这样的瞳色和眼神他好像见过。 至于黑龙则晕厥在前方不远处,虹玉不及看清银龙的全身模样,后者就化作一阵泡影消失。其他追猎者似乎是畏惧于黑龙、银龙接连现身而释出的龙威,早就逃散得不见踪影。 虹玉有些腿软,缓缓坐在地上喘气,对方才的事仍心有馀悸,也还没能理清事态。身后驀地有隻手伸出来递了根赤红鸟羽,他误以为是月漪及时来援,接过羽毛后惊喜叫道:「叔叔,谢谢你,我差点就──」 虹玉回头一看,递凤凰羽的并非月漪,而是那日在林间拦路的高大男子,他赶紧站起来并退开一大步,訥訥道:「你帮我找回被偷的羽毛?」 男子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用一双漂亮如宝石的紫眸定定看着虹玉。 虹玉见到那双紫色双眸就立即联想到方才的银龙,不过他被男子这么看着,莫名的紧张,他嚥了下口水问:「你不会吃我吧?」说着他又悄悄往后挪了些,生怕对方扑上来张口就咬。 所幸高大男子摇头,再次递了个银亮的小东西过去,虹玉小心翼翼伸出手接收,银亮的金属落到虹玉掌心。虹玉仍提防男子,馀光瞅着掌心之物,这是掛在耳朵上的饰物,弯曲的雾银金属下方缀着优雅细长的流苏,流苏间有细小晶莹的白色小珠子。 「这是珍珠吧?好漂亮,是你做的?」虹玉一眼看到就喜欢这件耳饰,他看男子微微頷首,靦腆抿了抹笑询问:「这个是送我的?」 男子再次点头,始终沉默,没有任何过大的举动,彷彿在竭力避免自己有任何言行举动吓着少年。 「谢谢啊。可是无功不受禄……」虹玉颇心虚,他还是不记得这男子,但对方灼热到难以忽视的目光彷彿烫在他心上,还泛着微微的痠软。他认为他们是相识的,而且关係匪浅,加上方才那些事情令他有所联想,他问:「刚才救我的银龙是你吧?」 男子正想回应,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而飘开目光。虹玉顺着男子看的方向一望,是黑龙王的部下,那些鮫人和水族兵将声势浩大出现,为了将他们的龙王接回去休息。 龙王的部属们仍畏惧方才的龙威,此时也是硬着头皮勉强赶过来。他们还没理清这一切都是因为虹玉身上香气所带来的骚乱,只以为有什么不速之客闹场,还把龙王打晕了,他们赶来接龙王,却有些纳闷虹玉怎会在此,毕竟这少年看起来根本不会是打晕龙王的大能,但他们再次感受到无形威压,谁都没敢再多瞧一眼虹玉,说不定要命的危险仍潜伏在暗处。 一名雌雄莫辨的鮫人游近虹玉提醒道:「这位小友还是跟在我们后面走吧,说不定闹场的危险傢伙还在附近没走远。」 虹玉有礼的点头:「多谢关心,可……」他再回头,方才赠送自己耳饰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虹玉没再多说什么,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尾随在龙王及其部属的大阵仗后面。 *** 黑龙王返回寝殿途中就甦醒过来,他隐约记得自己嗅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气,那是极其稀罕的宝物才会有的异香,无论生于何处的龙族或其他神灵都擅于分辨这类宝物。他本以为是有外客带了这种宝物到市集,由于担心引起骚乱才打算亲自出去镇场子,没想到随着闻到的气味越来越明显,他的神思也变得越发混沌,最后在本能驱使下现出原形衝出去,接下来的事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龙王部眾们抬着轿輦回宫殿,殿里一群侍从出来迎接:「恭迎龙王。」 黑龙王察觉有外来者混在他的队伍里,变回人身龙首之后又转身扫视一眼,话音宏亮的问:「跟在最后的那位是何者?」 虹玉一路都在想银龙和那名紫瞳男子的事,被黑龙王的问话惊回神,抖了下,连忙站出队伍恭敬行了一礼:「在下是来赶集的,没想到碰上一阵骚乱……」 方才叫虹玉跟在队伍后头走的鮫人跟着站出来回话:「稟龙王,这位客人方才被捲入了骚乱里,因为担心引发骚乱的危险者尚未远离,所以下属擅自请这位客人跟上队伍。」 黑龙王沉吟了声:「既然是无辜受累的客人,也进来休息一会儿,市集自会有其他人去维持秩序,不必担心。」 虹玉拘谨的頷首称是,心想这位黑龙王前不久还想吃他,可是恢復常性以后倒是位脾气不错的大前辈。 黑龙王逕自回到自己的居所,在偌大的殿堂里有数不清的侍从伺候,虹玉也被迎进了同一处,由于是龙王亲自发话要招待虹玉休息,所以侍从们不敢怠慢,拿来了一个盛满细白砂子的盆子过来,请虹玉把脚放上去。 虹玉一头雾水看向王座,龙王语气含着笑意说:「那些热砂带了灵气,敷一会儿脚会舒服。」 伺候虹玉的鮫人小声介绍:「这是我们这边特殊的白砂,只有龙王和贵客能用。请把脚放上来,我为您铺砂。」 「喔,好,多谢。」虹玉好像没在外面脱过鞋袜,现在当眾光脚让他有些羞耻,虽然鮫人只夸他脚好看,接着就把温热的白砂铺到他足上,并未接触到皮肤,但他还是不自觉的红了脸。 黑龙王盯着阶下初次享受白砂足浴的少年,也感觉那少年的反应挺有意思,而且他这样修为高深的龙王竟无法一眼看穿少年的真身,少年的道行绝不会在他之上,那就只能是少年的同行者之中有厉害的傢伙,要不就是身怀宝物。 「报──」一名虾小兵在殿外喊:「有位名叫月漪的外客求见,说要找一位少年。」 虹玉还在做足浴而无法起身,但他抓着椅臂坐直身子告诉龙王说:「龙王大人,一定是我叔叔来了。」 黑龙王比了个手势,月漪就被放行入殿,前者朗笑道:「久违了。你远道而来,怎么也不先讲一声,让我好生招待。」 月漪昂首阔步走进殿里,对着王座上龙首人身的傢伙扬笑回应:「开市集的期间你也忙碌,我不过是陪侄儿来玩,又怎么好意思叨扰龙王你。」 黑龙王低笑几声说:「我们相识已久,何必见外。快赐座。」 月漪抬手婉拒:「不必麻烦,我只是来接孩子回去,方才似乎有什么纷乱之事,想必你还得善后,我们叔侄俩也不好再在这里打扰。」 「哪里的话。每次开市集总有那么一、两个来找麻烦的,若是不知死活没逃出去,本王早晚能逮着,也不急于一时。不过幸好你的小侄儿无碍,他生得这般灵气聪颖,着实讨人喜爱,本王却瞧不出他真身为何,原来是有你这样的叔叔庇护。」 月漪笑而未答,看向虹玉说:「我都来接你了,你还不快过来,捨不得走?」 虹玉接过侍从的毛巾自己擦脚,忙着套靴子,闻言无辜说:「才不是这样,你别催我。」 黑龙王笑了笑说:「若真捨不得走,不如嫁过来好了。」 此话一出,月漪瞇起双眼看了龙王,目光带了危险的警示,虹玉虽非他的亲侄儿,但他也不允许龙王在他面前造次。虹玉闻言也愣了下,接着听到月漪袖子里发出犬吠声,一团毛绒绒小白球滚落地,小星迈开腿朝他扑来,他抱起小星后,小星也朝黑龙王发出警告的低吼。 虹玉摸了摸小星的头脸,带着少年独有的天真笑容温声哄道:「不能失礼,龙王只是开玩笑的,你乖。」 小白犬不凶了,安静歪头靠在虹玉怀里。月漪认为虹玉分明听出龙王并不单纯是说笑,但少年选择装傻是明智之举,他也轻哼一声附和道:「久没见了,你还是爱说笑啊,当年还说要娶我,现在又转而调戏我侄儿。罢了,都是老朋友,不和你计较。虹玉,走吧,别打扰龙王他们。」 虹玉抱着小狗匆匆跟上月漪走出大殿外,他感觉月漪走得有些急,等到离开龙王的宫殿他才开始害怕,虽然这海中天地繽纷有趣,却不是他习惯的地方,他可不要嫁到海里啊。何况他还记得不久前黑龙王想吃他呢! 月漪一走到外头就把虹玉连同小白犬摄入袖子里藏好,他低声告诉虹玉说:「你摊子上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我方才过来前都收拾好了。这就随我回毓清峰。」 虹玉在袖子里答应:「嗯,我都依叔叔的。」 叔侄俩皆认为此境不宜久留,先溜为上。事后月漪才告诉虹玉说:「那个龙王是个色鬼,不对,龙族专出色鬼,黑龙王又特别色,男女通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也通吃,往后你要是再去那市集还得再叫上我才安全。不了,近百年我们都不要去那里玩。」 虹玉瞧月漪紧张的样子,抬手拍拍月漪的肩膀安抚说:「叔叔别担心,我这一趟也有些累,短期间不会再做生意了。再说这次东西都卖完了,我没东西卖啊。不过你真厉害,真是做买卖的天才。」 月漪得意道:「我就算不露脸也是魅力惊人的,哼。」他很享受被侄儿夸讚,虽然他做生意的技巧是先前在虹玉摊位上现学现卖的。 回毓清峰当晚,虹玉觉得特别累,抱着小星早早就寝。以往他都是被小星舔脸舔醒的,但隔天睡醒他却发现小星只是趴在一旁盯着自己,他轻轻抱起小狗关心道:「你怎么啦?这样没精神?是不是去龙王那里遇到那些事把你吓坏啦?不过你也真厉害,还真的能逃到叔叔那里,狗鼻子在水里也灵么?」 小白犬没什么反应,单纯是心情差而已,一想到连黑龙王都在覬覦虹玉,但虹玉又不记得自己,心情就越来越恶劣。 虹玉抱着小星去找月綾锦,碰巧月漪也在,他忧心道:「仙子、叔叔,怎么办?小星他是不是在市集那里吓坏了?没精神,连平常爱吃的肉都不吃了,还不太理睬我。」 月漪上前看了眼小白犬打趣道:「这狗厌世的样子,跟你刚被我救回来那会儿有点像。」 月綾锦睨了眼弟弟:「别说风凉话了,你瞧把虹玉急得……没事的,我一会儿给你一些温和的丹药,你弄碎后加到水里给牠喝一点。」 月漪在一旁嘀咕:「我又没说错什么。」他又被大姐瞟了一眼,装傻道:「我去找天无涯了,这几日不在山上剑炉。」 月綾锦无所谓的挥手:「晓得了。」 「叔叔慢走。」虹玉拿了丹药就抱小星回住处,一路都在跟小狗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昨天实在太疲惫,没注意到你这么虚弱。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会难过的。唉,我真不是个好父亲……」 小白犬,或者说宸煌,他听到虹玉的话尾有些哽咽,心情变得颇为复杂,他本来也有些牢骚,却也不是真的埋怨虹玉,没想到虹玉对他如今居然以父亲自居,害他有点后悔变成这样子接近,他本意只是不想吓到虹玉而已。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捌 毓清峰在中秋时节迎来了一场风雨,虽然这座山里的修真者不像凡人那般过节,但带来混乱的大风大雨仍是坏了心情,也容易带来更多麻烦和伤害。为了防患未然,虹玉在小精怪来报信以后就开始巡自己住的小屋和菜圃,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缮的,做完补强的工作,天也暗了下来。 两名小眼睛的小童子提着灯笼照路,月漪拎着一个提袋走在童子们后头,抵达虹玉住处后,提灯小童都变成萤火虫飞不见了。 虹玉在收拾工具,从小屋旁的仓库出来时随便拿了块布擦汗,小白犬像在监工一样紧跟在其脚边,他们看到月漪出现就不约而同迎上前。虹玉亲切微笑:「叔叔你怎么来啦?再晚一些风雨就要来了。」 月漪把袋子交给他说:「我知道,就是天无涯告诉我有颱风来,我再让小精怪来提醒你的。这座山近海,偶有颱风。我来看你怕不怕,要是怕的话,可以到我跟大姐那里。」 虹玉咧嘴笑说:「有叔叔关心我真是好啊。不过你们别担心,我不怕啦,以前我住的海岛也时常有颱风,比这里还要频繁,应付这些风雨,我也算有经验的了。这一袋是什么啊?」 月漪说:「水果。一些香欒什么的。」他垂眼瞄了下虹玉脚边的小白犬说:「不过不宜给猫狗接触或食用,对他们而言有毒。」 虹玉收好这一袋水果,微笑回应:「多谢叔叔提醒,香欒啊,真是应景。可惜小星你不能吃这个,我再弄别的点心给你。叔叔你进屋坐吧?」 月漪摇头:「不了,我要帮天无涯巡一下山阴的情况,早点结束的话就回去了。」他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说:「这阴凉的天气……真教人提不起劲。」 虹玉乾笑两声,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说:「叔叔你要是还得忙就快去忙吧,早点忙完早点歇息。」 月漪应了声,又拿出一块留影石交给虹玉说:「这留影石记下的东西乱七八糟的,都是你跟你那隻狗,天无涯说他不看了。