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请自重》 穿越者请自重、壹 腊月初,高山上已是白雪靄靄,一名十四岁少年以轻功在树林间飞驰,刻意挑那些满载霜雪的枝条,将白雪踩落,这是他冬季里的消遣之一,将跟着他的两个师弟远远甩在后头。 这是剑岳北峰,古时即是剑岳门的北派所在,北派精于剑术,南峰的南派则精于铸剑,现在的北派是云海身庄,庄主姓苗,名穹岸。苗穹岸之下还有两位师弟一同掌理山庄事务,一个叫杨大观,一个叫林海凰。 少年是云海山庄的人,姓卫名璣,山庄眾师兄弟乃至僕人杂役都知道他的背景是从前魔教教主遗孤,被空门高僧以卫雪嵐的遗愿将之託付于云海山庄,一来是因为稚子无辜,二来云海山庄的存在倾向中立,黑白两道的人不轻易找碴,或许比佛门更适合教养那孩子。 卫璣这名字念起来好笑,餵鸡餵鸡,他都觉得给他取名的老爸肯定是在恶整他。 山庄里交情一般的就连名带姓喊,混熟的不分好坏都喊他小璣。卫璣四岁那年拿树枝学宋言琬师兄比画剑招,一刺把蜂窝给刺穿了,为躲蜂群逃到水池里,结果溺水差点没死。 当时命是救回来,记忆却没了,言行举止还古怪了好一阵子,到现在还偶尔会讲些没人听得懂的话,哼没人听得懂的曲儿。 「嘿!」卫璣自树观凌空跃起,顺着漂亮的弧往前落,越过一道灰白高墙和缠绕成树篱的梅树,双手如大鹏展翅高高抬举,站直挺胸,做了一个体操完结的动作。 「小鸡。」宋言琬站在他面前冷脸喊了声。 卫璣僵了脸唤:「宋师兄啊。」 宋言琬是苗穹岸老友的次子,被收作入室弟子上山学习武艺,其人温文有礼,规矩又上进,不仅受师辈讚许和认同,也颇受同门信赖,今年也才十七岁,卫璣溺水那年就是他救上来,赶紧找庄里教书识医的胡先生把命吊回来的。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莫师弟说你带薛德他们跑不见,张永泽让我到这面墙看看有没有翅膀长硬的傢伙飞进飞出,原来你习惯从这儿到外头蹓躂,改日让巡逻庄院的人也把这里设个登记的点。外出得登记名字,怎么不懂规矩,让杨大观知道可要挨罚。你去哪儿了?」 「我只是去蹓躂。没别的。」卫璣心里暗骂那个胖师兄张永泽,竟然想都没想出卖他,还有那个莫师弟最爱打小报告,多事。 「山庄上下都在准备年末宴客的事情,你少偷懒。」 宋言琬顶着苗庄主入室弟子的身份和姿态把卫璣教训了一顿,让他去东崚道场盯着下人们打扫、佈置,薛德及薛海两师弟早就追到墙外,一直不敢翻过来,宋言琬早就察觉他俩,隔着一面墙念道:「就是你们俩的轻功追着小鸡是差了点,可也不至于追丢,下回再没看好他,有你们两个受的。」 卫璣走往道场途中,双手负在身后随意瀏览庄内风景,提着一点内力轻功走在雪地,要不然这几吋厚的雪也会让人觉着是走在泥泞里。他自小常受欺凌,苗庄主和宋师兄对他不亲不疏,有时严厉了点,待他还算不差,何况他只是以弟子名义寄居于此。 宋言琬一贯的形象不允许自己漠视有弱小受到不平对待,因而解救卫璣不少次,加上卫璣从小就是个鬼灵精怪的傢伙,如今也已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 他绕过功能不同的几栋建物,往一条铺砌厚重石板的道路走,每次独行于此都觉得人类真厉害,这样的高山还能盖出一栋又一栋气势不凡的楼宇屋舍,连这样的山道都拿厚石板铺设,不过眼下天气严寒,石板上结冰像镜子一般,大概深夜露浓,缝隙间的苔绿也被包裹在冰霜中。 穿过常青的高龄松柏林道就是个缓坡,坡道设有几百阶石阶,俯瞰便能见到被绿林环抱的东崚道场,是山庄的练武场地之一,道场一侧临瀑布,再往下即是其他山峰,景色秀丽。 今年要在道场设宴款待来自各方几个门派和与山庄昔有交情的眾多人士,这在卫璣有限记忆的十年里还没出现过,庄主以往不搞这些名堂亲近外人,这回听说是交流武艺,卫璣却觉得不单纯是如此,但也不关他的事。 卫璣自幼被叫成小鸡,这称呼比起魔头的儿子可爱许多,但大家仍担心他有朝一日想报仇,连庄主跟两位师叔都只教他皮毛功夫,卫璣练得最好的功夫不是山庄闻名江湖的剑术,而是轻功。不过他年纪轻、内力浅薄,以轻功活动维持不了太久。 说穿了,卫璣的能耐只比山庄的下人们好。山庄的人也不尽是不待见他或漠视他的,也有常混在一块儿玩的伴,像一同打猎鑽研吃食的张永泽师兄,老把他当孩子的春婶,爱佔他便宜又爱告密的莫治谊师弟,把他当朋友的薛德及薛海两师弟…… 山庄几百人,总有几个能相处的,哪怕是利益交换的关係也好。当然,他受欺负或吸引到伙伴还另有原因,就是他的样貌。 「师兄──」莫治谊远远拉开嗓门大喊,卫璣头顶的树枝抖落积雪,洒了他头脸一身,没多久莫治谊就跑过来挽住他的手说:「卫师兄你昨晚就不在,我担心死了,还以为你又溜去玩儿,遇上熊啦。」 卫璣脸皮微微抽动,莫师弟就是他所认知的那种人,娘娘腔。他目光放远,边走边敷衍道:「这么冷熊都在睡觉,何况我只是出去撒泡尿。你怎知我不在?你偷观察我?」 莫治谊红着脸嘟嘴说:「师兄这么好看,我难免会多瞅几眼的,师弟关心你也不行么?」 卫璣把手抽掉,随口回答:「噢,多谢关心。」 除了莫治谊之外,也有不少师兄弟会对卫璣示好,多半是因为卫璣生了一副太过招惹人的皮相,要知道在几乎都是男人的地方,稍微长得清秀点都会被当作宝,更何况卫璣不单是清秀。 端丽清雅的五官在眾弟子里是最醒目的,英气的姿态夹杂少年稚气,连卫璣都自觉是帅气漂亮的,放在他以前的世界来说完全是超乎模特儿跟童星的水准。 因为外貌而开始获得一点好处的时候,卫璣还得意了一阵子,对着镜子也照,对着水面也照,欺负他的师兄弟开始出现偷偷送他东西的傢伙。因为他的外表,林师叔安排了一间房间让他独住,不是因为林师叔为老不尊喜欢他,而是怕他继续跟上百名师兄弟睡大通铺迟早出事。 卫璣自己也担心,虽然他的轻功不差,可是睡着时容易被偷袭,幸好能自己住一个小房间,还是林师叔的院里,因为他得替林师叔整理东西。 卫璣四岁那年溺水,就在当时真正的卫璣恐怕走了,血肉里的灵魂是别人,一个叫韩京熙的大学生。严格说,那时他是刚考上大学不久,第一个学期就遇上意外穿越了。 「唉。」穿也穿去好混一点的地方,怎么穿来这里。卫璣已经很久没发牢骚,但是近来莫师弟纠缠得紧,害他忍不住又冒出这念头。 隔日宾客们陆续上山,山庄在两处派遣弟子领路,毕竟这山里奇异事情多,怕有人迷路出事,而且山中天气诡变难测,加上这秋冬雾气浓重,很容易迷失方向。 此番客居山庄的人也是百来个,有的门派就十来人,所以一齐上山来,有的不光是门徒还带上僕人,眾人陆续抵达,山庄所有厨房忙成一团。中午先到的各路人马在自己住的房间厅里吃,晚上再同到东崚道场。 每个人面前都是新鲜的鱼虾蟹,以各种料理方式做的料理,炙烤、盐烧、酒煮等等,还有剑岳山的山珍野味,看得卫璣都要口水氾滥。 薛德走来用手肘轻撞卫璣说:「小鸡师兄你控制一下自己的顏面行么?」 卫璣目光无法离开那些端上来的菜餚,他在幕后咬牙低道:「他们居然吃这么好。你想我们每天在山里那根本连粗茶淡饭都算不上,简直不是人吃的。」 「来者是客嘛。何况练武之人不必太讲究享受的事……」 「谁跟你练武了。我又不是自愿要当什么练武之人,哼。」 薛德苦笑,卫师兄太不成才,莫怪庄主跟宋师兄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身为魔头的后裔,不争气也不必自暴自弃,但卫璣十四年来毫无长进,成天就是找乐子打混。 薛德、薛海跟卫璣先行退开,准备一会儿宴席上的表演,卫璣嘴里还念念有词,听得薛氏兄弟哭笑不得。他们两个跟卫璣混得算熟,有时面对卫璣的捉弄也会脸红无措,但对这人并没有一丝幻想,因为早在之前认识卫璣就对此人幻灭。 光说印象里薛德对卫璣感动的第一件事吧,他刚薛海刚上山拜师,因为武功低微,在食堂老抢不到吃食,一天下午撞见卫璣堆了落叶枯枝烤蕃薯,还请他们吃,他们不晓得多开心,心想太好啦,这师兄又亲切又好看,不像传闻那魔头的儿子嘛。 结果就听见响亮的噗噗两声,卫璣神色一凛,拢着拳头到他们面前摊开道:「闻闻臭不臭。」 卫璣放屁熏他们,不只没形象还很恶劣,童年受创,后来薛德就对烤蕃薯有阴影。 实际上,卫璣也只跟对他没什么幻想的人较为亲近,至于莫治谊这类严重花痴型的人,即使闻了卫璣的屁也会说很香,比较无药可救,让卫璣有些没輒。 宴会开始,庄主举杯与在座诸君相敬,讲些场面话,吃过小菜再继续上热食跟茶酒,接着开始出现表演。先上场的是山庄的人,由一伙人在场边击鼓,接着三个戴彩绘兽面的人从高处飞进半露天的道场,面具拼接了野兽毛皮,长发也做了不同造型,衣饰同样裁缝出这年代没见过的款式,全是卫璣在霜月画好请春婶她们针线活厉害的人製的,鼓乐意象是跟山庄教书兼医病的胡先生讨论,再由胡常归向宋言琬提案。 排练十几遍,由宋言琬负责此事,观赏的宾客小声讨论,这既像唱百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除了三个主角还有其他拿不同兵器攻防交战的人,虽是舞蹈却让人心情澎湃,好像舞刀弄剑也能是门美学。 