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罪 GL》 序章 我在彻骨的疼痛和一片模糊泪光中听见了她的怒吼。 她……终究还是认出我了。 来不及思考该开心还是难过,意识已模糊。 我原该还她一个微笑的,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最后一次见面。 * 甫下车,暑热的阳光迫不及待撒上肩头,催促着我快步走进前方那座庞然阴鬱的建筑物里。 在办公区换上制服,依例签到。 [早安,学姐。] 对值班前辈打了声招呼,我尝试表现得轻松点,毕竟从事这样的工作已经够让人鬱闷了。 像是嘲笑我不切实际的悠间,学姐微微一笑: [妹子,小唐的妈妈病了,请一周假。人手不太够,她的职务你顶着先。]说着随手扔出一副钥匙。 [咦?可是……] 看清钥匙上的号码,我确实是愣住了:[87874不是就要处刑了吗?] [是啊,只分给你一个,姐姐我可够照顾你了!就当多副碗筷做功德吧!] 学姐把巡房表往台上一拍,没有同情的笑容里莫名有些轻蔑的味道:[多端碗饭,又不是叫你去说睡前故事,去吧去吧!] [谢谢姐。] 我拿了东西没有再多说话。 小唐手上的人犯多了去,偏偏分给我这么一个临刑犯。真他娘的。 [87874,换房了。] 拉开斑驳銹重的铁门,金属摩擦特有的声音刺耳地在昏旧长廊里回盪。 即使日光灯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长年盘据的沉沉死气也无法驱逐一丝半毫。 我尽可能像其他人一样,在上班的时候冷着一张脸。 毕竟关在这里的人个个穷凶恶极,待在这个无得救赎的囚笼,没有人会认为这些人有资格得到一点点怜悯。 连名字也不配有,还能奢望谁来和顏悦色的讨好? 我看着最里边那阴暗的角落,87874像一团黑雾蜷缩着,低着头看不清容顏。 听见我刻意大声的宣布,她咧开嘴"嘿"地一声轻笑如恶鬼般阴惻,那嘲讽的态度令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对于这位87874我并不陌生,正确一点来说,她的事蹟早在入监第一天就成了所有警卫茶馀饭后的热门话题。 [一早就火气这么大,敢情长官昨晚跟男朋友吵架啦?] 捻息手里的菸蒂,87874以一种难以理解的从容姿态缓缓站起身,离开阴暗的墙角。揶揄我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临刑的犯人。 [你竟然在牢房里抽菸!] [别这么严格嘛...反正我明天就要死啦,还是说……] 她像隻猫一样像我走来,愉悦的神情一如既往嬉皮笑脸,高出我半个头的气势隐约压迫着甚么:[长官你想多送我几天禁闭也是可以哦?] 森冷的寒意自尾脊窜上,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躲开她抚向我脸庞的手。 毫无悔意到泯灭人性的地步,这也是法官从重量刑,判她死刑的其中一项重大原因。 虽然对于她的案件不很熟悉,但我完全能明白,为甚么同事们寧可多带一些犯人也不愿意收她。 不似其他人多少会带个佛经照片甚么的,我疑惑看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双手:[你要就这样过去?] 她挑衅地扬起眉,不置可否。 第二章 - 女孩 有一个台湾女孩,叫做许静。 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拜访了香港。 当时接待她的人,是她相差十岁的姐姐的至交好友,名叫沉璐。 只一眼,沉璐再也没有忘记这个靦腆温柔的孩子。 若说许静是一个顏色,那么她一定是这世间最纯净的雪白; 若说许静是一种植物,那么她一定是最朴素柔软的忘忧草; 许静的单纯可爱就像一片白云,那样轻柔而自在,至少在沉璐的心里是这样认定的。 那孩子初次在姐姐许凉的催促下打了招呼:[aun...tie.] 