所以这个还是给你吧,也算是你跟小狗共患难的一个……纪念?」 虹玉一头雾水接过浅灰色的玉石块,歪头和小星对看,其实他自己也没看过内容如何,他跟小星说:「一会儿我们一起看里面有什么吧?多谢叔叔特地来这么一趟。」 月漪目光柔和睨他一眼:「傻侄儿,跟我见外什么。」 虹玉送走了月漪就回屋里点灯,坐到桌边剥了一颗香欒的皮嗅了嗅,瞇起眼陶醉道:「好香啊,不过这个得消水才好吃,现在还很酸吧。再剥一些酿酒好了。小星,你可不能偷吃,会吃坏身子的。」 小白犬趴在桌上发呆,闻言只扫了一眼虹玉就没反应了。虹玉看小狗这样,笑着摸牠说:「你也和月漪叔叔一样没精神?」 化形成小白犬的宸煌只是无奈,还有点吃醋,但也不是针对月漪或谁。自他变成这样接近虹玉以后,看到了虹玉独立聪慧的一面,不仅做买卖时能熟练应付客人,和月氏姐弟或其他精怪相处也颇懂得人情世故,比先前待在衍国那会儿又成熟懂事了不少,他一方面替虹玉的成长高兴,一方面又矛盾的有些难受,是不是虹玉没了他也能过得好好的?他对虹玉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如今虹玉也记不起他了,这让他无法不吃醋,也感到失落和寂寞。 虹玉吃得不多,剥完香欒就只喝了两碗白天煮的菜汤,给小星涮了些羊肉吃,然后拿出了留影石的内容。注入灵气施法后,留影石亮了下,接着将一幕幕景象投射至半空中,像小小的海市蜃楼。虹玉看到自己抱着小星逛摊子,之后凤凰羽毛被偷,害他被追猎,他叫小星快逃,再后来自己差点被黑龙王吃掉,还好银龙及时现身相救。 当紫瞳的男人出现在留影石映出的光景中,虹玉微瞇起眼若有所思:「他究竟和我是什么关係?他好像一直在找我,找到我却又不讲个明白。虽然那次他在树林里是吓到我了,那样子活像是我拋弃他、欠他债似的,我当然也不可能跟他走啊,你说对不对?小星。」 小白犬没回应,只是趴在桌上垂下耳朵,看起来颇失落。宸煌正是因为那次吓到了虹玉,之后深刻反省才变成了现在这副狗样,虹玉虽然已经不那么怕他了,但也仍然没有想起他是谁。 虹玉误以为小星被留影石的景象唤起阴影,温柔摸着小狗的脑袋和后背说:「不怕,爹爹保护你。再说,爹爹的肉多,你这么小,肉也少,又不是灵兽,妖魔鬼怪不吃你的,不怕了啊。」 「唉,不过他到底是谁?」虹玉撑颊摆弄手里的留影石,把那紫眸男子出现的情景又重覆放出来一遍,他凝眸注视那人的紫眸,内心深处彷彿有什么被触动,悄然荡开涟漪。他喃喃细语:「其实他那样也不算是凶,只是看起来很在意我,而我又想不起他,当下才有了误会吧?他应该也知道我不记得他了,那他岂不是很伤心?要是他再出现的话……唉,不知道为何我见了他就有些心慌,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也是救过我的,不像是仇敌啊。」 小白犬听到虹玉这番话又恢復了一些精神,说不定他现在能变回人形能和虹玉好好谈一谈?他先凑了过去,抬起一脚轻碰虹玉的前臂,再小口舔了舔虹玉的手。 虹玉笑着抱住小狗叹道:「不过他连龙王都能打晕,修为高深莫测,这么一想我又觉得挺可怕,万一他下次出现又想起我忘记他的事而生气,那我怎么应付?算了,暂时让我逃避一阵子好了。先不想他了,等过了这个秋冬我们再去赶集,我有些做生意的想法呢。小星你还要跟我去玩对么?」 宸煌知道现在虹玉还在害怕自己,心情又变得更鬱闷了。他已经不想当狗,但就这么离开的话,虹玉没了「小星」陪伴会难过,而他捨不得虹玉伤心。 这天刚到酉时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山里起了浓雾,像是在隔绝外来者,又彷彿是在阻止谁离开。虹玉住的屋外没有养任何牲畜,只有栽种一些菜苗,这两天刚收成,也不怎么担心菜圃被坏天气摧残,但外头风很大,吹得小屋不停发出各种怪响。 虹玉坐在窗边点灯,翻阅市集买的杂书,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小星趴在他腿上好像睡了,他轻抚小狗的背,满脑子全是紫瞳的男子。 他沉缓吁出一口长气,以为和小狗聊完心事就能将之拋诸脑后,心里却依然放不下。他无从知道紫眸男子的身份,虽然那双眼睛容易被误会是魔族,但他感受不到对方有任何邪魔的气息,至于他们彼此之间的关係,他隐约有个猜想,只是无从查证罢了。 他还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爹爹们就离开浮舟仙岛,往后他在岛上的那些年岁里,是谁教他修炼、教他读书识字、教他许多在那孤岛上绝对学不到的事? 答案呼之欲出,倘若他和那名紫色眼睛的男子在岛上一起度过这么多年,那他们后来是在岛上分开的?还是来到这片大陆才各走各路?为什么他会受伤被月漪叔叔救走,他和那个紫眸男子吵架了么? 虹玉越去想,就生出越多疑问,但全都无法获得解答。 那名男子生得俊美出尘,任谁看一眼都不会轻易忘记的,为何他偏偏就忘了?想到这里,他自己也难受,遗忘本身就是件哀伤的事吧? 虹玉心中的不安就如同屋外的风雨,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并不是怕被那男子伤害,而是怕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或是什么不好的过往。想不起来的人与事,也像是被山中浓雾笼罩,他感到进退两难,无从解决。 *** 月漪万万没料到自己有天会被困在毓清峰的迷雾里,他自愿替山主去山阴巡视,瀑布、鐘乳石洞窟、河谷一带皆有天无涯的结界,只是有时难免有所疏漏,而他就是去这些容易出现缺口的地方帮忙补漏洞、抓小虫。 这类大型结界往往只防范大麻烦,杂灵小妖并不受限,不仅毓清峰这里如此,多数地域的主人都是这么管理自家地盘的。 事情就在月漪巡山后要回报天无涯时发生的,归途中他看到一片雾气在前路漫开,他并没有仗着自身的道行就贸然闯入,儘管那团浓雾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寻常,但就在他打算绕开的下一刻,浓雾迅速包围了他。 雾气山嵐像是许多隻大手,从四面八方朝月漪抓拢,好像要将他溺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就在他陷入其中后,逐渐感应到了邪祟的气息。 潮湿、寒凉的邪气并不如雾那么浓重,它幽微的在月漪周身流动,也许只是被雾气掩饰着,所以才觉得邪气并不重。雾气宛如无数细丝黏在月漪的发肤上,并妄想渗入雾中的所有生灵,月漪催动内丹的凤凰神火,此天赋能将丝丝缕缕缠上身的邪气焚尽。 然而一度散开的雾又拢聚过来,月漪或走或飞,怎样都绕不出山林,逐渐迷失方向。他飞上天也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雾茫茫的世界困住自己,他惊觉这是个幻阵。 幻阵并没有立即出现任何致命的危险,这个阵内什么都没有,月漪感受不到佈阵者是强是弱,也没心思探究这些,他尝试焚毁此阵,释出比平常铸剑还要更危险的异火。 雾白世界出现了金红的火燄,月漪着一身墨绿衣袍站在火海中,神色冰冷。他无法确知自己放出的火会不会烧到山林,心有顾虑之下又将异火收回,谨慎步行。在浓雾中移动时,月漪连脚边的土地都看不清,但闻得到焦味,他拂袖搧开身边一些雾气,触目所及皆是焦土。 「凤凰的火好惊人啊。」风里有个声音含糊说道。 月漪听到不知何处冒出另一个声音接着讲:「是很可怕,连元神都能烧坏的。还好我们有很多。」 「对,我们有好多元神。嘻嘻。」 「烧不完的。一群又一群,烧也烧不完。所以,不怕的。」 月漪知道这些话是邪祟故意讲来刺激他的,让他耗费心力放出异火,等他累了就露出更多破绽,不过这个幻阵和那些交谈声,全都证明那些脏东西此刻奈何不了他,他只要保留力气等待援手就好。 「咦?不发火了么?」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一个童音说道。 「还当凤凰有多厉害,这么快就放弃了。」一个年轻的男音揶揄:「这就叫坐以待毙吧。哈哈哈。」 月漪仰首默想:「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不要跟尘埃计较。」 邪祟们持续挑衅:「上界神域遗留的最后的凤凰,竟连我们这样的妖邪都对付不了呢。太好笑了。」 「就是说啊,可能是冒牌货,或是混了别的血脉。」 「杂种鸟?混到鵪鶉还是鸡啊?」 「哈哈哈……」 月漪的金眸发出更璀璨的光亮,其吐息间皆冒出火气,细微的火星在空中迸发,他周身流动着灼人的热气,一头红发也被气流吹得飞扬。 *** 夜渐深,毓清峰山域被狂暴的风雨所笼罩。 虹玉心思烦乱,无心做事,也看不下书,所以熄了灯火抱着小狗上床就寝。屋外风声宛如妖鬼哭啸怪吼,雨势大得好像要把屋子打垮,一些陡峭的山区有土石崩落,但这小屋基础牢固,所处地势又相对平缓,虹玉并不紧张,只是睡眠比平常更浅,睡梦中隐约听见敲门声。 大概是雨打芭蕉那类的声响,不过他的小屋附近都是些芋叶之类的,无所谓啦。虹玉在半梦半醒间如此猜想,直到身边的小狗又来舔他脸颊,他才抱着狗坐起来细听。 「真有人敲门?」敲门声持续着,不急不慢,听不出对方是不是有急事。虹玉犹豫了会儿,还是抱着小星去开门。 外面雨势大得惊人,就像天上有条大河倾流而下,却是一滴雨都没飘进屋内。虹玉开门的瞬间就觉得访客非人,但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小星没有吠叫,所以他才敢开这个门。 敲门的高大男子穿着一袭黑色劲装,却彷彿整个人都在发出淡淡的光辉,来者的打扮朴素俐落,只是本身生得太好看,还有显眼的白发蓝眼,无法让人不去注意。虹玉愣了下,很快认出访客是毓清峰的主人,天无涯。 「出事了。」天无涯沉声说道,语气还算平和。 「山神大人亲临,可是有大事发生?」 天无涯点头问:「他给你的羽毛在哪里?」 虹玉知道天无涯指的是月漪叔叔给的凤凰羽,就从衣怀里摸出羽毛说:「我随身带着。咦?它怎么在发亮?」 凤凰羽毛不仅发出微光,而且羽毛的顏色由红转金。 天无涯说:「他帮吾巡视山阴却迟迟未归,吾怀疑他出事,身为一山之主的吾竟无法确切找出他所在,只好夤夜时分来打扰你了。」他瞄了眼少年抱着的小白犬,改口:「是找你们。」 虹玉看天无涯瞄了眼小星,但并未多想,他递出凤凰羽说:「有这羽毛你就能去救叔叔了?啊,可是我还得靠它……你拿它去找叔叔吧,我自己能设法躲一下的。」 「也好,你跟着来的话,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会怪吾。」天无涯接过那根羽毛后承诺道:「吾会尽快还你,为了压住你的气息,这个借你。」 虹玉从天无涯那儿拿到一颗刺绣小彩球,底下还缀着雪白的流苏,真没想到天无涯一个看起来魁梧英伟的男子,会随身带着这般精緻的小东西,他脱口疑问:「这是香包?」 天无涯的眼神飘了下,像是有点尷尬的解释道:「前阵子他好玩做给吾的。」 「噗。」虹玉连忙摀嘴,虽然不合时宜,但他真没想到月漪叔叔会刺绣,还会做这样的女红送山神大人。 天无涯说:「里面是吾的虎毛,吾的气息能暂时掩盖你的气味,应该能撑到吾还你羽毛。就这样,吾得赶紧去找他,不聊了。」 天无涯还没讲完就已经急着跑去救月漪,他一远离,风雨开始飘进虹玉的小屋里,后者连忙把门关紧。 「呼……」虹玉靠在门板上长吐出口气:「月漪叔叔不会有事吧?他那么厉害,而且山神大人也去找他了。我的修为不上不下的,还是别过去添乱。」虹玉嘴上这么讲,心里仍有些不放心,他放下小星,找了先前炼好的符纸变成一隻傀儡鹰隼放出屋外,让那傀儡去追踪山神和月漪的情形。 虹玉能藉傀儡看到外面,山里不少树木被风吹得歪斜,有些还被连根拔起,溪流暴涨,湍急的水流既危险又混浊,所有飞禽走兽早就躲回巢穴。傀儡飞得只比树冠高一些,不时发出的闪电和雷光照亮树林,当天空再次因闪电而变得炽亮,剎那间有道鞭子一般的扭曲黑影朝傀儡袭来。 