外面瀑布结冰,冷风萧索,三头漂亮的野兽被追逐、崇拜,又被索求、围勦、压榨,鼓声之间彷彿有冰霜碎落的声音,这齣戏告一段落,搏得满堂彩。三人摘下面具,执剑的是宋言琬,两名拿刀的是薛氏兄弟,卫璣只是一旁击鼓的人之一,也覆面,一块画了金鱼水草的轻纱蒙了头脸。 表演完的人都退到道场外围,客人们讨论热烈,像是哪个动作藏什么招式,兵器如何变换更好,有的只顾着吃喝,其中一桌的掌门提议再来一场剑舞,目光看向某座的锦衣青年。 青年的长相是少有的貌美英俊,卫璣这才留意到客人里原来不都是像庄主那样岁数及辈份的人,还有年轻出眾、气质不凡的男子,叫作晋寻。 晋寻听说是苗庄主以前在外旅居时收的弟子,算来宋言琬还得喊他一声大师兄。薛德在卫璣旁边嘀咕:「怎没听过还有这号人物?晋寻?」 卫璣撩起纱布打量一眼道:「没有我好看。」 薛海在隔壁嗤了声,卫璣不悦拧了他手背肉,他立刻小声求饶道:「唉呀师兄不敢啦。不是针对你啊。」 卫璣轻哼,回头便和晋寻对上眼,念在指间的轻纱飘下,隔着矇矓的纱布彩绘与之相视。他心忖:「看什么看,没看过比你帅比你好看的?等我发育之后就抢光你的风采。」 晋寻收回视线应酬他人,当晚宴席算是顺利,卫璣换回粗布衣,拿沾湿的毛巾擦洗身体便准备就寝,躺在床上闔眼,怎么都是晋寻那时看他的样子。 他是十八、九岁穿越过来的,加上后来过的十年,心智好歹有二十八、九,自然晓得这种心情不是普通的在意,他好像对那个人一见钟情了。 不对,也不算钟情,应该叫发情。一见发情,就像去吃到饱一样,看到喜欢的都拿特别多,他感觉自己对那个晋寻有好感,听说晋寻二十二岁,薛德跟薛海他们跟别派弟子间聊,又跑去和晋寻的随从聊,四处探到一些事情。 晋寻是梁国京城人士,背景很神秘,随从不愿多讲,连宋言琬都不太清楚,多神秘的大师兄啊。卫璣觉得一定是自己这张脸,才让晋寻留意到自己,多看他一眼,这样想来长得好看也不是坏事。 隔天卫璣起来练功,寅时末的雾没散,天还灰濛濛的,他居然看到晋寻一个人不带随从走过来,说来他们是陌生人,这处是林海凰的地盘,所以卫璣客气道:「这位晋公子、嗯,或许该称你为大师兄,你来这儿是要找林师叔的?」 「不是,找你。」 「噫?」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卫璣心里暗爽。 「昨晚你击鼓的时候。」 「是。」 「有两次慢了。」 「……吭?」 晋寻浅笑道:「卫雪嵐之子不仅文不成武不就,连这戏子的把戏也不怎样。」 这绝对是挑衅,因为太突然了,卫璣竟然没有太多强烈情绪,但也没有对这人幻想破灭,他们并不相识,他只是觉得这人不错,而晋寻又是为什么特地过来讲这些讨人厌的话? 「呵呵呵。」卫璣荒唐的笑了两声,叹口气说:「你是想让我记得你吧,大师兄。其实不必特意这样,反正我也记住你了。」 晋寻本意是想逗弄他,也不怕被讨厌,只是觉着有趣,想找个消遣。现下对方是这种反应,晋寻似乎没有很意外,他轻笑道:「那好,今后也一直记着我吧。这山庄的弟子通常十六岁才下山,将来你下了山来找我吧。」 卫璣蹙眉怪笑,不着痕跡往后退了一步讲说:「这恐怕有点难度。我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简直是被软禁在这儿,就算下了山也不会是我一个人,可是我也想过,下了山就去找张师兄,那个师兄听说开了客栈,我想他那里会有好吃好玩儿的。」 他说的是张师兄,指的是永泽,当年听到这名字一直发笑,只因为永泽这名字让他想起一个卡通人物。 晋寻双手负在身后,挑眉道:「你若来找我,吃穿玩乐都随你,我是太原晋氏,怀安坊第一户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还有两年,我等你。」 「慢、慢着,大师兄,你是什么意思?」卫璣追了他几步,绕到他前头疑问。「找到你,然后?我找你做什么?我武功不高,见识不多,跟你又陌生,不怕我打劫你家?」 晋寻笑意更深的说:「打劫?哈哈哈,要真能全劫走也是你的本事。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想与你多相处不成么?」 晋寻笑开怀,卫璣有些看傻眼,原来前一晚晋寻的笑全是虚其假意?此刻的笑容真好看,是他穿越重生后见过最好看的,当然,除了他自己以外啦。天生丽质难自弃嘛,呕。 「我考虑考虑。」如果是现代,卫璣真想敷衍他一句:「先别说你家了,大师兄你听过安丽吗?」 还有人喊他韩京熙这名字的时候,从来没人跟他搭訕,他跟一般男人其实也没太大不同,男人爱的他也爱,d槽该有的当红女优作品一部都没少,但他也喜欢男性,所以e槽里该有的谜片从欧美到亚洲也是一部都没少。 新搬到宿舍那时,他就是先跟室友交流食物,再跟室友交流d槽搏感情,谁知道第一个学期还没念完他就莫名其妙穿越了。 要说他的世界什么意外最乱来,无疑是穿越。随随便便的意外,鸡毛蒜皮的小事,稍有问题的电器,全都能变成穿越途径,简直比接触性感染的疾病还无孔不入。 貌似讲究点的就是接触古物穿越,以他从前暑假在租书店打工的经验,穿越还分魂穿、身穿,还能穿成走兽、胚胎、婴儿、非人种族,花招百出,他其实不爱看穿越故事,更讨厌看重生,这根本和重新投胎没两样,一样的人生何苦过第二遍? 为何搞个古董就能穿越?车祸、跳楼、山难、生病都能穿越?有的还能穿了再穿这么简单,还有二合一、三合一、全餐式的穿越,那人生不就是穿越online了嘛! 事实证明穿越并不难,一切看机缘。韩京熙就是某天在行政大楼搭电梯的时候穿越的,是的,搭电梯…… 现在是没人会问他电梯出了什么事,如果有人问他会回答:「不要问。恐不恐怖我不知道,但穿越本身很恐怖。」 「喂。」林海凰的声音将卫璣拉回神,紧接着两指朝卫璣眼珠戳刺,后者吓得竖起手刀挡格,惊呼:「师叔你要戳瞎我吗?」 「瞎了就是你警戒心不足,活该。站这儿发什么愣?」 卫璣左右张望,发现晋寻早就走了,原来他刚才陷在过去记忆里了。他暗自叹息,真想念以前,倒不是怀念他那个冷漠的父母和自私不成材的弟弟,而是怀念他的d槽、e槽、各种便利设施。 最可笑的是他刚考上的系所,连念都还没念完就穿越,搞屁啊!那天他只是去补交註册费啊,马的! 稍一分神,林海凰又朝卫璣射了几道飞针,它吓得连忙闪开,但还是刺入几个让人感到手脚痠软的穴道,他哀叫求饶,林海凰也不管他,只跟他讲:「庄主找你。」 「找我?好事坏事?」 林海凰逕自走开,随口应道:「谁知道。他们在千钧门那儿等你。」 卫璣有些纳闷,但还是回房准备了一些随身物品就上路,因为以他的脚程再辅以轻功,抵达千钧门最快还得半天功夫。千钧门是剑岳一个奇景,也是北峰往南峰的一条道路,其实剑岳是个统称,这儿千百座奇峰林立,还有人称天地四柱,也有的地方把这儿的山峰对应星斗称呼的,所以他们北派所在的北峰又称北斗派,南峰那派自然称南斗。 卫璣刚来的时候只知道北斗神拳,虽然他不熟这部作品,但那么有名一定听过,就像有不少宅友跟他推荐《熟!男魁》一样。其实他也没怎么看钢弹,五星物语也只是翻了设定集,真正爱看的是clamp跟高桥留美子,说他中二也好,他偶尔也觉得自己太少女心。 「罢了罢了。搭电梯都能穿越,抽屉变时光机自然不新鲜,哆啦a梦才叫王道。」那时他悲愤想着,当然这都只是他十年来胡思乱想的一些屑屑而已。 又说回千钧门,之所以称其为门,是因为它看起来就像道门,两座高峰顶端相连,好像搭成天桥,但山峰陡直而缺少立足点,平常人没事绝不会疯了想办法爬上去,只有过几个眼力好的前辈说那相连处并不是岩石,而是两棵树纠葛缠绕所成。 卫璣想起从前看过国家地理频道,有一集说热带雨林里的有座天然桥,也是两棵树隔水相结合成的,大自然充满不可思议的事。 「包括去他妈的穿越。」卫璣不忘暗暗补上一句牢骚。 林海凰传话只叫卫璣去千钧门,却没说他不得偕同他人,虽然他想找师弟们陪同,可是大家都有事推拒,他又不想和别人同行,比如花痴莫师弟,最后仍独自出发。 卫璣想找伙伴单纯是怕迷路。或许有人纳闷卫璣在山里跑跳这么多年,再迷路岂不可笑,但他十多年出入山庄都有人跟着,自然不必费心记路,而且山野深林都差不多样子,再者他又非野猴,哪分辨得出这棵树经过没有、那条溪见过没有。 其实卫璣曾在山里经过的地方会做点记号,像是在显眼大树的身上刻画十字、s、n加上箭号,标註一下方位,当时他是担心哪天讨厌自己的同门把他扔在山里,他就能像糖果屋的孩子找路回去。 可惜现在许多处记号都让藤蔓攀附掩盖,后来他自製标示立在自己想留意的地方,无意间造福了其他人,浓雾瀰漫无法辨识方向时,山庄的人就能藉此回来,因此也没人蓄意破坏。 这回卫璣要去的是千钧门,自山庄老远就能瞥见门顶,只要朝固定方向直奔即可。