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朋友》 (01) 炎热的午后,最痛快的莫过于能一头栽进冰凉的水池里,享受那只有游泳校队才有的特权,不但不用睡午觉,还能泡在水里躲避酷暑。 但是,现在虽然如愿地在水里了,却非厄本原来想像的那样美好。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谁来救救我?她还只是个小学生,生命就要结束了吗? 厄本的手脚慌乱地挥动着,儘管身为游泳校队,可是抽筋的脚不听使唤,空有一身泳技,仍然无法让她自救。她抬头望向水面,蔚蓝的天空就在那里,却呼吸不到任何空气。胸口里的空气被恐惧挤得一丝丝地消逝,而对人性的失望,也让她的求生意志一滴滴地流失。 她还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的脚与某人的脚在游泳池畔的交会,以及落水前那抹看好戏的目光。 人类果然才是这世界上最野蛮的生物。她在心底这么想着。 因为绝望,她不再做任何努力。于是,她放任思绪遨游。 人死后要多久才会浮上水面呢?厄本在脑海里搜索着曾经看过的书,试图从中找出答案。 只要别喝下太多水,或许可以在还没泡烂之前就浮上去。这是她所能找到的答案。 如果没有了我,她就能拿到第一名吗?厄本忍不住又想起那令人讨厌的事,还很不合时宜地回忆着这次西区运动会对手名单上的人物。答案是,就连她自己也拿不到第一名,更何况是那个在校内就输给她的人。 突然,胸口像快爆开般,她猛然张开嘴巴,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身体像吸了水的海绵,开始往下坠。 她抬起头,上方多了道阴影,挡去了一部份的光线。 是小徽来救我吗?不。不可能。她这时候应该在教室里午睡。而且,小徽是短发,那个人是长发,就像美人鱼一样。 那个人抓住她的手,她感觉到自己的脚似乎又回归自己的控制。她终于浮上水面,又能大口地呼吸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集合。」教练火爆的声音从池畔传来。 厄本左右张望着。所有人都在上面列队。那刚才救她的人呢? 她握着扶手,缓缓地踏上阶梯,往另一边走去。 「喂。你走去哪里?快过来集合。」教练气急败坏地喊着。 她仍然头也不回地走向更衣室。心底的那股厌恶感,让她急于想离开那里。 走出淋浴间,厄本抬头就看到一个女孩,有种熟悉感。那女孩带着微笑看她,甩了甩脑后的长发。倏地她想到了,「是你。是你救了我。」 「你终于想起来了。」那女孩双手向后,拢齐了长发,将它束成马尾。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我的名字?你决定吧。」女孩无所谓地说。 厄本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我们在游泳池里认识的,不如就叫你小池。」 「好啊。」女孩爽朗地答应了。 她们在更衣室里聊了起来。厄本第一次觉得聊天这么有趣,不管她说什么,小池总是能把话题接下去,然后她再延续下去。她并不擅长与人交谈,任何的话题到了她口中,马上就会冷掉,但这还算轻微的。她最大的致命伤就是容易得罪人。 今天发生的事情,起因就是厄本的口快。 一个月前的校内选拔赛。她不过就是批评了那个人的姿势,既浪费力气又拖慢了速度,然后又遥遥领先了那个自信满满的人,取得了校队资格,便种下了被人仇视的因子。就算以前是学校第一名又怎样,难道姿势不对不能说吗? 儘管她一再地提醒自己,要放慢说话的速度,可有时候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鐘声响起,那代表午休时间结束。厄本望向门外,她知道等一下游泳校队的学生就会进来,「我该走了。」 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她转头一看,那女孩又不见了。一股失落感在她心中升起。 厄本一走进教室,马上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本。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常月徽的座子就在后门附近,所以厄本一走进门口,就被她拦截下来。 「不要叫我小本。」厄本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 「为什么?」常月徽用力地拍了下厄本的背,让她往前踉蹌了几步。「你的名字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想出来的。」 厄本皱着眉,趴在桌上呻吟着,「你好粗鲁。」 每次和常月徽在一起,厄本总免不了被打趴。她们是从幼稚园开始的同学,住得也很近,所以从小就形影不离。而厄本名字的由来,起因于学期开始,在英语班时,老师要他们想自己的英文名字。 常月徽捧着本英文名字大全,跪坐在椅子上,「欸。我找到一个名字好适合你。」 「什么名字?」厄本趴在桌上,一脸倦容地说。 「urban。」 「讲中文啦。」厄本因为前一晚看书看到忘了时间,现在正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特别没耐心。 「那明明是英文名字……。」常月徽略带委屈地嘟噥着,不过,她还是努力地讲出音译,「厄本。」 「为什么我要叫这名字?」厄本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常月徽拍着厄本的肩膀,指着前面的一个男生,「喂。你觉得那个男的笨不笨?」 厄本抬起头,瞇着眼睛,循着常月徽的手指望去。她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慢一点再回答。可是,她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对那男生有利的形容辞,只好顺从自己的意志说,「呃……笨。」 「那个呢?」常月徽又指了另一个男生。 「呃……笨。」厄本再次回答。 常月徽打了个响指,「看吧。你註定就该叫这名字。连说人笨都要这么迂回。」 「你问我你笨不笨。」厄本拍着常月徽的肩膀说。 「我笨不笨?」常月徽依言做了。 「笨。」厄本迅速地回答。然后,又迅速地被打趴了。 放学的时候,常月徽转头对坐隔壁的厄本说,「你今天别去校队练习了,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好啊。」厄本爽快地回答。 「咦?」常月徽没想到厄本会答应,她本来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没期望厄本会答应,「你们今天休息吗?」 「我退出校队了。」厄本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常月徽大吃一惊。虽然当初厄本加入校队,完全是她的主意,厄本自己并不是很积极。但是,厄本并不是那种会半途而废的人。 「反正也拿不到金牌,再训练也没用。浪费力气而已。」厄本背着书包站起来。 看到厄本那意兴阑珊的模样,常月徽也不好再问下去。「可是……等一下我妈要来接我,晚上要去我外婆家吃饭。」 「噢。」厄本无所谓地应了声,逕直走出了教室。 独自走出校门口,转进一条巷子,厄本又看到那女孩。她高兴地走过去,「小池。」 「你来了。」小池依然是那一脸和煦的微笑。 小池和厄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们一路愉快地聊着。 「为什么小徽并不是真的想去逛街,又开口邀我去呢?」厄本刚才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还是有种被愚弄的不快感。 「也许,她只是被你冷落了,故意想藉这个话题来向你撒娇。」小池回答。 厄本想起来了。自从她加入校队之后,小徽就变成自己一个人午睡,自己一个人回家。她明知道厄本放学后要集训,却还是会问厄本要不要一起去书店,要不要一起去买鸡排,如果厄本说不能去,她便会撅着嘴巴,然后露出失落的表情。 「原来如此。」厄本露出释怀的笑容。 厄本在小池的陪伴下走到家门口时,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俞书玓。」 被常月徽喊久了,差点忘了自己的本名。转身看到母亲正从车子里出来,她乖巧地走过去,「妈。」 「你刚才在做什么?」母亲拎起厄本背上的书包。 「我跟朋友聊天走回来的。」厄本正想向母亲介绍小池,却又不见那女孩的踪影。 「什么朋友?」母亲拿出钥匙打开铸铁大门。 厄本摇了摇头说,「下次再介绍给你认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母亲坐在鞋柜上,脱下高跟鞋,「我回来换衣服,等一下还要回医院。今天很忙。」 「噢。」厄本落寞地说。身为医生的母亲,因为工作的关係,经常不在家。厄本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可是,有哪个国小五年级的小孩会习惯没有母亲的陪伴呢? 「吃饱饭把功课写一写。小学生晚上不要太晚睡。」母亲拿了张百元钞票放在餐桌上。 母亲回来了,又走了。厄本从柜子里拿出泡麵,倒进滚烫的开水,拿本书压在上面。 电话响起,听着电话的报号语音,厄本有点不想接,但她还是接了。 「书玓,爸爸今天要加班,跟妈妈说一声。」当律师的父亲每次在这时间打电话回家,有八成是为了要加班,另外两成则是临时要出差。 厄本说句知道了,便将电话掛断。有哪个国小五年级的小孩会喜欢当这种电话秘书呢?就连要转告,都找不到该转告的对象。 她走到餐桌前,打开盖子。原本觉得很香的味道,此刻却让人厌恶至极。 「不想吃泡麵啊?不如我们叫外送披萨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池坐在客厅的白色沙发上。 「你怎么进来的?」厄本手上的筷子被吓得掉到地上。 小池俏皮地笑了下,「我有超能力。任何地方,只要我想去,我就能去。」 「哇。这种超能力真好。我也好想拥有这种能力,这样我就可以环游世界了。」厄本羡慕地说。 厄本照着小池的提议,拿出她存在铁盒子里头的钱,母亲给她的饭钱久而久之累积了不少。叫了外送披萨,和小池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边吃着披萨,一边转着地球仪,谈论着世界上最想去的国家。 (02) 一觉醒来,小池又不见了,厄本的心里不免有些惆悵。那女孩为何总能来无影去无踪?难道她真的有超能力? 「俞书玓,你怎么把客厅弄得这么乱?你一个人吃了一整盒披萨?」刚回家的母亲站在茶几前看着披萨空盒说。 像这样被无意间遗忘的夜晚,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母亲以为父亲会回家,但很不巧的父亲又临时要工作而无法回家,她就成了那个被遗留在家里的人。 厄本坐在沙发上,环顾室内的狼籍,她们昨晚真是玩得太开心了。这是她第一个独自在家还能感觉自在的夜晚。她看着属于小池的杯子,里头还装着满满的可乐,像从来没喝过一样。不过,她好像真的吃了太多的披萨,肚子有点胀痛。 「肚子痛了吧?」母亲身上还穿着外套,有医院的气味。 她靠在母亲怀里,吃下母亲递来的药片。 「好一点了吗?」母亲拍拍厄本的头,看到厄本点头,露出慈爱的笑容。 她的父母亲不是没有责任感,只是太忙了。这些厄本都能理解,所以她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她也不快乐。 「咦?为什么有两个杯子?有朋友来?」 「嗯。跟朋友一起吃披萨。」厄本离开母亲的怀抱。 「是小徽吗?」母亲说着她所知道的女儿唯一的朋友。 厄本摇摇头。 「交新朋友了?那很好啊。」母亲笑着搂搂厄本。 是啊。何止很好,简直是好得不得了。厄本笑着跑上楼,再不赶快换衣服,上学会迟到的。 一到学校,就看到站在训导处外面的常月徽,厄本狐疑地站在穿堂,盯着常月徽看。常月徽抬起头看到厄本,摆了摆手要她离开。 被罚站还要被围观,这可不是普通的丢脸。常月徽的心里百般的彆扭着。 直到第一节下课,厄本才有机会和常月徽说上话,「怎么被罚站了?」 「没什么。」常月徽低头翻着书包,佯装在找课本。 「小徽,听说你昨天打了二班的那个游泳冠军。」坐在她们前面的阿雄突然回过头说。 「什么游泳冠军?她是我们家小本的手下败将。」常月徽一股怒气就这样流洩出来。 「你跑去打她?」厄本把常月徽拉到外面走廊说话。 常月徽将上半身掛在栏杆上,两隻手在空中晃着,漫不经心地说,「谁叫她要欺负你?」 厄本看着常月徽,心里有一丝感动。从小到大,每次她被欺负了,常月徽总是会去帮她出头。 「你……你居然什么都不说。你是我的人,能欺负你的只有我,知道吗?」常月徽粗鲁地拽着厄本的衣领说。 这句话,常月徽从幼稚园起就这么说了。厄本笑着拨开常月徽的手,「知道了。不过,因为昨天的事,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感动之馀,厄本将昨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可是,他们说你是自己上来的,没有别人啊。」常月徽直觉地发现矛盾之处。 「可能他们在集合列队,所以没注意到。」厄本回答。 从那天起,常月徽和厄本的话题里多了一个人,小池。但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她问了别班的同学,没有人认识这样的女孩。可是,因为厄本的心情明显地变得开朗,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人冷冷淡淡的。久而久之,常月徽只好接受了厄本各种版本的说辞,相信小池只是一个害羞的女孩,所以她才无缘和这女孩见面。 在厄本的家里,母亲也开始在家里到处看到厄本这位新朋友的痕跡,包括客厅里的茶杯、房间里刚打完枕头战的残局,还有厄本在房间里说话的声音。 「俞书玓,你在跟谁说话?」母亲推开厄本房间的门,又是只有女儿一个人。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我……。」厄本立刻闭上嘴,转头看着四周。果不其然,小池又跑掉了。她始终不明白,小池怎么可以跑得那么快,还躲得那么好。 因为厄本自言自语的情况发生太多次了,让母亲起了警觉,她带着厄本到医院做诊断。 在医院里,医生问了厄本一些问题,其中包括她在家里和学校的状况,她有哪些好朋友,最后当然问到了她和谁聊天。刚开始,厄本有些防备地不肯说实话,但医生对她动之以情,说母亲很担心她,所以她一定要配合医生说实话,这样医生才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才会知道怎样帮助她。 于是,她说了小池的事,但没说出在游泳池落水的事,要是被当律师的父亲知道那件事,一定会把事情闹大。她讨厌那种被捲入风波的感觉。 问完之后,医生将厄本留在诊间里,自己则走到外头与厄本的父母交谈。 「一般来说,七岁以下的小孩有幻想朋友是正常的,那是一种自我训练的方式,可以加强小孩的社交沟通能力及想像力。」医生说。 「可是,书玓已经超过七岁了。」母亲难掩焦急的心情说。 「你不要紧张。有些想像力比较丰富的人,会让他的幻想朋友陪着他成长比较久的时间。又或者,书玓的心理上有某部份出现缺失,所以她创造出一个伙伴,这是一种自我修补的机制。我会再和她聊聊,只要能确定她分得出现实和想像之间的不同,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听完医生的说明,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你不要急,就先让医生去和书玓谈,把问题界定清楚。」 「没错。这段时间,不要给小朋友太多压力,让她保持轻松的心情。今天先到这里,下个礼拜再过来。」 那天,厄本意外地度过了快乐的一天,在父母亲的陪伴之下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父亲和母亲还一起到她卧室里,坐在她的床沿,看着她入睡。这样的美好,让她捨不得入睡,父母离开房间之后,她睁开眼睛,还想再回味这一天的幸福。 「看样子,你不再需要我了。」小池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就坐在书桌前。 「小池。」厄本兴奋地坐起身,「我今天好高兴。」 「我知道。」 厄本掀开被子,坐在床边,「他们说,你是我想像出来的。」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最真实的谎言是来自于自己。你看了那么多的书,有足够的知识判断。」小池指着书架上一本心理学丛书说。 「对不起。我没有想赶你走的意思。」厄本低着头说。 「不用觉得抱歉,我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既然现在你得到满足了,那我也该退场了。下礼拜记得跟医生说,我只是你的幻想朋友,你只是因为太寂寞了,而这一切就像扮家家酒一样。」 用不着抬头看,厄本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小池的笑容。「我寧可说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这样讲会惹来更多麻烦的,你知道的。再见。」 房间里恢復寂静。小池消失了。 后来,她照着小池的建议,告诉医生这一切都是她想像出来的。医生诊断之后,告诉厄本的父母,这是小孩子成长过程中正常的现象。厄本的父母刚开始还很注意地分配彼此工作的时间,确定每天至少有一个人会陪着厄本在家,但时间久了,厄本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独自吃晚餐,独自上床睡觉。日子又回归平淡,厄本依然只有常月徽一个朋友。 从那一夜起,小池再也没有出现。每当厄本怀念起那个和她心灵相通的朋友时,她就会拿出那本心理学丛书看着封面,却再也没翻开过那本书。厄本知道,她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小池了。 升上国一那年,厄本和常月徽的同班记录中断了。厄本在班上成了书呆子的代表人物,因为不擅于与人交谈,她只能埋首在书本里。与其费心去和那些难以沟通的同学交往,她更乐意和书本上的文字打交道。她手上的书越来越厚,鼻樑上眼镜的镜片也随着变厚。 一个週末的午后,常月徽把厄本从市立图书馆里拖出来,拉着她走向隔壁的建筑物,「我们去游泳。」 「我没带泳衣。」厄本手上的书仍然摊开着,任由常月徽在后头推着她。 常月徽塞了个背包在厄本怀里,「帮你带来了。」 因为酷暑,公共游泳池里挤满了人,不少家长带着小孩来戏水消暑。 为了穿过人群,常月徽走在前头,而厄本仅能勉强跟在后头。 坐在高处的救生员吹起哨子,「嘿。那里的爸爸,请把您的小朋友手里的塑胶鸭收起来。这里是游泳池,不是你们家的浴缸。」 被警告的父亲尷尬地要从小孩手里拿来玩具,小孩挣扎着不想给。常月徽侧身闪过这对争执的父子。双方僵持之下,小孩的手一松,黄色小鸭掉到地上。随后而至的厄本不幸地一脚踩在鸭子身上,溼滑的地面,鸭子滑走了,厄本掉进池子里。 熟悉的恐惧感浮上心头,厄本的身体变得僵硬。她仰着头,视线穿过水面看见蓝色的天空。她伸长着手,一股念头浮上心头,「小池……救我。」 (03) 隐约间,厄本彷彿又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让厄本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笑着。当她的手再度被紧握住时,双眼安心地闔上,任由那人将她拉上水面。 睁开眼睛时,刺眼的阳光让厄本不由得瞇起眼睛,眼前所见的只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安全的气息使厄本轻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小池。」 听到厄本能说话了,常月徽扶起厄本虚弱的身体,「小本,你没事吧?」 「小池。」厄本朝着那转身离去的影子伸出手,却被常月徽握住。 「小池?你是说那个后来转学的小池?」常月徽循着厄本的视线望去,「你认错人了。那个人看起来应该是高中生,不可能是小池。」 常月徽记得这个名字,虽然,只是曇花一现,但她印象深刻的这个名字的主人,曾经给她的好朋友带来一段快乐的时光。厄本从小就不与人亲近,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厄本那么热烈地述说着一个人和她之间的一切,让她听了几乎都要嫉妒,从来没有人能比她更亲近厄本的生活。 可是,这个名字很快地消失在她们之间,根据厄本的说法,是小池转学了。小池转学之后,厄本又恢復到以前的模样,甚至变本加厉。她不但不和同学来往,还把自己埋进书堆里,埋得更深。 而因为常月徽的话,厄本陷入沉默。 我认错人了吗?你不会再出现了吗?我好想你,小池。 落水的阴影在厄本的心中一直挥之不去,晚上经常恶梦连连。掉进水里之后,不知怎么地,手脚变得无法动弹,身体像铅块一般地往下沉,这是恶梦里最可怕的部份。但真正令厄本沮丧的,是耳边响起的那声再见。不带一丝责怪,却让她内疚莫名。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书桌前,书架上那本心理学丛书赫然出现在眼前。她取下那本书,拉出椅子坐下,翻到多重人格与精神分裂的那一章。 还记得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厄本曾经想过,如果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存在那么多的人格,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寂寞的人。姑且不论精神疾病之类的现实问题,她打从心里的羡慕这种人。 她仔细地读着精神分裂症的病徵,反覆地验证着自己的心理状态。不管是小池出现那年的时候,或是现在,她除了这年纪该有的多愁善感之外,并没有超乎正常的低落沮丧及其他的负面情绪,也没有注意力涣散或健忘之类的情形。 小池究竟是她的想像,或者只是一场梦呢?厄本叹了口气,闔上书本,随手往后一拋。 「以前你可不会这样乱扔书。」 房间里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厄本的背后传来,她吓了一大跳地站起身,椅子往后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池?」厄本没有回头望的勇气,深怕这又是另一次的错觉。 「幸好你还记得我,要不我真是会伤心死了。」小池调侃的语气,让厄本有股陌生感。印象中的小池,是温柔而谦逊的,总是和气地对待自己。 她鼓起勇气转身。小池和印象中一样,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和煦的笑容仍然温暖着厄本的心。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眼眸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嘴角带着一丝淘气的意味。 「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吗?」小池眨了眨眼睛,「你长大了,我也要长大啊。以前的你,想要的是一个跟你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姐妹,能瞭解你,能听你说话。现在的你,想要的是一个有趣的伙伴,能陪伴你,能为你的生活带来乐趣。对吧?」 厄本傻愣愣地点着头。 「不用觉得惊讶。我是你的幻想朋友,当然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池走到厄本面前。 「小池。」厄本倏地往前跨一步,激动地伸手想抱住小池,却什么也没抱到。 声音又出现在房间另一侧,「哟。太热情了吧。时间不早了,该睡囉。我可不想重逢的第一天,就害你迟到。」 厄本发现小池已经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她拍了拍枕头,拉开被子的一角,要厄本过去。厄本柔顺地走过去,躺到床上拉好被子。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厄本转头看着小池侧脸的轮廓。 小池翻身直视着厄本,温柔地说,「你知道的,这决定权一直都在你的手里。」 「我不会当你是幻想的朋友,你是真实的,你是我的守护天使。不要再让我做恶梦,好吗?」厄本低声说。 在厄本缓缓闭上眼睛之后,耳边传来小池那让人安心的声音,「忘了那些恶梦吧。它们不会再回来了。」 闹鐘的声音在床头柜上响起,厄本皱着眉头,伸手拍下开关。突然,她睁开眼睛,猛然坐起身,「小池。」 她记得自己好像梦到小池了,小池答应她会把恶梦赶走,然后,她真的安稳地睡了一夜,没再做恶梦。她缓缓转头望向床的另一侧。果然是空的。厄本失落地垂下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恶梦却是从她醒后才开始,小池依然没有回来。 「在找我吗?」 厄本兴奋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小池带着开朗的笑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那本心理学丛书就摆在她的手边。 「别傻笑了,快换衣服,要迟到了。」小池摆出无奈的表情,「明明很聪明的一个小孩,怎么看起来就一整个天然呆呢?」 厄本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胡……胡说。」 转头看到闹鐘上的时间,果真是不容许她再和小池玩闹了。她跳下床,打开衣柜的门,从门上的镜子看到笑得一脸盎然的小池,她有些难为情地转身,「你……能不能把头转过去?你这样一直看我,我没办法换衣服。」 小池翻了翻白眼,照着厄本说的转过身去看着窗外。 厄本迅速地换上制服,揹起掛在椅背上的书包,「我去上学囉。」 「嗯。慢走。」小池站在书桌前挥着手。 厄本走到楼下,抬起头,看到小池在窗边朝她挥手着。她灿烂地绽开笑容。 「呿。知道你牙齿白了啦。不用这样一直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常月徽朝厄本的头用力地拍了下。 「你什么时候来的?」厄本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嚎着。 「就在你傻笑的时候。真是可怜,看书看太多都傻了。」常月徽没好气地拉起厄本,拔腿就跑,「快迟到了,还不快点跑。」 上课上到一半,厄本突然觉得隔壁的空位多了个人,她微侧着头,看到小池正咧着嘴对她笑着,还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让她不致于喊出声。 「你怎么来了?」厄本走到楼梯口前的栏杆处才开口说话,这里经过的人不多,而且通常都是来去匆匆,不会在这里逗留,更不会注意到她。 小池背靠着栏杆,双手往后放在栏杆上,「来陪你啊。」 迎着微风,厄本开心地笑着。如果可以,她真想高与地大叫。 她说着这两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像和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聊天一样。她急着要小池快点融入自己的生活,她要小池知道,自从她离开之后,自己就变得不快乐。还有,她那挥之不散的负罪感,她不该让小池消失的。 「你怎么在这里自言自语?」不速之客常月徽走到厄本与小池中间。 厄本看到站在常月徽身后的小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还将食指竖在双唇之上,提醒着她。 「没有啊。」厄本不熟练地撒谎着。 「还说没有?」常月徽老大不客气地用力拍了下厄本的背,「远远地就看到你站在这里,嘴里唸唸有辞着。」 「我在背课文啦。」厄本一边咳着一边说。儘管被从小打到大,早该习惯这种暴力的,但好朋友的力气也是随着年龄增长而与日俱增,她这单薄的身体当然无法承受。 常月徽挑挑眉没再说话。 早上看到厄本的笑容时,常月徽隐约觉得有些突兀。昨天还一副要死不活模样的人,今天竟变成阳光开朗的少年。如果不是捡到钱了,就应该是谈恋爱了。但她知道,这两件事理论上是无法影响厄本的心情半分的。 虽然有些担心好朋友,可是,看到厄本脸上的笑意时,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能让厄本心情好的事情不多,甚至该说几乎没有。站在好朋友的立场,只要她高兴,自己也许应该默默支持,不该有太多的干涉。 (04) 大学放榜的那一天,厄本发现自己和常月徽的缘份可谓是山高水长,有如宿命般地,两人又进了同一所学校。 因为两家家长都不放心这第一遭离家唸书的两个小孩,便为她们在学校附近租了间两房一厅的屋子,让她们好互相照应。 但开学没多久,常月徽已经快受不了这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你给我适可而止喔。不过就是拐个弯就到的地方,你也能迷路?」常月徽暴跳如雷地对厄本咆哮着,惹得经过的学生频频对她行注目礼。 「对不起。」厄本小心地赔不是,一边偷空瞪着站在一旁纳凉的小池。 她没想到这座落在市中心的校园,也能有绿草如茵和树木高耸参天的景緻,一时太开心就多看了几眼,而轻信了小池的承诺。她早该唾弃小池的带路能力,可总受不了其他诱惑,而把认路的工作交给了小池,下场便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迷路。 「噢。我真是命苦,交友不慎。」常月徽敲打着厄本的头,「我的行情都被你破坏了,本来还想着上大学能交个男朋友的。刚才对你这么一吼,身价又不知道掉了多少。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就等着养我一辈子吧。」 厄本一边躲着常月徽的拳头,一边在心里暗骂着小池。「你不要再打我了,再打下去,你的身价会像跌停板的股价,接着就是直接下市了。」 「呼。」常月徽挺直身体,拨拨弄乱的头发,「说的也是。今天暂且饶了你,我们回去吧。我快饿死了。你去给我买午餐,我在家里等你。」 常月徽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她转身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厄本,叹了口气,「算了。如果我不想饿死,我应该自己去买。要是让你一个人去,我可能饿到四肢无力还得出来找人。」 小池靠在厄本身后说,「她那么可怜,你就撒个娇,安慰下她吧。」 「不要。那不是我的风格。」厄本低声说。 「还在那里自言自语做什么?」肚子饿的常月徽虽然没力气打人,火气却也不小,「你这毛病也该改改吧?哪有人一大早就在房间里头嘀嘀咕咕的?」 「我不是在嘀咕,我是在跟小池说话。」厄本脱口而出之后,懊恼地看着小池,后者却是低头扶额,背景里尽是无奈的黑线阴影。 儘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在几乎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面前,有些事情是很难隐瞒的。 「一大早就在skype?有没有感情这么好啊?」常月徽翻了翻白眼。虽说早知道这两个人感情很好,但没想到会好成这样。 记得当初,久违的名字又重新出自厄本口中时,常月徽是有些错愕,但因为小池的出现,让厄本的个性变得开朗,她也感同身受地觉得开心。只是,厄本明明说小池人在国外,相隔两地的两人感觉却像朝夕相伴,这点让常月徽很难理解。 更奇怪的是,小池一出现,厄本就像有人突然一口气还了她几百万似的,对週遭的人开始会搭理,不再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态度。高中三年里,厄本的朋友比过去十年加起来的还多,这让常月徽对她刮目相看,也更好奇小池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厄本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厄本追上常月徽,在小池的催促之下,她主动挽起常月徽的手,以甜腻的语调说,「我们一起去买吧。可以顺便教我认路啊。」 「我已经放弃教你认路了,要能教会你,我家的小黄狗都能自己去便利商店帮我爸买报纸了。你就去当一辈子的路痴好了。」常月徽佯怒地甩开厄本的手,一边摇着头一边碎唸,「明明小时候没这毛病,怎么长大反而退步了?」 厄本不屈不挠地又黏上常月徽,「小徽,别生气嘛。有可能是因为地磁转向,才会让我方向感混乱。」 「地磁转向?你哪来这么多怪念头啊?明明唸的是法学院,既不是商学院也不是理学院,一下子跌停板,一下子地磁转向的。」常月徽因为太饿了,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便将厄本推到前面,双手掛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拖着自己走。 「都是小池跟我说的。」厄本任劳任怨地揹着像大行李般的常月徽走。 「你们到底一天聊几小时啊?要不是我和你住同一间房子,我会以为你跟她整天黏在一起。」常月徽突然往厄本的后脑勺啪地拍了一巴掌,「你要去哪里?右转啦。」 被呼了一巴掌的厄本伸手揉着头,逆来顺受地调转身体,往常月徽说的方向走。 「小徽在吃醋囉。」小池走在厄本前头,双手放在脑后,面向着她倒退着走路。 厄本瞪了小池一眼,自己却还是嘴快地说,「你吃醋啊?」 仍犹自作痛的后脑再度受到一次重击。常月徽无奈的声音在厄本耳边回盪着,「你能不能省点力,少作点白日梦,多走几步路?我快饿死了。」 好不容易,走到校门口,却发现那里挤了一团人,似乎正簇拥着某人前进着。 「我们学校有明星偶像艺人吗?」常月徽靠在厄本肩上无力地说。 「那是贾思柏,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高我们一届。」厄本外表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但实际上她却是允文允武,凭藉着身高优势,高中时经常被选上班级代表去比赛。她踩着稳健的步伐,避开那群人,走上红砖人行道。 「我以为你只对书有兴趣,对人没兴趣的。」常月徽休息够了,也觉得厄本走得太慢,便推开厄本的身体,和她并肩走着。 「这也算是资讯的一种,再说,是班上同学讨论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不小心就记下来了。我没那么八卦。」厄本解释道。 「毕业后,你一定要去考情报局。你这种人才,不去报效国家,绝对是个浪费。」 厄本正要说话,巷子里一辆急驶的机车冒了出来,她眼明手快地拉住常月徽,让机车先过去。机车骑士在离巷口不远处停下来,回头望了两人一眼,确定她们没事,才又往前驶去。 「看在他那么帅的份上,就原谅他骑车不看路囉。」常月徽站在原地目送机车远去。 「那个人是女的。」厄本双手抱胸,冷冷地说。 常月徽惊讶地回头看着厄本,「她戴着全罩式安全帽,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的,弯着腰也看不出胸部。这样你都能看得出她是女的?」 「从骨架还是看得出来的。」厄本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下,确定不会再有冒失鬼衝出来,才牵着常月徽过马路。 走没几步路,常月徽忽然停下脚步。听见小池喊了声快低头,厄本反射性动作地蹲下身,躲过了常月徽的巴掌攻势。 「又怎么了?」厄本拨开常月徽横在空中的手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家要往巷子里去,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又不是大禹,玩什么过家门而不入?」 厄本嘟噥着,「你自己还不是发完花痴就忘了路该怎么走?」 「啪。」 脑门上果然又挨了一记锅贴。 路边某人蹲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抱着肚子狂笑。厄本哀怨地看着那笑得乐不可支的小池。我们明明是好朋友,为什么一个一天到晚的打人,另一个则是永远幸灾乐祸着? 像厄本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孩,本应被隐没在这偌大的校园里,可是,金子的光芒是难以掩盖的。厄本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沉稳的胶框眼镜,从不离手的书本,成了她的註册商标。寡言的个性,并不影响她平易近人的形象,反倒增添了几分神祕的气质。 「这是这个礼拜的第几封告白信了?」看着粉蓝色的信封从厄本的背包里滑出来,常月徽忍不住开口问。 「不知道。」厄本端起碗,优雅地挟起一口饭。 「看来,我得加紧努力才行。」常月徽抢在厄本之前,挟走最大块的排骨,咬下一口后,还不忘示威地瞄了厄本一眼。 「努力什么?」厄本投诉似地瞧了小池一眼,想起那人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只好自认倒楣地挟起另一块排骨放进碗里。 「交男朋友啊。」常月徽吞下排骨之后说,「这么多人跟你告白,有没有看得上眼的啊?」 「没有。」厄本淡淡地回答。 常月徽激动地把碗重重地放在餐桌上,「全都看不上眼?你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还是脚底下?」 厄本没有回答,只是按照着某种节奏,一口一口地吃着饭菜。 「真不知道你这闷葫芦哪里好了?在我们学校,你的人气都快直逼贾思柏了。这么多人跟你告白,还有男有女,而你竟然连一个都看不上?你也真奇怪,不喜欢人家,还收信收得那么勤快?」 厄本轻轻地放下空碗,抽出纸巾轻拭嘴角,「小池说,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践踏别人的一番心意。所以,告白信必须要收,而且,要等回家才能丢。」 「小池的话对你而言就像圣旨一样。」常月徽习惯性地挖苦厄本,「不过,她说的没错。幸好有她在,要不然你一定又要得罪一堆人了。」 厄本的视线移往客厅的沙发上,小池正坐在那里趴在椅背上,对厄本邀功似地笑着。 是啊。幸好有小池,她的人生才能得到那么多的点缀。厄本心满意足地对小池笑了下。 (05) 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厄本一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彷彿有小虫子在附近飞来飞去,又像是人们正窃窃私语着。她捧着本书,斜倚在书架旁,努力地想挥散那魔音传脑般的干扰。但那声音似乎不达目的不肯罢休,持续地骚扰着厄本。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孩站在书架前,望着上方,一脸为难。 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那细微的杂音忽然消失,图书馆里一片寂静。心情大好的她走到女孩身旁,举起手放在某本书上,转头看着那女孩。女孩兴奋地点点头,看着厄本将那本书拿下来,开心地接过书后便离开。 等那女孩走远之后,厄本压低了声音,用近乎气声的方式说,「虽然说人是要往上爬,但也要衡量一下自己的身高吧?为什么要执着于拿不到的书呢?」 「你不用出声,我也能听到你的话。在图书馆里头,这样不是很方便吗?」小池盘腿坐在书架间的走道,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我不习惯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发出声音。」厄本坐到小池身旁,佯作低头看书,懊恼地发现那细碎的杂音又回来了。 「你只是想让我变得更加真实,对吧?」小池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厄本想承认却又不甘愿。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厄本警觉地闭上嘴巴,背上随即被某硬物顶了一下。她回头看到常月徽站在她身后,刚才顶她的应该是这人的膝盖吧。用脚踢太轻浮,弯腰拍肩膀又太累人,折衷之后便是微微屈膝,用膝盖顶人代替出声喊人。 在常月徽的示意之下,厄本将书本放回架上,跟着她走出图书馆。 「小徽,你真厉害,不管我窝在图书馆的哪个角落,你都能找到我。」厄本举起手遮去刺眼的阳光。 常月徽翻了个白眼,「走进图书馆,只要发现哪个角落聚了一群人,就知道你在哪里了。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 厄本狐疑地看了小池一眼,小池的回应只是耸耸肩。 「你今天是不是又帮人拿书了?」常月徽坐在图书馆外的阶梯上,靠在石柱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看到厄本的手还遮着阳光,将她整个人拉着坐下,顺便连手也一併拉下了。 「又?」厄本扁了扁嘴,瞇着眼睛将头转向常月徽避开阳光,「为什么这样问?」 「说你呆还不承认,连这都不知道。整间学校都在传,图书馆里有个女孩,长发放下时是祝英台,把长发束起来则能当梁山伯,宜男宜女,具有模糊性别的中性美,和贾思柏那种明显的帅气截然不同。」常月徽看着厄本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所以,据说很多女孩会跑到图书馆里面,站在你附近的书架,只要望着上面架子的某本书,你便会很善良地帮她们把书拿下来。而男孩们没办法利用这种身高优势,只好躲在附近偷看。」 「是吗?」厄本还在回忆自己是不是很常帮人拿书,又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是茱丽叶和罗密欧?而是祝英台和梁山伯。」 「不准你崇洋媚外,给我爱用国货。」常月徽终于受不了厄本的迟顿,大手一挥,拍在厄本的脑门上,「你妈生给你一七一公分的身高,不是让你在图书馆里头当机械手臂的。」 「不然要我做什么?」厄本揉着头,不明所以地问。 「去打篮球、打排球,或者……游泳都好啊。」常月徽觉得好朋友这样埋首书堆的生活实在太不健康了,从上大学后,便持续频繁地对厄本洗脑。只是,她也知道厄本国小五年级遇上那件事之后,就开始厌恶运动竞赛。高中时,如果不是因为唸的是女校,班上同学一整群女的,七嘴八舌的用口水淹都能淹死厄本,才使她勉为其难地参加比赛。 听到常月徽的老生常谈,不需小池提醒,她已能很熟练地靠在常月徽肩上撒娇地说,「高中三年,我没有一场比赛缺席过,这辈子的运动量在那时候已经消耗完了。现在就让我休息吧。」 常月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扶着厄本的头,想把她推开,没想到耍赖耍得正起劲的傢伙变本加厉地搂着她的脖子,一颗头在她的颈窝上鑽啊鑽的。 当自己是电鑽的厄本看到小池坐在下面的阶梯,对她竖起双手的大姆指,表扬她的卖力。而在小池身后的下方,经过的一个男孩也吸引了厄本的注意。那男孩似乎有些忿恨不平地看了她和常月徽一眼,又匆匆地离开,从他的口袋里却掉出了一封信。 她松开手,跑下阶梯,拾起那封信,上头署明的收信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她笑嘻嘻地跑回去,伸直了手,献宝似地将信封递到常月徽面前。 不明就里的常月徽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到上面赫然出现的是自己的名字,一把抓过信封,想也不想地拆开信封,摊开信纸,梦幻的粉红色在她的脸颊上蔓延开来。 「告白信,对吧?」看那表情不难猜到信里写的内容,厄本一派轻松地问着。 常月徽露出既兴奋又扼腕的表情,让厄本看得一头雾水。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话才刚说完,厄本的脖子就被常月徽掐住,「还敢问我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有人来向我告白,就被你给搞砸了。」 因为头部被前后剧烈的摇晃着,厄本为了不咬到舌头,只能口齿不清地说,「我怎么搞砸了?喜欢人家,就去答应他啊。」 「你这个笨蛋。这封告白信是捡来的,并不是从他手中拿来的,这让我怎么去答应?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打退堂鼓了。」如果不是顾忌着这里是校园,常月徽很想把厄本压在地上用十字锁喉洩恨,「都是你,没事光天化日的抱着我撒娇做什么?」 「我们都是女的,有什么关係?」厄本现在只能模糊地发出声音。 常月徽还没回答,就听见旁边走过两个女孩的对话。 「你看,她们的感情很好吧?玩得那么开心,一点都不忌讳别人的眼光。」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囉?难怪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告白成功,原来厄本喜欢的是她。」 脖子上的压力消失,厄本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硬生生地趴倒在地上。她勉强抬起头,看着常月徽逆光的轮廓,艳阳高照的天气,她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你现在知道有什么关係了吧?现在只要是个人,不论性别,都在你的猎杀范围内,就连我都不能倖免。」常月徽冷冽的语气让厄本吓得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团纸掉落在厄本眼前,回盪在她耳边的是常月徽离去的脚步声。 坐在房间里的厄本,手上的纸团不停地被拋上又落下。 「小徽为什么那么生气?真的是生气我妨碍了她被告白的机会吗?」 小池和厄本并肩坐在床垫边的地毯上,「也许并不是因为没被告白而生气。」 「可是,她那么生气。」厄本撇了撇嘴,「而且,如果这件事对她而言那么重要,为什么还把信丢在地上?」 「那表示,可能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重要。」 厄本叹了口气,往后躺在床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连晚餐都不出来和我一起吃。从来没看她那么生气过。」 「你现在想怎么做呢?」 厄本翻过身,摊开那张信纸,「被我搞砸的机会,就由我再製造一个。」 一靠近游泳池,尤其是有分隔水道的游泳池,厄本就忍不住眉头深锁。可是,为了好朋友的幸福,她不得不咬着牙走进体育馆。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她走向游泳校队专用的练习水道,找到了目标人物,毛思诚。 她站在扶手边,等着那男孩从游泳池里上来,不等男孩摘下蛙镜,便把一张皱巴巴的纸凑到他眼前,「这是你写的,没错吧?」 毛思诚脸色不善地看着厄本,「这封信为什么会在你这里?而且,还被揉成这样。你怎么可以擅自拆开别人的信?」 那天看到厄本抱着常月徽的情景,联想到学校里的传闻,顿时失去了告白的勇气,回到宿舍之后,却发现信也不见了。毛思诚原本已经打消了追求常月徽的念头,没想到厄本竟拿着那封告白信来找他。 「你是真心喜欢小徽吗?」厄本没打算回答毛思诚的问题,她只想赶快把事情办妥,赶快离开这个让她不舒服的场地。 「喜欢又怎样?」毛思诚挺起结实的胸膛,虽然有些气弱,却还是看得出诚意。 「给你一个机会。我们比赛游泳,如果你赢了,我就答应让你和小徽交往。」厄本高傲地看着毛思诚,以身高而论,她比毛思诚矮一些,但以气势而言,却胜过毛思诚许多。 「为什么要你给机会?」 「因为……。」厄本停顿了一下,冷笑着说,「你知道我和小徽的关係,不是吗?」 走出体育馆,小池像绕着太阳转的地球似的,在厄本前进的同时绕着她一边转着一边走。「你最后那个冷笑真是经典。」 「这世界上,只有你最瞭解我了。」厄本得意地笑了下,「与其说一堆他不相信的话,还不如一个他深信不疑的暗示更容易说服他。」 「与其把人白白送到他面前,不如激起他的斗志让他主动争取。这样对他们两个都是个台阶。」小池补充道。 「小池,没有你的话,我一定会寂寞到死掉的。」厄本很想抱住小池,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06) 闻讯而来的常月徽跑进体育馆时,正好赶上厄本入水的那一瞬间,许久不见的弧线,可媲美海豚跃入水面的优雅,曾经她以为再也看不到了。高中时,厄本什么比赛都比遍了,但任凭所有人说烂了嘴,厄本唯一坚决不参加的是游泳比赛。 她没想到,厄本再次站上出发台,竟然是为了这个无聊的原因。当厄本的名字与毛思诚同时出现在同学口中时,她知道厄本一定发现了,所以才会採取这种方式。 第一次看到毛思诚,是在一个月前的校际交流赛,他跳水的姿势让她想起厄本。在她的心里,对厄本一直有着愧疚感,如果不是她怂恿厄本去参加校队,就不会遇上那样的事。儘管厄本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那件事给厄本带来了很深的阴影,偶尔在夜深的时候,她隐约能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做恶梦的惊呼声。 五十米的距离,将近半分鐘的时间内,常月徽的目光紧紧地追随厄本的身影,从那长距离潜泳的影子,到轮流伸出水面划动的双臂,像要将这身姿牢牢地记忆在脑中一样。 当厄本走出游泳池时,迎面而来的是常月徽咬着下唇的脸,这危险的表情让她脑内的警鐘噹噹响着。她不该低估校园内传播圈的涟漪效应,她不知道常月徽是在第几圈的时候听到这消息的,要是在最外圈,她有可能听到的是最夸大不实的传闻。 「小徽,你听我说。」厄本抬起还在滴着水的手,一心只想解释。 但当常月徽举起手的时候,心虚的厄本反射性地往后仰,忘了背后就是游泳池,在她即将失去重心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那最令她恐惧的时刻。 「你小心点。」常月徽抓住厄本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体拉来,但厄本却在离她十公分的地方站定。 厄本拒绝投进常月徽的怀里,不只是因为她全身溼漉漉的,更因为站在一旁的还有另一个人。她提醒着常月徽,「你不会想抱我的。」 上次就因为两个人打闹,才让毛思诚误会,厄本可不想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次。 「抱你个头啦。」常月徽用力地拍了下厄本的头,让她的头不由自主地点了好大一下的,「我那么想让你再比赛游泳,你居然把这重要的才能用在这种地方。」 被压在冰凉磁砖地板上暴打的厄本苦笑着对毛思诚伸出手,「恭喜你赢了。你现在还觉得我跟这暴力女在交往吗?」 「恭喜个屁。你再不解释,我就把你吊在跳水台上面。」常月徽完全丧失理智地骑在厄本身上。 厄本握住常月徽的双手,阻止她的拳头再次落下,「你到底听到了什么传言?」 「你不是在比武招亲吗?他赢了就能跟你交往。」常月徽挣脱厄本的手,又拍了下她的头,「那么多人告白,你随便挑一个不就好了,干嘛那么看得起这傢伙?」 「常月徽同学,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毛思诚鼓起勇气开口说。 被喊了名字的常月徽愣了下,拳头悬在空中,表情尷尬地转头看着毛思诚,「呃……我错过了什么吗?」 「我想要交往的人是你,但她说我得先赢过她,才能跟你告白。」毛思诚指着躺在地上说不出话来的厄本说。 常月徽站起身,拉拉皱掉的衣服,轻咳一声,「咳。我不接受掉在地上的告白信,回去重新写一封再亲手交给我。」 毛思诚没有回答的机会,只能目送着常月徽拖着站都站不稳的厄本闪进女子更衣室。 「怎么办?怎么办?」常月徽唸唸有辞着,在更衣间外来回踱步着。 厄本推开门走出来,毛巾盖在头上,水顺着发丝滴在肩上。她拉着常月徽坐到更衣间中间走道的木板长凳上,「这次可不能怪我,都是你太衝动的关係。」 「为什么不能怪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厄本用毛巾搓揉着头发,「你每天都躲在房间里,我哪有机会跟你说?」 常月徽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我不是对你生气,你知道的……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害羞了。」厄本接续着常月徽说不出口的话。 「不是害羞……只是……。」 厄本揽着常月徽的肩膀,温柔地打断她的话,「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s大里最着名的一个景点,就是由一条栈道延伸至湖中的凉亭。厄本坐在凉亭的栏杆上,两脚悬在水面上晃着。 「为什么小徽那么在意有没有男朋友这件事呢?」厄本望着湖面,对坐在身旁的小池说。 「也许她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小池,你最近说话很迂回,一点都不像你。」 「我只是在反应你心里不肯正视的迷惘。」小池缩起双脚,抱着膝盖侧坐在栏杆上。 「她真是个怕寂寞的小孩,早点帮她找个男朋友,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厄本笑着说。 「是吗?那你呢?」 「我?我有你就够了。」厄本说。 就在两人正准备静静享受这午后寧静时光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嗨。」 厄本吓了一跳,猛然转头看见贾思柏那张帅气的脸庞,坐在栏杆上最大的风险就是重心不稳,厄本也理所当然地失去平衡落入水中。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呆若木鸡的贾思柏,站在原地,久久才回过神。她脱掉外套,跨步站上栏杆,跃入湖里。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贾思柏把厄本从水里拉到岸边,躺在草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却始终没听到身旁厄本的反应。她转头看着厄本,只见她双眼紧闭,似乎是昏了过去。她翻身撑着手肘悬在厄本的上方,缓缓低下头,一股风声让她警觉地在离脸颊不远处抓住一隻手。 「你想做什么?」巴掌攻击失利的厄本响起冷冷的声音。 「我只是想救你。」 「不是每个落水的人都需要人工呼吸。」 贾思柏轻笑出声,「我知道。所以,我得先检查你的心跳和呼吸。」 看着贾思柏真诚的双眼,厄本知道她误会贾思柏了。她坐起身,蜷缩着身体,环抱着膝盖,「对不起。」 误会得到冰释,贾思柏却突然跑开,又背着一个大背包回来。她从里头拿出一条大毛巾披在厄本的肩上。从厄本一脸的怀疑,贾思柏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着解释,「本来打算去打网球的,经过凉亭就想餵鱼,才会遇上你。」 「餵鱼是你每天的习惯。」厄本没有推辞地拿起毛巾轻拍着她及腰的长发。 「你知道?」 「这在学校里不是什么祕密。」 「那么,我想你应该有个祕密,能不能跟我说呢?」贾思柏戏謔的笑容,让厄本的心凉颼颼地刮过寒风。 落水前,厄本满脑子想的全是,贾思柏该不会听见她和小池聊天了吧? 「为什么一位游泳健将会溺水呢?」贾思柏说着她的疑惑,忽略了厄本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那天厄本和毛思诚的比赛,她经过体育馆时,也进去看了一下。厄本那优雅的泳姿,与比例极佳的身材,在她的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场比赛堪称是力与美的结合,让喜欢所有美丽事物的贾思柏,觉得那半分鐘真是场享受。 这问题虽然比厄本担心害怕的那个容易回答,但要说清楚却也是不简单,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其实,我没办法应付突然掉到水里的状况,大概有点像某种恐慌症。」厄本小心措辞地说。 看出厄本的侷促,贾思柏体贴地接着说,「嗯。那我建议你,以后离水边远一点。意外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因为贾思柏的态度,让厄本感到温暖,这才露出淡淡的笑容。 「看你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我这里有套网球装,要不要先换上?」贾思柏伸手将厄本拉起来。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回去再换就好。」厄本缩回自己的手,「倒是你,快去换衣服吧。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厄本刻意拉开距离的意味很明显,但不喜欢被拒绝的贾思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摆出更诚恳的表情,「你不会想这样一路滴着水走回去吧?我开车送你。」 她从厄本的头发上取下一根青草,「女孩子再怎么说,形象还是要顾的。」 在贾思柏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劝说下,厄本同意了她的提议。贾思柏的白色跑车,停在小巷子里,显得有些突兀。基于礼貌,厄本不能免俗地开口问贾思柏是否要上去坐坐顺便换衣服。想不到贾思柏竟然欣然同意了。 她推开副驾驶座侧的车门,正好看到对面门口的一辆机车,上头坐着的人揹着个大背包,像要去登山露营似的。 「你认识那个人?」循着厄本的视线望去,贾思柏只来得及看到机车的尾灯。 厄本摇摇头。她不认识,但她见过那个人,就是那天差点撞到常月徽的机车骑士。原来那个人就住在她们对面的公寓里。 「小本。」常月徽大呼小叫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 坐在客厅里的厄本,转头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常月徽。 「小本,你和贾思柏在学校里接吻了?」常月徽连绕路都不肯,直接翻过沙发椅背,跳到厄本身旁坐下。 浴室的门开啟,在一阵水蒸气之中,贾思柏有如巨星在乾冰烟雾中登台般地出现在其中,身上还引人想入非非地只穿着厄本的衬衫。 「你们还上床了?」常月徽张大了嘴巴,惊讶不已。 (07) 「厄本,可以再借我一件长裤吗?你的衣服我回去洗好再还你。」贾思柏掀起盖在头上的毛巾一角,只见厄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手还摀着常月徽的嘴,「不用遮了。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厄本訕訕然地放下手,抓了抓头后说,「你的衣服等一下就烘乾了,包括刚才掉到地上的网球装。」 「啊?谢谢。本来只想借个地方冲澡的,没想到让你麻烦了。」贾思柏小小地错愕一下,很快地恢復过来。 「不用客气。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厄本说到这里,朝常月徽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站起身拿起杯子放到贾思柏手里,「喝点热茶吧。衣服很快就好了。」 常月徽的视线像灯塔似的,来回地在厄本和贾思柏身上游移着。贾思柏正想说什么,却被厄本打断。 「不要对她那么体贴,不要给她机会把话说出口。千万不要打开那个开关,就像不要打开潘朵拉的盒子一样」厄本警告着。 下一刻,厄本被压在沙发上,嘴巴里还被塞了块饼乾,鼓胀着双颊,发不出声音。 「干嘛这样说我?」因为顾忌贾思柏,常月徽只好以最少的暴力制服住厄本,紧接着便口若悬河地将今天下午在学校听到的消息,包括两人在湖中共浴爱河,以及在一旁的草地上热情接吻,最后又香车美人出游。 贾思柏早已习以为常地哈哈大笑着,但无法发表意见的厄本却是满腹的无奈。 虽然,每件事都发生了,却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然而世人是不会相信只承认一半的事实,在这时候,不存在所谓的中庸之道,只有非黑即白的判断标准。就像法庭上的律师,拍着桌子强势专横地要证人只回答是或否,却不肯给他机会说明前因后果。 临走之前,贾思柏轻拍厄本的肩膀,以聊胜于无的安慰语气说,「赶快适应这样八卦的世界吧。」 厄本的新鲜人生涯,就在和贾思柏愈演愈烈的八卦中划下句点,同时也迎来了暑假。她满心期望的,只希望时间能发挥魔法,让所有人淡忘掉这件事。 新学期到来,她有些忐忑地回到校园,虽然还是馀波盪漾,但至少已没了上学期末时的那样暴烈。为了隔绝外界的干扰,厄本又恢復以前的习惯,一边走路一边看书。 「靠左边走,前面有颗石头。」小池的声音不停地在厄本耳边响起,「右转,小心水沟。」 看完手上的散文集之后,厄本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下,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又迷路了。她正想开口问小池,转身却发现后面站了一个人。本想向那人问路,没想到路没问到,反而被问走了自己的名字。 「小本,你又迷路了。早叫你别一边走路一边看书了。」常月徽从远处跑过来,长长的马尾在背后左右摇曳着,嘴上仍不饶人地骂着。 跑到厄本身边,发现她正和有着一头柔顺直发的女孩说话,她好奇地问,「这位是?」 「我正问路呢。」厄本已从一开始出现迷路症状的纠结中超脱出来,演变至现在的毫无羞耻心了。 才刚说完,厄本的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而且还是附加重力加速度的重击。常月徽忍无可忍地说,「都大二了,不认得路就算了,还有脸问路?」 「还不都是因为怕你等得不耐烦?」厄本嘟噥着。 「回去再跟你算帐。我们走吧。」常月徽又用手肘顶了下厄本的腹部。 厄本微笑着向那女孩道谢,正要转身又被喊住。那女孩递了张名片给她,还要她下礼拜三到名片上的地址。 今天毛思诚有一场比赛,儘管常月徽对毛思诚多加挑剔,不知道发给了他多少张好人卡,这些有如闹剧般的举动,仍然隐藏不住常月徽的心思,即使当事人始终嘴硬。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答应他?你这样,他说不定又会怀疑是我不让你们在一起。」厄本小心地控制自己的步伐,以免脚短的常月徽跟不上她的脚步。 「我不要。好不容易有个人来跟我告白,我当然要多利用几次。」常月徽不以为然地说。 「又不是环保资源,还要再回收循环利用。」厄本受不了地说。 「对于有限的资源,就该这样使用。这样唯一的一个,难道还不算有限?」 「算。而且是很稀有。这样你满意了吧?」厄本说着说着,突然停下脚步,但嘴上还继续着,「你可别把人家的耐心磨光了,等人跑了才后悔莫及。」 察觉到厄本停下,常月徽转头想问厄本怎么回事,但身后传来的骚动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咦?是贾思柏耶。」 她正准备举起手打招呼,却被厄本拉下。 在不远处的贾思柏视线扫过她们这边,没有多做停留,彷彿她们只是这条小径上的树,不需要给予更多的目光。 「你还在介意那件事?」常月徽拉着厄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没有。」 「你以为你这样藏头缩尾的,就能把自己隐藏起来吗?从小到大,这么长的时间还没让你明白吗?你不是那种藏得住的人。就算把你摆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还是会有人把你当雕像一样欣赏。」常月徽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又猛力拍下厄本的背。 厄本往前踉蹌了几步,手上的书掉落在地上。常月徽弯腰捡起书,还有从书页中掉出来的名片,是那个在小径上遇到的女孩给的,「艺扬经纪公司。骆佳珣。」 厄本抽回名片,重新夹回书里。 「应该是想找你去当艺人的吧?我听过这家公司,很多有名的艺人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常月徽挽着厄本的手臂。 「总不会是要找我去当清洁工人吧?」厄本反唇相讥着。看到名片的第一眼,再加上骆佳珣那审视的目光,根本不需要任何猜测与说明,厄本就能肯定完全是常月徽想的那样,所以那问句显得很多馀。 「你很烦耶。」不甘被嘲讽的常月徽大手一挥,又把厄本拍得差点扑倒在地。 坐在看台上,常月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连毛思诚朝她打招呼,她都没反应。 厄本忍不住碰碰她的手臂,「他在跟你打招呼。」 被提醒的人只是敷衍地挥挥手回应。 「你在想什么?」常月徽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她一旦心里有事,就会变得这样魂不守舍。厄本压根不需费心去猜。 「我们来个条件交换吧。」常月徽转身双手握着厄本的手,以疑似深情款款的目光看着她,「你下礼拜三去那家公司试试吧。如果你当上了艺人,我就答应毛思诚的告白。」 常月徽看着厄本的目光太过热烈,肢体动作也过于可疑。让在下面看到这一幕的毛思诚脚下一滑,差点在站上出发台前就掉进游泳池。 在眼角馀光里看到毛思诚那大受打击模样的厄本嗤笑一声,「你最好别在他面前做这动作,刚才他差点跌进水里。」 常月徽连忙对站在出发台上看着她的毛思诚挥挥手,才看到那男孩又重新露出笑容。 等到毛思诚游到终点,厄本才又开口,「为什么你们两个人交往,我要花那么多力气?都折腾了半年,现在我还不能从你们两人之间解脱。」 「如果你当了艺人,一定会很忙碌,这样我就需要一个人来陪我。照目前这状况看来,我只有毛思诚一个选择。」常月徽像哄小孩子时说枕边故事般地述说着,用彆脚又牵强的理由试图说服厄本。 「你可以说得再直接一点。」厄本没好气地说。 「我不希望你埋没自己。你一直都是我最骄傲的好朋友,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常月徽将头轻轻地靠在厄本肩上。 在厄本的怂恿下,常月徽总算答应在比赛后和毛思诚去吃饭,庆祝毛思诚今天的胜利。上次的比赛,厄本虽然没有拼尽全力,但她知道就算她尽力而为,也无法赢过毛思诚,因为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这是常月徽喜欢毛思诚的原因之一,常月徽总是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但厄本一看到告白信上的名字,就知道如果那天不要发生那场误会,毛思诚告白的成功率绝对是百分之百。 「你不想去吗?」小池坐在窗台上,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她的阴影在外头路灯的照耀下,投射在浅色木质地板上。 「我不知道。」厄本又陷入迷惘的状态。 