「呃、啊……」虹玉因傀儡被毁的不适而皱眉闭眼,还好他及时收回神识,眼睛只是有点发痠,稍微出了些泪水,并没有真的受到什么伤害。刚放出去探消息的傀儡不到片刻就没了,他也没看清楚树林里突袭傀儡的是什么东西,心中却无来由的害怕,他感觉傀儡是被吃掉的。 「被吃掉……」 宸煌见虹玉脸色不好,以他神识也感知到得到那傀儡被邪祟吞吃,那些曾经察觉到虹玉存在的妖魔鬼怪全都朝着毓清峰聚集而来,远比从前在浮舟仙岛上的还多。或许这不单纯只是一场风雨,邪祟趁势而来,又或者这场风雨就是他们造成的,但这对宸煌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让那些脏东西碰虹玉。 嘎……咿……虹玉住的小屋在狂风大雨里发出更多的声响,听起来好像小屋在哀号。虹玉抱起身旁的小白犬哄道:「别怕,爹爹在这里。」 宸煌心里有点哭笑不得,虹玉自己不安,还要抱着他哄,也算是「为父则强」吧?但他也知道虹玉是在自我安慰,儘管虹玉事先做了不少补强屋子的工作,也抵挡不了为数庞大的妖魔鬼怪们来势汹汹。 匡、嘎……喀、喀……怪响越来越多,虹玉甚至觉得小屋在震动,他惊得站起身,一挥手把屋里的灯全都灭了。他感觉到有很多「东西」集结在屋外,湿冷的空气里能清楚闻到一股腥臭味,难以形容的复杂恶臭。就像硫磺泉水畔遍佈各种飞禽走兽的尸体,有的新鲜、有些烂得露出白骨,什么糟糕的气味都有。 虹玉脸色更差,抱紧了小星站在屋子中央,他用微微发颤的气音哄小狗说:「乖乖的,别出声。」 屋外有雷光闪烁了几下,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音:「虹玉──虹玉,你见到月漪了么?你有没有他的消息?我到处都寻不着他,担心死我了。」 虹玉轻抚小星的脑袋让牠别发出声音,自己也沉默不语,因为他认为外面的女子可能不是月綾锦。门被敲响几声,和月綾锦一模一样的声音慌张叫喊:「虹玉,附近好像有东西,你先让我进去避一避,快开门。虹玉,你听见了么?」 虹玉心慌意乱,他怕自己太过多疑而没能救到真正的月綾锦,万一外面真的是仙子呢?可是仙子会在这种时候跑来找他?怎么不是先去找山神大人?他越想越不安,心里有点动摇,朝门口迈出一步,怀里的小星立即从喉间发出兽类的低吼。 「乖。」虹玉用气音念牠,却也当即恢復警觉,门外的叫唤不是一般的叫唤,而是带了某种迷魂术,听都听不得。他赶紧找出符纸塞耳朵,也一手摀了小星的耳朵。 「虹玉,你要恩将仇报?还不快开门!」 「虹玉──脏东西太多了,我实在无法独力应付,你快开门!」 「啊啊──虹玉,你竟然见死不救,月漪不会饶了你的,等月漪回来,你就──」 屋外的「月綾锦」开始惨叫,好像真的遭到妖魔杀害那样,虹玉仍稍微听得见一些动静,屋子断断续续的震动,震落了不少木屑。 虹玉面无表情经歷这些,他无法相信屋外的声音,何况那声音过于卖力的表演,根本不像他认识的仙子。害怕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变得怒火中烧,凭什么自己遭遇这种事?那些脏东西为何不放过他? 难道只有境界高的仙神能不受他的气息影响?若没有已经成仙的月綾锦和神域来的月漪相救,他早已没了性命。还有这毓清峰的山神同样不受他的气味迷惑,所以他能安心待在毓清峰,却给他们招来了这些麻烦,他心中愧疚,同时也生出另一个疑惑,现在他倚靠山神、仙子跟叔叔的庇护,但在遇上他们以前,又是谁在护着他? 虹玉又想起了那个能化作银龙的男子,心中有些悸动。 虹玉在愤怒后变得异常冷静,想起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紫眸男子,心情转为惆悵、落寞,那男子三番两次来寻他,还出手相救,可他却想不起一星半点的过往,要是他就这么死了,对方会知道么?还是那男子早就已经对他失望,也死心不会再出现了? 「也不是我想忘记的,我不想死,起码等我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再……」虹玉抱着小星,垂首喃喃。不知何时外面已经没有冒牌的月綾锦在叫喊,风歇雨止,一切安静得很弔诡。 虹玉毫无来由的浑身发毛,他抱紧小星悄悄往墙角边挪,紧接着屋顶伴随一声巨响轰然塌陷。 *** 雾里的寒气越来越凛冽,夹带恶意的雨丝渗入月漪的发肤,儘管扑天盖地的杀机难以招架,但他不是寻常人,凭着自身精纯的凤凰神火就轻易驱散周身邪煞之气。 月漪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幻阵,乾脆原地不动,思索这次事件的来由。山阴临近妖魔混杂的地界,横亙在这片大陆的毓清峰形成天然屏障,一直以来都有天无涯镇住那些妖魔,后来他和大姐迁徙过来,因他设了一座燃烧异火的剑炉,加上他大姐也是位仙人,所以这片山域一直以来都还算太平。妖魔鬼怪想侵佔毓清峰并不奇怪,怪的是为何挑在这种时机?为何现在才发作? 月漪暂时离不开幻阵,但要破阵也只是迟早的事,就算妖魔鬼怪难得团结起来要吞了他,他一身异火,光是凤凰内丹也不是普通妖魔消受得了的。那么平常不敢这么嚣张的妖魔鬼怪,现在不择手段要潜入毓清峰,不顾一切要吞噬的也许不是他月漪,而是别的猎物了。 凭他的能耐,哪怕离不开幻阵,跟妖魔在这里耗上几十年、一百年也不成问题,他于妖魔而言是难啃至极的硬骨头,修炼境界更高于他的大姐、天无涯就更别提了。如今毓清峰最值得妖魔这么疯狂的猎物,就是虹玉了吧。 月漪正是为此感到棘手,他并没有被这些妖魔鬼怪伤到,却只是困在幻阵出不去,妖魔们吞许多别人的元神,让他烧也烧不完,又无法去救助虹玉。 可以说这里有无数的妖魔,但他们又全都能够融为一体,就算月漪把他们毁成碎片,每个碎片都会生成新的妖魔,没完没了。 「烦死了。」月漪脸色阴沉,任由雨雾牢密的包裹、缠上自己,他猜想天无涯应该察觉到山阴的异常,只要他再拖延得久一点,大姐和天无涯会救走虹玉吧? 月漪是生于神域的凤凰,他的金眸和血液都有最纯粹的神火之力,他的羽毛看起来柔顺漂亮,却能化作锋利的刀刃释出剑意,他的爪子就更不必说有多厉害了,和龙族相斗都未必落下风,那些毒龙恶蛟碰上他也要担心被开膛破肚。 然而现在他被无形又无数的妖魔困住,被这般纠缠的滋味并不舒服,就像有许多蛞蝓在身上蠕动,明知道敌方想耗弱自己,但他还是得不停抵抗。聚集过来的脏东西多到他厌烦得受不了,他再一口气烧个乾净,反覆了许多回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真的是,没完没了。」月漪咬牙暗骂,又一次放出异火,四周邪祟被他烧得一乾二净,浓白的雾退开数丈远,雨也暂时停歇。他料想这次又和先前差不多,半个时辰内会再迎来新一波的骚扰,然而观望半晌发现雾气没有再凝聚,原本冷凝潮湿的空气在他放火之后也没有再出现更多邪气,一望无际的雾白世界很快就被夜色佔据,像是有人将一块白纱从面前扯走那样。 夜空初霽,满月高掛,一道魁梧身影披着月辉重重落地。在月漪面前现身的来者是名白发蓝眼的男子,身着深黑色衣袍,生得剑眉星目,其深邃五官只要稍微严肃的板起脸就会看起来凶悍,但注视着月漪的蓝色眼睛此刻温柔似水。 天无涯握起月漪双手关心道:「你有无大碍?」 月漪垂眼瞄了下被握住的手,难得没有挣开,嘴上仍语气淡淡的嫌弃道:「怎么这么慢来?你真迟钝。」 天无涯看到月漪还能这样回嘴,想来应是无碍,放下心后笑应:「确实是吾疏忽了。」 月漪提醒道:「还不能松懈,妖魔的目标可能就是虹玉。你也知道他在修真界是极其大补的跨族血脉,我感觉得出远方妖魔都在蠢蠢欲动,得先去安顿好他,免得事态更糟。」 天无涯安抚他说:「莫慌,吾用自身的虎毛暂替了你的羽毛。」 「恐怕这样还不够用,我们快去找他。」 天无涯按住月漪的肩膀说:「先别着急,他那里应该暂时不会有事。」 月漪不解:「你是不是让我大姐去顾他?大姐她那里一大群徒弟都顾不上了还……」 天无涯浅浅笑了下:「那少年身边……」他似乎有所顾虑,没有提及那隻白犬的事,琢磨了下改口道:「你说得对,少年身边什么都没有,先去看他的情形也好,你大姐要守着南边的林子,也无暇顾及别的。」 月漪睨他一眼:「那还囉嗦什么,快走。」 与此同时,虹玉所住的小屋坍塌,深夜中一隻无形大手将小屋拍散。在这一剎那间虹玉只想牢牢护着怀中小狗,却发现怀里空虚,什么都没抱到,而预想中的衝击并未落下打伤他,他反而像幼兽般被另一道宽大的身形罩住,一隻属于男子有力的手臂环在他腰际,对方在他鬓颊边沉声低语:「别怕,有我在。」 男子的语气真切而温柔,虹玉感觉自己被对方的气息包围着,后者微微回眸,月华稍微照亮了对方的轮廓。 「你来啦。」虹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讲这句话,好像他本来就很习惯对方在身边。「我好像有点……」虹玉蹙眉,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记起对方是谁了,只差一点吧?就差那么一点。 「先清理一下再聊。」宸煌把虹玉摄入衣怀中,一手轻覆在心口处温声低喃:「可别再乱跑了,虹玉。」 古木新花年年发、玖玖 虹玉被紫瞳男子施法收入衣怀,适才闻到若有似无的冷香更明显了,似乎就是这男子的体香,这么一想令他脸皮微热,但眼下还没解决大患,他又急忙回过神来观望外面的情势。紫瞳男子以法力护着他,但并非禁錮,他仍能释出神识感知四周,也看到小屋毁得有多彻底,好在没发现小星的尸体,他虽然担心,也只能安慰自己小星应该早就逃开了吧? 紫瞳男子正和另一个着暗红衣袍的男人在月夜下对峙,后者身上散发深紫色浊气,眼眶外和额角、鬓边泛着淡青的筋脉,看上去就不像是人。 「又是你。」郑景军偏过脑袋斜睞宸煌,他连眼白都透着幽微的青色,那称得上英俊的脸因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扭曲。 虹玉纳闷嘀咕:「这谁啊?」 宸煌回应怀中少年:「不认得。」 郑景军瞇起双眼恨恨道:「要不是你,上新宫不会一夕消失,我也不至于堕入魔道。你居然说,不认得老夫?」 宸煌听他提起上新宫才有了点印象,他告诉虹玉说:「应该就是先前杀你夺宝的那伙人之一吧。」 入魔的男子低笑几声:「尔等给老子记牢了……」 虹玉不甚在意的问宸煌说:「当时是月漪叔叔救我的,你也去过玖弦城找我?」 宸煌应道:「嗯。我帮你教训他们了。不过照现在看来好像没清乾净。」 「老子叫作郑……」妖魔额上的青筋爆鼓。 「有一对师兄妹覬覦我的东西,我记得最后是个老头子杀我的。那妖魔也是上新宫来报仇的啊?」虹玉继续回宸煌的话,压根没在听妖魔说了什么。 「……景……军。老子叫郑──」 宸煌不耐烦的瞟了那妖魔说:「他们不重要。」在他眼中只有虹玉,旁的全是浮云。 虹玉窝在这男子的怀里莫名感到安心,甚至都不担心妖魔打过来,他乾脆聊道:「噯,我还没记起来你是谁,一会儿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不要紧,你慢慢想。」宸煌又一次轻抚心口,若不是还有肉身的限制,他巴不得连同虹玉的肉身也一起藏进自身紫府内。 郑景军被他们无视自己的态度激怒了,他知道那紫瞳的傢伙把混血少年藏起来,也不再纠结他们是否还认得自己,厉目一瞪,土里窜出数隻岩石化成的龙蛇。 同时山林中埋伏着的妖鬼们也纷纷现身聚集到龙蛇周围,他们亢奋不已的衝向紫瞳男子,数量庞大到顷刻间掩蔽夜空,这些邪祟取代了风雨衝向紫瞳男子。 此时天无涯和月漪正赶往虹玉的住所,见到妖鬼们宛如滔天巨浪般涌现,两者皆难掩惊诧。月漪急忙要赶过去,天无涯却拉住他说:「先慢着。」 月漪回头瞪他:「你要我见死不救?」 天无涯冷静劝道:「那孩子有贵人相助,应当能撑得到后援,也就是我们。不过你得先冷静些,别自乱阵脚,让妖魔们有可乘之机。」 「贵什么人啊,他只有一隻狗!」月漪说完一愣:「你指的贵人莫非就是那隻狗?」 天无涯頷首,还未多作解释就听到远方树林传出极为刺耳的声响,那波衝击简直能直贯元神。月漪当即摀耳,运功抵御,天无涯也皱了下眉头,顺势把月漪搂到怀中护着。那声响过于棘手,月漪挣了几下便不再逞强。 