卫璣不想夜宿野外,加紧速度赶往,心里揣想不断,却想不透庄主师父要找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他武功低微,仅有轻功还堪用,该不会是想叫他去偷客人们的宝物什么的,再让他背个黑锅,顺势解决他这个烫手山芋?不管是想交代什么,约的地点都太远了,可能对苗穹岸来讲根本不是问题,但卫璣依旧满腹牢骚,要知道他光是为了练这轻功也费了很大的工夫。 平地人是关门放狗,当年他求杨大观给他轻功特训,那混帐竟然是放熊,放熊啊!而他那时个子矮小,被熊追的情景在杨大观看来或许很童话逗趣,但那真是他妈的危险,好像他被熊咬死也就算了一样。 一般孤儿遇到这种事……算了,古代没家暴或受虐儿能拨的专线113,他只能靠自己,现在亦然。好在看似少年的他,内心是个成年人,被霸凌也没什么过不去。 「不好。」卫璣看到一片乌云飘近,皱眉赶路,刚才天色就差,等那乌云来了只会更难走。他身上带的是些随身用的东西,一小包零嘴儿,短刀,修面刀、修磨指甲的工具,自製的迷你纸笔墨,一本宋师兄下山给他买的间书剑魔传,说的是古剑岳门的传奇人物,剑魔楚云琛。 除此之外就是背上那人家挑剩的软剑了。因为不认为会有什么重大的事交予他操办,所以抱着郊游的心情去找庄主。 云的流动是很迅速的,白雾紧追在后,好像一双半透明的手朝人展开追捕,卫璣想停下来休息也不行,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按一般故事剧情而言,穿越者往往是主角或重要配角,即使低调了好几年,一旦有件不平常的事发生,那就意味着要展开剧情。 展开剧情的意思,十之八九是角色要开始倒大楣了。所以卫璣不是很想去见庄主师父,但此刻回首已经太晚,回头路一片混沌矇矓,以他的速度再怎么说都还不到入夜时分,天却已然暗下,只剩前路可行。 他来到千钧门下,周围是被溪流冲刷出奇形怪状的岩石,有的生满湿滑藻苔,较大的则长出灌木矮树,好像山下溪流间摆了许多盆景,水面结薄冰,水看来很浅,草木结满冰霜,仅有游鱼和飞鸟或在这儿活动,想上山一般是行不通的。 卫璣观察了一会儿形势,将草木当作着力点移动,往两山之间深入,山缝有落日照射,透出金光,看起来就好像里面夹藏黄金宝物一般,层叠的岩石间涌出泉水,他小心踩着树木枝条前进,不久就见到向阳处的土丘,以前杨大观给他们训练时曾以此作目的地,来过两、三回。 站在那儿的不是苗穹岸,是宋言婉,山庄里对他还算照顾的人。十七岁少年负手而立,听见鸟儿歛翅般的声响便回头看,卫璣轻松落地朝宋言琬一笑道:「咦,宋师兄,林师叔不是说庄主师父找我,怎么不见他人呢?」 宋言琬浅笑回答:「师父他一会儿就到。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件事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卫璣暗叹,一定不是好事。 「师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吧。」 宋言琬笑了声,摇头道:「不,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只是四岁那年溺水,可能损了脑子,所以有时不是那么正常。」 卫璣暗想:「师兄你不必神情慈爱的婊我是怪咖脑残好不好?」 「以你的心性和体质,就算教你上乘武功也不怕你做错事,但师父却有他的顾虑,我倒是希望你成材,师兄我也好有个对手。你清楚当年自己生父的事情么?」 「我爹?」卫璣说完自己有点好笑,他是穿越来的,卫雪嵐的事他好奇却不关心,所以平静答道:「该知道的我应该都知道吧。他娶异教圣女为妻,接收了对方的教眾、武功和所有的东西,但承载最精妙的心法及武术的千霜襴也在他们手里,那本是剑魔楚云琛鑽研出的武功,随意记在衣服里,后来流于外教,一度失传,突然又出现在我爹跟圣女那儿,引起江湖一片混乱。圣女还拿那块布包过婴儿时期的我,力战群雄,最后把我带到万佛寺请住持慈悲收容我,接着将那块布烧得一缕无存。至于我爹血洗江湖,从东北一路杀到西南,像入魔似的。听说那是套极易走火入魔的武功宝典,武林各派联手再加上朝廷难得出面,好不容易才将我爹送上西天。」 卫璣吐了口气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拨了下鬓发跟瀏海说:「好渴,让我润个喉先。」 宋言琬早已习惯他这不正经又轻浮的态度,也不以为意,接腔讲道:「你不曾想过报仇,也不埋怨?」 「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我管不了,也无从干涉跟改变。报仇什么的太有压力,而且只损不赚的事我不想干。师兄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该晓得我不是那种人啦。至于埋怨嘛,要是伙食可以再好一点的话……咦,是说,师兄你跟师父到底要我干什么?」 宋言琬伸手摊掌,给他看一个小圆盒里的白色药丸,卫璣左看右看都有种亲切感,脱口道:「什么东西?乌鸡白凤丸?」 「是提升你功力,畅通脉络的药丸,梁国宫里的炼丹士两年才製一粒,山庄也只有师父三年吃一次,是难得的东西。」 卫璣更加不安,狐疑扫了眼药丸又看宋言琬说:「师父要我吃的?」 「是啊。先吃过这个,才好学习本门上乘武功,要不你的进度实在落后太多。这阵子山庄来了不少高手,总有机会过招,要是你招惹了谁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听宋言琬说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儿,卫璣在气氛使然下接过药盒打量,宋言琬说:「吃吧。让你跑这么远吃这个,也是不希望被同门其他人见着,免得有人心眼小又生风波。比如你那个莫师弟,还有你的鲁师兄,护院的方銓。」 「行了、行了别念了。我吃就是。」卫璣最怕宋师兄囉嗦,回想宋言琬从没害过他,甚至护过他不少回,下山后也不时捎东西给他,还记得他最喜欢看剑魔的故事书,吃山下几间铺子的点心,四岁溺水也是宋言琬救回来的,再怎么疑心好像也不该怀疑宋师兄。 吞了那粒药丸并没觉得不舒服,味道像吃白果,卫璣随便嚼两口配水嚥下,果然感觉到体内好像有股温和暖流循环着,神思清明,状态慢慢好转,他朝宋言琬赧笑道:「第一次吃这种药,真不可思议。」 「觉得气海如何?」 「啊、很,很好啊,呵呵。」卫璣敷衍回答,他最讨厌有人问他气海啦、丹田啦、哪个穴怎样的,天知道他花了多久的功夫才搞懂这些东西! 为什么有人一穿越就能听懂古代人讲话,还知道这些人习惯用语跟名词?想他刚来的时候连裤衩都听不懂,更别提其他食衣住行的用具。 即便对这些事物已熟悉、上手,有时还是会觉得好笑尷尬。如果有个一样穿越过来的同伴能交流一下该多好。 卫璣稍微感受了一下体内真气运行的状态,宋言琬拿了一把镶有玉石的短匕,将柄递到他手里,然后就他的手握紧往自己腹部刺。 「哇啊啊!」卫璣差点没骂脏话,惊叫了声,宋言琬抬头用很惊讶的表情看他说:「师弟,你怎么能……」 卫璣完全反应不过来,紧接着就听到苗穹岸出现并怒斥:「孽徒!」 苗穹岸身后还跟了几名别派的掌门或代为来访的首座弟子,还有大师兄晋寻,他们见到卫璣拿刀刺伤宋言琬,立时抽刀出剑将人围住,苗穹岸即朝卫璣出掌,卫璣被逼退的同时,本能反应也双掌迎击。 宋言琬被苗穹岸一手捞到身后护住,苗穹岸瞪了眼地上的空药盒说:「竟能接我一掌,你偷吃玉命丹!」 晋寻瞄了眼药盒也疑道:「果真是玉命的盒子,那漆盒是宫里才有。」他抬眸复杂的看了眼卫璣,并蹲下把宋言琬抱住,点穴止血。 苗穹岸又发出悲痛怒词说:「枉你在山庄生活多年,言琬待你不薄,你也狠得下手。你年纪尚轻,若只是盗药偷吃,为师或许可网开一面,但如今看来……」 卫璣勉强镇定,觉得该讲点什么自清一下,便道:「刀是师兄给我,他自己捅的,药是……」他突然收声,想通了什么,勾起冷笑。 原来如此,这对师徒在演戏,设计他之后再叫山庄以外的人过来「撞见」他行兇,这下就有人证、物证,苗穹岸他们把他养着没解决掉,只是不想招惹话柄,现在他都十四岁,正是半大不小有能力作恶的年纪,行兇犯错再杀也不会再有人多讲什么,就连万佛寺的和尚也不一定会怀疑吧。 解释都是白解释的,卫璣下意识看向晋寻,晋寻正处理宋言琬的伤,然后淡漠扫他一眼,似乎也误解了什么。 事态糟糕,卫璣反而不怎么激动,有人骂他还敢笑,他恍若未闻,心想:「难得穿越过来,又要死?啊啊老天,你搞得我好乱啊。」 一般故事里,遇到这种事不怕,反正有转机,但卫璣是身在其中,正常人不会拿命赌,他扭头就逃,其他人自然提剑追上,他们比乌云浓雾还麻烦。 即使吃了玉命,卫璣的武功也不可能马上升级,只是稍微增加逃跑的耐力,无奈身后的人都是江湖上名符其实的高手,跑不到一刻就用剑气什么的伤得他伤痕累累,而且数人围攻之下他无法逃进树林,过了千钧门视野开阔的令人绝望,因为前方是座瀑布。 