当时完全陌生的两人竟然颇有共识的对这称呼彆扭不已。 [……同你姐姐一起喊我璐姐得啦。] 完全是一种反应,沉璐不喜欢她称自己为阿姨。 那除了彆扭之外的情绪,她却在很久以后才了解。 * 在之后的每个半年,或是沉璐访台,或是许静赴港探姐,无论是公务或私假,她们总会抽几天空一起吃饭聊聊天,偶尔夹上姐姐许凉。 即使每回都约定下次见面是明年,然而必定又会因为种种“意外”而缩短再次的等待。 沉璐会带姐妹俩嚐遍珍饈美味,许静会邀沉璐一起暗访各处世外桃源; 沉璐总会悄悄为女孩准备可爱的衣衫饰品,而许静永远都是泛红着脸颊报以甜甜的微笑。 [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许静总是问着她。 面对女孩的问题,沉璐永远都有说不完的理由。 你是你姐姐的妹妹呀、你也对我很好的嘛、…… 所以…… [我不疼你怎么可以呢?] * 在沉璐看来许静是那样爱笑又得体的女孩,懂事得令人怜爱。 除去商场上才得以培养的霸气果断,许静的个性像极了她的姐姐。 不似港女般悍辣,许静和姐姐善于倾听的温柔本性极为相似。 笑起来更有着台湾女孩独有的活泼及不做作的甜腻,一双微弯的圆润大眼偶尔会直视着沉璐,但那里头饱含的太多情绪却总是让她无法承受。 像是两潭幽深湖水,教人情不自禁的慌神失措。 许静的年纪这么小,她却又如此聪慧成熟。 沉璐知道两个人的瞳孔对上就是一种坦然,渴望被看见自己的内心,也会想知道对方的情绪。 许静好似读得懂,又好似不了解。 沉璐是多么害怕被看透的一个人,她喜欢和许静互不探究的默契,时间到了就见面,见过面了就道别,近乎冷淡的亲密反而更让她感觉安全而热烈。 沉璐想许静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是否太聪明,她俩甚么都不曾多说。 她不知道许静平常做甚么工、学校如何,许静也不过问她的生意。 两人从来只问对方工作累不累?日子开心不开心? 有时享受温馨的沉默,但更多时候话题总是绕着姐姐许凉转。 一直到许凉突然的消失。 许凉在香港的投资失败了,连带拖垮原本的生意,欠下大笔债务。 连知会一声都没有,就带着许静远避他乡,彻底地离开沉璐的世界。 * 有那么一段时间,沉璐感觉自己缺了一角,她的人、她的生活、甚至是书桌上写好的信、或是每一段她想说的话。 除去许静那再也打不通的电话,其实甚么都没有变,却又好像甚么都变了。 许静走得那样乾脆,没有一丝不捨。 沉璐是知道的。 她们就是平淡如水的泛泛之交。 第三章 - 茉莉 某天,沉璐应邀赴台洽商。 看着手机屏幕显示面谈地点充满不屑,对于这些噁心的人她已经习惯得很。 来到当地一处酒家,装潢得极尽富丽堂皇,听领路的人说,是颇负盛名的大店,可沉璐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样外在光鲜、内里破败的地方她看得多了。 那个男人真是放肆,沉璐是个甚么角色,来到这种风流场所同她谈case,难以为这样就能令她感到难为情吗? 长官我跟你说,那天真的太荒谬、太可笑了。 * [沉小姐,欢迎来到台湾! 不好意思啊,你今天第一天来我却没甚么时间能好好招待,不过请放心,今天的准备一定能让你玩得开心。] 桌上摆满各式奢华料理,女人们围绕着坐满了一桌。 一边抚摸着坐在腿上那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站起身来好好说话,简直无礼到了极点。 沉璐不知道为甚么自己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罕见好脾气的坐了下来。 忽视包厢内菸酒臭味夹杂廉价香水那可怕的味道,甚至她谈笑风生,和男人相谈甚欢。 好似那天的一切反应都是命中註定、所有结局的决定权都不在她。 [坐吧,先用餐。 沉小姐我跟你说,我为你请来了这里最受欢迎的红牌。 嘿嘿......没甚么特别的,只是聊聊天也很好!] 