山神和凤凰离得这么远都受到了波及,遑论虹玉此刻就在当场,纵有紫瞳男子的真气相护,他还是被折腾得几欲作呕。 所幸这样的折磨并不久,虹玉感觉四周安静下来,神识外探了会儿,发现妖魔召出的龙蛇不是被直剖两半就是断成数截,断面在幽暗中微微发出光亮,里面是好几颗妖丹和矿石混在一起。他都没瞧清楚紫瞳男子如何迎击,只知道对方召来的同类被瞬间收拾了乾净。 一如妖魔们当初蛊惑郑景军所言,他们终将成为一体,也会变得强大,执念和慾望融合了他们,一切都是为了能将世所罕有的混血者完全啖食,他们选择融合为一,却在今晚撞上了紫瞳男子的阻挠。 「你……」有着郑景军皮相的妖魔一脸惊愕瞪视宸煌,随即暴怒斥问:「你究竟、是什么?」 宸煌漠然以对,他只想尽快清理脏东西,丝毫不打算回应眼前早该消失的傢伙。他稍微抬起双臂,袖子里露出的两手变成了非人的利爪,能看到指爪、腕部和前臂都覆有银鳞,爪子在月夜下发出漂亮的光泽,这并非禽类足爪,亦非单纯的兽足,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郑景军」因而感受到莫大的威胁,不由自主踉蹌后退。 「赢不了。」妖魔心中已然认清现实,扭头想逃,却又感受到另一股沉重的威压逼近,山林深处出现一团微光,光亮中走出来一名魁梧的白发男子,男子有双冷漠的蓝眼睛,相貌端正庄重,正是毓清峰的山神,天无涯。 「你自投罗网。」天无涯微啟唇,隐约可见口中尖牙,鬓边也显现出优雅的灰黑斑纹,他冷冷道:「冒犯吾,就该在此消亡。」 「哼,休想困住我。」妖魔抬脚,原地一蹬就要飞天逃离,熟料天空降下璀璨的光雨,无数炽热的金红色流光穿刺他的身躯,他刚发出哀号就被凤凰遗族一脚踹落地,坠地之际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月漪飞到天无涯身旁就歛起金灿的双翼,一齐看向不远处的紫瞳男子,他小声问天无涯说:「那谁啊?」 「你侄儿的贵人。」天无涯语气含笑,却没有多作解释。修为高者能轻易看穿境界不及自己的傢伙是何原形,但他也仅是稍微瞧出对方不是凡胎,亦并非地界仙圣,大概是来自别处的大能,故而没有和月漪多讲什么,也不想贸然揭破对方的偽装。 宸煌神情木然走近窟窿,稍微展臂摊开双掌,掌心皆浮现一颗带了紫白雷电的球状黑气,他将其拋向妖魔。妖魔狼狈得想爬出坑,却被两颗合而为一的黑气摄走,无论是好不容易匯集的力量,又或是难得恢復到青壮年的形貌都没放过,他的皮相渐渐扭曲变形,绷到绽裂的皮肉喷出不少怪虫,虫子们惊慌飞窜,每隻都乘载了妖魔们的元神,不死心的想逃走,然而一隻都没能飞出窟窿,悉数被黑气吸收得一乾二净。 妖魔的身形被扯成一缕缕,像破布被撕扯那样破烂,其体内同时传出了各种叫喊,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不该如此!这一切本来该是我赢,我本能吃到他,本不该是这样──啊啊、慢着、给我慢着啊──不对,天机、我牺牲了这么多、天道……你究竟是谁、是──天道、助我,那逆天之物就该由我吞吃,天道──」 这其中也有天道的推波助澜?宸煌挑了半边眉,略有不悦,对妖魔消失的窟窿咋舌喃喃:「求天道,哼,天道亦拿我没輒。」 虹玉目睹了一切经过,虽然紫瞳男子尚未给他任何解释,但他就是晓得那团黑气是混沌,也知道这男子用着和过去某一世相同的名字,宸煌。而他不仅仅是想起了这些,他还想起自己的几世经歷都有对方相伴,他们不断在不同的世界邂逅、相处、相恋,经歷的点点滴滴都匯流成海,盈满他心中。原来回忆一直都在,这男子也始终在他心中,只是先前他因误会而逃避,又受重创,才短暂被负面的心绪所掩翳了最重要的人与事。 他看着、想着、爱着的,都是同一个灵魂,以前就是,现在亦然,未来也只会更深刻。 宸煌把虹玉放出来,见到虹玉满脸泪痕而诧异关心道:「怎么哭了?伤着哪里了?我看看你元神如何……」 虹玉握牢宸煌伸来的双手,缓了缓情绪轻唤道:「宸煌。」 宸煌面色一喜:「你想起我了?」 虹玉点头:「不只这一世。还有丁寒墨、严穹渊……原若雩,从最初,到现在的我们,都记起来了。」 「那些过往,你也都记得?」宸煌的笑顏变得有些恍惚,气息乱了下,随即紧拥住虹玉喃喃低语:「太好了,你记得我了。谢谢你想起来……」他本不敢奢望太多,没想到虹玉给他这样的惊喜。 虹玉双手抵在宸煌的胸前,仰视着他赧顏道:「对不起,我那时不清楚缘由,擅自以星兽窥探梦境。」他回想当初,心中既愧疚又有些甜蜜,垂眼轻喃:「原来你梦中也全是我啊。」 误会自然化解,宸煌除了释然一笑,也心疼虹玉这期间的遭遇,他温柔低唤:「虹玉。」 「嗯?」虹玉抬头对上宸煌灼热的目光,害羞得想挣开环抱,但宸煌反而收紧双臂箍得更牢,额头被蜻蜓点水亲了下,这般柔情带着烫人的火星彷彿在他体内漫延,让他的脸皮、颈子越来越暖烫。 宸煌看虹玉懵懵瞅着自己的模样,扬起温煦醉人的浅浅笑痕。 「咳。咳嗯。」继郑景军之后,接着被宸煌无视的是山神和凤凰,两者被晾了会儿,月漪终于失了耐心,以拳抵唇清了下嗓子,故意出声提醒他们此处还有他人。 虹玉当即红着脸从宸煌怀中挣开,整理了丝毫没有凌乱的衣服、袖摆,再衝着月漪他们喊:「月漪叔叔,山神大人带你回来啦,看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虽然被晾了会儿,天无涯一脸无所谓的陪着月漪,对旁的人与事漠不关心,月漪则是有些尷尬不悦,但一见到虹玉的笑脸和关心,适才心中生出的一点牢骚也都烟消云散。 月漪说:「我本来就没事,是天无涯大惊小怪。」 天无涯拿出由金色恢復成红色的凤凰羽毛,递还虹玉说:「按照约定,这个和你换回香包。」 「喔,好。」虹玉把绣了白色木兰花的香包还给山神,接过凤凰羽毛对宸煌炫耀道:「瞧,这是月漪叔叔给我的宝物。」 宸煌看他这么得意的笑脸也只觉得可爱,心中没什么醋意回应道:「收好吧。」 月漪打趣道:「虹玉有这么厉害的朋友,还要我那根鸟毛做什么?」 天无涯斜睞身旁的月漪,心想这凤凰好像吃醋了,而且是吃那少年的醋,害他也有些吃醋,吃这凤凰的醋。 虹玉过去挽住月漪的手臂撒娇道:「需要的、需要的,叔叔的羽毛又厉害又漂亮,我能认你这个叔叔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叔叔还救过我的命啊。是恩公也是靠山哩。」 宸煌馀光看着虹玉抱那凤凰的手,再瞧那山神眼神微变,眉峰似是抖了下,察觉山神和凤凰轮流在醋海折腾,他反而淡定无波了。他上前轻拉虹玉的手,不着痕跡将人带回身边说:「虹玉有幸蒙二位相救和照顾,身为他的伴侣,在下由衷感激,既然他收下如此珍贵的凤凰羽,那在下也应回赠,望二位莫要嫌弃这样东西。」 宸煌变出一个小木匣交给月漪,虽然那两者是山神的身份能力更强大,不过山神似乎对凤凰相当在意,所以他才把东西交给虹玉的救命恩公。 月漪接过木匣,打开来看了眼,抬头看向紫瞳男子疑问:「龙鳞?你是龙族?」他转头环视一周那些被碎尸的魔龙妖蛇说:「这鳞片上的气息……你也是神域出身的?」 宸煌点头回答:「十多年前才负伤离开,好在那时被虹玉的父亲们救下。」 月漪又问虹玉说:「你的两位父亲都已经飞升,想来就是这位龙族道友照顾你的?」 虹玉抿笑:「是。先前因为我受了伤才失忆,如今才全都想起来,先前的小误会也化解了。」 「那就好。」月漪微瞇起金眸打量傻侄儿和紫瞳男子,狐疑道:「你们真的是道侣?」 「我、呃,我们……」虹玉一脸害羞的结巴了。 宸煌握牢虹玉的手解释:「目前还不算,只是两情相悦,也有此打算。毕竟虹玉之前还太小,我总不能……」 对于其未竟之语,月漪他们都心知肚明,月漪有些尷尬的清了下嗓说:「方才我听虹玉喊你宸煌,你是神域出身的龙族,又跟他一起在海岛相依为命这么久,彼此都是知根知柢的。我不过是他刚认不久的叔叔,也认为认定谁为伴侣是他自己的事,他能作主。既然你们两个相逢了,我也替你们高兴。但眼下还得收拾残局,我看还是先……」 月漪看向天无涯,后者平静无波接腔:「交给吾即可。只不过那屋子彻底毁了,要重建?」 虹玉愧疚道:「对不起啊,月漪叔叔,我之后会重建好的。」 月漪摆手,瀟洒道:「无妨,反正你跟宸煌走了之后,屋子也只是空着而已,重建就不必啦。」 虹玉说:「可是那屋里有你和仙子刚来到这里的回忆。」 月漪温柔看着他,欣慰又好笑道:「傻侄儿,回忆不在那屋里,在心里。去吧,你们两个该是有不少话要说,不必担心这里的事,我再和大姐讲一声就好。你们有空再来看看我们。」 虹玉没想到月漪的态度如此乾脆,他反而更捨不得了,驀地跑过去抱住月漪说:「叔叔,我一定会再来看你们。当初若是没有你救命,我早就不在这里了。」 月漪没想到虹玉会这么扑过来抱他,一开始他救回来的少年不仅防备心强,就算混熟了以后和他们有说有笑,也不太和谁这样亲近,他微张双臂愣了会儿,回神后拍拍少年后背莞尔道:「也是你我有缘吧。傻侄儿快过去,他在等你了。」 「那么,后会有期。」宸煌说完,手刀在虚空一画,搂着虹玉离开了毓清峰。 月漪目送虹玉跟着那名龙族男子离开,望着曙光初现的天空喃喃道:「虽然施恩不望报,但虹玉方才那样,让我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好像我就等着当他的长辈,像那样跟他相处,帮他铺一段路让他走去该去的地方。这感觉怎么讲?嘖嘖,好像是功德圆满?」 天无涯稍微偏头看他,似笑非笑道:「不错啊。你跟他圆满了,跟吾也差不多该努力一下。」 月漪挑眉斜睨天无涯,轻哼一声,拿手肘撞他说:「你这个色慾薰心的傢伙。」 「是。吾是。求凤凰赐个圆满。」 「干什么?邀功啊?昨晚我也没事,破阵是早晚的。」 「你对兰花小兔精就不是这样的,难道你喜欢比你小隻的?吾也可以变小隻。」 月漪瞪着山神装可怜无辜的样子说:「你就在我面前露出这德性,在别人那里又另一副嘴脸,你真是……」他本来就晓得天无涯在外人面前清高冷傲的大神姿态是装的,也许是方才被虹玉他们莫名刺激到了,天无涯居然变本加厉对他撒娇,他本来有点嫌弃,现在又不知为何好气又好笑。 天无涯转身变成一头小白虎,迈开胖壮的四条腿扑到月漪脚边吼了两声:「瞧,吾也能变小隻。求个圆满啊,漪漪。」 月漪冷睨小白虎:「喊我什么了?你……」他被天无涯扰得心思渐乱,有些不知所措。互相僵持半晌,他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 宸煌带着虹玉回到从前生活、修炼的海上,从藪宝戒放出浮舟仙岛后一同返家。 屋里屋外仍和他们离开时没什么分别,秋季的药园、菜圃作物长得很好,差不多都能收成了,还有附近的鸡鸭、小兔子又生了一窝窝的。 虹玉用神识看了这么一遭,想来是宸煌让分身或傀儡打理家园,他转头对宸煌微笑,一面走进屋里说道:「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还好有你在,要不然碰上那些妖魔我就遭殃了。可是你也别怪我,先前我也不是故意乱跑的,这一世我的年纪轻,容易犯迷糊,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该跟我计较了好么?」 虹玉知道宸煌紧随而来,没想到他刚转身就让宸煌搂紧了腰,门窗也自行掩实了。 「可以。」 虹玉听宸煌答应也面露喜色,可他一开口就被宸煌吻住,这个吻急切而粗暴,吓得他两手掐着对方的肩膀和手臂。 宸煌一手扣在虹玉后脑,俯首深吻,他并不想吓着虹玉,但实在难以压抑近乎暴虐的思慕和慾念,生怕虹玉又吓得溜走,手臂也越箍越牢。他沉迷的吻了许久,虹玉温顺待在他臂怀中,也才稍稍平抚他狂躁的慾望。 虹玉也在惊讶后感受到宸煌竭其所能的克制衝动,被这么突袭也并没有真的令他害怕,稍嫌粗暴的吻变得越来越温柔繾綣。 「唔……」虹玉被吻得头发昏,一手拍了拍宸煌的肩膀,宸煌松口让他喘息,他还没喘够就又被抓着腰抱上桌面坐着,儘管如此,他还是需要稍微仰视宸煌。 此刻宸煌就像沙漠缺水的旅人遇上绿洲,没有这少年宛如绿洲的滋润他会发疯,会枯竭死去。 虹玉抬起一臂,手背稍微掩着嘴巴往后退了些,他被吻的舌根微微发痠,面对宸煌热切的追求有些羞窘慌乱。宸煌双眸炯然的注视他,双手撑在他两侧桌面,就这么倾身逼近。 「慢点、等下啦。」