瀑布底下常有致命漩涡,掉下去不死才奇怪,以前卫璣看节目听说过一个救难队的人说,有人溺水后没浮上来,是因为跳水后卡在底下石缝里,他走投无路往瀑布跳的时候,脑海有个很真实的渴望。 「死之前要是能跟好看的人做爱就好了。这么结束烂爆了。」 穿越者请自重、贰 韩京熙高一时喜欢上补习班一个女生,但他们没有交集,同校同班的朋友跟她是邻居,常拿她的事情吊他胃口,他被吊得很开心,感觉多知道一点她的事就能多亲近她,但实际上没有缩短任何距离。 有天上课,中场休息时那女孩过来找他,把他带到楼下饮料店外,各买了饮料,她跟他告白,他吓呆了,简直美梦成真。但下一秒他看到同班的朋友跳出来大喊:「愚人节快乐!」 他就知道自己暗恋的心被朋友出卖了,那女孩也是帮兇,但他不气她,只是很想揍那个朋友,后来下课,朋友请他去吃潜艇堡,两个人坐在玻璃墙边观望外面,那朋友吞下食物又吸了口可乐,转头说:「噯噯,鸡心,其实我喜欢你。」 韩京熙想也不想冷笑说:「你智障哦,都知道今天愚人节怎么可能被你骗,鄙视我的判断力也要有限度好吗?讲义小心我不借你。」 朋友愣了下笑着勾他肩,諂媚道:「你也太小气吧,开玩笑嘛。」 现在的他不叫韩京熙,身体也不是,是个叫卫璣的人的,但他的记忆仍保有从前的部分,他正拿短刀的刀柄在捣烂鹅卵石上的野草,用这深绿色的药草泥来敷身上的伤口。 以前山庄的胡常归认为他不是念书的材料,只要求他练字,其实他也多少有学到一点医药知识,虽是极为浅薄,但对自身有用处。 「唉。」一个时辰之前他醒来发现自己没死,上身搁浅,下身浸在水滩里,没有瀑布或千钧门的影子,漂流到未知的地方。 伤口泡水发白,痛得受不了,不过他是被水给冷醒的,他脱光衣服把岸上堆积的粉雪捞到身上吸乾水份。 天色很暗,但万幸的是月色明亮,所以他想办法找东西升火取暖。想归想,手边其实没东西能升火,只好不停做些暖身动作维持体温。 卫璣连抱怨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夜里一直像章鱼扭动四肢、打拳踢腿,他觉得自己真白痴,好像为了取暖不断在池里游泳的丑小鸭。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太阳终于露脸,他晒够了,硬逼自己挤出力气找药草,严冬山林里都是雪啊雪啊雪,徒步许久才发现堪用的野草,随手找了石头当工具,随身包袱虽然浸湿,东西却都还在,就拿出短刀开始捣药。 他现在浑身不是用痠痛就能形容的,单凭意志力在苦撑,并努力让自己保持思绪清楚,所以他开始想些东西,不经意想起高中的事。那时跟他告白的同学说不定是认真的呢? 可是他没有想太多,再者他对那个同学的印象仅只于此,高二那同学就转学走了,连样子都记不太清楚。 命运弄人又何只愚人节,去你妈的愚人节,他开口想骂,却只发出「喔咿咿呀呀啊啊哼」的怪声。嗓子沙哑,眼皮快撑不开,但他既然还活着就绝不想死,云海山庄那狗票混帐,绝不能遂他们的意! 终于给看得到的地方上了药草,他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爬到一个能全天晒到阳光的石头阳面,便瘫在那儿晕睡过去,像海豹海狮还是海狗海象那样,随便啦,他分不清楚。 到了日光减弱的傍晚,卫璣又冷醒,他发现自己裸睡在石头上。 「shit!」这下非得找个地方栖身,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衰弱死掉,假想自己是那穿越剧的角色,坠崖落水什么的时候不就是会遇到绝世高人学成绝世武功的时机吗? 他环视一周都是爬满树藤的山壁,虽然还没走尽,可是没力气走太远,还是先找个山洞再讲,因为故事里山洞中不是有宝物秘笈,就是有高人在,穿越这档事他都能遇到,不会那么苛刻连这些都不给他吧? 人们常叹命运捉弄人,但还是巴望着想活着给它捉弄,他曾在社群网站看过一则转贴文说,当命运掐住咽喉的时候,就该……该怎么着,嗯,挠它胳肢窝? 「哦。」他抽气,走没几步就看到有个低矮的洞穴,周围被植物掩盖住,还有厚厚的积雪,差点没看到它存在。这其中一定有玄机,卫璣自我安慰,强行振作,将兜里乾了的几个小纸卷点燃,那本是方便升火自製的小物,现在拿来试洞里有没有危险东西。 纸捲虽然摸着是乾的,但内部还有点水气,点燃后的烟异常的多,他赶紧扔进洞里,再攀爬附近树藤藏起自身。 没多久,他听到熊吼。嗯,打搅人家冬眠了。卫璣等熊发疯够了才敢落地,他怕自己现在跑不赢熊。休息了许久,他摘了些常青树木的果子吃,红红小小的果浆无法裹腹,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蹉跎半日才又发现另一个洞穴,这次的洞穴的入口比较大一点,照样丢了点东西进去试,顺便把洞里虫蛇给熏出来,等大半天都没事儿,卫璣才稍微放心往里走,并在洞里取火。 洞内被火光照亮,卫璣这才发现这个洞穴颇深,有不少石柱、石蕈、石笋什么的,出声的话还有回响,但他还没探究洞穴有多深、多广,因为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巨大冰块上。他本以为洞里的冷气跟冰霜是受到外面冬天气候影响所致,原来洞里本身就蓄存了冰,四周都是冰晶,有的石柱被冰包覆,而巨大的冰块同样是连着洞内本身的冰层,唯一不同在于冰块里好像有东西。 冰块不断释出寒气,卫璣内力耗损严重,冷得想离开走人,但冰里说不定就是能帮助他排除「穿越任务梗」的关键,所以他硬着头皮凑上前检视,冰块太厚了,只能见到里头有团黑黑红红的东西,却因为折射、散射等缘故看不清楚内容物。 「啊。」他想起自己刚升的火,抽根火把过来融一下即可,他这么做了之后才发现行不通,火还没触到冰块就被寒气吞掉。 「算了。」卫璣心里吐嘈自己也放弃得太快,但他想到要是冰里有什么被自己唤醒,紧接而来铁定是「狗血剧情」的发展,他被折腾得还不够吗? 所以他决定放置play,取火烘暖自己,运气调息,等体力恢復了一点再去外面觅食。这天运气不错,竟让他捕到一尾鱼,虽然有点小,才巴掌大。 「呼,多少能补充一下蛋白质啦。」他串好鱼开始烤,不时瞄向那块冰,又是冷笑了两声说:「我想人类是不会在冰里这么久的,再怎么扯,人还是人嘛。虽然这里的人会武功,像我这样混都能学会轻功了。」 他虽然口头说服自己,但又有一部分认定冰块里的东西是活物,一个人很无聊,索性将它当成倾吐对象,开始发起牢骚。 「我待的世界就不可能像这边一样,我们那边的人功夫再好都不会飞。哦,但是有一种叫酷跑还是什么的运动,就是可以在高楼啦、树林间穿梭的运动。那个也是讲求运动贯性跟运动员本身的训练,不像这世界的人,身体明明跟我们那里的也差不多,为什么练着练着就身轻如燕啊,我虽然也会轻功,但还是觉得有够扯,该不会是体质遗传吧?但是,我顶多就飞到差不多三、四楼的高度。」 卫璣说着已经把鱼翻面,接着烤,又讲道:「我在我的世界没惧高症,问题是我怕摔死,飞三、四楼就不错高啦。你如果是个人,又冰在冰里,我觉得你搞不好跟小龙女是一类人,小龙女是古墓派的,睡在冰块上面,我猜那块冰是南极搬来的。噯,你知道南极冰跟一般冰哪里不一样吗?南极冰含氧量高,丢进水里会发出很有趣的声音,好像有东西在跟你讲悄悄话。稀、唰、咻、哗的。含氧不是你们古董人讲的修养,氧呢,就是我们吐纳进身体的一种气体,火能燃烧也是靠这个氧。」 火烧得啪滋响,鱼烤得差不多了,卫璣小心翼翼把烤鱼拿近,先吸牠的眼珠,然后克制自己细嚼慢嚥,以免吃急了吞进鱼刺。他边吃边聊自己原本世界的事,然后无法抑制情绪的开始掉泪。 太衰了,衰爆了,穿越过来一件好事都没有,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弟弟又讨厌,常觉得自己是不是抱来养的,还好阿姨对他很好,他长大也比较懂事,不拿这些当回事儿,上大学觉得是个美好的开始,虽然那间学校有点怪,进宿舍第一天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去参观高中同学的宿舍发现很多护身符掛在门把上,衣柜、门板还有贴符的痕跡,回头问自己室友,才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平安符、十字架、圣经来住宿,毕竟山里难免有古怪。 唯独他没宗教信仰,觉得敬鬼神而远之,也不晓得是他没信仰的关係还是迟交註册费的惩罚,搭个电梯就穿越了。 现下想想,当初他进行政大楼的气氛就诡异,好像那时大楼里半个人都没有,而他搭电梯的时候也没人,照常讲那时就算职员去吃饭也会留守几个吧?他进到电梯里还很正常,问题就在出电梯的那瞬间,他一脚踩进黑闇里,还看到一团人形的光。 