只有她和小池知道,实际上她并不完全如其他人看到的那样,知识渊博,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知。尤其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她是全然的迷茫。她之所以要读那么多的书,不过是想在探寻自我的旅程中,需要披荆斩棘的时候,手中能多些武器。 「其实,你很幸运,有小徽这样的朋友。她一开始或许是因为觉得被冷落,才会老是嚷嚷着想找男朋友,就像小时候,明知你要参加校队训练,仍然会在放学的时候问你要不要去逛街。但终究她还是放心不下你,即使有那么好的对象,她也没办法扔下你单独去约会。现在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听起来有点自私的成份在,但我们都知道,她最在乎的还是你,她的自私只是为了要成全你。」小池的声音像音乐厅里馀音绕樑的古典乐,深沉地沁入厄本的心扉。 「如果真的像小徽说的,无论如何你都要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下,那为什么不索性把自己摊在阳光下,让别人一次看个够呢?」 「但我不确定做不做得到。我是指……站在舞台上。」厄本犹豫地说。 「去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做不做得到呢?」小池的话像交响乐里的定音鼓,稳定了如飘忽不定的音符般的心情,也让厄本的思绪不再节奏紊乱。 (08) 一听到厄本决定要去艺扬,常月徽兴奋得像她自己要进军演艺圈似的,马上提议要护送她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厄本手里拿着石头玉米,依序啃完一排玉米粒后,微微转动玉米,接着啃下一排。 手里同样拿着烤玉米的常月徽,把玉米当作武器,敲了下厄本手里的玉米,「你确定让你自己去,能到得了?」 见常月徽还要再敲第二下,厄本连忙缩手躲开,「我会问路。」 「问路之后呢?继续迷路?」常月徽一手握着木棍,一手握着玉米的另一端,像松鼠一样露出门牙啃着。相较于厄本啃得一乾二净的玉米,常月徽的就像狗啃的一样,「让你自己去,搞不好这辈子都到不了。」 拗不过常月徽的厄本只能乖乖点头。 到目的地时,厄本因为受不了常月徽那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尖叫,还没走到电梯门口,她就把人赶回去了。 刚走近大门,常月徽远远地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就紧拽着厄本的衣服低声吼着,「你看你看,那个女明星听说年纪很大了,可是还保养得那么好,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这些当艺人的真是厉害。」 走到大厅时,从里头走出一个高瘦的男孩,厄本一看到常月徽的嘴巴张开,立刻就摀住她的嘴。常月徽用眼神再三保证之后,厄本才放开手。 「这不能怪我啊。那个男的可是拥有尖叫之神称号的,每个女孩看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尖叫。」常月徽表情无辜地说。 于是,厄本深怕她再继续往里面走,可能会激动到昏厥,只好把人赶走。 站在电梯门口,她低声对小池说,「我们应该不至于衰到在这栋大楼里迷路吧?」 「放心吧。有我在。」小池拍着胸脯说。 「你每次都这么说。」厄本不以为然地说。 透过电梯镜面金属门板,厄本看到右边站了个人,一身的嘻哈装,虽然头发短得只要稍微抹点发蜡就能竖得一根根像刺一样,但清秀的脸庞仍能看出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不一会儿,左边又来了个将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的女孩,身材高挑,甚至比她还高出几公分,厄本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出在哪见过。 「如果你站到左边去,那你们三个就像站在颁奖台上了。」小池突发奇想地说。 但这形容是很贴切的,让厄本不由得勾起嘴角,莞尔一笑。但看到两旁的女孩从电梯门上反映出来的疑惑表情,她只得敛下笑容,换上面无表情的脸。 突然长发女孩往前跨一步,按下电梯旁的按钮,又不动声色地站回原位。厄本有点尷尬地脸颊发烫,稍一偏头,却看到另一侧的少女正抿着嘴淘气地窃笑。 电梯门打开,一阵喧嚣从里头传出来。一个戴着墨镜,全身黑色系衣服的短发帅气女孩,正对着另一个带着贵族气息的斯文女孩火爆地大吼着,「那明明是我先看到的车位,你怎么可以趁我倒车的时候,抢了我的车位。」 斯文女孩漫不在乎地掛着浅笑,斜倚着电梯内壁,看到厄本时,那笑容微微地凝滞了下,但很快地又恢復。看到她们三个人,帅气女孩也停下咆哮,站到电梯的最内侧。 因为那一瞬间的迟疑,厄本成了最后一个走进电梯。她站在没有按钮的那一边靠外侧,斜眼看到她要去的那个楼层已被按下,也没有其他楼层的按钮被按下。 走出电梯,厄本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跟着人群的脚步走,意外地发现大家要去的竟是同一间会议室。 走进会议室时,骆佳珣已在里头,另外还有个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以及一个看起来随性得有些散漫的女人。所有人都坐定了,那女人还坐着椅子在会议桌旁的走道上滑来滑去,反观骆佳珣虽然看起来资歷尚浅,却很稳重地在准备某种文件。 「厄本,我本来还很担心你会迷路,一直把手机放在桌上,真怕错过你的求救电话。」骆佳珣将一份文件放在厄本面前,一手撑在桌面上就聊了起来。 「是小徽送我来的。」厄本没想到自己迷路的毛病这么快就宣扬开来。 「小徽?是上次那个野蛮女友吧?」骆佳珣八卦地说。 厄本连忙摇摇手,「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说完之后,她隐约可以感觉到自己成了这房间里的目光焦点。 「你这个天然呆,不配个野蛮女友就太可惜了。这可是很受欢迎的配对喔。」骆佳珣将文件放到另一边的桌上,看到厄本还想否认,便独裁地说,「不许你再否认,我说是就是。如果不是,难保哪天我不会心血来潮让我的想像变为真实。」 「小珣。」始终表现散漫的女人终于出声,她站起身推开椅子,走到会议桌前,「乱点鸳鸯谱已经够不道德了,逼良为娼更是要不得啊。」 骆佳珣笑着说,「我只是不想暴殄天物嘛。」 「那路克要求你当团体负责人做交换条件,也是不想暴殄天物,你就不要再生气囉。」女人笑得有些唯恐天下不乱。 「瑄姐,你很烦耶。我又没说不答应。」骆佳珣跺着脚绕到会议桌另一侧,继续发着文件,「你赶快开始吧。我等一下还要去现场,不能陪你玩一整个下午。」 女人抿着嘴笑着,不以为意地打开电子白板,开始说明这场会议的目的。虽然,之前在电话里,骆佳珣已对厄本说了点大概的情况,公司有意将她和某些人组成一个偶像团体,但实际看到未来即将成为她的伙伴的人,与她想像中的团体却是有段距离。 那女人是她们的经纪人,据说是艺扬的第二把交椅,姜成瑄。分散坐在会议桌两侧的是她的队友,分别是冷酷的路克、火爆的伊格尔、青涩的托比、活泼的尤恩,还有她早就认识的贾思柏。骆佳珣则是姜成瑄的助理,也是她们这个团体的主要负责人,将会安排她们的训练课程、生活管理及未来的表演活动。 她们的团体名称定为juliet,根据电子白板上的文字,很容易看出来是根据她们的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组成的,jasper、urban、luke、igor、ewan、toby。 这名字明显的引来伊格尔的不满,这个女孩摘下墨镜后,有双美丽得像绿宝石一样的眼眸,可是脾气却是火爆得出乎意料。但令人意外的,姜成瑄让青涩又带着羞怯的托比去制止伊格尔,这方法竟然奏效。 在姜成瑄介绍完成员的名字与经歷背景时,厄本想起她曾在篮球场上看过路克比赛,那个打完一场球赛,身上就多了两三块纱布的传奇人物,对手队伍里的球员每个人都曾为了她吃下至少一次犯规。 而路克在听完介绍之后,对贾思柏多看了几眼,脸上也带着某种异样的表情。厄本感觉到这个团体在一开始就发酵出了微妙的氛围,让她愈加感到有趣地想待在这样的团体里头,便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但是,她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疑惑。当姜成瑄宣布会议结束,大家都走出会议室时,只剩下厄本还坐在原位。 姜成瑄关掉电子白板的开关,转身看到厄本还坐在椅子上,「你还有问题吗?」 「为什么是我?」或许是姜成瑄给人的感觉有种莫名的信赖感,厄本没有迟疑地道出问题。 「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缺乏自信。」姜成瑄嗤笑一声,看着厄本严肃的脸说,「有一种人,靠的是亮眼的光芒吸引人,例如贾思柏。另一种人,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有某种看不见的磁性能将别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靠的就是那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气质。」 她走到厄本身边拉开椅子坐下,「而最重要的卖点,是大家都以为轻易就能得到她,却没有人能得到她。」 厄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像你这种聪明的天然呆一定会懂的。」姜成瑄笑着拍拍厄本的椅背,「好了。半个月后见吧。」 走出会议室,贾思柏就站在外面的走廊。想起那天贾思柏对她视而不见,厄本有些不知所措。正当她踌躇不前时,贾思柏露出灿烂的笑容朝厄本走来,「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搭着电梯下楼,来到地下室停车场。贾思柏带着她走到一辆银色跑车旁边,厄本把握这机会打破沉默。 「你换车了?」 「原来那台送修了,这是家里的另一台,比较不常开,因为加速不够快。」贾思柏心无芥蒂地回答,同时打开车门让厄本上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厄本显得有些侷促。 「你不用在意,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只是不喜欢太过引人注目,才会刻意和我保持距离。那天我看到你了,为了不给你带来困扰,才没跟你打招呼,希望你不要生气。」贾思柏温柔的语调,让厄本觉得心头暖暖的。 「是我先疏远你的,怎么会生气呢?」厄本回答。 贾思柏一手搭在隔壁的椅背上,转头看着车后准备倒车,「不过,以后我可不会再这么配合你扭捏了。因为我们保不保持距离都没有意义了。欢迎来到八卦的世界。」 (09) 银色的跑车在厄本住处的巷子口停下,儘管在这样的大城市,跑车并不多见,但在纯朴的学府校区附近,这看来短小精干的跑车,浑厚的引擎声,仍引来不少侧目。 「我自己走进去就可以了。」看到贾思柏那质疑的眼神,厄本无奈地说,「难不成这直直的一条巷子,我也能走错?」 贾思柏笑而不语,打开中控锁让厄本下车。 刚走到楼下大门,厄本正要掏出钥匙,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她循声望去,一名女子站在机车旁,肢体呈现出侷促状态。她的一手扶着车头,一手撑着座垫上的大行李包,而在微微屈膝的身体和机车之间,夹着一个中型侧背包。 她走上前去,左手捞起侧背包,右手扶着车尾,「我抓着了。」 那女子低头一看,明显地松了口气。她站直身体,将车架支好。「谢谢你。那背包里是我全部的家当,辛苦兼差打工一年,好不容易才买齐了这里头的镜头。」 「镜头?」厄本见女子架好机车,将背包交到女子手上。 女子打开背包拿出数位单眼相机,「尤其是这颗望远变焦镜头,要是它摔坏了,我也不用活了。」 那名女子眉飞色舞的表情,感染了厄本,使她也跟着笑起来。「你是摄影师吗?」 「现在还不是,但有一天会是的。」女子自信地笑着,「对了。明天我要去野外进行外拍,你要一起来吗?」 看到厄本露出犹豫的表情,女子又说,「我最喜欢到处走走拍照。不过,明天是跟摄影社的学弟妹一起出去,人多很热闹的。」 听到人多热闹,厄本马上打消了念头。那从微温的迟疑到完全冷却的表情,被女子尽收眼底,「我保证绝对很好玩。明天早上八点在这里等你。」 或许是那抹飞扬瀟洒的笑容迷了厄本的双眼,使她做不出任何反应。女子没再让厄本推托,亲自把人送到家门口,一脸灿烂地说着明天见。 回到房间之后,厄本赫然发现,自己似乎成了那被赶上架的鸭子。她不是什么都还没说吗?怎么就明天见了呢?她环顾房内,小池竟然不在。这情况并不多见。 「小池?」厄本喊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些慵懒,「什么事?」 「你去哪了?」厄本回头看到小池坐在床沿,正伸着懒腰。 「我睡了会午觉。」小池懒懒散散地回答。 「你也需要睡觉?」厄本觉得奇怪。 小池笑了笑,「你要睡觉,我当然也要了。」 觉得小池说的有道理,厄本便也不以为意,话题一转,「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上次差点撞到我们的那个女的。她约我明天一起出去拍照。」 「你什么时候对拍照有兴趣了?」小池倒头又躺回床上。 「我是对她要去的地方有兴趣,她说会去野外。你知道的,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能到处走走,浪跡天涯。」厄本一脸嚮往的表情。 「你会去吗?」小池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凝滞。 「本来听到会有一群人,是不太想去了。可是,她又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有些盛情难却的意味。」厄本坐到小池身旁。 「出去多见些人也好,你将来要见的人可多了。」 厄本往后躺在小池旁边,侧身看着小池,「你怎么了?听起来怪怪的。」 「我好想睡。」小池呻吟一声,翻身背对着厄本。 儘管小池什么都没说,但厄本却隐约觉得小池似乎不太愿意她去。 当厄本出现在小溪谷里时,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摄影社的社员们无一不差点把眼睛给瞪得滚出来。 「学姐,你怎么请到厄本的?」 「学姐,你跟厄本很熟吗?」 「学姐,你怎么认识厄本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喊着学姐,搞得女子受不了地摀着耳朵,「停!全都给我住嘴。」 大家被这一吼给震慑住,耳边只剩下鸟叫声,以及嗡嗡声。厄本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该干嘛就干嘛去。」女子发号司令着。一群年轻人只能摸摸鼻子,端着相机扛着脚架,各自散开找景点去。 女子露出如春日般和煦的笑容,「你好像在学校很受欢迎?」 「我并不觉得。」那女子的笑容不带任何杂质,没有揶揄没有调侃,乾净得让厄本忍不住多看几眼。 「看到刚才那情况,你还想说自己不受欢迎吗?」女子揹起背包,左右观望了下地形,便往左边走去,「你几年级?」 「大二。」厄本跟在女子身后走着。 女子跨步跳上一座大岩石,朝厄本伸出手,「来吧。」 厄本迟疑地看着女子的手。女子恍然大悟地说,「你比我还高,一定能自己上来的。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她让到一旁,看着厄本靠自己踩上岩石。 「大二啊。我毕业那年,正好是你入学的时候。」女子一边架着脚架一边说,「喔。对了。上次差点撞到你们,对不起。」 「你记得?」 「你们就住对面,之前也见过几次。只是,你和你室友感情好像很好,一聊起来,就看不见旁人存在似的。就算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你也总低着头走路,大概不会注意到我。」女子浅笑着说。 「我和小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难怪了。」女子微弯着腰,调整相机的角度,「之前看到你们,就知道你们一定是s大的学生。」 厄本站到女子身旁,观察着她的动作,正想说些什么,远处传来呼唤女子的声音。女子朝声音来源看一眼,两个女孩正对她挥着手。 「我过去看看。这几个小女生依赖心真重,老是一遇到问题就急着喊我。」女子走到岩石边缘又回头,旋了下相机上的某个钮,「你可以玩玩看,现在是自动拍摄模式,只要对好想拍的东西,按下快门就可以。很简单的。」 女子俐落地跳下岩石,往那两个女孩的方向跑去。独自留在岩石上的厄本,好奇地走到相机前面,将眼睛凑到观景窗前,眼前所见的是清澈水面下带着青苔的石头,她轻轻地按下快门,听到清脆的喀擦声。她又试着要调整相机的水平角度,因为相机被架在脚架上,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想拍哪里?」女子轻巧地跳上来,站到厄本身后,拉起厄本的手,放到脚架上的手把,「如果你想让相机往上,就把这个往下压。不只上下,左右也可以用这个调整。」 感觉女子的呼吸伴随着暖暖的嗓音,轻轻柔柔地喷洒在耳边,厄本突然觉得有股燥热从体内某个地方冒出来。她唯唯诺诺地表示自己知道了,随手按下快门,便站直身体,「相机还给你,让专业的来吧。」 「不用这么客气。摄影只是一种把回忆留下来的方式,每个人都有回忆,每个人都能当摄影师。」女子笑着让开身体,厄本经过时,不经意地被风吹起发丝,扬起的发丝轻掠过女子的鼻尖。她突然低下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台小巧的相机,「这个给你玩,按快门就可以。怕你来这里无聊,特地带出来的。」 厄本看着女子塞到她手里的相机,重量很轻,顏色是鲜艳的红色,外观看起来像塑胶玩具一样,「这个能拍吗?给小孩子玩的吧?」 「算玩具的一种吧。」女子轻声笑着,「可是拍出来的相片很有趣,饱和的色彩,阴暗的角落,是很有个性的相片。不过,它只能拍三十六张,是用底片的,不像脚架上的这台是数位的,用记忆卡,能容纳比较多的照片,也不像它可以马上看到拍摄的结果。」 「听起来挺神祕的。」厄本翻转着手上的相机细细地端详着。 「等相片冲洗出来后,还会有种因为期待而带来的满足。」 女子简单地教导厄本相机的用法,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自己去活动,便转身专注地投入到那小小的方框世界里去。 厄本始终都在女子附近的范围内活动,更多的时候,都只是蹲在某个地方,观察女子专注的表情,包括那微皱的眉头,舒展的嘴角,锐利的眼神,柔和的轮廓。久而久之,厄本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种偷窥的羞耻感。 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回盪在溪谷中,女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贴在耳边,听了一会儿之后,露出开心的表情。厄本远远的仅能听到女子高兴地连声应诺,满嘴地说好。她缓缓地踱到女子身旁。 看到厄本走过来,女子掛断电话后,脸上仍残存着兴奋,「好玩吗?」 虽然有点想问女子什么样的电话能让她高兴成那样,可又怕这牵涉到个人隐私,厄本只好忍下。她将相机还给女子,「底片拍完了。」 「我再装一捲给你。」女子转身欲拿出底片,却被厄本制止。 「不用了。我想我的回忆已经足够了。不要再浪费底片。」厄本一手压着背包。 女子愣了下,「觉得无聊吗?」 不知道为什么,厄本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不过,她还是扯出淡淡的笑容,「不会的。我很少到野外来,只是想再多享受一点这里的微风。」 见厄本坚持,女子也不再说什么,将相机收进背包,看着厄本走远,心里有了个主意,从脚架上抓起相机,放轻脚步在厄本身后跟着。 走在前头的厄本,闷着头走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个人。 (10) 沿着溪边走,潺潺的水声,伴随着徐徐的微风,夏日的阳光在绿荫的遮蔽之下,带来柔和的光线以及怡人的温度。厄本在布满鹅卵石的岸边走着,崎嶇的路面让她很快地觉得疲累。她寻了块石头坐下,抱着膝盖,舒适的环境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仰起头时,长发像瀑布似地悬在背后,在光线的照耀之下,呈现出比平常还淡的顏色。从侧面看时,隐约还能看到光线像丝绒般穿过发丝。 耳边传来的快门声,引得厄本忍不住睁开眼睛察看。她转头时,带动微捲的长发轻轻扬起,在肩膀的上方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一连串的快门声再度响起。 「你在做什么?」厄本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女子说道。 「脸转向那边。」女子没有回答,反而下达起指令来了,「下巴抬高一点。」 不明所以的厄本机械地照着指示做着动作,却又引来女子的一阵轻笑,「你放轻松一点,不要那么紧绷。可以当我不存在的。」 「你明明还说着话,怎么可能当你不存在?」厄本无奈地拋了个白眼。 「那我不说话。」即使厄本露出称不上优美的表情,快门声仍未停止。 厄本瘪了瘪嘴,「不说话也没办法,这么大个人,不可能不在意。」 两人在这里边聊边拍照的举动,引起附近两三组人的注意。几个胆子大点的男孩靠了过来,其中一个戴着渔夫帽的男孩,看起来有些靦腆,可说话却很直率,「学姐,你不是不拍人像的吗?原来你把厄本带来,是当模特儿的?」 另一个高一点儿的男孩也跟着开口了,「学姐,我们也能拍厄本吗?」 厄本看到男孩们眼睛里闪动着饿狼似的光芒,露出为难的表情。这表情让女子看在眼底忍不住发噱,却又不得不发话,「啊。中午了,我肚子饿了。」 女子的话让几个男孩都傻了眼。她牵起厄本的手,逕直走向大家抵达时放置物资的地方。两个纸箱里头,装着升火物材以及食材,女子拿出一包木炭,找块空地,捡几颗石头,很快地便堆起生火的小坑。厄本蹲在女子身旁,儼然将周围的男孩们当恶狼似地躲着,而这女子就像能保护她的猎人一样。 「没想到,你受欢迎的程度,已经到了会造成你自己困扰的程度。早知道,我就不会那么近的拍你,会换上长镜头,站远点拍。」 这女子的话,言语里头并没有为自己造成的骚动感到抱歉的意思,反而是懊恼作法错误,让厄本啼笑皆非。 「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无奈的厄本只能转移注意力,帮着撕开装木炭的纸袋。 「欸。我来就好,你别弄脏了手。」女子接过纸袋,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纸箱,「那里头有烤网,帮我拿一个过来好吗?谢谢。」 厄本再回来的时候,堆成像小山一样的木炭里头,已经冒出了微弱的白烟。女子几乎趴在地上,朝小山中心吹着气,不一会儿便窜出了火苗。 本来围在旁边的人仅有三四个,木炭燃烧的气味,又引来了些人,现在已经增加到了七八个。 「学姐,我们买了些鱼,你能烤鱼给我们吃吗?」 女子但笑不语,只是小心翼翼地往小坑里头添加较大块的木炭。 「烤鱼?」厄本低声说。 「没错。要把他们的注意力从你身上移走,大概只有用烤鱼这招了。」女子用耳语的音量说着。 三个女孩蹲到她们身边,其中一个长得有些圆润的女孩,看起来应该比厄本年长些,忍不住说话,「学姐的烤鱼可是摄影社的镇社之宝,每次外拍,最期待的就是吃到学姐亲手烤的鱼。」 那有如歷史解说员般的口吻,不难猜想这女孩在摄影社的资歷肯定不轻。 「你不是该准备考研究所吗?怎么今天也跟来?」女子挑着眉揶揄着女孩。 「听到学姐要来,当然是把课全蹺掉了。」女孩理所当然地说着,「你去问问这里的十二个人,有哪个不是蹺课来的?」 另外两个女孩轻轻地举起手,「学姐,我们今天没课。」 「有没有搞错?才大二就这么轻松,星期四也能一节课都没有?」女孩发出不平之鸣。 「老师请假,把课调走了。」那两名女孩一脸无辜地说。 「那算你们有口福,要是错过了这次,都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机会吃到学姐烤的鱼。」女孩撇撇嘴,强撑起学姐的威严说着。 「学姐,听说你拍的照片得过奖?」厄本这时才认出来,这两个跟自己同年级的女孩,就是刚才呼唤女子过去的人。 女子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却似乎并不想再延续这话题,转头对站在一旁的男孩说,「只有一堆火,够烤十四个人吃的东西吗?」 「是啊。是啊。烤鱼要花很多时间,一堆火是不够的,再去生堆火来。」最年长的女孩也跟着吆喝起来。 虽说那女子不想在这上头打转,却无法阻止旁人鬼打墙。女孩又继续问道,「听说得奖的那张是人像照?我听学长说,人像照是最容易得奖的题材,但要拍得好却不容易,是真的吗?学姐」 「咳。」最年长的女孩轻咳一声,「你们两个,过去那边盯着,那几个男生看起来愣愣的,也不知道烤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 打发两个女孩走了之后,那女孩也跟着离开,留下厄本和那女子在原地。 有别于刚才热闹的气氛,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压抑。厄本从刚才的话里听出了些矛盾,又从那赶人的女孩的态度感觉到一股异样,似乎有个祕密在酝酿着。 「学姐。」把人都赶到另一个小圈圈之后,女孩又折回来。 女子抬头看那女孩一眼,又低下头,专心地摆弄木炭。 「学姐。」女孩又喊一次。 「什么事?」女子有些不情愿地回答。 「学姐想烤木炭烤到什么时候?」女孩促狭的口吻,让蹲在一旁的厄本忍不住噗嗤一笑。 微赧的女子抬头看到女孩手上端着盘肉,没好气地说,「这不是在等你的肉吗?」 女孩连忙说,「学姐,烤猪肉就好,别烤我的肉。」 女子瞟了她一眼,接过盘子,将生肉一一放到烤肉网上。女孩搬来一颗石头放到女子身旁,她看了一眼,便自动坐下。待女子坐下之后,她又折回去再搬另一颗过来,放在厄本旁边,「坐吧。蹲久了,脚会麻掉的。」 看着女孩和善的笑容,再配合她圆润的身材,完全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厄本朝她淡淡地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坐到石头上,「谢谢学姐。」 「我看起来很老吗?你怎么知道我是学姐?」女孩打趣道。 「李晓镜,欺负学妹很好玩吗?」女子此刻才真的有点学姐的样子,搬出学姐的架势教训学妹,「刚才你还对大二生没课那么不满,瞎子都听出你比大二还大了。」 「学姐,瞎子没有耳聋,当然能听得出来了,这有什么稀奇的?」李晓镜忍不住反驳道。 本来还没听出哪里不对劲的厄本,经李晓镜这么一说,才发现女子话中的疏漏。 「那厄本看不看得出来你是学姐,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啊。」女子调侃的意味溢于言表。 「学姐。」李晓镜又用那甜甜软软的语调喊着。 「又怎么了?」女子不耐烦地回应。 「肉快焦了。」李晓镜俏皮地说。 女子慌张地挟起一片肉,熟的那一面明明还是白皙无瑕着。女子娇嗔道,「你又捣蛋。大学都快毕业了,还跟小学生一样顽皮。」 「那也只有对着你才这样。」李晓镜不以为然地说。看到女子终于露出笑容,她抿了抿嘴,看起来有些故作轻松地说,「上次说要出国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刚才接到通知,手续都办好了,机票也订好了。只要打包打包行李,就能出发了。」 「要去多久?」李晓镜表情显得很失落。 「不一定。也许半年,也许三年。等我觉得走够了就回来。」 李晓镜低下头,脚尖拨弄着碎石,不再说话。而女子也将目光定在网架上的肉,不一会儿便烤好了一整盘的肉。她拿来小盘子,分装了几片肉给厄本,「小心烫,慢慢吃。」 等厄本接过盘子之后,她又走回箱子的地方,拿出三包用铝箔纸包着的东西,放到烤肉网上。自己也装了几片肉之后,走到厄本旁边,「那边的风景好,我们过去那里吃吧。」 经过箱子的时候,女子又拿了几片吐司放到盘子上,一手牵着厄本往溪边走去。 女子跳上岩石之后,又习惯性地转身要拉厄本,手伸出去之后才想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想得很柔弱的。只是平常这么拉学妹习惯了,一时改不掉。」 厄本笑了笑,女子的手才刚要往下放,便被她握住,「我肚子饿,没力气了。拉我。」 两人并肩坐在岩石上,没有很多的言语交谈,偶尔有的只是就眼前的风景交换意见。吃到一半的时候,女子又朝那群年轻人大喊着,「该把鱼翻面了。」 一个男孩大声地回应,「知道了。」 「你不过去,可以吗?」厄本跟着女子的动作,转头望向那边。 「翻个面而已,有什么难的?让他们去做就好。」女子大而化之地用手捏起一片肉,放到吐司上头,将吐司从中间折下,便吃了起来。 「我以为你烤鱼的时候,要在一旁细心照料着。」 「烤鱼没什么的,重点只在于时间要拿捏好。」女子笑了笑,又咬了一口吐司。 两人都吃了盘底朝天时,女子一声不响地跳下岩石,不一会儿又端回来一盘烤鱼,铝箔纸轻轻地掩盖着,白烟从缝隙里不停地冒出来。厄本转身接过盘子,好让女子能空出双手踩上岩石。 「这盘鱼,我们两个吃得完吗?」厄本有些怀疑地说。 「吃多少算多少,吃不完再端回去就好。」 话虽这么说,这两人还是将一尾鱼吃得只剩骨头。简单的调味,滑嫩的口感,让厄本有些意犹未尽。 「很好吃吧?」 厄本愉快地点点头。 「吃饱了,我们就走吧。」女子站起身,跺了跺脚。 「要回去了?」厄本有些意外。 「你在这里应该开始觉得无聊了吧?」女子端起自己和厄本的盘子,叠在一起,「除非你还想当我的模特儿,然后再引起一次骚动。」 厄本摇摇头。 「带你回我那,我们把你今天拍的照片冲洗出来吧。难道你不好奇拍出来的结果吗?」 厄本的眼睛露出熠熠的光芒,愉悦地点点头。但这快乐的表情并未维持太久,厄本惊呼一声,「啊。我忘了今天还有课。」 「是吗?那我们快点回去。」女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用了。来不及了。课是在早上。」厄本拍了下额头,懊恼地说。 女子嗤笑一声,「有没有人说过你是表里如一?」 「什么意思?」 「都是个十足的天然呆。」女子的笑声回盪在溪谷里,不绝于耳。 (11) 因为错过了早上的课,下午便心无罣碍地跟着那女子回到她的住处。两房一厅的房子,和厄本她们住的地方差不多大小。那女子领着她走进房间,点亮了灯,却是红色的灯光。 「这叫暗房。」看到厄本怀疑的眼神,女子亲切地解释。 「我知道。只是没想到你连暗房都有。」厄本一马当先地走到一排长桌前面,「这两台是放大机吧?」 「看来你懂的还不少。」 「书上看过。」厄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她并不是故意要班门弄斧,只是书上的东西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难免有点兴奋。 因为厄本的兴致高昂,那女子也不藏私,将暗房里的设备介绍了一遍。她从相机里取出底片,一边进行着冲洗作业,一边对厄本说着这过程步骤。 眼前的女子拿着镊子,将一张相片纸由这个浅槽移到另一个浅槽,又把相片纸放到最后一个浅槽,看起来像清水的液体里,轻柔地晃动着,水面激起微微的波纹。几分鐘之后,相片纸被夹到横在墙壁前面的铁丝上。 那张照片厄本还记得,是她站在溪边拍的,整张构图除了溪水以及躺卧在溪底的石头之外,再无其它东西。溼漉漉的相片吊在铁丝上,正兀自地滴着水,看起来就像溪水从相片里溢了出来。 「你要不要试试?」女子一手撑在桌面上,倚着桌边说。 「不要吧?暗房技术可不是门外汉能随便玩的。」厄本摇着头说。 「不用担心。底片我已经处理好了,相片冲洗失败,顶多重来就好。」 在女子的一再鼓吹之下,厄本只好接过手套,站到长桌前。她站在厄本身后,手把手地教厄本调整放大机的焦距。这样昏暗的灯光之下,女子细柔的嗓音,平添一种魅惑的氛围。从未感受过这种气氛的厄本,刚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但在女子的引导之下,她逐渐进入状况。 看到原本还一片空白的纸上浮现出影像,厄本第一次感受到脑中的知识化为实体所带来的成就感。以前,她只知道有所谓的显影剂、定影剂,依照配方的不同,必需拿捏长短不同的时间。但没想到,真的亲手冲洗出照片,是这么好玩的一件事。 因为太过紧张,厄本冲洗完一张照片之后,便觉得全身紧绷得差点抽筋。她放下镊子,站到一旁,「还是你来吧。」 女子笑了笑,没有勉强厄本。她拿起底片,就着光源仔细地看着,「我先挑几张冲洗,先让你看看效果。剩下的,等我洗好再拿给你。」 她很快地挑了些看起来构图较佳的照片,手脚俐落地冲洗出一张又一张的照片,铁丝上吊着十几张照片。她搥了搥因长时间微弯而有些痠痛的腰,「好了。我们出去吧。等相片乾了才能看。」 走出房间,厄本这回才认真地看了下屋内的摆设。但要说摆设,还真抬举了这像空壳般的房子,偌大的客厅里,除了张餐桌和两张椅子,剩下的就只有四、五个纸箱,压在下面的看起来似乎连胶带都没拆。 「不好意思,我的钱都拿去玩摄影了,家里也没买什么傢俱。」女子走进厨房,拿出两瓶矿泉水,旋开了其中一瓶的瓶盖,递给厄本。她看了下窗外的天色,「不如我们上顶楼去看夕阳吧。」 上到顶楼,厄本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认真看过这个城市。学校就在这住宅区的附近,从高处望去,那里就像座森林似的,偶有几栋建筑物从树梢冒出来。虽然有些突兀,可也提醒看的人,这里是城市而非深山。橘红色的晚霞佔据天空的一端,前景衬着的是这城市的天际线,由高高低低五顏六色的建筑物所构成。 耳边又传来快门声,厄本靠在围栏上,「你应该经常上来吧?这风景难道你还看不腻吗?」 拿着相机的女子抿嘴笑了笑,又重新将相机凑到眼前,从厄本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左眼因为紧闭而在眼角附近压出了几丝皱纹,「拍风景照跟种田差不多,想要好的效果,全都要看老天爷赏不赏脸。有时候为了等待想要的光线,必须在野外枯坐一整天。所以,只要上来这里,就会拍个几张。毕竟,每天的天气都不一样,今天的夕阳并不会和明天的一模一样。」 「我就住那一间。」厄本像突然有重大发现似地,指着对面低一层楼的房间窗口说。 那女子没有说话,唯一做出的反应,便是对着窗户又拍了张照片。 「为什么要拍?」 女子并未回答,只是神祕地笑着。 不喜深究别人内心世界的厄本,见那人不回答,便也不再追问。在晚风的吹拂之下,两人靠在围栏边,欣赏了一会儿夕阳,直到看不见那一轮红火,便下楼去看今天拍摄的成果。 因为屋子里没有太多的傢俱,两人便随性地将照片洒在地板上,席地而坐。 拿到照片的时候,果然如女子所说,色彩饱和得像用顏料涂过一遍似的。所谓的蓝是厚实的蓝,就连阳光都无法稀释。所谓的绿是明亮的绿,并未因阴影而黯淡。所谓的红是张扬的红,似乎与旁边的绿叶誓不两立一般。 「这角落的阴影是怎么回事?」厄本指着照片说。照片的色彩是很鲜艳无疑,但仅限于画面中央的那块圆形区域,在圆形之外的地方是由中心往外扩散渐层逐深的黑影。 「这就是大家最喜爱的部份。你觉得它看起来是什么感觉?」 「有点神祕,又有点怀旧。」厄本看着那阴影,突然想起在某些歷史照片上,好像也在那些照片的某个角落里出现过。 「除此之外,也有人说那是超现实。你看影片有时在形容主角梦境情景时,是不是会在画面的四周加上柔边?」 厄本一边听着她的解说,一边忙不迭地点着头。这样听人实地解说,果然比看书生动多了。 外头天色已经陷入一片漆黑,厄本起身道别,女子没有多做挽留,只是微笑着说再见。等厄本走了之后,她又独自步上顶楼,回到傍晚时站着的地方。视线略往低处移动,便能看见对面的房间亮起灯,她不躲也不藏,就光明磊落地站在原地,等到窗前玻璃映出了一道人影时,她才缓缓举起相机,拍下了玻璃后的剪影。 直至坐到书桌前,安静的房间,使厄本忽然发现一件事,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小池。 她才一触动心念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想起我了?」 环顾四周,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厄本闭上眼睛,靠着椅背,「为什么不出来?」 「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自我,我便将不復存在。就像没有光亮,便不会有阴影一般。」 厄本侧着头,小池就蹲在椅子旁边,正仰着头看她。 「你想说什么?」 「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小池站起身,双手画着大圆圈,伸展四肢,「今天好玩吗?」 「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厄本以为她知道的,小池也一定知道。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小池转过身去,让厄本看不到她的表情,「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我是不会知道的。在我的面前,你依然保有隐藏祕密的权利。」 这番话让厄本想起以前看过有关人格分裂的文章,有些病患的人格是彼此不认识的,而且也不会同时出现。所以,心理医师在治疗的时候,会让病患在内心里开闢出一个房间,让所有的人格都聚到这里谈话,帮助将分裂的人格统整,使所有人格和平共处,就像拼图一样。 但是,这么多年之后,厄本依然不觉得自己是人格分裂,她始终认为小池是她的守护天使。既然是天使,就该知道她所有的事。即使她看不见天使,天使也会在暗地里庇护着她。 小池无意间发散出来的疏离感,仅仅维持了几分鐘,便又恢復成那个活泼开朗的小池,一脸愿闻其详的雀跃,「你快说说今天到哪去玩了?」 「我跟你说,今天去的那个地方真的很漂亮。下次我们一起去吧。」厄本开心地回答。 「你带路?我们会不会在荒郊野外迷路啊?」小池丝毫不留馀地地打击厄本的信心。 「我会开始迷路,还不是因为你。」厄本撒娇着。 小池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你是不是厌倦这样的生活了?」 那份不安全感,完整地投射在厄本的心底。小池能够获悉厄本的一切心情,反之亦然,但厄本却不知道原因,彷彿那原因被存放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宝盒,由另一个不知名的人看管着。 「小池。」厄本第一次朝小池伸出手。小池犹豫地看着那纤细的手掌,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如果她伸出手回握,发现自己只是一道幻影,那该怎么办? 没让小池挣扎太久,厄本逕直牵起小池的手,将人拉到床上。「不要怕。我说你是真的,你就是真的。」 两人躺在床上,厄本环抱着她的腰,分享彼此的温暖,分不清是来自于身体或是心灵。她一直都想知道,抱着另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人性五大需求,其中最难得到的便是被爱,没有人能逃离这五大需求的禁錮,即使是禁欲的教士也希望上帝能爱他。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场寧静,「小本,你这么早就想睡了?还抱着枕头?有没有这么撒娇啊?」 被常月徽一阵取笑,厄本害羞地坐起身,放下怀中的枕头,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在想事情。」 「你今天怎么一早就不见,在学校里也找不到人,跑哪去了?」 厄本被猛然坐到身旁的常月徽挤得差点掉下床,「我出去走走。」 「你去哪里走走?竟然还走得回来?」常月徽惊讶得下巴都闔不拢,「我还打算回来如果看不到你,就该去报警协寻了。说不定还是去联络鲜乳厂商,把你的相片印在鲜奶盒上。」 没理会常月徽的挖苦,厄本依然保持云淡风轻地说,「一个学姐带我去的。今天摄影社有外拍活动。」 「摄影社?你怎么会跟摄影社搭上关係?你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镜头前面,没被他们的目光给生吞活剥了?」 想起今天那些人的眼光,厄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没想到会那样。」 常月徽无奈地揉揉太阳穴,「你真是个呆子。」 她拍拍厄本的背,「出来吃饭吧。我帮你带晚餐回来了。你这呆子,如果我不帮你准备,你一定又会忘了吃。」 厄本感激地看着常月徽,但这份感情却被扭曲。 「别用那种飢渴的眼光看我,我会想喊救命的。」常月徽用力一拍厄本的背,将人拍得往前一扑,趴在柔软的地毯上。 那天之后,厄本再也没见过那名女子,偶尔她会坐在窗前,仰望着对面公寓的顶楼。除了蓝天白云之外,偶尔飞过的麻雀是唯一出现在眼前的事物。 很快的,两个礼拜过了。她收拾简单的行李,搬进公司安排的宿舍。虽然,公司说有假日,但对于还在唸书的她们来说,假日却是她们训练课程排得最满的日子。 在宿舍里,厄本和伊格尔住同一间寝室,小池也陪在她身边,偶尔她们在房里想聊天时,都得防备着突然进来的伊格尔。而睡前聊天,是她们多年来的习惯,儘管一整天小池都在她身旁,但她还是想和小池诉说这一天下来的心情。尤其是在紧密的训练课程压迫下,厄本感到有些无法呼吸。 某天早上起床后,伊格尔频频对厄本投以异样的眼光,厄本心知肚明那是怎么回事,却只能忍着心虚强装无事。 「厄本……。」直率而藏不住话的伊格尔还是忍不住说了,「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春梦了?」 被这么问着的厄本,额头上流下了一滴冷汗。她微抬起眼,怒视着站在房间角落的小池,那个罪魁祸首。 昨夜她们低声地聊天着,聊到兴起时,厄本忍不住笑得大声些,惊动了睡在另一张床的伊格尔。伊格尔出声喊了厄本,让厄本吓了一跳。这时,小池突然说,「快说不要嘛。」 来不及细想的厄本只能学着小池的语气说,「不要嘛。」 说完之后,厄本才发现那娇媚的语气,肯定要引人遐想了。果不其然,一早就接收到了那异样的眼光,以及这令人汗顏的问题。 (12) 由于厄本的迷路功力,实在是「有口皆碑」,经常得出去捡人的团员们不胜其扰,最后大家只好根据自己的课表,协调轮值时间,负责接送厄本到学校。 「我都说我自己能回去了。」看到等在教室门口的贾思柏,厄本不禁皱起眉头,被人这样的接送,从她上小学开始就再也没有过了。 因为地利之便,贾思柏自然成了那个接送次数最频繁的人,在这样高频率温馨接送情的催化之下,之前好不容易平息的风波,又再度翻涌,校园里开始盛传她与贾思柏旧情復燃。 难得冒出任性意味的厄本,让贾思柏大感兴趣,更加重了她想调侃她的念头。「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再配合你彆扭。进了这圈子,你离不开八卦,如果无法接受,就无视它吧。」 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却没看到厄本跟上来,贾思柏折回去,伸出双臂,将还站在原地闹脾气的厄本揽进怀里。四周纷纷响起倒抽一口凉气的嘶嘶声。 「如果你不让我接送,明天开始我就让我家的司机来送你。你是想让我们这群好伙伴服务呢?还是想每天只能盯着个不认识的大叔的后脑勺上课下课?」贾思柏恶意地靠在厄本耳边说。 周围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厄本隐约能感到背后有着阵阵寒意,不难想像这样的拥抱,会引起多少贾思柏拥护者的嫉妒。她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再不跟着贾思柏回宿舍,大概也走不出校门口了。 「知道了啦。我们走吧。」厄本推开贾思柏,逕直往前走去,却走没几步又被人拉着后领拖回去。 「你走错了,是这边。」贾思柏莫可奈何地苦笑着将人拉回正途。 沿途所经之处,始终有着细细的耳语陪伴,没有喧哗的热闹,却也不寂寞。走到楼下,厄本忍不住说,「你不觉得这样很怪吗?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下进行。」 「我习惯了。」贾思柏耸耸肩说。 有了贾思柏的陪伴,厄本不得不承认,从教室到校门口的路,真的近多了。以前她老是走到脚痠,才能看到校门的影子。 迎面而来的丰腴女孩让厄本有些眼熟,待那人一开口,她便想起来。 「厄本,真巧。有东西要给你。」李晓镜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厄本手上。 「这是什么?」厄本一边拿出里面的东西,一边问着。但在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她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是她上次拍的照片,那女子承诺冲洗完相片后,会给她的那一份。 「刚在路上遇到学姐,说这是要给你的。真是奇怪,明明看她从学校里走出来,怎么不直接拿给你?」 李晓镜的话引起厄本的怀疑,她转头正好看到一旁的贾思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在想什么?」 「刚才我抱你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女人走过来又突然转身离开。」贾思柏如实地回答着。 听完之后,厄本的心中油然生起一股焦躁,她匆匆忙忙地向李晓镜道谢之后,便往校门口跑去。儘管她四肢发达,但贾思柏也不遑多让,三两下便追上了她。「你要去哪里?」 「回去之前住的地方。」厄本甩开贾思柏的手,头也不回地说。 之前厄本和常月徽住的地方,离学校步行大约十五分鐘,如果开车只需要五分鐘。可是,贾思柏心想,要是等她去开车过来,厄本大概已经迷路迷到天涯海角去了。想到这里,她只能咬着牙跟上去。只是,她越跑就越惊讶,虽然早知道厄本是游泳好手,没想到她连跑步都这么快。 更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厄本竟然没有在不该弯的地方拐弯,一路正确无误地跑到公寓楼下。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看着厄本消失在门后的身影,贾思柏喘着大气,断断续续地说,「厄……厄本,你……你走错……走错门了。」 精疲力尽的贾思柏靠在墙边,身体无力地滑下,坐在公寓门外。她记得厄本是住在对面那栋,而不是这一栋。枉她刚才还那么讚叹,真是功亏一簣啊。 按下门铃之后,厄本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这一路真是顺畅,以前怎么觉得回来一趟都要走好远。在楼下的时候,正好有人开门出来,她连等都无需等,便长驱直入地上楼来。到了这里,她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万一那女子不在家怎么办? 不过,她的大脑思考比光速更快地又想到下个问题,如果那女子来开了门,她该对她说什么呢? 一路上她只知道自己想见她,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女子那依旧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我……我是来说谢谢的。」厄本随便抓了个理由,压根没去想所谓的合理性。 女子笑了笑,「进来吧。你跑步过来的吗?怎么满头大汗?」 走进屋内,那里头又更加空旷了,有种即将人去楼空的感觉。厄本接过女子递来的面纸,轻拭着额头上的汗,「你刚才去学校了?」 女子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斜倚着墙,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出国吗?」厄本想起上次听到的对谈。 「嗯。」女子点头说,「你搬家了吗?很久没看到你回来,怕再遇不到你,只好跑一趟学校,碰碰运气。正好看到你和……朋友在一起,就没去打扰了。」 那若有似无的停顿,被厄本敏感地捕捉到了,「那是我的队友,我最近正在受训,住在宿舍里。」 两人似乎都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唯一的声响是来自外头的麻雀叫声。 「我该走了。」曲终总该人散,即使是无声的寂静,也该有人来终结。 跟着厄本的脚步走到门口,女子伸出手,轻轻地拉着厄本的手臂,「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我不想记住一个再也见不到面的人的名字。」厄本的手臂从女子的手掌中滑过。 关上门之后,从里面的房间走出另一个女人,手里还拖着一口大行李箱,简单的黑色条纹衬衫、银灰色合身的长裤,外头罩着一袭纯白长外套,无框眼镜挡不住女人锐利的目光。「那个女孩对分离有着很深的不安全感。」 「这样你都能听出来?」 「这是我的专长啊。我就靠这混口饭吃的。」女人摆正从卧室里拉出来的行李箱。 「你觉得她是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女人抿嘴笑了下,「不是不想知道,是不想记住。」 「想忘了我的意思吗?」 女人故弄玄虚地笑着,待女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才开口,「就是因为已经忘不掉了,才不想再记住你的名字。」 她拉起行李箱,拿起掛在行李箱上的外套塞进女子手里,「小由,走吧。到我那睡一晚,明天一大早把你送上飞机,我就仁至义尽,再不用为你烦心了。」 走到门口,女人又突然回过头来,害女子差点一头撞上。 「对了。你不是才和她出去玩过一次,为什么这么在意那女孩?」女人指着女子的鼻子问。 女子拨掉女人的手,没好气地说,「我又没付钱给你,干嘛白白地来关心我?」 「何必这样讲呢?我的工作可是良心事业,再说,我都不计较了,你还替我吝惜时间了。」 「眾所皆知你是以秒计费的。还良心事业?」女子嗤之以鼻。 打开公寓大门,女子和笨重的行李一起站在楼下,等着女人把车子开过来。她抬头望着上方,却不是留恋自己住过的房子,而是心系对面的某扇窗。虽然,她只和厄本出去过一次,但她自己知道,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女孩身上的时间,早已无法计数。 自从那次擦身而过,她便忘不掉这縈绕在她心头的身影。之后在巷子里再遇见,儘管女孩从未对她的目光有所回应,她依然独自享受着这种半偷窥的乐趣。如果那天不是被她视为命根子的相机背包没站稳,或许她们不会有相识的机会。但是,刚才那女孩最后的话,却深深地刺进她的心里。现在她反倒不知道这场相遇,究竟是好是坏。 她知道这趟旅程,有了回来的理由。她已经开始想念那有时迷惘有时却又清澈无比的眼神,这是她回家的指标。 回宿舍的途中,贾思柏觉得厄本有些异常,明明走错了门,出来之后又不回去。平常的厄本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现在却是浑身透着鬱闷,彷彿有谁惹她生气似的。 「你怎么了?」无法接受冷场的贾思柏忍不住问。 厄本紧蹙眉头,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只是萍水相逢,既未深交也没有过多牵扯。为什么她的心情还会因为那个人的离去而失落呢?她不是早就学会了吗?既然留不住,那就不要了。也许,那天听到她和李晓镜的对话时,她就该将那人从心底抹去才对。 早知道,就不要收下这个牛皮纸袋了。她的手紧抓着放在膝上的纸袋。只要有这东西在的一天,她就不可能遗忘。 上完公司安排的舞蹈训练课程,juliet的所有人都累得倒在地板上喘着大气。厄本却独自一人抓起毛巾,便往外走去。她走上公司的顶楼,这里比那公寓的顶楼宽阔许多。 「为什么才刚见过她,却又更想她了呢?」小池和厄本并肩站在矮墙边,远处的灯光蜿蜒地延伸着。 「我没有。」厄本淡淡地说。夜晚的风吹过,被汗浸溼的衣服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好将毛巾围在脖子上。 小池弯腰靠在矮墙上,「骗我就等于骗你自己,难道你忘了吗?」 「是你自己说,我可以保留祕密的。」 被反将一军的小池爆出爽朗的笑声,「我好怕你不肯再对我撒娇。只有被你接受的人,你才会对他们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也才会对他们撒娇或任性。」 厄本的肩膀突然多了不属于自己的重量,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但她的身上却多了股温暖,「你忘记带走衣服了。」 她身上披的,是被她遗忘在舞蹈练习室的衣服。站在她背后的,是平时老摆出冰山模样的路克。和路克同校的伊格尔总是笑着说,黏上冰山的人不是最可怜的,最可怜是黏上了还被硬扒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谢谢。」厄本低着头,将手臂穿进袖子里,从善如流地收下这份温暖。 「不用谢我,只是练习室还有别人要用,东西放在里面,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路克的语气依然不带一丝温度。如果跟她不熟的人,现在大概已经吓得把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了。 厄本淡淡地笑了笑,她知道这是属于路克特有的温柔,她对人的观察一向很少出错的。 「路克。」喊住正要转身离去的人,厄本把自从加入juliet后,便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说出来,「你对你的队友都会无条件的信任吗?」 「球场就像战场。在那种生死交关的地方,你会不信任你的战友吗?」路克背对着厄本回答,「也有人对我说过,演艺圈是个比战场更残酷的地方。」 看着路克的背影,厄本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涡。 「也许,你会觉得寂寞,但你知道你并不孤独。」小池靠在厄本的耳边说,「有五个伙伴陪着你,还有一个我。一个人的离去,根本不算什么。」 「我想,你说的没错。」厄本的手攀着矮墙的上缘,身体往后仰着。她睁开眼睛,依稀还能看见一两颗星星,「这大概是误打误撞,撞上的幸福吧?」 因为那名女子离开所带来的失落,很快地,厄本从她的队友身上得到弥补的材料,心头上的那个坑洞,看起来似乎被补满了。 juliet成了厄本生活的重心,每天都是紧凑的训练课程,累得她什么都无法再多想。九个月后,juliet正式出道,虽然成军看似仓促,却在演艺圈里引起了一波震撼,风格迥异的六个女孩,很快地席捲眾多少男少女的心。 每天朝夕相处的六个人,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与默契,这是她们闯盪演艺圈的重要利器。所以,在走红之后,公司依然为她们安排了宿舍,不过,不是那种只有一间间房像学生宿舍一样的建筑物,而是一栋豪华的别墅。 她们每天在别墅里,像姐妹一样吵吵闹闹的,偶尔闹闹小彆扭,感情却越吵越好。即使是上台的前一刻,她们几个在后台仍能玩成一团,上了台依然是活力充沛,就像有着源源不绝的体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厄本开始习惯这样热闹的生活,就连久未见面的常月徽遇到她的时候,都说她变得开朗多了。 和以前住的宿舍不同,在别墅里她们每个人都分配到一间房间。厄本有了独自的空间,再也不用担心和小池说话说到一半有人闯进来。可是,夜深人静时,她有时仍会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空盪盪的,彷彿还能感觉到那里吹过一阵阵冷颼颼的风。 (13) 在厄本搬出原来住处后,那里便剩下常月徽一个人。厄本有空时,偶尔还会回去,一方面探望常月徽,一方面回到自己的房间,享受私人的空间。在juliet由原来两人一间的公司宿舍,换到大别墅去的时候,厄本原来的住处也发生了变化。 「小本。」 走在校园里的厄本,正准备到下一堂课的教室去,突然背上多了个像无尾熊一样的人。多亏这一年来的训练,让她的体能变强许多,否则,以常月徽刚才的衝击力道,换作是以前的她,早趴在地上了。 「小徽,你怎么还改不掉这种粗鲁的动作?」厄本转头对在背上的人说,眼角的馀光还看到了意外出现的毛思诚,那个对常月徽穷追不捨的可怜虫。只是,可怜虫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对常月徽这逾矩的动作,没有丝毫不悦。 「我为什么要改?别人都没意见了,就只有你有意见。」常月徽心怀不满地跳下来,站稳之后又用力地拍了下厄本的肩膀,「你仔细听好了,我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总算点头答应他了。」厄本紧蹙眉头揉着肩膀,一脸痛苦地说。 原本想宣布大事的人哑了,反而是站在一旁的人兴奋了。 「你怎么知道?」毛思诚连忙走过来,牵起常月徽的手。之前不但告白屡战屡败,就连想牵牵小手要点甜头也不行,因为大而化之的常月徽竟有着传统女子的坚持,还没成为情侣,就得当普通朋友,也就是说男女有别。现在终于大事告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牵着她的手。 厄本面无表情地说,「看你那脸,笑得灿烂到能瞎了别人的眼睛,不用猜也知道了。」 毛思诚耳根微红地挠着头。 「喂。」常月徽一记反手拍在厄本胸口上,「明明就是个天然呆,学人家装什么精明?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了,对他客气点。」 被这猛力一拍,厄本脸上的面具立刻分崩离析,她一边咳着一边说,「小徽,你什么时候才能温柔点?」 「下辈子。」那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 抬眼看着毛思诚,厄本哀痛地说,「这样的人,你也敢要?」 无奈苦主一点都不苦,还甘之如飴的模样,一股脑地傻笑着。厄本只能在心里为他默哀。果然,运动神经发达的人,脑筋会退化。 「嘿,小本。」常月徽一手圈着厄本的脖子,把比她还高的厄本硬是掰弯下腰来,「你刚才那么冷酷,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见厄本没有反应,她又加强语气道,「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好朋友交了男朋友,身为青梅竹马的你,应该要表现出失落的样子啊。」 不知道常月徽究竟是看了什么电视,厄本挣脱那不上不下的姿势,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压着太阳穴,头疼地说,「是是是。我在吃醋。」 本以为这样的敷衍,又会惹来一次皮肉之痛。没想到,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被温暖的怀抱包围。 「小本。」常月徽罕见地温柔,「以后你还会来找我吗?」 「会的。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厄本看着毛思诚由红转白的脸,知道那男孩八成想歪了。毕竟,厄本当初还是常月徽緋闻里的花絮,难怪现任男友要担心了。她不想让一时的感伤,污染了这对情侣幸福的回忆,轻轻推开常月徽,「如果你失恋了,我还是会收容你的。」 才刚热恋就被诅咒,是个人都会发火,更可况是本来就不算太温柔的常月徽。她搥了厄本一拳,恶狠狠地说,「我们要去别处共筑爱巢了,你快点找时间回来搬东西。你这个臭呆子。」 送走个瘟神,又接到个恶耗。贾思柏打电话来,说她临时有事,不能接厄本回别墅。听贾思柏那愧疚的口气,厄本自然是拍着胸脯说她自己回去没问题,又补充说,如果真不行,她会打电话找其他人。掛断电话之后,厄本难得地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自由了起来。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被接送的生活,因为信任所以理所当然地接受。儘管迷路的时候很懊恼,可厄本却依然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或许花的时间多了些,她还是不想把自己侷限在某张地图的固定路线上。 从学校侧门走出去,她站在树荫下,仰起下巴,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像刚爬完一座高山般的累。」 「那是因为你刚越过了一座分水岭。」小池出现在厄本身旁,和她并肩而行。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必须要向过去的生活说再见?」厄本难掩伤感地说。 「我们每天随时随地都在道别。今天向昨天告别,明天等着跟今天说再见。出门说再见,下课也说再见。」 「那为什么我还是学不会习惯离别?」厄本将双手放进外套口袋里,秋天的午后,渐渐在秋风中变冷。 「有些人把感情掛在嘴边,有些人却是把感情刻在心底。你就是属于那种刻在心底又不容易释怀的人。」小池超前几步,一如往常地面对厄本,倒退着走路。 「如果没有一个人能永远待在我身边,我可不可以只要你就好?」 不管厄本这个问题问几次,小池始终只有一个回答,「乐意之至。」 刚结束巡回演唱,难得有了三天的假期,juliet的六个人窝在别墅里一动也不想动,就连平时最热爱的泳池竞赛,都乏人问津。整个娱乐室里,散落着juliet团员,或坐或卧,有的独自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有的则像懒骨头似地靠在另一个人的怀里。空间里飘盪着轻音乐,个个都半闭着眼睛,欲振乏力的模样。 突然,她们的经纪人骆佳珣,像阵风似的走进娱乐室,双手叉腰地说,「你们这几个小孩,不过是六站巡回,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 「小珣,好不容易放假,就让我们休息一下嘛。」躺得离门边最近的尤恩,抱着骆佳珣的小腿说。 平时尤恩总给人一副天真可爱的印象,每个人看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母爱。唯独骆佳珣,因为朝夕相处,早认清了那无邪面孔下的阴险。她一脚踹开尤恩,「叫我姐姐。」 「小珣姐姐。」尤恩眼眶泛着泪光,屈服地喊着。 「楼下的房间堆满了歌迷送的礼物,还有厂商的赞助商品。你们几个跟我下去整理。」骆佳珣来回扫视着六个人,最后目光停留在正交头接耳的贾思柏和路克身上。 「你们吵架,小珣要跟你分房吗?不然,没事干嘛去整理那间房?」贾思柏一手支着脸颊,懒懒地对掛在隔壁椅子上的路克说。 接收到骆佳珣那警告的眼神,路克立刻收齐四肢,像被敲了某处反射神经似地倏然站起,「囉嗦。快点起来,去整理东西了。」 路克一边讨好地朝骆佳珣笑着,一边拉着贾思柏的衣服,不料那坐在沙发上的人,竟像学了千斤坠似地纹风不动,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抱着个人。 「贾思柏,给我放开厄本。」骆佳珣就站在所有人的正前方,自然没错过刚才厄本想站起来,却又被贾思柏拦腰拉回去的情景。只要有路克在的地方,贾思柏就会退化成爱撒娇的小孩。 「厄本说她不要去。」贾思柏的下巴靠在厄本肩上,把厄本像小猫似地抱在怀里。 好脾气的厄本,经常被队友们抓来当挡箭牌,相对于尤恩的表里不一,厄本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善良。上至姜成瑄、骆佳珣,下到juliet的团员们,只要是厄本要求的,没有人不答应。 骆佳珣瞇起眼睛看着路克,威胁意味浓厚。 路克将厄本从贾思柏的怀里拔出来,一把拽起贾思柏,「走吧。」 「我是队长。不准你命令我。」被人拽着后领的贾思柏依旧肆无忌惮地耍无赖着。 嗤笑一声后,路克抓着贾思柏的衣领,将人拎出娱乐室,「队长又怎样?我还是队长她姐姐咧。」 「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承认你是我姐姐啦。」 耳边传来贾思柏的不平之鸣渐行渐远,骆佳珣满意地扬起嘴角。队长都被抓走了,剩下的小嘍嘍自然只能乖乖就范,伊格尔、托比和尤恩顺从地鱼贯走出娱乐室,最后一个离开的厄本却被骆佳珣喊住。 「厄本,你没事吧?昨晚又看书看到很晚了?」骆佳珣收起晚娘脸孔,关心地看着厄本略嫌苍白的双唇。 刚才贾思柏说厄本不想去,并非空穴来风,大家都看得出来,厄本今天的身体状况不佳。而不佳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这书呆子每次总看书毫无节制,就像纵欲过度的登徒子一般,脸色总能苍白得像吸血鬼一样。 「之前太忙,好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快到期了,昨天晚上才会看到忘了睡觉。」厄本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那你别下去了。」骆佳珣将人拉到房间门口,「你进去睡觉吧。」 厄本透过走廊的玻璃围栏看到楼下的队友闹成一团,她摇摇头说,「不要。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看着执拗的厄本,骆佳珣轻笑一声,「你们几个,上辈子绝对是一家人。都已经住在一起了,还要黏成这样。」 因为是厄本想要的,骆佳珣也只能让她跟着下楼。 原本应该是分配给骆佳珣的房间,如今却成了杂物间的门口,里头散落着一盒盒包装精美的礼物,还有成箱的赞助商品。伊格尔和尤恩两个捣蛋鬼,蹦跳着跑进房间里面,拿起歌迷们送的礼物,一一把玩着。 逛到厂商送来的商品前面时,伊格尔突然故作深沉地说,「快想想我们还缺什么,叫老闆再去帮我们接代言,这样我们就不用花钱去买了。」 所有人看着那一堆纸箱,吃的用的都有,衣服鞋子更是种类眾多。 「我想到了。」尤恩打了个响指说,「眼镜。我们出门偽装的时候,眼镜跟帽子是最基本的配备。」 她说完之后,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往厄本身上,被看的人不禁背脊冒汗,「为什么看着我?」 「我们六个人里头,只有你有戴眼镜的造型,也只有你的气质最适合。」贾思柏揽着厄本的肩膀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以往,队友们有任何疑难杂症,大至蹺课溜班,小至把妹出游,全都仰赖厄本的出谋划策。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委派必须有实际行动的任务。她自我怀疑地望着骆佳珣,不料这位经纪人竟然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露出一脸算计的表情。 因为身负重任,厄本在骆佳珣的陪同之下,来到某位知名摄影师的工作室。当厄本在上妆的时候,骆佳珣正巧遇到别家经纪公司的熟人,便聊开来了。等厄本上好妆之后,她挥挥手让厄本自己过去摄影棚。不过才几步路的距离,她也不担心厄本还能迷路。 乖乖牌厄本看骆佳珣正忙着说话,乖巧地拿着书走出梳化间。