虹玉一慌乱又开始挣扎,双手抵住宸煌的肩膀和胸口轻喘道:「你怎么一下子就这么……这、这么……呼,呼……别这么欺负我了。明明答应不怪我的,方才还咬我。」 宸煌垂眼欣赏少年满脸通红的样子,双手怜爱的捧起那张小脸笑语:「因为你都想起来了,而我又实在太想你,这才一时情难自抑。只好请你多担待些,嗯?」 「话虽如此,可我如今还未及冠,哥哥你不要太过份!」虹玉说着有些恼羞,拍了下宸煌的手臂问:「你急着带我回来,可我还没找到我的小星呢。」 宸煌眼神往一旁飘开,沉默不语。虹玉瞧他这样,忽而灵光一闪,歪头追问宸煌说:「我的狗呢?屋子塌下来的时候,我明明抱着牠,可牠一下子就不见,刚好你及时出现护着我,你是不是知道我的狗在哪里?」 「……」宸煌注视少年乌亮的黑瞳,眼神飘忽,有些欲言又止。 「你就是我的狗?」虹玉尾音微扬,虽然是问话,但他几乎是肯定了此事。 宸煌和虹玉相视,前者表情淡定,耳尖却微微泛粉,看得虹玉咧嘴笑说:「你居然就是小星啊?先前我还挺奇怪,小星从来不让我抱去洗澡,也从来没见过他便溺,连挠痒、打滚、追着其他虫子玩都不会,明明是隻小狗却又那么不像小狗。」 宸煌想阻止他继续讲下去,但脸也丢得差不多了,只好无奈的任由少年揶揄。 虹玉两手摸上宸煌俊丽的脸庞,咧嘴灿笑道:「你变小狗的样子很可爱,来啊,笑一个给爹爹看?」 宸煌瞇起眼不悦道:「之所以那样偽装,不过是因为怕你吓着。」 「我猜到啦。」虹玉往宸煌下巴轻啄一口,低头发出轻笑,又靦腆嘟噥:「我知道哥哥疼我。」 宸煌一听少年有些撒娇的语气喊他哥哥,吐息立刻就变得有些浊重,喉头滚动了下,他再次端起虹玉的下頷吻上,含着少年软润的唇瓣又抿又吮,也用舌头和牙齿舔咬,虽然只是亲吻,这气势却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 「哥哥……」虹玉瞇起清润的双眼覷着宸煌,含糊轻唤。宸煌的舌轻易探入他的口腔,唇舌兜在一处缠绵温存,他两手不自觉揪着宸煌的衣襟,对方的亲吻带有淡雅而清冷的气味,他向来喜欢,也悄悄用舌尖挑弄回应,一手慢慢攀到其肩膀上。 屋外天光渐亮,但离月圆夜并不远,虹玉身上的香气虽然不至于迷惑境界高深的仙神,却也十分能取悦之。宸煌本就迷恋虹玉,少年的亲吻又如此香甜诱人,深刻的爱慕和先前分离的思念,足以将宸煌竭力维持的冷静自持都湮灭。 虹玉不知道是怎么刺激了宸煌,温情的深吻又转为粗暴,或者说是充满执念。宸煌已经不满足于亲吻,急切的脱扯掉虹玉的衣衫,气势霸道的将少年压在桌上。 「哥、哥哥?」虹玉慌忙挣动,一脚踩在宸煌身上喝阻:「你、你莫不是现在就想要做那事?我……我们刚刚重逢,你也说过我还小,我……」 宸煌深深盯住虹玉,捉着虹玉踩在身前的那腿,轻易替少年脱了鞋袜,作势要亲少年圆润可爱的脚趾时,少年慌张的抽走那隻脚。 「很脏!」虹玉瞪大眼睛警告宸煌不准亲脚,又往宸煌胸口、腹部轻轻踩了两下,想把对方踢开又捨不得使劲。 「你都想起来了,我……不想忍耐。」宸煌的嗓音压抑了许多感情和衝动,沉得有些沙哑,他微微垂眼调息,又一次上前按住虹玉的肩膀说道:「我想要你。想要得快疯了。但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我,好么?」 听那祈求般的语尾,虹玉早已心软,他赧顏瞄了瞄宸煌灼热的眼神,低头解释道:「我不是怕你,只是我这身子未经人事,要是你和前几世那样也生得那么……总得有些准备吧?我怕疼。亲脚也不行,我没洗脚,很脏。」 宸煌闻言一脸愧疚的退开来:「是我疏忽了。」但他是有准备的,一直都准备着,只是没让虹玉知道罢了。他一直都瞭解伴侣的,骨子里调皮爱玩,可是脸皮很薄,很爱乾净,只在乎自己人。 虹玉披回衣衫,羞赧垂首说道:「还有啊,我这么喜欢你,你不必担心被我讨厌。不管你怎样,我都喜欢的。方才我只是想提醒你,因为你看起来……快急疯了似的,我也心疼。但这是我们今生的初次,我也不想太过折腾。」 宸煌眼神略微闪烁,想起了前生的事,恢復了些许冷静后反省道:「那一世我也叫宸煌,迎娶你上神界,却给了你惨痛的初夜。」 虹玉尷尬笑了下,握着他的手说:「反正都过去了啦,当时也非你所愿,何况后来我们也快活得很啊。」 「嗯。」 阳光穿透窗纸照进来,屋里更明亮了。虹玉下了桌子走向门边说:「天都亮了,要做什么晚点再做吧?」 话才讲完,屋里的光明好像被黑暗摄走,四周黯淡下来。虹玉有些古怪,只觉得是宸煌在戏弄他,回头却看宸煌的瞳色更深,踱回宸煌面前担心道:「你是不是太累了?眼睛的紫色变得好深。是不是刚才应付那些妖魔太耗你的真元啦?」 宸煌轻轻摇头,温柔笑应:「无碍。」他反过来执起虹玉的手,在其虎口、手背、指背轻轻啄吻,边聊边舔,藉此平缓心绪:「那些妖魔乃世俗执念和慾望的集结,狂暴凶残,而混沌既能无中生有,也能令一切归虚,所以儘管妖魔难以尽灭,却能被混沌吸收,回归他们本来的样子。」 虹玉恢復了几世的记忆,很快就明白他想讲的,接话道:「我知道了,妖魔就是混浊的水流,甚至有毒害,可是只要找对法子应付就能将其净化,或是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是么?」 「嗯。」 虹玉望着宸煌微微一笑,展臂拥住他说:「这辈子你还是我的大靠山,我的神明。辛苦你啦,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我只是跟你解释为何要操控混沌去吞噬妖魔,但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宸煌说完就将虹玉打横抱起,往寝室走去。他将虹玉轻放到床里,虹玉一脸茫然望着他,他蹲在床边握住少年的双手说:「操控混沌做那些事,对如今的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虹玉苦笑,一手摸上宸煌的脸庞说:「可你看起来又累又辛苦。只要心中想着你,我好像什么事都办得到。你才是我的神明,你明白么?」 宸煌抬眼凝视他,带着深切的渴求低语:「因为我想要你。想永远在你身边,相伴相随。」 虹玉在前几世也听他讲过类似的话,每次听都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对宸煌也是如此,有着同样的心意,近乎信仰,这么一想也就能体会那份情意和思慕。他心中暗自甜蜜,又害羞得很,听完就只是半垂眼坐在床里,面无表情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番表白,随着宸煌褪去外袍和靴鞋上了床,他才露出怯赧的表情。 宸煌握住虹玉的肩头温声低语:「虹玉,别怕。」 「我都说了不怕你。」虹玉只是害羞,但连这种事也讲不出口,好像一旦讲了他连偷看宸煌的勇气都没有。明明当过了几世的伴侣,虹玉对今生的自己还是这副老样子感到无奈。 宸煌倒是瞧出虹玉在害臊,莞尔低笑了声,搂着虹玉一起躺下,虹玉仰起小脸,用那双清丽的桃花眼瞅他,他轻吻少年的眉心、眉骨和眼皮,一面把手探到少年没有穿好的松垮衣衫里,碰触其胸前乳首。 「嗬、嗯。」虹玉的乳首很小,总是平坦还有点往内凹陷,连同乳晕一块儿看也不大,色泽又很淡,彷彿薄嫩的花瓣落在上头。 宸煌温热的手覆在虹玉的胸口,用手指反覆磨擦刺激,虹玉有些懵懵的看着他玩弄那两点,当乳首微微突起就被他拈住,又搓又揉,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受逼得虹玉发出轻细呻吟。 「呵。」宸煌浅笑,他拈着少年的乳尖搓揉玩弄,再让虹玉躺平,好让他轮流照顾两边乳首,见虹玉羞得不敢直视自己,他噙着宠溺的笑吻住其微啟轻喘的唇,时而柔情浅尝,时而热切的含唇吮舌,戏耍不休。 须臾后,虹玉的唇瓣被吮吻得红润艳丽,宸煌的唇色也殷红迷人,后者浅笑着往下挪,将少年的衣衫扯得更开,轮流含住其小巧乳尖吮舐,将挑起的小肉粒轻夹于齿间小力拉扯,舌尖来回刷扫生嫩渺小的肉芽。 「嗬啊……宸煌,哥哥,不要、别玩那里了。」虹玉反应生涩,被惹得频频颤慄,仅仅是胸前的挑逗就让他腿间肉物起了反应。他对自己禁不起挑逗感到有些羞恼,看见宸煌披着的衣衫比自己完好也有些不甘心,于是推开对方,起身去剥宸煌的衣物,甚至拋开矜持去亲对方的喉结、锁骨、胸前。 宸煌并不讶异虹玉会这么做,虽然对方脸皮薄,但并非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平日看着温顺乖巧不过是因为太过懂事,正因如此,他觉得虹玉格外惹人怜爱,也让他极为珍惜。 他任由虹玉在身前迷乱的又亲又舔,自己不时发出低笑,一手摸着虹玉的头发,等虹玉亲够了再俯首吻住。他打散了虹玉的发髻,虹玉也替他放下一头长发,两者相拥长吻,他一手揉着虹玉的后颈,迫其仰首承接这一吻,一手摸着虹玉的腰。 虹玉眨了眨眼,望进宸煌的眼里,沐浴在那眉眼间温煦的笑意中,还有那满目盈盈的宠溺,这一眼令他浑身发热,骨酥身软。宸煌抱着他又躺回床铺,两人长发披散,浅灰紫的发丝和黑滑如缎的长发混在一起。 「虹玉。」宸煌爱怜低唤,他坐起身并扫了一眼虹玉的衣带,用法术松开它们,轻易脱下虹玉身上的衣物,,再将其笔直白皙的双腿分开。 虹玉隐有期待,也有不安,但已不如最初那般忸怩,而是顺从慾望摸到了自己昂扬的男根,闭上眼凭感觉去抓握、抚弄。他知道宸煌正看着,想想又臊得侧首逃避,啟唇轻噥:「哥哥,你别光是看……」 宸煌吐息粗沉许多,他抓着虹玉双腿往自己身前带,再握住那细窄单薄的腰,把少年抱得更近,让少年无法不面向他张开两腿,胯部更是几乎贴紧他的下腹。 虹玉握住自身阳茎套弄得更起劲,宸煌也出手碰他,连同他的手和男物一起握着捋动,他的身子敏感得很,没多久就洩出精水。虽然凭着几世的经验知道这并不丢脸,但身上还是迅速泛起一片潮红。 「你真好看。」宸煌凝眸注视虹玉,专注而深情。 这极为动听的话语,还有令人脸红的沉润嗓音,都令虹玉不禁看向宸煌,那双紫色眼眸的光泽漂亮得像宝石,不像被慾念蒙蔽,那眼神真挚无比,所有慾望只是随之焕发的光采,宛如天上星辰。 「哥哥,你也难受吧?我帮你。」虹玉撑起上身,一手摸向宸煌腿间阳物,那物果然粗长伟岸,他知道宸煌总想先让他舒服了才让自己解禁,心疼得很。他的手一碰到宸煌的男根,那饱满的龟首就激昂不已的颤动,马眼亢奋得泌出汁水,没一会儿便濡湿他整隻手。 宸煌嚥下口水,盯着虹玉抚慰他的阳物,他也不时抚摸虹玉的身躯,感受对方薄嫩的皮肉包裹着轻瘦的骨架,似乎兰花精、兔精混血的孩子就该生得这般灵秀可爱,独一无二。 不,是他的伴侣,本就是独一无二的。 「虹玉,已经够了。」 虹玉闻声歪头望着宸煌,被按着肩膀躺下,两腿被拉得更开,他张口吁气,胯间忽然一凉,一股淡淡草木香气扩散开来,是宸煌往他下身淋了调製的花草油。 「唔嗬。」虹玉敏感得倒抽一口气,宸煌的手指藉油水插入他的臀穴,他安静躺着,几番调息也缓不下越来越高涨的慾火,对方修长的手指能轻易按到他体内所有能获得快乐的地方,尤其是某个稍浅的部位,仅是手指蹭过也能让他痒麻得受不了。 「喜欢?」宸煌噙着笑意询问。 「好了么?」虹玉叼着自己食指的指节闷吟:「哥哥、宸煌哥哥。」 「再一会儿。」宸煌额角早已覆满汗水,此刻的忍耐对他就是无比的煎熬。 虹玉发间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紫色小兰花,有些含苞的也在逐渐绽放,床里的花香早已浓郁得盖过花草油的气味,也快将宸煌馋得发疯。 「再一会儿,我不想你疼……」这喃喃低语像是宸煌讲给自己听的,在他心中潜藏着近乎残暴的嗜虐欲,越是惹人怜爱的东西越想狠狠摧毁。他当然不是想毁坏虹玉,只是慾火过于炽盛罢了。 所有异物倏然撤出体外,虹玉短暂松了口气,那不过两、三指的调教戏弄,便让他的男物有微昂之势,他晓得自己早已动情,但神识还有些茫然,拓得湿软的臀穴随即又被男子粗长的肉刃凿开。 「嗬啊!」虹玉惊喘出声,宸煌抚摸他的腰侧哄道:「快好了,只入了寸许而已。」 「好大。」虹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嘟噥,就算只是前端,宸煌那阳物也大得骇人。 