卫璣没哭很久,只是掉几滴泪,因为不想浪费水份,他肚子还是很饿,所以先添枯枝壮大火势,再去设陷阱捞捕鱼虾跟飞鸟,设好陷阱再往远一点走,发现鸟巢就上去掏鸟蛋吃,要是他现在有能力猎熊的话,好像连熊都能吃掉的程度。 以他现代认知来讲,实在不会干这种茹毛饮血的事,但他这十年不是白活,常被张永泽揪去打猎,已经训练出基本野外求生的能力。 未时正,天还亮,但卫璣累了,几处伤口又裂开,他觉得养伤优先,就找了块能晒冬阳的地方打坐休息,一不小心睡着,再醒来又天黑了。身上衣服有点湿重,夜气渗染,他黑着脸寻回洞里,火已经熄灭,他管不了那么多,把草叶随便堆在一起,倒在上头开始睡觉。 「好冷哦。冷得像在欺负人。」他张大嘴巴打呵欠,抱怨了一句之后慢慢觉得洞里好像变得没那么冷了。无形无影的寒气,在他梦里彷彿化作一股柔和绵密的气笼罩住他,微凉而舒服,偏是这样的梦让他感到寂寥孤独,无助害怕。 其实他不比这里的人聪明优秀多少,也没有专业技能堪用,博览杂学无一精通,简言之是个废渣罢了。现实穿越就像陨石,眾人惊艳,但它到底只是块石头,就只是块石头。 「哆啦a梦……任意门打折,快下标啊,嗯,货到付款哦。保固一年。」少年梦囈着。 他梦到自己穿越去了元朝,元朝人的发型比清朝还雷人,但是好在他不是穿成人,他穿成神兽,过得比人还爽,结果是场杂梦。醒来之后啥都没变,他一身狼狈,饥肠轆轆,只是精神有点好转,便又出洞去找吃的。 六、七天反覆的休息、养伤、觅食,在洞里对冰块说话成了唯一消遣。卫璣认为长此下去只会变成深山野人,还是得想办法离开,而且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也没伤及筋骨,所以他开始往外探索出路。 第一次走五里,然后十里,十五里,这深渊由狭长变得宽广,但仍是被峭壁所围绕,没有能够突破之处,他在洞穴里刻画记日,第十二天发现自己当初坠落的瀑布,他才恍悟自己掉进来的地方没有任何出路。 心情登时跌落谷底,卫璣面无表情往回走,穿越一大片竹林回来,阴沉着脸低声诅咒道:「最好来个大地震把云海山庄震垮,把这里也震歪,最好别让我重现江湖,不然我一定搞死你们。平生不见陈近南、不对,平生我最讨厌被冤枉,你们却冤枉我,一堆贱憋狗娘养的蠢渣下地狱吃屎去吧。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几乎把谷底都走遍,连条像样的山缝都没有,更没有坡度能上去,所及皆是绝壁,他骂到发出怪笑,忽然天摇地动,真给他一场地震。不过摇了几下,只两、三秒,连棵树都没歪倒,令人很是失望。 可是仍有意外收获,他踢到江师兄的断琴,不远还有聂师兄的铜製薰炉,郑师弟的几卷拳掌图谱,内容其实是春宫图。他在草丛间发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瞬间了然,这地方就在云海山庄某一隅的悬崖之下! 以前他被欺负,为了解气,就把那些人喜欢的东西偷来往这悬崖扔,因为查无事证,他做得乾净俐落,没人逮到过犯人是他,为了转移焦点,没欺负过他的人也有东西被偷,犯案时间离他被欺负的时间点有的相隔两年之久,还因此有山庄闹鬼的传闻。 这些东西就是当时他扔下来的,现在对他来说就像真的寻宝,他赶紧找寻可用的东西,再把它们都运回洞穴里。趁着天没黑,他要赶紧回去升火,先将比较需要的东西带回去,其他的明天再来一趟。 卫璣回去刚把火给升好,就发现那块大冰出现裂口,他在胸前画了十字又合掌祈祷道:「拜託不要出来什么妖魔鬼怪,不要再找我碴了。」 讲完他看冰块也没什么变化,就转头忙自己的事,捡到的东西还有师兄的薰香木片,针灸套针,杨大观某年炫耀的新衣氅,现在领子滚的兽毛脱掉,但勉强凑和着穿,至于那把断琴就丢进火里烧了。 卫璣知道焚琴煮鹤这典故,但就他的情况来讲,这把琴当柴比拿来弹更有用,反正他也不是爱弹琴的人,还是现代歌比较合他意。不过琴弦还是有好好收拾起来,想着能作其他用途,他把琴烧呀烧,哼起一首外文歌。 「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wyear.啦啦啦啦……齁──哩奶,鳃里──奶……」 冬天嘛,唱首欢乐点的歌,反正根本没人听,卫璣随意自在的哼唱,以「逋呜呜呜」的屁声结尾,他纳闷道:「怪了,也没吃多好还有屁。算啦。人生如屁总好过狗屁不如。在过一阵子就是新年,我真不想在这儿过,元旦是我的生日,连自己庆祝自己的办法也没有。」 他长叹,道:「起码想吃个像样的一餐,有鱼有鸡还有蛋什么的。偏偏在万物休养的冬天落难,靠。」 又睡过一日,日光甫照进洞门里,卫璣就醒了,走到外头舀点水进来烧温,沾湿布帛擦他一脸油,也不敢擦得太乾净,气候乾燥怕皮肤乾裂,接着随意抹了抹身,瞄了眼冰块说:「唉,我看冰了这么久,不管死活也都过期了吧。还是其实你的魂魄也穿越啦?如果你还活着,某种层面讲也算穿越,跟我差不多,不过我的世界跟你不一样。你要再冰个几千年,就会跟猛玛象一样是惊人。」 卫璣继续胡说八道,一面准备去猎捕今天的食物,一面思考该怎样回到外面,然后在之前经过的草地找寻物资,以此模式又度过两天,他开始担心自己再这样独处下去会出现幻觉什么的,冰块又不会回应他,要是这儿有隻鸚鵡也好啊。 「如果你是人的话,会是什么人?」一天,卫璣忽然想到这问题,这一带都是剑岳门的地盘,南北两派各有传奇性的高人,只是那都起码是百年前的人物,还有谁会被冰封于此? 壁上的刻痕不知不觉累积了几个正字,算一算差不多要到韩京熙的生日,至于卫璣的生辰是几时没人知道,想来也有点悲哀,所以就当作是同一天吧。 「明天就是我跟卫璣的生日了。」他对着冰块边啃烤鸟肉边讲:「为何这样讲,其实是因为我算是穿越人啦。就是灵魂穿过来,像借尸还魂吧?卫璣这孩子在四岁就遭遇不测,我就用他的身份活到现在。其实我不想当别人,我也想当回自己啊,我本来生得也挺好,不是绝世美男那种,就是打扮一下不错看,潮男啦。嘿嘿嘿,唉。潮什么潮,我再在这边过还不变成最潮的山顶洞人了嘛。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潮起,潮落哦!」 卫璣有感而发再度高歌,外面出现一声悲鸣,他闻声跑到外头看,竟然发现一隻飞鹤撞山摔下来,莫非是被他歌声所惊,但他很快举双手欢呼:「太好啦!今晚有大鸟肉吃啦!唷呵,万岁,神啊耶穌啊、阿拉佛祖我爱你,耶耶,哇哈哈哈。」 可怜的白鹤很快遭到这兇狠无良的「野鸡」割颈放血、煮水拔毛的对待,要知道吃的欲念来自于生存,所以能使一个人变得很狂野慓悍。 幼稚园的时候,韩京熙将来的志愿是当动物员里的饲育员。他在自己的世界对动物花草很有爱心,但是现在情势所逼。 「对不起。」他抹着额头的汗说:「为了感激你,我会把你吃得一分肉都不剩的。」 他忙活了半天,突然想到这还好是冬天,不然这么大一隻鸟吃不完没地方冰多浪费。先烧了些菜肉填肚,抬头时挑眉瞄了眼冰块,总觉得冰块好像变小?是错觉吧。 下午卫璣去巡视所有的陷阱,回来又带了两隻鲜鱼,拿刀子去鳞之后剔掉鱼刺,发现细刺几乎没有,乾脆做成生鱼片吃。生鱼片、嗯,其实就是切片吃了,至于寄生虫的问题嘛,防不胜防,他已经没心思管那么多了。 *** 他看到自己在刮鱼鳞,当鳞片飞开,他看到鳞片反射了记忆的片段,一片片消失在阳光里,他的人生就跟那尾鱼一样逐渐剥落,他面无表情,好像浑然无觉。 印象中鱼对疼痛的感知和人是不同的,他茫然疑惑,发现有个男人在俯视自己,原来他是那尾鱼,啊,要被做成生鱼片了吗?那就先把眼珠吸走好了,毕竟看着自己被吃掉有点不舒服。 男人并没有理会他,反而拋下他走远,走到光里面,身影也变小了,他好想跟上去,就算被吃掉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呀。 「唔哼,嗯。」少年发出呻吟,梦的影像还没彻底消散,他闭紧眼皱眉,用力伸懒腰,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一张倒着的脸。「唔哇!」 除了卫璣之外,还有一个人出现在洞穴里,他吓得挪开身体,却一头撞到旁边的石柱,额角发疼。那个人从阴暗处悠然走近,照进来的阳光把他半边脸和身影打亮,是个看起来跟卫璣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不比卫璣差,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耳朵穿了好几个银环和精细鍊子,睫毛长得能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五官鲜明得不像这儿的人,皮肤白里透红,但不知为何那张没啥表情的脸看起来带了煞气。 卫璣揉着撞到的额头,不由得皱眉退开,那少年又上前一步盯着他看,他退无可退,少年蹲下来朝他伸手,他本能怯怕瞇眼。 