刚才上妆之前,她正看到精采的地方,却因为要配合造型师,不得不先把书放下。她一心都还掛记着书上的情节,一走出来,便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随口交待着,「小池,帮我看路。」 一边走路一边看书,早已是厄本名闻遐邇的招牌功夫,这个摄影棚厄本不是第一次来,一旁经过的工作人员也都见怪不怪。只是,书看久了,忍不住起疑,以前和贾思柏她们来的时候,好像不用走这么久。她抬起头一看,果然又是陌生的地方。 她记得这里好像一整层楼都是工作室,里头包含了五座大小不一的摄影棚。因为搞艺术的人大多很有个性,工作室的室内规划自然也就不一般,和一般讲究格局方正的企业办公室截然不同。在这里,有可能绕了五六圈,还看不出这里刚才已经走过了。 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声小池,厄本不疑有他地说,「欸。小池,有人叫你耶。」 小池翻了翻白眼说,「见鬼了才会有别人喊我。」 被小池这么一说,厄本也觉得自己脱线,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正准备向那出声的人问路时,却迎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厄本?你怎么会在这里?」 人应该早已在国外的女子竟又出现在她面前。厄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女子走过来,在厄本眼前晃了晃手,「看到我太高兴了吗?人都傻了。就算不知道我的名字,好歹喊句学姐吧。」 想起自己曾经拒绝知道女子的名字,厄本不禁红了双颊,只能怯怯地喊了句学姐。 「小池,这位就是今天要让你拍海报的厄本。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一个绑着马尾的男人站在女子身旁,将一份文件夹交到她手上。厄本记得这男人应该就是这里的首席摄影师,纪圣文。 「这是我同校的学妹,只不过,我毕业后她才入学。」女子笑着对厄本伸出手,没等她做出反应,便逕自握住厄本的手,「我叫池咏由,请多多指教。」 池咏由又对纪圣文说,「学长,我带她过去摄影棚了。等一下工作结束,我再去找你。」 她温柔地牵起厄本的手,往回走去,经过转角之后,她突然将厄本拉进怀里,「这次,你不会再说不想记住我的名字吧?」 (14) 感觉到怀里的人僵硬着身体,没有任何回应,池咏由顿觉尷尬,在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这趟旅程,人在国外心却始终留在国内,唯恐回来之后,便让这文静却很有个性的女孩像断了线的风箏,再也寻不回来。因为太过担心,在拍完足以对这趟旅行交代过去的照片之后,便匆匆往回赶。为的就是想在女孩毕业之前回国,希望能在遍寻不着时,至少还有间学校可以守株待兔。 在回国的飞机上,一翻开报纸,映入眼帘的就是juliet的新闻。看到报纸的那一刻,她便再也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看着照片里的女孩,站在舞台上那自信的模样,和原本那傻气的模样大相逕庭。自己的担心现在变得多馀,她成了这么大的目标,要找到她还不简单吗? 她松开怀抱,退出逾越的距离,回到合适的位置。「最近好吗?」 「嗯。」厄本轻声回答。 微抿着嘴,池咏由肆无忌惮地盯着这已有明星气质的女孩。女孩已蜕去质朴的外表,却还保有原来的单纯,看来演艺圈这染缸还没迷惑了这女孩。 「你搬走了吗?我在你以前住的地方等了几天,都没见到你。」这句话其实是带着明知故问意味,报纸上对juliet所住的别墅也有报导,号称是最豪华的员工宿舍。 惊讶的厄本抬起头看着池咏由,「你找过我?」 池咏由好笑地看着厄本,难道这女孩以为自己会忘了她? 「我们进棚去吧。」池咏由再度牵起厄本的手。 当她们走进摄影棚时,整个摄影棚洋溢着热闹的气氛,除了忙碌的工作人员外,还有五名女孩在一旁的角落里,玩得不亦乐乎。 「你们怎么会来?」厄本看到喧闹的队友们,不禁头疼起来。看到池咏由时的不自在还没消除,又来了五个添乱的。 五个人抬起头来,围着的圆圈中间是成堆的朴克牌,「你去哪了?怎么那么久才来?」 「该不会又迷路了吧?」贾思柏不愧是最早认识厄本的人,但她依然无法理解,「我记得化妆间就在隔壁。」 「她是谁?」尤恩跳下木箱,走到厄本面前,一脸狐疑地看着厄本被牵着的手。 工作人员走到池咏由身边耳语几句,池咏由点头之后,便对厄本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这个棚的时间排得很满,恐怕不能再拖了。」 「对不起。随时可以开始,我准备好了。」厄本记起自己还有工作在身,连忙拿出专业的态度。 正要往搭好的布景走去,却又被队友们喊住,「等一下。」 大家似乎对厄本像隻柔顺小猫似地被牵着进来的模样很感兴趣,七嘴八舌地问着。 「她是这次的摄影师,刚才找不到路,是她带我来的。」厄本儘量用最不容易被误会的口气说。 看到大家又想开口,厄本的头隐隐作痛着。 「厄本。你跑去哪了?」和人聊了好一会,来摄影棚却又找不到厄本的骆佳珣,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你们这几个跑来做什么?」 「我们来探班啊。」伊格尔理直气壮地说。 「我看你们是假放太多,间得慌吧?」骆佳珣没好气地瞪着五个女孩,直到她们灰溜溜地走离开。 满意地看到那五隻麻烦小鬼消失在门后,转头对上厄本,看到那张无辜的脸,既无奈又想笑地说,「你也快去准备吧。别让摄影师等太久,这次的摄影师是最近窜红的新锐,很多广告商都争相找她拍照,要好好把握。」 走到布景前,坐在道具椅上,厄本仰着头让化妆师补妆,一边用斜眼观察着池咏由的动作。看她专心地调整相机,又和灯光师讨论着打光的问题,似乎真有那么点摄影师的气势。那女子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不过,好像又更成熟了。多了专业架势,让她看起来更迷人。 一不小心,和正前方的池咏由对上视线,那人朝她露出乾净的笑容。没有客套,没有敷衍,更没有讨好,只是单纯地对她这个人笑着。 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的笑容了?自从长大之后,就鲜少有这样的记忆,在踏入这圈子之后便再也见不到。 在这混杂的圈子里,舞台竟成了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从舞台上往下望,是一片漆黑,让她如释重负,至少她不用再费心去猜测笑容背后的意义。在台上,她目所能及的只有队友们的笑容。想起队友,那种哭笑不得的心情又涌上心头。她们都是很真诚的小孩,只是,最常见的尽是不怀好意的笑、恶作剧的笑容,怎么想都不能算乾净。 「第一次合作,请多多指教。」池咏由在厄本身前蹲下来,打断她的思绪。 略显失措的厄本很快地回过神来,她放下支着下巴的手,朝池咏由伸出,「请多指教。」 轻轻地握住那柔若无骨的手,池咏由发现自己好像早就爱上了这触感。原本只想捉弄下发呆的厄本,没想到对方竟然把场面都做足了,让她有些意外,不禁感慨着这人怎么又对她生疏了。 看到池咏由眼底的落寞,厄本才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做得有些过了,不自在地缩回手。 手里空盪盪的池咏由苦笑着低下头,翻开文件夹,「跟你说明一下,今天预计要拍六组,大致上分为三个方向。商品的诉求主要面向是年轻族群,厂商希望能有青春活力的感觉,却又不失沉稳内敛的气质,最后的是和你们团体的特性一致,中性风格。」 「你知道我们?」厄本又再一次吃惊。 这夸张的反应逗笑了池咏由,「对拍摄的对象必须加以瞭解,是拍好照片的要件之一。你这么问,会让我觉得你在怀疑我的专业度。」 「对不起。」厄本歛下眼帘道歉。 「与其道歉,不如工作完陪我去吃饭吧。」池咏由眨了下眼睛,笑着站起身,「开始工作吧。我肚子饿了。」 没有问句,就这么自做主张,虽然措手不及,但厄本却没有想拒绝的排斥感。 转身之后,池咏由拉起黑色帽t的连衣帽,在上方光线的照射下,仅能辨识出鼻子以下的部份五官。这让池咏由平添一股冷静的气质,有种超然脱世的感觉。厄本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好遥远,不仅仅只有从这里到相机之间的十公尺,而是如同现实与超现实这样的距离。 儘管厄本看不到池咏由的眼神,但她觉得自从她站在相机后头开始,透过镜头,她不再是把她当成以前认识的那个厄本看待,而是一件商品般的检视。那股锐利,令厄本的背脊纷纷竖起汗毛,使她不想认输地使出浑身解数,将以往训练的成果全都搬了出来。 「脸部太紧绷了。」池咏由看出了其中的不自然,她拉下连身帽,走到厄本身前,「放松点。再沉着一些,你现在太急躁了。」 因为看到池咏由完整的脸庞,让厄本感到安心一些,她放下紧绷的心情,露出在嘴角旁浅浅的笑涡。 重新站回相机后头,池咏由给了厄本一个鼓励的眼神,才再度投入到工作里去。 那股冷冽的气息再度袭来,厄本努力地想抓住刚才的感觉,耳边却又传来池咏由的声音。 「厄本,不要放空了,专注点。」池咏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彻底地打散了厄本心底的束缚。 她满意地看着厄本从容的表情,终于亲眼见到厄本在萤光幕上的那种神情,内敛又沉稳,她很隐密地表现出自信,所以比一般的明星少了高傲,可又不失风采。这就是今天拍摄计画里,第一个部份所要的感觉。 昨天才在网路上看过粉丝的讨论,说厄本走神时,那种娇憨的神态惹人喜爱,没想到今天就看到这久违的神情。而身为摄影师的她,竟然会觉得模特儿这不专业的表现,让她觉得很高兴。 想起厄本一开始那较劲的模样,忍不住又抿着嘴微笑。她并不是故意要给厄本压力,只是如果不这样,她怕自己会把持不住,无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反而拍不出客户要的感觉。 在她的眼中,厄本一直都是那样的木訥又单纯。不过,她也知道,厄本实际上绝对比外表看起来聪明,否则不会挑了法律系来唸。要是她不注意一点的话,搞不好会变成天然呆眼中的笨蛋。 拍完两组,厄本换上第三组服装。与第一组时富有文学气质的学院风不同,也和第二组的活泼牛仔装不一样,现在这套是合身的黑色衬衫以及银白色的长裤。长发在脑后被扎成一束,戴着黑色礼帽,加了眼线,表情似乎也有了不同。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中性,超越性别的气质。在看到企划内容时,池咏由还无法将厄本与中性这名词连到一起。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个在有着一头像瀑布的长发的女孩,在阳光照耀下就像林间精灵般的漂亮女孩。总以为所谓的中性就是看起来像男的,实际上却是女的。在厄本的实际演绎之下,她才发现自己对中性这名词的认识有多肤浅。 「都准备好了。」工作人员在池咏由耳边轻声说。 池咏由这才发现自己看厄本看得傻了眼,无意间对上厄本的视线,那人正带着玩味的笑容盯着她看,彷彿是在回敬她刚才施加的压力。她摇了摇头,带着窘迫苦笑着。 「笑得很开心啊?」池咏由走到厄本面前,双手背在后头,弯下腰在她耳边说,「小心我被你的笑容迷住,这会让我想一直拍下去。你应该还记得,现在的相机不用底片,没有张数限制吧?」 刚才还为了池咏由那着迷的眼神而沾沾自喜的厄本,听完这些话之后,立刻拉平嘴角,再也笑不出来。她瞇起眼睛,心有不甘地看着池咏由。为什么她老是输的那个人? 虽然厄本一句话都没说,但她幽怨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可这人的不满看在另一个人的眼里却成了逗趣。池咏由忍着笑,走回脚架前,慢条斯理地将相机放上脚架,再细细地调整角度。她需要一点时间,将这些私人情绪排出脑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经过四个小时,终于拍完预定的三组照片。池咏由让厄本先别急着换衣服,等她看完照片再决定。在拍摄的过程里,她隐约有种感觉,却始终抓不着是什么。看完全部的照片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最后一组的中性风格,厄本表现出了纯粹的中性,那是一种凌驾于刻板性别印象之上的一种性格,可说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可是在相片效果上却也因为少了明显个性而显得薄弱。 「厄本,你的表情姿态各方面都很棒,但我想要更强烈的感觉。」池咏由这次没将相机放到脚架上,而是换了镜头,直接以手持的方式近距离拍摄。 听完池咏由的话,厄本换了几个表情,却始终不能让摄影师满意。 「不对。你的表情不用换,刚才那样就很好。可是,我想要你再多表现一点强烈的性格。」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严厉,池咏由连忙将自己从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我的意思是,你要再多一点情绪。刚才的你像个完美的雕像,但我想拍的是人不是雕像。而人和雕像最大的差别,便是人有情绪而雕像没有。」 看到厄本露出迷惑的表情,池咏由灵机一动,「我这次回来还会再走。」 「什么时候?」厄本拉住池咏由的衣襬说。 「下礼拜。」池咏由低头看了厄本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拍下厄本微皱眉头的照片。 「真的吗?」厄本仰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握得紧紧的。 「假的。」池咏由皮笑肉不笑地说。 厄本一激动,浑然不觉池咏由手上的相机还对着她,站起来便对池咏由说,「你骗我?」 池咏由放下相机,右手放上厄本的肩膀,「拍好了。谢谢。」 看着池咏由走向工作檯,厄本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池咏由耍了。从小到大,从没这样被人操纵过情绪,厄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木然地跟着化妆师回到化妆间换下衣服,走出化妆间时,池咏由已经等在那里。 「我们去吃饭吧。」池咏由讨好地笑着说。看完照片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好像闯了祸,把照片交出去之后,连纪圣文都顾不得去找,便跑来这里接人。 「厄本。拍好了吗?」骆佳珣从走廊的一端走过来,看到两个人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她扯了下厄本的手,「喂。你在勾搭摄影师啊?你把小徽置于何地?」 不知道为什么,骆佳珣对于天然呆与野蛮女友的配对很执着,这一点让厄本很受不了。「小徽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要再把我和她凑在一起了。」 「什么?她把你甩了?」骆佳珣吃惊地说。 厄本翻了翻白眼,忍不住吼了出来,「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 「好啦。好啦。」骆佳珣拍拍厄本的肩膀说,「开玩笑的。何必这么认真呢?」 一脸狐疑的厄本望着骆佳珣满是笑意的眼睛,确定刚才真的是一场玩笑,无奈地垂下肩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自己的情绪那么容易被撩拨? 「你好。」骆佳珣朝池咏由伸出手,「我是厄本的经纪人。」 「你好。我是池咏由,也是厄本的学姐。」池咏由正面迎向骆佳珣审视的目光,拿出最名正言顺的身份当护身符,「请问她接下来还有工作吗?我们很久没见了,想一起吃顿饭。」 骆佳珣似笑非笑地盯着池咏由,「她是没工作,不过,她能不能和你去,并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是……?」 「厄本,我来接你了。」贾思柏走到厄本身边,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前,便将人一把揽进怀里,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15) 「学姐,恭喜你得奖。」贾思柏做完旁若无人的亲暱举动后,在看到池咏由时,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紧接着才优雅地对她道贺。 「得什么奖?」厄本没追究贾思柏刚才那莫名其妙的动作,反而先被她的话给引走了注意力。 「学姐得了今年的林兹超级摄影展大奖。」贾思柏挑眉看了池咏由一眼。 贾思柏那做作的表情,大概只有站在她身后的厄本没有发现。池咏由从贾思柏的眼神里,看出示威的意味,也认出这就是那时候在学校里抱住厄本的那个人。虽然,那时厄本已经说过她是队友,但因为有威胁感,所以回国上网查资料后,曾经特别留意过这个人。 眼前这人嚣张的气焰,勾起了她的回忆。大四那年,听说s大来了个帅气的学妹,入学第一天就吸引了无数女孩的目光,就连自己班上的女同学都在讨论这位新生。 「你是贾思柏吧?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年,听过你的大名,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本人。现在在学校还是一样享受着眾星拱月的待遇吧?」池咏由不甘示弱,挺直身体说着。 「加入juliet之后,我身旁的星星又更多了,并不仅限于学校里头。」贾思柏漫不在乎地说,「我们曾经见过一次面,学姐忘了吗?」 想忘都忘不了,这个死小孩,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池咏由在心里暗骂着。不过,在表面上,她依然维持着礼貌性的笑容敷衍着,「是吗?这我倒是忘了。大四那年,我很少待在学校的。」 贾思柏和池咏由两人角力在目光中较劲,同时虚偽地乾笑着。 「我和厄本约好要去吃饭,我们先走了。」池咏由抬起手要牵起厄本,却被贾思柏一个跨步挡在两人之间。 「厄本,你忘了今天是尤恩的生日吗?大家都在别墅里等你。」没理会池咏由的话,贾思柏背对着池咏由,用魅惑的声音说着,右手还不安份地替厄本拨开掉落在眉间旁边的瀏海。 儘管早对贾思柏的魅力免疫,可是,尤恩的生日却是个无法忽视的重点。再加上,刚才池咏由耍了自己一顿,似乎应该投桃报李一番,「那我们走吧。」 池咏由没有错过厄本那迷人的笑容,那表情就像对向来车的远光灯一样,狠狠地刺入眼中。没有被遗弃的失落感,唯一的感觉却是,这女孩小气起来还挺可爱的。 「才刚得了奖,就大牌到要我劳动老骨头来找你。」纪圣文走到池咏由身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池咏由没精打采地说。 顺着池咏由的目光望去,长长的走廊上只有那三个人的身影。「不知道那个经纪人有没有男朋友?」 「干嘛?摄影师不当,想去当狗仔吗?」池咏由靠在墙边,意兴阑珊地说。 「能不能帮我问问,她们的经纪人有男朋友没?」纪圣文带着靦腆的笑容掛在脸上,一时之间显得小了十几岁,彷彿还是情竇初开的男孩。 「我不要。」池咏由断然拒绝。 纪圣文皱起眉头,「帮帮学长也不行?」 没理会男人那一点也不甜美的撒娇,池咏由逕直往前走去。 「喂。你又去哪?」纪圣文在原地喊着。 「去当狗仔。」池咏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要是用你这种得了大奖的摄影师当狗仔,那报社老闆会被天打雷劈的。自己想自甘堕落,也别去害人啊。」纪圣文一路喃喃自语着踱回自己的办公室。 从停车场开始尾随着贾思柏的车,从平地上到山路,所幸贾思柏开车的速度并不慢,因此池咏由不需费心控制自己的速度,就能一路跟踪来到别墅的停车场入口。 她把机车停在离入口一段距离的地方,左右张望着,发现路旁的一两辆车子里头似乎有人。顺了顺肩膀上相机的背带,掀开安全帽面罩,仰起头正好接到纷纷落下的雨滴。 「同行啊?要不要进来躲躲雨呢?」一旁的车子降下车窗,车内的人是个一脸鬍渣,看起来有些邋遢的男人。 就算不顾自己的身体,也得顾虑宝贝相机,池咏由只能从善如流。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一看就知道你是新来的。到山上来,不开着车是不行的。别看山下大晴天的,山上说下雨就下雨,这都是说不准的。」男人倒了杯热茶递给池咏由。 「谢谢。」池咏由点头道谢,「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从昨天中午就在这里了。等一下会有同事来换班。」男人端起杯子,指着前面隔了两台车的地方,「那辆车里的两个人从前天就守在这里,到现在还没人来替他们。」 「这一行真是辛苦。」池咏由拿起相机检查,「在这里拍得到东西吗?」 「顶多只能拍到有谁开车进去,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好拍的,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爆出什么大新闻。这就像买乐透,只要中一次,那就发了。」男人靠在方向盘上说。 「好像目前为止,她们都没什么花边新闻啊?」池咏由随意攀谈着。 「那几个女孩感情出乎意外的好,好不容易逮到点蛛丝马跡,六个人马上很团结地站出来澄清,很难逮到她们的小辫子。」男人有些忿忿不平却又很无奈地说。 听到团结二字,池咏由心有戚戚焉地点着头。她现在之所以待在这车子里躲雨,而不是在舒服的餐厅里享受食物,就是因为她们太团结了。 「这里好像埋伏了不少组人啊?」池咏由看到窗外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撑着伞走到后面的车子里。 「现在不是她们的发片期,空间时间多了,才容易出紕漏啊。」男人经验老到地说,「她们忙起来的时候,这里经常一整个月都没人在,谁还来这里守株待兔。」 「从这边看过去,除了铁捲门,什么都看不到。为什么不到正门去拍呢?」池咏由拨去玻璃上的雾气。 「问题是,这里的路太奇怪了,根本就找不到这栋房子的前门。」男人扼腕地说。 「是吗?」池咏由半信半疑地说。 「再说,就算找到前门又怎样?要是她们都躲在屋子里头,还是一样拍不到。听说这别墅里头的设备应有尽有,光是待在里面就玩不完了。」男人降下车窗透气,「对了。你是哪家的?」 「我现在是自由摄影。」池咏由将相机斜肩揹上,再将外套穿上,把相机安稳地包在衣服里头,打开车门。 「你要走了?」男人把手伸出车外,「雨还没停。」 「这里这么多人在守着,就算拍到也不是独家,对我来说价值不高。」池咏由回答。 「也是。你们这种人要靠独家才能赚到好价钱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找个固定工作,可以来找我。」 池咏由接过名片,笑着回答,「好的。谢囉。」 山上的雨,来得快去得慢。很快地,池咏由身上的外套便出现了许多涓涓细流。她抬起手充当雨刷,拨去面罩上的水滴,在蜿蜒的山路上迂回前行。她没有往山下走,反而是往更高的地方骑去。一边骑着,一边还得注意别墅的方向,以免别墅被树木隐没了。 别墅的外围种了不少的树,可见屋主应该是个很重隐密的人。而这里的路,叉路不多,可是不同的路却会把人带到完全不同的方向去,而彼此又互不相通。这应该就是记者们找不到前门的原因。 既然后面有人守着,那她就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去按门铃。所以,她比那些记者多了个更强而有力的理由,一定要找到前门。 回到别墅之后,庭院里果然闹哄哄的,长桌上摆满了食材。厄本无力地靠在门边,「又要烤肉啊?」 「没错。就是要烤你的肉。」尤恩邪恶地笑着,把厄本拉到火堆前面坐下,手里还拿着夹子,「快说,你和那个摄影师是怎么回事?」 「你这叫拷问,和烤肉一点关係都没有。」厄本缩着身体,躲避在她面前挥舞的夹子,那夹子上头还沾着油腻的烤肉酱。 「再不回答,烙铁就要拿出来囉。」伊格尔站在厄本身后威胁着,双手架着她的身体,不让她逃跑。 厄本求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路克和托比,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托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骆佳珣换上家居服走出来,路克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一起袖手旁观。 看到一个个都隔岸观火,厄本只好避重就轻地说,「她是学姐,以前和她出去过一次。」 「你怎么认识她的?如果我没有算错,你进s大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了。」贾思柏从烤架上拿起一根肉串,小心翼翼地吹凉。 这明显的落井下石,让厄本瞇着眼睛,瞪了贾思柏一眼。 「你说不说啊?」尤恩不怀好意地从烤架上拿起一串青椒。 看着青椒离鼻尖越来越近,厄本强忍着没叫出声。但当那令人厌恶的味道袭来,她终于忍不住,不顾一切地挣脱伊格尔的钳制,往前跑去。尤恩则是抓着那串青椒,在后头紧追不捨着,形成一幅滑稽的画面。 「贾思柏,为什么你要故意在那个摄影师面前,对厄本那么亲密?」骆佳珣忍了好久,总算等到厄本不在旁边才问出来。 「我们一直都是这么亲密的啊。」贾思柏轻浮地眨了下眼睛。 骆佳珣不屑的嗤地一声。 「你快点说。」路克加入追问的行列。 在摄影棚的时候,是眼尖的尤恩先发现。五个人被骆佳珣赶出来之后,她们又偷偷溜进去,躲在不明显的角落偷看了一会儿。大家都觉得这两个人愈看愈曖昧。最后,贾思柏突然提议今晚办生日营火晚会,要她们先回来准备,她则负责接厄本回来。所以,就连路克她们都只知道厄本和那摄影师有问题,却不知道细节,只有贾思柏看起来好像知道内情似的。 在路克的催促之下,贾思柏把一年前在学校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所以,我敢肯定她们两个人一定互相都有好感。但我还是想确定一件事,那个人够不够坚定。如果今天她看到那一幕,还能对厄本不离不弃,这样我们才能放心的把厄本交出去。」贾思柏一口气说完,终于有空档能吃东西。她大口咬下肉串,津津有味地嚼着。 「为什么你们这么担心厄本?那要是哪天轮到尤恩,你们不就担心死了?」骆佳珣从路克手中接过可乐,啜饮一口。 「如果是尤恩,我们才不用担心。她不把人家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就很好了。」路克揽着骆佳珣的腰,亲暱地靠在她的肩上说,「厄本老是温温吞吞的,所以,我们得先为她把关才行。」 「厄本有那么弱吗?」骆佳珣一手搭在路克的肩膀上,无意识地轻抚着她的长发。 「老说她是天然呆的人就是你,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坐在一旁的托比开口说话。 「说是这么说,但我觉得厄本是你们几个里头,最让人看不清的人。」骆佳珣和路克头碰着头靠着。 背后传来一阵惨叫声,所有人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尤恩被厄本压在身下,嘴巴好像还被塞了青椒。 「这个笨蛋尤恩……老是忘记,厄本虽然不爱下水,但她可是个游泳健将。看起来虽然很斯文,可是运动神经可不弱啊。」贾思柏一边咬着肉串一边说。 伊格尔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可乐,其中一杯递给托比,「连我都不敢和厄本比体能了。每次在健身房比跑步,我都拼不过她。」 托比接过杯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怎么没去救尤恩?」 「我才不要。」伊格尔无所谓地喝了一口可乐,「外面下着雨,还在草地上打滚,衣服会弄溼的。」 那在草地上打滚的两个人走回露台上,不但衣服溼了,就连头发上都沾了细草。这狼狈的模样,让坐在椅子上吃吃喝喝的眾人忍俊不住。 身为经纪人的骆佳珣不得不搬出年长者的身份说,「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还玩成这样?快去换衣服吧。」 两人又幼稚地推推打打的走进屋内,厄本走上楼梯,听到对讲机传来电铃声。这具对讲机从她们搬来,这是第一次响起,连已经走进房里的尤恩,都忍不住好奇又跑出来。 站在厄本身后的尤恩,探头探脑地看着对讲机上的小萤幕,「怎么会是她?」 (16) 顾不得一身的泥和草,以及溼答答的黏腻感,厄本飞快地从楼上跑下楼,穿过庭院来到前门。因为从来没开过这扇门,又耗了点时间才打开。 「你怎么来了?」看到池咏由淋得像落汤鸡似的,就算被自己放鸽子,也不需要失意成这样吧?又看到池咏由不知道为什么傻傻地愣在那儿,厄本忍不住笑了起来。 池咏由乍见到厄本的模样,目瞪口呆得不知如何反应。不知道得玩得多疯,才能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但没想到反被厄本抢先一步取笑自己,她莫可奈何地说,「有那么好笑吗?」 「先进来吧。」厄本拉着池咏由进门。 「为什么不和我去吃饭?」池咏由反拉着厄本,不让她再移动半步。 厄本叹了口气,转过身,「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把我们两个都弄乾吧?」 「如果你跟我去吃饭,我就不会被雨淋溼。所以,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池咏由执拗地说。 印象中成熟温柔的人,一下子转变得这么固执,让厄本有些吃不消,直想举双手投降,从实招出。可是,要承认是自己小心眼,故意摆了她一道,厄本又说不出口。两人只好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你们再这样瞪下去,搞不好会变成雕像。我们别墅是走现代风的,可不需要两头石狮。」贾思柏站在不远处调侃着两人。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聚了过来。 不喜欢被看热闹的厄本,不由分说地拉着池咏由跑回屋里。一进到房间,把人甩到一旁,便重重地将门关上,背靠着门,大口地喘着气。 「为什么跑得那么急?我还来不及跟你的队友们打招呼。」池咏由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和厄本一样喘着大气。 「对她们不需要那么有礼貌。」厄本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白了池咏由一眼,指着浴室说,「快去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掉。」 池咏由双手一摊,「没衣服,怎么换?」 她走到厄本身边,从头发上拈起一根绿草,「看起来,你比我更需要洗澡。」 在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之后,想起明天还有工作,可不能在这时候感冒。厄本知道自己没那本钱跟她耗,百般无奈地走到衣柜前面,拿出一套还未拆封的衣服和毛巾,塞进池咏由手里,「先把溼衣服换下。我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厄本将毛巾把整个头发包住,一边走着一边搓揉着溼头发,从毛巾的一端冒出来的发丝还在滴着水。一抬头,便看到池咏由坐在书桌前,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她悄悄地走到椅子后面,伸长了脖子,看到躺在书桌上的相簿,立刻大惊失色地把东西抢了过来。 「这些照片我都看过了,有什么好害羞的?」池咏由趴在椅背上,饶富兴味地看着厄本。 「不……不管怎……怎么说,那都是我的私人东西。」厄本一紧张又忍不住口吃。 强忍着大笑的衝动,为了看到沉稳的厄本恼羞成怒的模样,池咏由总是会冒出想逗弄她的念头。这相本明明就大剌剌的摊在桌上,她所做的不过就是坐到椅子上,低下头就看到照片了。这样欢迎参观的展示,实在不能怪她啊。 本来她是不会被逮到现行的,只是看着照片,虽然那代表的只是一年前的往事,可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让她出了神。她一心只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让自己错过。 「厄本。」池咏由将相本从她怀里抽走,「严格说来,照片我也有份。这是用我的底片拍的,更别说是我冲洗出来的。」 「但这是我拍的。」厄本想夺回相本,但池咏由反应快速地把手缩到背后,让她扑了个空。 因为抢不到东西,让厄本委屈地咬着下唇,双眼直楞楞地盯着池咏由。这表情成功地击溃了池咏由的坚持,她把相本交到厄本手上,但手却没有离开,「这相本是你的,那你是谁的呢?」 厄本没有回答,却也不再坚持要索回相本,松开了手,往后退一步。 「是贾思柏的?还是……?」池咏由步步进逼。 「为什么要问这个?」 一下子变得黯淡的眼神震摄住池咏由,就像一年前的那一天,当她对厄本说她要出国时一样。她知道,厄本又退到离她很遥远的地方。当时她因为行程关係,不得不离开,也无法挽回这样疏离的厄本。时空转换成今时今日,她就会有挽回的能力吗? 池咏由对自己的信心突然变得很稀薄。看来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厄本。这种事,果然不能一头热。 儘管如此,她还是心存一丝希望,「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 厄本紧抿着嘴,耳边响起了小池的声音,「不要答应她。」 听到池咏由的告白时,她的心脏突地颤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答应了。小池的声音敲醒了她。 「对不起。」 「对不起可以有很多种意义,有肯定、有否定,也有不确定。你的是哪一种呢?」池咏由压抑着心情,温柔地说。 「我还没有准备好。」厄本回答。 「这是不确定的意思吧?」池咏由轻柔地笑了起来,「我可以等你。这一年来,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你。原本未定归期的出国旅行,因为认识了你,还没出国我就急着想回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根本就不该离开。」厄本以自己都没察觉的语调任性着。 「那时候是不得已的,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那也是我人生的目标之一。」池咏由往前走一步,因为厄本那落寞的表情,让她情不自禁地想抱抱她,但却在抬起手之前,因为厄本的一个退缩,而硬生生地停下。「我只求你,不要拒绝我。要是你拒绝我,我除了离开,没有别的路可走。」 「拒绝她吧。她始终都会离开的。」小池的声音又响起。 「你若是还会再离开,就不该再回来找我。」厄本的语气平静无波。 再好的脾气,也禁不起再三的挑战。池咏由心里的某根弦应声断裂,不顾外套还在滴水,直接套在身上,一阵凉意袭来,仍然无法使她冷静。 假装自己没听到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厄本只是静静的望着地上那一滩水渍,还有池咏由忘了带走的衣服。 回到家,池咏由才发现衣服忘了换回来。她懊恼地脱下又是一身溼的衣服,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想起相机可能受了潮,急急忙忙地擦乾身体,走出浴室却发现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纪采文,给你钥匙并不是让你把这里当自己家来去自如用的,就算我不在家,你好歹也该按下门铃吧?」池咏由难得火气高涨地说。 视线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池咏由赤裸的身体,纪采文云淡风轻地说,「我按了,没人帮我开门,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没理会纪采文的狡辩,池咏由逕直走进房间,随意地套上宽大的衬衫和棉裤,坐到桌前拆解相机。 「你怎么全身都是骨头啊?最近是不是又买了什么新宝贝?」纪采文坐在池咏由身后的床上,双手撑在两旁。 「哪个人不是全身都是骨头?」池咏由从抽屉拿出拭镜纸,细心地擦拭着镜头。 纪采文走到池咏由身旁,拿开她手里的镜头,捧起她的脸面向自己,「你今天见到她了,对吧?」 池咏由点点头。 「没说上话?」 池咏由摇摇头。 「给我开口说话。」纪采文捏着池咏由的双颊,把厚薄适度的双唇捏成了鸟喙形状。 池咏由甩头挣脱纪采文的恶整。「说了很多话。可是,最后她却说,如果我还会再离开,就不该回来找她。」 「你拿离开威胁她了?」 「那不能算威胁吧?我……我不过就是提了一下。」池咏由有些心虚地说。 「我怎么跟你说的?她是个对分离没有安全感的人,你最不该提的就是这件事。你活该。」纪采文的纤纤玉指戳了下池咏由的头,没再多说什么,像阵风似地,来了又走。 被遗留在房里的池咏由转身看着桌上被拆解开的相机和镜头。自己真的是活该吧?明明已经有高人提点,自己怎么还会失手呢?如果人生能完全照着剧本来,那该有多好? 不过,那也得要人不脱稿演出啊。池咏由自嘲地笑了下,拍拍双颊,继续清理相机。 在厄本那里碰了壁之后,池咏由出去旅行冲淡那样难过的感觉。环岛一週回来,才开机就接到摄影工作室的电话,让她马上投入工作。 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既能赚钱又能抚慰人心。她记得这是纪采文对她说的。 刚从摄影棚走出来的池咏由被一个文件袋挡住去路,她斜睨着纪圣文,那男人笑得不怀好意。 「新工作,而且绝对是你喜欢的工作。」 池咏由接过文件袋,看完企划书之后,一脸狐疑地盯着纪圣文。被看得浑身不舒服的纪圣文乾笑几声,「那女人说,要我帮你找个跟juliet有关的工作,最好是二十四小时都能跟她们黏在一起的工作。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消息才刚放出来,别人还来不及出手之前,就把工作抢到手了。」 「这个圈子里头,有七成的工作都是落在你手上,就算你不抢,工作也不会跑了。」池咏由一点也不留情面地回答。 当初一回国就找上纪圣文,除了他是纪采文的弟弟,自己的学长之外,看上的就是他这间公司专接演艺圈的工作,只要守在这里,就有机会见到厄本。事实上,她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却又被自己搞砸了。 突然天外飞来一个近水楼台的机会,池咏由反而犹豫了起来。 「那女人还说,如果你犹豫的话,那就算了。她可以出钱帮你买机票,让你再出国一趟,搞不好还可以再抱个大奖回来。」纪圣文作势要拿回文件袋。 「工作到了我手上,就没有再让你拿走的道理。」池咏由再次抽出企划书。她的职务是随行摄影师,整个拍摄过程排定是三个月,如果这样再不成功,那她可能得自己出钱买机票了。 (17) 结束一整天辛苦的外景拍摄,回到却发现停车格的入口被一辆车堵得密实,连个缝都鑽不进去,池咏由忍不住恼怒起来,她停下机车,走到汽车旁边,她才刚举起手要敲车窗,车内的人便缓缓降下车窗玻璃。 「哈囉。」贾思柏一脸痞笑地打招呼。 「麻烦你把车子往后移一点,挡到我的车位了。」没理会贾思柏的嬉皮笑脸,池咏由一心只想上楼休息。 贾思柏无所谓地笑了笑,将车子挪动了一段距离,推开车门下车。等池咏由停好车,她便开口说,「跟我走。」 「去哪?」池咏由没忘记贾思柏三番两次地在自己面前佔厄本的便宜,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如果你是真心想和厄本交往,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贾思柏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不上车的话,我会让公司取消你随行摄影师的工作。」 池咏由没有想到贾思柏连她刚接的工作都知道,这完完全全是威胁的口吻,让她无法忽视。她揹起背包,坐进车子里头。 没等池咏由开口,贾思柏便先发起话题。 「那几天厄本的心情不太好。从认识她开始,她一直是书不离手的,那阵子虽然还是一样,捧着本书却迟迟没有翻页,心思不知道飘哪去了。如果你没有接下随行摄影的工作,我们大概会认为你已经放弃了。」 「你们?」 「嗯。我们,除了厄本之外的五个人,外加一个经纪人。」贾思柏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规律地敲着节奏,「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解。」 池咏由不置可否地哼一声。 「第一次完全是个误会,第二次则是一个试验。」贾思柏举起手,阻止池咏由发洩不满,「你有姐妹吗?或是很要好的朋友?如果你有的话,一定能理解我们的心情。厄本很聪明,但不包括与人应对这方面。」 「她只是比较木訥而已。」 「木訥?我想,你一定没被她堵过话吧?她要是想吐槽你,在她身上绝对找不到木訥两个字。」贾思柏嗤之以鼻地说。 「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知道全部的事情之前,你还必须先通过一些考验。」贾思柏再度制止池咏由说话,「不用急。不会花掉你太多时间的。」 在误上贼船后,池咏由被贾思柏载着到了别墅,在等待铁捲门开啟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埋伏在附近的狗仔队。 「不用担心,车窗都贴了隔热贴纸,从外面看不到车子里面的。」察觉到池咏由的不自然,贾思柏主动说明,「这算小事的,以后你会遇到的事可多了。不过,那得等你够本事把厄本追到手之后,再来烦恼都来得及。」 铁捲门开到足够车子进去的高度后,贾思柏放开煞车,让车子缓缓滑进地下室。她数了数旁边的车子,看起来所有的人都在。 她带着池咏由走上楼梯,来到温室,果然全部的人都聚在这里,除了厄本。 「可以说说想做什么吗?」看贾思柏搞得那么神祕兮兮的,池咏由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所有人分坐在长桌的两侧,独留池咏由站在长桌的一端。身为队长的贾思柏率先开口,「想和厄本交往,除了要有坚定的意志之外,还要有比我们几个更厉害的长处。所以,趁着厄本不在,把你带到这里来进行比赛。」 说完之后,贾思柏有些不确定地问旁边的人,「欸。厄本真的不在吗?」 「应该不在吧。今天小徽来找她,后来就没看到人,大概是出门去了。」骆佳珣回答。 「算了。不管了,就这样吧。」贾思柏摆摆手,就算不确定也无所谓了,人都带回来了。 事到如今,池咏由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你们想怎么比?」 「我要和你比钢琴。」绑着头巾,一身庞克打扮的尤恩跳到椅子上说。 「和我比自由搏击。」反戴着棒球帽的伊格尔激动地站起来说。 戴着透明胶框眼镜的托比,隐约还有着黑眼圈,怯怯地举起手,「那我要跟你比赛写国文考卷。」 这也能比?当所有人的心里都有这疑惑时,骆佳珣从后面抱着托比,摀住她的嘴巴说,「不好意思,这小孩最近在准备考大学,唸书唸到头壳坏掉了。」 「要不然,和我比篮球吧。」及肩的中长发随着动作而飞扬起来的路克豪气干云地发表,不料却没得到骆佳珣的赞赏。 骆佳珣一巴掌拍在路克的后脑勺上,「你们几个白痴,像你们这样都拿自己最擅长的来比较,有什么好比的?她是摄影师又不是音乐人,比什么钢琴?她也不是像伊格尔那么爱打架,比什么自由搏击?」 池咏由感激地看了骆佳珣一眼。这几个小孩的提议,真是让她不敢恭维。 「摄影师就不能弹钢琴吗?」 「摄影师也需要学自由搏击防身啊。」 尤恩和伊格尔异口同声地说。被骆佳珣瞪了一眼之后,两人又迅速地闭上嘴,悻悻然地坐下。 「这样吧。」贾思柏抚直了白色条纹衬衫的袖子,站起来平息这混乱的场面,她看着池咏由说,「跑步应该只要四肢健全的人都会吧?我们就比跑步吧。让我们看看你的意志力能让你跑多远。」 池咏由正面迎接贾思柏直视的目光,知道今天这场比试是不可能躲过的,她点了点头,「在哪比?」 贾思柏打了个响指,朝池咏由勾勾食指,走出温室,经过游泳池畔,来到健身室。里面有着常见的健身器材,包括两台跑步机。这里是juliet团员们平时锻练体能的地方。 「就由路克和你比吧。」贾思柏比出大姆指,示意路克上场。 池咏由脱下外套,从背包外侧的口袋里抽出一支笔充当发釵,将长发盘在脑后。 两人同时站上跑步机,互看一眼,等着贾思柏发出开始的指示。 「先停下脚步或是离开跑步机的人就算输。开始。」贾思柏说。 当她们开始跑步之后,尤恩和伊格尔从对面的厨房里捧来两大盆的爆米花,完全是看戏的架势。尤恩和托比坐在仰卧起坐架上,共享一盆爆米花。伊格尔和骆佳珣各自佔据一台飞轮健身车,爆米花就在两台健身车的手把上来回轮流巡弋着。 贾思柏斜倚着健身室的门框,静静地看着专心跑步的两人。路克在球队里头担任的是前锋,跑步对她来说是基本技能,体能对她来说更是胸有成竹。反观池咏由,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态,脚步也不如路克沉稳。 看来这还真不是一场公平的竞赛。不过,在爱情的世界里,也不存在所谓的公平。贾思柏抿着嘴浅浅笑着,盘起腿靠着门框席地而坐。 跑步的两人开始满头大汗。骆佳珣让尤恩装了两水壶的水来,让她把一壶拿给池咏由,自己则亲自拿着另一壶给路克。路克一边跑着接过水壶,旋开瓶盖,含着吸管喝了一口水,对骆佳珣自信地笑了下。 「要是跑到虚脱,晚上就给我去睡沙发。」骆佳珣靠在跑步机旁,状似温柔地低声说着。 路克一口水来不及吞下去,被呛得水都喷在跑步机前面的仪表板上。她哀怨地看着骆佳珣,这女人是再清楚不过,她最讨厌的就是输的感觉,竟然还这样放话,摆明了是要她放水嘛。 要既好胜又倔强的路克放水,比杀了她还难。她一边跑着,一边偷瞄骆佳珣的表情,只见那女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着吃爆米花,吃得口渴了,便指使年纪最小的尤恩去帮她拿饮料,坐得腰痠了,还让伊格尔帮她搥背。 她低头看着仪表板,上头的数字显示着十三公里,以前训练的时候,跑二十公里是家常便饭。她又转头去看池咏由,几络头发散落在耳边,汗水顺着发丝滴下,紧抿着苍白的双唇,要想撑过十五公里大概很困难。 突然,池咏由踉蹌一下,但很快地恢復平衡,脚步并没有停下。路克的心却因为这段小插曲惊得突地颤了一下。要是池咏由在这时候输了,不知道骆佳珣还会说什么。她转过头去望向骆佳珣,终于得到自家老婆的青睞,但那眼神却是叫她自己看着办。 路克微撅着嘴,正不知所措之际,忽然听到骆佳珣的咳嗽声,抬起头只见骆佳珣咳得涨红了脸,她一时慌乱得忘了脚步,被履带拖往后头,摔出跑步机外。 看到路克奔向骆佳珣,池咏由关掉跑步机的开关,整个人趴在机器上喘着大气。胜负自是不言而喻。 「这场比赛不算数。」尤恩第一个沉不住气地跳脚咆哮。 贾思柏按着尤恩的肩膀,对骆佳珣说,「你刚才对路克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骆佳珣带着诡计得逞的微笑,耸耸肩说。 「原来是你搞的鬼。」伊格尔恍然大悟地说。 「不关我的事喔。我只是被爆米花呛到罢了。」骆佳珣悠哉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汽水,平静无波的表情,根本没有被呛到的跡象。 她看着被喝光的杯子,若无其事地说,「喝完了。我要再去倒一杯。」 骆佳珣走出健身室后,路克尾随着出去,托比伸了个懒腰,也紧接着走出去,从外面的楼梯步上二楼。尤恩、伊格尔和贾思柏面面相覷之后,一边激烈地讨论着一边走了出去。被留在原地的池咏由虚脱地靠在跑步机上,一头雾水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她抽出发间的笔,让长发自由地散落在背上,全身乏力地坐在跑步机的履带上。原本只是将精神都投入跑步这单调的动作,现在全部的感知回到身体,双脚似乎开始僵硬,肌肉紧绷得像被缠了上百层保鲜膜,汗水一滴滴地滴下,像涓涓溪流一般,如果这里的气温够低,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像刚出笼的肉包子一样冒着水蒸气。 她觉得这几个人的行事风格真是无厘头,莫名其妙的把她带来,说要比赛,又莫名其妙地把她留在这里,还不宣布比赛结果。她用了所剩无几的力气站起来,走到门边,透过玻璃看到贾思柏她们三个人在温室里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想过去找她们问清楚时,往前走出一步,却和某个人撞个正着。在水花四溅之后,池咏由才辨识出那个被她撞到的人是厄本,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水里久久没有浮上来。池咏由丢下手上的东西,跳进泳池,从厄本身后抱起她,托着她的下巴游上水面。 厄本无力地靠在她身上,而她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力气能把她带上地面,只好拉起她的手,放在阶梯旁的扶手上,希望她还有意识能自己上去。 但实际上没有如她所愿,厄本的手依然无力着,但有另一隻手握着厄本的手。池咏由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孩,想起这女孩好像是厄本以前的室友,在巷口差点擦撞到的那个人。 那女孩拉起厄本之后,又回头来拉起池咏由。 「我又掉进水里了。」厄本用手肘撑起身体,半躺在磁砖地板上,双眼有些失神。 「小本,你真是奇怪。明明对游泳很在行,为什么每次掉下去,都要人去救你?」常月徽蹲在厄本身旁,带着心疼的眼神拨开掉落在鼻尖的溼发。 「谢谢你救了小本,我是她的朋友常月徽,请问你是?」常月徽对这素未谋面的女子道谢。她的心里却有很大的疑惑,这栋别墅不可能有juliet相关以外的人出现才对。就连她也不过才来第二次。 「我叫池咏由,是个摄影师。之前拍过厄本代言眼镜產品的海报。」池咏由趴在地板上,再也挤不出力气动作了。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厄本,同时常月徽的话让她很在意。 「你也姓池?」常月徽有些惊讶地说。 池咏由错愕了一下,「也?」 「噢。没什么。」常月徽觉得自己好像大惊小怪了,挥挥手说,「厄本有个好朋友叫小池,小时候她救过厄本一次,那次厄本也是掉进游泳池。明明是游泳校队,却要靠别人来救她。不过,我也没见过。所以听到你姓池,便联想在一起。」 厄本握着常月徽的手,「小徽,不要再说了。」 被厄本制止,常月徽才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说话。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三个人。贾思柏是第一个跑出来的,看到常月徽时,明显地愣了一下,「你们不是出去了?」 「我们在书房里,聊得累了就在那里的沙发上睡着了。」常月徽扶起厄本,一边回答贾思柏。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人都溼了?」贾思柏走过去察看厄本的状况,确定她没事之后,才放下心。 「这傢伙刚睡醒,大概是迷迷糊糊地和这位摄影师撞在一起了。」常月徽推论着。 厄本轻推开常月徽,一言不发地走上楼梯。从头到尾始终趴在地板上的池咏由可怜地打了个喷嚏。跑步跑到全身无力的她,最后的力气都用在把厄本救起来了。而那个被救的人,没说句道谢的话也就算了,还疏远的招呼都不打就逕自走了。 (18) 跟随着厄本的脚步,常月徽紧接着上楼去。贾思柏和伊格尔合力将池咏由扶起来,送到一楼的淋浴间去让她换下溼透的衣服。 看着脚边换下的衣服,池咏由觉得不是厄本有水劫,就是她有。怎么每回遇到厄本总要弄得一身溼呢? 她走出淋浴间,经过厨房时,里头只剩下贾思柏一个人,岛型流理檯上放着两杯热咖啡。 「进来吧。」贾思柏招手让池咏由进去,「喝杯咖啡吧。刚煮好的。」 「谢谢。」池咏由在贾思柏左侧的椅子坐下,咖啡的香味马上扑鼻而来。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很会游泳的人,却会溺水。」贾思柏放下咖啡杯,转头面向池咏由。 刚才听常月徽的口气,还有厄本的反应,这件事应该是厄本不想对人说的一个祕密。而现在贾思柏却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态度,「你们都知道?」 「不。只有我知道。我曾经把厄本从水里救起来一次,在学校的湖里。」贾思柏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她当时说那是一种恐慌症,后来也不曾解释过是什么引起的。」 从贾思柏的言谈之中,池咏由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对厄本的关心不下于自己。「你没问过她吗?」 「人与人之间,有种最适当的距离,有时这距离是再深的交情都无法逾越的,因为那会视身份而异。我对厄本而言的适当距离,最多只能到这里。如果我再追问下去,那就是越界了。但如果要说有谁能走进厄本的心里,那个人应该是她的情人吧。」 「这就是你们为什么要对我再三刁难的原因?」 贾思柏轻声笑着,「我对你并没有刁难的意思,只是想看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刁难?会在我上山下海三天之后,硬把我带来这里跑上十几公里?」 「说到这个。以后遇到尤恩记得离她远一点,今天算你侥倖过关,能得到小珣的帮忙。可也破坏了我们家老么的计画,这让她很不爽。」 「尤恩?」池咏由在脑海里回忆着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她记得那女孩好像还不满十八岁,也记得她应该不曾得罪过她。 彷彿看穿池咏由的心思,贾思柏带着一贯的痞笑说,「这和有没有得罪她无关,只是她个人的嗜好。当她想捉弄一个人,却捉弄不到时,会像老虎弄掉了嘴边的肉一样兇恶。在得知你即将担任我们的随行摄影师之后,我们各自都对你做了一些调查,毕竟,你和厄本上次在摄影棚的打情骂俏太过显眼,后来还能追到别墅来。大家都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尤恩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你今天的工作行程,特别指定要我今天带你来。」 池咏由翻了翻白眼。以后还要和她们一起工作,怎么可能离尤恩多远? 「刚才厄本的朋友提到的小池,你知道吗?」池咏由在工作场合经常被年长者喊小池,在听到厄本的生命中竟有另一个小池,让她非常在意。 「没听厄本提过。」贾思柏摇摇头说。 连朝夕相处的贾思柏都没听过这号人物,但常月徽却说那是厄本很要好的朋友,甚至比和她青梅竹马的常月徽还好,这实在有点不寻常。 「如果能找到这个小池,或许可以知道厄本那毛病的原因。」贾思柏侧头思考着,再转回来时,发现池咏由竟然睡着了。她在心里为这个女人哀悼着,谁让她喜欢上厄本,这註定了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贾思柏端详着池咏由的睡脸,真是个温柔又很有个性的好人啊。贾思柏笑了笑。这样的好人,怎么可以让她从厄本身边跑了呢? 厄本一脸错愕地看着被丢在自己床上的池咏由,「这是做什么?」 和伊格尔合力把人抬进来的贾思柏拍拍手说,「这个人归你管辖,当然是放你这里了。」 「她什么时候归我管了?」厄本不解地问。 「今天开始。」贾思柏乾净俐落地回答后,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小徽。」厄本脖子僵硬地转头对常月徽说,「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贾思柏的意思大概是,这个人从今天起归你管了。」常月徽就字面上的意思覆述了一遍。 「我不是要你回答这个啦。」厄本被气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我是要你……算了。她们那几个人的脑袋不是单纯的你能理解的。」 看着厄本懊恼的模样,常月徽开心地笑了起来,「小本,虽然你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可是也变得有趣多了。以前的你,老是喜怒不形于色,又不肯跟别人太接近。现在的你比较像个人了。」 「这是什么话?」厄本没好气地说。 「人话。」常月徽嬉皮笑脸着。不过,躺在床上的池咏由引起了她的兴趣,「我怎么觉得这个人越看越面熟?」 「她以前住在我们对面的公寓,可能你看过她几次,只是那时候不认识罢了。」厄本的心情依然浮躁着。 「不对,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这个原因,那就是你认错人了。她在我们进大学之前就毕业了,你根本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见过她。」 没太在意厄本对池咏由过份清楚的认识,专注于自己思绪的常月徽回想起池咏由跃入游泳池中将厄本救起来的身影,那训练有素的动作,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徽。」厄本发现自己似乎盯着床上的人太久了,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地喊了常月徽一声。 「什么事?」陷入思考的常月徽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池咏由,彷彿那张脸能给她一点提示。 「你再看下去,毛思诚会吃醋喔。」厄本促狭地说。 也许是那口气太过做作,引起了常月徽的怀疑。她抬起头,挑眉说,「我看……吃醋的人不是他吧。」 被盯得有些发毛的厄本挺直了身体,「不然还会有谁?」 常月徽坐到厄本腿上,勾着她的脖子说,「你囉。」 「怎……怎么可……可能?」厄本心虚得犯了口吃。 「你担心我对她太感兴趣,就会忽略了你,对吧?」常月徽邪恶地笑着。 这回答反倒让厄本松了口气,变得理直气壮起来,「能把你的注意力转移走,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少了个人来烦我,我还落得轻松。」 「小本,你好讨厌。」常月徽得意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哀怨的脸,「让你因为我而吃一次醋,有这么难吗?」 习惯了常月徽这样的表情,厄本很没良心地笑了起来。 「如果是小池的话,你的反应大概就不会这样了吧?」 「小池才不会让我有机会吃醋。」听到常月徽的问题,厄本笑得更欢了。 「为什么?」 「小池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遗弃我的人。」在常月徽面前,厄本不设防地回答。 「难得有一个人能让你这么放心,真是不枉我从小嫉妒到现在。」常月徽感叹着。 「别这样说嘛。」厄本搂着常月徽的腰说,「虽然,小池对我而言很重要。但是,你也是一样重要的。小时候,每次有人欺负我,都是你挺身而出帮我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小时候的生活一定更不快乐。」 常月徽知道厄本又想起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而让她独自在家的回忆,这是厄本不快乐的根源。但她并不擅于安慰人,每次遇到这种话题,她只能聊胜于无地安慰几句。只是,在厄本这样心思纤细的人面前,无法打动她的安慰,比不安慰更糟糕。关于这点,常月徽再粗枝大叶,也是知道的。于是,每到这时候,她总是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送常月徽出去之后,厄本回到房间,再度想起还睡在自己床上的人。怎么天外就飞来这么个麻烦呢? 「小池。」厄本坐在书桌前,双手托着下巴,面对着窗外,「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等了一会儿,厄本久久没得到小池的回应。 「为什么不回答呢?」厄本纳闷着。不知不觉间,外头的天都黑了,她觉得有些累了,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在昏睡的过程中,池咏由一直听到有人在她旁边聊天,可是体力已经完全透支,也无法醒过来抗议。后来,好不容易恢復寂静,她才沉沉睡去。睁开眼睛时,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内,看到的却是个陌生的环境。正怀疑着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便听到有人对她说话。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让池咏由大吃一惊地坐起身,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厄本?」 「你想怎样呢?」厄本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友善,让池咏由有些意外。 「我已经说过了,我喜欢你。」池咏由只好重申一次告白。 「如果喜欢,就不该在还没在一起之前,不断地重提分离。」 「那只是玩笑话。」刚醒来还有些昏沉沉的脑袋不甚灵光,池咏由只能故作轻松地回答。 「如果你连这种事都能当玩笑,那我劝你趁早离开,不要害了别人也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厄本说完之后,便走出房外,不肯再听池咏由解释。 池咏由颓然地倒在床上,她不懂厄本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严厉,甚至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她。她反覆辗转地思考着,越想便越觉得刚才的厄本与之前给她的印象判若两人。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猜疑之中,她翻身下床,走出房外看到娱乐室里的立灯亮着,便往那儿走去。 她轻轻地打开玻璃门,厄本修长的身体倒卧在沙发上,长发像瀑布般地流洩而下,拖曳到地板上。睡得极为香甜的厄本,那随性的姿势,有种引人犯罪的意味。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竟是贾思柏。 手里拿着被子的贾思柏,走到沙发旁边,将被子轻柔地盖到厄本身上,又从一旁的地板上拾起一本书,闔起来之后放到茶几上。用眼神示意池咏由跟她走,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娱乐室对面的大阳台上。户外冷冽的寒风,让池咏由忍不住瑟缩起来。 「有没有听到什么?」贾思柏好整以暇地靠在栏杆上,住在这山上也有一段时间,对这样的温度早已习以为常。 池咏由露出疑惑的表情。贾思柏带着狡黠的笑容说,「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厄本的房间里头?」 在贾思柏的提示下,池咏由开始回想在睡梦中听到的谈话,虽然不是很肯定,但也清楚捕捉到了一部份的讯息。「原来是你把我当窃听器给丢进去厄本的房间?」 「难得常月徽来,她们能聊的事一定不少,而你又正好在这里,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好好利用就太可惜了。」贾思柏笑得很无良。 「我不会告诉你,她们聊了些什么的。」事关厄本的个人隐私,先不说她是情非得已听到的,就算是厄本亲口对她说的,她也不会再将内容转述出去。 「这么说,你是听到了?」贾思柏得意地笑了起来,「不告诉我无所谓,我也不是那种爱刺探别人隐私的人。我说过,现在这样是我和厄本最适当的距离,我不会想打破现状。不过,我希望你好好利用这些情报,说不定这是你打入厄本心房的钥匙。」 正如她莫名其妙地被带到山上,又莫名其妙地被载回山下。池咏由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在脑海里整理着听来的讯息。她觉得厄本和常月徽的谈话看似天南地北得很不着边际,可又隐约好像围绕着一个主题在转。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这种艰难的事要交给专家来解决,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却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音乐声。她诧异地打开房门,只见一道黑影往自己身上扑来,她连忙伸出手接住。而音乐声正是从来人肩上的提包里传来。 「纪采文,能不能麻烦你要来之前先通知一声?」池咏由忍不住发起牢骚。 纪采文柔若无骨的身体靠在池咏由身上,摸索着从提包里拿出手机,「我这不是来得正巧吗?」 「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池咏由没好气地回答,同时把这巴在她身上的女人丢到床上去。 「你就不能温柔点对我?」纪采文自顾自地脱起衣服,脱到剩下内衣裤后才鑽进被子里。 「喂。想要我温柔对待你,还非得这样勾引我吗?」池咏由双手抱胸站在床边进退维谷地说。 纪采文从被子里露出脸说,「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关係?」 「我喜欢的是女人,这关係可大了。」池咏由无奈地说。 「你可以选择走柳下惠路线啊。」纪采文理直壮地回答。 池咏由翻了翻白眼,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自己埋进被窝里,碰都没碰纪采文一下。 「看吧。你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纪采文说着风凉话。 池咏由气结地拉了拉被子,翻身背对着纪采文。 「欸。别生气啦。我就是知道,即使全世界的男人女人全都爱上我了,也不会包括你。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啊。」 「一点都没有被称讚的感觉,反而有种被轻视的感觉。」池咏由闷闷地说,「明明就是个喜欢男人的女人,没事来撩拨我作啥?」 「因为你的反应很好玩啊。」纪采文觉得今天大概只能玩到这儿了,清了清喉咙后说,「找我什么事?」 「我都没问你三更半夜跑来这里,又脱得精光鑽进我的床,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你反倒问起我来了?」池咏由数落着这喧宾夺主的女人。 「爱说不说。我问你是因为打电话的人是你。明天一早有个难缠的大客户要应付,要不是因为天气冷得我睡不着,我才不会到这里来和你挤一张床呢。」纪采文的架子又重新端起来,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她只要双眼一闭,到天亮就能拍屁股走人了。 遇到这样刁鑽的女人,池咏由只能自认倒楣。「我有些问题要让你帮我分析。」 「又是那个女孩的事?」 「嗯。」 「快点说重点,在我睡着前三十秒说完。」纪采文催促道。 