宸煌无奈失笑,他的伴侣没学乖,总能把他的慾火撩得更炽盛,再轻的话音他都听得清楚,而此刻他快要无法冷静,能忍到现在,也差不多够了吧。 「慢、嗯,你说要慢慢的……」紧窄的甬道被粗壮的肉杵撑开,虹玉不自觉弓起上身喘息,一手拍打宸煌抓着他腰侧的手臂,然而丝毫无法撼动或阻止对方持续侵入。「太多了、已经到底了,不、不能再入……唔、嗬嗯嗯……」 虹玉身子酥软得瘫回床铺,一手按着怦怦跳的心口,另一手摸向肚腹,总觉得宸煌那物就快要深入脏腑,然而对方停顿之际,他的臀里、腹里开始生出难以言喻的酥痒感,好想要更多的刺激或什么来满足,这异样的空虚感迅速侵蚀他的心神,生出更多渴望,他渴望宸煌。 宸煌紫瞳闪烁着炯亮的光采,他早已迫不及待和虹玉结合,不必等虹玉开口索求便开始浅浅抽送,初时总是较为艰涩不适,彼此吐息皆乱,混乱片刻后,两者气息、心脉才逐渐趋于一致。 虹玉被顶得整个身躯都在颠晃,缓缓往上挪移,宸煌立即追逐而来,一手护在他头顶,免得他撞上床头。他抬手去摸宸煌的脸、颈和胸膛,带着喘息声轻唤:「哥哥……」 宸煌受不了虹玉这般撒娇的语气和神态,跪立起来,令其臀肉枕靠在他腿上,腰部稍微悬空,他捧着虹玉的脸亲吻,虹玉的身子彷彿要被他折成两半,两腿更是被迫展开,虚虚的掛在他腰背上。 「唔嗯、嗯,哥嗯,轻些。」 「虹玉……」宸煌迷乱而狂热的索吻,虹玉轻拍他肩膀,像在发牢骚,又像是在哄他。 虹玉被舔得嘴角、下巴都透着水光,不仅是脸,耳朵、颈子也被舔遍,他忽然觉得宸煌还挺像小狗,噗哧笑出声,宸煌也因此顿了下,抬头和他相望。彼此抿笑相视,然而这纯情甜蜜的清醒极为短暂,他们很快又更沉溺于炽烈无比的慾海中。 「不行了。哥哥、宸煌……」虹玉勉强成句的话语又被撞得破碎,呻吟带了哭腔,他一手往上撑着床头,另一手揪着枕头,宸煌不间断的衝撞着,他也快活洩出了两、三回,虚软的阳物甩晃得好像丢不出什么东西了,却又再次被宸煌带着攀至慾浪顶峰。 宸煌以身形罩住身下的少年恣情驰骋着,见到虹玉弓身张口发出无声的叫喊,他晓得虹玉神魂皆是快活的,忍不住又摸上虹玉放松时变得酥软的胸膛。他的虹玉虽然身形相较轻瘦矮小了些,却也练得一身好体魄,胸口精实的肌肉不使劲时,就是这般软韧有弹性,他揉了揉虹玉的胸口,又拈住微微突出的乳粒玩弄。 虹玉正在馀韵中闭目养神,一手拍打宸煌作乱的手念道:「还玩。」 「你这里很可爱。」宸煌爱不释手,又转而去掐揉虹玉的臀肉、大腿肉,惹得虹玉下腹越发紧热,虹玉睁眼瞪他一下,他上前亲了亲虹玉央求道:「好弟弟,让我再弄一会儿。」 「那你快点。」虹玉语气温软无奈,也饱含宠溺之意,只是他没料到宸煌的一会儿不是一盏茶的工夫,也不是一柱香的工夫,是一个时辰后。 慾海翻腾既快活又折腾,虹玉又爽又惧,抖着身子边哭边往床角爬,宸煌一臂将他捞回怀里,他坐在宸煌怀中,臀穴牢密的栓在那硕长肉杵上,带着细微泪珠的桃花眼已有些失神,顾着喘息、呻吟的嘴淌下口涎,最后他屈起併拢的双腿狠狠抽搐几下,身子绷紧半晌又慢慢松懈,瘫软在宸煌的怀中。 宸煌大腿和下身都感受到一股温热水流,虹玉被他操弄得失禁,他含着笑意亲了亲虹玉的额角、鬓发,让虹玉趴到床上,两臂撑在其身侧,下身紧密贴合着,仍旧猛烈的拱动下身,将少年丰腴的臀肉都压得变形,撞出一波波肉浪,片刻后才悉数将精华丢在幽径深处。 「虹玉?」宸煌长吁一口气,发觉虹玉已然昏睡过去,他欲缓缓撤出阳物,没想到虹玉体内深处彷彿饿狠了似的缠着他肉物不停吸绞,他压下差点重燃的慾念抽身。期间虹玉也仅是蹙眉轻吟,股间满是起了细沫的稠滑白浆,被蹂躪到红肿的穴肉可怜兮兮的翕动,过了会儿才断断续续流出浓精。 宸煌并不急着善后,只是摸着少年铺散在床间的浅灰紫色长发,眷恋的看着那张小脸的睡顏。虹玉这头发似乎更长了一点,也更有光泽,其发间有不少因他动情后开落的紫色小蓝花,满床都是清新微甜的芬芳。 宸煌的双瞳顏色淡了许多,晶莹漂亮得宛若宝石,他一指轻触虹玉眉心,温柔轻喃:「做个好梦。」 古木新花年年发、壹佰 中秋过后两个月多,浮舟仙岛迎来冬季,以往岛上高山会降雪,平地最多飘些小雪,但今年格外寒冷,还没冬至就下了一场雨夹雪。 宸煌和虹玉并非凡人,不需要忙着准备度冬,而且虹玉还收着月綾锦送的几件冬衣,这天上午他就裹着其中一件轻软雪白的袍子在屋内取暖。他姿势慵懒坐在书斋的椅榻上看间书,中午时分,宸煌端了一碗汤进来搁桌上,朝他唤道:「来喝点汤补一补。」 虹玉收起书,却背对宸煌转身躺着,假装没听到。宸煌见状莞尔,端着汤坐到榻边,一手摇了摇虹玉的肩膀唤:「来喝汤,这是我去神域採的仙蕈灵草做的,温补又好喝,应该合你的口味。」 虹玉听他提起神域,坐起身瞅他,又凑过去闻了闻说:「怪不得闻起来不太一样。」 宸煌笑回:「有什么不一样?我身上不都是你的气味?」 这话令虹玉微愣,随即红了耳根轻骂:「臭流氓。」 自中秋他们相逢后就回这座仙岛生活,互相倾吐情意后又更是如胶似漆,两者几乎没有几日离开过住所,就算腻在一块儿什么都不做、不说,也相看两不厌。宸煌无比思念虹玉,虹玉又何尝不是如此。 龙族重慾,月族重情,虹玉虽是混了月族和兰花精两族血脉,却也因此和宸煌更契合,这段期间他们恣情欢好,一直到这两天才短暂饜足。 虽然风止雨歇了半天,但虹玉的眼眶依然泛红,嗓音略微沙哑,反观宸煌一派神清气爽,就算宸煌一副温柔多情的样子端汤伺候,虹玉看了也有些羞恼。 「来,喝点汤。」宸煌端的汤是像鸡汤那般金澄澄的,上面飘着淡白烟气,他舀了一匙汤餵过去,讨好的哄着虹玉。 虹玉嗅了下,闻不出什么味道,白烟像云朵一样微凉,透着灵气,他浅尝一口仙蕈汤,温而不烫,大概还加了些调料,喝起来更鲜美了。「好喝。」他点头讚美,宸煌接着餵,最后又帮他擦嘴,像看顾幼孩似的对他。 「其实我自己喝也行,不过你害我这么累,还是让你伺候好了。」虹玉笑得一脸调皮,作势要躺回榻上,宸煌搁下空碗拉着他一手说:「刚喝完别躺下,我帮你顺顺气。」 宸煌坐到榻上搂着虹玉,虹玉放松的靠在他身前,他双手和虹玉的手握在一起,两人玩闹似的结印运功,实则为双修功法的一环。 这两个月来虹玉和宸煌一同双修,功力大有进境,因此即使此刻感到疲累也只是暂时的。虹玉的修为进展神速,上个月还迎来一场雷劫,当时宸煌让他小睡片刻,独自去外面应付。虹玉对宸煌无比信赖,又看宸煌淡定自若的样子,所以不疑有他,之后便听到外面响起惊心动魄的雷声,大约又过了一柱香之久,宸煌一身完好无伤的返回,跟他说自己已经把劫云收拾乾净了。 虹玉倚偎在宸煌怀里,想起此事聊道:「你这一世生来也是神,和以前某一世好像啊。不过那一世你吃混沌,这一世你已经能操控混沌啦。我呢,还是小精怪,好像就只有我没什么长进?」 宸煌的大掌包住少年相对小一点的拳头,温声说道:「别这么想。已经有许多改变了,你不再只是精怪,还是让天道最伤脑筋的傢伙。」 「这是称讚?」虹玉失笑。 「是称讚。因为我也是,天道一直想抹煞我,反倒被我利用,后来我负伤落海,遇上了你,也是一种机缘。」 虹玉问:「天道不阻挠啊?没有趁你病要你命?」 宸煌笑了声,跟他解释道:「说穿了天道也不过是这世界的自然,并不是什么仙神妖魔或凡人精怪,所以不会这样。修仙多少是有违天道,但这个世界却有不少生灵能透过修仙去寻自己的道,或开闢新的道。这世界的天道本来就是特殊的,有人认为它是一张大网,但也有人觉得它是一道围栏,端看眾生如何面对。 天道就是这世界,我们亦身在其中,这世界未必瞭解我们,我们也还在摸索它。真要说起来,天道和我们非敌非友,有时遇上难关,以为自己已是穷途末路,那也只是没有契机绕去另一面看看罢了。」 虹玉听了这番说法也有所明悟,他一直认为无论修炼或平常过日子,宸煌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他总能学到不少东西,因而感慨道:「你真好,我若是没遇上你,恐怕也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宸煌亲了亲少年的耳尖、鬓边,搂紧他说:「这话该是我讲才对。 那一世我不过是被炼成支柱的神,当时的母亲连名字也没给我取,所以宸煌是我自己起的名字。那时只是矇矓的觉得自己应该有想守护的东西,却又矛盾的天天想寻求办法自我了结。我希望自己能化为无数繁星,用所有星辰的光辉照亮这世间,找到想守护的东西。后来,遇见了你,我才知道那不是因为活得太苦才有的妄想。」在他绝望之时,兰虹月的出现带给他新的希望,儘管最后那样了结,可他始终没有放弃,就那样沉睡了许久,找寻兰虹月的转世。 宸煌的这番表白憾动着虹玉的内心,他握紧着宸煌的手安静聆听。 「再后来,我也明白为何自己从原若雩成了今日的宸煌,而你从木风成了今时的虹玉。是你成就了我。我们之所以能一再邂逅,是因为思慕,还有信念。」 虹玉稍微坐直身子,回头望向宸煌问:「星兽……那日我之所以能召唤出那么多星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宸煌浅笑頷首。不只那一日,过往亦然,他心中始终都是那些回忆,相处的点点滴滴积累的羈绊,深深刻在他的神魂之中。 星兽生于无数生灵的杂念,点点念想连成了憧憬、思慕、执着,跨越时空。他们的心中始终都有彼此,于是星兽之间的牵引和光辉也相互作用,可以说他们为彼此牵线,成就彼此。 虹玉想通了这些,释然笑语:「原来是这样。不是所谓的命运造就我们,是我们所有的经歷才造就那样的命运。我跟你,从来就不曾认命,也不认那虚浮无谓的讲法,而是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命。」 宸煌望着一点就通的伴侣,想起过去几世,这灵魂永远这么明亮耀眼,他莞尔道:「是这样不错。你就是我的命。」 大道三千或许殊途同归,仙途漫漫,成神后的境界更易陷入无尽的虚无,但他们二者似乎不曾真正动摇过,心中有着对方,便是安定自在的。 *** 入冬以后又更寒冷了,浮舟仙岛的平地难得下了一场较大的雨雪,然而宸煌却撑伞带虹玉来到前院的凉亭,虹玉裹着一袭黑亮的兽皮裘问:「这么冷的天,你带我出来做什么啊?」 「去神域。」 「啊?」虹玉闻言就细细观察凉亭,似乎瞧不出有何变化,宸煌牵着他走进凉亭说:「只要心中想着要去神域,就能去神域。我在亭中设了一道传阵,能往来浮舟岛和神域的住所,以后就叫它如意门。」 虹玉迈进凉亭的瞬间,景色变得截然不同,一阵清新舒畅的微风拂来,先前他在岛上慵懒得提不起劲,此时深吸一口气,吸纳了浓郁的仙灵之气,一下子便提振了精神。 「这里……」虹玉和宸煌还在亭子里,不过已经不是方才那座小凉亭,而是雕饰华美的一座八角亭,连周围栏杆都上了匀亮的漆彩,到处都有若有似无的霞云流光冉冉飘动,这显然是在一座奢华宅第里,要说是宫殿也不为过。 虹玉好奇走出亭外环视四周,这里好像没有人打理,花草树木自然生长,却比人间刻意打造的园林景致要多了些灵气和意趣。他信步走到一座小桥上往远方眺望,入眼景色更为壮阔瑰丽,鬱嵂叠嶂,云嵐绝巘,悬泉飞瀑,奇松怪柏,多不胜收的美景在这里根本无法一眼望尽。 「这里真美。」虹玉转头朝宸煌灿笑,拉着宸煌的手说:「而且一点也不冷。」 宸煌见他开心,也神色愉悦道:「你喜欢就好。这是我过去住的地方,从前有许多上古神祇在这里,大战后就荒废了。我后来稍微将这里整理过,此处虽然也有像是下界的四时流转,但这都是受到神域各处风水局势所致,有些地方还留有上古大神设下的防护阵法。往后我再慢慢带你去看,你与我合籍双修后,就算来到神域,应该也不至于承受不住这里的环境才是?」 虹玉笑了下,挽着宸煌的手臂说道:「我待在这里很舒服,不过要是你更早以前强行带我过来的话,我可能每天都在晕灵气。」 因灵气过浓而醺醉一事也是可大可小,毕竟就算是喝酒,也有人能喝到没命的。过去的虹玉并非出生于神域,相较宸煌来说还太脆弱,所以宸煌才迟迟没有带他过来。 虹玉也清楚这道理,世间万物都有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有时换个地方勉强能适应,但也有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的例子。