儘管心中对那张猥褻的面孔很是瞧不起,但沉璐还是努力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不多说话。 以男人的层级,或许认为这是顶级的待客之道也不一定。 忽然门被敲响,侍者推门而入。 [抱歉打扰,茉莉小姐来了。] 侍者恭谨的鞠了躬,便将身后的女子推入包厢。 随着一阵沁香入鼻,淡化了空气中令人作噁的气味,一抹粉色身影闪入,习惯使然,沉璐不禁细细品味起那舒服的气味。 茉莉一出现,男人更加开心了。 [茉莉!来来来,坐在沉小姐旁边。 你今天要替我好好招待贵客。] 茉莉应了声,缓缓走到沉璐面前。 那软糯的声音穿过沉璐的耳道,瞬间清新了这灯红酒绿的吵杂,沉璐才愿意抬起头正眼审视这位"红牌小姐"。 一席粉色雪纺叠纱小礼服没有一点风尘气息,雪白的藕臂和长腿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分诱人,乌顺的长发没有染烫,垂散至腰际,齐眉瀏海,淡妆雪肤,优雅可爱。 她的气质瞬间安定了沉璐烦躁的情绪。 证实了所谓『六宫粉黛无顏色』,对男人来说,相形之下其他女人无疑都是庸脂俗粉。 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轮廓为何如此熟悉,那女子竟然转身就走。 方才她看向沉璐的眼神中,竟有那么一丝……惊恐? 见她如此,沉璐和所有人一般愕然,男人更是急得叫出声。 [哎呀、茉莉你去哪里?茉莉!] 沉璐忙扬起手示意男人不必介意,随后即拿出合约开始进行今日的正题。 * 席间沉璐藉口接电话离开了包厢,里边那污浊的空气着实让她吃不消,更别提那男人抱着女人谈生意的恶趣味。 漫步在走廊上走着,正想起方才那古怪的茉莉小姐,冷不防一声叫骂伴随着玻璃的碎裂声,一团粉色自一旁的房间衝出,和沉璐撞了个满怀。 沉璐本能将怀中人扶稳,沁香再度窜入鼻尖,这女子正是方才那茉莉。 沉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关心脱口而出,她竟然说了广东话:[喂,没事吧?] 茉莉闻声一愣,旋即把头压得更低。 [没事,唔该(谢谢)。] 语毕,两人都发觉了甚么似的浑身一抖,茉莉推开沉璐转身就要走。 沉璐却拉住女孩的手臂不肯放开。 茉莉抖得好厉害,不敢回过头来,只是一直挣扎,沉璐实在说不出话,只是不肯让她就这么离开。 茉莉拍不开沉璐的手,她好着急...... 最后无奈蹲下了身子,哀凄的哭声压抑着回盪在两人之间。 这时一个彪形大汉也跟了过来,神色极其凶恶,对着茉莉大声地斥骂,茉莉一面哭一面回答。 那是沉璐听不懂的闽南语。 那彪形大汉听完露出了讥讽的神色,不知他说些甚么,竟激得茉莉动了怒。 茉莉猛的站起身,说话的音量也渐渐大了,沉璐从来不知道这女孩发起怒竟然也如此令人畏惧。 两人争执中,引来工作人员的注意。 最后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向三人走来,低笑着像是调侃,又走近茉莉身边,状似怜爱的轻抚她的头慰问着。 沉璐立时放开了茉莉的手。 茉莉见男人出现,旋即拉着男人垂眉低喃,颊边还掛着两行泪,那模样好不委屈,夹杂些许控诉的声音。 男人专心地听着,一双刀眉渐锁。 不一会男人搂紧茉莉在她耳边轻声安抚,随后走到那大汉面前,这时那大汉的脸色已然死灰。 男人出手极快,不一会大汉已经倒地不起。 至此,沉璐甚么都看懂了。 她没再多看一眼茉莉,独自走回包厢里。 回到位置上,沉璐对着男人露出了微笑。 [derek,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第四章 - 不可以 站在酒店房门前,茉莉比对了手中房卡跟门板上的房号后,熟练地刷开门锁进入房间。 房里有人等着她。 茉莉不知第几次转身,那样慌张的,沉璐这次没有再追,却顺利停下了她的脚步。 [真的这么害怕见到我吗?]她问。 