「你。」陌生少年的声音清亮好听,卫璣觉得额头微凉。「病了。」 「什么?」 「头很烫。」陌生少年说完,指着卫璣平常躺的地方说:「躺好。等我。」 卫璣确实感到昏昏沉沉,脑袋很重,而这少年貌似要帮他,姑且就相信一下,他躺到简陋铺设的「床」就开始睡,然后开始怀疑这其实也是场梦。 他开始有幻觉了吗?一个人还是太孤单了,真想有个人聊聊。 大概是不安在作祟,他无法一直闭眼休息,陌生少年走没多久他就睁开眼望着洞里的黑暗放空,那块大冰块已经没有了,那人一走洞里就变得相当冷,他身心都越来越难受。 好在不到盏茶的时间那个暗红衣裳的少年回来,手里抓了一隻羽毛颇亮眼的山雉,已经被拧断颈子气绝,少年走来探他额温,从腰间把一块铜板大小暗红的圆扁玉石片放到他唇间说:「含着。」 「什么东西?」 「含着就不冷了。」 他听了对方的话啟唇,陌生少年立刻将玉片按到他口里,也不怕他嚥下,然后到外头宰杀那隻鸡,玉甫入口就彷彿在吸收他浑身寒气、燥热,好像调和他身体状态似的,没有刚才那么难受,很快就睡着了。 「醒醒,喝些汤。」 卫璣口中的玉被掏出来,那人扶他坐起来,拿竹筒盛了热汤给他喝,汤上面浮了那隻鸡的油,没有什么佐料调味的,基本上没啥气味,就是把肉弄熟而已,但他依然感激谢过,接了竹筒一口口小啜。 那人坐在他旁边支起单膝,看着他喝汤,他喝了几口涩声问:「还没请教你是……」 面无表情的少年瞄了眼那些凌乱四散的东西,杂物间有一本剑魔传,回答道:「楚云琛。」 「噗──」卫璣知道自己喷汤太没新意,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睁大眼呆看那个自称楚云琛的孩子,一张嘴要笑不笑的微微抽动。 楚云琛像是觉得那汤被浪费了,略微拢眉,接着自己走到外头也盛了些汤跟肉回来吃喝。卫璣吸了吸鼻子,抿了嘴道:「人称剑魔楚云琛?」 耳朵穿了银环的少年点头,细嚼慢嚥,一双眼注视过来,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这样幽微的光影下看他好像刚修成人形的精怪一般。 「好吧。」卫璣点点头调整坐姿,接着把汤一口气喝乾,抹嘴仰头靠到后头的石壁。 「你信?」 「为何不信?从那个瀑布下来都没死,你说你是洞里修炼的仙人我都信。」更何况他还经歷过穿越,比扯铃还扯的事也吓不倒他。 「你不奇怪我这样子?」 「是有点奇怪,但还能接受。看起来是个人就成了。就像天童姥那样嘛。」 「天山童姥?」 「是啊。练那天长地久什么长春功的,每三十年就返老还童一次,不过呢,那只是个故事,而且也不在这个世界。」卫璣讲完看向楚云琛浅浅一笑道:「不好意思,我想你听不懂我讲什么,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你不是这儿的人,是借尸还魂。在冰里我都听说了。」 卫璣表情微僵,尷尬道:「什么?你都听得到?」 楚云琛点头,像自言自语的说:「只是有些东西不是很懂。幼稚园,高中,愚人节,泡麵,哆啦a梦,很多词没听过。现在外头都是那些事物么?」 「没、没有啦。」卫璣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大声,一脸有趣的跟他解释说:「我讲的都是我那个世界的东西。我的世界跟这儿不是同一个时空,唉,该怎么说,我原本活着的时空不管前进多久,或是倒退多久,都和这边的时空没有交集。因为我以前念的歷史不存在这儿的国家和各种风俗事物,虽然很像,可是不是同样的世界。」 「嗯。」 这次换卫璣讶异了,狐疑道:「你真的信我讲的这些?」 「信,为何不信?」楚云琛浅笑,说:「你挺有意思的。我怕你病死了,就没人讲这些给我听。」 卫璣愣愣思考了会儿,听这话好像这傢伙一开始就察觉他存在,只是不出面,现在是为了听他扯这些事才露脸,把他当人形广播啊? 他正想嘀咕几句,就见楚云琛一双眼眨呀眨、瞇呀瞇的,手里的竹筒跟残馀的肉汤洒在一旁,身子往旁倾倒,他连忙上前撑住,慌道:「楚前辈你怎么了?」 「没事儿。一出来就跑上跑下,也没好好运气,睏了。」楚云琛说完就倒在卫璣身上睡觉,完全不管别人,卫璣以手加额长叹,懒得再挪位置,一同倒下睡死。 日暮时分,卫璣睡醒有点恍惚的望着身旁的人,是楚云琛正在打坐运功,他不好意思出声打搅,自己也盘腿坐好,正想学他一样运功调息,忽然看到外头天色,慌张叫道:「啊呀,要天黑了,得赶紧升了火才行,升、升火──」 卫璣一起身就被楚云琛拉回原地,楚云琛冷静的说:「你慌什么,不升火又怎么着?」 「升火可以取暖啊。我又伤又病不像你还能靠内力撑下去,唉,今天没出去捡柴火,完了……惨了。」 楚云琛不觉得有什么,把卫璣拉近自己说:「那用我的内力吧。过来。」 「呃。」 「坐过来。」 一个乾净漂亮的少年,抱着另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洞穴里一片寧静,太阳沉得很快,月光取而代之照亮洞口,卫璣是个懒人,能坐就不站,既然有人能依靠他也乐得轻松。 「讲讲你那世界的事吧。」 卫璣低吟一声,问他说:「你想听什么?」 「你是借尸还魂,那你是怎么死的?」 「噗哈哈。」卫璣忍不住笑起来,跟他解释情况,当时他也很状况外,至今仍搞不懂怎么回事,也许他没死,只是灵魂穿越时空了。楚云琛问起电梯的事,卫璣觉得楚云琛好奇心旺盛,而且提问的语气像个孩子,很自然的就讲得起劲,有时还会听见楚云琛用鼻音轻轻哼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穿越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完全是切身之痛啊。希望你不会遇到。」 楚云琛顺着话问:「遇到不好么?」 「那你看我现在好还是不好!」 「没死都是好的不是?」 「可是我不是活我自己,我变成卫璣啦。」 「只是个名字罢了。」 「哼,要不是因为这个名字,还有这个身份,我用得这沦落至此么!」 「这样我倒觉得不错,若非这样,我又怎么会遇见这么有趣的事。」 「屁啦。穿越根本是劣质投胎,你晓不晓得一手货跟二手货的区别?好死再上路那是一手货,身体记忆什么都是全新的,而我就是莫名其妙脱轨、拼装的二手车,唉,还没有保固。你先别问保固是什么,这个不是我抱怨的重点!」 楚云琛像轻叹似的打了呵欠,说道:「我不是要问你保固,是想问你二手车是……」 第一夜就这样聊个没完,聊到睡着,卫璣其实是开心的,他不是一个人,光这件事就让他谢天谢地。隔天楚云琛把人摇醒,想继续听故事,卫璣不住的瞟他道:「你当我铁打的啊。我病还没好啊。」 于是楚云琛到外头去帮他找草药,找食物,还摘许多蕈类回来,捉了鱼跟肥滋滋的虫子说要炒来吃,卫璣怎么也克服不了虫虫料理,最后楚云琛自个儿把虫餐嗑掉,送入口时眼睛都没眨,看得卫璣起鸡皮疙瘩。 蕈类跟鱼一起料理,但是部分的蕈类在卫璣强烈要求下排除,因为顏色光看就觉得有毒,但楚云琛不以为意,烹熟了就拿起来当零嘴儿嚼,卫璣紧张乱叫。 「啊啊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那个看起来真的不妙啊!」 「平常人吃可能会有点飘飘然的,其实也没什么,口感很好的,你真的不吃?」 「我还不想死。」 「那把药吃了吧。」 楚云琛把所谓的药递到卫璣面前,这谷底没有物资,药自然不是费工夫煎煮出来的,而是取代性质的野草,他看卫璣面有难色又说:「安心吃吧。洗乾净的,虫卵什么的都没有。」 卫璣沮丧的抓起草啃,又苦又涩又难吃,反观楚云琛吃菇类吃得很高兴,看起来又没中毒症状,难道这儿的蕈类太漂亮也不一定有毒? 「楚前辈,你留几朵给我吧。」 「就知道你会心动的。」 后来卫璣吃了那几朵蓝的、黑的、梅子色的菇,跑到洞外边笑边跳舞,边唱着脑海当下跑过的流行乐:「我要我的世界口味最特别,感动加上调味就会很完美──纳纳纳、哇哦哦。唯独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贵艷丽到底,嗯哼哼哼──」 卫璣把这首拼那首,完全在乱哼,还变了方言。楚云琛走出洞外抱胸摇头,儘管觉得好笑,但是病人这么瞎折腾不太好,于是凌空点晕人再抱回去安置。 卫璣睡醒睁眼看到洞外满天繁星,浑身是暖的,楚云琛又抱着他用内力供他取暖,完全是人形暖炉。他脸皮再厚也有点过意不去,咬了下唇又抿嘴道:「前辈,你老是这么抱着我,是把我当孙子是不是?」 「我才三十七岁,还没娶妻生子过。」他感觉出卫璣的彆扭,又道:「这点内力也没什么。」 「那是,传言你出事那时才三十几岁。不过从那时到现在都过去一百多年啦。」 「你说你从未来穿回古代又该怎样算,负几百岁?」 「说得也是。所以你三十七,呃,可这模样跟我差不多呀。」 「这就像你讲的那个故事一样,我的内力尚未恢復罢了。这倒也不急,应付眼前你这麻烦也是绰绰有馀。」 