如果换作平时,池咏由有可能闹起彆扭不说,但一和厄本有关,她就淡定不起来。她简短扼要地把整理过的讯息说了一遍,却久久没得到回应。 「欸。你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池咏由放弃等待,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却听到背后的人说了三个字。 「安全感。」 「什么?」她急切地想再问得更深入,那女人却再也不肯理她,辗转之后却发现自己再也难以成眠。 (19) 报到的第一天,池咏由见到姜成瑄,juliet的催生者,经纪人骆佳珣的顶头上司。原以为贾思柏的洞察力已经够难搞了,见到姜成瑄才知道什么叫惊心动魄的难搞。 「像你这样的摄影师,怎么会来应徵这份工作?这工作说难听一点,只要拿台傻瓜相机就能搞定,用不着一个得过超级摄影展大奖的人来操刀。」姜成瑄双脚交叠地坐在娱乐室里的沙发上,浑身散发出让人难以招架的压力,与她脸上的笑容形成诡异的对比。 「我是juliet的粉丝。」池咏由硬着头皮说出一点也不专业的回答。 「这真是juliet的荣幸。不过,我记得对这职务的其中一项要求,就是不能是juliet的粉丝。我担心粉丝的狂热会影响到juliet成员的工作情绪,拍摄的效果也会因为摄影师过份投入而有偏差。」姜成瑄单薄的双唇缓缓开闔着,锐利的眼神彷彿能看穿到人们的心底深处。 「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池咏由紧张地眨了几下眼睛,「因为对juliet的喜爱,能让我拍出更具渲染力的照片。据我所知,这次拍摄工作的成果,会放到juliet的摄影集,和即将发行的专辑里头。如果能结合我的专业与热情,照片的效果绝对会比一个对juliet没有任何感情的摄影师拍的还好。」 姜成瑄不发一语地盯着池咏由,让后者有种被狮子盯上的毛骨悚然感觉,池咏由不自在地将双手在背后交握着。 「你最喜欢的是哪个成员?」 姜成瑄的问题,使池咏由突生出一种见家长的侷促感,让她不由得退缩了下,下意识地说出公认最受欢迎的成员,「贾思柏。」 「是吗?」 一个平淡无奇的问句,轻描淡写却又重重地敲打着池咏由心虚得脆弱的心灵。 姜成瑄站起身,走到池咏由面前,「提醒你,这个团体的成员都很孩子气,很爱计较。我不想因为厄本的照片数量比其他人多,而引起团体内部的不和。」 这个贴心的小叮嚀,不过是姜成瑄宣示自己无所不知的作为。池咏由有种被当白痴的挫折感,这女人明明听说了什么,却又故意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还让自己像傻子一样地回答出言不由衷的话。 「我以为摄影师和画家一样,都应该坦诚,才能拍出好作品。」临走出娱乐室之前,姜成瑄站在门边回头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回马枪?池咏由站在空荡荡的娱乐室苦笑着。 随行拍摄的目的,顾名思义便是在juliet成员工作时,在一旁侧拍工作时的情况,以及成员们私底下相处的照片。因为有可能拍下不能对外公布的照片,所以,池咏由在拍完之后,记忆卡是直接从相机里取出交给经纪人骆佳珣,隔天工作开始时,骆佳珣会给她一张全新的记忆卡。如果不是因为对池咏由格外的信任,原本在相机上还会贴上易撕贴纸充当封条。对照片管制之严格,可说是滴水不漏。 原本池咏由还揹着装备齐全的相机背包,里头有着一应俱全的各式镜头,足以应付各种状况,包括上山下海远拍近摄。但拍了几天之后,她发现事实就像姜成瑄说的,果然只要拿傻瓜相机便已足够。最后,她只带了常用的拍摄人像的镜头直接装在相机上,又不太放心地带了一颗望远变焦镜头。 有时在拍摄现场要避开摄影镜头的拍摄范围,总是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但池咏由又不想错过任何一刻,便想用这颗望远镜头补足她与拍摄者之间的距离。望着手里的镜头,如果这镜头也能拉近她和厄本之间的距离就好了。 因为juliet成员的工作繁忙,除了一部份的舞台表演场合会看到全员到齐之外,大部份的时间她们都是分散工作的。即使拍摄同一部戏剧,也有可能分成两个地方同时进行。这时候,她就得跑场,上半日在这里拍,下半日在那里拍。 好不容易见到厄本时,虽然没有那一夜的针锋相对,取而代之是礼貌性的笑容,却将她推到十万八千里之外。每次她蹲在摄影机旁边捕捉厄本的身影时,看到她在萤光幕上那亲切的笑容,和她们刚认识时一模一样,但此刻这笑容似乎已经不属于她的了。 一踏进片场里的休息室,便听到喧闹的吵嘈声,尤恩和伊格尔又在地上玩起摔角了。 刚开始时,池咏由还会兴致勃勃地拍下这样热闹的画面,但后来骆佳珣看完照片后,只是淡淡地说,这种就是所谓的不能对外发布的照片。于是,池咏由开始也懒得拍这种照片,除非画面里头有厄本的存在,不过厄本是不太会参与这样的玩闹,如果她在里头,绝对是被捉弄的那个人。只有在她被捉弄的时候,才会有极富情绪张力的表情。就像那天在摄影棚,被她捉弄时一样。 想起那天,池咏由不禁又得感慨一番,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就为了那次的玩笑,厄本到现在还不肯理她。但又不能说厄本是完全的不理她,只是这样礼貌性的保持距离,比隔靴搔痒还令人哀怨。 「厄本呢?」 看到池咏由走进来,伊格尔推开尤恩,连滚带爬地移动到池咏由面前,抬起头问着。 「她不是回来休息了吗?」池咏由记得厄本的戏早拍完了,拍摄场地离这里不过两百公尺,总不可能走了一个小时还在半路上。 「你死定了。你把厄本弄丢了。」尤恩压在伊格尔身上,揶揄着池咏由。 池咏由翻了下白眼。厄本走之后,她留在现场拍路克的部份,也是为了工作啊。不过,贾思柏确实曾经叮嚀过她,要好好盯着厄本,别把人弄不见了。 「我以为只是一小段路,厄本矇着眼睛都能走到。」池咏由无奈地说。 「就算只是一个转角,厄本睁着眼睛也能迷路的。」伊格尔挣脱尤恩的压制,爬到沙发上坐着。 原以为厄本的迷路只是一种小迷糊,现在看来,都快有成为一种病症的趋势了。 拍摄暂告一段落之后,厄本想回休息室去休息,可据说不远的距离,她足足绕了半小时还找不到休息室的位置。最后,绕得自己心烦的厄本决定到附近去散散心,便往一旁的树林走去。这处片场位于山坡上,除了片场之外,便再无人烟,正好适合调节厄本目前的心情。 当她听到池咏由要担任随行摄影师时,她的嘴巴久久闔不拢,还是好心的贾思柏帮她闔上的。她不懂,以池咏由目前的身价,怎会紆尊降贵地接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工作。她不是该去接一些大公司的广告案,再不济也该是接那种可以在摄影棚按按快门就能入帐的轻松工作,怎么想都不该来陪她们每天上天下海,儘拍一些像生活照一样毫无艺术可言的照片。 「小池,这里刚刚是不是走过了?」厄本在林子里转了转,觉得这里的景致有点似曾相识。 「这里到处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小池若无其事地和厄本并肩走着,「你还不想原谅她吗?」 这一路上,小池的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不下二十次。厄本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不是一向最瞭解我的吗?你觉得我该不该原谅她呢?」 「如果你把她当普通朋友,那就原谅她吧。朋友不都是这样的吗?总是来来去去的,没有一个人会永远待在你身边。」 「我知道朋友是什么样子的。就像那时候小徽决定和毛思诚在一起,我不是也欣然接受了吗?」 「你觉得你是很痛快地欣然接受的吗?常月徽前前后后给了你多久的时间,让你适应她可能离开的状况,最后才又小心翼翼地来徵询你的同意。」 「不要把我说得像毛思诚的岳父大人一样,即使我不同意,他们还是会在一起的。」 「不。如果你不同意,常月徽就会叫毛思诚死心回家。」 「那我一开始为了小徽还演了那场比赛的戏又怎么说?」 「那只是你的理智告诉你要这么做,但你也知道这么做之后,常月徽只要看到毛思诚的脸,就不可避免地一定会想起你,想忘都忘不了。」 「别把我说得像连青梅竹马的好朋友都会算计的奸人一样。」 「你不是奸人。你只是习惯性地会在心里为每个人准备一套剧本。」 说着说着,厄本停下脚步,蹲在地上指着一个脚印,「这是我们刚刚走过的痕跡吧?」 「如果这里人跡罕至,那就一定是我们的了。」小池靠在树旁说,「看样子,我们还是待在原地,等别人来救我们吧。」 厄本点点头说,「好吧。贾思柏说过迷路时,最好的对策就是待在原地。」 「如果有一天贾思柏离开了,你会怎么办?」小池明知故问着。 「离开就离开囉。还能怎么办?」厄本伸了个懒腰,倚着树站立着。 「我刚刚好像听到你的心漏了一拍喔。」小池以明显调侃的语气说。 「好啦。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贾思柏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曾经我以为除了小徽,我的生命里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这样重要的人,但贾思柏的鸡婆让我不得不接受,最后就变得习惯了。习惯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所以,我不想去想像贾思柏有一天突然不在了是什么样的状况。」厄本半推半就地坦白。 「但是,世事难料啊。如果你不做好心理准备,你一定会无法接受的。」小池提醒道。 「我想,除非juliet解散,否则,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厄本篤定地说。 厄本感觉到小池还想说什么,但远处却传来呼唤她的声音。她转身面向声音来源,一道身影穿过林荫走到她面前。 (20) 这名满脸鬍渣的男子,肩上揹着台相机,让厄本警戒起来,「你是谁?」 「我是记者。我想问问,贾思柏最近是不是和同剧组的演员谢庭鸳有曖昧?能不能请你表示点意见?」男子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记下厄本说的话。 「对不起。无可奉告。」厄本冷淡地拒绝回答。 男子的脸色变了变,「如果你不回答的话,那就随便我们写囉?」 「就算我回答了,你们还是有可能随便写,甚至还会打上我是可靠消息来源的字样。」厄本毫不留情地回答,「对不起。我要走了。」 在休息室里的三个人,各自佔据沙发上的一个座垫,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不发一语。直到路克回到休息室,看到的是雕像般的三个人,哑然失笑地说,「如果你们的姿势不要这么一致,我会以为你们在扮演猴子石雕。」 「什么猴子?」尤恩发问。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池咏由无精打采地回答。看不到厄本,她觉得一点动力都没有。 「好像很好玩。」尤恩拉着池咏由说,「快点跟我说那三隻猴子的动作是什么,我们来玩。」 原本对池咏由总是看不顺眼的尤恩,这一刻将那些不满完全拋到脑后。 难得让尤恩对她感兴趣,池咏由只好提起劲,准备教尤恩摆姿势,正当此时,休息室的门被打开。以为是厄本,让池咏由兴奋地站起来,却失望地发现只是个工件人员。 「对不起。刚才导演看了片子,发现厄本的衣服不连戏,要她再过去补拍。」工作人员怯怯地说。 路克先对工作人员应了句好,再环顾室内,发现厄本并不在休息室。等工作人员离开之后,路克才问「厄本呢?」 「不知道。」尤恩耸耸肩说。 「出去找过了吗?」 「没有。」池咏由颓然地说。 「为什么?」路克不可置信地盯着三个人,难道她们会不知道这里是荒郊野外吗? 「我不想让这傢伙和厄本有独处的机会。」尤恩硬着头皮承认。 才说完,尤恩的头被重重地敲了下。路克生气地说,「你这个幼稚的笨蛋。全都给我出去找人。」 逃离那男子的身边,厄本慌不择路,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闯入了林子深处。刚才隐约还能看到片场的边缘,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眼看着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厄本开始紧张起来。在野外并不像在城市里迷路,在城市里随时拦辆计程车就能到达目的地,了不起被绕点路,多花点钱罢了。在这里,就算要花钱也没地方花。 「别紧张。会有人来救你的。」小池的声音回盪在厄本的脑海里。 厄本看了看周围,确定那男子没跟过来,才强自镇定地开口说,「有你陪着我,我不会紧张的。」 「我们两个是什么关係?在我面前,你还要这样矜持吗?」 自己也觉得有些愚蠢的厄本失笑出声,「对不起,这是习惯性的反应。」 被小池这么一揶揄,厄本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小池,你认为我们应该利用书上看来的分辨方向的方法自救吗?」 「我们以前也试过了,但还是迷路了。你还想再试一次吗?」小池轻松的语气让厄本不由得莞尔一笑。 「可是,天快黑了,再不想办法回去,路克她们会担心的。」厄本担忧地说。 「你还是不相信会有人来救你,是吗?」小池问。 「在这世界上,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厄本语气坚持地说。 「但这时候,你迷路也等于我迷路啊。」 「为什么我们老是会迷路呢?」厄本懊恼地蹲在地上,像耍赖的小孩不肯再走半步。 小池蹲在厄本的面前,「那是因为我们老是一边走路一边聊天啊。」 厄本抬起头,紧蹙着眉头,微撅着嘴说,「不这样,我会很无聊的。」 「那就继续这样吧。」小池温柔地安抚着厄本,「只要你喜欢,我们就这样迷路一辈子也无所谓。」 不知道过了多久,厄本身上穿着的是拍戏的服装,只是单薄的t恤和牛仔裤。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身体和双腿之间的空隙,紧闭着眼睛。如果不是有小池陪着她,她一定早就哭出来了。 「小池,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厄本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偶尔会问问小池同样的问题,确认她还在自己身边。 「会的。也许,下一秒就能看到有人带着手电筒来找你了。」小池的声音仍然是温柔的,「你希望谁来救你呢?」 厄本的脑海里快速地浮现一个人影,但她又飞快地将之抹去,「也许是路克吧。尤恩太小不可靠,伊格尔很浮躁也不行,一定不会仔细观察我们沿路留下的痕跡。」 「你还漏了一个人吧?」小池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她可能去另一个地方拍贾思柏和托比了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厄本不情愿地回答。 「我知道你还在怪她,她不该在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就妄言分离。」 「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开玩笑的,她只是……只是不知道我有多在意这件事。」听完小池的指责,厄本反射性地为池咏由辩护。 小池的轻笑声传进厄本的耳中。 「小池。不准你笑我。」厄本恼怒地说。 突然,厄本的肩上多了件温暖的衣服,她错愕地抬起头。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映入眼帘的是池咏由温暖的笑容。 「终于找到你了。」池咏由握着厄本的双手,所触之处竟是一片冰凉,让她的心不由得抽痛起来。 在看到池咏由的一瞬间,厄本偽装出来的坚强情绪终于溃堤,她抱着池咏由的脖子,眼泪滚落双颊,啪答啪答地落在池咏由的肩上,哭得像被遗弃的小孩似的。 「没事了,我找到你了。」池咏由规律地轻拍着厄本的背。 好不容易止住哭泣,厄本有些羞怯地离开池咏由的怀抱,「你怎么找到我的?」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就像我回国之后,即使你搬离了原来的地方,我还是能找到你。」 「为什么?」厄本不着边际地问着。 「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像磁铁一样,总能吸引着我。」池咏由捧起厄本的脸,吻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我为我那天的玩笑话道歉,你能原谅我吗?你那晚骂我骂得很对。请原谅我不该总是拿离别开玩笑。」 「那晚?」厄本露出迷惑的表情。 「就是我在别墅不小心睡着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对你说了些什么?」厄本的眼神依然充满着疑问。 「你不记得了吗?」池咏由将厄本从地上拉起来,又拉着她的手穿上外套,将人捂得密实,「那天晚上,你变得好兇,讲话很严厉,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你对我说,我不该在还没在一起之前,不断地重提分离。还说,如果我连这种事都能拿来开玩笑,要我趁早离开,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也害了别人。」 「是小池?」厄本低声喃喃自语着,随即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小心地欢察池咏由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这才放下心。 池咏由朝厄本伸出手,等着她的回应。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搭在池咏由的手掌上。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哭了。」厄本突然停下脚步说。 「刚哭过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更何况,你说话时还带着鼻音。」池咏由忍不住将厄本揽进怀里,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真的吗?」厄本大惊失色,说完之后,自己也发现自己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连忙摀着嘴巴。 厄本这可爱的举动,惹出池咏由一连串的笑声。 「不准你笑我。」厄本霸道地宣示。 这句才刚听过不久的话,让池咏由终于忍不住发问,「小池是谁?」 厄本紧咬着下唇,表情严肃,没有回答。 「不能告诉我吗?」池咏由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醋意。能让人在追求者面前难以啟齿的名字,必定是情敌的名字。 推开池咏由,厄本退开一段距离。这样的动作,池咏由再熟悉不过了,一旦厄本对她產生了抗拒的心理,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不再步步进逼,只是用更温和的语气,为厄本找了个不具破坏力的答案,「小徽说那是你的好朋友,是吗?」 厄本木然地点了点头。 「但我刚才听到你喊了她的名字,还让她不要笑你。」 「我刚才睡着了,那是说梦话。」厄本解释道。 池咏由将头低下,不让厄本看见自己质疑的眼神。刚才听厄本的口气,分明是清醒的,一点也不像梦囈。而她也不明白厄本想掩饰的是什么。 「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才能连做梦都会梦到她。」池咏由故作轻松地说。 眼见自己的谎言安全过关,厄本有些窃喜却又心虚。她流露出明显地松了口气的表情,被池咏由毫无遗漏地捕捉到。 池咏由再次对厄本伸出手,「我们回去吧。」 这次厄本迟疑了更久的一段时间,久到池咏由几乎要丧气地放下手,但厄本的反应又给了她一道希望的曙光。 (21) 当两人手牵手,像一对情侣般地走回片场时,在片场附近搜索的尤恩马上大叫起来,「看吧!都说不能让她和厄本独处。」 「嘘。」伊格尔一手摀着尤恩的嘴巴说,「你别大声嚷嚷。」 「为什么不准我说?」尤恩气急败坏地拉下伊格尔的手。 伊格尔不由分说地把人拖进一旁的角落里,「你忘了贾思柏说过的。不准在厄本面前说东道西的,厄本的脸皮薄,有可能被你一说,她就把那个摄影师一脚踢得远远的,不肯让她再接近她一步。」 尤恩好不容易挣脱伊格尔的手,「那正合我意。」 「合你个大头啦。」伊格尔用力地拍了下尤恩的头,「难不成厄本以后的幸福你要负责?」 「我负责就我负责,有何不可?」尤恩自信地说。 不料,她的自信并未获得欣赏,反而迎来又一记重击。 「你这小鬼,说什么大话?」 看到厄本和池咏由走进休息室后,伊格尔才拖着尤恩的后领,从角落里走出来。 由于厄本对池咏由的态度转变,再加上池咏由本身的见多识广,连原本持敌视态度的尤恩都开始对池咏由感兴趣起来。 当池咏由说到她在昔日波希米亚的首都布拉格的游歷时,让尤恩爆发了布拉格狂热,不但翻天覆地的找有地缘关係的波希米亚人和在布拉格首演的唐璜,这两部歌剧的dvd,就连布拉格出身的莫札特所有乐曲都不放过。看尤恩对和布拉格有关的事物这么狂热,池咏由特地回去找了几张布拉格歌剧院和剧院的照片,放大冲洗了几张送她,从此把尤恩拢络得服服贴贴的。 就在一切看似好转的同时,juliet却发生了大事件,贾思柏失踪了。 贾思柏在外景拍摄的途中,遇到河水暴涨,下落不明。juliet团员们本想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却硬是被她们的老闆赶回别墅,还勒令她们不准轻举妄动。对于老闆姜成瑄的办事手腕,juliet团员们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如果同伴遇到危险,她们还会乖乖待在别墅里,那她们就不是juliet了。 衝动的伊格尔和尤恩才被送回别墅,经纪人骆佳珣前脚才刚走,她们后脚就出去了,说是要找朋友帮忙。托比原本也想跟出去,却被厄本拦下,并且说如果伊格尔和尤恩的行动被姜成瑄发现,只有托比能救她们,所以托比一定要保持无罪之身。善良的托比一听,只好乖乖地留下。 身为骆佳珣家眷的路克,自然有那么点特权能跟在骆佳珣身边帮忙。除了这一层身份之外,姜成瑄也知道,路克虽然平常对贾思柏总是不给好脸色看,但她的心里还是很在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没有硬要她留在别墅。况且,与其把她放在看不到的地方,不如放在骆佳珣的身边,还能就近看管。 而看起来最冷静的厄本,在对伊格尔和尤恩叮嚀了一些事之后,又安抚完托比,才回到自己房间。 「小池,如果贾思柏回不来了,怎么办?」厄本坐在椅子,靠着椅背,头往后仰着,垂放在两侧的双手隐隐地颤抖着。 「她会回来的。」小池温柔地说,「你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厄本的话里带着严重的不确定感。 「不相信我了?」小池反问。 「在这世界上,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厄本幽幽的声音飘盪在空气中。 「你开始后悔不该和贾思柏太亲近了吗?」 厄本的双手紧握着椅子扶手,久久无法回答。 「小池,是不是连你都会有离开我的一天?」 小池沉默了。这样的沉默,让厄本觉得害怕。小池不在的那几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就在自己寂寞到快死掉的时候,小池回来了,也让她重新有了和别人交往的勇气。但是,贾思柏的失踪,就像掀开发酵布,露出底下的大碗,而她的恐惧就像碗里的麵团,已经发酵膨胀了几倍大。原来看不见的,并不一定不存在。 厄本站起身,推开椅子。 以前那些离开她的人,都是出自于他们自己的意愿,说走就走。但是,贾思柏和那些人不一样,她是遇上意外,才会回不来的。所以,她要去把贾思柏找回来。 「你打算怎么去?」 月光洒落在走廊上,照映在池咏由的脸上,她平静无波的表情,彷彿在问着早餐要吃什么。在惊惧疑惑的时候,看到这样镇静的表情,对厄本起了安定的效果。 没等厄本回答,池咏由牵起厄本的手,「我载你去吧。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 坐在机车后座上,脸颊贴在池咏由的背上,隔着皮衣虽然感觉不到温度,但却能听到来自她的胸腔里规律的心跳声。 池咏由带着厄本来到贾思柏失踪的事发地点附近,「你想怎么做?」 「你不阻止我?」厄本从出发的时候就有着这样的疑问。 「为了摄影,我经常在这种地方来来去去的,至少还有那么点自信可以照顾好你,没有必要阻止你。再说,就算我阻止你,也只是逼着你做出更危险的举动罢了。」池咏由笑着说。 「谢谢你。」厄本轻声说。 池咏由摇摇头说,「不用谢我,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贾思柏?」池咏由的告白一直没得到厄本完整的肯定回答,而担任随行摄影师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和贾思柏的亲密是有目共睹的,偶尔还会从摄影社的学妹那里听到她们两人在校园里的传闻。即使贾思柏对于撮合她们两人不遗馀力,再加上这位花心大萝卜最近难得地迷恋上了一个小助理,池咏由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厄本不是单恋着贾思柏。 「如果想吃醋,去超市买一瓶就有,不要在这时候往我身上找。」厄本不再理会池咏由,拨开草丛便要往里走去。 「小心。」池咏由抱着厄本的身体,将手电筒递到她手上,「你看看脚下。」 厄本依言拿起手电筒照亮脚下的地方,赫然发现那里有条不大不小的水沟,那水沟却足以让她整个人掉进去。她站直了身体,轻轻推开池咏由的手,离开池咏由的怀抱,「我会小心的。」 「你跟着我走,我会告诉你要注意什么的。」池咏由越过厄本,走进草丛里,「为什么我们不从真正的入口进去,那里至少有路可以走,还可以沿着贾思柏走过的路看看有什么线索。」 「以贾思柏爸爸的势力,和瑄姐的能力,那里现在一定挤满了各方专业人员,搜救队的指挥中心必定会设在那里。我们不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去那里,先不说那些救难人员会视我们为非专业人员,赶我们回去,只要被公司的任何人看到,我就有大麻烦了。」 姜成瑄发布禁令的时候,池咏由也在现场,原本在另一处拍摄现场玩得正欢乐的juliet成员,在听到消息之后,每个人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可却没有人哭出来,除了托比的眼眶泛红以外,所有人都表现得很镇定。让她差点以为她们的感情,并没有外界所有人想像中的那么好。 后来,她被打发回家,半路上觉得不放心,又折返别墅时,是托比为她开的门,红肿的双眼说明着她刚哭过。安静的别墅,瀰漫着一股哀伤,最浮躁的两个人却不在这里,从托比的口中得知,尤恩和伊格尔各自出去找人帮忙,而令她最担心的人却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头,独自承受所有的情绪。 在看到其他人的反应之后,她知道厄本一定也会有所行动,她没有去打扰厄本,只是静静地守在她的房间外头,等着她的下一步。 「你觉得,今天的事不会被你们老闆知道吗?」池咏由拨开高度超过腰的杂草,小心地移动脚步。 「瑄姐一定会知道的。」厄本篤定地说,「但我不能在还没找到贾思柏之前被逮回去。」 拨开最后一片草丛,眼前出现一条小径,池咏由站在结实的石子路上,转身对厄本伸出手,「小心点,这里有段落差。」 厄本一如往常地接受了池咏由的扶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地习惯了池咏由的温柔,也慢慢地放任自己接受池咏由朝自己伸出的手,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依赖着池咏由。如果有一天她被要求玩信任游戏,她绝对会选择池咏由当那个站在她背后的人。 两人站在小径上,同时用手电筒往下照射,尚未退去的溪水,淹没了下面林子里树木的树根,看起来就像这些树是从水底长上来的一样。 「我要伊格尔和尤恩想办法找熟悉这一带地形的人从下游往上找。」厄本关掉手电筒,让池咏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若有似无地带着些颤音,「但我希望她们在下游不会有任何收获。」 池咏由明白,如果她们在下游发现了贾思柏,那绝对是兇多吉少。她靠到厄本身旁,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 「沿着溪边往下游走,如果贾思柏还活着,她一定会留下讯息,等着被我们看到。」 「但是,这里黑漆漆的,我带来的手电筒照明度只够看清我们面前二十公尺的地方,要是她在对岸留下了什么标识物,我们是看不到的。」 「所以,我们要待在这里,等天亮再行动。」厄本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远眺着看不见的对岸。 池咏由从路旁捡来一段枯木,「坐这里等吧。你这样蹲,蹲久了脚会发麻的。」 看着厄本一颗心全系在贾思柏身上,再回想刚才被厄本那么一堵,池咏由开始觉得,也许自己的感情,只能随着脚下的溪水放任漂流了。只是那一堵,让她想起贾思柏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厄本的木訥并不是真正的木訥,尤其是在被她吐槽的时候,在她身上绝对找不到木訥两个字。池咏由抿着嘴,在黑暗中无声地苦涩地笑着。 (22) 因为心里有了顾忌,嘴巴也就跟着闭紧,在池咏由沉默不语的同时,给了厄本反省的时间。她自觉刚才口气似乎太过份了,她不该因为心烦而将情绪发洩在池咏由身上,想到这里,厄本认为此刻打破沉默是她的责任。 「你刚才那个问题……我是喜欢贾思柏。」厄本顿了下,才又接着说,「但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喜欢。」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身旁的人全身肌肉突然放松的情绪波动,她在脑海里整理了下思绪,「我不是那种很容易就能融入人群的人,更别提会和谁深交了。」 「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不算深交?」 厄本知道她指的是常月徽,「好朋友这东西,有时候只是种让人安心的护身符,使人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交不到朋友的烂人。」 池咏由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接续这样颓废的言语。 「如果不知道怎么接,保持沉默就可以了。」厄本体贴地给池咏由拉来了台阶。 「我只是害怕,如果我不努力地接下去,你就不再继续说下去。」池咏由弯下腰,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和你相处得越久,发觉我们的距离竟是愈加遥远。凝望着你的时间越长,却觉得越看越陌生。」 「不是只有你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有。每天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我不禁想着,这究竟是醒来还是睡去,我的生活是不是另一场梦。我觉得,我彷彿是世界上最清醒的梦游者,不知道我的现实在哪里。」 厄本的声音在黑暗中愈发空洞,让池咏由忍不住伸出手环抱着她,确认她的存在,唯恐这女孩的身躯消散在这里的空气里。「你能感觉到我的温度吗?如果可以,表示你是醒着的,这是真实的。」 「你知道吗?人类的大脑很神奇,明明不存在的东西,它却能够欺瞒人类,让人以为那是真实存在的。有些人的手被截肢了,可是他依然可以感觉到从手指头传来的痛觉。就算我现在可以感受到你身体的温度,那又代表什么呢?」 对于厄本复杂的思绪,池咏由觉得有些吃力,她只能地挖掘到厄本的心情,「你能告诉我,你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害怕?」厄本转头想看看池咏由的脸,但在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到。有的人对黑暗怀有恐惧,但此刻的她被池咏由抱着,竟觉得这样的黑暗让人安心,提供她一种保护色,「我最害怕的应该是,所谓的真实有一天会变成虚幻的。」 「你说的只是抽象的解释,如果换成实际的描述,你所害怕的是失去。」池咏由的话才刚说完,便感觉到厄本的纤细的身体正微微地颤抖着,她加重了力道抱紧厄本,「如果我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你会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厄本忍不住用力地交握着双手。 「当你对自己的理性產生怀疑的时候,至少你还能依靠你的感觉,相信你的直觉。不要只用眼睛看我,也请你用心看待我,或许能更清楚知道该怎么做。」不想趁着厄本脆弱的时候步步进逼,池咏由言尽于此。 池咏由温柔的回答,让厄本不由得想起小池,在黑暗之中,她甚至能感觉到小池就站在某个地方看着她。如果此刻和她对话的人是小池,她想她的回答应该和池咏由相去不远吧。 当幽微的光线穿透过林梢,池咏由睁开眼睛,发现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都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转头,厄本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她只需再稍微偏下头,就能亲吻到厄本的发梢,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却也因此惊醒了厄本。 厄本举起双手,将长发往后拨,仰着头转动僵硬的脖子,「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 看着厄本俐落地站起身,一点都不像刚睡醒的人,让池咏由不禁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心虚起来,她会不会感觉到自己刚才情难自禁的逾矩呢? 但见厄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完全没有发现的跡象,这才让池咏由放下一颗忐忑的心,追上厄本的脚步,轻轻地牵起她的手。 她们沿着溪边的小径走着,处处可见卡在溪边树木之间的枯木,一片的狼籍让人不难想像当时洪水的猛烈。池咏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感觉到身旁的人的脚步开始凌乱起来,她忍不住将人扯进自己的怀里。 「说说话吧。」池咏由轻抚着厄本的背,「放轻松点。试着依赖我,好吗?」 被温暖包围的厄本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频繁地被拥抱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呢?记忆所及,在加入juliet之前,她几乎要忘了被拥抱是什么感觉了。但因为她自身的态度,大概也只有贾思柏能不惧冰冷地抱着她吧。 想完了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又油然而生,厄本觉得这个人的口气虽然温柔,却带着点自大,她竟有那种自信,敢要求别人依赖她?难道她就不怕碰钉子吗? 不过,既然这是她的要求,那就大发慈悲地成全她吧。反正,自己现在也很需要一点温暖。 厄本的双手攀上池咏由的腰间,缓缓收紧。 这样果然安心许多了。她心想着。 经过短暂的安慰,厄本恢復了冷静,内心的焦急再也不会影响她的判断力。 「人为的东西,在这样大自然的环境里会变得很显眼。如果贾思柏能记得这一点的话,她应该会在我们视线所能及的地方留下记号。」厄本刻意地让自己放慢脚步,避免错过一点一滴的线索。 经常单独在野外活动的池咏由当然知道厄本说的道理,但对于身为偶像明星的她们,会知道这些知识就不寻常了。「你怎么知道贾思柏会记得要留下记号?」 「有一次,我在看野外求生的书时,贾思柏曾经问过我那本书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诉她,并不是因为它好看才看,而是里头有我想知道的东西,所以我才看它。那时候,我们还聊了一下书里的东西,包括落难的时候,该如何求救以及如何辨识方向。」厄本回答。 池咏由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但话不说出来,像是有口气堵在胸口,闷得难受。最后只好以吐了一口长气带过。 「你一定想说,一个路痴就算学了方向辨识的方法,他依然是个路痴。是吧?」厄本没有转头看池咏由的反应,但她明显地听到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没……没有。」池咏由话才说出口,就发现口吃出卖了她自己,她心虚地望向厄本,只见后者抿着双唇,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玩弄了,可却是自己先起了坏念头,没什么立场怪别人,再说她也不确定厄本是不是故意的,只好吞下这闷亏。 看到池咏由那一脸吃瘪的模样,厄本有些良心不安,便又开口道,「其实,她们经常这样笑我的,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在意。」 实际上,厄本并没有被其他人这么说过,知道她读过那本书的人,只有贾思柏。 厄本那拘谨的态度让池咏由的心里更闷了,为什么这个人连开玩笑都这么沉重呢? 她抬起右手,将厄本的脖子环在臂弯里头,促狭地说,「所以,你刚才故意整我的囉?你利用对我的瞭解来取笑我?」 「对不起啦。」厄本缩着身体想逃离,但池咏由的鼻息始终在她脸颊边徘徊,儘管池咏由将力道控制得很好,没有弄痛她,但她就是无法挣脱,「我以后不敢了。你不要生气。」 听到厄本央求着她不要生气,池咏由无奈地松开手,低着头说,「厄本,这不是生气,只是两人之间的一种玩闹。你跟人都这么疏离的吗?」 迟迟听不到厄本的回应,池咏由这才警觉她的话好像太过直接了,正想道歉,抬起头却看到厄本正背对她。 「我知道这是玩闹,即使我不常和别人打闹,但在宿舍里这样的画面是屡见不鲜了。就算没吃过猪肉,我至少也在书上看过各类猪种的照片。」厄本回答的内容听起来似乎很认真,但语调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伸出手指向对岸某处,「你看得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吗?」 池咏由走到厄本身边,看到她正瞇着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广阔河面对岸上的某样东西。她从背包里拿出相机,换上长镜头,透过观景窗调整焦距,调好之后便将相机递给厄本。 看着池咏由手上的相机,厄本直呼池咏由是天才,原来还在心里暗自懊恼着怎么忘了带望远镜,没想到池咏由竟然想到用相机的望远镜头代替,她高兴地抱了下池咏由,又飞快地转身透过相机寻找自己的目标,确认了那是贾思柏留下的记号之后,回头轻快地在池咏由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并且紧紧地抱着她说,「我们终于找到她了。」 兴奋的厄本正准备往回走,去找救援人员到这里来,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怎么了?」 正压着胸口,难掩内心激动的池咏由哀怨地看着厄本。她总不能说,刚才心脏差点负荷不住吧?要是这么说,厄本说不定会误以为她有什么心脏方面的疾病,以她那迟顿的性格,绝对想不到是因为她那无心的一吻威力太强大。 「没事。只是你刚才抱我的时候太用力,撞到我的胸口了。」池咏由故作轻松地说。 相信不疑的厄本走向池咏由,伸手抚上池咏由的胸口,轻轻地顺时针方向揉着,语带疼惜地说,「对不起。我太高兴了,忘了控制力道。」 池咏由一再地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挤出点力气可以说话,指着厄本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说,「你这样,我可以控告你性骚扰吗?」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池咏由的内心不禁怀疑,厄本该不会是在某本书上看过,天然呆性骚扰除罪化的法条吧?所以,她此时才能如此有恃无恐。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天然呆。 (23) 「大家都是女的,有什么关係?」厄本嘴上这么说着,但脸上还是露出害羞的表情。 这句熟得不能再熟的话,从厄本的嘴巴里讲出来,和平时从纪采文那边听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池咏由没有不情愿地顶嘴,只是无奈地逆来顺受了。她拉住又想往前跑的厄本,「你想去哪里?」 「当然是去通报这个消息啊。」 「你这叫自投罗网。」池咏由没好气地说。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厄本在别墅时能对托比分析利弊得那么透彻,到了自己身上,反而变得迷迷糊糊的。「我去找救难队的人过来,你先回去机车那里等我。」 说完之后,池咏由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不行。让你自己一个人走,一定又会迷路。」 池咏由那苦恼的表情逗笑了厄本,她对池咏由伸出手,「你的手机借我。」 正坐困愁城的池咏由听到厄本要借手机,自然是二话不说地拿出来。 「你的手机有设定取消拍照定位吗?」厄本接过手机,却在看到待机画面时愣了一下,「这张照片?」 「啊。」池咏由尷尬地喊了一声。那张照片是她在国外旅行一年里头最大的慰藉,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就这样被直接看到,还是有些尷尬。 「这是我以前住的房间吧?你从你家顶楼拍的,对吧?」厄本记得她们曾经在池咏由住处顶楼拍过照,在那里看过美丽的城市天际线,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深。 「嗯。」 虽然只是轻若无声的回应,但厄本已经从照片里感受到一切,取代了言语所能表达的,只是此刻的她并没有心情对这件事深入探讨。她拿起手机,又重新将问题问了一次,「你的手机有没有取消拍照定位?」 「那是什么?」池咏由不解地问,一方面还在心里揣测着厄本的反应。 「那就是没有了。」厄本带着笑意地说。她熟练地操作手机,确认手机的设定保持在预设状态,也就是开啟的状态,「拍照定位是智慧型手机的一项功能,当你用手机拍照时,会把拍照地点的经纬度记录在相片资讯里头。一般人为了隐私会将那项功能关闭。」 她举起手机拍下对岸的记号,虽然那记号在画面里并不清楚,但重点是她们现在所站的位置。 「把这张照片发给小珣姐姐。」厄本将手机交还给池咏由。 池咏由按照厄本的指示将照片发送出去,想了想决定再拨通电话给骆佳珣,确定她会立刻看到照片。儘管她一直故做轻松,为的是让厄本不要太着急,但她明白这种事情是刻不容缓的,即使找到了记号,却也不能保证贾思柏一定安然无恙。想到这里,她悄悄地看了厄本一眼,正好看到淡淡的笑容从厄本脸上消失的一瞬间。证实了她的想法,厄本果然还是很担心。 在池咏由讲电话的时候,厄本始终保持安静地望着似乎有些消退的水面。她抱着膝盖蹲在路旁,眉头不自觉地深锁着。刚刚稍微松懈的心情又恢復了紧绷,看到贾思柏还活着的标记时的喜悦,已经被紧接而来的担心取代。 听说和贾思柏一起遇到意外的,还有一个同剧组演员的助理,厄本见过那女孩几次面,看起来是个很坚强的人,贾思柏应该可以从那女孩的身上得到不少的精神支持吧。如果是自己遇上这种事,会想要有谁的陪伴呢?厄本的视线缓缓地飘向池咏由,正巧迎上后者的目光。 「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了,我们先离开吧。」池咏由将厄本拉起来。 「但是……」厄本犹豫地开口。 「我知道你很担心。溪水虽然消退一些,可是,我们并没有任何工具可以让我们过去对岸,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一起找到贾思柏,让你完全放心,但我想这里已经没有我们可以做的事了。」池咏由坚持着。不只是不想让厄本受罚,更多的是因为厄本眼神里透露着疲倦,让她看了心疼不已,「你们的经纪人说了,他们很快就会到,不要让你被老闆逮到,还要我安全地把你送回别墅。」 「她知道我在这里?」厄本还以为自己的计画天衣无缝,却忽略了在贾思柏的操作之下,所有人早就将她和池咏由当成一路的,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她,池咏由又何必深入这丛林里帮忙搜寻贾思柏。 「我也不晓得她是怎么知道的。」池咏由耸耸肩说,「我可没有出卖你。」 「我知道。」厄本突然感觉身心俱疲,很想找个人依赖,便整个人往池咏由身上掛去,「卖了我对你又没有好处。」 几乎是在一坐上车,脸才刚贴上池咏由的背,厄本便累得昏昏睡去。池咏由在骑了一段路之后,厄本的头突然往旁边一滑,她才发现这件事,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 她急忙停下机车,转过身去双手捧着厄本的头,「厄本,怎么睡着了?这样很危险的。」 「再让我睡一下嘛。」厄本的手攀上池咏由的脖子,脸颊在她的身上蹭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反应了。 这形同投怀送抱的姿态,加上厄本那娇憨的睡顏,让池咏由的心脏再度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就像猫看到晃动的逗猫棒,就像驴子看到悬在眼前的胡萝卜,就像老虎看到草原上的猎物。池咏由心猿意马地想了好几个贴近她现在心情的比喻,如果现在她不是坐在机车上,而是躺在舒服的沙发上,这样软玉温香在怀的姿势应该会是人间美事一桩吧。 本以为厄本在这样欠缺舒适的环境下,应该睡不久,但没想到路旁的树影越拉越长,她却没有醒来的跡象,这让池咏由不禁懊恼自己不该贪图自由,而不捨得买辆四轮的汽车代步。如果此刻她是开车,至少还能一路安稳地载着厄本回去,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卡在半路上,进退不得。 转念一想,在找到贾思柏之前,让厄本清醒着,不过是增添她的焦虑,还不如就这样让她睡着。池咏由叹了口气,放弃叫醒厄本的念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喂。能不能来载我?」 「车子又拋锚在哪座山上了?」电话那头是纪采文幸灾乐祸的声音。 「车子没坏。只是后座上有个必须小心轻放的物体,我没办法骑车。」池咏由无奈地回答。 当纪采文抵达的时候,看到的是幅奇妙的画面。手长脚长的厄本像隻无尾熊般,整个人掛在池咏由的背上,而扮演尤加利树的池咏由则像雕像似地,一动也不动。 「你好慢。」池咏由看到纪采文的车子停下来,忍不住叨唸道。 两人合力将厄本从机车上扶下来,放进汽车后座。纪采文拍拍手说,「我已经开很快了,下个月你就会接到我的超速罚单,记得不要逾期了。」 「知道了啦。」池咏由转动了下脖子,活动紧绷的肌肉。原本叫纪采文来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没想到厄本竟然睡到车都来了还不醒。 「这小朋友真会睡,这么折腾都不醒。」纪采文倚着车子点燃一根菸,吸了一口后缓缓地吐出烟雾。 「我也很佩服她,一直都没醒来过,可能太累了吧。」池咏由站在纪采文身旁,时不时地甩着痠痛的胳膊,「昨晚我们在山里待了一晚,天才刚亮就开始找人了。」 纪采文转身望向车内那衣着单薄的人,「在山里待了一晚,就穿这样?」 听到纪采文疑问的语调,池咏由鑽进车内,伸手摸着厄本的额头,一脸沉重地看着纪采文,「她好像发烧了。」 「白痴。」纪采文将手上的菸弹进路旁的水沟,身手敏捷地跳上车。 原本纪采文想直奔医院,但池咏由考虑到厄本的身份,不确定这样出现在公共场合是否合适,便要纪采文载她们回去,但又不方便让纪采文到别墅去,只好把厄本带回她的住处,再请人到家里来为厄本诊治。 房间的门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绑着马尾的男人,一身的黑色服饰,脖子上掛着听诊器。 「学长,她没事吧?」守候在门外的池咏由迫不及待地走上前询问。 「我说,她生病应该送到医院去。你找个摄影师来帮她看病,有没有搞错啊?」纪圣文无力地抱怨着。 「你只能算是个不务正业的摄影师,正确来说,你是个领有执照的小儿科医生,这种小病对你是易如反掌。有什么好抱怨的?」纪采文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你们姐弟要斗嘴可以回家去,我只想问问,她的状况怎么样?」池咏由举起手阻止纪圣文和纪采文的拌嘴。 「感冒而已,打过退烧针,睡一觉就没事了。」纪圣文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双脚伸直平放着,「你怎么还是不买傢俱啊?又不是没钱。」 「傢俱对她来说只是负累,哪天她屁股拍拍又要出去流浪,还要烦恼那些身外之物的处理,她才不想要。」纪采文的风凉话不偏不倚地射向池咏由。 「干嘛这样说?我才没这么无情。」池咏由不满地抗议道。 「以前的你确实挺无情的,现在的嘛……有待观察。」纪采文站起身,走到玄关拉开门。 纪圣文见状跟着站起身,「你要走啦?那我也走了。」 待纪圣文走到门边,却被纪采文一把推出去。 「喂。你不走吗?」纪圣文站在门外,不解地问。 纪采文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慢走,不送。」 看着纪采文气定神间地走回客厅,池咏由开口问,「你又在玩什么?」 「帮你送客啊。」纪采文走回客厅里唯一的单人椅坐下。 「那是你的亲弟弟。」池咏由提醒道。 「他只是一个老黏着姐姐,长不大的男孩。」纪采文补充道。 「原来如此。难怪每次明明聊得好好的,一提到你的时候,他对我就有莫名的怨气。」池咏由抱着膝盖,将身体蜷缩起来,「但是,我到现在还是不懂,那怨气是为何而来。我又没霸佔着你不放。」 「正解是……并不是因为你佔着我不放,而是我黏着你不放。」纪采文似笑非笑地回答。 (24) 翻了翻白眼之后,池咏由循着纪采文之前的路线,走到玄关,拉开大门。 「你要出去啊?顺便帮我买包菸回来。」纪采文坐在椅子上,头也不回地说。 懊恼的池咏由关上门,无言地走回客厅。 「我才不给你机会说那句话。」 「哪句话?」池咏由挫败地坐回原来的地方,儘管知道纪采文绝对能识破自己的技俩,却还是不甘心地想问。 「慢走,不送。」纪采文愉快地公布答案,得意洋洋地欣赏池咏由那咬牙切齿的表情。 「你又不是真心的想黏着我,只是喜欢捉弄我而已,何必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要是被厄本听到怎么办?」池咏由的下巴抵着膝盖,身体蜷缩得像团毛线球似的。 看着池咏由这防备至极的姿势,纪采文迸出银铃般的笑声,「每次讲到这话题,你就变得好严肃。现在多了个小妹妹,你又更认真了。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她,那时候为什么还要出国?」 「那是早在认识她之前就安排好的事,再说,那也是我长久以来最大的梦想。如果不是因为有过那样的经歷,我现在或许无法站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这倒是。但你当时并没有预料到她会跑去当明星啊。」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池咏由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勾勒出一抹小笑窝。 「命运啊。果然,做人还是顺应天命比较好,妄想扭转命运的人,通常都是欲速则不达。」纪采文没来由地感叹起来。 池咏由白了她一眼,「很少看你这么感慨啊。」 「人老了都这样啦。」纪采文回瞪她一眼。 池咏由扶着墙壁站起身,「我去看看她,你没事就早点回去吧。」 说完之后,她没再理会纪采文,便逕直走向房间。 在昏暗的灯光下醒来,眼睛还没适应,鼻子就先闻到淡淡的花香味,这不是在自己房间里会有的味道。厄本出自于本能地,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小池,「小池,这里是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小池的声音才从阴暗中传来,「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会知道?不要把我想得太厉害。」 「我不知道的,不代表你也不知道。」 小池沉默了几秒鐘,「你想说什么?」 「你曾经在我睡着之后做了某些事,对吧?」 「我做了什么事?」小池滑头地反问。 「池咏由说,我曾经对她说过一些话。我却不记得曾经说过,儘管那些话曾经在我脑海中闪过,但我知道那并不像是我会讲的话。」 「你生气了?生气你无法对出自于你口中的话负责?」 厄本一直觉得,小池和她就像镜子里外的两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思考模式,但思考方向却是背道而驰,如同镜子外的人举起左手,镜子内的人却是举右手。小池让她安心,却也让她矛盾。 她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才这么做。」 「任何人只要是为了你好,都可以为所欲为吗?」小池像法庭上的律师似的,逮着厄本语句里的漏洞穷追猛打。 「小池,你知道的。只有你才有这样的优待。」厄本说。 站在门外,池咏由的手停留在门把上,悄悄地将手往回缩,轻轻地闔上门。 这是自己的家,没有敲门就进去,还算情有可原。现在悄然无声地把门关上,反而显得自己偷偷摸摸了。只是,厄本的话以及语气里的无条件信任,让她却步了。那股亲密无间的氛围,使她不敢贸然闯入,唯恐自己变得像戳破气球的那根针一样罪恶。 她低着头走回客厅。 「干嘛?就算人还没醒,也不用这样沮丧。」纪采文不知道哪弄来一把銼刀,正优雅地修饰着指甲。 「她醒了。」池咏由闷闷地说。 「那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纪采文察觉到池咏由的异样,托起下巴凝视着她。 「她在讲电话。」 「情敌啊?」纪采文眼角带笑地说。 「她的好朋友。」池咏由挫败地说。儘管不想承认,但在她的内心里,看不见的敌人是最强的,就像无形的墙,你永远不知道要跳多高,才能翻越那堵墙。她从没见过小池,却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这么强烈的存在感,必须要在厄本的心目中佔有多么重的份量才能產生呢? 或许就如同厄本说的那句话一样。只有她才有这样的待遇。 池咏由感觉有人从她身旁掠过,「你去哪里?」 纪采文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 「小池,我好像喜欢上她了。」厄本的脸半埋在被子里,被窝的味道让她想起某个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你能分清楚是哪种喜欢吗?」小池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像朋友一样的喜欢吧。」 「不。不一样。」厄本肯定地说,「心跳的频率不一样,强烈的程度也不一样。」 「在爱情面前,你还是一样冷静。连这种细微的差异,都能清楚分析。」 「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冷静,我在她面前失控过。」厄本翻身面对房间的另一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台正亮着萤幕保护程式的电脑,画面上的照片,和池咏由手机上的待机画面一样,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另一张,相同的角度,相同的窗户,却有不一样的光影,明显是不同时间拍摄的,有白天、有黄昏、有晚上。 「从照片就能看出她的心意,真不愧是得过奖的摄影师。」小池的身影一闪,坐到电脑前的椅子,「你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只可惜,人类是最善变的动物,所谓的心意,能维持多久不变呢?」厄本的声音变得深远却又空洞。 「你还在想那件事?」小池的手在萤幕上来回拂拭。 「被无关紧要的人背叛,哭过一场就能算了。所以,如果想要不带任何痛苦的被背叛,就不要和谁牵扯上任何关係。」厄本双手枕在脑后地说。 「为什么你要把所有的乐观都放在我这里,却留给自己无穷无尽的悲观呢?」 「手无寸铁的我,仅有的武装就是悲观。因为悲观才能独立,而不会想依靠任何人,不会去奢望别人施捨的温暖。」厄本闭上眼睛,「小池,你是我为自己所保留的最后一块圣域,如果连你都消失了,那我就不知如何自处了。」 「我说过,只要你别迷失了自我,我永远都会在这里。」小池的声音穿透过厄本眼前的黑暗,直达她的脑海深处。 四周恢復寂静,只剩下厄本自己的呼吸声。以及,逐渐变得强烈的花香味道。想到花香,厄本倏地睁开眼睛,猛然坐起身,双手撑着身体,转头望向门口,「你是谁?」 表情冷淡的女人,正以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厄本,「我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 女人的视线像x光似地,让厄本感到侷促不安。她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也不知道刚才她和小池的对话,那女人听到了多少。 「不要以为有这里的钥匙,就可以自称主人了。」池咏由的脸出现在女人的身后。她走到床边,帮厄本拂顺因为睡觉而压得凌乱的头发,「好点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厄本木然地摇摇头。 「这里是我家。这个人是纪圣文的姐姐,纪采文。」池咏由略嫌草率的介绍,更多的重点反而是放在厄本的身体状况,她摸上摸下的,一会儿探探额头,一会儿又捏捏厄本的手臂,让厄本耐不住痒地缩着身体。 「有你这样对病人上下其手的吗?」纪采文拽着池咏由的衣服,将人甩出门外,二话不说地关上门。 「喂。你想做什么?」池咏由着急地在门外用力拍着。 「不要担心,我连你都没叼着了,更不会把她吃了的。」纪采文将门拉开一小条缝隙,露出一隻眼睛地瞪着池咏由,「不准来吵我们。我想和小妹妹聊聊。」 「你们有什么好聊的?」池咏由担心地问着,但纪采文已经不耐烦地赏了她一碗闭门羹。 坐在床上的厄本,警戒地拉高了被子,只露出一颗头在外面,两眼不停地跟随着纪采文移动的轨跡。似乎察觉到厄本的举动,纪采文恶作剧地故意在屋内来回踱步着,直到她自己也觉得腻了,便走向书柜前面,从里头抽出一本八开的册子。 「你看这个。」纪采文翻开册子,递到厄本面前。 厄本侧着身,让书册的页面迎向桌上的光源,光亮的铜版纸必须要以特定的角度才不会反射光线,让人看不清楚上头的东西。在这样不良于阅读的状况下,厄本仍然努力地看清了册子上的文字,以及文字上方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只拍摄到侧面,光线从她的右后方投射过来,侧面的背景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外面是黑暗的一片,像被黑幕笼罩着似的,而窗户旁掛着的蕾丝窗帘就像烟雾般地飘浮着。 女人的脸像完美的雕像,因为角度的关係和光影的修饰显得更加削瘦,紧抿着的双唇给人一种冷酷难以亲近的意味,微瞇的眼睛散发出一股神秘的风情。 儘管照片里的女人并未被拍到全貌,但那气质已经足以让厄本辨识出这个人就是眼前的纪采文。而照片下的文字,说明了照片的拍摄者就是池咏由。她想起那次参加摄影社外拍活动时,池咏由的学妹曾经说过,池咏由在国内的摄影展得过奖,还是以人像照为题材而得奖。 当时,厄本曾经想过,是什么人能让不拍人像照的池咏由当作题材,又是什么样的内容能够使她得奖。如果池咏由对这个人没有感觉,那照片的内涵必然会显得贫乏。但是,这张以黑白顏色会主调的照片,衬得内容情感更加饱和。就像画家笔下的情人,旁人总是能从画中一眼就看出来。 「看出什么了?」纪采文坐在床沿,兴致勃勃地问着。 「看出你想让我看的东西。」厄本面无表情地闔上书页,将册子放在一旁,视线则投往反方向。 听了厄本的回答,纪采文的眼睛里流露出佩服的光芒。她确实是想让厄本看某些东西,也确实企图利用照片引导她。但她没想到厄本竟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诡计。 「有一种说法,一幅画可以有千万种意涵,当它被千万个人欣赏过。」纪采文竖起册子,用两手的中指抵着,以姆指施力旋转着。 「所以,照片也有反射观赏者心情的能力,尤其越中性越不带任何情感的照片,越能呈现出这样的效果。」厄本彷彿在帮纪采文补充说明似地说着。 「如果你当我是情敌,那么你必然能从照片里看出小池对我的爱慕。」纪采文简明扼要地下结论。 厄本勾起嘴角,浅浅地笑着,「你都拿这张照片当情敌测试机在用吗?」 「如果我要这么做,才能测试出情敌,那也太累了。」纪采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厄本。 厄本淡淡地笑着,没再接续着话题。 「你还在生病中,好好休息。我要走了,这里就留给你们两个人吧。」纪采文站起身,拉平身上的衬衫,风情万种地拂了下头发。临走出房间前,她停下脚步,「用悲观武装自己,是个不错的方法。可是,留点乐观信任别人,会让你的生活更轻松。她很喜欢你,也很需要你的信任。」 纪采文的话像盆冷水,从厄本的头顶浇下去,让她的背脊发凉。 她听到了,她确实听到她和小池的谈话了,她会发现她在自言自语吗?还是会像其他人一样,认为她在讲电话?厄本反覆回忆着刚才的情景,一幕幕地回溯,直到女人出声的前一刻。她的双手颤抖着,直到虚弱的她再也无法忍受,身体往旁边一倒,又陷入了昏睡。 被赶出房间的池咏由,坐在客厅角落的餐桌前,因为太无聊,而将背包里的镜头全部拿出来清理。看到纪采文走出房间,表情却很凝重。 「你吵架吵输厄本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池咏由难得有机会调侃纪采文。 纪采文也很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要说拌嘴,池咏由在她面前只能算是幼稚园小孩的程度,根本不是对手。她皱了皱眉头,「我不和病人吵架的。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她,不要趁人之危。」 「什么趁人之危?」池咏由放下手上的镜头,推开椅子站起来。 拎起放在单人椅上的提包,纪采文转身又恢復了张扬的笑容,「不要看人家身体虚弱,就把人家一口吃了。知道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了捏池咏由的脸颊,捏完之后却嘖了一声,「又瘦了。记得三餐要正常。」 一如往常的,纪采文像阵风般地走了,连片落叶都没捲起,什么都没留下。目送纪采文离开之后,池咏由走进房间,发现厄本随性地侧躺在床上,横倒在床舖上,佔去了偌大的空间,丝毫没有为池咏由留下睡觉的空间。 她宠溺地笑了笑,把厄本的头扶回枕头上,又将她的脚拉平,在床的外侧留下足够一个人躺下的空间。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身体潜入被窝里,一手曲着枕在耳侧,一手轻抚着厄本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此刻她总算明白纪采文的警告,这样脆弱的厄本,真的会让人心生欲望,无论是保护她或是佔有她。 (25) 这一夜,厄本梦到自己在艳阳天里,坐在树荫下,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冰凉的饮料,这对怕冷又怕热的厄本来说是最大的享受。就在她感到万分愜意时,在她的背后却有个女人以近乎高谈阔论的音量在讲电话。 女人的声音虽大,但她却无法听清那人在讲什么,彷彿女人所使用的语言来自另一个星球。她好奇地转头望向那女人,赫然发现那张脸和纪采文一模一样,她的背脊瞬间像贴上冷冻库结霜的壁面,刺骨的凉意深深地探进她的心底。 一种空荡荡的心虚充斥着她的心灵,她逃避着不去看纪采文的脸,却逃不开她的声音,她慌乱地不想再去听清纪采文在说什么,因为她知道那些话绝对和她有关,也和小池有关。如果让其他人知道小池真实的存在方式,他们会怎么看她呢?她忘不了小时候,因为小池的关係而被带去看医生时,父母亲看她的眼神,彷彿她是个怪胎。 突然有双温暖的手摀住她的耳朵,那熟悉的触感让她安心不少。 「小池……。」 厄本在自己的呢喃声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池咏由温柔的笑脸。 感觉到耳朵上的重量,厄本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摀着我的耳朵?」 池咏由笑而不答地放开手,外面道路施工的噪音马上窜进她的耳朵。 「我怕噪音吵醒你,只好把你的耳朵摀住。」池咏由单手支着头,侧躺在厄本身边,「你梦到什么?好像做了恶梦,紧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 「是做了个恶梦。」厄本鬱闷地回答。 池咏由伸手抚上厄本的额头,将散落着的瀏海拨开,「流了不少汗,烧也退了。」 「原来我发烧了?难怪我觉得好累。」 啼笑皆非的池咏由忍不住轻弹了下厄本的额头,「你这个小笨蛋,生病了也不知道,在机车后座上就睡着了,很危险的。」 「那我们怎么回来的?」 听到我们两个字,让池咏由无缘无故地觉得很满意,她开心地回答,「我找纪采文开车去接我们。」 「你很习惯遇到麻烦就找她帮忙吗?」 和做恶梦时痛苦的皱眉不同,此时的厄本,深锁的眉头泛着醋意,池咏由以前老觉得厄本高深莫测的,这时候却觉得她像本摊开的书一样,一目瞭然。 「那你呢?你一遇到问题就找小池吗?」池咏由自己丝毫未察,她的醋意浓度一点也不比厄本低到哪去。 「我……我们是……是好朋友。」厄本结结巴巴地回答。 「好到做恶梦时,只会向小池求救?」池咏由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简直和深闺怨妇没两样,再看到厄本为难的表情,她不由得心软,「以后要记得想到我。」 那副掺杂着脆弱与霸道的表情,让厄本忘了刚才那阵兵荒马乱的烦躁,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迷恋这张脸,以及这个温柔似水的人。 一阵急促的铃声穿过厚重的布料传来闷闷的声音。