沉璐放下手中的红酒杯,慢悠悠的站起身,心疼看着那个如风中残叶般脆弱颤抖的身躯,声音里满是沉痛: [阿静,你瘦了。] 原来沉璐透过derek的名义约了茉莉来到酒店的房间,不为别的,就是想要确认心底的疑惑。 许静跌坐在地上的模样那么无助,待沉璐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早已将许静紧紧抱在怀里,任由那女孩的哭声一遍遍撕痛她的心,她变得好瘦。 纤细的骨架是那样脆弱,不需任何言语沉璐也明白,她过得并不好。 她们就这样双双哭泣着跪坐在地毯上,直到许静逐渐冷静下来。 好久之后...... [......我要走了。] 哭得撕哑的声音,许静抽了下鼻子抹了泪,轻轻推开沉璐,还没有来得及起身便又让人紧紧抓在手里。 许静惊愕对上沉璐的怒顏:[你想要走去哪里?] [哪里都别想去。今晚你的时间属于我。]沉璐气急败坏的模样让许静今晚第一次笑了出来。 她像抓小狗那样把许静扔上床铺,扠着腰凶狠挡住通道不让她离开。 沉璐想,如果许静再逃,她或许不会有勇气去追。 [我付了钱的!]好似为了说服她般,她又说。 所有的东西都安静了,只有心跳强烈的跳动。 [这样啊......]许静若有所思地答道。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所以我今天要陪的人,是你囉?] 她故意叫了她的名字:[璐姐。] 朦胧低语教人跌入如梦似幻的情网中无法自拔。 * 又是那种眼神看着她,沉璐不自在的撇过脸去,这一刻她突然后悔得窘迫起来。 [......对不起。]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沉璐从没有看过这样的许静。 她就坐在床上,慢慢伸出手勾下沉璐的颈子,幽邃的眼睛好似要将灵魂望进她的眼中,轻声细语让沉璐忘了闪躲。 她说:[你不必道歉。] 许静的唇好软、软得让人心碎,她的吻好甜、甜得让人心醉。 许静的头发上沾染了淡淡的烟味,她的眼睛里还有泪。 阿静……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许凉又在哪里? 沉璐好想问却又不敢问。 没有推开,又或者是推不开。 在许静的诱哄下,沉璐任她一件件解去自己的衣衫,半梦半醒间,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一整夜,她在许静的温柔里迷乱窒息,让女孩吞噬自己的理智,蚕食自己的身子。 她喘息着掉泪、她心痛着愉悦、她挣扎着不断喊着那个名字...... 阿静、阿静...... 多么荒唐。 一把年纪了,却像个未经人事的孩子般受人玩弄。 对象还是那个许静。 那青草白云一般的许静,她的许静。 那晚她都说了甚么话去拒绝? 她说你是你姐姐的妹妹,我不能....... 她说我不会跟你一起、我大你太多了......不可以...她苍白地说着。 这样太奇怪了......我叫你来为的不是这个...... 沉璐究竟说了甚么,连她自己也记不得,她只知道隔天醒来,而许静早不知走了多久。 除了身上残留的许静的味道,甚么也没留下。 差一点沉璐就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第五章 - 归来 沉璐几乎是茫然无措的逃回了香港。 日子也还是这样过,只是午夜梦回总不免想起那一个晚上。 那温柔依旧的许静、那甜蜜诱人的许静还有……那凄凉破碎的许静。 沉璐开始痛恨起彼此的不了解,曾经她以为最安全的相处模式,让她对许静的困境无从插手。 日復一日,沉璐既没有去寻找许静,也没有刻意淡忘,她被动等着时间的长河再次将许静带回她身边。 虽然不知道要过多久,但她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 那是一个吹着徐徐凉风的夜晚,沉璐带着商货来到在黑街的酒馆。 