「前辈。」 「直接喊我名字吧。楚云琛。」 「楚……我讲过我是云海山庄的人,算来你是我师祖吧?」他一向搞不清楚这类复杂的称呼。 「楚云琛。」 「好吧。那个,楚云琛,小弟我啊、我跟你讲过穿越的故事,通常像我这样的都会遇到一个高人,比如你。」 「嗯。」 「高人如你呢,会教我绝世武功。」 「你想学?」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不是个公式么,通常都是这样发展的。我学完通常就会离开这儿,到外头去报仇。实际上我对绝世武功没兴趣啦,一开始想报仇,但有点懒。而且你没理由教我武功对吧?」 楚云琛轻轻挪动身子,挨近卫璣躺着,与之相望说道:「无妨,就当打发时间。只不过我当年练功走火入魔,在这儿的时候我又将内功运行的心法改过,你出现或许是个机缘。」 「……我讲讲而已你也别太认真了。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我认真想打发时间。」 翌日天刚亮,楚云琛就开始带着状态好转的卫璣在外头跑,打算传授他鑽研的功夫。卫璣觉得自己应该先跟这人讲一下什么叫「莫非定律」才对。 莫非他会遇到绝世高人,莫非他会学了高人的武功,莫非他们俩会搞gay? 唉,想太多,那楚云琛可是爱女人的,那莫非楚云琛也爱男人,就跟他一样? 傍晚吃东西时,卫璣便向楚云琛出柜了。 「老实跟你交代一件事,不知道你听了会有何反应,可是我想我把前生从幼稚园至今都给你大略讲过一遍,还把你之前传奇的一生各种说书版本的书也都读得熟透了,彼此有个基本认识,所以应该是不会有噁心、呕吐、惊恐的反应把我一掌劈死才是。」 楚云琛只瞇眼淡道:「你废话不是普通的多,到底想讲什么,说便说罢。」 「其实我,我是喜欢女人的。」 「哦。」楚云琛没什么表情和反应。 「但是男人也可以。呃你先别激动,我我──」 楚云琛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应道:「你冷静。」 「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讲的。要问别人之前总得先交代一下自己,这样比较、嗯,所以我是想请教一下,你该不会跟我一样?就算一样,我也先声明一点,我一向不吃窝边草,虽然你不算窝边草,你是活化石。我这个人是不会日久生情的。」 听完卫璣囉囉嗦嗦的声明和想强调的事,楚云琛上身往右微倾,右手撑地,支起左膝让左手搭着,慵懒回应道:「我开荤那时你都还没出生,怎就觉得我饥不择食要看上你了。以为有副好皮囊就怎么着?真要说来,我也不差,该提防的还是我吧。」 「那不可能。」卫璣用力甩头,否认道:「我又没恋童癖。你这样我哪吃得下,又不是变态。虽然古代来讲,十四、五岁也算大人啦,不过我那个世界不是这样。」 「既然说开了,那就睡吧。明儿个还得起来练功呢。」 「喔。嗯?你当真要让我练那些?」 楚云琛没应声,自顾自的躺下睡觉了。 卫璣坐在一旁觉得冷,缩着肩膀朝楚云琛那儿摸索,就像初生幼兽在找母兽那般,轻轻喊道:「师、师父,我冷啊。」 「你挤过来是想吃我豆腐?这师父是你叫得?」 「你教我武功,自然是我师父。师父啊,我们都男的,清清白白,刚才不也说开了嘛。借我抱隻手臂取暖吧。」 楚云琛不应声,由着他去。 穿越者请自重、参 一天清晨,冰雪有消融的跡象,卫璣睡醒就揉着眼往洞外走,打呵欠时发出一堆古怪的声音,然后听见楚云琛接近并跟他说:「睡醒了洗把脸,那儿有我刚烧好的水,还有打来的野味。昨晚抓了一隻獐子,中午就吃牠吧。」 「嗯。哇、你你,你干嘛不穿衣服!」 楚云琛浑身赤裸的站在卫璣面前,笑着伸手要解开他的衣带,边说:「你同一件衣服穿久也不洗的么?脱了一块儿洗吧。」 「我自己、呃,别来,我自己会洗。」 楚云琛于是罢手,双手交叉抱胸等他,卫璣扭扭捏捏脱那件已经半烂的衣衫,楚云琛低头看他胯下由白便黄的裤衩一眼,道:「那件也脱了吧。」 「我可以进河里搓一搓就好。」 楚云琛开始不耐烦了,随手拍他的脑袋瓜轻斥:「谁稀罕看你,你有的我也有,还比你好看呢,连一较长短的馀地也没吧。你是自卑还是怎么着?」 卫璣受到刺激,忿忿脱了最后那件裤子嘀咕:「你没看过怎么知道谁的好看。」 楚云琛拿了脏衣就往河边去,也不理卫璣,两个赤条条的少年站在雪地里,身后是个大山洞,好像在过原始生活,而且卫璣发现那楚云琛竟然还会拿鱼刺穿线缝破衣。 遇到楚云琛真好,卫璣有种获救的感觉,默默走到楚云琛背后说:「谢谢你。」 「什么?」 「要是没遇到你,我可能撑不到现在了。当你的孙子一定很幸福。呼呜──」卫璣还没哭出泪来,楚云琛就转头揍他一拳,不用内力却打到鼻樑,他又痛又错愕,惊道:「干什么打我啊?」 楚云琛冷眼覷他,恢復最初那冷若冰霜的样子警告道:「我都说了我没孙子,你少佔便宜。换作是隻有趣的小畜牲掉下来,我照样会给牠把屎把尿,人吶,就是容易得寸进尺。等我教会你那些武功再放肆吧你。」 这话说得又狠又利,卫璣摀着鼻子不敢再造次,好像突然也不担心楚云琛跟自己有什么曖昧的发展了,因为这个人压根就是把他当成宠物在照料着而已。卫璣心里有一瞬间发冷,有点毛毛的,但说不上是恐惧,颤慄之后是安心,因为他跟这人的关係差不多确立了,各取所需而已。 「那师父,我要去大便,一会儿再过来。」 「去吧。别叫我师父,还是喊名字。」 「唔。」卫璣应了声,连师父都不当,大概是嫌弃他跟宠物一样,不屑收他为徒?他不再深想,光着屁股往远处找隐密的地方拉屎。 拉屎的时候,就是卫璣理清思绪的时候,他想到楚云琛再怎么讲都是个人,人的身体要代谢循环,为什么冰那么久都没死,真是诡异。难道这世界的人体质比较特殊,突变种很多? 「不晓得阿琛都去哪里施肥呢。」卫璣胡乱自言自语,解决了大事,开始在地上找寻可以擦屁股的东西,他做了一个雪球,蓄了内力帮身体保暖,然后用雪球洗屁股,边哼着:「洗屁屁、洗屁屁,屁屁用雪洗。」 师徒、不对,落难二人组把生活杂事办完,吃过东西就到较远的树林练功,楚云琛说要试他能耐,叫他上了树不许下来,不能点落积雪,还得抓到指定的生物或摘果子、花朵,或要他身上不许沾染蜘蛛丝、水珠。 这都是正常范围内的测试,但对卫璣而言根本强人所难,他虽然是云海山庄的弟子,却因身份特殊没能习得真正入门的武功,指点他的人通常敷衍了事,比如放熊追他那回…… 而且因为衣衫未乾,卫璣光着身子跑跳,但楚云琛一样是光身子的,所以他便想像自己是泰山,再者这种地方没别人,拋开羞耻心不是难事。抵达目的地后,卫璣不仅头发乱翘打结,身上还被刮了许多细痕,沾了羽毛、草叶,只差没顶个鸟巢。 「还说是剑岳门弟子。」楚云琛咋舌道:「实在是……我在你这年纪时,已经能以气驭剑了。」 一般人听到以气驭剑该多惊叹佩服,但卫璣显然没当回事儿,太没真实感了,反而把重点放在讲话口吻上,他说:「阿琛你知道么?老一辈的人最爱开口就提当年勇,什么『我在你这个岁数时』或是『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这种话。」 楚云琛严峻冷淡的表情微微一抽,轻哼道:「罢了。以你的情况,料想在那种地方也不会受到好的对待,我由基本的开始教你。」 卫璣苦笑,嘟噥了句:「唉,在职进修班是吧。」 「什么东西?」 「没、没有啊。可是阿琛──」 「你叫我什么?」 「阿琛啊。刚才我就这样叫,你没听见?」 「真难听。」 「你还不是老叫我不要在意名字,自己不是挺在意的嘛你。」 「再囉嗦我就喊你鸡心了。」 「咦,我跟你讲过我以前的名字?」 「是没有,但你说过以前自己的外号叫鸡心。来吧,拿你的剑。」 楚云琛教导的态度很严格,但并不令人挫败,因为他从不骂人蠢笨,只会反覆叫卫璣练习,一开始先锻鍊体魄,再背好运功心法,毕竟没有相应的体质及耐力,徒记秘诀也无发挥。 所以一开始就是体能训练,晚上背秘诀,几天之后开始打坐,楚云琛说这内功运行的心法若是熟练了,有助于内力蓄存,卫璣不知不觉被他牵着鼻子开始练功,然后春天到了。 溪水表面的冰都融完,能吃的蔬果、野味种类变多,卫璣很是开心,但他的开心只维持了一下下,两人前往瀑布时,他忍不住问:「云琛啊。」 卫璣试过很多叫法来,楚云琛都不满意,最后直呼名字才没被驳回,不知为何楚云琛说他这么称呼最顺耳。 「说。」 「你既然无聊,何不想办法出去,教我练功不是也无聊么?」 「出去一样无聊。教你练功比较有趣。你傻呼呼的。」 「呃。」卫璣顿了下,疑道:「难道你其实有能力出得去,却不想离开?」 楚云琛看着他,挑眉不答,显然是被讲中了。卫璣激动道:「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离开好不好?」 「你心上人在外头?」 「也不是。外头起码有吃的、穿的,还有娱乐,过得好一点啊。我已经受够没有盐的日子了!」