池咏由体贴地代替厄本走到书桌前,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抬头看到电脑萤幕,不禁脸红了起来。她竟忘了关掉萤幕。 强自镇定的她将手机递给厄本,看着厄本的脸从眉头深锁到笑顏逐开,有如牡丹绽放一般。 「他们找到贾思柏了。」厄本兴奋地说。 眼见厄本像从平地生起的龙捲风一般,半点都没有病人该有的样子,生龙活虎得很,池咏由抓着正要往外跑的厄本,另一隻手从椅背上抓起一件长袖连帽t恤套到厄本肩上,「烧才刚退,加件外套保暖,别又復发了。」 「谢谢你。」厄本感动地环着池咏由的脖子,轻轻地抱着她。 像在抗议什么似的,池咏由将厄本的手从脖子上拉下,改放到自己的腰际。 「怎么了?」厄本不解地问。 「你比我高。这样的姿势,会让我有压迫感。手放在腰上会好一点。」 说着脆弱的言语,头仍然像骄傲的狮子一般地昂扬,这是让厄本迷恋不已的表情,她笑着将手从原来的地方抽离,执拗地把手重新放回池咏由的肩上,「你最好儘快习惯这件事,毕竟,这是先天上的问题,我也无能为力。」 被厄本打击得呆若木鸡的池咏由,只剩下眼球还有活动能力,紧追不捨地跟随着厄本的身影到房门口。 「对了。」站在门边的厄本回眸一笑后说,「如果你有办法让自己长高,或许这问题就能解决了。否则……」 厄本拉长了语调,「否则,就放下你的骄傲吧。」 以前单独看厄本和贾思柏的相处,池咏由总免不了还是会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是否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清白。但在看到贾思柏歷劫归来的那一刻,juliet成员六个人抱在一起的模样,她终于相信,这就是她们的相处模式。在外人看来或许曖昧,但流转在她们之间的,是比亲姐妹更亲密的感情。 「了不起啊。连这么温吞的厄本,你都能拐到手。」姜成瑄忽然出现在池咏由身旁,却又好像一直都站在这里似的。 想起自己和厄本阳奉阴违的行动,看到姜成瑄忍不住心虚起来,池咏由勉强地扯了个笑容,却不知该回答什么。 「算了。法不罚眾,偷跑出去的人也不只厄本一个。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听到姜成瑄这么说,池咏由松了口气,但一口气还没吐尽,又听到姜成瑄说,「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你最好把我的商品照顾好,要是有点损伤,我保证让你后悔纵容厄本胡闹。」 才刚吐出去的气,又被吸了回来。儘管姜成瑄带着和煦的笑容说话,但池咏由却听得脖子上直冒凉气,彷彿有把大刀架在那上头,只等姜成瑄收敛笑容,她就得人头落地。 「你怎么了?」厄本站在池咏由面前,好奇地在她眼前挥动着右手,「脸色怎么发白了?」 「我受惊了。」池咏由愣愣地喃喃低语。 厄本哭笑不得地环着池咏由的肩膀,轻拍着她的肩头,「果然是惊吓过度,连话都说不好。这种话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了,不知道会想到哪去。」 「你们老闆的气场太强大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池咏由从厄本那里汲取到一些力量,恢復些许的镇定。 「久了就习惯了。当你被压迫久了,自然会弹性疲乏,然后就习以为常了。」 「那我寧愿不要习惯。在那种人身边待久了,会有心灵阴影的。」池咏由转身将厄本拥入怀里,希望能获得更多的安寧。 厄本笑着轻拍池咏由的背,「乖。我会保护你的。」 池咏由推开厄本的身体,神情严肃地说,「你说错了。要被保护的人是你。」 「随便你怎么说。」厄本本来也只是想逗逗池咏由,看到她认真了,无意与她在这话题上纠缠,便耸耸肩掉头就走。 「你要去哪里?」池咏由拉着厄本的手。 「去医院陪贾思柏。」厄本云淡风轻地说。 「不准去。」池咏由不知不觉地专制起来,「你自己都还是个病人,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万一又感染到什么病,怎么办?」 「不会啦。」厄本大而化之地回答。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池咏由不由分说地把人拖到车子旁边,「上车。」 为了不再让悲剧重演,池咏由特地借了辆汽车来。 厄本微撅着嘴唇,站在车门旁不肯就范。才刚被威胁过的池咏由,不由自主地将这份威胁转嫁到厄本身上。 池咏由缓缓地靠过去,两人之间只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她瞇起眼睛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个坏毛病,只要看到女孩子撅嘴,就会有想一亲芳泽的衝动?」 厄本马上抿起嘴唇,迅速地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连安全带都自动系上。 池咏由举起双手在脸上抹了几下。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随着厄本起舞,变得孩子气起来,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自从经歷过贾思柏的事件之后,池咏由逐渐融入了juliet这个团体,彷彿成了juliet的最佳第七人。她们肆无忌惮地在池咏由面前打闹,偶尔还会抓池咏由来当挡箭牌,或者是替死鬼。 每当她们惹恼了厄本,便会把池咏由推过去慰安。有时池咏由喝咖啡喝到一半,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就会浮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她便会听到喊着她名字的怒吼声。儘管事情听起来很荒谬,但因为她们团体内部的不成文规定,必须无条件信任伙伴。于是,池咏由便壮烈成仁了。 这些多半都是尤恩和伊格尔的杰作,这两个傢伙就像团体里的不定时炸弹,最会闯祸的就是这两个人。但这两人偶尔也会内鬨。 「快。快点把她们拍下来。」正当尤恩和伊格尔扭打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厄本在池咏由的耳边怂恿着。 「为什么要拍?」 「这样你就有了她们的把柄啊。」厄本不怀好意地笑着。 从善如流的池咏由,俐落地按下快门,拍下了当红偶像呲牙裂嘴的模样,和厄本两人头靠着头,吃吃地笑着。 虽说这是把柄,但池咏由知道,根据合约,她根本不可能让这些照片公诸于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空包弹的把柄。但光是想到厄本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她的心里头便觉得暖暖的、甜甜的。 (26) 在池咏由的内心,接近厄本的过程,堪称是破冰之旅,好不容易终于能名正言顺地靠得离厄本更近,而厄本也不再总是对她冷冷淡淡的。只是,离得越近,便越容易听到不该听到的事。她总是在不经意间听到厄本和小池的对话,有时是在片场的某个角落,有时是在房门外头。 儘管只能听到厄本单方面的声音,却能感觉得出来,她们之间有种他人无法替代的默契,不管厄本说了什么,小池似乎都能给予令她满意的回应,不管是安慰还是调侃。这点让池咏由既嫉妒又无能为力。 于是,她又去找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人,纪采文。 「你只有十分鐘,我的客户快到了。」纪采文一打开门劈头就犀利地排定了池咏由必须离开的时间。 「安全感是怎么回事?」池咏由明快地问着。 「又是那个女孩的事。」纪采文坐在旋转椅上,端起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安全感等于信任感,不管是对人的信任,还是对环境的信任。还有问题吗?」 见纪采文抬起手,池咏由大步走过去,压下纪采文戴着手錶的那隻手臂,「她有一个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把她带到没有那个朋友的地方。」纪采文转而拿起桌上的电子鐘,「还有五分鐘。」 「但是,陌生的环境会不会让她没有安全感呢?」 「对环境感到不安,你不会用你的人去安抚她吗?」纪采文不耐地打断池咏由的话,「剩下的是你的问题了,回去自己想。」 当池咏由还在思考着剩下的是哪些问题时,人就已经被推出门外,外头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笔挺却神情忧鬱的男人,一见门打开便站了起来,纪采文对那男人笑得像迎贵客的老鴇般阳光灿烂,让池咏由不禁气结。 果然,友情总是禁不起金钱的考验。池咏由自顾自的忿忿不平着,而忽略了纪采文关上门前那一抹担忧的眼神。 按照惯例,池咏由每天开工前,都会先到别墅和她们会合之后再出发。池咏由习惯性地到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厄本,才走到房门口,听到里头传来谈话声,她习惯性地想转身而走。只是,她意外地发现,这次并非只有厄本一个人的声音,同时还有至少三个人的声音。她轻敲房门,原来门只是虚掩着,这一敲便直接敲开了。 「厄本,你快点想啊。我的幸福就寄託在你身上了。」贾思柏单膝跪在厄本身旁,不明究里的人说不定会以为贾思柏在求婚。 「这不是在想了吗?」厄本一手支着下巴,双眉紧蹙地思考着。 「快点。快点。」尤恩坐在床上,却像隻小狗似地动个不停,「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谢庭鸳那个碍事的女人撇开,贾思柏和丁丁才有机会。」 丁丁这名字,最近经常出现在juliet内部的话题里,指的便是和贾思柏一起落难的小助理,丁语光,而谢庭鸳?池咏由在脑海里搜索着,如果她没记错,尤恩在片场和那个女演员感情好像还挺热络的,老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喊着。 小屁孩果然都是薄情寡义的小没良心。池咏由在心里腹诽着尤恩。 「厄本。」路克一出声,池咏由才发现她趴在床边,有气无力的样子,「我被这傢伙吵了一个晚上,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我会死在这傢伙手上。」 贾思柏露出委屈的表情,抱着厄本的小腿,脸颊还在厄本的膝盖上磨蹭着,眼睛却是哀怨地望着路克,「你是我姐姐,我不吵你还能吵谁?」 「这不是还有厄本可以吵吗?」路克摆出大义灭亲的表情。 听着这几个人幼稚的对话,池咏由忽然有种陌生感,无法和她们在舞台上那自信迷人的模样连结在一起,脑袋里一团黑线。 看到池咏由进来,厄本对她露出了微笑,清了清喉咙说,「好吧。约会计画,第一编第一章第一节……。」 「停。」贾思柏打断厄本,「你以为你在写民法总则吗?」 发现自己唸得太冗长的厄本张了张嘴巴,「不好意思,昨晚写了篇和民法有关的报告,一时之间脑筋还转不回来。」 池咏由掩着嘴笑,惹来厄本恼怒的一瞟。虽然池咏由有些不满,为何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她被瞪,却又觉得自己得到特别待遇,而自虐式地沾沾自喜。 「我的计画是,让路克去牵制住谢庭鸳,贾思柏就能趁机带走丁语光。」厄本没再搭理池咏由,专心地说出自己的计画内容。 被指派为炮灰的路克发出不平之鸣,「为什么是我?」 「因为今天你和谢庭鸳有对手戏。」厄本看着路克说。 「那你们可以明天再执行这计画。」路克站起身往外走去,决心不再理会这一齣荒谬的闹剧。 「不要走。」贾思柏飞快地抱着路克的腰,一手压着房门,不让她走出去。 贾思柏那表情,让路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昨晚就是因为这个无辜的表情,让她夜不能眠。她叹了口气,走回床边,重重地坐下,「说吧。计画是什么?」 「你要努力拖延那一场戏的拍摄时间。」厄本竖起食指,「不惜任何代价。」 「你要我ng?」路克睁大了眼睛,用力地摇着头,「不。办不到。」 「为什么?」不知道是太想和女朋友约会而不择手段,还是依照惯例的一靠近路克就会幼儿化的贾思柏跨坐到路克腿上,拼命地撒娇着。 被撒娇到不耐烦的路克挣脱后,一脚踹翻贾思柏,「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大庭广眾之下,犯下那种错误?要我一直ng,还不如叫我让临演打一拳,製造片场混乱就好。」 「不行。」贾思柏身手矫健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捧着路克的脸说,「你已经把那个自残的坏习惯改掉了,记得吗?如果你因为我再任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我们两个都会被小珣处罚的。」 好胜心强的路克,以前在篮球比赛中,为了製造对手的犯规,会不惜以自己的身体做为代价。一场球赛比完,经常是伤痕累累,绷带是那几年在她身上最常见的配饰品。 「路克,就算你故意受伤也没用的。剧组直接把你送到医院去,谢庭鸳反而没事做,有更多的时间去找她那个可怜小助理丁语光的麻烦,那不是适得其反吗?」厄本接着说明,总算让路克心甘情愿地点头。 目送贾思柏和丁语光甜蜜地去约会之后,一行人站在片场门口,包括池咏由。 「你们今天不是没戏吗?」池咏由看着尤恩、伊格尔还有托比。 尤恩挑眉瞅了她一眼,「不能来探班吗?」 被尤恩这么一堵,池咏由无言地闭上嘴,在一旁的厄本笑了笑,扯了扯池咏由的衣服,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转头对尤恩说,「我们进去看路克的表现吧。」 五个人躲在放置器材的箱子后面,池咏由看她们这熟练的模样,不禁怀疑juliet的这几个人,这种偷窥的事到底干过几回。而厄本那看好戏的口气,更是让她不解,那儼然是主谋者的语气。 可怜的路克,为了成全妹妹的好事,不得不红着脸为了ng向剧组人员道歉。不知情人的眼中,这只是路克偶然的失常,但看在知情人的眼中,莫不讚叹路克ng的功力和正常演出的功力一样强,称得上是完美的ng。 「贾思柏什么时候追到丁语光的?」池咏由低声问蹲在自己身边的厄本。 厄本瞇着眼睛,眉头动了一下,促狭地笑笑,「你好八卦。」 「我只是问问而已嘛。」池咏由委屈地说。 「她们大概就叫做患难见真情囉。」厄本莞尔一笑后回答,「在那种只能依靠彼此的环境里,感情总是加温得特别快。」 只能依靠彼此的环境?池咏由想着纪采文的建议,再结合厄本的论调,那她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把厄本拐到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地方呢? 寧静的校园,在这一天像发生了暴动似的,那规模足以和某些反政治游行相提并论。原因是,知名偶像团体要到s大借景拍戏。无论消息是被有意或无意走漏的,对结果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当器材架设好之后,眼尖的学生便发现在一旁树荫下的尤恩和伊格尔,马上一传十十传百的,全校的学生都知道了。 拍摄现场被挤得水洩不通,万头鑽动的,大家以为看到juliet的两个成员,其他的成员应该也会在不远处。贾思柏和厄本身为s大的学生,在校园里更拥有极高的知名度,大家都想看看这两个风云人物在工作时的表现。 只是学生们并不知道,贾思柏和厄本今天并不会到拍摄现场。而身为随行摄影师的池咏由,虽然已经离校多年,但因为仍持续和摄影社的学弟妹有联络,以及自身的传奇性,导致她也成了被观赏的一部份,儘管人数远低于juliet的成员。 拿着相机的池咏由,对于自己成为风景的一部份这件事并不以为意,依然透过镜头将这盛况空前的光景记录下来。从观景窗里,她屡屡看到险象环生的情况,学生们为了越过人墙看拍片实况,不惜攀高远眺,更有挺而走险的越过湖边凉亭栏杆,只为了更近距离地欣赏偶像的风采。 忽然,一道落水声,紧接着的是人群的惊呼声,声音的来源正巧在池咏由的镜头捕捉范围里。她拿下掛在脖子上的相机,以及背上的背包,随手放在器材箱旁,脱下外套便熟练地跃入水面。她身手矫健地划着水向落水的人接近,绕到那人的身后,托着他的下巴,将原本在水里挣扎的人拖上岸。 这一幕落入常月徽和毛思诚的眼里。 「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一定受过救生员的训练。」毛思诚自己是游泳健将,看的角度与一般人不一样。他在心里暗自庆幸着,还好那是个女人,否则,以那样俐落帅气的动作,说不定自己的女朋友看了之后又要发花痴。只是,就算是个女的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还有厄本这个前车之鑑。 他转头看着女朋友,意外地看到女朋友深思的表情。 「怎么了?」 常月徽咬着下唇,「这动作看起来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 「救生员的标准动作就是这样的。」毛思诚不以为然地说。 「救生员?对了。就是救生员。」常月徽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撇下毛思诚,鑽进人群,往池咏由的方向前进。 把人拉上岸之后,幸好池咏由的行动及时,落水的男学生只是受了点惊吓,喝了几口水,意识还是清醒的。工作人员马上拿了乾毛巾给池咏由,并且安抚了下男学生,很快地将这场意外风波平息。剧组担心的是,如果没把这状况处理好,以后恐怕很难再向校方借景,那就可惜了这处美丽的风景。 常月徽好不容易挤到人群的内圈,眼看池咏由就在前面,可是,维持场面秩序的工作人员拉起了封锁线,不让学生再靠近。她只好扯开了嗓子喊着池咏由。 池咏由听到常月徽的声音,抬头看到她正挥舞着双手,一边还不停地跳着。那活泼的模样,和沉静的厄本真是一大对比。 「你怎么也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疯狂追星,再怎么说,你对厄本早已是熟悉得像姐妹一样了。」池咏由拉起封锁线,让常月徽进来,两人走到一旁不被打扰的地方说话。 「我本来只是经过,想来看看能不能欣赏下我们家厄本的工作的表现,结果,没想到看到的是你精采的表演。」常月徽一脸兴奋地说。 「那不是表演。人命关天的事,是不能用表演来形容的。」池咏由严肃地说。 「这个不重要。」常月徽丝毫不理会池咏由的反应,挥挥手说,「你还记得,有一年,你曾经在游泳池救过一个国中女生吗?」 领有救生员证照的池咏由,虽然救过的人不算不计其数,但也不在少数。光凭这点线索,着实让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那个踩到黄色小鸭而掉进游泳池里的女孩。你不记得了吗?」常月徽努力地提示着。 在游泳池不小心落水的大有人在,但会带着塑胶鸭子到游泳池的人就微乎其微了。被常月徽这么一说,池咏由依稀有了个印象。那一年,她确实曾经救了一个因为踩到小孩玩具而掉进水里的女孩,除了那塑胶鸭子太匪夷所思而令人印象深刻,另一件奇怪的事,是那女孩在做完人工呼吸醒转过来时,竟喊了她的姓。 「那个人是你?」池咏由指着常月徽说。 常月徽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你再想想。难道你忘了那女孩的长相吗?」 池咏由并没有太努力地回想那女孩的面容,毕竟,要进游泳池必须戴上泳帽,少了头发的点缀,光凭多年前的五官要记得一个人,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常月徽这么费力地提示,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个毫无相关的人,她反应很快地想到自己和常月徽之间唯一的关联,「是厄本?」 常月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答对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真的如此奇妙。远在她对厄本惊鸿一瞥,再见倾心之前,两人早在不经意间就已交会。只是,池咏由再度迎来又一次的苦恼。厄本在危急之际,嘴里呼唤的依然是小池。 (27) 一想到小池,池咏由便迫不及待地逮住机会,向常月徽询问小池的事。她不想直接问厄本,只好对她最好的朋友下手了。 「我记得第一次听到小池这个人,是在小学的时候。厄本被人绊倒掉进游泳池,因为还没做暖身,她几乎是一下水就抽筋,差点溺毙。最后,是被小池救上来的,这是厄本告诉我的。但是,我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就连那天在游泳池旁的同学,没有一个人见到那个救了厄本的人。」即使事隔多年,常月徽谈到这件事,仍然会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 「这么神秘?」池咏由同样是听得满脑子问号。 「嗯。就是这么神秘。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小池突然消失了。厄本的心情变得很低落,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看得出来,她比之前更消沉,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时候的厄本是什么样子?」池咏由忍不住问。 「她从小就很爱看书,不管问她什么问题,她都能头头是道的回答。有一点害羞,但还算乐于和人接近。」常月徽停顿一下,叹了口气,「认真想想,她变化最大的时期,应该就是在小池出现又消失之后。她除了我之外,不肯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不……应该说,那时候她连我也排斥。」常月徽流露出受伤的表情,不过很快地恢復,「但是,后来小池又出现在厄本的话题里。厄本看起来像回到以前的样子,和人说的话变多了,不再总是一脸冷漠地看人。虽然偶尔有些木訥有些愣愣的,有时候却又精明得气死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没问过厄本关于小池的背景吗?」 常月徽翻了翻白眼,「当然问过。但她总是支支吾吾的,吐不出半根象牙。」 池咏由有种碰壁的感觉,竟然连厄本的青梅竹马都不知道小池的来歷。 「不过,厄本这样,我反而觉得高兴。」常月徽没头没脑地接了这一句。 「为什么?」 「你要知道,以厄本心思縝密的程度,如果她想骗人,她可以编出完整且可信度极高的谎言,就算她说昨晚和外星人一起喝咖啡,你也会不知不觉地相信她。但她没有。因为她不想骗我,才会选择不说。而我也相信,她有不能说的苦衷。」常月微欣慰地笑着,「有时候,我常在想,说不定小池真的就是个外星人,厄本怕我不相信,才一直没对我说清楚。」 「你……从没吃过小池的醋吗?」池咏由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苦恼问了出来。 常月徽爽朗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原来会吃醋的不只我一个。」 池咏由哀怨地看着常月徽。 「咳。」常月徽清了清喉咙,正色后说,「怎么可能不吃醋?直到有一天,厄本问我是不是觉得寂寞了。我很讶异。那时候的厄本思想虽然细密,可是她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很少顾虑到别人。当她这么问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当下马上就承认了。」 「能得到她的特殊待遇,的确是会有那种感觉。」池咏由心有戚戚焉地说。 常月徽点点头后说,「她听到我承认之后,用很笨拙的方式说了些话安慰我,还说她这辈子最在意的朋友就是我。这种露骨的话,换作是之前的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她一定很重视你。」池咏由有些羡慕地说。 「原本我还有点怀疑,以为她只是在说场面话,但在看到她的眼神之后,便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从没见过眼神比她更清澈的人了。」想起那时的感觉,常月徽不禁勾起嘴角微笑着,「我问她,为什么会想到问我这问题。她说,是小池提醒她的,还说有好几次我对她发脾气,是小池向她分析原因,还安慰她,让她不再难过。看到厄本因为小池而变得开朗,我也觉得高兴。久而久之,就觉得即使没见过小池这个人,也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个坏人。」 「你知道厄本为什么放弃游泳吗?」 「我想,大概和那次被绊倒的意外有关吧。」常月徽伸出食指支着下巴说,「厄本从小就很会游泳,她的泳技是她爸爸教她的,所以,她一直都很爱游泳这运动。但是,自从那次之后,她就退出校队,不管我怎么游说她,她都不肯再参加游泳比赛。」 「那次的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说到这个,直到现在我一想起这件事,还是气得牙痒痒的。」常月徽咬牙切齿地说,「就因为厄本心直口快地批评那人游泳的姿势,就惹来这种要命的报復。那个廖书璇真是泯灭人性,把人弄下水之后,没看到人起来,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去排队集合。我不懂,一个小学生怎么可以恶毒到这种地步。」 「只是姿势被批评,就能气到想杀了厄本?」 「廖书璇在我们学校出名,就是因为她到处自称是游泳冠军,自夸也就算了,还说她爸爸游泳很厉害,但是我听说她根本就没有爸爸,总之就是个爱说谎的小女生。」 「所以,当厄本说的那些话,不只是批评她而已,在她的想法里,是连她的爸爸也被批评了。」池咏由仔细地思考着。 「或许吧。也有可能是厄本加入校队,威胁到她的地位,出于嫉妒的心态,才会那样恶整厄本。」常月徽想了想又说,「但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如果我不怂恿厄本去参加校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从小就不爱和人竞争,可是,我就是看不惯她,明明很有实力,为什么不站到舞台上去表现一番呢?」 看着常月徽自责的表情,池咏由安慰地说,「像她现在就很好啊。她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了。」 常月徽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 「可是,我后来发现,事情好像并不单纯。」 「怎样不单纯?」池咏由始终觉得,光是那样的一句话,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学生有那样的仇恨心。 「听说……。」常月徽的话说到一半,被远处的男孩打断了。 想起被自己遗落在人群外围的男朋友,常月徽抱歉地看着池咏由,「对不起。我不小心忘了我男朋友,我们改天再聊吧。」 目送远去的小情侣,池咏由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不但没弄清楚,还留下了更大的迷团。究竟常月徽听说了什么呢? 她原本以为厄本的恐慌症只是某种小意外引起的,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意外。如果当时没有小池救了厄本,她的心说不定要今天都找不到归宿。这么说来,小池不仅是厄本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救世主了。 想到这里,池咏由不禁苦笑着。真想见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救世主。 看到有如落汤鸡一般的池咏由,尤恩幸灾乐祸地笑得人仰马翻。不过,笑归笑,她还是运用自己的可爱,帮池咏由从剧组人员那里弄来一套临时替换用的服装,让她不至于穿着溼透的衣服工作。 「别谢我。总不能让人家看到我们juliet的人这么狼狈吧?看到你那模样,连我都觉得丢脸。」尤恩趾高气昂地说着,但一点都没觉得她有丢脸的样子。 池咏由为自己之前腹诽尤恩薄情寡义,在心底默默地道歉。虽然,自己没少被尤恩整过,但是,不可否认的,尤恩贴心的时候,总能让人倍感温馨。 换上乾衣服之后,池咏由走到器材箱旁边,拿回自己的相机和背包,又想将换下来的衣服放到车上,便走到停车场。 「池大摄影师,好久不见。」一道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你是……。」看着绑着马尾的男人,池咏由有点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人扬了扬手上的相机,「忘记我了吗?池大摄影师果然贵人多忘事。原以为我们是同行,没想到竟然是天差地别的工作。你也真是的,还说什么自由摄影?同样是自由摄影这头衔,你那领域的自由摄影,和我们这一行的可不一样。你真是爱说笑。」 这时池咏由才想起来,这男人是在juliet别墅外遇到的记者,她还曾经到他车上躲雨过,也算欠了他一份人情。「真是抱歉,我一时没认出你,这次比上次看起来清爽多了。」 男人摸摸光洁的下巴,「上次在那里守了那么久,难免鬍渣都长出来。」 「我记得你的名字是……。」池咏由拼命地回忆着那张不知被她塞到哪去的名片上面印刷的文字。 「邱清奇。」男人朝她伸出手,池咏由只好尷尬地握着那隻手。「池大摄影师,工作繁忙,忘了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记者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想不通,你光是平面摄影就接不完了,为什么要来当随行摄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池咏由笑了笑说,「我现在还不到很有名气的地步,自然是有工作就接囉。」 「超级摄影展的得奖者,怎么会没有名气呢?你真是太谦虚了。」 邱清奇吊着嘴角的笑容,揶揄的口气,都让池咏由感到不舒服,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个讨厌的人。以她的身份,和一个狗仔站在这里聊天,总觉得不太好。而且,她知道,这男人接下来一定会问些让她更讨厌的问题。 因为得知那场意外,原本不会到场的贾思柏和厄本结束另一处的工作之后,便赶了过来。毕竟,当初校方同意借景,有很大一部份的原因,是看在她们两个人的面子上。学生在工作领域取得很好的成就,对学校也是很好的宣传,在这少子化的社会,就连学校都不得不重视起广告的效果。 擅长交际的贾思柏在法律系高材生厄本的陪同下,两人先去拜访了校方,然后,按照经纪人的指示到拍戏现场露个脸,安抚粉丝。记录这种亲善大使的举动,是随行摄影最重要的任务,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她们才想起来得先找到池咏由。 贾思柏和厄本到拍摄现场找到尤恩和伊格尔,却发现池咏由并没和她们在一起。 「厄本,你去找池咏由回来。」尤恩蜷着脚窝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贾思柏和厄本带来的点心,吃得正高兴,就连指使人都很流畅。 厄本对尤恩的话丝毫不以为忤,乖巧地往外走去。 「喂。」贾思柏轻踢了下尤恩的椅脚,「你怎么让她自己去找人,等一下我们要找的人就变两个了。」 「你不知道。厄本现在的迷路症状有了例外。你要她去转角的便利商店,她绝对会迷路。但如果你要她去找在城市另一头的池咏由,她保证使命必达。」尤恩一口爆米花,一口蛋糕地吃着。 「有这么神奇?」贾思柏大吃一惊,闔起张大的嘴巴,摇摇头说,「不行。我还是跟着她去比较妥当。」 一路跟着厄本在校园里穿梭,虽然贾思柏不知道厄本会走到哪里,却明显可以感觉出来,她是朝着某个目标前进,而非漫无目的地绕圈子。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很久以前,厄本急急忙忙地从学校跑回她当时的住处,那是她唯一一次没有鬼打墙而一路顺畅地到达,儘管最后还是跑错了门。 但贾思柏现在回想,那或许是她误会了厄本,说不定她根本没有跑错门,那次厄本那么慌张的原因,就是因为池咏由,而那扇门应该是通往池咏由住处的。 忽然,厄本的脚步停了下来,贾思柏越过她的肩膀,看到池咏由和一个男人正在交谈。她们没见过那个男人,可以确定他并不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但从他肩上的相机,敏锐的她们都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贾思柏,你觉得那会是谁?」厄本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贾思柏一直跟在她身后。 「你吃醋了?」贾思柏没正经地反问着。 厄本没理会贾思柏的调侃,紧蹙着眉头,远远地看着池咏由和那男人的一举一动。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狗仔,池咏由会不会……。」看到厄本的眉头愈加深锁,贾思柏止住了话,不敢再说下去。 (28) 没想到,厄本竟露出微笑,「她不会背叛我们的。你看她的动作,她并不是正面对着那男人,而且,双手在胸前环抱,左脚脚尖朝向另一边。她的肢体动作显示,池咏由正处于防备又极度不耐烦,急欲逃离的状态。我想,她可能怕不好好应付他,那个狗仔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倒是挺信任她的?」贾思柏仔细地观察池咏由的动作,果然像厄本说的那样。 「我只是从客观证据上分析罢了。」厄本云淡风轻地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当作没看见。」厄本说完便掉头就走。 「你不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吗?」贾思柏追上厄本。 「没必要。」 望着厄本离去的脚步,既虚浮又凌乱。真的没必要吗?贾思柏在心里疑惑着。 虽然,她也想靠近点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不管怎样,如果能确定池咏由有没有背叛她们,绝对比她们在心里乱猜的好。但看着厄本的表现,还是先顾好这个令人担心的傢伙吧。贾思柏迈步追上厄本。 「不要跟着我。」厄本骤然驻足,声音显得有些闇哑。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走错路了,往左边走才对。」贾思柏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儘管她努力地忍住了,但语调里还是带着轻浮的笑意。 厄本低着头,往左边走去,「你走前面吧。」 「干嘛这么生疏呢?我知道我最近是忙了点,但也不用把我当陌生人吧?」贾思柏不由分说地牵起厄本的手。 如果把你当陌生人,你根本牵不到我的手。这是厄本平时会回答的话。 没等到厄本一如既往的回答,贾思柏猜想厄本现在一定正混乱着,理性与情绪的交战,让思绪清晰的人也不由得脑筋打结,纠结得像被猫咪弄乱的毛线。 贾思柏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好不容易得来的笑容,怎么会消失得那么快呢? 结束忙碌的一天,厄本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小城堡。 「为什么要我那样说?」厄本侧躺在床上,望着空无一人的椅子说。 「你也希望能这么相信她的吧?」小池的声音从厄本身后传来。 「但我们都知道,事实有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就是说,也有可能是那么一回事。」厄本觉得自己像追着自己尾巴的小狗似地,在原地打转着。 小池嗤笑一声后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贾思柏别把这件事情跟别人说?」 「那是因为,我担心被衝动的伊格尔和尤恩知道,原本没有的事,也会让她们搞得鸡飞狗跳。」 「那就是说,你也相信是有可能池咏由并没有出卖你们。」小池学着厄本的口吻说。 厄本拉起枕头盖在头上,不想理会小池的嘲弄。 「你知道,你的信任对她很重要。」小池的声音近得彷彿贴着厄本的耳朵发出,「对你自己也是。」 窗外清凉如水的微风,拂过雪白的窗纱,掠过桌面上的书页。彩色印刷的书册,被翻到了一帧女人特写的照片页面。 那一夜,厄本又梦见纪采文,一如往常地讨人厌,总是在她身边环绕着,叨絮着。 「留点乐观信任别人,会让你的生活更轻松。她很喜欢你,也很需要你的信任。」纪采文不停地这么说着。 顶着一头毛燥的头发,厄本不耐烦地用力拍在床垫上,猛然坐起身,「不要再说了。」 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她发现自己竟被那女人纠缠了一整晚,简直就像被鬼压床似的,睡了五小时和没睡一样。她懊恼地抓抓头发。这笔帐究竟该找谁算呢? 在马拉松式的工作排程中,难得有一天别墅里全员到齐。就连身为经纪人的骆佳珣,也不需为公司里其他艺人奔走忙碌,得以悠间地和路克在阳台上喝着冰凉的饮料,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的小朋友玩耍。其中最让她感兴趣的,是厄本和池咏由这两个人。 「有她们这样玩捉迷藏的吗?不管她躲到哪里,另一个人总是能找得到。」骆佳珣头一偏就能衔起路克递来饮料杯里的吸管,脸上洋溢着愜意。 「她们两个不知道装的是什么雷达。有一次,池咏由被尤恩藏到山上公园的公厕里头,厄本不到半小时就把人找出来了。」路克又叉起一片切好的苹果,放到骆佳珣嘴边。 「真难想像这还是那个路痴厄本吗?」骆佳珣一边嚼着苹果,一边感慨着。 「不要怀疑,她依然是那个厄本。」路克噗嗤一笑,「尤恩以为厄本的路痴痊癒了,拜託她去公司隔壁的便利商店买饮料。最后,还是贾思柏开车出去,绕了大老远,把人捡回来的。」 「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庆幸。如果厄本不再迷路,我想我们再也找不到可以担心她的地方了。」骆佳珣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可却忍不住这么想。 「是啊。厄本太勉强自己了,把自己包装得无懈可击,让人不知该从何关心起。」路克附和道。 骆佳珣饶富兴味地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在下头的草地上,轮到池咏由当鬼,正靠在树旁数着数,而在庭院的另一头,厄本正好整以暇地晃悠着,一点都没有要躲起来的紧张感。 「这厄本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温吞,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骆佳珣带着狡黠的表情说。 「厄本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老爱找机会捉弄她。」路克无奈地说。 骆佳珣轻笑一声,「这就像看到明明是固体,长得却像液体的果冻,让人总忍不住想去戳一下,然后,满足地看着果冻以很微妙的幅度晃动着。」骆佳珣瞇起眼睛,脑海里正模拟着那样的画面。 路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在心里为厄本以及果冻默哀。 「尤恩又想干嘛了?」骆佳珣的身体往前倾,想看清楚尤恩对厄本做了什么。 循着骆佳珣的视线,路克靠近栏杆边,仔细地看着下面,「她该不会又想怂恿厄本做什么蠢事了吧?」 她们看到尤恩捧着台笔记型电脑,指着萤幕对厄本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厄本听完之后,便往大门走去。 「难道她嫌厄本和池咏由这样玩捉迷藏太无聊,又想叫厄本躲到公园里去?」路克往后靠着椅背,见怪不怪地说。 「不对。」骆佳珣用力地拍了下路克的大腿,「出事了。我们下去看看。」 听到骆佳珣紧张的口吻,路克重新望向楼下。尤恩走到池咏由身后,打断她的数数,似乎正在责备她什么。看起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她飞快地追上骆佳珣的脚步,两人一起走进庭院,才一靠近就听到尤恩手指着池咏由的鼻尖,以高分贝的音量喊着,「你还说不知道?你曾经拿这张照片威胁过我和伊格尔,你忘了吗?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照片,不是从你这边流出去的,还会有谁?」 池咏由用力地拨开尤恩的手,「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但我真的没有将照片外流。」 不满池咏由的反击,尤恩再度伸手去抓池咏由的衣服,两人拉扯之间,从池咏由衣服的口袋里掉出一张名片。骆佳珣弯腰捡起名片,看着那张名片,表情愈加凝重。 「尤恩,电脑给我。」骆佳珣接过尤恩的电脑,比对着萤幕上和名片上的名字。她叹气道,「是同一个人。」 所有的目光全部汇集在池咏由身上,但她却发现最在意的那个人不见了,「厄本呢?」 「你先别管厄本,先好好的解释一下吧。」尤恩的胸口仍不停地起伏着,怒火中烧的她,现在只想弄清楚,这件事情该谁负责。 「这事得先报告老闆才行。」骆佳珣转身走向屋内,又转身叮嘱路克,「池咏由,等会儿和我一起到公司一趟。」 「我知道。」池咏由平静地回答。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她已经大致上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更让她担心的是,厄本竟然不知去向。 路克拉着还想往池咏由身上扑的尤恩,低声安抚着,「你别衝动,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生气。」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我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尤恩气愤难平地说,「这么丑的照片在网路上流传,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歌迷?」 路克斜眼看着骆佳珣放在一旁的电脑,上头的照片是尤恩和伊格尔打成一团的模样,平常早已司空见惯,但就这样被定格,那表情虽然生动却不甚美观,难怪注重形象的尤恩会这么生气。 再转头看着池咏由担忧的神情,路克同样担心刚才出门去的厄本,便对池咏由说,「你先去把厄本找回来。」 「不能让她逃了。」尤恩还想去抓池咏由却被路克制止,只能装可怜地对路克说。 「你放心,她不会逃的。」路克双手揽着尤恩的肩膀说,「如果她逃了,我们也会有办法找到她的。你放心吧。」 「可是……。」还想说些什么的尤恩被路克打断。 「你刚才对厄本说了什么?」路克将尤恩的身体扳转面向自己。 「我问她知不知道这张照片的事,但她只是脸色一变,什么都没说,就走出去了。」发现自己似乎又闯祸了的尤恩越说头越低,到最后完全不敢再看路克一眼。 路克重重地敲了下尤恩的头,「知道闯祸了吧?你这个笨蛋。」 原本因为玩得累了,回房休息的三个人,听到楼下的骚动,纷纷跑出来。听完路克的说明之后,托比和贾思柏异口同声地骂了尤恩一声笨蛋。伊格尔在看完照片之后,和刚才的尤恩一样变得怒不可遏,摩拳擦掌地说要找池咏由算帐,却被推到和尤恩一起站在墙边面壁思过。 原来的犯人还没接受审问,有两个身为受害人的笨蛋却先受到了惩罚。 跑出别墅外的池咏由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被尤恩拖住那么久,早已看不见厄本的身影,她只能凭着直觉,往山上跑去,同时在心里默祷着,希望这次的直觉能和平常一样发挥作用。 她先到juliet成员们常去散步的公园,那座公园不算大,不到十分鐘就能绕完整个公园,所有的角落她都找遍了,依然不见厄本。 每次在她寻找厄本的过程中,总觉得彷彿能听见厄本呼唤她的声音,那次厄本在片场外的林子里迷了路,她就是循着声音找到厄本。但这次,她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她不禁开始害怕,难道厄本已经不想再被她找到了? 失魂落魄地走出别墅的厄本,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没有明显的路径,只有丛生的杂草,以及稀疏的树木。看样子,她似乎又让自己走到一处荒凉的地带。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是山上,依稀能看到住宅的屋顶,却见不到熟悉的别墅。 厄本双手环抱在身前,倚着树木蹲下,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小池,那个男的和我们那天在片场外面遇到的是同一个人吧?那个记者一定盯着我们很久了。你说,他和池咏由会不会早就认识了?」 「你真正该关心的,不是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而是那张照片是怎么流出去的吧?」 「如果他们早就认识了,那她接近我,就可能是有预谋的。」 「狗仔要拍照有很多种方式,这样大费周章的找人卧底,就只为了拍那种偶像打闹的照片,未免太不敷成本了。再说,找那种得奖的新锐摄影师来卧底,更是杀鸡用牛刀了。」 「那你怎么解释,那张照片是怎么跑到电子媒体手上的?」厄本抬起头,望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小池说。 小池的眼神依然清澈,但厄本的内心却是一洼浑浊。 「有上百种可能,只是你愿意相信吗?」小池反问着。 厄本沉默不语。 「如果你想要,你甚至可以为她想出上千种脱罪的说辞。现在的你,丧失了相信她的勇气。」 「我的勇气?」厄本喃喃自语着,「早在那时候就被淹没在水里了。」 (29) 走出公园,沿着步道往下走,池咏由抬头望着天边的一抹晚霞,她翻找了下口袋,才发现她竟然连可以充当手电筒的手机都没带。这山上的夜总是来得比较早,在这样僻静的山区,她却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如果再不快点找到厄本,就要有大麻烦了。 突然,她的眼角瞄到一旁的矮树丛旁的草有刚被踏过的痕跡。这个时间再往里头走去,是很冒险,但为了厄本,她还是咬着牙走进去了。 可惜,当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却再也找不到其他能够帮助她找到厄本的线索。忽然,一旁的草丛里传来骚动,窸窣声并没有吓着她,反而让她燃起一丝希望,她喊了厄本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她走近拨开杂草,听到一阵低鸣声,草丛里竟有隻大狗,身下还有着四隻小狗,看来是狗妈妈躲到这里来生小孩了。 她知道母狗为了保护小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缓缓地往后退,小心翼翼地避免引起狗妈妈的过激反应,却又忍不住想看清楚刚出生的小狗模样,便抱着膝盖蹲到一旁,远远地观看着。如果手边有相机,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拿出来拍照,这画面充满了生命的美丽,让她为之着迷,尤其是小狗那圆圆滚滚的模样,让人有股衝动想据为己有。池咏由迷醉在小狗的可爱氛围里,差点忘了她是来找人的。 等到她回过神来,才悲哀地发现,原来她依循的是这隻狗妈妈留下的痕跡,并不是厄本的。她评估着目前的状况,虽然,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但可见范围已比刚才小了许多。 如果厄本不在这里,那她会在哪里呢? 池咏由忘了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满脑子只想着厄本不知正在哪里而苦恼着。为什么不能再多信任她一些呢?至少,来当面质问她也好,即使不问,直接打个巴掌也行,总比现在这样不吭一声就失踪的好。 她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先找到厄本才是最重要的。她站起身,左右顾盼,思考着现在是该找到原路回去,还是再往里头走呢?厄本会不会也在这里头呢? 经过反覆思考,池咏由决定往更深处再找找。但她才走一小段距离,就累得喘吁吁的,因为视线不良,只能手脚并用地摸索着。她忍不住懊恼地大喊着厄本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可惜,除了虫鸣,她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幸好今天还有明亮的月色,让池咏由不致于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但儘管看见了自己的手指头,却看不清脚下的东西。 突然脚下一滑,池咏由慌张地往旁边盲目地抓握,只抓到一股小草,对她下滑的趋势于事无补。她坐在松软的泥土地上,指间充斥着青草味道,臀部传来阵阵的疼痛。不用镜子,她都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 她绝望地往后靠,也不管身后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抬头透过林梢望见皎洁的月亮,在这一片漆黑之中,还能见到一抹光明,是有那么点振奋人心的效果。 耳边传来一阵狗吠声,池咏由再度无奈了,原来她一直在附近打转,就在离那窝小狗不远处。但是,狗突然狂吠起来,说不定是有人在那里。 想到这里,池咏由勉强地撑起身体,循着声音走去,果然看见厄本和狗妈妈正面对面地站着,厄本虽然有着身高优势,可是纤瘦的身体却显得不堪一击。 大狗摆出攻击的姿势,让池咏由吓出一身冷汗,不及多想地跑到厄本身前。 「小……心。」远远地听到狗吠声,加快脚步随后赶到的尤恩,正想出声叫厄本小心,第一个字才刚吐出口,便看到池咏由被狗在手臂上咬了一口。 尤恩拿出叼在嘴里的牛肉乾,往大狗扔去,那香味引走了狗的注意力。她急忙跑过去帮着厄本把池咏由扶到一旁。 在手电筒的照明下,尤恩看到池咏由凌乱的头发,发间还插着根绿草,忍不住顽皮地说,「叫你出来找人,不是躲人。搞什么偽装啊?」 池咏由没好气地瞪了尤恩一眼。 尤恩不服气地说,「瞪什么瞪?不能开玩笑的吗?」 话才说完,她的眼角的馀光便接收到厄本的目光,那是罕见的杀气。尤恩不争气地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再不敢嬉闹。 看到池咏由摀着手臂,鲜红的血液从指间渗出,厄本的心彷彿被冰霜冻结,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上来,握着手电筒的手不停地颤抖,直到池咏由握住她的手,给了她温暖。 「你怎么在这里?」池咏由的表情依然温柔,让人有股错觉,以为她手上的伤只是某种特殊化妆。 「你走之后没多久,厄本就回来了。」尤恩代替厄本回答着,「后来天黑了,厄本放心不下你,坚持要出来找你。所以,我就被指派来保护厄本。」 尤恩理直气壮地说着,完全隐去她之所以被派出来,其实是带着惩罚的意味。但在看到厄本的眼泪时,她和池咏由惊讶得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一向淡漠的厄本竟然也会哭? 这个事实将尤恩吓得惊惶无措,只能怯怯地问,「厄本,你怎么了?」 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池咏由的伤口上,传来一阵刺痛,但她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口,她抹去厄本脸颊上的泪水,故作轻松地说,「你可不是凤凰,你的眼泪并不能让伤口癒合。」 「你这个笨蛋,你不知道母狗刚生完小狗,是最兇悍的时候吗?」厄本一掌拍在池咏由受伤的手臂上,儘管没有直接打在伤口上,但肌肤的牵动与震动,让池咏由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我就是知道,才想跑过来保护你。」池咏由被骂得委屈莫名。 「本来我只要站在原地,再慢慢地退开就没事了。」厄本噙着眼泪,瞪着池咏由,「你这个程咬金杀出来做什么?」 「她姓池不姓程。」见厄本开口说话,尤恩才放下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嘴巴也跟着不老实起来。 「尤恩。」厄本抬起头,泛着泪光的眼睛显得更加明亮动人,让尤恩差点失了神。只是厄本的语气带着浓厚的威胁,让尤恩不得不警觉起来。 「是。」尤恩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感到羞赧,用力地拍了自己两巴掌之后,毕恭毕敬地回答。 「你扶她下山。」厄本说完便撇下池咏由,独自往前走去。 尤恩的手才刚伸出去,便听到池咏由说,「等一下。」 厄本转身,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盯着她看。 池咏由的眼睛飘向那窝小狗,「牠们在这荒郊野外的,好像很可怜。」 「不行。」厄本冷淡地说。 「为什么?」池咏由站起身抗议,「给我一个理由。」 厄本挑眉道,「行。给你一个理由,再送你两个。第一,牠们本来就是野狗,在荒郊野外是适得其所。第二,人家现在全家团圆,不要随便拆散人家的家庭。第三……。」 趁着厄本迟疑的当口,池咏由逮着机会辩驳,「牠们并没有全家团圆,牠们少了个爸爸。」 「没有爸爸不见得是件坏事。」厄本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并且宣布最后一个理由,「第三,我讨厌牠们的妈妈。」 厄本双手环抱在胸前,冷漠地看着那窝小狗,同时也避开了池咏由探究的眼神。 尤恩戳戳池咏由的伤口,痛得池咏由哇哇大叫,「你干什么?很痛的。」 「我只是想证明你是不是白痴,听说笨到极点的人,会连痛都不知道。」尤恩揉了揉鼻子说,「你看不出来,厄本正为了那隻狗咬你而生气吗?走啦。我们下山吧。再不走,那窝小狗恐怕以后每年的今天都要上山来扫墓了。」 池咏由侧眼看了下厄本的表情,似乎真像是尤恩说的那样,厄本那思考的神情,好像正在考虑要用对那隻狗处以哪种处罚。为了那条生命着想,她只好顺从地让尤恩扶着往前走。 见池咏由总算跟迈开脚步,厄本便紧跟在后走着。但是,走在前面的尤恩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放在池咏由的腰间,两人紧挨着身子并肩而行的模样,让厄本看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彆扭。她走上前去,拍拍尤恩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让开。尤恩狡黠一笑之后,高举双手,放开池咏由的身体,悠间地走到前头,留下厄本和池咏由在后面。 「为什么还来找我?你不生我的气吗?」池咏由不敢转头看着厄本的脸,只敢轻声问着。 「我是很想生你的气,所有的跡象都证明我应该生气。我看到你和那个记者在停车场说话,那证明你们早就认识,而照片在你的相机里,是你将照片外流,实属合理怀疑。但我就是无法说服自己生你的气。」厄本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 「可以听我解释吗?」儘管厄本的言下之意是没生气,但她还是想解释清楚。 「不可以。」厄本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没想到厄本会这么坚决地拒绝,池咏由错愕地问着。 「我担心听了你的解释之后,会不由自主地帮你找更多辩护理由。」厄本放开池咏由的手,越过尤恩,将她遗留在原地。 被独留在原地的池咏由不知该何去何从,她不确定厄本的态度,她此刻的心情就像被人用布袋矇着头打一顿,搞不清楚东西南北。 见池咏由那悲伤的表情,尤恩摇了摇头之后走向她,拍拍她的肩膀说,「走吧。再不回去,你大概会被贴海报通缉。你要知道,我们老闆什么都会,把人逼得上吊更是她的拿手把戏。但那还算是最优待的下场,要是让她等得烦了,她会让你生不如死的,说不定连出来找你的我都会遭殃。」 「你的意思是……?」池咏由想起那位气场强大的人物,头皮开始发麻,甚至能让她忘了手臂上的疼痛。 尤恩神秘一笑,「这个时候,她大概已经在别墅里了。」 看着尤恩笑得如此狡诈,池咏由心想,遭殃的人应该只有自己吧? 当她们回到别墅时,juliet的成员们都在一楼的温室里等着。看到池咏由的狼狈模样,伊格尔毫无同情心地说,「该不会是想逃跑,从山坡上滚下去了吧?」 「她是去当游击队,还做迷彩偽装了。」尤恩见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便忘了在厄本那里受到的教训,跟着落井下石起来。 贾思柏难得地端起队长的架子,朝两人的脑后各拍一掌,「别乱讲话。你们以为这些话只是调侃她,但实际上得罪的可是另一个人。」 两人顺着贾思柏的视线望去,看到脸色凝重的厄本,分别吐了下舌头后,便不敢再吭声。 「托比,可以麻烦你帮一下池咏由吗?先带她去换身衣服,再包扎伤口。然后,送她去书房见瑄姐。」贾思柏的手轻放在托比的背上。相较于对伊格尔和尤恩的严厉,对托比更多的是请託。 待池咏由跟着托比上楼之后,贾思柏走到温室的角落,托起厄本的下巴,「你还好吗?」 厄本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没事了。」 「瑄姐要你回来就过去找她。」贾思柏说。 「我这就去。」 厄本转身要走,却被贾思柏拉住,「我陪你过去。」 「不用了。」厄本倔强地拒绝。 贾思柏叹了口气,慢慢地松开手,「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一件事,我们都会在这里陪你。」 经过楼梯口时,厄本忍不住抬头望向托比的房间,见到房门敞开着,她又鬼使神差地步上楼梯,走到托比房间门口。 「进来吧。」房间里的托比突然出声。 厄本探头一看,看到托比坐在床边,正收拾着医药箱。却不见池咏由的身影。 彷彿看出厄本的疑惑,托比不等厄本开口便回答,「她在浴室。」 站在门口的厄本依然一言不发。 「刚才已经先把伤口消毒处理过,贴上防水胶带,让她梳洗一下,换身乾净的衣服。」托比闔上医药箱,「不过,伤口挺严重的,去一趟医院比较保险。」 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浑沌,厄本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记得,你这个时候好像不应该在这里。」托比走到厄本面前,温柔地抱着她,「你快去吧。我等等也会过去,不要让瑄姐待太久,担误了送她去医院的时间。」 儘管那只是轻轻的一抱,托比的安抚却起了最大的作用。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厄本第一次发现托比那内敛的体贴,以及温柔的周全。 在心烦意乱的情况之下,厄本平时所拥有的深思熟虑全部宣告失踪。池咏由的伤,刚刚就该直接送到医院去的,只是这件事牵涉到商业合约上的问题,池咏由个人信誉的问题,必须要儘快弄得水落石出。如果她们不能快速地让姜成瑄得到一个满意的解释,池咏由说不定会被大审三天三夜。 而要让姜成瑄满意,除了合理的解释,还必须要有人去缓颊。对于捉摸不定的姜成瑄,托比总有办法让她软化。所以,托比的弦外之音便是,她会出手帮助池咏由。而厄本现在要做的,便是让这前置流程迅速跑完。 虽然,她不清楚姜成瑄为什么要先找她谈,但可以预料的是,绝对跟她和池咏由的交情脱不了关係。 (30) 走进书房,没有厄本想像中的凝重感,反而有种莫名的悠间感。慵懒地坐在窗边沙发里的傅品珍,仰着头望向窗外,彷彿今晚的星空特别美丽似的。捧着杂志坐在长桌一头的骆佳珣,低着头阅读,偶尔伸手拿起一旁的杯子啜饮着,头也不抬一下,让人不禁好奇那本杂志里报导了什么有趣的新闻。 唯一能称得上合乎时宜的,只有姜成瑄那微微靠拢的眉头,但那也只是稍纵即逝。在察觉到厄本走进来时,那对眉毛又各归其位。 「你来了。」姜成瑄抬起头,对厄本露出淡淡的微笑。 厄本走到姜成瑄对面的位置坐下。平时大家总会在空间的时候,聚在这张桌子周围用餐。那时并不觉得这张桌子有多大,但厄本坐下后,看着对面的老闆,又侧头望向一侧的骆佳珣,突然觉得这张桌子还真大,难怪能让她们六个人坐在一起而不嫌拥挤。 姜成瑄轻咳一声,拉回厄本的注意力,「我是不知道你和池咏由现在进展到什么地步……」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品珍和骆佳珣同时将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姜成瑄尷尬地咳了一声,换了口气说,「呃……算是知道一点点啦。」 厄本发现那两人又回到原来关注的事情上,而她们的举动让她意会过来。仔细想想,她们六个人的一举一动,洞见观瞻的姜成瑄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 「啪。」姜成瑄打了个响指,勾回厄本的视线,「总之,我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们会公事公办的。」 公事公办?厄本的心里浮上疑问。公事不是本来就该公办的吗? 「老闆的意思是,如果不公事公办的话,那池咏由就该受到非人的待遇了。毕竟,勾引当红偶像,和挖角是差不多等级的罪恶。」骆佳珣抬起头,亲切地为厄本解释。 「你还好意思说话?」姜成瑄的手指轻敲桌面,冷冷地说,「如果一开始你就公事公办,现在事情会轻松多了。该贴的封条干嘛不贴?如果贴了的话,被人动了手脚,立刻就知道,不用等到文章都出来了,我们才开始亡羊补牢。」 「呿。」原本不知神游到何处的傅品珍也回来了,但一开口却是火药味十足,「身为上司的你,有资格说她吗?你自己督管不周,第一个该怪的人就是你。」 姜成瑄抿了抿嘴,倾身靠向骆佳珣的方向,用房内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鬼祟地说,「你给了她什么好处?她今天会这么好心帮你说话?」 骆佳珣得意地指着傅品珍的方向,「看到她脚边的手提包没?全球限量五千个。我提前去排队,在街头睡了三天才买到。」 「原来如此。」姜成瑄鄙视地望向傅品珍,竟然为了一个提包就倒戈。 看着这三个人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厄本不禁怀疑起自己在这里的必要性。 像是感应到厄本的疑惑,姜成瑄回头对她灿然一笑,「叫你来,只是要你安心工作,这件事我们会好好处理的。你可以上楼去休息了。」 走出书房,厄本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当了整场的观眾。她转身想重新推开书房的门,却又不知该採取什么立场说话,一双手就这样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突然她的肩上多了一道力量,是托比的手,「厄本,你们谈完了?」 「嗯。」厄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站在托比身后的人。 「那换我们上场了。」托比的目光在厄本和池咏由之间来回扫视着,虽然她很想快点完成自己的任务,却又不忍心打断这样深情的一刻。厄本欲言又止的表情,池咏由担忧的眼神,两人关心对方的程度皆远大于自己。 比起厄本的压抑,池咏由相对显得坦然多了,她走到厄本面前,「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就不会有事的。」 厄本咬着下唇,说不出自己愿意相信她的言语,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池咏由点了下厄本的鼻子,笑着说,「真是个天然呆。」 看着两人的互动,托比莞尔一笑,伸手要推开书房的门,却被厄本握住。 「品珍姐也在里面。」 听到厄本的话,托比露出为难的表情,「那……我进去也没用了。」 「不用担心。」池咏由淡淡地笑着,「一定会有办法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那你也得撑到水落石出那天还能活着。」托比无奈地说,「瑄姐不会让你太好过的。」 想起那魔王的气场,池咏由的头皮开始阵阵发麻。 「算了。」托比叹了口气说,「你自己保重,我们会在外面为你祈祷的。」 托比牵起厄本的手,将人带到楼上。她本想对厄本说些安慰的话,但厄本却不给她机会,逕自走进房间,将所有人隔绝在房外。 「小池。」厄本反手关上房门,抬头看到小池就坐在床沿,带着一贯的微笑,温柔地看着她。她走到床边,倒头躺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面,「我好累。」 「你太压抑,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了。」小池温柔地在厄本的耳边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话。」厄本无力地说。 「你不需要想这么多,只要说出想说的,就可以了。」 「想说的却不一定是该说的。」 「为什么你一定要想着该不该,而不是先考虑自己想说的?」 「小时候,我就是忘了考虑该不该说,才让你离开我的,你忘了吗?」厄本侧着头,趴在枕头上,望着和她一样趴在床上的小池,「那样的分离太痛苦了,我不想要再一次犯同样的错误。」 「小本。」小池的手覆上厄本的眼睛,「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了。」 在小池轻柔的嗓音陪伴之下,厄本昏沉地睡去,陷入深不见底的梦乡之中。 推开玻璃门,站在书房门口,池咏由立刻感觉到一股重大的压力,犹如龙捲风袭来。 「池咏由小姐,请坐。」姜成瑄客套地说着。 听到自己被连名带姓还加称谓地喊着,明显地画下了她与她们之间的界限,池咏由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属于这里的一份子了。她有些侷促地拉开椅子坐下,才刚坐下,一张名片贴着桌面滑到自己的眼前。 「这张名片,你有什么解释?」姜成瑄说。 「那是我和那个记者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我的。只是一般的社交活动,不带任何交易色彩的。」池咏由不疾不徐地说着。 「那照片是怎么跑到那个记者的手上?」姜成瑄眉头深锁,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凌厉地看着池咏由,很明显地,池咏由的解释尚不足以说服她。 「我不知道。但绝不是我交给他的。」池咏由的手在桌面下紧握着椅子扶手。 姜成瑄的视线在池咏由脸上游移着,彷彿在验证她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忽然,一杯水放到池咏由面前,她抬头看着端来水杯的人。 「喝点水吧。」骆佳珣走回桌子对面,坐到姜成瑄身旁的位子。 池咏由端起杯子,水一沾到嘴唇,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渴,一口气便把整杯水喝完了。