那天很难得、由于金钱的数目太大,对方老闆决定亲自交易,而沉璐理所当然也出面以表重视。 交易完成后两方相谈甚欢,饭局已经要结束了,这时候沉璐听见门边好似有人,于是藉口上洗手间出去了。 那个人跑得不慢,沉璐追到酒馆外的暗巷里才把人抓住。 她没有给对方大喊的机会,从后方迅速摀住那人的嘴,发丝细滑的触感才让她发现这是个女人。 她把刀子放在女人的脖子前,凶狠地警告对方不要挣扎。 女人没有多做反抗,连声音都没有,与其说是安份,沉璐更相信她只是吓呆了。 沉璐没有费心观察她,因为客户还在,把女人转交给跟来的手下之后,她很快地回到酒馆里。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沉璐也希望自己的脸没有曝光,毕竟巷子里太暗了,连路都看不清楚。 幸好有抓到,是一般市民就没关係,如果是警察或是帮派份子,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沉璐在这个行业里打滚久了,有自己的做事方法,比如:交易跟抓人的时候最好不要亲自动手。 不过既然对方都已经偷看了,她也不必小心翼翼。 * 一回到公司,沉璐又一头栽进工作,企图用无边无际的忙碌麻痺自己,她以为这样就可以稍稍从对许静的担忧思念里解放。 已经过了多久? 三年?两年?还是两年半? 许静依旧无声无息,沉璐几乎要按压不住自己疯狂想要把台湾香港掀开的衝动,她烦躁、她绝望,她好想念那个透明脆弱的女孩。 沉璐终于病了。 她患着高烧,深深陷落在床里,沉浸在病痛里哭泣。 迷茫之中她竟然已经记不得许静的面容,璐姐…璐姐……她听见许静在叫她。 她真的听见了。 但每每睁开眼睛,站在床边的始终都是那些不知所措的下属,回报那天被抓住的女人的状况。 问不出来、没有来歷、没有目的。既然只是普通的市民,或者没甚么关係的小嘍罗 [那就清掉啊,留着做甚么?] 没错,沉璐真的是这样说的,她一向是这样。 下属也很听话的去了,把女人随身的背包放在沉璐的床边,方便她检查。 沉璐拿着背包,不知道怎么睡着的,然后她闻到了…… 那天酒店里的茉莉香味。 沉璐感觉奇怪,她睁开眼开始翻搜那女人的背包,那背包很简单,里面就一小罐香水,一本笔记,一叠大钞和一双高跟鞋。 沉璐甚么都没多翻,她的头突然不疼了,发了疯一样的往外狂奔,她记得抓来的人都关在哪里。 但她知道,或许为时已晚。 那双高跟鞋,那香水…… 沉璐啊沉璐,你为甚么不亲自看看这个女人? 不是她……千万不要 等了这样久,这一刻沉璐却真心祈求来到这里的这个人,不要是许静。 当她愤怒的推开囚室,看见下属茫然的脸色,看见还在冒烟的枪口,看见血泊里的…… 沉璐疯了,她衝过去抱起许静的身子,看见她被血红沾染的半边脸颊,一道深刻的疤痕划痛了沉璐的心。 许静闭上双眼的一瞬间,眼泪滴下来了。 永远永远的烫伤了沉璐。 第六章 - 最后 [然后呢?] 我看着87874,像个孩子一样压抑着腹中莫名蒸腾的情绪。 她的声音很低,说话的节奏很慢,每一个音阶都轻缓而明确的敲击着我的神经。 每说一段,便停顿一阵,或点菸、或看一看窗外的天色,促使我释放更多好奇: [然后呢?] 然后呢? 87874一反白天的讥讽刺辣,她被月光照亮的脸庞柔和而温暖,时不时给我一个微笑。 我几乎可以透过她感受到那股深切无悔的宠溺,和痛楚。 她把菸灰弹了弹,低笑了几声: [没有然后,沉璐拿枪射杀了那个下属,逼迫其他人报警指控自己灭口。 她故意在法庭上否认犯行,一面又让其他人一直拿出证据。 在审判的时候,她嬉皮笑脸,惹恼了法官,由于是现行犯,又有教唆杀人罪,她当然被判了死刑。 作为曾经最令人害怕的黑街头头,报纸可是连续报了好几天的头条呢,嘿......]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87874没有看我,她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背靠着墙的身影忽然有些单薄,满地都是菸蒂,虽然那都是我要扫的,我却没有一丝不满。 