就像有些水族只有幼年期在浅水海域生长,等茁壮长大后才往深水域去,要到繁衍期才会再回浅水海域释幼,有些海水鱼到了海口的水域能活,但活得并不久,陆地上那些溪流河川的水族就更不可能在海水中生存。倘若适应环境是这样简单的事,那么冥界居民也能住到人间,人间也不必死后才去冥界了。 神域、人间和其他地方就如同那些不同的水域,有些生灵适合,有些连适应都适应不来,去了只能等死,甚至神魂消亡。 宸煌带虹玉参观了神域的住所,又带他在附近散步,虽然人间也有宛如仙境的山水风光,但其中的草木和生长的飞禽走兽并不一样。神域中有不少神兽、灵物栖息,虹玉便收集了一些牠们的落羽、毛发、指爪、蜕皮,并将其分类好收到宸煌新送的藪宝戒里。 宸煌告诉虹玉树林里的草木特性,虹玉充满好奇的逐一採集,宸煌看着有些好笑道:「神域的东西皆是无主的,我们随时都能来,你也不必急忙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虹玉訕訕然笑说:「我不是想搜括宝物啦,就是想先拿一些回去研究研究,要是做出不错的道具,之后可以拿去卖啊。」 宸煌噙笑点头:「好,那我来帮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虹玉嘴上这么讲,内心却高兴又甜蜜,拉着宸煌问个不停,彷彿回到小时候,他对一切都还懵懂无知,也是宸煌教会他认识这世上许多事物。 他们在神域暂居,一同生活、修炼,不知不觉迎来了春天。 某日,宸煌提起有东西要给虹玉,虹玉把刚喝完的甜汤空碗搁在一旁,转身面向宸煌问:「送我东西?我至今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来送你,却已经收了你不少宝物,你还要送我东西啊?」 「我们之间不分彼此,不需要在意这些。」宸煌对他温煦一笑,把托盘上的黑色软布揭开,盘中摆了几样饰物。 虹玉扫视一眼,拿起眼熟的红手鍊说:「你帮我拿回一线牵啦?」他笑了下,却感觉有些不一样,这鍊子特别乾净,不是清除旧主残识,而是像个新的。 宸煌见他面露疑惑,拿了手鍊替他戴到腕上并解释道:「这不是旧的那件,是新做的,所以耗了些时日。」 虹玉讶异睁大了眼,除此之外还有耳饰、发簪、项鍊、足鍊,乍看都是男子随身饰物,但每一件都是能够上乘的武器、防具,或是有特殊用途的法宝,而且皆用了龙族身上的某个部位去製作,因为上头明显有宸煌的气息,而且全是宸煌重新製作的。 他望着这堆宝物愣住了,宸煌又对他说:「不过目前我没有多馀的蜕皮可以取护心鳞,好在我们双修以后,你身上也生出了逆鳞,倒也能有我龙气的守护。」 虹玉不解的瞅着他问:「啊?什么意思?」他不是龙族也会生鳞片? 宸煌微瞇起眼,优雅微笑,一手温柔摸上虹玉的细颈,姆指的指腹在那不怎么明显的喉结蹭过,语气曖昧沉吟:「就是这样。」 「嗯嗬……」虹玉没想到被这么轻轻碰了下就发出羞人的呻吟,一下子臊得小脸红透。「什么啊?」 「你我已经双修了一阵子,紫府共鸣,神魂相通,我身上有了你独有的香气,而你也有我的神力和特性。作为龙族伴侣,你这里会有我的逆鳞。」 虹玉稍微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颈间,没特别感觉,但是当宸煌又伸手碰他时,他的脸和身子一下就窜上一阵难以形容的酥麻感,不仅舒服,而且极易令他沉迷其中。方才那声怪异的呻吟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快感才不小心哼出来的,虹玉又被宸煌轻抚肩膀,他垂首羞赧问道:「不是摸逆鳞才会这样?怎么你随便碰我都好像会……」 宸煌晓得虹玉怕羞,眼神更温柔了,盯着这惹人怜爱的伴侣接着讲:「本来不会这样敏感,一般来说,只有碰到逆鳞才会有些感觉,而且这也有益于我们修炼。不过现在春天来了,我们又身处神域,所有感识自然会特别敏锐。」 虹玉转了下眼珠,想起了一事,驀地捉住宸煌的手追问:「我问你啊,那个……就是……」 宸煌看他着急却又难以啟齿的样子,多半猜中少年想问什么,唇角含笑说:「这里只有我,你不必顾虑,想说什么都可以。」 虹玉垂首沉默半晌,耳根已然红得像两片艳红的小珊瑚,他含糊嘟噥:「我看了不少典籍提起龙族,都说龙族与蛇族性淫,且容易繁衍,尤其龙族更能跨族繁衍,若非碍于这天道所限,诞下的跨族血脉往往早夭,世间早就遍佈龙族的子孙。」 「嗯。似乎是如此。」宸煌并不否认,淡定道:「那么,你想问什么?」 「有本杂书上说龙精就算是洒到石头上,石头也能成精……」虹玉的头垂得更低了。 「所以?」宸煌忍着笑意,他的伴侣怎会如此惹人怜爱啊,真教他心尖软得泛疼。 虹玉松开宸煌的手,摀起脸窘迫道:「唉,我当然知道那书里说的是夸张了些,要是石头那样就能成精,那我们的床不也成精了?可是龙族精力旺盛是事实,力量强大也是,我若是跟你在一起会不会怀上啊?」 宸煌轻笑一声,认为少年的烦恼实在可爱,他把虹玉抱到腿上搂着,唇几乎贴到其脸颊边轻语:「放心,不会怀上。你已是跨族血脉,在这世界绝无可能再有后嗣。哪怕我再厉害,你也怀不上。」 这话若讲给其他人听,简直是要咒人断子绝孙,就算修真界并不如凡人那样注重繁衍,听了也是会发火的,但听在虹玉耳里委实是天大的好事。虹玉立即扫去阴霾,容光焕发道:「真的啊?那太好啦!」 宸煌苦笑了下,庆幸道:「嗯,太好了。若非如此,你可能要躲着我了。」 虹玉心虚笑了两声,环住宸煌的颈项安慰道:「哥哥你别难过,我只是不想有太多牵掛。我心里只想牵掛你就好。」 「净讲些甜言蜜语。」宸煌笑睨他,神态风流多情,他反问:「你那些朋友们就不是你的牵掛了?」 「那不一样啊。他们各有归宿,也有自己的道,不必我瞎操心啦。这世间无论是谁,一旦有了孩子便是无尽的记掛,我实在难以想像。虽然前几世我也遇过跟自己不亲近的父母,但也有很疼我的,今生还有两位好爹爹宠我,我却差点成了他们的罣碍。我是想得清楚明白了,绝不为人父母,并非是我厌恶孩子或生养,而是我就是不行啊……」 宸煌自己也经歷过虹玉所说的亲情难关,许多事确实强求不来,也勉强不得,他亲了下虹玉的嘴角笑应:「我明白。我也一样,一心只想着你,这就够了。」 虹玉与之相视一笑,又看向桌上那些宝物,他问:「我以前的藪宝戒被夺去,那些东西照理讲都还在吧?宝物并不容易损毁,为何你又重做了这些?旧的呢?」 宸煌拥紧他,侧首在其颈窝深吸气,一双紫眸平静无波回答道:「那些旧的确实都完好如初,不过被那伙修士们弄脏,所以我都毁了。」 虹玉轻蹙眉心,苦笑道:「真是可惜。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很珍惜啊。」他知道宸煌只是想抹去上新宫那些傢伙留下的痕跡,但他也知道这些宝物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做的,他实在心疼宸煌。 宸煌彷彿洞悉虹玉的心思,凝视着虹玉说道:「不要紧,那不过是身外之物。你只要珍惜我,我就很开心。」 虹玉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对自己撒娇,还一脸正经的说出口,当即笑应:「知道啦。」 *** 春深日暖,虹玉这次和宸煌一起前往金斕山,来到有无数彩蝶飞舞的河谷,他们在金斕神君的山神庙前拜了拜,而后熟门熟路走进后方神木所掩藏的秘径,前往金斕神君的洞府。 虹玉发现洞府里的气氛十分热闹,湖畔比前次要多了不少摊贩,而且到处张灯结綵,往来的童子们也都特意打扮了一番,本就漂亮的衣饰变得更鲜明活泼,头饰也变多了。迎上来招呼他们的女童就在双平髻上簪了一串串小桃花,袖摆多了可爱的刺绣,女童向他们行礼道:「二位是神君的贵客,请随小緋来。」 虹玉问带路的女童说:「上回是小青带路的,小青呢?」 小緋比起小青热情许多,她答道:「小青哥哥到梧山见习,小黑、小紫也去了,后年才归来。我还要再几年才能去外面拜先生学仙法,神君说多学些仙法才好。」 「神君对你们真是照顾。」虹玉接着问:「对啦,这里好像更热闹了?上次我来觉得很清幽,这次来的客人很多啊。」 小緋掩嘴笑说:「因为呀,我们神君要娶妻啦。市集结束后就要接着办喜事,所以大伙都在为之后做准备,也会宴请所有来到金斕神君洞府的客人。不少贵宾们都会陆续到来的。」 虹玉立刻就想起了心仪金斕神君的朵云,他关切道:「那,小緋小友可知神君的新娘子是何者?」 小緋用力点头:「当然知道啊。就是月族的朵云公主,她常来玩的,对我们也很好,我们都喜欢她。」 虹玉默默替朵云松了口气,浅笑道:「这样啊,那真该好好恭喜他们。」 金斕彷彿有预感虹玉还会再来访,让小緋带他们住进带有院子的大客房,房内格局比起之前的小屋宽敞舒适。 当天傍晚虹玉听见院子里传来熟悉的交谈声,推开窗子一看,正在院里讲话的两个男子也一起看过来,他惊喜发现那不正是月漪叔叔和天无涯么? 「月漪叔叔!」虹玉开心朝他们挥手,月漪有点诧异看着他,随后回以微笑说:「嘿,真是凑巧啊。无涯,我就说了我跟傻侄儿特别有缘。」 天无涯敷衍应了声,有点吃醋,宸煌陪虹玉出去找他们叙旧,最后他们四个就在院子里聊起近况。天无涯是因为收到了金斕的喜帖,于是化出分身带月漪赴宴,虹玉也才听说月綾锦这次也来了,不过男女有别,仙子和其他女客都住在湖的另一头。 由于月綾锦一早就收到金斕订做喜服的委託,所以提前几日抵达金斕山,亲自送喜服来给神君试穿、修改,新娘子的婚服更是早在初春时就备好了的。 办喜事的金斕洞府好像多了些人间烟火气,集市结束后,喜宴仍持续数日。虹玉送了礼金,又从自己收藏的宝物里挑了几样当贺礼,他见到朵云和金斕站在一起不时微笑相望的景象,嘴角也跟着染上祝福的笑意。 宸煌则是始终关注虹玉,他问虹玉说:「你可会羡慕他们的婚宴?」 「羡慕?」虹玉笑意盈盈看他,替他斟酒说道:「各有各的甘苦和经歷,我从不羡慕谁,那是一种不敬,但是我打从心底替他们高兴。」 宸煌接过酒杯饮了一口,笑应:「也是。每个人所求不同。」 虹玉他们吃完喜酒和亲友们告别后就接着往玖弦城出发,月漪问:「你这么急着做买卖,急着攒钱,也是为了跟宸煌结亲啊?」 天无涯拍拍月漪的肩膀说:「不怕,我们就是再送一份贺礼而已。」说完被月漪睨了一眼,他有点无辜。 虹玉赧顏笑说:「不是啦,不瞒你们,我和宸煌已经在一块儿了。我去玖弦城是想找叶城主谈生意,喔,之后我们还会到毓清峰拜访的。」 天无涯点头:「随时恭候二位。」 月漪的目光在虹玉和宸煌身上来来回回扫视,接着一脸曖昧笑语:「怪不得我从前几日见面就觉得奇怪,我这傻侄儿的修为怎么突飞猛进,还有宸煌身上一直有股幽微的花香。」 虹玉害羞抿嘴,有些难为情的低语:「月漪叔叔啊。你身上不也有山神大人的气息?」 月漪笑容一滞,咋舌辩解:「都是因为天无涯离得太近。去去,你们去忙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宸煌勾起嘴角,笑得一脸鬼灵精怪,拱手跟他们告别。 数年后,「浮舟杂货」的商号在修真界变得广为人知,他们有两位老闆,在每座修真城镇和聚落都有店铺或摊子,无论是大城或小村落,只要修真者付得出相应的报酬,几乎都能买到各地域的特產材料,举凡灵矿、仙泉、神兽的落羽、指爪、灵物剥落的毛发或蜕壳、各种奇花异草,人间特殊地域的特產、冥界才取得到的材料,可说是应有尽有。 虹玉和宸煌改良了传阵,能在各地域转运货品和财物,虽然修真界本来就有人利用传阵做生意,但是能传送的地方以及能买得到的材料有限,过去的传阵能传递的物品也有诸多限制,多半只是书信和一些小东西,而虹玉擅于观察,脑筋动得快,就拉着宸煌一起拓展事业。 他们不仅买卖杂货,又因为结识不少朋友,偶尔也会藉朋友寄卖的特製武防或法器举办贩售活动,月漪就利用虹玉的店铺卖了好些出于兴趣所做的兵器。 浮舟杂货铺的生意稳定,虹玉和宸煌又多了不少空间,巡视店铺及各传阵据点对他们而言像是出游,但他们也并未荒废修炼。修真者随着境界越高,容貌也越不容易衰老,虹玉虽然修为精进不少,也不想总是因为少年的模样被人当作孩子,于是故意让自己外貌成长。 每逢中秋前后,虹玉都会邀请要好的朋友们来浮舟仙岛相聚,这年毓清峰、金斕山那几位也都应邀前来。 天无涯和金斕皆为山之主,本尊无法恣意离开属地,于是照老法子化出分神陪同伴侣和同道赴约。