放下杯子之后,她的手又放回桌面下,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痛觉重新回到她的身体,伤口正隐隐作痛着,就像滚水沸腾的水壶,冒着蒸气的壶盖正一开一合的犹如呼吸般的节奏,微微发胀着。 「如果你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只能抱歉了。按照合约,你并没有尽到保密的义务,只是我们也没有证据证实照片是你外流的,所以,目前我们还不会向你求偿,但解约却是必要的。」姜成瑄双手支着下巴,身体往前倾,瞇起眼睛像隻狡猾的狐狸。 听完姜成瑄的话,池咏由对于自己失去这份工作并未感到惋惜,让她真正难过的是,失去了和厄本朝夕相处的机会。现在的她,无力为自己再做辩护,只能默默地接受这样的处置。 「对了。」姜成瑄喊住站起身的池咏由,「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你的相机留下来吗?说不定可以找出更多有利于你的证据。」 「为什么?」池咏由不懂姜成瑄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池咏由的摄影背包从长桌的一头滑过来,精准地停在姜成瑄面前。这有如经验老到的酒保,将啤酒杯推到客人面前般的专业动作,让人讚叹。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动作竟是厄本做出来的。 「她不会介意的。」厄本走到池咏由身旁,拉起她手往外走,「她的伤需要儘快到医院去处理,后面的事就任凭你们处置了。」 难得看到温吞的厄本化身为急惊风,骆佳珣看得目瞪口呆,她愣愣地推推姜成瑄的手臂,「厄本是不是猜到你的计画了?」 「看样子,她是猜中了。」姜成瑄点点头。 「老闆,你终于出现对手了。有人和你一样高深莫测。刚才她还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模样,现在又决断得很有大将之风。」骆佳珣惊叹之馀,不忘揶揄她的老闆。 「我倒觉得,厄本比较像是找了人代打。」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厄本像变了个人似的吗?」 「是有点像。」 「算了。这个不研究了。」姜成瑄挥手打断骆佳珣的玩笑,转头对傅品珍说,「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原本一直在发呆的傅品珍回过神之后,不解地看着桌上的空水杯和相机,「做什么?」 「麻烦你带着相机和水杯去找你那个在鑑识科工作的表姐。」姜成瑄咧开嘴角笑着说。 「水杯?谁要验dna?你在外面有私生子?」 傅品珍不知哪来的念头,让姜成瑄的笑容顿时僵住。她僵硬地笑着说,「我很久没在外面乱搞了。」 「私生子通常都是多年后才跑出来的。」傅品珍不屑地回答。 「呃……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二位的戏癮。」骆佳珣硬着头皮挡在两人中间,「实际上,这两样东西是要让你拿去验指纹的。」 「我不去。」傅品珍别过头望向窗外,一副懒得再理的姿态。 「为什么?」骆佳珣错愕地问。 「那个人对我垂涎已久,叫我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傅品珍仰起下巴,高傲地说。 「真不愧是品珍姐啊。连有血缘关係的表姐都抵挡不住你的魅力。」骆佳珣忍不住鼓起掌来。 「那我自己去好了。」姜成瑄拿出塑胶袋将杯子装进去,再把塑胶袋放进装着相机的背包里。 正要提起背包的手落了空,姜成瑄看着背包被傅品珍提在手上,她强忍着不敢流露出一丝笑意。 「你给我待在这里就好。我去。」傅品珍拽起背包,走出书房。 等到书房的门被用力地关上之后,姜成瑄才露出得逞的笑容,「看到没?这表示我的魅力还是比她强大的。比起她,那个人更垂涎于我。」 「还真敢说呢。」骆佳珣嗤之以鼻地说,「品珍姐只是不想她的东西被别人碰而已。」 「放肆。」姜成瑄指着骆佳珣的鼻子说,「交出你半个月的薪水,就当做是你没善尽职责的惩罚。」 骆佳珣像被震慑住似地交出一叠钞票,放到姜成瑄面前。姜成瑄得意地用那叠纸钞摊成扇子搧着风。过一会儿,发现自己陷入姜成瑄的扭曲力场中的骆佳珣大梦初醒地喊着,「不公平。明明你也有责任。是品珍姐说的。」 姜成瑄的嘴角抖动了几下,狡黠地笑了笑,将钞票放在桌上,豪气万千地说,「行。不要说我是个没有担当的主管。这叠钱就当是我的罚金,把它放到公积金里头吧。」 当书房里只剩下骆佳珣一个人时,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桌上的钱。现在这叠钱到底是算谁的呢?为什么她的钱会变成姜成瑄的罚金,罚来罚去,蒙受损失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啊。 (31) 从医院回到住处时,池咏由仍不住地揉着手臂。 「打那一针很痛吗?」 池咏由叹了口气说,「最痛的不在手臂。」 「那是在哪?」厄本心不在焉地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包洋芋片拆开。 「你想知道?」池咏由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地坐到厄本身旁。 浑然不觉危险降临的厄本又拆开一包糖果,放了一颗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嗯啊。」 「是这里。」池咏由握着厄本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厄本的脸一红,惊呼一声,连忙将手抽回来,「你……你在做什么?」 「我在告诉你,我真正痛的地方是这里啊。」池咏由缓缓接近厄本的脸。 「你……你想做什么?」厄本丢下手上的洋芋片,身体往后倾着。 池咏由抿嘴一笑,「你擅自把我的相机留在那里,让我的心很痛。你知道相机就像我的情人一样,从来不会随便离开我的?」 「这……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再说,那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不得已之下做的决定。」厄本的背抵着椅背,已退无可退。 「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些补偿。」池咏由飞快地吻上厄本的双唇。 「啊!」厄本尖叫着一脚将池咏由踢倒在地上,「初吻!」 池咏由顾不得被踢中的肚子正发疼着,及时拉住要往外跑的厄本的脚踝,「通常这时候该有的反应是害羞,而不是惊恐的好吗?」 被拉住脚踝的厄本踉蹌一下,勉强稳住重心才没跌倒,本来还想用另一隻脚再踢池咏由,不料却被一把抓住,动弹不得。「你不懂啦。」 「我有什么不懂的?」池咏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紧紧地拥着厄本,「你的初吻早就不见了,何必反应这么大?」 「你说什么?」原本还在抗拒的厄本一激动,猛然抬头又被池咏由逮个正着,擒住她的双唇。 这一回,池咏由双手强势地紧錮着厄本的手,同时用尽自己所有的温柔,不想让厄本再有反抗的念头。张开眼睛,池咏由发现厄本正睁着大眼睛看她,在如此深情的时刻,看到这么杀风景的表情,顿时显得索然无味。 「你说清楚,初吻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记得你国中时候,有一次在游泳池畔滑倒,跌进泳池里,被一个女生救起来的事吗?」池咏由直视着厄本的眼睛,却看不见期望中该有的灵光一闪。 「你继续说。」厄本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那个人就是我。那次,我还为你做了人工呼吸。只是,你那时候喊了我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姓池?不过,我后来才知道,你只是把我误认成小池了。」池咏由说完之后,竟得不到一丝惊喜的表情,只看到厄本又露出惯有的迷惘,随后又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她只好无奈地又问一句,「你不记得了?」 突然,她的肩膀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做什么?」池咏由皱着眉头,不停地揉着被咬的地方,「刚才应该让医生也帮你打一针狂犬病疫苗的。」 「原来你那么早就对她下手了?可恶!」厄本咬牙切齿地说。 「她?」池咏由瞠目结舌地说,「我说的对象是你,不是别人。难不成你刚才从头到尾都没搞清楚我说的主角是你本人,才会一脸迷糊的表情?」 厄本站起身,指着池咏由说,「就算是我也不行。你这个色狼。」 就在厄本走到玄关,手才刚放上门把,池咏由以飞快的速度从后面抱住厄本,「不要走。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或许是害羞,或许是其它你不好意思说的原因。但我不想这么早让你回去。以后……说不定要见你一面,会变得很难。」 「这个理由还不够充份。」厄本冷冷地说。 池咏由脸颊靠在厄本的背上,看到客厅桌上那大包小包的零食小吃,虽然她不知道厄本今天为什么会反常地买了这么多东西吃,但她直觉地认为厄本一定很喜欢那些食物,说不定比喜欢她的程度更甚。想到这里,池咏由咬紧了牙关,赌上自己的尊严说,「你买了那么多东西,还没吃完。」 「好吧。」厄本出乎意料地爽快回答,挣脱池咏由的怀抱,转身走回客厅。 过了许久,池咏由才从尊严扫地的难堪中回过神来,但在看到厄本心满意足的可爱吃相,不得由又觉得开心起来。天底下,有什么事比看到心爱的人快乐更让人满足的事呢? 「你今天不用控制饮食吗?」看厄本一口接着一口的零食,池咏由忍不住问道,同时倒了杯饮料放到厄本面前。 「到健身房跑几小时就能消耗掉了。」厄本毫不在意地回答,说完后又拿起洋芋片包装端详了一会儿,「没想到这种口味的洋芋片这么好吃。」 「你第一次吃吗?」池咏由好奇地问。 「是啊。一直没机会吃。」厄本笑着回答。 厄本那娇憨的模样让池咏由又漾起笑容,「那你慢慢吃,喝点饮料。」 手机在池咏由的口袋里震动着,她拿起手机一看,表情马上转变成为难的样子。 接起手机就听到那头传来如雷震耳般的声音,「小池,你怎么会搞出这种紕漏呢?」 池咏由站起身,往房间里走去。「学长,你的消息真灵通。」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大老闆亲自打电话给我,要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处分你,我不想处理你都不行。你要知道,虽然这圈子里有百分之八十的案子都被我接走了,那艺扬就佔了其中的百分之五十,是个大客户啊。你谁不好惹,惹上那个最有权力又最难搞的?」电话那头的男人传来从喉间发出的咕嚕声,看样子是骂人骂得口渴,或是刚被客户削完,紧张得口渴了。「你这个大摄影师干嘛想不开去当狗仔?你缺钱的话,可以跟学长说,学长可以帮你接些正当的案子,犯不得这样鋌而走险啊。」 「学长,我不缺钱。」 「不用解释。我挑出几个案子要给你,详细内容已经用电子邮件传给你了,今晚好好研究一下,明天早上开会,下午进棚。再见。」纪圣文不留馀地的掛断电话。 盯着手机好一会儿,确定对方已掛了电话,池咏由才叹了口气,打开电脑,果然在信箱里已经有五封分别代表五个案子的邮件。就在她准备要打开第一封email时,又进来了三封。她不禁暗自叫苦,明天到底要处理几件案子呢?果然如托比说的,姜成瑄真的不想让她太轻松过日子。 最后,池咏由总共收到了十一封email,其中有一封是纪圣文想起还有没叨唸到的部份,因为说话太累,就改用打字的。十件案子的企划,让池咏由看得头昏眼花。想起厄本还在客厅,池咏由揉了揉眉间,走出房间。外头一片寂静,她走到客厅,便看到斜倚在椅背上,睡得酣甜的厄本。 「这么好睡?」池咏由摇着头,从一旁的椅子上拿来抱枕,放在厄本的颈后。看到桌上的杯盘狼籍,她没想到厄本还有这种吃饱就睡的功夫,觉得奇怪又好笑。 回想今天厄本的表现,和平常有些不同,不管是什么样子,都让她忍不住想宠爱她,无论是沉着冷静的厄本,还是活泼、好恶形于色的厄本。只是,活泼的厄本似乎迷糊更甚以往,让她有些吃不消。 她捧起厄本的脸,在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轻声说,「好好休息吧。我先去洗澡,等等如果你还不醒来,我再把你弄到房间去睡吧。」 本已转身的池咏由又回头轻拍了下厄本的头,「乖喔。你的初吻早就是属于我的了,刚才偷亲的那一下,不准生气喔。」 浴室的门才关上,厄本的眼睛便缓缓张开。她扶着额头,感觉头有些疼,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应该在房间里睡着了,怎么一醒来就在池咏由的家里?她抚着肚子,似乎有点胀。看到桌上的垃圾,一种似曾相识的场景,想起小时候和小池在家里吃披萨聊天的往事。 突然,她有种不好的感觉。她的人生多了一段空白,事情脱离她的掌控,让她感到不安。 浴室里响起水声。 刚才池咏由的话,她依稀听到一些。是那温柔的嗓音,将她从黑暗中唤醒,就像穿过窗帘间隙投射进来的阳光,叫醒还在赖床的人们。 但她对话语里的意思感到不解。初吻……是怎么回事? 老是慢半拍的厄本忽然发现问题点。她倏地摀住嘴巴,双颊泛起红晕。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令她感到害羞的人,只好选择逃避。 坐在马路旁的小公园里,厄本蜷缩着身体,额头靠在膝盖上,努力地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跑到池咏由家。最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一抬头就看到能为她证实的人,而那个人正双膝着地跪在草地上,一脸要以死谢罪的表情。 「小池,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小池低下头说,「我不该擅作主张。」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是你把我弄到池咏由家的?」厄本交叉着双腿,歪着头以手掌支着,苦恼地说。 「因为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就想帮帮你。」小池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个大色狼。」 「色狼?」厄本若有所思地反覆这名词。 明知厄本不可能听不见,但小池还是吃了一惊,马上心虚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没守好你的初吻。」 「难怪她会说初吻早就是她的了。」厄本说。 「不是的。严格说来,你的初吻不是我搞丢的,是更早之前就被她夺走了。」小池严肃地解释。 「更早之前?」 「是的。她说你国中时有一次掉进游泳池,是她救了你,还为你做人工呼吸。」小池坐到厄本身旁,认真无比地说着。 「原来那个人是她啊。」厄本眼底闪过恍然大悟的光芒,「那次,我还误以为那个人是你。」 看到厄本陷入回忆模式,小池用力地拍一下手,企图唤醒厄本,「喂!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初吻,你最珍惜的初吻。你以前不是老说着希望初吻能在很浪漫的情境下发生吗?怎么现在好像无关紧要的样子?」 小池激动的模样,让厄本不禁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我小时候的想法,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把那种无聊的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再说,我拍戏的时候,都拍过吻戏了,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那种,对像我这样的成年人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了。不过就是嘴唇碰到嘴唇罢了。」 听着厄本叨絮不休,小池忍不住大声喊着,「不要再碎唸了。你明明就很害羞,不要再掩饰了。你有什么心思是我不知道的?不要太小看你的守护天使了。」 厄本别过头去,不让小池看见自己红得发烫的脸,「不要随便读取人家的心声。」 从浴室出来的池咏由赫然发现厄本消失无踪,吓得她连头发都来不及擦乾,就跑出来找人。远远地看到厄本的背影,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传来,侧着头的姿势,似乎正在讲电话。 厄本那娇嗔的埋怨声,池咏由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和谁讲话。每次听到她和小池的对话,都让她嫉妒得发狂。小池总是能猜到厄本的心思,而习惯隐藏思绪的厄本在被拆穿后,老是又羞又急地骂着毫无杀伤力的话。 相比之下,她对厄本就像雾里看花一样,即使她宣告着她爱厄本,但对于厄本却是所知甚少。更让她挫败的是,厄本从不对她敞开心胸,一点机会也不给她。两人之间相处的距离是近了,但心灵却仍然是相隔天涯。 小池开朗的笑声,听在彆扭中的厄本耳中,格外刺耳。原本还想再反击几句,不料身后却传来打喷嚏的声音。 「你在那里多久了?」 「你怎么跑出来了?」 两人同时问着。 「刚到。我洗完澡出来,没看到你,担心极了,还以为你梦游了。」池咏由站在原地笑着回答。 厄本走向池咏由,看到她的肩膀被水濡溼的痕跡,发梢还垂掛着水滴。 「头发怎么不擦乾,还跑出来吹风?」听到池咏由的回答,厄本稍稍放下心。她拿出面纸,吸去池咏由发尾的水份。「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担心我,就算我迷了路,也会找到办法回去的。」 「不管你在哪里迷了路,我都会找到你的。」池咏由握着厄本忙碌的手,想起她刚才讲电话的情景,心里又泛起一阵醋意,「你刚才和小池在讲电话吗?要讲电话也不用跑出来啊。难道有什么不能让我听到的吗?」 「呃……嗯。没有,我们没讲什么。」厄本眼神闪烁地转头望向小池。 池咏由牵起厄本的双手,放在自己的颊边,「你什么时候才能也那样和我说话呢?」 听到池咏由孩子气的话,厄本忍不住微笑着,「别说傻话了。快回去吧。会感冒的。」 「嗯。我们回去吧。」池咏由拉着厄本的手,却发现她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望向一旁。 在池咏由说话的同时,厄本被小池的动作分了心。 「不要和她回去。她是个大色狼。到时候别说初吻了,你连初夜都难保了。」小池夸张地挥舞着双手说。 厄本的脸渐渐地红起来。 「你的脸……怎么了?」池咏由担忧地说。 「没……没事。」厄本转身背对着池咏由。 「你还在生气吗?」池咏由从背后抱着厄本。 「生什么气?」厄本不解地问。 「生气我吻了你。」池咏由打趣道。 「啊~不要说这种让人害羞的话。」厄本尖叫一声,推开池咏由,拔腿就跑,还边跑边喊着,「你果然是个色狼。」 原本只是想缓和气氛的池咏由,没想到厄本的反应会这么大。她跟着厄本跑了两条街,终于明白原来厄本具有运动细胞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跑了那么远,好像一点都不累的样子。 「喂。不要乱跑,前面右转。」池咏由觉得自己已经喊得很大声了,却发现厄本竟硬生生地往左边跑去。 她提起最后一口气,奋力追上厄本,「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老是迷路了,原来你左右不分的啊?」 「我没有左右不分。」厄本气喘吁吁地说,「我又不想跟你一起回去,我要回别墅去。」 「你真的这么生气?」池咏由说。 「对。我很生气。我应该要很生气的。你是juliet的叛徒,我怎么可以跟你这么接近?」厄本佯怒地说。 「我以为你是相信我的,还想办法要为我证明清白。」池咏由落寞地说。 看到池咏由的表情,厄本再也装不下去,正想安慰她,却又听见小池说,「不可以心软,她是假装的。等你和她一起回家,她就会变身大野狼吃掉你这个小红帽。」 看着池咏由的脸,听着小池的话。厄本觉得自己的心像掛在拔河绳上的红带子,正在左右摇摆着,却又很明显地靠向池咏由方向的比较多。因为在她的独立思考之下,她认为她的守护天使,似乎正在恶魔化。 「你竟然说我是恶魔?」绝对不会错过厄本一丁点心思的小池愤怒抗议着,「真是女大不中留。」 (32) 关于那张照片的负面新闻并没有延烧太久,很快地又有另一则新闻掩盖过这则原本就不算什么的小花边。只是,对于形象受损的伊格尔和尤恩并没有想到,拯救她们的,竟是贾思柏的緋闻。 结束外景工作后,厄本和伊格尔匆匆忙忙地赶回别墅,看到的是灰头土脸的贾思柏,似乎被训得不轻。坐在一旁的路克则是难得露出温柔的表情,正在安慰着贾思柏。 「你还好吧?」厄本和路克交换了眼神,显而易见的答案是不太好。 「我要让那个女人死得很难看。」贾思柏咬牙切齿地说。 从未见过贾思柏如此憎恨一个人,厄本嗅到一丝不祥的意味。「哪个女人?」 「谢庭鸳。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路克帮忙解释道。 「那小光呢?她没事吧?」厄本想起緋闻里的另一位主角。贾思柏和丁语光的交往,juliet的成员都曾贡献过一些力量,那个充满正义感的女孩,大家都很喜欢她。 同时,丁语光也是谢庭鸳的助理。严格说来,如果不是谢庭鸳聘请丁语光当助理,又对贾思柏青睞有加,她们两人大概也不会相识进而相恋。 原本对贾思柏有意的谢庭鸳因为嫉妒贾思柏与丁语光的恋情,竟然找了私家侦探跟踪贾思柏,拍下她们约会的照片,卖给报社。但是,对她而言,卖这种爆料照片赚钱,并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真正想要的是,拆散贾思柏和丁语光。 尤恩推开门走进来,摇着头说,「不行。我到处都找遍了,完全找不到人。跟邻居打听的结果,好像是连夜搬走的,走得很匆忙,就连钥匙都来不及交还给房东。我从信箱里捞出钥匙,进屋里去看,找到这个。」 贾思柏接过尤恩手上的信封,上头还有着脚印,看来是在混乱中无意间被遗落的。她抽出里头的东西,是张影印的报刊版面的一部份,正是贾思柏和丁语光照片曝光的报导。她翻到信封的正面,上头的邮戳竟是报纸刊登的前一天。 坐在贾思柏身旁的厄本,对这些细节一览无遗。「这表示,谢庭鸳在报导出来的前一天,就把这信寄给丁家。没想到,她竟然计划得这么周全。丁语光的母亲一定是看到这封信的内容,才会连夜搬家。」 说完之后,厄本看到贾思柏那想杀人的眼神,她发现事情远比她想像的严重,担心地对贾思柏说,「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以牙还牙。」贾思柏决绝地说。 「挖出谢庭鸳的緋闻吗?」厄本又问。 「可是,谢庭鸳只喜欢贾思柏,要不她也不会搞出这一齣了。」伊格尔站在沙发后面,双手搭在贾思柏的肩上。 伊格尔的话,提醒了厄本。她抓着贾思柏的手说,「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做。」 贾思柏猛然站起身,「不要阻止我。任何人都不准。」 「厄本,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路克见贾思柏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只好转而向厄本求助。 「緋闻是不能只有一个主角的。贾思柏想用自己当诱饵,但这样只会弄得玉石俱焚。」厄本追着贾思柏的脚步走出娱乐室,但贾思柏却拒绝与厄本再谈,并将厄本阻绝在门外。 厄本知道,如果丁语光的消失,带给贾思柏的是冰冷的绝望。那么,谢庭鸳的陷害,则是让贾思柏燃起冷酷的愤恨。此刻的贾思柏不但想毁了谢庭鸳,更因为绝望,而想毁了她自己。 心意已决的贾思柏一意孤行着,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也不准任何人洩露这项计划,甚至赌上她们之间的友谊。 因为这样的威胁,团员们再担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贾思柏走上大家都不乐见的路。唯一的例外,即使如此厄本还是努力地想挽回,甚至决定要向姜成瑄告密。 但是,厄本却忽略了,即使怀抱满腔的仇愤,贾思柏仍未泯灭自己敏锐的察觉力。厄本才刚踏出大门口,便被坐在车里的贾思柏喊住。 「你想去哪里?」贾思柏降下车窗,戴着墨镜,让人看不见她的眼神。 没料到会被逮个正着的厄本心虚地抚着胸口,久久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站在车旁。 「要去公司是吧?我载你去吧。」贾思柏若无其事地说。 在没有心理准备下,被道破心思,厄本慌张地摇着双手否认,「不……不是的。」 「是吗?」贾思柏的眉毛形成一道锐利的角度,从镜框的边缘突出来,「那你要去哪里,我载你去吧。」 在贾思柏的注视下,厄本迫于无奈,只得顺从地上了车。可上了车,才发现自己陷入骑虎难下的处境,这下子她真是哪儿都去不了了。 「要去找池咏由吗?」贾思柏趴在方向盘上,侧着头看厄本。就像以前无聊时想出门兜风,贾思柏总是以这悠哉的姿势问身为路痴的厄本要去哪里。 「嗯。」不知所措的厄本随口应道。 「那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她。」贾思柏发动车子,足尖一点马上发挥跑车强大的扭力,瞬间加速,像支箭似地往前衝去。 车子在s大校门口停住。厄本疑惑地看着贾思柏,「不是要去找池咏由吗?怎么来这里?」 「她今天在这里工作。」贾思柏回答后,便推开车门,跨出一脚后,又回头说,「对了。你大概不知道吧。她自从和我们解约之后,就有接不完的工作。据说,是瑄姐对她的老闆施压,给她的惩罚。」 「是吗?」厄本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便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贾思柏绕到另一头,替发愣的厄本拉开车门,「等一下见到她,多关心她一点。不要等到人不见了,才后悔对她不够好。」 厄本知道贾思柏说的是她现在的切身感受,因为被贾思柏的哀伤感染,让她的眼眶微微地发热着,只能默默地点着头,表示知道了。 两人一同走进校门,在林荫大道上,厄本忽然有股衝动,想转身逃跑。她有预感,或许她再也没机会和贾思柏这样并肩走在校园里。所以,她下意识地想逃避这感伤的最后一次。 正当厄本停下脚步时,贾思柏指着前面说,「池咏由在那里,我们过去吧。」 发现厄本驻足不前,贾思柏不解地问,「你和池咏由吵架吗?为什么不过去?」 「没有。只是……。」厄本的话才说一半,便被贾思柏强行拉走。 「没吵架就好了。走吧。」贾思柏不由分说地牵着厄本走。 看到贾思柏和厄本出现在眼前,让正埋首电脑检视照片的池咏由大吃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有事找你,方便到旁边聊聊吗?」贾思柏率先开口说。 池咏由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厄本身上,只见这女孩依然一脸淡漠。不过才两个星期不见,难道她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吗? 「厄本,你在这里等一下,好吗?」贾思柏又对厄本说。 厄本未置可否,贾思柏便当她同意了。 自始至终,厄本都站在原地看着贾思柏和池咏由在远处的树荫下交谈。厄本猜不透贾思柏会有什么话想对池咏由说,却又不能让她听见。 过了一会儿,池咏由单独走回来,而贾思柏却是直接离去。 「贾思柏说有事先走。」池咏由没等厄本发问,便先开口解释。 「她和你说了些什么?」第一个疑惑被解答了,厄本接着问了第二个疑问。 「她说你们公司那边已经证实了我的清白。听说是让人验了相机和记忆卡上的指纹,确定我的指纹不在记忆卡上,这表示我并没碰过那张记忆卡。但在记忆卡上验出了一个陌生的指纹,因此他们认为记忆卡是被擅自取走的。只是,我不懂,他们是怎么拿到我的指纹。」池咏由一五一十地说。 「那天在书房,她们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是你没带走的?」厄本问。 「我只记得骆小姐给我一杯水,因为很渴,我一下子就喝完了。」池咏由回忆道。 「她们一定是凭着那个杯子上的指纹辨识出你的。」 「原来如此。」池咏由恍然大悟道。 回答完池咏由的问题,厄本直觉地认为贾思柏跑到这里来,不会只为了说这些,「除了这些,贾思柏还说些什么?」 「她莫名其妙地交代我很多事,包括有空要常去找你,如果工作上遇到,也要多照顾你一些。现在既然证明了我的清白,我不再需要和你们保持距离,这些事情不需要她说,我也会做的。」池咏由老实地交代着,却忽略了厄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接着说,「她最后还要我转告你,打消你现在的念头,她最不想绝交的人就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厄本紧蹙着眉头,握拳放在嘴边,不停地轻咬着。 「厄本?」池咏由扶着厄本的肩膀,稳住厄本不停摇晃的身体。 「不行。」厄本拨开池咏由的手,「我要去找她。」 池咏由拉住厄本,「你别激动。先跟我说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可以浪费了。如果不快点阻止贾思柏,她会做出傻事的。」厄本慌乱地说。 摄影助理走过来,询问池咏由是否要开始拍摄下一组照片。池咏由看到厄本的模样,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说,「先休息一小时。」 她将厄本带离那里,到校园里那座湖中央的凉亭。 因为快步走了段路,消耗了些体力,让厄本冷静下来。她环顾着凉亭,喃喃自语,「这是贾思柏最喜欢的地方。」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贾思柏发生什么事吗?」 厄本将贾思柏那则緋闻的前因后果,包括她的猜测,完整地说了一遍。池咏由听完,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说,「我还以为那则新闻,会像伊格尔和尤恩那张照片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后面还有着这么多的波折。」 「你觉得,我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瑄姐?」厄本始终无法决定要不要背叛贾思柏。 「我想,她要你打消的,应该就是这个念头吧。」池咏由断言道。 「你也想劝我不要这么做吗?」厄本低垂着眼帘,犹豫地说。 「如果你能想出其他的办法,同时说服贾思柏採用你的方法。或许,你可以不需要当一个背叛朋友的叛徒。」 「但我现在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办法啊。」厄本懊恼地搥着柱子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常我都可以想出办法的。这次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看着厄本苦恼的样子,池咏由很想将她揽进怀里,但她的脑海里同时闪过贾思柏緋闻的照片,在这里,只要她稍一逾矩,也许厄本就是下一个贾思柏。 她的手搭在厄本的肩上,温柔地说,「你一定不想背叛她吧?那何不想想,如果贾思柏真的那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也许,我们可以想个办法,在她做了傻事之后,默默地守护着她。」 「真的不会很严重吗?」厄本的眼中燃起希望之火,却照耀得池咏由心虚起来。 「不是经常有那种艺人出了事,然后出国避风头,过一阵子回来,又可以重新出发的例子吗?」 「但是,我不想贾思柏离开我们。」厄本执拗地说。 「好吧。我们换个角度想,如果你阻止了她,她心中的那口怨气能消除吗?你能保证压下这一次,不会引来更大的爆发吗?」池咏由用力地握着厄本的肩膀,「给她一些空间,让她好好的渲洩一次吧。你要相信她。即使她离开你,也是暂时的。」 池咏由的话在厄本的脑海里嗡嗡作响着。她无法反驳,却也不想接受。 一旁传来男孩的声音,「咦?真的是你。」 厄本觉得那声音并不是衝着她来的,便转身面对湖面,不想和来人有任何接触。 男孩跑到池咏由面前说,「上次谢谢你救了我。」 池咏由这才认出,这男孩就是上次在推挤中落水的人。池咏由正想儘快打发他走开,男孩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哥。我遇到上次救了我的人,你快过来,我们在凉亭这边。」男孩兴奋地说。 池咏由一边敷衍着男孩的热烈感谢,一边将人带往连结岸边与凉亭的狭窄栈道上,不想让他打扰了厄本,也避免厄本趁她不注意时溜走。 男孩的哥哥出现了,让池咏由大吃一惊,那男人同样惊讶不已。 「是你救了我弟弟?」邱清奇表情尷尬地说。 「拿走我记忆卡的人就是你吧?」池咏由单刀直入地说。 男孩站在两人中间,一头雾水。 「我也是为了生活,讨口饭吃罢了。你不会知道,那笔奖金对我有多重要。」 「那你也不会知道,因为你的讨生活,让我蒙受多大的损失。」 「那种程度的照片,并不会给她们带来多大的形象损害。事后证明,那则新闻很快地便没了版面,不是吗?」邱清奇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我被强制解约,也是不争的事实啊。」池咏由并不打算接受邱清奇的强辩。 男孩终于忍不住大声地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是,你哥哥偷走了你救命恩人的数位相机记忆卡,还用其中的照片发布了一则新闻,以打击juliet形象的方式,搏得了一块版面,赚得了他所谓的一口饭,也害得你的救命恩人丢了一份工作。」厄本站在池咏由身后,以极为苛薄的语气阐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哥,真的是这样吗?」男孩的音调忽地提高,显示出他情绪的波动。 「如果我不这样,你下学期的学费哪里来?」邱清奇仍兀自坚持着。 男孩的神情忽然黯淡下来,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代替哥哥向你们道歉。我们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依靠着哥哥才能长到这么大,还唸到大学。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男孩诚挚的道歉打动了邱清奇,让他严峻的表情缓和下来。 「算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要道歉也应该是我来。」邱清奇的态度丕变,「对不起。」 既然邱清奇已经低头认错,池咏由也不好得理不饶人。 「我们走吧。」厄本走到池咏由身旁说。 「等一下。」邱清奇喊住两人。 「什么事?」池咏由回头说。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这个人的道歉只是那么肤浅的三个字吧?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会推掉贾思柏的委託。」邱清奇说。 听到贾思柏的名字,原本已不想再搭理这男人的厄本转身说,「什么委託?」 「她只说要我帮她拍些照片,顺便让我去发独家。虽然有些诡异,但她给的报酬很丰厚,让我很难拒绝。」邱清奇露出惋惜的表情。 「再难拒绝都要给我拒绝掉。」厄本强势地说。 「我不是因为你才拒绝的。」邱清奇不屑地说,「如果不是她救了我唯一的弟弟,我才不想这么做。」 没理会邱清奇的回击,厄本继续问道,「她要你什么时候去拍照?」 「她只说要拍的时候,会通知我到场。」邱清奇的脸撇向一边的回答着。 「谢谢你。」厄本的道谢,让前一刻的箭拔弩张消散无形。 「喂。就算我拒绝了,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去找别人。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来找我。」邱清奇在后头大喊着。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池咏由轻松地说,「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解决。」 不料,厄本的表情依然凝重。「事情还没有真正解决。你刚才也听到了,贾思柏还是有可能去找别的狗仔。」 「说不定,这次的计划被打乱之后,贾思柏会稍微冷静,不会再做傻事的。」池咏由的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33) 池咏由还想再安慰厄本几句,却被手机铃声打断。她拿出手机看来电号码,果然是助理打来的。一个小时的光阴竟然就这样飞逝。 「你去忙吧。我先走了。」厄本说。 「等一下。」池咏由喊住她,「能陪我走回去吗?」 「嗯。」 几经斟酌,池咏由依然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贾思柏的事,你找小池商量过吗?」 厄本停下脚步,「小池?」 池咏由几乎是摒住气息地等待回答。 被池咏由这么一说,厄本发现自己最近好像越来越少见到小池,自从上次小池擅自行动,把她弄到池咏由家那一次之后,小池对她有些不满,好几次她想找她,她却不肯出现,可以感觉得到她在赌气。 「我们最近比较少联络。」厄本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像在描述一个真实存在另一个地方的朋友。 「这样啊。」池咏由点点头后重新迈开脚步,走了两三步后又停下,转身对厄本说,「我很高兴你能像刚才那样,把心里的烦恼对我倾吐。」 「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很容易让人误会你在幸灾乐祸。」厄本淡淡地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池咏由急忙解释。 「我只是提醒你罢了。」厄本的表情始终看不出喜怒。 「你的表情真严肃,笑一个嘛。」池咏由忍不住想逗逗厄本。 厄本斜睨池咏由一眼,「现在不是能陪你打情骂俏的时机。」 厄本的态度依然不动如山,让池咏由不禁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害臊,「对不起啊。」 到了拍摄现场,池咏由马上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厄本不但被冷落,还被挤到一旁,和平时被歌迷簇拥的盛况大相逕庭。 「厄本,你怎么在这里?」路克从桌子下面鑽出来。 「你躲在下面做什么?」厄本诧异地问。 路克拨了拨头发说,「不是啦。东西掉下去了。」 她拿起手里的瓶盖,放到矿泉水瓶子上头旋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贾思柏载我来找池咏由。」厄本回答道。 「那她人呢?」路克倚在桌边,随手将矿泉水放在桌上。 「带我来之后,跟池咏由讲完话就走了。」厄本摆出满脑子问号的表情。「那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工作的。」路克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池咏由今天拍摄的模特儿就是我。」 「难怪贾思柏会知道池咏由在这里。」厄本总算明白。 造型师走过来,帮路克稍微整理发型。摄影助理在一旁拿着本子,对路克说明接下来要拍摄的内容。忙碌的情景一如往常,却又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摄影助理对路克说,「摄影师正在测光,大概再十分鐘就可以开始了。」 等到四周的人都散去之后,厄本对路克说,「你觉得贾思柏会怎么做呢?」 「谁知道呢?」路克耸耸肩说。 「你没想过阻止她吗?」 「你可以说她是个肤浅的紈裤子弟,但她绝不是个笨蛋。她能对自己做的事负责的。」 「但这不是能不能负责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影响她将来的事情。」 「厄本,你有没有过,胸口里有一口气出不来的那种鬱闷感?如果这口气不吐出来,会让人窒息的。」路克仰着头说。 「可是……」 路克举起手阻止厄本,「如果她今天都已经几乎过不去了,你要她怎么还有将来?」 哑口无言的厄本只能怔怔地看着路克。 准备工作就绪后,池咏由藉故走过来提醒路克工作要开始了,实际上是想和厄本再说说话。 「在一个人的一生当中,总是会有一些错,是必须明知故犯的。」 她听到路克这么对厄本说。 「她们是姐妹。路克一定是在理解了贾思柏的想法后,才说出这样的话。」池咏由在路克走后,对厄本说。 「可是,我无法理解啊。」厄本往前走一步,抱着池咏由说。 被突如其来的暖玉温香吓了一跳的池咏由,结结巴巴地说,「厄本……这样不太好吧?」 「对不起。」厄本将脸埋在池咏由的肩膀上,「我只是很想抱抱你。每一次抱着你,我都觉得可以重新获得一些力量。」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转的。相信我。」池咏由的轻抚着厄本柔顺的发丝说。 因为对厄本做了那样的承诺,池咏由怀着忐忑的心,来到贾思柏工作的片场。这地方如果不是路克告诉她,她还真找不到。 一走进片场,映入眼帘的是贾思柏和谢庭鸳谈笑的身影。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大概会以为这两个人是正在热恋的一对,而不会察觉里头的暗潮汹涌。 「你这么想我吗?早上才刚见过面,晚上又来找我。」贾思柏玩世不恭地笑着说。 「你看起来很快活嘛。相形之下,厄本就像个白痴一样,在那里呆呆的担心。」被吃了豆腐的池咏由没好气地回答。 贾思柏表情变得生硬,「她都告诉你了?」 「托你的福,把她弄得心烦意乱,还没办法找人倾诉。我才有这机会能成为她诉说心事的对象。」池咏由为厄本感到不平。 「这就是我今天带她到你身边的原因,没料到她还真的对你全盘托出了。但我以为你们今天晚上会去约会的。」贾思柏斜扬着嘴角,笑了笑说,「没想到,你反而跑来找我。原来是为了厄本,找我算帐来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池咏由拉住想转身走开的贾思柏,「邱清奇是不是打电话给你了?」 「你怎么知道?」贾思柏回头眼神凌厉地看着池咏由。 「这个你不用管。」池咏由以毫不逊色的眼神反击回去。 「了不起。」贾思柏为池咏由的气势竖起大姆指,「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回去吧。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池咏由挡住贾思柏的去路,「为了厄本,我不能不管。」 「你不懂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这不是你能碰的。」贾思柏叹着气说。 「你不是缺个摄影师吗?与其让别人去做,不如让我来吧。」池咏由轻拍贾思柏的肩膀说,「你要的不就是张照片吗?在外面随便找个狗仔,你很难保证狗仔拍的照片会不会超出你的预期。但是,如果让我来拍,至少可以取个对你伤害较小的角度。」 池咏由的提议打动了贾思柏,她沉吟许久,最后终于点头,「为了不让你反悔,今天晚上我们就把这件事做个了结吧。」 「没问题。」池咏由飞快地回答,彷彿她才是更担心对方反悔的那个人。 「不过,有一个条件,不可以让厄本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她知道,是你帮我拍的照片。」 「为什么?」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恋人是个助紂为虐的人吧?更何况,她本来就不让我这么做。」贾思柏回答道。 在那个时候,池咏由只知道要盘算怎么将伤害降低,并未细想贾思柏的话。当她按下快门的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助紂为虐的心情。她拍下的照片,直接决定了两个艺人的前途,其中一个还是厄本很在乎的人。 「贾思柏,我觉得这张的杀伤力就够了吧?」池咏由指着电脑上的一张照片说。那张照片里的贾思柏是角度很小的侧脸,不是熟识的人或许认不出来。但谢庭鸳的脸佔了画面很大的部份,完全可以看出她已经陷入情欲的漩涡。 「不行。」贾思柏将游标移到那张照片上面,按下删除键。她没理会池咏由的提议,逕直将不满意的照片悉数删除,最后只剩下一张,「就这张吧。我们两个人的脸都很清晰,不需要文字说明,也能看出来我们在做什么。」 「为什么你要把自己也一起逼到绝境呢?」池咏由叹着气,将记忆卡抽出卡槽,放进信封袋。照片被贾思柏删到只剩一张,她就算想偷天换日也办不到。 「我讨厌当个逍遥法外的加害者。即使是面对这样的烂人,我还是觉得等价偿还比较公平。」贾思柏露出兇狠的眼神。 「你只是想用伤害自己来麻痺你的心吧?只有这样,你的心才不会继续痛下去。」池咏由的手紧掐着信封,还想再做最后的努力,「如果被丁语光看到这样的照片,她会怎么想呢?」 「她已经放弃了我,我也失去立场再为她考虑了。」贾思柏的怒气又更上一层。 「你……」池咏由哑口无言了。医术再高明的医生,也救不回丧失求生意志的病人。 「不跟你聊了。我还要把人弄进房间。我尊重你的提议,只在这里拍这种热吻的照片,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否则,我本来是打算要让她在更唯美的环境里拍下她的最后一张照片。」贾思柏粗鲁地将喝醉的谢庭鸳从车子里抱出来,「你快把照片送出去吧。只要把东西丢进报社的信箱,你的工作就算结束了。剩下的我会处理。」 「对了。」贾思柏喊住正在穿过停车场草丛的池咏由,「明天早上,记得陪在厄本身边。如果我没记错,她明天早上有通告,在南部,你打电话给小珣,她会告诉你地点的。还有,顺便帮我跟她说再见。」 这是池咏由最后一次见到贾思柏。照片刊登出来之后,掀起轩然大波,贾思柏闪电式地告别演艺圈,迅速地从舞台上消失了。 隔天早上,池咏由按照贾思柏的嘱咐,开车南下,找到正在拍外景戏的厄本。尤恩和伊格尔也在那里。片场还是一样的热络,尚不知情的尤恩和伊格尔依然快乐地打闹着,厄本则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对于队友们的起鬨,完全无动于衷。 看到池咏由到来时,厄本表现得很意外。尤恩和伊格尔虽然已经知道池咏由并没有背叛她们,但还是很生气她拍下那张闯祸的照片,仍然没给她好脸色看。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悄悄地等待消息传来的那一刻。 一名造型助理慌张地拿着报纸跑过来。池咏由认得这个女孩,她是juliet的粉丝,最喜欢的成员是贾思柏,总是带着梦幻的表情,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贾思柏。因为她羞涩的表现,惹得尤恩老爱捉弄她。而她和尤恩的交情也最好。 「尤恩,你快来看这篇新闻。」女孩将报纸摊开,放在被伊格尔压在地上的尤恩面前,「贾思柏她……她怎么可以这样?」 女孩说到后来,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伊格尔和尤恩一人一手地拿起报纸,同时倒抽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盯着报纸上的照片。 坐在一旁的厄本一个箭步上前,抽走报纸,只瞄了一眼照片,便使劲把报纸撕得粉碎,咬牙切齿地说,「贾思柏这个大笨蛋。」 平时最衝动火爆的伊格尔,在此刻却显得最镇定。她找出手机,拨电话给骆佳珣,询问目前的状况。掛断之后,她一脸悲痛地说,「贾思柏要被送出国了。」 听完之后,厄本情绪激动地跑出片场,池咏由见状连忙追上。她拉住只顾着往前跑,却不看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差点被一辆箱型车撞上的厄本。 「她怎么可以这样?」厄本泣不成声地说,「她随便找个人代替自己不就成了?何必拿自己去赔给那种蠢女人?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听我的建议呢?」 池咏由紧紧地抱住厄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厄本的眼泪,池咏由的心不禁揪成一团,比在胸口上划下一刀还痛。 「你不是说事情会好转的吗?」厄本紧拽着池咏由的衣袖说,「这样算哪门子的好转?」 看着厄本脸上的两行泪,池咏由觉得那就像烙在她心口上的两道伤痕。她低声地说,「对不起。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以为事情不会到这种地步的,就像之前的负面新闻,你们的老闆都有能力摆平的。」 池咏由这时才了解,为什么贾思柏要她代为说那句再见。在这整件事里头,贾思柏是唯一看清楚自己下场的那个人。 「你努力了什么?」厄本提起池咏由的领子,表情变得狰狞,「你做了什么事?」 池咏由咬了咬唇,决定违反和贾思柏的约定。她认为要当情人,就不该留着祕密。「那张照片是我拍的?」 「什么时候拍的?」厄本的泪再度滑落。 「昨天晚上。」池咏由冷静地回答。 厄本没再追问细节,只是摑了池咏由一巴掌之后,便逕自跑开。 (34) 没理会池咏由是否追上来,也不在乎这里是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厄本只知道迈开步伐往前跑着,直到她累得再也抬不起脚。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东西都没带。她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只能依稀看出这里似乎是某种运动场,有环形的跑道,高台观眾席,远处的建筑物上头标记着大大的「游泳池」三个字。而她自己好像正绕着跑道在跑,不晓得究竟跑了几圈。她擦乾眼泪,穿过跑道,走到一旁的草坪上,那里有着供小朋友游乐的木马和翘翘板。 她躺在翘翘板上,头上脚下着,让她轻易地就能看到掠过高台边缘的白云。不知道为什么,那片白云让她想起第一次和池咏由出游时,所看到的风景。在那片位于河边的树林,她隐约记得那天似乎也曾经在它的上空飘过形状相似的白云。 想到刚才摑的那一巴掌。厄本突然觉得愧疚起来。的确没有人神通广大到,能把这整件事的发展过程都预料到。儘管她们再自负,却还是稍嫌视界狭隘,能想到的太有限了。但是,那种照片谁去拍都可以,为什么池咏由要去当那个刽子手呢? 如果,池咏由因为那一巴掌而生气……她已经失去了贾思柏,要是连池咏由都离开。她完全不敢再想像下去。 「小池……出来好不好?」厄本想起消失已久的小池,这个她最依赖的朋友。 「我不要出来。」小池的声音在厄本的脑海中浮现。 「不出来也没关係。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就好。」厄本哀求道。 「哼。」小池的音调里还带着怨懟。 「贾思柏走了。我还打了池咏由一巴掌。」厄本幽幽地说,「你会不会也消失不见?」 「当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不见了。」小池恢復温柔的嗓音,「你好像很累?」 「刚才我跑了好远的一段路。」 「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算了。你累了,好好休息吧。」小池的声音像摇篮曲一般,让厄本的眼帘轻柔地闔上。 被那一巴掌给摑晕的池咏由,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时才发现厄本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急忙沿街寻找厄本的踪跡。 她知道厄本生气的原因,正如贾思柏说的,她是在助紂为虐。但厄本一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她必须找到厄本解释清楚。 当她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她的心也开始慌张起来。她停下脚步,搥了搥双腿,太久没训练了,这么一段路,已经让她的肌肉不堪负荷。 想起刚才经过一个t字型路口,她只是依照直觉的左转。厄本会不会在右转的那个方向呢? 她折返到那个路口,继续往前走着,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背后的肌肤和布料黏着在一起,让她很不舒服。南部的气候比起北部更加炎热,即使是在太阳西下的黄昏时分,地面上仍然散发着热气。 经过一座体育场,池咏由带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走进去,冀望这里能让厄本像鬼打墙似地迷路。果不其然,她站在跑道的一侧,便看到远处有个人躺在翘翘板上,衣服和厄本穿的一模一样。她提起剩馀的力气,往那头奔去,终于找到她心爱的人。 这一次,她总算守住自己的承诺。不管厄本迷路到了哪里,她都能找到她。 厄本睡得很沉,就连有人走到她身旁,她都浑然不觉。池咏由发现,厄本每次难过伤心的时候,似乎都会大睡一觉。好像悲伤是件是耗费体力的事,总能让她精疲力尽。 「厄本……厄本……醒醒,不要在这里睡了。我们回去吧。」池咏由蹲在厄本身边,轻声地呼唤着。 一睁开眼睛,厄本就看到池咏由左颊上明显的红印,她翻身滚落翘翘板,用力地环着池咏由的脖子,连声说着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应该阻止贾思柏发布那张照片,而我却没做到。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本来是想帮贾思柏取得在更有利的立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败俱伤。」池咏由捧着厄本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你能原谅我吗?」 「我想,我们都太低估了贾思柏的执着。」厄本同样捧着池咏由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着池咏由的,「我原以为,她会再酝酿一阵子的。没想到,她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们。」 「厄本,分离真的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难过。换个角度想,离别,只是相聚的开始。在我们的生命里,总是会有一些人,来来去去。他们是过客,却也丰富了我们的生命。」池咏由在厄本的唇上轻吻一下,「不要伤心了好吗?」 厄本违心地点了点头。 「还有,她要我跟你说再见。」池咏由才刚说完,便发现厄本的眼眶再度蓄满了泪水。 「她果然是那种连谢幕都要保持帅气的人。」厄本哽咽地说。 回想贾思柏说那句话时,脸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池咏由不得不佩服,厄本真的很瞭解贾思柏。 为了填补贾思柏在厄本生命中造成的空缺,池咏由不惜违抗老闆的命令,也要三天两头地陪在厄本身边。为此,她被纪采文嘲讽,「真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小情人,连事业都不打拼了。」 这一天,她以最有效率的方式,结束了一项工作。以时速九十公里的速度,疯狂飆车上山,到别墅里找厄本。 自从贾思柏出国后,别墅突然变得很冷清。以前经常能看到女孩们聚在娱乐室里看电影,或是玩大富翁,再不然就是在游泳池里戏水竞赛。现在,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不经意间提到贾思柏,气氛剎那间变得沉重,渐渐的,大家不再聚在一起,各自窝在自己的房间,免得又集体感伤。 当她踏上楼梯的台阶时,便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她的差点有个错觉,贾思柏回来了。 她三步併做两步地跑上二楼,推开娱乐室的玻璃门,笑声大得几乎让玻璃都震动起来。五个女孩围着一台笔记型电脑,七嘴八舌地各自发表着各式言论。 「那天,瑄姐又被品珍姐惨电一顿,连续好几天都苦着脸,好像死了老婆一样。」伊格尔兴奋地说。 托比拍了下伊格尔的头,「不可以这样诅咒别人。」 尤恩推开伊格尔接着说,「你看到了吧?伊格尔被管得死死的,我们根本就不用担心托比会被欺负。」 这次换伊格尔捲起杂志,用力地敲了下尤恩的头。 池咏由走过去,探头想看清楚那台电脑有什么好玩的。突然,电脑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啊。池咏由,你来啦?」 池咏由赫然发现贾思柏的脸出现在电脑里面。 贾思柏把之前对juliet团员们说过的话,又对池咏由说一遍。她到了美国之后,基本上就像被俘虏的苏武,虽然不用牧羊,但也没人管她。但因为人生地不熟的,混了一阵子,才装好网路。所以,拖到现在才和大家联络上。 拜网路发达之赐,天涯若比邻成了现实。 那天早上,又熬夜看书的厄本听到电脑里传来讯息提示声时,并不以为意,本来还想忽略过去,她以为只是偶然早起的常月徽。但因为提示声不停地响起,勾起她的好奇心,掀开电脑背盖,发现是贾思柏的帐号。 正昏昏欲睡的厄本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你越来越懒了,走几步路都懒?」 看到对方传来语音通讯要求,厄本直觉地按下接受。 贾思柏的声音透过电脑喇叭传来,既真实又有点超现实。「你又熬夜了?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几步就能走完的。」 贾思柏的话敲醒了厄本。她没顾得上回贾思柏的话,逕直跑出房间,把所有人的房门都敲过一遍。这是厄本生平第一次这么毛毛躁躁的。 各个房间都传出咒骂声,责怪厄本扰人清梦。但当她喊出贾思柏三个字的时候,三扇房门同时被打开,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的当红偶像们异口同声地问在哪里。 所以,她们从早上就一直连线聊天到现在。贾思柏和这群人从下午茶时间聊到晚餐,又从晚餐时间聊到连宵夜都吃完了。juliet的成员们则是轮流去梳洗,最后又齐聚一堂,天南地北地聊着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池咏由。」厄本拉着池咏由坐到自己身旁,侧着头靠近她的耳边悄声说,「真的像你说的。分离真的没有那么难过。」 看到厄本那呆呆的笑容,池咏由终于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她很想马上去写张感谢状,寄给美国国防部。如果不是有网际网路,厄本还不知道要消沉多久。 但是,池咏由又转念一想。网路也不是今天才发达的,那厄本之前那么痛不欲生……能说她是庸人自扰吗? 她甩了甩头,利用离心力将这无聊的念头甩出脑外,揉揉厄本的头,「以后相信我就对了。」 或许,厄本的可爱之处,就是她的杞人忧天吧。池咏由在心里这么想着。即使这小孩这么爱担心,也是她最爱的人。 因为贾思柏的请託,厄本回到很久没回来的家。一样是空盪盪的房子,挑高的客厅更是放大了这种效果,不管是什么时间,她的父母都可能不在家,已经成了这个家的传统。 只是,这回她记得先打电话通知母亲,所以,没等多久,母亲就回来了。 「妈。」厄本放下杂志,站起身,走到鞋柜旁,为母亲拿出拖鞋。 「书玓。」母亲拍拍厄本的肩膀,说了声乖。 在这样的近距离里,厄本清楚地看见母亲发间的白丝。母亲再怎么会保养,也是个年逾半百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没见,就觉得母亲又苍老了许多。 「爸呢?」厄本倒了两杯茶,放到茶几上。 「不知道。我很久没见到他了。」母亲无所谓地回答,脸上的表情却是透露出不想多谈的意思。 「你们还是一样。」厄本想起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父母变得疏远。她在书上读到有一句成语,叫做相敬如宾,便很自然地将这成语拿来形容父母之间的关係。 「老夫老妻都是这样的。」母亲喝完茶,将杯子拿去洗好,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早点睡吧。如果要找你爸,明天去他的事务所就找得到人了。」 母亲的工作,经常让她感到疲倦。年纪大了之后,对体力更是一大挑战。厄本虽然想和母亲多聊聊,却因为这层因素而放弃。 被留在客厅的厄本,小时候的孤寂感又回到身上。为了挥散这种不快感,厄本把杯子洗好后,放到杯架上,便躲回自己的房间,一如从前。只有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才不会觉得空虚。 按照母亲给的名片,厄本搭着计程车来到上头的地址,找到父亲刚搬不久的事务所。和小时候看过的那种小小的办公室不同,经过这么多年,父亲的事业版图拓展了不少,也加入了几个合伙人,员工不但变多了,就连办公室都变得豪华。 她儘可能地想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找到父亲,在向柜檯前的总机小姐表明身份时,难得地用了少用的本名。总机小姐微笑着对她点点头,拿起电话拨通内线,在确认之后,抬头对厄本说,「俞律师请你进去。」 「谢谢。」厄本拉了拉帽沿,拿起放在柜檯上的背包,正打算快步通过大办公室区域。那里是一般行政职员办公的地方。 「不好意思。」总机小姐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可以请你帮我签名吗?厄本。」 厄本翻了翻白眼。亏她刚才还那么小心翼翼地掩饰,竟然还是徒劳无功。 她勉强地扯了个笑脸,接过总机小姐递来的笔记本和笔。 「你不会介意吧?」总机小姐看着厄本一气呵成地签完名,欣喜地捧着笔记本,「其实,事务所里的人都知道俞律师唯一的女儿是juliet的成员。」 厄本的嘴角颤抖了几下。 那个大嘴巴该不会就是总机小姐口中的俞律师,自己的亲生父亲吧?厄本头疼地想着。父亲从小就喜欢拿她向人炫耀,经常把她是他的骄傲之类的话掛在嘴边。 好不容易摆脱了意外遇见的粉丝,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去找父亲。幸好大办公室里的人忙碌得没空理会她,而她也因为无论如何她的身份都曝光了,走起路来理所当然的坦荡,竟然平安无事地抵达父亲的办公室门口。 她举起手,正准备敲门时,门却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位戴着墨镜的长发女孩,身材高挑,和厄本体形相仿。厄本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正想看仔细那女孩的脸,但那女孩却是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身而过,留给她只是一抹玲瓏有致的背影。 (35) 厄本歪着头,反覆思索着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书玓,进来吧。傻站在门口做什么?」父亲浑厚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喔。」厄本的眼睛仍然跟随着那女孩的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走进办公室。 本想开口问父亲那女孩是谁,但想到身为律师的父亲,口风之严自是不在言表,便打消了念头。 「书玓,快过来给爸爸看看。是不是又瘦了?当艺人很辛苦吧?要是太累,就退出吧。」父亲既欣喜又担忧地看着厄本。 「爸,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后,这可是你教我的。怎么现在又叫我退出呢?」厄本像个小女孩似地向父亲撒娇着。 「我只是想套你的话。测试你,看你有没有记住我的话啊。」父亲拍拍厄本的头说。 「在律师面前,讲话果然要很小心。」厄本撅着嘴说。 「你自己也是个准律师啊。瞧你讲这什么话?你毕业后,还是得按照原定计画,去把律师执照考到手。我这家事务所还等着你来接手。」父亲一边感慨着,一边握着厄本的手,不住地轻拍着。 「我会去考的。不过,不要太期待我会继承你的衣钵。」厄本坦白地回答。 「我知道。」父亲叹了口气说,「你是个有主见的小孩,你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所以,我才会放心的让你进入演艺圈。」 被父亲这么一说,厄本反而对自己的坦白感到愧疚起来。虽然,她总是秉持着有话直说的原则,但安慰老人家的善意敷衍应该不为过吧?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父亲为了不让女儿难堪,马上转移了话题。 「喔。」厄本想起来的目的,「我想找个人。我知道你有合作的徵信社,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把你要找的人的基本资料给我,如果有照片更好。我直接让人去帮你找就好了。」父亲一派成竹在胸地说。 从小到大,厄本看惯了父亲这种自信的表情,让她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父亲更可靠的人了。所以,她愈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和母亲的感情会变成这样。 厄本将对丁语光所知不多的资料写在纸上交给父亲,父亲谨慎地问有没有照片。厄本为难地转了转眼珠子。照片有是有,却是拿不出手的那种啊。她能拿到的照片,是丁语光和贾思柏被狗仔队拍到的那张。这可不是能随便拿给别人看的照片。所以,她只好咬着牙摇头回答没有。 在和父亲聊了一会儿之后,厄本便接到骆佳珣的电话,提醒她不要忘了回去工作的时间,顺便问着需不需要人去接她,该不会又迷路流落街头之类的。在应付完骆佳珣的电话之后,为了不担误工作,便向父亲道别。 在经歷过几乎能让人过劳死的繁重工作量之后,池咏由突然间了下来,让她因为惯性而难以适应。在处理完最后一批照片之后,她忍不住闯进纪圣文的办公室,想再弄几件案子来做。 她一推开门,就看到纪圣文抽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夹,塞到桌子底下,却因为太慌张而掉到地上。她的眉梢轻扬,箭步上前抢先拿起那个文件夹。 「那个不是给你的。」纪圣文哀嚎似地喊着。 「看看又不会死。」池咏由恣意妄为地翻开文件夹,才看到上面有着厄本的名字,马上宣布,「这个案子我接了。」 「喂。不能这样啊。」纪圣文猛力站起身,将椅子推得撞向后面的柜子,「我刚才没说得很清楚,请让我再补充说明一下。这个案子,人家指明了不准你接。」 是谁说不让她接的。池咏由的脑筋稍稍一转就明白了。 「我不管。前阵子那么多烂案子我都扛了,这案子算是慰劳我的。就算拍完之后,要掛别人的名字,我也无所谓。」