好冷。 日光灯熄了,窗外的天渐渐亮起来,斑驳的墙不再压迫得人心慌,几声鸟鸣和蝙蝠的声音盘旋在一起,同事走了进来,带着文件和外面送进来的东西。 某种程度来说,那些都是遗物。 不管是过去或是未来。 我接过东西朝87874看了看,她没有转过来,那是一个染了血的背包,一套黑色女式西装,和条纹针织上衣。 很轻易,最后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缓步走到牢房门口,打开了铁栅,忽略刺耳依旧的摩擦声响,开口有些艰涩: [签名吧。] 她倒是爽快地笑了,拿笔挥下曾经被剥夺的权利。 字如其人,锋芒毕露,不难想像眼前的女子曾经如何叱吒风云。 我把东西搁在床边,快步走了出去递交文件,留一点时间给她准备。 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了。 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像昨晚与我相处了整晚的人。 这个人明天不会再多呼吸一口气,我将不会再看见她一眼。 背包被放置在一旁。 她反覆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整个人空洞得像是提早行刑。 87874又像一团黑雾般浓密阴冷,站在窗下的墙边,她努力向窗外伸出颤抖的手,那样苍白纤瘦。 儘管她没有落一滴泪,我却清楚听见她嚎啕大哭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没有打扰她。整个房间的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 我看着87874,忽然一阵排山倒海的痛感淹没了胸腔,好像我才是被宣判死刑的那个人。 好一会儿,她顺着墙壁缓缓的蹲了下来,掌心轻抚着墙。 [长官......] 她的声音很虚弱,就像个将死之人般带着哀求:[这本日记,送给你。] 我沉默接过她手中的笔记本,看着她如断线木偶般坠落,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 风扇没有转动,室内热得躁人。 [87874,时间到了。] 门外的同事刻意大声的宣布唤醒了我。 我目送她走出牢房,同事经过我身边时,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揶揄: [再怎么兇恶的人,到死不也还是这样吗?] ......是啊。 我独自留下收拾房间,将背包带回办公室里,学姐皱起眉头:[你做甚么?] [没甚么。] 我换下衣服,把钥匙还给她,有些困倦:[床边故事挺不错的。] [对了,帮我签下班,谢谢。] * 明亮的蓝天灿阳刺得人眼疼,阳光、健康、自由这些词汇对那栋建筑物里的人而言,果然很遥远。 热。 彷彿多晒一秒都要着火,我迫不及待发动汽车直奔回家。 用清凉的水流洗去一整夜的阴冷压抑,冲一杯咖啡来缓和有些抽疼的脑神经,经过镜子前我不经意的瞥了一眼。 然后轻蔑的笑了笑。 一个苍白的女人,套着白色的便衣,白色瓷杯里的咖啡氤氳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乾净吗? 白? 雪白? 是灰白? 还是死白? 然后我的视线落在被随意搁置的背包上,墨绿色的布包,底部沾染的血跡已然乾褐。 一个声音在腹中不住衝撞,打开它、打开它…… 我在装冷静给谁看呢?家里没有别人。 我又在装同情给谁看呢?我就是听了个故事。 捧起背包我坐上沙发,一边拉开拉鍊我想着沉璐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毫不在意的翻开它。 不错,一本笔记本,一小罐香水,一双粉色高跟鞋,一大叠钞票。 飞来横财,是这样说的吗? 我把钱丢在茶几上,鬼使神差地将鼻子凑近背包轻嗅了一口,香气很淡,茉莉闻起来是玫瑰香混着淡淡的白麝香。 