朵云乘着金斕的宝船渡海而来,船快到岸边时,朵云就迫不及待飞上岸。金斕收起宝船,翩然落到她身旁搂着她的肩提醒道:「当心摔着。」 朵云仍一如当初的少女那样开朗笑回:「不会啦,我又不是头一回来了,这海岸我也熟得很。」 金斕歛眸笑叹:「你啊。」 朵云咧嘴笑,摸了摸微隆的肚子说:「孩子也健壮得很,没事。一会儿见到我们虹玉啊,跟他报这个喜讯,让他吓一跳,嘻嘻。」 金斕又是抿笑摇头,凡事皆由着她,只要她开心便好。 他们夫妇俩感觉到一阵带了温暖灵气的风从海上吹来,双双回头望着远处。海与天的交界处彷彿洒落无数金灿的光辉,一个金亮的光点在空中出现,看似遥远,但转眼间海岸上的天空就出现一片巨大羽毛,羽毛宛如承载霞光的卷云,海风一吹就倏然消失,随即两名高大的男子在雪白沙滩上现身,一者魁梧威严,是个白发蓝眼的男子,一者则是红发金眸的高瘦男子,即是天无涯和月漪。 金斕温文尔雅的朝他们见礼:「久违了。」 朵云也跟着夫君一起行礼问候道:「虹玉的叔叔和毓清峰之主,好久不见啊。最近我想再拜託仙子姐姐做小孩的衣裳,近期会去拜访。」 月漪和天无涯亲切回礼,月漪眼神犀利看她一眼笑说:「怎能让金斕夫人长途跋涉,我会和大姐说的,到时候我们姐弟再登门拜访,顺道去金斕山游玩。」 金斕神君扬起赏心悦目的浅笑:「随时欢迎你们。」 月漪看向海边的树林纳闷道:「傻侄儿没来迎接,是在忙什么?」 话刚讲完就看到林子里跑出一隻灰兔,灰兔急急忙忙站起来化形为一名六、七岁的男童,这男童眉睫头发皆是浅灰紫色,双瞳乌黑,显然是法术炼出来的傀儡,这傀儡深具施术者的容貌特色及性情,他带着有些害羞的靦腆笑容说:「几位客人这边请。」 月漪深深盯着傀儡男童,天无涯问他说:「怎么了?」 「这傀儡……」月漪深吸了一口气低喃:「回头让傻侄儿送我一个好了。」 天无涯有些吃醋:「可他看起来笨。」 朵云噗哧笑出声说:「那有什么要紧的,可爱就好了啊。我也要虹玉送我一个。」 正在忙着调琴弦的虹玉忽然掩嘴皱眉,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宸煌出现在走廊上,见他难得打喷嚏就进屋说:「前面我都打点好了,这些交给我。你去添件衣裳。」 虹玉说:「我不冷啦。」随时都有上乘法衣穿着,从小又被呵护长大,这辈子他还没着凉过几次,不过他晓得宸煌就是这样,明知道他无碍,却仍想宠着他,而他也乐于接受。 月漪特地做了一把短剑要送虹玉,来的路上一脸平静无波,心里却喜孜孜的,他一进到厅堂里就看见一位浅紫发色的美青年在搬酒罈,美青年一见他就笑容灿烂喊道:「叔叔,你来啦。我这次备了不少你爱喝的酒喔。」 月漪讶异走到青年面前上下打量:「才多久没见,你怎么长这么大啦?」 虹玉笑嘻嘻回话:「都两年多了吧,先前你闭关,后来是我闭关,所以就没约成啦。天叔叔也来啦,坐啊,大家随意坐。」 「虹玉──」朵云欢喜的大喊并跑进厅里,虹玉被她吓得大退一步,金斕带着无奈而宠溺的笑意在后头喊:「云儿,慢点,别急。唉。」 朵云挺着肚子跟虹玉说:「我肚里的孩子将来认你当乾爹。」 「这么快就有喜啦?恭喜啊,但认我当乾爹还是不要吧?」虹玉笑着婉拒。 「为何不要啊?」 「被喊爹,好像……嗯……」虹玉觉得自己被喊老了,实在不愿意。 朵云也无所谓:「那喊你叔叔。」 「……不行,喊我哥哥吧。」虹玉尷尬笑。 「这都乱了辈份啦。」朵云想了想说:「随便啦,以后再讲,反正还没生呢。记得红包要包大一点的。」 虹玉好笑道:「你不是不屑世俗那套?」 朵云俏皮回嘴:「有些习俗还是挺不错的啊,像是红包?」 虹玉笑着看了眼金斕,还是先说声恭喜。 虹玉和宸煌张罗了各种富有灵气的饮食,茶酒也多是取自灵泉所酿造或烹煮,之后他们一同演奏新谱的曲子,朋友们各自捎来礼物和喜讯,欢喜的齐聚一堂。 夜色渐深,朵云有点睏,却又聊得意犹未尽,虹玉于是提议到后山看飞泉月虹,那是岛上的一处美景,某座瀑布常会在月夜出现彩虹,不过他们当然不是徒步过去,而是让宸煌施法传送。 一伙人又在瀑布附近聊了半个时辰,迟迟等不到月虹出现,金斕心疼劝道:「云儿,你该歇下了,别勉强。」 朵云方才偷打了一个呵欠,闻言赶紧提起精神道:「我还不累啊。再等一会儿嘛?说不定……啊,出现了,月虹!」 他们闻声望向瀑布高处,果然有一轮如梦似幻的虹光显现,与柔和月辉相映。奇景虽美,但他们都见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色,所以欣赏片刻后就返回主人家安排的住处歇下。 宸煌虽然不需要睡眠,但也习惯和虹玉入夜后躺在床上小憩。从背后抱着衣衫单薄的虹玉,一手轻抚其鬓边问:「在想些什么?」 「今天太快乐,心情起伏大了些。这样对修炼是不是不太好啊?」 「有一派讲法是这样没错。这一派说要炼化七情六慾,最终把自己修炼得像块石头、木头一样,说是如此一来就会成仙。」 「不觉得古怪么?」虹玉蹙眉笑了下,质疑道:「既然如此,那石头跟草木为何还成精,鸟兽成精后为何还要学习人语?简直矛盾又莫名其妙。」 「是啊。万物有灵,而后有心,由心入梦,生出诸般念想,再衍生爱恨嗔痴。若要强行除去天性自然,也是逆天吧。天道有情,是因眾生有情,故而生生不息,这对修炼未必不好。」 宸煌讲到这里,沉默半晌接着道:「反朴归真并不容易,见识越多,想要的也越多,杂念不断,但也是因为经歷过后才有机会真正明白自己的内心最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在你心中没有什么比自由自在来得更重要,可你确甘愿被我关一辈子,永远在我身边……」 虹玉听到这里轻笑出声,转身对宸煌微笑,一手摸上他的脸说:「真傻啊,宸煌。我确实觉得逍遥自在远比任何事都重要,但,和你在一起也是我选择的,我是自在的,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不觉得束缚,我想和你相系在一起,彼此掛念。」 宸煌露出温柔和煦的笑容,在他眉心、鼻樑和唇间轻吻。 虹玉埋首在宸煌怀里,闷闷笑了笑说:「我要睡了。」 「嗯,睡吧。」 *** 又过了一年,虹玉和宸煌再次到访金斕山,不过金斕神君专注照顾朵云养胎,毕竟又是个跨族繁衍的孩子,生怕有个万一,所以连市集都不开了。短暂拜访金斕山后,虹玉就和宸煌去了人间。 人间诸国都在过春节,不少国家在上元节会展示花灯,也有放烟花的习俗,虹玉一时兴起说要去繁华的都城赏烟花,宸煌就选了这片大陆上最繁盛的国家,两人施法装作凡人潜入。 在这国家的京城有座大桥,桥上人车熙攘,能看到大河映着水畔的花灯火光,景致梦幻,虹玉和宸煌也在顺着人潮来到桥上观景,他瞄到桥下某个卖点心的摊位,兴奋道:「宸煌,我想去买花糕。你等我?」 「好,我等你。」宸煌站在桥上目送青年开心跑开的身影,馀光瞄到一个小男孩凑过来,男孩提着一篮鲜花问:「郎君,要不要买花送心上人啊?」 宸煌问:「怎么卖?」 男孩拿了一个紫色兰花和其他花草编织的小花环说:「像这样的花环我就只做了一个,收你九十九文钱。」 路过的热心百姓无意间听到男孩报价,立刻停下来指责道:「小弟弟,你这是在讹人啊?看这位郎君是外地客,就想来骗钱是不是?」 小男孩仍一脸微笑望着宸煌,无视旁人的目光和议论,把花环又递过去了些:「很划算的。九十九文钱。」 有一瞬间,宸煌看见男孩好像也有双紫色眼眸,那有些神秘的笑容让他想起了某个藏于混沌中的古神,于是他浅笑答应:「好。」 男孩收到一张银票,他摇头说:「我只收九十九文钱,不能多收。」说完他又给了宸煌一颗石头说:「找你的。祝你不久的将来愿梦成真。」 围观的几个路人只觉得他们双方都有毛病,窃窃私语几句就散了。 宸煌看着手里的石头,凝神一观发觉是连神界都罕有的某种宝石原矿,再一看那男孩已经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虹玉也付钱买好点心,摊子上的小女孩送他一个精緻的小兔子灯笼,他惊喜道:「买花糕还送灯笼啊?」 女孩微笑说:「因为你是好客人啊。祝郎君的愿梦终将结果。」 「嗯?」虹玉有些疑惑的笑了下,低头看了眼灯笼,再仔细拿着点心走回桥上。他回到宸煌身边笑说:「瞧,我刚才买点心,还送灯笼,好不好看?」 「很好看。」宸煌牵起他一手,又替他拿点心说:「找个地方坐着慢慢吃,一会儿听说这里的皇宫会放烟花。」 「咦,那……我们去高一点的地方?」虹玉笑着指了某座高楼的屋顶。 宸煌顺着虹玉来时路回看一眼,方才的点心摊早就消失不见。他道:「方才卖花糕的摊子不见了。」 「收得这么快?」虹玉随口回应,讲完也觉得有些奇妙,和宸煌讲起方才买点心的经过,而后了然一笑:「该不会你跟我想到同一个傢伙?」 宸煌稍微挑眉:「可能是月牘吧。」 「肯定是吧。」虹玉笑了笑。 宸煌莞尔,和虹玉坐在高处等待烟花施放,他将方才买的花环套到虹玉的腕上说:「应该是他特地来看望我们,还特地做了这个送你。」 「真漂亮。」虹玉欣喜道:「有机会的话再当面谢谢他。」 「会有机会再见的。」宸煌说完,被虹玉餵了一口香甜的点心。 「我也这么觉得,你不是也算神仙了嘛?我再努力努力,也能和你一样,我们在一起,天长地久都不分开了。」虹玉说着又开始害羞,别开脸望着漆黑夜空说:「嗯,对,永远不分开了。就像月牘和白矢那样。不管经歷几世,在多少个世界活过、死过,若世间只有无常是恆久不变的,那我就变得越来越爱你,我们一起创造永恆。」 虹玉从前就是这么想的,终于有机会讲给宸煌听,讲完又害羞得不得了,心中激情澎湃。不过他说完半晌却迟迟没等来宸煌回应,他们待的高楼又离灯火煌煌的街市稍远,夜色里瞧不清楚宸煌的模样,他正想以神识观察对方反应,就被宸煌握牢了手。 「虹玉……」宸煌一手轻抚青年的细颈,大掌扣在其后脑,稍微瞇起俊秀的长眸注视青年。 「嗯?」虹玉鼻端轻哼了声。 「我爱你。」宸煌啟唇倾吐,同时夜空轰然炸开团团簇簇的烟花,他在虹玉唇上落下轻吻。 儘管有烟花打扰,虹玉仍是听清楚宸煌讲了什么,只是太过惊喜而难以置信,他拉着宸煌的手追问:「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讲一遍?」 宸煌拿起虹玉手里剩下的糕点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虹玉眉眼俱笑盯着他,心想脸皮薄的可不只有自己啊。 「罢了,看烟花吧。」虹玉一派瀟洒的仰望天空,再低头看着已然空荡荡的纸包说:「啊,你把我点心都吃光了。还我。」说着他往宸煌颊边亲啄一口。 宸煌眼尾斜睞他,稍微倾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下回再告诉你我说了什么。」 「下回?」 「对。下回,修炼时……」 虹玉听着宸煌压低嗓音的耳语,整张脸越来越烫热,又一片烟花炸开,银亮的烟花照亮他晕红的清俊小脸。他收回前言,宸煌不是脸皮薄,没这回事! 「愿此无尽愿梦,终能结果。」宸煌望着满天火树银花说完,转头对虹玉浅笑:「月牘是这样讲的。这一切美好得像梦,但这并非是梦。」 「一直都不是梦啊。」虹玉摸摸他的脸笑回:「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世人都说把握当下,但是支撑我们一路走来的,是过往的回忆,还有将来的希望。这些,全都再真实不过。」 「虹玉。」宸煌扬起一抹优雅的笑,神色温煦而深情,紫眸像是融着夜色,映着烟火和眼前青年美好的模样。 「今晚过后就回去,回去修炼。」虹玉带着笑意说道,脸看起来有些红,不晓得是烟花照亮的,又或是因为这满腔情意。 短暂灿烂的烟花之上是无数繁星,在看不清、探不尽的虚空中闪烁光亮,那之中有眾生的浮想杂念,因情念而生的无限思慕,在漫长岁月里衍生出星兽,星兽们映照出来的一切恍如梦境,却又会在久远的某天生成一颗星、一个世界,和无数机缘邂逅。 烟花施放结束,一切逐渐沉寂。虹玉和宸煌在这样的星夜下凝眸相望,过往如梦,但他们情真意切,此心不渝。他们抿着淡笑,因为心中知道彼此的愿梦已然开花结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