池咏由霸道地拍着桌子,和流氓一样。 「你好兇喔。我要跟我老公说。」纪圣文咬着下唇说。 「哟。还没分手啊?不是说家里逼婚了?」池咏由踩着纪圣文的伤口,还往上洒盐着。 「呸呸呸。分什么手?」纪圣文拿起一张纸揉成一团,朝池咏由扔去,「不是叫你帮忙介绍juliet的那个经纪人吗?只要我把她追到手,带回家去晃晃,就又能撑过一阵子了。都说了快一年,你还搞不定。」 「人家有稳定交往的对象了。」池咏由懒洋洋地说。 「那不然,厄本也可以,她是juliet里头最成熟稳重的。」纪圣文犹不知死活地说。 池咏由抽出里头的文件,将空的文件夹丢向纪圣文,恶狠狠地说,「如果你嫌这辈子日子太难过,想重新投胎的话,就试试吧。」 「喂。不然我拿老姐跟你换嘛。」纪圣文在池咏由的身后喊着。 「你去跟别人换吧。她的条件那么好,应该不难换到更好的人。」池咏由扬扬手中的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 池咏由愜意地坐在露天咖啡座里,翻阅着抢来的文件。那是家化妆品公司的眼影广告,除了厄本之外,还有另一个模特儿,廖书璇。根据企划书,打算用天使与魔鬼,这两种极端的造型来突显化妆品的特色。但企划书里却未指明要由谁来担任天使或魔鬼,这让池咏由很纳闷。 她读到最后才知道,原来明天有场前製会议,在会议上将决定两个角色分别由谁扮演。 端起杯子,池咏由啜饮一口咖啡,开始满心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在摄影工作室忍辱负重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终于又能和厄本一起工作了。 只是……廖书璇这个名字,不停地在池咏由的脑海里盘旋。池咏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名字。 为了给厄本一个惊喜,池咏由前一天晚上和厄本一起吃饭时,刻意略过不提拍摄平面广告的事。但她没想到,在会议上,自己也收到一个惊喜。 「这次的案子,将会由我亲自负责。这是我的摄影助理,池咏由。」纪圣文站在白板前说。这是标准的吃人不吐骨头啊。不但忝不知耻地将池咏由的作品冠上自己的名字,还把池咏由的职衔给降级了。 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厄本传来一则简讯,上头写着,「你什么时候被降职了?我怎么不知道?」 池咏由抬头看到厄本低头看着文件,似乎很投入在会议之中。而紧抿着的嘴,两边的嘴角却是明显地勾起。 虽然,她知道纪圣文是为了敷衍姜成瑄才说的场面话,可是,这也掩饰不了他想暗整池咏由的意图。现在居然连厄本都来落井下石,让她哀怨不已。 在纪圣文说完开场之后,另一个模特儿才珊珊来迟。她直接走到厄本对面的位子坐下,没有丝毫的侷促,高傲的气势直逼大牌艺人。池咏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起厄本也在场,心虚地瞟向厄本,却发现那女孩看得比她还明目张胆。 把我当死人吗?池咏由拿起手机,开始输入简讯。 女孩走进会议室时,引起所有的人侧目,包括厄本。并非因为她的大牌,而是因为厄本隐约又感觉到一股熟悉感,当她抬头时,发现女孩正是在父亲办公室门口遇见的那个人。 女孩坐下后,模特儿公司的经纪人马上对在场的人表示歉意,同时低声指责了女孩几句。但女孩却是置若罔闻,昂扬着下巴,隔着墨镜都能让厄本感觉到那股杀气。 手边的手机微微震动着,厄本拿起来看,原来是池咏由的简讯,那个人吃醋了。可是,厄本却想不通,她在吃什么醋。她不以为意地放下手机,眼角的馀光瞄到文件第二页里的模特儿名单,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前,廖书璇。 刚才她一直在研究后面的拍摄内容,却未注意到要与她合作的模特儿。在察觉到女孩的敌意之后,厄本完全不敢奢望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纯粹是个巧合。 会议一开始,自然是先决定两个角色各别由谁担任。企划人员站起来说,「我想现场看到二位,由谁担任天使,谁担任魔鬼,应该很明显了吧。」 「那当然。有谁比我们家书璇更适合扮演天使这个角色呢?」模特儿公司的经纪人马上接着说。 随之而来的是池咏由被水呛到的咳嗽声。 「请问各位,你们有人看过像厄本这么单纯又无辜的魔鬼吗?」骆佳珣立刻坚定立场地说。 自古以来,总是好人的角色比较容易受到观眾的青睞。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各家经纪人当然要努力为旗下艺人争取到有利的角色。 「咳。」眼见双方争执不下,纪圣文只好站出来缓和气氛。「如果企划说角色分配是显而易见的,那是不是可以说明一下,在企划书上为什么不直接指定呢?」 企划人员看到两边争成这样,被吓了一跳,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当纪圣文将球传给他,让他感激莫名。他马上站起来说,「是这样的。一开始的确是已经决定了角色的分配,但广告主最后又想为这广告注入点新意,希望可以有不落俗套的风格。所以才会把角色问题变成一个未决的议题。」 企划人员的话才刚说完,双方立刻又唇枪舌剑起来,你来我往的互不相让。最后,一个上午的会议就这样无疾而终。 所有人鱼贯从会议室出来,池咏由追上骆佳珣和厄本,有些扭捏地说,「骆小姐……」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骆佳珣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说,「去吧。记得两点前回来。」 池咏由愉快地拉着厄本故意不搭电梯,反而从楼梯到公司阳台的露天咖啡座。她昨天就安排好叫了外送到公司,还拜託助理帮忙把餐点都摆设好。因为以厄本的知名程度,在外面用餐总是不能很尽兴,池咏由才想出这一招。 「厄本。」池咏由端起一盘义大利麵送到厄本面前,却发现这女孩又傻愣愣地在发呆。 「什么事?」厄本被眼前晃来晃去的叉子吓了一跳才回过神。 「你又发呆了。」池咏由将叉子塞进厄本的手里,「快吃吧。有点凉了。」 厄本听话地叉起两根麵条,放进嘴里,但似乎又忘了咀嚼。让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池咏由很想动手扶着她的下巴,帮她做嚼东西的动作。 「你刚才怎么没回我简讯?真的把我当死人了?」池咏由捏着厄本的下巴说。 下巴传来的微痛感,让厄本醒过来,她偏过头去,从池咏由的魔掌里逃出来。她淡淡地说,「我在想事情。」 「嗯。」池咏由支着下巴说,「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事情喔。连叉子拿反了都不知道。」 厄本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反着拿叉子,难怪她觉得今天的义大利麵条很难搞。她急忙把叉子反过来拿好,却又发现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 「最近天气又热了。我们找一天去游泳吧。」池咏由撕开麵包,抹上奶油,放到厄本面前的麵包盘里。 听到游泳两个字,厄本觉得背脊上忽然窜起一股凉意,被一阵窒息感笼罩着全身。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有点苍白?」池咏由放下刀叉,担心地说,「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厄本僵硬地笑了笑。 阳台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竟然是廖书璇,手里还挟着根菸,正准备放进嘴里。她看到厄本和池咏由时,微微地愣住一下,随即很快地又掛上冷漠的表情。 「俞书玓。好久不见。」廖书璇走到厄本面前,点燃香菸,由上往下地吐出一口烟。 廖书璇挑衅的意味太浓厚,让池咏由心生不满。「不好意思。这里是公司员工的休息处,访客是不能进来的。更何况,这栋大楼是全面禁菸的,如果要抽菸,请你到楼下去。」 这番话只引来廖书璇的一眼斜睨,她依然集中火力在厄本身上,「你忘了我吗?还是……在游泳池畔相遇,更能唤起你的记忆呢?」 提到游泳池,不但唤起了厄本的记忆,也唤醒了池咏由的。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名字如此在意了,因为只听常月徽提过一次,印象还不够深刻。 「这位小姐,请你出去好吗?」池咏由抽走廖书璇指间的菸,直接用手掐熜,扔在地上。 廖书璇瞟了池咏由一眼,冷哼一声,「你哪位啊?算哪根葱呢?看你的样子,了不起也只是个小助理。」 池咏由想起,她是在纪圣文介绍完才进来的,所以才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有模特儿敢这样公然挑战摄影师,这就像黑社会公然挑衅警察一样嚣张。池咏由深吸一口气后说,「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 她不再与廖书璇这无理的人纠缠,直接拿起阳台边的分机,「喂。警卫室吗?阳台这边有人闯入,请你们马上派人过来处理。」 听到池咏由的话,廖书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赶走不速之客后,池咏由坐下看着厄本,「你不用在意她的。现在你比她红,她嫉妒你也是正常的。就像以前她游的没有你快一样。」 厄本抬起头,「你知道她?」 池咏由有种偷窥被抓包的心虚,尷尬地笑了笑说,「小徽跟我提过一次。」 「小徽真是个大嘴巴。」厄本看着阳台的木质地板说。 「你别怪她。是我向她打听小池的事情,她才会提起那个人的。」池咏由基于保护线民的立场,总得为常月徽求情一下。 「打听小池?」 「我……我对小池和你那么要好,有点羡慕,所以,才想瞭解一下小池是不是长得三头六臂的。不然,她怎么总是能让你那么开心,而我却办不到。」如果池咏由的手里有条手帕,她绝对会义不容辞地拿起来绞。 池咏由说得哀怨,可是,厄本却似乎一点安慰她的意思都没有,让池咏由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她拿起叉子,却闻到指尖上的菸味。她嫌恶地皱起眉头,「我去洗一下手。全都是讨厌的菸味。」 洗完手之后,池咏由拿出手机,找到常月徽留给她的号码,「小徽学妹,你上次跟我提到廖书璇,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池咏由记得上次短暂地聊过,最后,常月徽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出口,就被她的男朋友打断了。 「啊。学姐啊。」常月徽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打电话来的人是池咏由,「我是要说,听说廖书璇现在在当模特儿,搞不好小本以后会遇到她,是想提醒你要注意一下。毕竟,你是摄影师,说不定你也有机会遇上。」 「呃……我们已经遇上了。」 (36) 在常月徽的追问之下,池咏由简短地描述廖书璇那嚣张的挑衅,她努力地不掺入自己的私人情绪,忠实地呈现事情经过。与池咏由那淡淡的哀愁比较起来,常月徽的反应算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什么?那个死小孩……喔不,她已经长大了。那个死女人,竟然还敢记恨到现在?该记恨的人应该是小本吧?」常月徽连珠炮似的狂骂,一旁还有男友恭请太后息怒的背景音。 被常月徽激烈的气场震慑住的池咏由,额头上冒出冷汗。尤其是在常月徽掛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池咏由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浸透。 「什么时候要拍摄?那天我也要到场,这次绝对要保护好小本。不能再让小本受到伤害。」这是常月徽的宣战檄文。 无论池咏由再怎么安抚,都无法按捺常月徽已经狂暴化的性格。再怎么说,这是一项工作,她不能让这种私人恩怨影响了工作品质。她完全可以想像,如果让常月徽到摄影棚,那场面会有多么混乱。最后,她决定找厄本求救。 既然是厄本的亲卫队,理所当然地应该要听命于厄本才对。池咏由不着边际地猜想着。 经过一扇窗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滂沱大雨。想起还在阳台的厄本,那个傻小孩不会愣在那里淋雨吧?那个爱担心的小孩,本身也是个很让人担心的傻瓜。池咏由突发奇想,再这样下去,她搞不好都能去考保姆证照了。 她加快脚步走向阳台,推开门,发现所有的餐具和午餐都已经泡在雨水里了,而应该坐着厄本的椅子却是空盪盪的。 看不见人比看到一个在淋雨的呆子还让人担心。池咏由慌张地要返回室内去寻找失踪的厄本,才一转身,便听到一旁传来微弱的声音,「我在这里。」 循声望去,厄本正蜷缩在角落里的椅子上,那是唯一有屋簷遮住的座椅。 幸好这女孩不算太傻,还懂得找地方躲雨。池咏由松了口气地自我安慰着。 「你还好吗?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池咏由侧着身,贴着墙走到厄本身旁,将她的头抱在怀里。 「只是突然想起太多事,有点消化不了。」厄本虚弱地说着。 「能和我说说是什么事吗?」池咏由试探着厄本的心理防线。 「嗯。」厄本点点头。 原以为会撞上玻璃的池咏由意外地发现那片玻璃并不存在,她没感到高兴,反而警戒地想着下一片未知的玻璃会在哪里出现,然后让她猝不及防地撞个正着。 「真的可以说吗?」池咏由小心翼翼地说。 「难道你不是想听吗?」厄本反问。 「想。我当然想听。你快说吧。」池咏由忙不迭地回答。 厄本让出椅子上的一部份空间,给池咏由坐下。「曾经,我把廖书璇当成是姐姐一样地喜欢。儘管她很坦率地表现出不喜欢我的样子。」 「姐姐?」 「因为……有一次,我在外面碰巧遇见我父亲和她们母女俩走在街上,她亲暱地喊着我的父亲为爸爸。这件事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从厄本生硬的语气,池咏由听得出来,这是厄本第一次将这件事说出口。 「所以,她是你爸爸在外面的私生女?」池咏由顺理成章地推理。 「一开始,我是这么以为的。」 「一开始?那真相是什么?」 「这个等一下再说,先让我把前面的故事说完。」厄本调整了下姿势,靠在池咏由的怀里,「从小我就是一个人,父母亲的工作都很忙碌,我好希望可以有个兄弟姐妹陪我一起长大。所以,当我意外发现有个姐姐的时候,我好高兴,甚至就算她是我父亲不忠的產物,我也不在乎。在那个幼小的心灵里,只知道心愿被实现了,就觉得心满意足。还天真地想接纳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果然是个傻瓜。」池咏由以十足的大人语气评价这段孩子气的回忆。 彷若没听到池咏由的评语般,厄本又接着说,「后来,我们一起加入游泳校队。那时候虽然是因为小徽的怂恿,我才去参加甄选,但实际上,吸引我去的人却是廖书璇。因为我想和她更进一步的接近,那个时候的我,依然不死心地想让她承认我这个妹妹。」 「你真是好傻好天真。」池咏由没来由地想起这句偶像剧里常被拿来吐槽的台词。不料,这次却被厄本札札实实地听在耳里,遭到一记白眼警告。 厄本瞪了她一眼之后,转过头去望着下雨的天空继续说,「在比赛前,有一次练习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对她说出了我看到并自以为的事实,提出让她当我的姐姐的要求。她却是直接了当地拒绝我。她说,即使我们的爸爸是同一个人,她也不会承认我是她的妹妹。因为,她觉得我和我妈妈霸佔了爸爸,让她总是只能孤零零地和母亲相依为命,不能像其他的家庭一样,有个爸爸可以每天一起吃晚餐,一起互道晚安之后上床睡觉。」 「看过抢人家老公的,没见过抢人家老爸的。」池咏由不屑地说。 厄本淡淡地笑了笑,却是不予置评。「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的父亲很少回家吃晚餐,甚至我经常都是一个人入睡,我母亲和我父亲一样的忙碌。相较之下,她比我还幸福,至少有一个回家就能见到的母亲。」 池咏由拥着厄本,给予无声的安慰。 「后来,在练习的时候,教练让我们进行了一场正式比赛前的热身赛。同样是高年级的我们,自然被分配到同一组比赛。那次是我赢了。」 「所以,她就更加嫉妒你了?」 「我想,那应该是羡慕与嫉妒的交杂吧。」厄本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是抒发出长久以来的鬱闷一般,「这是我后来才理解的。在那个当下,我确实是有些志得意满。更糟糕的是,我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什么话?」 「我对她说,我爸爸告诉我,如果想游得更快,就要把自己想像成一条鱼,要把身体放轻松,而不要使劲地踢着水,像发条玩具一样。」 「这句话有哪里不妥?」 「她的游泳也是我的父亲教她的。她对这件事一直感到很自豪。因为她的确也学得很好,只是她的得失心太重,只要一心急,肢体就会显得僵硬。」厄本叹了口气后说,「所以,我不该对她提起『我爸爸』这三个字。这让她觉得我是在向她炫耀,炫耀我的父亲教给我的,比教给她的还多。于是,她对我下了战书,如果我在正式比赛中,可以游出比她更好的成绩,她就承认我是她的妹妹。」 「所以,她因为知道赢不了你,才推你下水?」 「严格说来,是她绊倒我,让我掉进水里。」厄本实事求是地回答,「当我掉进水里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这个姐姐是我永远得不到的,甚至我付出再多的善意,换来的也只是无止尽的恶意背叛。她不是可以停留在我生命里的人,或许她压根就不想走进我的人生里头。」 在人的一生当中,付出并不一定能得到回报。在单方面天真地释出好意的厄本心里,廖书璇那要置人于死地的回报,可能在厄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极大的创伤,才会让她变得这么没有安全感吧?池咏由在心里这么想着。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并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厄本仰着头思考了一下,「在那件事之后,我的父母曾经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因为溺水的后遗症吗?」池咏由关心地问。 「差不多是这样。」在遇到未预期的中断点时,厄本有些闪避地回答。 砰地一声,池咏由果然撞上了那面突然出现的玻璃。她听得出来,这里头有厄本不愿说明的重点。 为了不让池咏由再进一步地发问,厄本立刻接着说下去,「在我持续看心理医生的那一个月当中,我的父母将工作做了适当的分配,把时间全留给了我。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从小到大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天晚上我们一家人会一起吃晚餐,睡觉前父母会轮流陪在床边看我入睡。所有以前只会在童话书里看到的温馨家庭的场景,一一地在我眼前上演。」 「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有一句话不是叫好景不常吗?」 池咏由默默地点头赞同。从她刚才撞上玻璃的那一瞬间,她便一直提醒自己,这就叫好景不常。 「以前他们各自忙碌着,见面的时候不多,自然摩擦就不多。有一天,我被交谈声吵醒。我的父母在我的房间外头激烈地争吵着。我好奇地贴到门边,想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厄本停顿了一下,整理着思绪,「我的母亲责怪父亲寧愿把一部份的时间花在外面的女人身上,却不回家陪陪自己的小孩,才让小孩生病。我的父亲反驳地说,那个不是什么外面的女人,是他的好朋友的老婆。同时也责怪母亲只顾着工作,对家庭的付出太少。」 「好朋友的老婆?是指……」 「没错。说的就是廖书璇的母亲。我的父亲说,好朋友去世之前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照顾他还来不及结婚的女朋友,以及尚未出生的小孩。他不能辜负去世的人的嘱託。」 「所以,你的父母是因为你看心理医生的事,为了归咎责任而起了争执?」 「差不多是这样。我不想成为父母之间吵架的导火线。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要让自己的病好起来。」 「这种事能这样决定的吗?」池咏由虽然不知道厄本看心理医生的真正原因,但她觉得生病这种事并不会因为病人下了个决心,就能马上痊癒的。 天空突然寂静下来,雨停了,却未马上放晴,依然维持着乌云满天。雨过天晴也是童话的一种,受过伤害的心灵,即使得到再完善的照顾,也不会完全痊癒的。厄本望着天空,没有把心里的回答说出来,只觉得说到这里就够了,她已经说完了想说的。 「所以,我和廖书璇的恩怨,差不多就是这样。她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就介入了她的生命,她会把我的父亲当成她的亲生父亲,一点也不奇怪。虽然在旁人看来,我很无辜地被做贼的喊捉贼。可是,我现在想起来,完全可以体会她的感觉。有些伤,果然需要久一点的时间才能癒合。」 「可是,现在你释怀了,有两个人却还不能释怀。」 「两个人?除了廖书璇,还有谁?」厄本不解地问。 「你的好朋友兼亲卫队,常月徽同学。」池咏由哀怨地把常月徽在电话里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厄本。 厄本微微一笑,「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刚刚站在我前面捍卫着我,让我感觉到完整的安全感,我也不会这么快地想通。而小徽,她从小就扮演着和你刚才一样的角色,那次事件之后,她跑去教训了廖书璇一顿,隔天还被罚站在训导处外面。」 「那为什么常月徽已经那么努力地保护着你,你却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呢?」池咏由看得出来,那件事情在厄本的心里留下的那种痕跡,是直至今日为止都还在的。即使刚才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她相信那道伤痕比她想像得更重。 「如果我说,这就是情人和朋友的差异之处,能让你满意吗?」厄本淡淡地说。 池咏由的脸忽然涨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炽热的岩浆几乎要从天灵盖冒出来了。 「看起来是很满意喔。」厄本拍了拍池咏由的头,站起身说,「走吧。我们该回去开会了。」 突然回復神智的池咏由拉住厄本的手说,「等一下。」 厄本转身看着池咏由。 「你想不想彻底解决你和廖书璇的恩怨?」池咏由眼神坚定地说,彷彿不管厄本愿不愿意,她都要厄本同意。 「你想怎么做?」厄本反问。 「把天使的角色让给她。」 池咏由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可是,厄本却因为没有自信而犹豫了。 「你绝对是当魔鬼的人才,我相信你。」 厄本淘气地曲起手指,用力弹了下池咏由的额头,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这是在损我还是夸我啊?」 疼得几乎说不出话的池咏由摀着额头,鸣咽地说,「你果然是个魔鬼。」 (37) 在如愿以偿地顺利抢到天使角色之后,廖书璇意气风发地走进摄影棚。看到池咏由手上的相机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在经纪人的说明之下,她才认清池咏由所拥有的实力与权力。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始拍摄,才按下第一个快门,就听到池咏由冷静且专业的声音,「天使的表情可以无辜却不能无神,请加强眼神部份。」 在池咏由开口的瞬间,廖书璇第一个反应是,果然来找麻烦了。但在听完池咏由的话之后,却发现和以往合作过的摄影师差不多,只是她的目光更加锐利,仅此而已。没有如预料的被找碴,反而让她的心情更加不安。 因为太过心虚,又逞强着不肯示弱,让廖书璇的侷促不安到了极点,以致于表现不佳。而反观池咏由,依然保持着极佳的专业度,不停地指示着廖书璇该做什么动作,表情该怎么调整,鉅细靡遗的程度,让一旁的工作人员嘖嘖称奇。 「你说池大摄影师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那个模特儿都突槌成这样了,她还能耐着性子。」 「大概那模特儿昨天有去拜拜,烧了一大綑好香吧。遇到池大摄影师今天心情好,好到拍完整张记忆卡还挑不出一张能用的,这样都不发火。」 「你说,要不要去问问她昨天是去哪里拜拜,我们大家一起去拜一下吧。不然,老是被飆到吃不好睡不着的,三天两头还要去收惊。」 「那女人看起来挺兇的。你敢去问吗?」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又不是真的要去问。」 从化妆室走出来的厄本,正巧听到这番对话。她半信半疑地走进摄影棚,马上印证了一切。趁着休息的空档,她抓住池咏由到一旁的仓库里头。 「你是故意的吧?」厄本指着池咏由的鼻子说。 「你指的是什么?」池咏由装傻地回答。 「你故意那样若无其事的对她,让她自己吓自己,然后表现失常,对吧?」 「我想做好人。」池咏由一脸无辜地说。 「你直接骂骂她,她就能恢復正常。何必这样玩弄她?」厄本没好气地说。 池咏由耸耸肩,但笑不语。 厄本看着她,紧抿着嘴,抬起手看着手錶,「我跟小徽说拍摄是下午两点开始,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你自己看着办吧。」 所谓的亲卫队,就是不管身在何处,精神永远不灭。光是听到常月徽的名号,就能让池咏由头皮发麻。为了不让这棘手的人物来打乱工作流程,池咏由神采奕奕地走回摄影棚,像猛虎出闸一般,雷厉风行地发号司令着。 「你。去旁边好好想想,先让厄本拍摄,等一下再换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池咏由指着正在补妆的廖书璇说。 判若两人的池咏由,让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廖书璇这才看清楚池咏由的真面目,对厄本的怨恨也随之加深,尤其是在看到厄本的表现之后。 在拍摄过程中,池咏由不发一语,只是专心地寻找角度,抓准时机,按下快门,持续地重复这些程序。看起来似乎比刚才更冷淡,可是厄本知道,池咏由要让她自由发挥,所以决定不加干涉。但她却总是找不到身为魔鬼的感觉,忍不住在每次快门关闭的瞬间,便对池咏由流露出求救的眼神。 在更换滤镜的时候,池咏由假藉测光的动作,走到厄本身后低声说,「如果你能更坦诚一点向我求救,我就会更大方地指导你。」 「哼!了不起。」厄本不满地嗤之以鼻。 手握相机的池咏由,彷彿变身为转身掏枪对决的牛仔,出其不意地拍下厄本微撅着嘴,俏皮的模样。她忍不住按下拨放键,马上欣赏一下自己的战利品。这种照片不可能交给客户,却能成为自己的私人珍藏,这就是从事这一行的福利。 「灯光调整一下。背景再暗一点,前面的光再强一点。」池咏由朝工作人员吆喝着。 负责灯光的人走过来,「我们现在拍的是魔鬼,如果前面的光线太强,就失去阴暗的感觉了。而且,前后的明暗对比太大,会让人觉得是前面的魔鬼在发光,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如果要符合常理,那去找一幅传统的天使与魔鬼图就好,何必还要我来拍摄?」池咏由抬起手腕,上头的手錶指着十二点十五分,不耐烦地说,「现在到底谁是摄影师?是你吗?」 灯光师被骂得无地自容,只得悻悻然地照着池咏由的指示调整好灯光,便快步离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听完灯光师的话,厄本开始觉得奇怪,池咏由的操作真的很不按牌理出牌。 「你想知道吗?」池咏由故作神祕地说。 「不说算了。」厄本冷淡地回答。 池咏由将相机放到脚架上,「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剩下的就交给我。」 厄本不满地抿了抿嘴,「有说等于没说。」 池咏由笑而不答。 在棚灯的照射之下,将厄本脸上的化妆原本就有棱有角的线条,衬得更加立体。由于不快的情绪,让厄本的表情比刚才冷峻,却意外地与化妆效果相得益彰,在场的人纷纷觉得一股冷冽的气息袭捲摄影棚。 就连坐在一旁的廖书璇都忍不住站起来。「这就是她的实力吗?」 「真酷。」小助理眼冒红心地说,「明明没有风,却好像能看到她的衣角在飘动。明明背后是黑色的羽翼,应该是让人心生畏惧的魔鬼,却让人忍不住一心嚮往。」 廖书璇哼了一声,「发花痴也该有个限度吧?又不是男人,对着一个女的发什么春?」 「如果你还无法认清她的魅力所在,想要赢过她,只能说你是痴心妄想。」池咏由忽然出现在廖书璇面前,「该你了。我没空陪你玩,最好给我快点结束。」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廖书璇踩着高跟鞋,凭藉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池咏由。 池咏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压力,在自我心理建设之后,她悟出了自救之道。气势来自于内心的坚定度,而非外表的高度。 她挑了挑眉,淡淡地说,「如果不是厄本要我别对你太兇,我才懒得理你。反正,你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了,我也不需要再假装了。快过来工作吧。最好在三点前结束,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会交出什么样的照片。」 在池咏由那赤裸裸的威胁之下,廖书璇只能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惹到这个手握模特儿生杀大权的摄影师,而敢怒不敢言地上场。 满怀的怒气,让廖书璇怎么也收敛不了一身的杀气,摄影棚里头瀰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这种不寒而慄的感觉怎么会出现在有天使的场景里啊?」 听到一旁工作人员的话,厄本扶着额头,摇头叹息,「叫你骂,没叫你骂得那么兇啊。」 原本要池咏由给廖书璇一个痛快,顺便还能激起廖书璇的斗志,好圆满地完成这项工作。没想到池咏由不知哪来的一肚子坏水,竟然对廖书璇不假辞色也就算了,还故意摆出霸道的摄影师架子,让廖书璇这种才刚崭露头角的模特儿不敢造次。 眼看时间距离三点越来越近,池咏由的脾气也随之愈加暴躁。预定各有两组妆要拍,厄本的在一开始就拍完,廖书璇的却才拍完一组。 两点四十分。池咏由将脚架上的相机卸下,大喊收工。现场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很明显的,池咏由还没拍出满意的照片,而廖书璇也明知自己的表现还不够完美。 「等一下。」廖书璇拎着衣服的下襬,从拍摄台上跳下来,拦住池咏由,「为什么现在就结束?」 「我是摄影师。我说了算。」池咏由甩开廖书璇的手,不留情面地说。 「但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做出最完美的表现。我要求再多拍几张。」 池咏由冷笑着说,「你也知道表现不够完美啊?那前面的两个小时,你都在干嘛了?为什么不早点表现完美?」 被骂得哑口无言的廖书璇只能搬出最后一样能够说嘴的事。「你明明就是偏袒她,故意把我的部份随便拍拍。」 「原来你到现在还在执迷不悟。」池咏由将桌上的电脑萤幕转过来,指着上面的照片说,「你自己看看你和厄本拍的照片,差别在哪里?」 廖书璇看着萤幕,发现厄本的两组照片,不管是背景或是打光,全都与自己的如出一辙。唯一的差别,便是照片里的主角不一样罢了。 「厄本拍照的时候,我给她指示了吗?」池咏由敲敲萤幕说,「但是,上午的时候,我给了你多少的指导?自己做不到,不要牵拖别人,还企图把别人也拉下水。」 看着萤幕里的厄本,廖书璇觉得自己是彻底的输了。即使她抢到了讨好的角色,但两人的照片摆在一起,就算是扮演魔鬼的厄本,看起来都比扮演天使的自己还纯洁,也更容易打动人心。 「噢。对不起。我说错了。或许,你的风格不是拉人下水,而是推人下水。」池咏由意有所指地说。 「池咏由。」厄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旁,「你不要再说了。」 厄本的出现,让廖书璇很快地便意会过来池咏由话里的意思。她轻声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池咏由的尾音突然拔高,「人都差点掛在你手里,你还敢说不是故意的?」 还想说些什么的池咏由忽然嘴巴被摀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斜眼瞪着摀住自己嘴巴的人,如果她有念力,绝对会用念力让厄本把手放下。 「事情都过去了……」 厄本的话还没说完,池咏由便忍无可忍地拉下厄本的手,「什么过去了?我不准你再做烂好人。她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对你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如果不是她,你不需要度过覆满阴影的童年。如果不是她,你可以敞开心胸的与人相处。如果不是她,我也不用这么辛苦。」 「你的重点是在最后一句吧?」厄本白了她一眼。 「总之……」池咏由的视线飘向墙上的掛鐘,「我懒得说了,工作到此为止。身为摄影师的我,有权决定要交出哪几张照片。就这样。再见。」 举步欲离去的池咏由被拽着背后的衣服,寸步难移。 「站住。」厄本靠近池咏由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小徽今天不会来,你不用那么紧张地想走。早上只是想要你快点让她进入状况,才那样说的。」 池咏由转身看着厄本,确定厄本没骗她之后,撇了撇嘴硬撑地说,「我是有其他的急事。」 「你应该也不希望交出一幅不完美的照片吧?」厄本故意用三个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话,企图掩饰刚才两人的低语。 泫然欲泣的廖书璇让池咏由厌恶地别过头去,却又被厄本强行将脸扳回来。 「好吧。」池咏由莫可奈何地说,「你把事情解释清楚。如果能解释得让我满意,我再考虑要不要继续拍下去。」 「那时候,本来只是想捉弄俞书玓一下。没想到,她会真的溺水。」廖书璇的眼神游移着,不敢直视厄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既然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事后不向她道歉?那天见面还那样咄咄逼人?」池咏由仍然一脸不爽的表情。 「那时候年纪小,听到她差点溺水的时候,我吓傻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所以就……」廖书璇的声音逐渐变小,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一天呢?以为这里没有人知道,就可以继续那样张牙舞爪的欺负人吗?」池咏由冷冷地说。 「那天看到她的时候,我因为太嫉妒,才会拉不下那个脸,不肯在她面前表现得软弱。」廖书璇微赧地说。 「哼。」池咏由呶起嘴,直视着廖书璇,彷彿想看穿她一样。 见池咏由迟迟不肯回应,厄本忍不住扯了下她的衣服,「你就原谅她吧。」 「原不原谅这种事还轮不到我来决定。」池咏由偷偷地握了下厄本的手说,「真正能原谅她的人,应该是你。」 「是不是我原谅她了,你就会继续帮她拍照?」厄本盯着池咏由的眼睛看着。 池咏由的眼珠子转了转,「好啊。」 嘴上这么回答着,心里却是在想着其它的事。其实,池咏由早已拍到自己想要的照片,只是想整整廖书璇,才故意做出不满意的样子。 「那你快去帮她拍吧。我那天在阳台上就决定要放下了。」厄本转头对廖书璇灿然一笑,「你好好加油吧。我先去卸妆了。」 池咏由拍了拍厄本的肩膀,便走回脚架前面,喊着重新开工。厄本正要离开的时候,一隻柔软的手拉住她的手臂。 「对不起。」廖书璇有些退怯地说,「还有,谢谢你。」 「不用客气了。」厄本微笑着说。 「上个礼拜在你父亲的办公室遇见的时候,我还下定决心一定要超越你。没想到,我们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廖书璇的神情黯然。 「你知道我父亲并不是你的爸爸了?」 廖书璇点头道,「后来长大就知道了。那天去找他,是拿支票去还他的。我已经长大,也开始赚钱了,不需要他再像我小时候那样资助我们家。」 「嗯。」厄本笑了下,便瀟洒地离开摄影棚。 那个广告案,最终还是圆满地完成了。广告主对于照片很满意,市场上对宣传的回馈反应也很大。 两个人的对比,完全颠覆了传统对天使与魔鬼的刻板印象,并赋予了更多的想像空间。带着杀气的天使,让人联想到与恶魔征战的能天使,足以使人心生畏惧;而有着纯洁面孔的魔鬼,则让人想到企图引诱世人的堕天使,即使前面就是地狱的深渊,却仍使人忍不住想跟随。 池咏由带着从杂志上撕下来的报导,来到别墅找厄本邀功。两人坐在温室里,欣赏着外面的雨景。 「你并没有真正的打从心底地原谅廖书璇吧?」池咏由无预警地开啟这个话题。 因为池咏由的话,让厄本的手一颤,把杯子里的红茶泼洒了一些出来。她急忙拿起餐巾纸,拭去桌面上的水渍。 「那天,你只是因为心软,才帮她求情。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说出原谅她的话。」池咏由握住厄本的手,不让她再继续装忙。 「呵。」厄本乾涩地笑了一声,「被你发现了。」 池咏由接过厄本的茶杯,为她重新倒满红茶。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小气?」厄本双颊微红地说。 「不会啊。」池咏由将茶杯放到厄本的双手之间,「小命差点就断送在她的手里,怎么可能这样三言两语就放过她?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指着她的鼻子说,『想要我原谅你?下辈子吧。』之类的话。」 被池咏由夸张的表情逗笑,厄本咯咯地笑着。 「我觉得,我这阵子进步挺多的。」池咏由抬起下巴,骄傲地说。 「什么东西进步很多?」 「我以前总觉得,只有小池能逗你笑,我是既羡慕又嫉妒。不过,最近你对着我笑的次数变多了,让我很有成就感。」池咏由身体往前倾,在厄本的唇上轻吻一下。 「是吗?」厄本的思绪有些飘忽不定。 「你什么时候才要介绍我和小池认识呢?既然现在网路这么发达,不管她在哪里,透过网路和她面对面的聊一聊,也是可以的。」没注意到厄本的异状,池咏由还兀自说得兴起。 「我好久没见到小池了。」厄本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落感。 儘管有池咏由带来的幸福包围着,可是,少了小池的陪伴,厄本觉得自己好像不完整了起来。 (38) 恍惚之间,厄本再次回到第一次和小池真正面对面交谈的更衣室。长发小女孩双手背在后头,晃着长长的马尾,俏皮地笑着,「嗨。想我吗?」 「你终于肯出现了。这段时间,你跑哪去了?」厄本展开双臂,环抱着小池。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也变回小时候的样子,身上隐约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坐在更衣室里的长板凳上。 「这阵子,你是不是经常觉得犹豫不决,或者是感到不知所措?」小池以江湖郎中的口吻说着。 「你的口气好像算命的半仙。」厄本将头靠在小池的肩膀上,她试图用打趣的语气消除内心的不安。 「小本。」小池的手搭在厄本的肩上,以规律的节奏轻拍着,「该是你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厄本沉默不语。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怎么样对你才是最好的。就像小时候一样,我的消失能让你过着正常的生活,也能让你的父母亲放心,所以我消失了。」 厄本的手紧紧地握着小池的手,彷彿在做最后的挽留。她不想让小池消失,却想不出留住她的话语。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回到这里吗?」小池的双腿悬空着,不定性地来回摇动着。「从哪里开始的,就该在哪里结束。」 「结束?」厄本感到体内像被淘光了一样空虚,「我还没有答应你可以结束,你不能片面决定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你已经有了另一个小池,不再需要我了。」小池的声音渐行渐远。 厄本转头已不见小池,同时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游泳池里头,记忆里的窒息感又回来了。她慌乱地挥动着四肢,但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游不到水面上。 「乖。没事了。」 温柔的声音唤醒厄本,她像刚浮上水面差点溺死在水中的人,大口地呼吸着,急促地喘着气。 「做噩梦了是吗?」池咏由的手环着厄本的身体,面对面地抱着她,「醒过来就好了。」 厄本用力地拽着池咏由的衣服,久久不肯放开。 抱着厄本紧绷的身体,池咏由隐约觉得不对劲,却也清楚知道怀里的人是个闷葫芦,除非她开口,否则问也是白问。无计可施的她,只能轻声安慰着,不料却是好心没好报,待她反应过来时,已是身处于床底下。 「为什么踢我下床?」池咏由趴在床沿哀怨地说。她只当厄本睡迷糊了,并没有太纠结于这件事。 儘管池咏由有心要宽宏大量,可是,厄本却是意外地计较。「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醒来的时候,厄本确实是把池咏由当浮木一般地依靠着。但当她想起在梦里,小池说她已经有了另一个小池,而不再需要她的时候,厄本直觉地便把池咏由当成那个将小池赶走的罪魁祸首,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想也没想地就把人踢下床了。 「昨天晚上是你留我下来过夜的,你竟然全忘光了。忘了也无所谓,但你不能这样翻脸不认人啊。」听到厄本无情的话,池咏由的胸腔里噌地一声冒出了火。她努力地挤出甜美的声音,想掩饰自己满腔的怒火。 厄本扶着额头,用力地回想。昨晚确实是自己让池咏由留下来陪她的,因为小池的失踪,让她这阵子寝食难安,变得愈加依赖池咏由。只是,一想起小池在梦里说的话,厄本马上又将池咏由贴上坏人的标籤。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厄本歇斯底里地喊着。 原本就已怒火中烧的池咏由,此刻再也不想压抑,抓起掛在一旁的背包,甩开门便走出去。一走出房外,才发现这天都还没亮,她打了个呵欠,跺着脚走下楼。 看着池咏由走出去的背影,厄本伸长了手想挽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池走了,池咏由也被自己赶走了。厄本的心彻底地空了,彷彿整个宇宙都消失了,她多年来的噩梦终于成真,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了。 不过,有一个人走还会再回来,只有她不会永远的放弃自己。想到这里,厄本抬起头望着房外。既然小池会回来一次,就一定会再回来第二次,只要她找到能让她回来的方法。 厄本回忆过去。第一次见到小池,和小池回来,都有一个共通点,都是在游泳池发生的。虽然,第二次后来证实是池咏由,但她坚信在那个时候,小池就已经回来了。 想到这里,厄本跑出房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楼下就有一个游泳池。如果不是知道游泳池的深度不够,厄本绝对会直接从二楼跳下去。她三步併做两步地奔下楼梯,跑到离池畔还有一段距离,她便忍不住地往前鱼跃。池面溅起美丽的水花,厄本修长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 她从水底浮上来,紧张地左右张望着,无声地呼唤着小池的名字。小池并没有出现。她又再潜入水底,用力地憋住气,双手划动着,让身体保持在水底。她在水里搜寻着小池,甚至躺在池底望着水面,期待小池会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以优雅的身影出现。可惜,依然不见小池的人影。 直到她再也憋不住气,驀地浮上水面,张大了嘴巴呼吸。在只有泳池灯开啟的状态之下,空盪盪的一楼除了反映到天花板的水影晃动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会动的东西了。 厄本失望地浮在水面上,心想着,难道是自己的方法错了? 她爬上池边的阶梯,扶着膝盖,弯着腰,水沿着她的脸颊滑下,在下巴匯集后往下滴,很快地在她周围聚积了一滩水。 不行,再试一次。厄本不死心地想着,同时又是一个漂亮的入水动作。 在反覆试了好几次之后,厄本全身乏力,虚脱地躺在池边。她咬着牙,一个翻身又再滚落池中。 她连划动四肢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像脱缆的船锚一般,直直地潜到水底。她面带微笑地看着水面,清楚地看见上头不断扭曲变形晃动的水光倒影。 如果这次再不行,她也不会有力气再回到上面了。既然连小池都不要她了,那她也不想活了。她怀抱绝望期待着。 终于,在她闭上眼睛之前,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朝她而来。她抬起手,想在那人到来之前先触碰到她。那个人握住她的手,触感是那么的真实。谁说小池只是个不存在的幻想?小池对她而言,一直都是个活生生的朋友。 被赶出来的池咏由走到楼下,越想越生气。她受够了这种前进三步倒退两步的恋情发展。厄本总是给她一块糖吃之后,又一脚将她踹得远远的。 第一次,是在贾思柏遇难的那一次,厄本终于对她表现出了依赖,也开始对她有了些俏皮的举动。可是,后来因为被狗仔偷走了照片,她终究对自己还是流露出了不信任,还害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第二次,虽然因为被狗咬了那一口,因祸得福的让她陪着自己回家,也终于能一亲芳泽。怎知睡一觉醒来又变了个模样。让她在大马路上追着她跑不说,最后还扔下她,自己跳上计程车跑了。 第三次,在s大遇到那个偷照片的狗仔时,厄本站出来用严厉的口吻代替自己教训了那个狗仔一顿,还让那个狗仔主动承认他欠自己一个人情。但在得知她帮着贾思柏拍下那张照片,让贾思柏不得不离乡背井的照片,她的第一个反应仍然是跑得远远的。 最近的这一次,好不容易从她口中听到了承认自己是她的情人的话,才没几天,又把自己踹下床,还在这三更半夜的把人赶出来。 池咏由想着想着,忍不住踢了下脚边的躺椅。她在别墅外头露台上的躺椅坐下,仰望着夜空。厄本总是像天边的星星一样,看起来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抱在怀里。 忽然里头传来一阵阵的水声。她心想着,住这间别墅的人都不正常,三更半夜还有人在游泳的。直到水声响起得太频繁,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藉着微弱的光线,她依然可以分辨出来那个人就是厄本。 站在池畔的厄本并没有换上泳衣,溼透的t恤就贴着她的身体,棉质长裤因为吸足了水份,看起来很笨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穿着长裤是不适合游泳的。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厄本为什么半夜在这里,便看到厄本又以一个优雅的姿势跃入水中。 她惊讶地站起身。她知道厄本对游泳很在行,却是第一次看到厄本游泳的姿势,竟是那么的美丽。但是,又看到厄本回到池畔,一再地重覆下水的动作,她不禁狐疑着。这未免太诡异了吧? 最后,厄本终于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就在池咏由以为她要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哪知厄本一个翻身又下了水。迟迟不见厄本浮上水面,池咏由焦急地跑回室内,穿过温室来到游泳池旁,确认厄本还在水下,她扔下肩上的背包,连鞋都没脱,直接跳下水,将人救了上来。 在水面上,她扶着厄本的下巴,确认她的呼吸,同时也看见她脸上那不明的微笑。池咏由觉得厄本真是太不寻常了,不管是刚才赶她走的时候,还是现在。 就在池咏由一手抓住阶梯扶手,想把厄本拉上岸时,脸上挨了一巴掌。 「为什么又是你?」厄本挣脱池咏由的手,游到泳池的另一侧,怒目以对。 莫名其妙被扇一耳光的池咏由没好气地站上阶梯,只剩膝盖以下的部位还在水里,捂着脸生气地说,「你发什么疯?三更半夜的在这里玩跳水,最后还搞得自己差点溺毙?」 「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我。」厄本别过头去,气呼呼地。 「厄本。」池咏由走下阶梯,游到厄本面前,伸出手扶着池壁,将她圈在双臂之间,「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好吗?」 池咏由的温柔让厄本觉得难堪,她恼羞成怒地说,「我不想再看到你了。都是因为你,小池才会弃我而去。」 「小池?又是她?」池咏由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变了脸,「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一定要见见这个人是不是三头六臂的,否则,她怎么有办法不露面还能操纵着你的喜怒哀乐?」 「她不见了。我正在找她。如果刚才不是你,说不定我就能见到她了。」厄本被心急冲昏了头,口不择言了起来。 「在这里找她?」池咏由冷哼一声,「如果你是在溪边、河边还是海边,跟我说你跳下水去找她,我或许还能想像。在这里?这里连隻水鬼都没有。」 「你不懂啦。」厄本吸一口气,潜下水面,再浮上来时,已是在另一头,见池咏由还要过来,便大喊着,「你不要过来。你不要妨碍我找小池。」 池咏由双手撑着池边,坐上池畔,紧蹙着眉头,「你是不是疯了?跟你说这里不可能找得到小池,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执迷不悟?」 看着厄本的表情,池咏由觉得这女孩是鬼上身了,还是怎么地,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那愤恨的眼神,深锁的眉心,几乎扭曲的五官,疯狂的脸,让池咏由快要不认识这个人了。不等厄本再次下逐客令,她便转身离去,在经过楼梯口之后,她又折回来,走上二楼,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痕跡,延伸到二楼的走廊。 她经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最后终于决定推开其中的一扇门。里头的人正趴在键盘上呼呼大睡着。她揪起尤恩的后领,拍拍她的脸颊说,「去楼下给我把厄本抓上来。」 睡眼惺忪的尤恩看着眼前的人,呲牙咧嘴的还披散着溼漉漉的头发,活像个水鬼,一个哆嗦,立即清醒过来。 「你干嘛?跟厄本永浴爱河去了?怎么全身溼成这样?」尤恩推开池咏由的手,低头看见自己房间的地毯上形成一块阴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哇咧。你还在滴水就跑进我的房间,把我的地毯都弄溼了。」 「这个不重要啦。」池咏由不知哪来的力量,将尤恩拦腰扛到肩膀上,走出房外,「你先下去把厄本给我抓上来。」 尤恩被池咏由压着头往下看,竟然看到厄本就在楼下的游泳池。她一边抚着被池咏由肩膀磕得发疼的肋骨,一边满脸问号地说,「厄本在发什么神经?」 「我怎么知道?」池咏由拎起尤恩的衣领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快下去把人拉上来。」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尤恩扭着身体,不满地说,「喂。放手啦。不要欺负我矮,总有一天,我会长得比所有人都高的。」 听到尤恩的话,池咏由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超过了,只好松开手。「她不想看到我,所以,现在也不肯听我的话。你下去看着她,不要让她做出傻事。」 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说自己欺负她矮,其实也说不上是欺负,只是总把她当小孩,加上刚才怒极攻心,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能把她扛起来,真亏了这小女孩有着纤瘦的身子。池咏由苦笑着捏捏尤恩的脸颊,「拜託你了。我走了。」 下楼的时候,池咏由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让自己保持着目不斜视地走出别墅。溼透的衣服,虽然,水好像滴得差不多了,可一阵风吹来,还是让她打了个喷嚏。她习惯性地想拿出手机,拨电话向纪采文诉苦一番,才想起背包还躺在游泳池畔。刚才走得急了,压根就忘了拿。 她转身站在庭院的中央,远远地透过落地窗看着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她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幸好尤恩的话厄本还听得进去。想起厄本曾经为了她老打电话给纪采文求救而生气,便甩甩头打消了找纪采文的念头。 在这个时候,诉苦也是沦落为于事无补的抱怨,不如自己回家好好沉淀一番,看看能否想清楚厄本在发什么神经吧。池咏由站在游泳池旁,捞起地上的背包掛到肩上,抬起头望着看不见的房间。也许,谈恋爱就和做梦一样,醒来就什么都不见了。 只不过,现在是厄本醒了,她却还在睡着。池咏由叹了口气,低着头走出别墅。 (39) 从那天之后,池咏由不再主动联络厄本,有意要让两个人都冷静一下。只是,在电视上看到她的时候,总忍不住驻足观看,在心里想着,这是什么时候的录影,厄本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很好。难道伤心的人只有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在别墅里头,正为了厄本而乱成一团。 伊格尔抓着萤幕的边框,激动地对着萤幕说,「贾思柏,你说该怎么办?最瞭解厄本的人,就是你。我们现在都束手无策了,她不吃不喝不说话的。现在的通告都是靠小珣帮厄本挡下,或是我们去代上。可是,再这样下去厄本一定会死掉的。」 萤幕里头传来的声音说,「尤恩,你说那天你被池咏由叫醒,看到厄本泡在游泳池里不肯上来?」 尤恩回想那晚的情景,心里有些发怵。厄本当时的表情,她有些似曾相识,一时忍不住就打了她一巴掌,幸好也唤回厄本的目光,这才顺利地把人带上楼去换衣服。如果不是池咏由,说不定隔天早上她们就只能看到一具浮尸了。 想到这里,尤恩不禁打了个冷颤,「她们看起来像是吵架,而且吵得不轻。」 「那你们去找池咏由谈谈吧。」贾思柏低头沉思了下,又说,「算了。我溜回去一趟好了。」 突然,伊格尔的背后一道声音响起,「不行。你想被加重刑期吗?」 「亲爱的姐姐,刚睡醒吗?」贾思柏轻挑的语气,换来路克的一记白眼。 「我可以去找池咏由,你就乖乖待在那里吧。你以为十六个小时的飞机是两小时的车程吗?说回来就回来啊?」 「你可以吗?」贾思柏习惯性地挑眉,「你的沟通能力进步很多吗?」 「如果我不行,还有小珣在,不是吗?」路克理直气壮地说,对贾思柏的揶揄完全免疫。 被提到名字的人醒来之后,发现全部的人都聚在娱乐室里头,边揉着眼睛边走过来。最近为了厄本的事,她和路克也没少操过一分心。她光是为了桥通告,每天不知道要打多少电话。路克除了自己既定的行程,还要分摊厄本的部份,工作量加重了许多。 当她推开娱乐室的门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让她打了个激灵,提振了不少精神。「你们看什么?」 「小……珣……」尤恩结结巴巴地说。 她话还没说完,脑门上便被拍了一巴掌,「叫姐姐。」 顶着骆佳珣不善的眼神,尤恩咬着牙一口气说了,「你的扣子没扣好。」 听完之后,骆佳珣花容失色地低头一看,胸前的三颗扣子全被解开了,胸口的肌肤正若隐若现地在做着日光浴。她急忙抓拢着衣服,还能腾出一隻手,挥了始作俑者一掌,「路克,你这个死人。」 在一片沉重的气氛之下,贾思柏没想到还能越洋看到一场小俩口打情骂俏的戏码,冲淡了不少凝重,也为自己的囚禁生涯增添了些欢乐。 「咦?大家怎么都在这里?」刚结束工作回来的托比,听到娱乐室一阵闹腾,顾不得东西还没放下,便来到这里。 「我们正在讨论厄本的事。」伊格尔走上前去,接过托比肩上沉重的背包。 「我昨天晚上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托比神祕地说。 「什么事?」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之前我们不是一直担心厄本不吃不喝的,身体会受不了吗?可是,她看起来又似乎一切都很好。」托比接过伊格尔递来的果汁,喝了一口之后继续说,「我昨天晚上半夜听到楼下有声音,打开门看,看到厄本坐在楼下的游泳池边吃东西。我还好奇地下楼去和她说话,可是,她却始终都不理我。吃完之后,还把垃圾都收拾好,又走回楼上。」 「这是梦游吗?」骆佳珣喃喃地说。心里盘算着,该不该把这件事报告给老闆知道呢? 「不太像。梦游不都是面无表情的吗?但是,她还转头对我笑了一下。」托比想起厄本当时的表情,心里头觉得毛毛的。 「我看,这件事解铃还需系铃人,去把池咏由找来和厄本当面谈谈吧。」贾思柏越听越急,已经开始在电脑前踱起步来了。 托比再度举起手说话,「我今天见到池咏由了。」 「真的?」所有人再度把目光投向同一个人。 「在摄影棚外头遇见的。」托比点点头说,「本来想告诉她厄本的事,但是,她好像并不想谈论这个,看到我只是匆匆地点头打个招呼就走了。所以,我想让她们两个人冷静一下也好,就没说什么。」 「只有你这个冷暴力份子才会这么想吧?」伊格尔露出深受其害的表情。 托比咬着下唇,瞪了伊格尔一眼,让后者立刻噤声。 「那天她会找尤恩去拉厄本起来,有可能就是想放弃了。」贾思柏重新坐回椅子,忿忿不平地说,「这傢伙……亏我还把厄本托付给她,她竟然敢轻言放弃。」 「情侣吵架总是难免的吧。」路克隔着萤幕好声安抚着贾思柏。唯恐贾思柏一个衝动偷跑回来,现在全国的狗仔都在猜她的行踪,要是被逮到的话,处罚说不定要被加倍,贾思柏搞不好就永远不能回国了。 「不行。一定要製造两个人都不得不面对面的机会。」贾思柏咬牙切齿地说。 骆佳珣换好衣服走回来,手上拿着一份文件,气定神间地说,「这个就交给姐姐我吧。之前的眼影广告回响很大,广告主决定再加拍一个系列,指名要原班人马进行。」 娱乐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为了把厄本打理得能带出门,骆佳珣费了好大的功夫。一开始,厄本那像人偶般的死人样,差点让骆佳珣失手打死她。但看到厄本那无辜的眼神,骆佳珣怎么也打不下去,只能好言相劝,差点要搬来力场扭曲高手姜成瑄来帮忙。 最后,还是尤恩过来,在厄本的耳边说了几句,才让厄本的眼中重新燃起生机。 「尤恩对你说了什么?」骆佳珣坐在车上忍不住问。 「她只说,我们是专业的偶像,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妨碍了工作。」厄本云淡风轻地说,配上她那苍白的脸,有种莫名的超凡脱俗的气质。 看到如此理智的厄本,骆佳珣不禁腹诽道,你之前怎么就不会想想自己也是个专业的人类,该吃就得吃,该喝就得喝啊? 厄本的闷葫芦样,让骆佳珣的话题无以为继,只好无聊地拿起手机拨给尤恩,电话那头的音乐音量大得连隔着手机都快把她的耳膜震破了,等那头的音乐声降低之后,她才开口说,「你造反啦?」 「不是啦。我只是想实验这个扩大器的极限。」尤恩解释道。 「在这之前,请先考虑一下别人耳膜的极限。」骆佳珣没好气地说,想起自己要问的事情,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那样说,对厄本会有作用?」 「是贾思柏教我的啊。她说厄本这个人太有责任感了,所以,只有这样才能唤回她的理性。」尤恩轻快地说。 「我想也是。你这个小屁孩,哪能想到这种好办法?」没等尤恩抗议,骆佳珣嗤之以鼻之后,便掛断了电话。 她担心地看着厄本,虽然现在看起来,厄本不过是清冷些,但到了现场,她真的可以拿出专业的能力吗? 当厄本终于站上拍摄场景,露出自信的表情,骆佳珣才算放下一颗忐忑的心。按照计划,她应该要找个理由,将厄本扔给池咏由代为照顾,自己开溜。可是,看到两个人相敬如「冰」的态度,简直比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还疏离,让她迟迟不敢开口,深怕要是池咏由狠下心不理厄本,以厄本现在的状态,她可赔不起老闆的心头肉。 在她踌躇不前的时候,手机响起,公司里的行政助理打来,说是她手下艺人又闯了祸,让她回去处理。这下子,她不想走都不行。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池咏由身旁,清了下喉咙,「呃……那个……池大摄影师。」 正专心地看着电脑的池咏由眉尾陡然跳了下,目不斜视地说,「我不想谈那件事。」 「什么事?」骆佳珣装傻地说,「我没想跟你谈什么事啊。」 「那你找我是为什么呢?」池咏由闔上笔记型电脑,拆下发带,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重新系上。 「我公司有点事必须要现在离开,一时也抽不出人过来照顾厄本,所以要麻烦你稍微关照下厄本。」骆佳珣小心翼翼地说,「这个不过份吧?」 池咏由瞇了下眼睛。她很想说,她只是个摄影师,没听过拍照还要兼当保姆的。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站在崖边等待拍照的厄本,原本就单薄的身体,在装上那两片大翅膀之后,显得更纤细了,彷彿风一吹,她就会拍着翅膀飞起来。 「麻烦你儘快派人过来,否则,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拍完之后,你要她怎么回去?」池咏由低头换镜头,刻意避开骆佳珣那想杀人的眼神。 前几天还腻在一起的人,现在却说着这么无情的话,是她听到都想打人了,更何况是把厄本当成宝一样的骆佳珣。她该庆幸尤恩和伊格尔都不在这里吗?如果她们在的话,她一定会被她们五花大绑之后当场丢下海边的断崖。 只是,如果不这么逞强地说,她怕自己会再次心软,最后又落得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窘境。 「知道了啦。」骆佳珣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临走前还假装不经意地踩了池咏由一脚,那可是尖锐得能敲破头的高跟鞋鞋跟啊。疼得她呲牙裂嘴的。 刚开始,池咏由还能因为骆佳珣的存在而放心,佯装出冷漠的样子。骆佳珣一离开,她的面具就再也掛不住,总是忍不住跟随着厄本的背影移动目光。幸好自己还能握着相机,这才有了站在她面前的正当理由。 「上次不是还连成一气的教训我吗?怎么今天这么生疏?」今天的廖书璇穿着比上次更薄的衣服,似乎是有意要显露她的好身材。她摇曳生姿地走到池咏由身旁,语带调侃地说。 「今天怎么这么早来?我以为我可以慢慢拍完厄本的部份,再喝杯咖啡回来等你的。」池咏由顾左右而言它。 「我才不想被你说我不专业,当然要努力表现囉。」廖书璇对池咏由眨眨眼说。 被廖书璇看得背脊发毛的池咏由抖了抖肩膀,朗声喊着,「工作了。工作了。幸好出大太阳,还有点温暖,坐在这里突然发冷起来。」 听到池咏由的声音,厄本忽然被拉回现实。刚才她还看着宽阔海面,想着要怎么把小池找回来。她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厄本,我们开始吧。可以吗?」池咏由走到厄本面前,轻声说道。 厄本抬起头看着池咏由,似乎有点陌生感,却又一如往常的无辜,「可以了。」 「我们大致上和之前差不多就可以。」池咏由按照以往工作的习惯,对模特儿指示拍照时想要的感觉,同时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不让别人看出她对厄本有差别待遇。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当然,如果你想自由发挥也无所谓。」 「嗯。」厄本不置可否地答道。 儘管她虚张声势地坚持到现在,只有她心知肚明,现在的她并不在状况内。可是,正如尤恩说的,无论如何,工作就是工作,不管她的心情再怎么低落,她都该完成身为艺人的任务。 看着眼前的镜头,厄本不停地强打起精神,努力地回想那天拍照时的感觉,试图重现那样的风格。但在看到池咏由的脸时,她又忍不住想起池咏由那晚在泳池旁骂自己的话。 你疯了吗?池咏由是这么说的。 厄本心想着,我疯了吗?应该是吧。人格分裂是一种精神病。就一般人的认知来说,是疯了没错。小时候,父母看着她的眼神,在在都让她这么认为。 站在相机后头的池咏由,每每想按下快门时,便发现厄本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能量又洩掉了。她只好跟着松开放在快门上的手指。几次之后,她颓然放下相机,走到厄本面前。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工作吧?还是说,你的自由发挥是这么发挥的呢?」池咏由因为相信厄本的能力,才想给她空间,希望能拍出不一样的相片,没想到厄本竟然是这样回报她的期望。 第一次看到池咏由对厄本发脾气,现场的工作人员无不讶异地投以注视的目光。池咏由对厄本特别优待,在工作室里早就不是祕密,所以每次听到厄本会参与工作,大家都觉得轻松不少。 「如果你不在状况内,正好廖书璇已经来了,就让她先上场,你去旁边休息吧。」池咏由生气地说。 原本坐在一旁纳凉的纪圣文听到池咏由发飆的声音,好奇地走过来。才刚走近,就被池咏由往怀里塞了相机,同时听到池咏由说,「抱好我老婆。」 池咏由本以为站在旁边的人的是助理,不想自己太生气摔了相机,才会把相机丢给助理捧着。转身时却见一个高大的影子擦身而过,朝厄本走去。她抓着纪圣文的马尾说,「你要去哪里?」 「你不是叫我抱好你的老婆?」纪圣文把相机交还给池咏由,摩挲着双手,露出狡黠的笑容说。 池咏由气结地架了纪圣文一个拐子,「现在是全世界都联合起来玩弄我就对了?」 「我可没玩弄你喔。我是很认真的。」廖书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衣服,走到池咏由旁边。 受不了廖书璇一再地对她拋媚眼,池咏由忍不住说,「我对你没兴趣,你不要白费力气勾引我了。」 