我带着质疑的心情翻开了笔记本,87874失了光彩的脸庞在第一页为我述说了曾经的风华绝代。 娟秀的字跡在一旁深情款款: "献给阳光下的明媚容顏 此生唯你许静" 番外 - 上 与其说这是本日记,不如称它做手扎更适合些,零碎的字句像一幅老旧泛黄的拼图,即使拼好了也破碎不堪。 我随意翻阅着,起始的第一天只有短短两行: xx.xx.xxxx 你睡了吗? 我已经走了,晚安。 《间》 大量的空白有几处摺皱,像是被水浸泡过又乾了。 我草草往后翻了翻,后面的日期并不连贯。 彷彿是一种“专属”。 里头是每隔两三天就浮现的思念,字里行间的情感隔着时空淹没了我的呼吸。 或一小段,或两三行,压抑着平淡的汹涌热烈,我忽然明白起来。 我翻开封底想看最后一篇,却惊奇地发现那是另一个开始。 xx.xx.xxxx 今天是第一次拜访香港 认识了漂亮自信丰采迷人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璐姐 值得纪念 所以用你送我的本子来写下我们的初次见面 谢谢你,璐姐。 xx.xx.xxxx 华丽的夜景是否就代表着香港,就像你? 白天里的素静忙碌是否只是偽装? 黑夜的灿烂蒙上禁忌的面纱,令人着迷,为之疯狂。 璐姐教我说广东话 但学来学去,我的口音都没她漂亮 璐姐笑说我说起话来软得像团麻糬 也可以是种标志,以后她一听就认得是我,真坏 xx.xx.xxxx 今天上太平山顶去看风景 璐姐一路牵着我的手,凉姐姐说过她很怕热, 但璐姐好像觉得这样很自然 璐姐的手好大 我问她休息这么多天不上班好吗 她却跟我说她不像凉姐姐那样勤快 工作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xx.xx.xxxx 今天坐地铁到迪士尼玩 香港甚么都八达通 我第一次有用到信用卡的感觉啊 果然是八达通 迪士尼真的好梦幻晚上的烟火绚烂 我跟璐姐一起玩旋转木马,双人马车莫名很浪漫哩! 明天就要回家了约定了明年再见 虽然只是认识短短几天却好捨不得 我会很想念你的,璐姐 《间》 我翻了翻纸页,每连续几天就空白一张纸,贴了许多票根或是风景明信片,应该是区隔每一次的见面。 和封面的笔调全然不同,这时的两人显然刚认识,欢快的气氛让我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 xx.xx.xxxx 今天一回到家竟然看到璐姐捧着蛋糕等我 我好开心! 她说知道我生日她马上就飞过来了 谢谢凉姐姐给我安排的惊喜 我真的好爱她 可是等等璐姐睡哪里好呢? 明天一早要给她送机又好捨不得 璐姐送我一条手鍊好可爱啊 可是太长了还是下次去玩再戴吧 xx.xx.xxxx 今天开始放暑假所以我又来香港了 虽然很热但是为了凉姐姐没有关係的 我越来越喜欢香港了 璐姐带我去吃好好吃的甜品 凉姐姐偷偷告诉她我讨厌草莓 所以她故意给我点了草莓冰淇淋 嘿嘿没有人知道 所有草莓製品里面我偏偏喜欢草莓冰淇淋 而且 璐姐说她最喜欢草莓所以我也要努力喜欢它。 xx.xx.xxxx 今天去了旺角,热闹的地方。 璐姐开车带我们去饮茶yam-tsa 凉姐姐说肠粉好吃璐姐说萝卜糕好吃 所以我出卖了姐姐哈哈 每天都期待见面 昨晚做了奇怪的梦,为甚么呢? xx.xx.xxxx 今天凉姐姐忙所以璐姐来给我送机 我在洗手间听到了她在电话里跟人吵架 不知道凉姐姐做的生意跟璐姐是不是一样的? 虽然璐姐在外面不一样 但我还是很喜欢对我这么好的她 璐姐给了我一个可爱的手袋 在她眼里我好像很适合粉红色 但我得把那个蕾丝提把好好改造一下 xx.xx.xxxx 今天璐姐突然来台湾了 她累得睡在我的床上 夜里抱着我,让人感觉安心.. 璐姐好高肩膀宽宽的 我在她怀里像个小孩 我突然觉得不喜欢这样...... xx.xx.xxxx 我们一起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 璐姐做了好吃的饭菜 温馨。 好可怕,昨天我又做了梦 xx.xx.xxxx 你留下了信 匆匆离去,明年再见 我不会问的。 今天有奇怪的人找上门 问了璐姐的名字,我没有说。 xx.xx.xxxx 又来到香港寒风刮进心里 想起你的笑脸我便甚么都不害怕。 今天在星光大道看灯光秀 她用大衣把我抱在怀中 我忍不住看着她 忍不住贪恋着她的温柔... xx.xx.xxxx 璐姐,你为甚么对我这样好? 别让我深陷 夜里的梦境你来与我紧紧相拥 似梦似空 我明白这是说不出口的罪孽。 xx.xx.xxxx 凉姐姐说这两天要跟我一起回台湾 让人高兴的好消息 她好像知道璐姐的生意 很担心的样子... 你在我面前总是那么欢乐, 为甚么从来不对我说心事呢? 好想陪你一起面对。 到这里前半部算是结束了,数数,大约三年的时间,两人半年见一次面。 我挑了挑眉,脑海中破碎的架构逐渐清晰,原来自头至尾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浅啜一口咖啡,企图让温热的感觉抚平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激动。 番外 - 下 我直接翻过中间的空白页来到最后一篇日记: 毁了脸,污了身的我 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在你面前 刚到香港 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她 让我在暗处守护你一回吧.. * 没有日期,我不可察觉的顿了几口气,才又往前几页看去。 xx.xx.xxxx 我终于得以离开这地方 为了你 破张脸算得了甚么呢 xx.xx.xxxx 你怎么忍心让我以这种姿态见你 连被你触碰都感觉如此令人羞惭 而你又为甚么不推开呢? 别怨我做了一回小偷 我只是再也无顏面对你。 《间》 不觉深深皱起了眉头,指尖颤抖着翻到前面几页,女人临刑前惨白的脸色再次映入脑中…… xx.xx.xxxx 那些人又来了 这次带着凉姐姐之前签下的东西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xx.xx.xxxx 其实我多么希望你能在这里 凉姐姐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护你。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我偷走了你对凉姐姐的爱。 公司倒了,我不怕 凉姐姐离开了,我不怕。 最怕的是我看见她泪水里无悔的抱残守缺 而带走那份圆满的人,是我。 她全心把你託付给我 公司救不回来却还是把最后一笔钱留给了我们 她就这样放心的离开了 我不相信这不是最残忍的惩罚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如果是你 沉璐。 * 驀地,一滴水打上笔记本,模糊了页尾的落款,我伸手去接才发现,不知何时泪爬了满颊。 手机响起,急躁的电音划破过于满溢的情绪,我接起电话,小唐愉悦的声音自那头传来: [妹子啊,昨天辛苦你了,那87874的脾气我清楚,希望你没受她太多刁难,改天让我好好请你……] 一阵风吹开笔记本,纸页翻飞啪啪作响,一帧照片无声飘落在脚尖,灼烧了我的目光。 两个美丽的身影互相依偎 如阳光照耀着白云,青草围绕着花朵,如无声黑夜拥抱皎洁的月光。 [……沉璐。] [蛤?]小唐被我风马牛不相及的回话堵得一愣。 嘴巴张了又闭,胸口窜起莫名奇妙的坚持:[她的名字叫做沉璐。] 这种工作,果然虚偽无聊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掛断电话,窗外的天空还是明亮得刺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