廖书璇翻了翻白眼,「你又不是男人,我勾引你做什么?」 一旁的纪圣文对池咏由被打抢,感到很好笑,一时没忍住噗嗤一笑。池咏由又再补上一记拐子。 「不过……」廖书璇挑起池咏由的下巴说,「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屈就喔。」 「谢谢你喔。不过不用了。」池咏由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料这样的表情落在厄本的眼里,造成了一丝的涟漪。今天的池咏由不但没对自己笑过,刚才还那么大声说话,现在居然对廖书璇陪笑? 「欸。我也可以自由发挥吧?」廖书璇站到厄本的旁边,转身对池咏由说。 「不可以。」池咏由断然拒绝。 「怎么这样?刚才你明明对厄本说可以自由发挥的。」廖书璇娇嗔地说,回头看到厄本,表情马上变了,「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摄影师都说换我上场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吃醋的厄本,直着腰板站在原地不肯退让。「根据时间安排,现在还不是你上场的时候吧?刚才不过是我和摄影师的沟通出了点问题,接下来我们会解决的。」 「喂。俞书玓,我都不知道人长大,脸皮也能跟着变厚。你小时候明明就很害羞,现在讲话竟然这么大声。」廖书璇扬起下巴,咄咄逼人。 「廖书璇,现在是工作的场合,不是你叙旧的地方。我们就事论事来说,现在是属于我的时间,请你不要随便侵入我的舞台。大家都是当艺人的,你应该知道,舞台就是我们的战场。你现在这样等同于侵略的行为,而我有权利捍卫我的地盘。」厄本毫不畏惧地据理力争着。 「但是,刚才明明是摄影师这么说了。」廖书璇坚持着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点。 「摄影师叫你过来了吗?我们对这一点都还没达成共识,你不过是在旁边听到一句话,就一厢情愿地跑过来。归根究底,只能说是你自己急于表现罢了。」厄本发挥在法律系所接受的训练,在一连串的事实当中找寻漏洞。 站在一旁的纪圣文见两人的争执陷入胶着,不得不开口说,「二位说的都有道理,这应该是场美丽的误会。我想,我们还是按照原来进度的安排,先拍完厄本的部份吧。」 「够了。」池咏由一气之下将相机往下一丢,相机应声碎裂,镜头脱离机体,滚到一旁的石堆里。「现在还有没有我这个摄影师存在的馀地了?所有人都拿我出来当话柄,怎么就没人想来问问我怎么说?」 纪圣文见池咏由这回是真的火山爆发了,连忙缓颊道,「学妹,你先别生气。」 又怕两个女孩被池咏由吓着,转身对她们说,「我和她到旁边谈谈,你们先各自去休息吧。」 廖书璇摸着鼻子想闪人,厄本却还倔强地站在原地,就像坚守阵地的士兵一样。 「不用了。」池咏由听到纪圣文喊她学妹,就知道他想套关係。她推开纪圣文要勾搭她肩膀的手,侧身躲开,「我突然想起来,在这案子里头,我不过是个摄影助理,现在让你这个正牌的摄影师上场吧。我去喝咖啡了。」 目送池咏由的背影离去,过了许久,纪圣文才像回魂一般地喊着,「喂。摄影师还没休息,你这个助理喝什么咖啡?」 驾车离开拍摄现场,池咏由到附近的咖啡店买了咖啡,喝下第一口咖啡时,她才如大梦初醒般想起。因为她的一时衝动,五十万就这么飞了,那台相机和那颗镜头。更重要的是,骆佳珣把人交给她看管的,她竟然就这样把人扔在那里,万一又被廖书璇欺负了怎么办? 她低声骂了句该死,便跳上车,飞快地往拍摄现场驶去。 在快到现场的时候,眼角馀光看到路旁一抹身影,她用力地踩下剎车,幸好后面没有其它的车子,否则绝对会造成追撞。她降下副驾驶座的窗户玻璃,瞇起眼睛避开刺眼的阳光,想看清楚厄本在做什么。 厄本站在断崖的末端,闭上眼睛,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即使手臂上裸露的肌肤被阳光晒得有些刺痛,她也毫不在意。 在拍完照之后,廖书璇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竟然故意伸出脚想绊她,不过被她躲过了,还反踩了她一脚。这动作也让她突然灵光一闪。小池出现的时机,除了游泳池之外,还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她都是意外落水。 那天在别墅,她是刻意的,所以并不符合这项因素。她假设这项因素为主要因素,游泳池只是次要因素。如此一来,就算是在海边,也能营造出让小池回来的情境。 更何况,在别墅里,她已经找不到机会再去尝试,队友们每天都有人盯着她,她没办法再去进行这项疯狂的计画。 她站在岸边往下看,下面没有岩石,水看起来也够深,应该是这附近的最佳地点了吧?其实,就算跳下去出什么意外,她也无所谓了。尤其是在她想起池咏由转身离去的那一剎那的情景时。 难得有独自一人的时间,她不想再浪费一次机会。她拿出口袋里的手帕,矇住眼睛,深吸一口气,往后跨出五步,转身。 接下来,如果用跑的,因为步伐的改变,她将无法预期会在什么时候掉下去。这次应该会成功吧?厄本在心里祈祷着。 (40) 见厄本矇上眼睛,池咏由知道厄本又要做傻事了。 她又气又好笑地想着。那天在游泳池折腾得还不够吗?怎么会爱上这个麻烦鬼呢? 转念再想。即使再生气,看到她的脸便发不出脾气。刚才砸了五十万生的那场气,大概是极限了吧? 想到五十万,池咏由再度感到心脏阵阵的抽痛。再看看站在崖边的厄本翻飞的衣襬,更心疼。 她下了车,快步走向厄本。当厄本转身再次面对大海时,池咏由伸出手欲抓住她的手臂,一阵海风拂来,捲起厄本的发丝,狠狠地扫了她的眼睛一把,火辣辣地刺痛着。 无怪乎长发也能名列暗器排行榜,池咏由不知哪来的间情逸致,还能如此自嘲着。 她紧闭着眼睛,伸出手,却落了个空。她紧张地瞇着眼睛,模糊地看到厄本的位置,正快速地向断崖边缘靠近,吓得她差点心脏罢工。 她踉蹌几步往前,拉住厄本的身体,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傻瓜,又想做什么傻事了?你到底要人担心到什么时候?」 被拉得往后倒跌坐在地上的厄本拉下手帕,转头看到池咏由正揉着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 原来有人为自己哭泣的感觉是这样,比自己哭泣的时候更难以呼吸。厄本愕然地看着池咏由的眼泪,同时想着还在等着她找回来的小池。爱情与自我并存是件很难的事吗? 厄本无法开口责怪池咏由一再的阻挠,毕竟,池咏由是真心爱她的,而她竟对池咏由隐瞒了这么大的祕密。 究竟该不该说出来呢?厄本挣扎犹豫着。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从这里跳下去,就算没当场死掉,也会淹死的。你知道这下面有很多暗流吗?就算你泳技高超,没被暗流捲走,这附近一百公尺内也没有可以上崖的地方。你真是疯了。」池咏由的双眼泛红,眼泪仍汩汩不止地流出来。 「我是疯了。」厄本冷静地说。 「你……」本来还想继续骂的池咏由听到厄本竟然附和,反而错愕了,「呃……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厄本站起身,拍掉手掌上的沙子,抱着池咏由说,「你说的是事实,只是一直以来我都不想承认。」 平静的语气,反让池咏由更加心慌,她推开厄本,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却被抱得更紧。 「我刚才并不是想自杀,只是想找小池回来。」 「啊?小池真的是水鬼?」池咏由想起上次在别墅里说的话,在游泳池里找不到,而海边能找到的,就只有水鬼了。 厄本轻笑几声,捧起池咏由的脸,在柔软的双唇上浅啄一口。没想到,在面对之后,竟变得淡定。厄本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小池是谁吗?」厄本将池咏由抱在怀里,她不想看到池咏由的表情,不想因为看到不想看的表情,而放弃了自白的机会。 「其实,你见过小池。」 「怎么可能。」 「你记得有一次在别墅里,我睡一觉醒来,突然对你很兇地说话?还有,上次买了一堆东西到你家去吃,完全不顾饮食控制计画?」 池咏由回想那两次,当时是觉得奇怪没错,但那都是厄本啊。 「小池是我的一部份。」厄本波澜不惊地说,「如果你要说那是一种病,我也不反对。以通俗点的话说,那叫人格分裂,学名是解离症。」 「怎么可能?既然是人格分裂,你怎么可能知道?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去看医生?」池咏由听得一头雾水。即使她不是唸心理的,她也知道人格分裂是指一个人有多个人格,且各个人格彼此独立,发病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人格分裂有很多种状况。我想,我的状况是特殊了点。我知道小池的存在,而绝大部份外显的都是我的人格,小池只是做为一个幻想朋友的存在。她会在别人看不见的状态下和我交谈,也只有我才看得到她。」 「但是,你不是小时候就认识她了吗?」 「你还记得我说小时候父母曾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是为了小池?」 「是的。我妈发现我总是在自言自语,一个人在房间里玩得很高兴,我老是说在和小池一起玩,但她却没见到另一个人。」厄本回忆往事,不禁苦笑。 「后来小池消失……?」 「她为了让我过正常的生活才消失的。可是,她不在之后,我变得更加空虚,甚至比她出现之前更严重。所以,她又回来了。」 「那这次……」 「这次,因为她生气了。她生气我有了你而忽略了她。」 「她吃醋?」池咏由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吃醋的人只有她,没想到她的情敌和她的恋人竟是同一个人。不过,自己吃自己的醋,这是哪招啊? 厄本无奈地点点头,「也许吧。其实,我并不清楚,所以,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问清楚。」 「这太荒谬了。」池咏由终于挣脱厄本的怀抱,看到厄本的脸上满是泪痕。 池咏由解开掛在厄本颈间的手帕,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厄本这才发现,原来刚才是边说边流着泪,而自己却浑然未觉。 或许,这眼泪是小池在哭吧。厄本这么想着。 「你真的想找她回来?」池咏由认真地说。 「你能帮我?」厄本喜出望外。原以为在她坦白一切之后,池咏由便不再理她,不料她还想帮助自己。 「我知道有个人能帮你。」池咏由拉起厄本的手,放在唇边轻触手背。 厄本取过池咏由手上的手帕,为她擦掉眼角的泪,「你哭的样子真美。」 「那不是……」池咏由本想解释那并不是哭泣的眼泪,只是被打到很痛而分泌出来的泪液,却觉得这样的解释一点都不唯美,真是杀风景,于是选择不说了。 她笑了笑。牵着厄本上车,驱车前往市中心,去找那个让她既头疼却又习惯地不能没有她的女人。 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让人感到神清气爽。但如果不是外头的招牌,厄本会更心无罣碍。 「那个……通常这种事不是都该去找心理医生吗?为什么是跑来找占卜师呢?」厄本忍不住扯了扯池咏由的衣袖说。 「这个占卜师是有心理医生执照的,只是因为不明原因才没执业。」池咏由语带无奈地说。 她和纪采文在学校时就认识了,她大一的时候,纪采文是大三,但两人并不同校。刚开始的相处,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她永远是处于下风的那个人。纪采文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不管是什么人,她只要看一眼,就能清楚知道那人的性格,只要一点小动作,都能让她洞悉那人正在想什么。而她最擅长的,便是利用一些肢体暗示,让人心甘情愿地照着她的指示去做。 照理说,这样的聪明人如果开业,一定可以门庭若市。但就在她即将到大医院报到的前夕,突然说不干这一行了。在失踪一年之后,再回来时,竟成了塔罗牌占卜师。她没有刻意地宣扬知名度,但池咏由知道,她的客人大多都是政商界的名流,而且有预约还不一定见得到她,因为她经常随着心情好坏而决定要不要营业。 一个妖艳的女人从里头走出来,看起来不像刚工作完,反而像刚睡醒。 纪采文看到厄本时,劈头第一句话便是,「你们终于来了。我还在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要带她来找我。」 「你知道我们会来?你早就知道厄本的事?」池咏由觉得纪采文连这种事都知道,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上次在你家,我不小心发现的。」纪采文对着厄本意有所指地笑着。 「我和小池说话的时候,被她听到了。」厄本补充解释道。 池咏由重新靠回椅背,不屑地说,「还以为你真的可以未卜先知呢。」 「你这什么态度?」纪采文拿起最新一期的时尚杂志往池咏由头上招呼着。 池咏由拨拨被拍乱的头发,「你能帮帮厄本吗?」 「帮什么?」纪采文翻开杂志,漫不经心地说。 「帮厄本把小池找回来。」 「小池?就是那个分裂的人格?」 「她是我的朋友。」厄本严正地声明着。 「噢。不好意思啊。站在旁观的立场,我无法对一个人格投入任何情感,所以,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的朋友。」纪采文对厄本嫵媚地笑了下。 一个抱枕从池咏由的背后飞到纪采文的面前,她拿起杂志挡下抱枕,「你做什么?没礼貌的傢伙。这是拜託人的态度吗?」 「不要随便对别人的女朋友拋媚眼。」池咏由没好气地说。 「难道我对你拋媚眼就比较好吗?」纪采文不服气地说。 池咏由瞄到厄本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倾身向前对纪采文低声道,「管好你的眼睛就对了。」 「切。还怕人家吃醋?明明自己就是个醋缸子。」纪采文轻蔑地说。 厄本轻咳一声,池咏由连忙恢復姿势,坐得端正庄重。 「小池不见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厄本说。 「为什么要找回来?别人都巴不得把分裂的人格弄走,你竟然想找回来?你不觉得现在的你才是完整的你吗?」纪采文不解地说。 「不。少了小池,我一点都不完整。」厄本坚持着。 「没见过像你这么固执的。」纪采文从后面的办公桌抽出一张纸递给池咏由,「这是收费表。看在大家交情这么好的份上,就按最下面那条计费吧。」 纪采文站起身,对厄本勾勾手指说,「你跟我进来。」 池咏由看着收费表,最底下的那条,按件计酬一百万。上面的还有以时计费,以分计费,以秒计费。最夸张的还有每秒三十元,换成一小时就要十万八千元。她很好奇有谁会选择这种方案。 她将收费表丢到一旁。就算她可以月入百万,也不能要她一天就花掉一百五十万吧?更何况,她现在还不到那个实力啊。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池咏由不禁担心起来,厄本在里头会不会受到纪采文的欺负呢?那女人很容易让人相信她的专业,却无法令人信服她的操守啊。 脚下踩的是柔软的地毯,四面墙壁都包覆着厚实的软垫,纯白的房间,看起来就像是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这让厄本感到有些不自在。 「别在意那些。等一下你就看不到了。」纪采文似笑非笑地说。 待厄本躺到房间中央的躺椅上面之后,纪采文按下遥控器,四周变成一片漆黑。「这样好点了吗?」 听着纪采文的声音,厄本意外地感到放松,「嗯。好多了。」 「你应该看过寻人啟事吧?既然我们要找人,那么你是不是该对我说说小池长什么样子,个性如何,有什么习惯之类的?还有,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呢?」 在黑暗之中,纪采文变身成一位令人信赖的姐姐,与看到的外表大相逕庭。 想到这里,厄本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她娓娓地道出和小池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后来的相处。不管是活泼的小池、狡黠的小池还是温柔的小池。这一切歷歷在目,犹如昨天的事一般。 「听你这么说,小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朋友,不管你在想什么,她都能马上理解。」纪采文等厄本说到一个段落之后,为她做了个总结。 「是啊。」厄本完全沉浸在愉快的心情里头,她好喜欢有小池陪伴的日子。即使她留了个没有人能理解的梗,小池都能准确无误地吐槽。那种天衣无缝的契合感,是任何人都无法带给她的。 纪采文拍拍厄本的手,「是不是有点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呢?」 「嗯。」厄本顺从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听到厄本平缓的呼吸,纪采文才站起身走出房外。 坐在外头的池咏由已经等到睡着了。这阵子的精神折磨,早让她体力透支。可惜,出了那间房,纪采文又恢復原来的性格,她老大不客气地踢了池咏由一脚。 「你好粗鲁。」池咏由揉着眼睛抱怨道。 「睡得这么熟。你几天没睡了?有事问你啦。」纪采文坐到池咏由对面的沙发上。 「有点累而已。厄本呢?」池咏由没见到厄本,有些担心。 「被我吃了啦。」纪采文故意舔了下嘴唇,邪恶地笑着。 池咏由瞪了她一眼。 纪采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在她放松精神之后,便让她在里面休息了。」 「你要问我什么事?」池咏由坐直了身体,换上严肃的表情。 「你到过厄本的房间吗?」纪采文问。 「问这个做什么?」池咏由反问。 「房间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同时也是检视自我的一个空间。和兄弟姐妹同房的小孩,容易变得自我性格不明显。有些感情好的夫妻通常都有各自的房间,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他们都保有了个别的自我。所以,我想从厄本的房间去看看她的内在。」纪采文难得这么仔细地解释。 「那你想怎么做?」 「如果能实际去她的房间看,是最好的了。但实行起来应该有困难。我记得她们整个团体都住宿舍的对吧?我一个外人突然进去,显得很奇怪。而且,厄本应该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小池的真实存在形式。」当时纪采文听到厄本和小池的对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池咏由,正是因为明白厄本的这个心结。 回想起厄本之前的反应,池咏由点头赞同纪采文的话。「我之前在她的房间拍了一些照片,或许有点用处。」 纪采文点点头。「还有,你见过厄本人格转换吗?」 「你是问我有没有见过小池?」见纪采文点头,池咏由继续说,「见过。」 「在小池出现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事?」 池咏由仰着头,望着天花板说,「厄本只要心情不好,就会睡觉。两次见到小池,都是在厄本睡醒之后。」 「换句话说,睡觉是她和小池切换的开关。」纪采文说。 「对了。催眠不就是你的专长吗?你可以用催眠,把小池叫出来啊。」池咏由兴奋地说着,却发现纪采文的表情有些僵住。 「你以为叫小狗啊?」纪采文白了池咏由一眼,「还有,我不想用那些老把戏了。不要再跟我提催眠的事。」 被纪采文抢白一顿,池咏由訕訕地笑了笑,「我回去找照片,厄本就交给你了。」 临走之前,池咏由回头看到纪采文似乎陷入沉思之中,这让她突然生出一股想把那一年的事情弄清楚的念头。 回到住处,池咏由找出所有在厄本房间拍的照片,有各种角度,几乎涵盖了所有的部份,看着上头的厄本和队友们笑得那么开心,很难与心理疾病患者联想到一块。 乍听到厄本的自白,池咏由不能说不震惊,只是她很快地就反应过来,不管厄本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爱她。大概也是因为和纪采文一起混久了,对心理疾病的接受度很强。所以,即使厄本有数十种人格,她也会去包容……只要这些人格别都像小池一样,成为她的情敌就好。 除了厄本的事之外,纪采文的反应也让池咏由有些在意。她拿起手机拨给纪圣文。当初她会认识纪采文,纪圣文是最重要的媒介,她相信纪圣文绝对旁观了不少事。 「你跑去哪了?喝个咖啡跑到天涯海角去吗?厄本不见了,你快来帮忙找人。现在她们的经纪人正在向我要人。」一接通电话,纪圣文就像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 池咏由将手机拿得老远,直到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为止,「厄本在纪采文那里。」 「什么?」纪圣文的声音像狮吼一般,「她怎么会在那里?」 「我带她去的。」池咏由的话才刚说完,就听到纪圣文和旁边的人说话,听起来应该是对骆佳珣说。 接着手机那头便换了人,「厄本现在怎么样?」 骆佳珣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池咏由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怎样说才能保住厄本的隐私,又能不让骆佳珣担心。 「她很好。我们已经和好了。」池咏由因为心虚只能如此不着边际地说,却不知道这两句话,在一直以为厄本这阵子的反常是因为失恋的人耳中,是最好的安定剂。 「是吗?那就好。只是,为什么要带她去找纪大摄影师的姐姐呢?」 「纪采文是塔罗牌占卜师,因为厄本对我还有点没安全感,我带她去玩玩占卜,让她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因为骆佳珣的反应大好,让池咏由松了口气,编起故事也更驾轻就熟,一说就是一整套。 「好吧。」算命占卜之类的,是女生最爱的事物之一,骆佳珣完全可以理解那种心态,所以也不再追问,「她这几天都没有工作,你就好好的陪她吧。」 电话交回到纪圣文的手上,「你听到了?好好陪陪人家吧。」 听着纪圣文曖昧的语气,让池咏由很想衝到他面前海扁他一顿。「记得我手上还有五个案子吧?就交给你囉。我这几天要好好陪陪厄本。」 池咏由还特别强调「好好陪陪」这四个字。 「知道了啦。谁让厄本是隻当红炸子鸡呢?你现在就像巴结上富家千金的穷小子一样,可以过上好日子了。」纪圣文的语气依然很欠扁。 「不跟你耍嘴皮子了。有事问你。」池咏由话锋一转,打断纪圣文继续八婆下去的兴致,「纪采文为什么不当心理医生?」 「你自己去问她。」纪圣文四两拨千斤地说。 「如果她会告诉我,我还用得着问你?」池咏由没好气地说。 「要是被她知道我跟你说这个,她会杀了我。」纪圣文求饶着。 不肯放过纪圣文,池咏由进一步威胁着,「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过去杀了你。」 「你不要逼我。」 听起来,亮刀子都没用,池咏由只好迂回前进。「那好,我们各退一步。你总能告诉我,她为什么不再使用催眠?」 纪圣文沉默许久,终于松口,「因为有一次催眠的时候出了意外,让她对自己失去信心。」 「什么意外?」 「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纪圣文强调地说。 「和我有关吗?」 电话那头的讯号戛然停止。纪圣文这举动无异于不打自招。 池咏由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册子,那是她得奖比赛的摄影集。第一次拍人像照就得奖,她不知道是自己的技术好,还是模特儿的功劳。照片里的纪采文有种神祕的气质,和现实中的嚣张跋扈完全不一样。 她想不起来,纪采文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勾引她的习惯。每回她都想对纪采文说,如果她只认识照片上的纪采文,或许她会爱上她也不一定。就另一方面而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管纪采文如何勾引她,她就是没反应。 看来还是直接去问本人比较快。池咏由将摄影集一併放进背包里,准备回纪采文的办公室。她可不想让厄本和纪采文单独相处太久,万一厄本被那个蛇蝎美人吃得尸骨无存就惨了。 (41) 回到纪采文的办公室时,池咏由发现里头空无一人,她推开房门,看到厄本还躺在椅子上,睡得正香。看起来,厄本这阵子大概是累坏了,才会睡得这么沉。她笑了笑,手指轻拂过厄本的脸颊,便转身走出房外。 她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那是纪采文平时待的办公室,同时也是她的书房。她才刚走进去,左手边的柜子被由内而外的打开。不管她来过几次,看到这情景仍然觉得不适应。 「干嘛那种表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我的暗门。」纪采文身穿轻薄的睡衣,似乎刚洗完澡。 楼上是纪采文的私人生活空间,她将楼梯隐藏在柜子里头,只有熟识的人,才知道她就住在楼上的。 池咏由有些侷促地说,「怎么穿成这样?」 「本来想去勾引厄本的,谁知道你这么早就回来。」纪采文轻佻地说。 「我就知道,不能让厄本独自待在这里太久。」池咏由忿忿不平地说。 走到池咏由面前,纪采文挑起她的下巴,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为零,池咏由几乎能感觉到纪采文肌肤还在往外冒着水气。 纪采文以魅惑的语气说,「怎么?你吃醋了?是吃我的醋,还是厄本的呢?」 「我不懂。为什么你明明就不喜欢女人,却一直在引诱我?」池咏由的侷促不安并非因为自己看到纪采文身上的薄纱,而是担心厄本醒来看到这种儿童不宜的穿着。 「我想知道,在喜欢女人的你面前,我的魅力是不是和对那些男人一样。」纪采文淡淡地笑着,却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 看着纪采文的笑容,池咏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为什么不当心理医生?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池咏由直视着纪采文的双眼。她记得纪采文曾经说过,眼睛是藏不住东西的。 「你真的想知道?」纪采文的直率出乎池咏由的意料之外。 池咏由不置可否地看着纪采文的脸。 「你还记得帮我拍照那天的事吗?」纪采文的脸靠在池咏由的肩上说。 池咏由木然地摇摇头。 「不记得是正常的。」纪采文带着自嘲的语气说,「因为那天我对你催眠,结果发生了点小意外,把你的记忆消除了。」 「这就是你不再使用催眠的原因?」没有对自己的记忆被消除而惊讶,池咏由反而因为感觉到纪采文的脆弱,双手不由自主地环着纪采文的腰。 「嗯。」纪采文展现出前所未见的柔弱。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池咏由问。 「你应该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吧?」 池咏由点点头。纪采文身上的香味扑鼻而来,池咏由想起这和她第一次见到纪采文时,所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是摄影社的外拍活动。她一到集合地点,就看到纪圣文正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漂亮女人恳求着。可是,那女人却是理都不理,两人像极了吵架的情侣。但当池咏由靠近听到两人的对话时,才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听到纪圣文喊那女人为姐姐,而他恳求的事情,是要他的姐姐做他的模特儿,让他拍照去参加比赛。可是,女人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那女人便是纪采文。 忽然,纪采文转头看到池咏由,便指着她说,「要我当模特儿可以,但我只给她拍。」 虽然,纪采文做了这样的宣告,但她并没有那天就当池咏由的模特儿。因为池咏由那时对人像完全没有兴趣,她只专注于捕捉大自然的奇妙,对于纪采文那美丽的外表不屑一顾。每当纪采文站在她的镜头前面,她便将镜头转向另一边,完全不见容纪采文那曼妙的身影。 或许,是池咏由这种忽视的态度,勾起了纪采文的兴趣。之后,纪采文时常跑到s大找池咏由,两人的交情才在这时候建立起来。 「那时候,一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纪采文的声音犹如从另一个时空传来似地,将池咏由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什么?」突出其来的告白,让池咏由大吃一惊。 「因为喜欢你,才会想当你的模特儿。也因为你从不拍人像,我才能当你镜头前那唯一的模特儿。」纪采文侧着头,轻吻池咏由的耳垂,「一直以来,你不肯拍人像,是因为你对人没有感觉,才会去追求那种可以任人詮释不需任何感情的自然景象。在你帮我拍照的那一天,我向你告白,你也接受了。你对我有了感觉,所以,那张照片才会拍得那么好。」 池咏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她真的爱过纪采文,为什么现在会对她完全没有感觉? 「那天拍完照之后,我想让你变得更加热情,不要对人再那么的疏离,所以,我对你做了催眠。在催眠的过程中,纪圣文闯了进来,打断我的催眠,同时你也昏了过去,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醒来之后,你对我不再有任何感觉,对那天的事毫无记忆,对人也变得没有隔阂。看起来催眠是成功了,只是留下了副作用,从此我就只能站在朋友的立场守护着你。」纪采文捧着池咏由的脸,亲吻着她的双唇,「我一直爱着你,但你却不知道。」 背后传来的骚动,让池咏由清醒过来,并推开纪采文。她追着声响过去,挡在她面前的是紧闭的门。 「被厄本看见了。怎么办?」池咏由站在书房门口,气急败坏地说。 纪采文耸耸肩说,「没事的啦。我这里最没有危险性的就是那间房了,她把自己关在那里面,不会出什么事的。」 池咏由回想那间房间的摆设。有柔软的地毯,跌倒摔不死人;有厚实的墙壁护垫,撞墙也撞不死人;没有窗户,就算想跳楼也没地方跳。 「不行。万一她拿躺椅砸自己怎么办?」池咏由想了想仍觉得不放心,「你有钥匙吧?快拿出来。我要进去对厄本解释。」 「那张躺椅是锁在地板上的,放心。」纪采文不以为意地说,「你别进去打扰她。」 池咏由心想,让厄本冷静一下也好,便放下拍着门的手。同时,她也发现这一切似乎都在纪采文的计算之中。「你刚才知道她就站在门口,对吗?」 「我从她打开门那一刻就知道了。真亏她能沉得住气。」纪采文走回书房,从书柜上抽出一本书,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为什么这么做?」池咏由站在书桌前看着纪采文。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别心急。」纪采文气定神间地回答。「照片呢?拿来让我看看吧。」 池咏由将记忆卡递给纪采文,「你怎么能肯定厄本不会往外跑,只会跑进房间?」 接过记忆卡,纪采文打开电脑,将记忆卡放入,「在带厄本进那间房的时候,我已经暗示过她,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人在逃避的时候,会找能让自己感到安全的地方,像是棉被里头或是衣柜之类的。」 纪采文看着照片,厄本的房间里头到处都是书,这在她意料之中,而书桌上的一本书,则证实了她的猜测。她走到书柜前,拿出一本和照片中一模一样的书,翻开书,快速地瀏览里头的章节。 「你怎么突然看起书了?」池咏由不明所以地问着。 「厄本的房间里也有这本书,而且看起来有点旧了,她应该拥有很久也经常翻它。」纪采文翻开其中一页,并将书本放到池咏由面前,「你看这里写的一句话,『人不完全是他自己的主人』,是不是很符合厄本现在的状况?」 池咏由点头。 「厄本是个极为敏感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接收暗示。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有关心理学的书,如果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那么书里的文字有可能给她带来一些幻想。特别是这章,讲述人格分裂的部份。」纪采文将书放到池咏由手里,要她好好看看,「她是独生女,小时候应该很寂寞,很渴求有个玩伴。在她看到书里有关人格分裂的讨论时,她发现既然人格可以分裂,那她也可以幻想出一个朋友来陪伴自己。」 「如果照你这么说,要是她看的不是有关人格分裂的书,而是犯罪心理学,那不就成了杀人魔?」池咏由闔上书本,不以为然地说。 「厄本看书,是为了获取知识并解决问题。她大概没有事情需要用犯罪来解决,所以,犯罪心理学不会引起她的共鸣。你要是担心,以后和她睡觉的时候,记得穿盔甲。」纪采文赏了池咏由一记白眼。 假装没看见纪采文那不屑的眼光,池咏由将书放回书柜,「一般而言,精神分裂的人,不都会因为性格极端而陷入疯狂的境界吗?为什么厄本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个性也很好?」 「那些会因为性格极端而疯狂的人,问题出在他们无法认同自己,换言之,是他们把自己逼疯的。而厄本幸运的地方在于,她完全接纳了自己。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了,是没有办法爱别人的。所以,你应该要感到庆幸,你遇到的是一个懂得爱人的情人。」纪采文旋转高背椅,面向窗外。看样子是诊疗结束了。 察觉到空气里瀰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息,池咏由想起刚才纪采文说的那番话。「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那只是说的厄本听的。」纪采文依然背对着池咏由。 「如果是假的,那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呢?」池咏由不依不挠地问着。 「我忘了。」纪采文大有一皮天下无难事的态势,企图一如往常地打混过关。「我去睡一觉,厄本出来之后叫我。用分机叫我就好,别跑上来,你知道我有裸睡习惯的,小心又被厄本误会。」 提到裸睡习惯,这确实让池咏由头疼。纪采文就连跑到池咏由家睡觉,也会旁若无人地裸睡,让池咏由尷尬无比。 待池咏由从头疼的状态回过神时,才发现纪采文早已逃之夭夭。看来要问出那天发生的事,还得再努力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门终于打开,池咏由猛然站起身,跑到门口,看到厄本表情轻佻地倚着门框,彷彿在等她过来似的。 「我本来已经打算退出,你这傢伙竟然又惹小本生气,让我不得不出来保护她。既然你不懂得珍惜,小本就让我带走,你去和那个漂亮的姐姐卿卿我我吧。」厄本的口气尖锐,和平时那温和的模样有着天坏之别。 池咏由因为这样的转变而愣住了。眼前的厄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除了那张脸,她完全找不出厄本的样子。 「小池,你终于出来了。」纪采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池咏由身后。 (42) 「漂亮的姐姐,你好过份啊。明明知道人家就在门口,还做出那样的事。让人家好害羞啊。」小池娇嗔的口气,让池咏由的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这样啊?那小池想不想和姐姐一起做刚才那件事呢?」纪采文走过去要牵起小池的手,却被池咏由一记手刀斩断。 「现在不是玩这种曖昧游戏的时候吧?我要你把小池找出来,但没有允许你把厄本弄丢,你要负责把厄本给我叫回来。」池咏由气极了。虽然明知眼前的人是小池,但她就是无法容忍厄本的身体被另一个人碰触。 纪采文对池咏由挑眉说,「知道了啦。囉嗦。」 她先给了池咏由一个警告的眼神,才拉起小池的手,「跟姐姐过来聊聊吧。」 走进书房后,小池大摇大摆的坐到书桌前,完全不顾自己是客人的身份。她指着萤幕说,「咦?这不是我们的房间吗?姐姐在欣赏我们房间的佈置吗?」 小池的表现,让池咏由彻底地看清两个人的差异之处。小池会大方地表示出自己的情绪,好奇心强,却不像厄本只会在书本里找答案,而是直接从别人身上取得答案。小池的笑容比厄本开朗,可是,她还是比较喜欢厄本那含蓄的微笑。两人的可爱之处却有着一个共通点,同样地都带着娇憨的特质。 「小池妹妹,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的房间有这么多书呢?」纪采文对小池喧宾夺主的行为不以为意,坐到书桌的对面,支着下巴,亲切地对小池笑着。 「小本喜欢看书啊。她不喜欢对人问问题,可是又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所以只好看书囉。如果不是因为需要一纸文凭,她才不想去上学呢。」小池从电脑里找出小游戏,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那她为什么要看心理学的书呢?」 「那是因为啊……等一下。」小池指着池咏由说,「我不想说给她听。姐姐,你叫她出去。」 「为什么不能说给我听?」池咏由勃然大怒地跳脚,因为小池那敌视的眼神是从厄本的眼睛里发出来的,让池咏由气得青筋暴露,「你这个霸佔厄本身体的恶魔。」 小池邪恶地笑了笑,「我是霸佔了小本的身体没错喔。这表示……无论我想对小本做什么,都能做得到喔。」 看着小池的手抚着脸,接着往下滑,经过白皙的颈项,到达单薄的肩膀。池咏由忍无可忍地夺门而出,这种事还是眼不见为净,她可不想因为愤怒淹没了理智,而把厄本的身体打得鼻青脸肿的。 池咏由离开之后,小池露出得意的表情,「这下子就没有人打扰我和姐姐聊天了。」 「那你可以说了吧?」 「只要是姐姐问的,我绝对会有问必答的。」小池俏皮地对纪采文眨了下眼睛,「小时候,小本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唯一能让她感兴趣的人,是她自己。可是,并没有人能让她问,而她想问的也太多了,就算有人能问,大概也没办法解释清楚。所以,她只能靠自己去找答案,能探索自我的方法,大概从心理学入手是最直接的了。」 「那厄本还喜欢看些什么书呢?」 「鲁宾逊漂流记。」 「什么?」纪采文以为自己听错。 「她很喜欢那种无人岛的生活啊。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很自由的感觉。不过,就算她流落荒岛也不会寂寞,因为有我陪着她。她从小还有一个梦想,想去环游世界。只是啊,儘管她再喜欢旅游,也出不了门,她是个很严重的路痴。」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有冒险精神,还是太过逃避现实了。」 「或许两者都有吧。」 纪采文站起身,拿走小池手中的滑鼠,「好了。你该走了。我想问的都问完了。」 「真的可以走吗?不用把小本叫回来吗?」 「就算我说要叫她回来,你会放她回来吗?」 小池摇头晃脑地想了下,「不会。」 「那就是囉。快走吧。我还有工作要忙。」 小池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将纪采文坐着的椅子转过来,「姐姐,既然你喜欢那个人,不如你把她抢回去吧。这样我和小本就可以过着清静的日子了。」 纪采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小池的背后,让小池不禁好奇地回过头,看到的是气到七窍冒烟的池咏由。 「就知道你这傢伙又在打鬼主意。」池咏由不由分说地拉着小池的衣服,要将人拖走。 「池咏由。」纪采文喊住池咏由,「不如你带她出去玩几天吧。听说厄本很喜欢旅游,只是因为太路痴,一直都无法成行。说不定她会因为这样而原谅你。」 池咏由没有回答,拽着小池就走了。 「喂!药方已经开给你了,不要忘了把一百万匯进我的户头喔。」纪采文在后头喊着。 听到外面的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纪采文笑了下,打开柜子的门,步上楼梯。楼上的空间是个全然开阔的阁楼风装潢,一张咖啡桌和一张双人沙发构成起居室的空间,沙发的正前方不是媒体柜,也不是壁炉,而是一幅大大的照片,正是池咏由帮她拍的照片。 「美丽的爱情就像黄金地段的房子一样,卖掉了就再也买不回来了。」纪采文看着照片喃喃自语着。 被池咏由拖回家里的小池,坐在椅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气呼呼地。她想回别墅,却被池咏由阻拦,理由是不想她的存在被其他人发现。但小池觉得,池咏由只是单纯地把她当人质囚禁着,想藉此逼她交出厄本。 「池咏由,我肚子饿了。我想吃上次买的那些东西。」小池改抱着肚子说。 「回家的时候,不是吃过义大利麵了?怎么可能那么快就饿了?你只是嘴馋了吧。」池咏由将身体转过去背对着小池,继续翻着杂志。 「你真小气。」小池嘟着嘴抱怨,「不理你了。我要去睡觉了。」 「好啊。记得盖被子,不要害厄本着凉了。顺便把厄本叫出来,我有话对她说。」池咏由漫不在乎地回答。 原以为小池只是随便喊喊,没想到她真的走进房间,躺在床上睡了起来。池咏由坐在椅子上,歪着身体偷瞄小池的动静,见她睡了,便没再理她,专心地看着杂志。 过了大约半小时,池咏由看完杂志,随手将杂志放到一旁,转头看到一个人就站在她身后。闷葫芦式的无辜表情,池咏由马上喜出望外地站起来。 「厄本……你听我解释,纪采文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你生气,引出小池用的,并不是真的。」池咏由迫不及待地解释,可厄本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摀着肚子,似乎有些不舒服,「你怎么了」 「我肚子饿了。」 「我去帮你买?你想吃什么?」 厄本一口气地唸了一堆东西,池咏由很高兴厄本肯和她说话,想也不想地便跑出去为她买齐所有的小吃。 回到家时,池咏由一打开门就看到厄本毫无形象可言地掛在椅子上,似乎饿惨了。发觉池咏由回来了,厄本又马上正襟危坐着,却又伸长了脖子,像隻嗷嗷待哺的小鸟。 池咏由忍着笑,将东西放在厄本面前,一一地把袋子打开,后头有双筷子则双影随形着。等她把全部的袋子都打开时,厄本也正好吃完一轮,每个袋子她都嚐过一回。 厄本满足的表情让池咏由感到快乐,只是…… 「小池,好不好吃啊?」池咏由出其不意地问着,让吃得正欢快的人忽然被呛到,咳个不停。 小池用力地拍着胸口说,「不要在人家吃东西的时候问问题好吗?你想害死我啊?」 一张面纸递到眼前,小池接过来后,突然脸就红了。「你……你怎么发现的?」 那张微赧的脸,让池咏由不禁好气又好笑,虽然小池老和她作对,可是,看到这样可爱的表情,很难不把她和厄本看做是一体两面。 「你不要光笑啊。笑得我都毛骨悚然的。」小池作贼心虚地埋怨着。 「我只是忽然想到,厄本并不会因为肚子饿就忘记生气,她不会那么没骨气。」池咏由故意隐去进门时看到那一幕,免得小池恼羞成怒。 小池无所谓地笑了笑,重新拾起筷子,「这倒是。小本是很倔强的,又爱鑽牛角尖。」 「你能告诉我,厄本现在在想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想,她在睡觉,她只想忘记看到的听到的那些事。」 「你能帮我劝劝她吗?」 「不行。她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那她醒来之后呢?」 小池丢下筷子,站起身指着池咏由说,「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帮你劝小本?」 池咏由低头一看,原来是东西都吃完了,小池真是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快。她啼笑皆非地说,「为什么你要这么讨厌我呢?」 「因为你的出现,让小本的心情不再平静。她不需要惊涛骇浪般的刺激生活,每天波澜不惊地过日子,才是适合她的生活方式。」小池躺在椅子上,摸着吃饱喝足的肚子。 「但是,她不可能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啊。」 「谁说她是一个人的?她有我陪着。」小池翻身下了椅子,「我要去睡了。这次是真的要去睡了。」 看着小池的身影隐没在房间里,池咏由感到极度的无奈。如果厄本也有小池这样的坦率就好了。 因为房间被小池霸佔了,池咏由只好关了灯窝在客厅里睡觉。地板又硬又凉,让她睡得很不舒服。半夜时,她听到脚步声,好奇地从椅子和咖啡桌中间探出头来,看到小池推开门走到外面阳台。她心想,这个小池真会折腾,都睡着了,还爬起来梦游。 忽然,小池脸上的表情让池咏由看得着迷。晚风撩起女孩的长发,女孩脸上的表情是寧静的却也是寂寞的,彷彿沐浴在月光之下绽放的曇花,等待着日出时的凋谢。她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小池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厄本,而是真正的完整的那个厄本。 她犹豫着要不要打扰女孩的沉思,破坏这样的神圣时刻是会遭天谴的。 早上,小池边打着呵欠边走出房间,一到客厅就看到桌上满满的都是早餐,她看得眼冒精光。 「快来吃吧。吃完我们就要出发了。」池咏由手里捧着一个还冒着烟的包子边吹边啃着。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小池蹲在咖啡桌旁,不可置信地盯着。 「是的。今天不用再扮演厄本了。」池咏由忍不住揶揄小池。 「谁叫你只疼小本一个人,对其他人都很坏,我那是不得已的。」小池一口馒头一口豆浆再配一口小米粥地吃着。 池咏由笑了笑,没反驳小池的话。 「你刚才说要出发,要去哪呢?」 「带厄本出去玩。」池咏由若无其事地说。 「她又不在。」小池扁了扁嘴地说。 「那就你代替囉。」池咏由看桌上的东西所剩无几,将垃圾收拾好后,便将还有食物的几个袋子全装到一个大塑胶袋里,拉着小池往外走,「路上再吃吧。」 昨晚看到厄本望着外面,那种渴望自由的表情,池咏由突然想起纪采文交代的事,或许带她出去走走,能让她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再说,她也需要製造一个让厄本无所遁形的环境。 在确定厄本重新回到房间去睡觉之后,池咏由也没了睡意,便开着车去把油加满,又在便利商店翻了下旅游书,挑了几个地点记在脑子里,看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四处搜罗着早餐店,买了一堆的早餐回去等着餵饱那个贪吃的小池。 看到坐在副驾驶座表情愉悦的小池,池咏由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是成功了。如果小池快乐了,那么厄本的心情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下了高速公路后,穿过一个小镇,拐了个弯,蔚蓝的大海在眼前展开。小池一看到海洋就兴奋地叫了起来,她降下车窗,将脸探出车外,嗅着带有咸味的海风。 「你坐好。」池咏由将差点要把整个身体都探出车外的小池拉回座位,拉好不知什么时候被挣脱的安全带,「太危险了,不准再这样了。」 被责骂之后,小池安份了五分鐘,当车子开到滨海公路上时,阳光照射在海面上,让海平面上像覆满一片金光闪闪的鱼鳞般,她又开始像听到音乐就跳舞的小草一样,逼得池咏由不得不按下儿童安全锁,让小池没办法再打开车窗。 「闻不到海风的味道了。」小池的脸贴在玻璃上,一脸不悦地说。 「这是为了厄本的人身安全着想。」池咏由莫可奈何地说,「厄本很喜欢海吧?」 「你怎么知道?」小池终于把注意力放回车内。 「她那么会游泳,看到大海有那么多的水,一定会很兴奋的。」 「你果然是瞎猜的。」小池翻了翻白眼说。 池咏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她的确是乱猜的。 「她小时候的梦想是环游世界,最想去的是地中海,她总想着能绕着地中海玩一圈。地中海没有太平洋、大西洋那么的大,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玩遍一座海,能快速地得到一种征服的快感。」 「如果她愿意,我可以带她去的。」 「没用的。你在这里对她做出承诺,她是听不见的。」小池不以为然地说。池咏由话中的引诱意味浓厚,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了。 「虽然她听不见,但我想她可以感觉得到。」 「你真是不死心。」 「除非她亲口说出要我走,否则,我是不会死心的。」池咏由自信地笑着。 车子右转开上山路,眼前除了高低起伏的山峦,再没了蓝色的大海。小池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池咏由没开口安慰她,专心地开着车。一个弯道过后,海出现在眼前,小池马上笑顏逐开。又一个弯道,海洋消失在身后,小池的眼睛追逐着大海的踪跡,把脖子扭得几乎要断了。一路上,池咏由默默地看着小池的脸一下子笑一下子垮,其实她很想提醒小池别这么玩厄本的脸,很容易把脸部肌肉搞到松弛的。但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很想念那个同样孩子气的厄本,看到这样的小池,可以稍微一解相思之苦。 开到预定的地方,池咏由从后车厢里拿出露营工具,熟练地搭起帐篷,摆好炉子架起锅子,开始准备她们迟来的午餐。 「为什么看不到海?」小池蹲在一旁的草地上,闷闷不乐地拔着小草洩愤。 「看得见海的地方是迎风面,如果你不想睡到一半帐篷被风吹走,就乖乖在这里待着。」池咏由半开玩笑地说着。 「我寧愿没有帐篷,也不要看不到海。」小池闹脾气地嘟噥着。 在小池的坚持之下,池咏由无可奈何地将午餐煮好,匆匆地解决民生问题之后,便换到另一个地方搭营。在那个可以看得到海的地方,风却强得无法搭起帐篷,就连营火都得用带来的箱子围住才得以升起。 刚开始小池还到处跑跳着,兴奋得像小孩子一样,到天黑之后,气温凉了起来,小池缩着身体开始抱怨环境太差劲。 池咏由将睡袋包在身上,坐在一旁,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可是你要求的。」 「不能反悔吗?」 「可以啊。如果你做人是如此没原则的话。」池咏由气定神间地调侃着。 小池找不到施力点可以反击,只能扁扁嘴以示抗议。 「我要睡了。」小池大声宣告着。 躺在星空之下,池咏由稍一偏头,便能看见小池的眼睛映着火光,一点也不像睡着的人。她不禁想着,现在这个陷入沉思的人究竟是谁呢? 天才微微亮起,池咏由就听到锅子餐具鏗鏗鏘鏘的声响。她瞇着眼睛,看到小池正忙碌地把东西往车上搬。 「你在做什么?」池咏由的话才刚说出口,就连人带睡袋被拖进车里。 小池坐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 池咏由惊讶地摸摸自己口袋,车钥匙竟不翼而飞。看到小池放下手煞车,池咏由紧张地抓住小池的手说,「你有驾照吗?」 一张证件落在池咏由的眼前,她拿到适当的距离一看,果然是驾照。证件上的厄本俏皮地笑着,分明就是小池,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厄本去考到这张驾照。 「你要开去哪?」池咏由不放心地又问。这次小池没搭理她,车子像箭一般地往前衝出去,直到海岸线上才停下。 「我想了一个晚上,决定要向你挑战,如果你能赢过我,我就把小本拱手交给你。」小池将车子停好之后,转头对池咏由这么说着。 「什么?」池咏由一头雾水着。小池的态度未免转变得太快了吧? 「如果你输了,就给我彻底地消失在小本面前。」小池的眼睛彷彿快要冒出火花般地充满斗志。 池咏由不禁头疼起来,这傢伙两天以来一直在刁难她,今天又要给她出什么难题了啊? (43) 和小池并肩站在沙滩上,池咏由仍然是一头雾水。厄本已经够神祕了,小池更是扑朔迷离得一塌糊涂。 「想知道小本喜欢大海的真正原因吗?」小池没头没脑地问。 既然是和厄本有关的事,池咏由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因为大海很广阔,置身于其中,人的渺小足以让小本忘了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只有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洋,才能让小本的脑袋净空。」 「她是该好好的让脑子休息一下。」池咏由向来都为厄本那小脑袋竟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又总是想个不停而感到惊讶。 「所以,大海就是我们对决的最佳舞台。」 小池再次让池咏由错愕。这样的话题跳跃的幅度未免也太大了。 「我要和你比游泳。目标是游到那座岩石再回来,先游完全程的人就是赢家。」小池指着远处的岩石说。 池咏由瞇着眼睛,目测那座岩石的距离大约是五百公尺左右,如果是在游泳池里头,五百公尺的距离不算什么,但这里是大海,可不像游泳池一样风平浪静,光是要对抗海流就不知要耗去多少体力。更何况,一来一回的距离是一千公尺。 小池甩了甩手臂,踢掉鞋子,走到潮汐线上。 「你不会这样就想下水吧?」池咏由紧蹙眉头,盯着小池身上的牛仔裤。牛仔裤吸了水之后,会成为最佳束缚衣。汹涌的海浪也在表明着,现在的大海并不欢迎客人的造访。 「不然咧?」小池反问。 「换个方式吧。我觉得这样下水不是明智之举。」池咏由坐在沙滩上,脱掉鞋子。 没理会池咏由的顾虑,见池咏由将鞋子整齐地摆放好,小池迫不及待地喊,「预备。开始。」 小池完全没有要给池咏由做好准备的意思,两个口令根本就是连着喊,接着便逕自下了水。池咏由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像那隻被赶上架子的鸭子,能怎么办呢?只能跟着下水了。 不过才游了一半的距离,池咏由便被纷乱的海流耗去了大半的体力,馀下的力气或许够她游到那座岩石,却不见得能让她游回岸上。她决定放松四肢稍作休息。她漂浮在水面,看着小池奋力游泳的身姿,没有多馀的动作,每一下的划动都充满了力量,看样子,她要从小池手里抢回厄本,光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是不够的,得拿出意志力拼死一搏了。 她翻身潜入水里,利用水面下的平静躲避海流的干扰,潜行一段距离之后才浮上水面,开始划动四肢,专心一致地往目标前进。她专注于呼吸与动作的协调,不知不觉地来到岩石旁,海水拍打着岩石,激起阵阵的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 本以为小池会像她一样,中途会停下来休息,没想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始终保持在她的前方。她抹去脸上的海水,继续后半段的赛程。棉质长裤吸满了水,变得越来越重,每一次的踢水,都像踢在厚重的棉被上,感觉没有带来太多向前的力量,却又花去她许多的力气。 她只能摒除一切杂念,将目光保持在岸上,想着厄本就站在那沙滩上等着她。 终于,一道长浪将她推上沙滩,她躺在潮汐交迭的岸上,大口地喘着气。她撑起身体,转头却不见小池的身影。她的心头一紧,站起身眺望着大海,除了蓝色的海水、白色的浪花,再不见其他的顏色。 不顾全身肌肉的抗议,池咏由再度投身海中。在水底,潮水捲起细沙,浑浊不清阻挡了池咏由的视线。她浮上水面,往海中央游去,忽然脚像被人拉住似的动弹不得,她越是想游走,越被往水里拉去。 她摸索到缠住脚的东西,竟是卡在海底岩石间的破渔网。她蜷起身体,减少手与脚之间的距离,但这样的姿势压迫到胸部,让她更难以摒住气。感觉胸口几乎要爆炸,她放弃解开渔网,想浮上水面换气,才发现渔网已经缠得更紧,让她无法往上游。 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种倒楣事呢?真希望死之前,能再看到厄本。池咏由一边努力地解着渔网,一边想着。 就在池咏由打算放弃挣扎,决定听天由命的时候,一道红色的身影像深水鱼雷似地掠过她身旁,潜到更低的地方。突然脚上的拉力消失,池咏由双脚一蹬,终于重新看到蔚蓝的天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放松身体,任由小池拉着她回到沙滩上。 本以为会听到小池的冷嘲热讽,不料竟看到红着眼眶的脸。 「小池脱线,你也跟着她胡闹。你是笨了还傻了?」 说话的人是谁,这点池咏由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答案。厄本严厉的责骂没让池咏由感到不快,反而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着厄本骂小池脱线,池咏由有种出气的感觉,再说,她有绝对十足的理由可以把错全推给小池。 「笑什么?」 池咏由紧抱着厄本,嘴唇贴在她的耳畔,一滴海水滑进她的口中。「如果知道跳进海里能唤回你,昨天我就拉着小池从上面跳下来了。害我白白浪费了一天。」 厄本惩罚性地咬了池咏由一口,「如果知道你这么傻,刚才就不去救你了。我不想和一个傻瓜在一起。」 「你不生气了?」儘管池咏由有十足的把握,心情却依然忐忑。 「不要问这种多馀的话。」厄本没好气地说。 「刚才你和小池跑哪去了?」池咏由意外发现自己对于厄本有着两个人格的事似乎适应良好,很轻易地就能把她和小池分别看待。 「小池说她累了,让我游回岸上。我上岸之后,发现你不在,才又回去找你。」 池咏由的嘴角抽动了下。这傢伙竟然半路烙跑,信誓旦旦地宣战算什么?玩弄人吗? 「你不觉得醒来发现自己在海里,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一点都不会措手不及吗?」池咏由好奇地问。 厄本耸耸肩说,「已经习惯了。」 听到厄本这样回答,池咏由也只能哑口无言了。 没预期到小池会天外飞来一笔的挑战,池咏由在毫无准备之下,只能打开暖气,和厄本两人一路穿着溼衣服回家。但无可避免的,两个人还是感冒了。厄本被骆佳珣接回别墅,池咏由只能自力更生。 生病的时候,池咏由习惯性地想向纪采文求救,但这一次却怎么也找不到纪采文,就连纪圣文都不接她电话。她只能大叹人情淡薄,吃下感冒药继续睡觉。 比起苦命的池咏由,厄本在别墅则是受到国王般的照料。因为前阵子状况不佳,队友们的担心在得知厄本生病的那一刻便爆发了。全部的人轮流守在厄本床边,即使厄本把人都赶了出去,还有个小池蹲在床边寸步不离着。 「小本,你不要生气嘛。」 听到小池重复着第一百零八次的道歉,厄本揉了揉快长薾的耳朵,无力地说,「我没生气。」 「生气的人都会说自己没生气。」 「要我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我真的没生气呢?」 在小池沉默的时候,尤恩拿着无线话机到厄本房间,「厄本,纪大摄影师说有事找你。」 厄本一脸狐疑地接过话筒,静静地听着对方说话,最后应了一声之后,便掛断电话。 「我要出门。」厄本下床换上外出服。 「你的病还没完全好,不能出去。」尤恩抓着厄本的身体说。 「那让伊格尔开车载我出去吧。」 「好。」尤恩很快地回答,出了房门之后,才发现自己又掉进厄本以退为进的圈套。 来到机场出境大厅,厄本搭着电梯,走进一家咖啡厅,在最里面的座位坐着一个女人,没了平时的高傲,反而多了点落寞。 「你找我?」厄本坐在女人对面。 「难道你不想弄清楚那天听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池咏由已经解释过了。」 「你这么相信她?」 厄本点点头。 「她真是个幸运的人。」纪采文摘下墨镜,直视着厄本,「她没有说谎,但那她却不知道全部的事实。」 厄本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问问题又不可耻。」纪采文的眼神清澈无比,彷彿世界上任何事都无法避免被她看穿,「那天我并没有催眠她,她只是错把我的红酒当葡萄汁一口喝掉,当场不省人事,才会什么都不记得。再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自然也没有需要记住的事。她从头到尾都没爱上过我,那张照片不过是相机忠实记录之下的產物,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你是真的爱过她。」厄本以结论式的语气说。 纪采文笑着喝下最后一口咖啡,「你果然很聪明。」 「照片之所以能将情绪感染给人,必定是有某种情感在拍摄的当时流动。日出的照片能感动人,是因为日出的光芒震撼了摄影师,驱使摄影师找到最美的角度。而你的那张照片,则是相反的状况,是你为照片灌注的情感。」 纪采文鼓了鼓掌,「既然你明白就好。我要登机了。」 「为什么要特地把我找来说这些?」 纪采文的手停在行李箱的提桿上,「如果不对你说清楚,而那个人又是个状况外,难保你不会想太多。要拆散一对情侣,最强而有力的莫过于发酵后的怀疑。为了我往后的清静,还是把话摊开来说比较好。」 「你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吧?」 「不要再提醒我现在应该要有多么的捨不得了。」纪采文重新戴上墨镜,「帮我跟她说一声,亲兄弟都要明算帐,更何况我和她什么关係都没有,治疗费记得匯入我的帐户,我还巴望着我那一百万的嫁妆。」 「嫁妆?」 「既然死心了,当然要找个人嫁囉。反正,当初我也是因为没有自信能和一个女人共度一生,才会裹足不前。现在不过是继续走我人生的路,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纪采文的语气轻松,但厄本却替她感到哀伤。即使有自信,也不见得一定能和另一个人携手度过一辈子,无论那个人是男的或女的。这样的无力感,放在纪采文身上更显得脆弱。 看着纪采文孤独的背影,厄本知道池咏由会有足够的力量,让这样的孤单不会出现在她们的身上。 站在更衣室外头,池咏由听到里头传来厄本自言自语的声音。 「小池,你什么时候才能玩够呢?我真的不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 「反正,舞台上的事就交给我,你到旁边去休息吧。」 「你每次都这样说。」厄本带着撒娇的语气埋怨着,「你经常表演到一半就跑掉,剩下的时间还不是我咬着牙撑过去的。你不要忘了,当初如果不是你说想当明星,我根本就不会签约。」 「小本,你好囉嗦。」同样的声音抱怨着,「你去睡一觉啦。等你睡醒,就会在回家的路上了。」 「我不要睡。万一你又半路烙跑,那我岂不是要在舞台上出糗?有一次,你就是这样,还好那次我醒得早。」 「那次是意外。」那声音信誓旦旦地说,「平时都是你在做体能训练,我的体力当然不如你。那次只是因为太累了,才会撑不完全场。现在不会了啦。」 「最好是。」厄本气结地说,「要是这次你又搞砸了,我就去吃一堆青椒,臭死你。」 「干嘛这样?」同样的声音反过来娇嗔着,「你自己也不爱青椒,何必这样损人不利己?好了。乖乖睡喔。我们不吵架了。」 更衣室的门突然被打开,站在门口的池咏由猝不及防地差点扑倒在地上,被厄本接个正着。 「原来你这么想我啊?」厄本用轻浮的语气说着,她挑起池咏由的下巴,缓缓靠近那柔软的双唇,「上台前给我一个吻,为我加油吧。」 池咏由推开厄本,「我才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不爱我了吗?」厄本受伤地说。 「小池,你真是个变态。」池咏由咬牙切齿地说,「不准你用厄本的脸,说那些无耻的话。」 「不好意思啊。我只有这张脸能用。」 「那就不许你说话。你给我闭嘴。」池咏由气得直跳脚。 「你好过份,都不尊重人权的。」 「你又不是人,你只是厄本一部份的人格。」池咏由看着那张脸露出无辜的表情,差点就心软。 「你错了。我们不但是人,而且是两个人,所以,我们有权利可以要求两份人权。」 「人权是不可计量的。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傢伙,叫厄本分一点学问给你好吗?」池咏由扶着额头说。 走廊的一端传来工作人员的呼唤声,要厄本准备上台。 厄本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走出更衣室,换上严肃的表情,很有大明星的架势。 但这样的气势并没有维持太久。池咏由揪着厄本的衣服说,「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有没有在我和厄本亲热的时候偷跑出来过?」 「怎么?你担心自己不小心外遇啊?」厄本调侃着池咏由说,「最糟糕的是,外遇的对象竟然是情敌。」 「我是认真的。」池咏由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迸出来。 厄本靠近池咏由的耳畔低声说,「你放心。你的吻从来就不会被小本漏接。」 「真的?」池咏由半信半疑地说。 「真的。」厄本的双手环着池咏由的腰,一脸坏笑地说,「要不然,你试一次就知道了。」 在池咏由还来不及回答要或不要之前,厄本的唇已经覆上池咏由的。两人分开之后,池咏由却发现厄本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 「厄本,你怎么了?」池咏由疼惜地抱着厄本。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她还是能从中分别出细微的差异。 「你干嘛这时候叫醒我?我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厄本委屈地说。 「啊?」池咏由想起刚才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她宠溺地说,「乖。不要生气。把小池再叫回来就好了。」 「叫不回来了。」厄本的手指与池咏由背后的衣服纠结在一起,「她跑掉了。」 「厄本。」池咏由捧起厄本的脸,坚定地说,「你自己上吧。你一定可以的。」 走廊那头又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再次催促着。 厄本别过头去,决绝地说,「以后不准你在我上台前吻我。」 「我不是故意的……」池咏由这才反应过来,她被小池摆了一道,害她不小心惹厄本生气。 厄本离开池咏由的怀抱,往舞台走去。池咏由如影随形地跟在一旁解释着,但厄本却一点都不想听。 池咏由无奈地看着厄本走上舞台。一走上舞台,厄本便换上阳光般的笑容,不是灿烂的那种,而是能让人感到温暖的微笑。彷彿在刚才踏过舞台阶梯的过程中,厄本中途换上了另一张面具似的。 忽然,厄本转头对她笑了下,那狡黠的眼神,池咏由认出来了。那是小池。原来站在舞台上的,一直都是小池。继被摆了一道之后,她又被小池将了一军。 真是个邪恶的人格啊。池咏由在内心里哀嚎着。 原来天使与恶魔是真的像一体两面,是会并存的。池咏由不禁在心里埋怨着,究竟她这段三人行的恋曲,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一个平衡呢?一个欢乐的结束,竟是她另一个苦难的开始。这段恋情终究还是不平静的。 不过,想到能找回完整的厄本,池咏由对于这苦难仍会甘之如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