之前在云海山庄吃得再清淡,厨子还是会在饭菜下盐或是自酿的豆汁什么的,这谷底或许物种丰富,可是毕竟没有盐巴,吃的东西全都是「原味」,再这样过下去他会发疯啊! 「外头好玩儿,所以想离开?」 「这不是废话嘛。」 楚云琛一脸没兴趣的样子,转身要往瀑布去,卫璣赶紧绕到他面前拦路道:「云琛,你既然知道怎样出得去,就好心告诉我吧。」 「你走了,我醒着,该多无聊啊。」 「你可以一块儿走啊。难不成你想当小龙女?」卫璣跟他讲过那对侠侣的故事,又联想到什么对他说:「而且你瞧,我们就一件衣服裤子穿到破烂,难道你打算在这儿光屁股过日子,像野人那样?」 卫璣低估了楚云琛的价值观不同常人,楚云琛轻哼道:「反正没人会来啊。再者我有一身护体真气,任何虫蛇走兽都没法子近我的身,不穿也没什么。不必脱裤就能洗澡、撒尿,也挺便利。」 「你、你……我真是败给你。你可以,我不行啦!」 「鸡心,你真囉嗦。」楚云琛一手抓住他肩膀,打算直接把人带到瀑布修炼,卫璣身子一让避开不和他走,继续吵嚷着要离开。 楚云琛不悦抿嘴,逕自提了内力轻快的跑起来,卫璣紧追在后,他将衣物脱了往瀑布底下走,卫璣的叫喊变得模糊,不过他看得懂嘴型,卫璣说:「你不帮我,我就不练你的武功也不理你不跟你说有趣的事!」 楚云琛任凭他喊叫,独自运功将散失的功力慢慢蓄回,不再关心其他的事情。他把卫璣当作孩子,认为丢着让他闹一会儿就没事,但回山洞时卫璣对他不理不睬,也不吃东西,天还冷,卫璣却也不凑到他身边取暖睡觉了。 楚云琛留了些肉汤,睡前又喊他一遍,说道:「你打算日后也不吃不喝?」 「这叫绝食抗议。你不帮我离开,我就不理你。要是我饿死了,你就回冰块啊,反正你也冰好久了,哼。」 卫璣说完觉得面颊贴了一个冰凉的物体,馀光瞄到寒芒一闪,暗惊:「刀、是刀!」 「干嘛?」卫璣强作镇定。 「你一餐不吃,我就在你脸上画个记号,看看等你饿死的时候,脸上能画多少刀。呵。」楚云琛轻笑,那声「呵」真把卫璣的鸡皮疙瘩全都笑醒了。 「你当我三岁,吓唬我啊!」 「那就试试看好了。」楚云琛讲完把刀锋在他脸庞压紧,轻轻滑过,卫璣吓得两手捉住他手腕大叫:「慢着!」 卫璣脸颊出现一条极细的血痕,楚云琛把刀移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将手指放到月光下探,居然出血了,这疯子、这疯子是当真的! 「我喝就是了。」 楚云琛把肉汤给他,又说:「明天再去瀑布吧。」 「不要,我才不学你的武功,我不理你。」 「闹什么脾气,刚才吓得跟小鸡似的发抖。」 「我没发抖。」卫璣斜眼睨他,看到他神色愜意舔过刀上血气,好像干这种变态事情很熟练了,心里发毛,招惹谁都行,就是别得罪疯子,特别是武功高强的疯子。 「好吧。」楚云琛见过太多狗急跳墙闹出傻事的例子,也不想把人逼紧,于是道:「要不我把出路告诉你,可是你得在这儿把我想教的东西都学会。」 「奇怪,你怎么突然这样坚持要把武功教给我?」 「毕竟是不错的东西,失传了有点儿可惜。」 卫璣暗自苦笑,这个害死卫璣一家还让江湖人抢破头的武功,对楚云琛的份量好轻啊,失传也仅是「有点儿可惜」的程度。他又问:「你就不怕我变成大魔头,往后到外面作乱?」 「你高兴就好,我才不管。」楚云琛打呵欠,回自己睡觉的位置躺下,用带点稚气的声音确认道:「就这么约定了。我教你武功,再告诉你离开的方法。」 卫璣心情很闷,他后来想到这可能是楚云琛的拖延之计,而且以他资质要学成不晓得要耗多久时间,可是楚云琛的个性应该不屑做背信之事……吧? 另一件让他心情不好的事,就是楚云琛把他脸画伤,他以为自己的样貌能让人心软,岂知楚云琛根本从不多瞧他一眼,好像根本不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可爱,把他彻底当成欠管训的动物似的。 以前讨厌为着他皮相前来讨好的傢伙,现在却有点希望楚云琛看在这点的份上对他好一点,看来是大错特错,长相不是筹码了。 或许是因为楚云琛根本不爱男人的关係吧,这么想来,卫璣也就释怀而睡着了。 他们展开新的练武生活,卫璣在楚云琛的照料和影响下逐渐适应谷底生活,光看画面会觉得是两个小野人在林野间度日,如此过了几个月之后,卫璣发现新的问题,既迫切又尷尬的问题。 「云琛,你不觉得我最近腰带都不好系了么?裤管也缩了不少。」 「我看不是吧。」楚云琛啃着一隻烤鸟腿说道:「你在长个头儿了。」 「嗯、我想也是,可是,可是我就这么一件衣服。」 「……」楚云琛坐在树干上吃得津津有味,挑眉露出「有何问题?」的表情。 「我要是再长大就没衣服穿了。总不能穿你的,你比我还矮一些,短期内我也练不好你的武功,将来我总不能光着屁股到外头吧。」 「呵呵呵,一定很有趣。那画面,哈哈哈,光想就好笑。」 卫璣真想骂句「去死啦!笑死你最好!」但他敬老尊贤,所以还是控制顏面,无奈道:「想个办法吧,要不我看只能自我了断了。」 听到卫璣又开始闹彆扭,楚云琛吁气缓和语调说:「好吧。我帮你想法子,你专心练功,我明日验收,先去找些材料。」 「你要抓蚕取丝不成?」 「傻瓜。」楚云琛轻笑,一个轻跃就如鬼魅般飘不见了。 这件事让卫璣很想吐槽小龙女跟杨过,杨过长大是怎么换衣服的?买布是哪来的银子?果然生活就是这样,每件事都很难混过去。 楚云琛说隔天验收他学习的成果,接着四、五天都没再出现过,卫璣又开始闷得发荒,原来从有伴再度变回一个人的时候,会比一开始就孤独还难熬,他都开始怀疑楚云琛是不是自己走了,把他撇下。 穿越过来也没遇到什么值得开心很久的事,或是遇到期待不已的事,卫璣觉得自己若真的困在谷底出不去,他也没勇气寻死,难道当一辈子野人光屁股? 初春犹寒,河岸却已开满了花草,连水底一些藻类也开花,鱼虾藏于其中產卵或觅食。然而卫璣越想越难受,在河畔摘野果填肚子时涌上一阵心酸,坐在地上「哇」的哭了起来。 哭没多久头顶被轻拍,他泪花收不回来,抬头呆看一身艳红衣裳,翩翩逸如仙的小少年好笑道:「哭成这样,除了我这儿还有谁能把你弄哭?」 「你回来了!」卫璣倏地跳起来抓住楚云琛肩头,吸着鼻水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你丢下我自己离开了,吓死我了!」 楚云琛闻言即会意过来,失笑解释道:「我不是说给你弄衣服去了,吶,这些看会不会太大。我拿了你的短刀裁剪,缝了一件觉得挺好,心想再多做两件换穿,所以拖了时间。」 卫璣只看到几件顏色微妙的「衣服」,他接过手狐疑道:「这是树皮?」 「嗯。真聪明。以我所知呢,不同的树皮有不同的法子製衣,这谷底找着两种适合製衣的树,算你好运气,不然就真的光屁股了。」 卫璣一面把树皮衣试穿上身,裹好腰身再系好,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朝深林野小子发展了。楚云琛左右打量,拿鱼刺给他别了宽松的地方说要修,后来又说反正还要再长高的,修改就不必了。 「没想到你居然懂得拿树皮製衣啊。」 楚云琛很理所当然的交代了以前的交友史,说他认识了哪些地方、哪个民族的人,有的还不打不相识,交流时就观摩了对方的生活,觉得这个技艺很有趣,并没实际操作过,可是一试就成功了。 卫璣听着脸上表情不时抽动,他心想:「一般是穿越者开外掛才对,怎么这个活化石开外掛开得这么狠啊!印象有个旅游节目介绍过南洋有人用树皮做布料,就是把树皮泡软什么的,然后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把纤维打软,还有原住民跟一些地方的人也会拿树皮当材料,只是过程更复杂,他穿越来的时候还有一种布材叫天丝,也是植物做的……嗯,可是楚云琛太无所不能了吧!」 他思考半天,盯着楚云琛白净立体的脸端视,觉得这傢伙该不会是什么鬼魅吧,他看了不少山难奇谈,若楚云琛是鬼魅,或纯属他的幻想,似乎也不奇怪。 卫璣伸手戳了下楚云琛因浅浅笑意而陷下的嘴角,后者拨开他的手好笑道:「干嘛?」 「哦,摸得到,你是人。还好还好。」 「我当然是人。」楚云琛其实有一点不知所措,被卫璣方才大哭又大笑的反应影响,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消失几天,卫璣会这样惦着自己,哪怕是因为卫璣想逃脱山谷而已。这让楚云琛心里有一丝丝愉悦,但没有再去琢磨。 「喂,其他的收好,今天你自己练吧。我要睡一天。」 「刚回来就睡觉?」卫璣讶异,却发现楚云琛眼下有点泛青,搭着这老灵魂的少年问:「难道你都没睡,是在找树皮跟替我做衣服?」 楚云琛白他一眼摆手走开,自己回洞穴休息了。 卫璣再低头看了眼做来备着的衣服,觉得胸口已经很久没这样温暖,那个死正太真老鬼竟然认真的给他製衣,这种感觉是久违的感动吧。 这比起学会任何武功都让他感动,习武是为了自我保护,在这世界的每件事他都满心吐槽和无奈,即使有相处不错的师兄弟,挨罚时还是各自逃散,义气这种东西必要时是打折扣的。 但楚云琛或许因为本身就是个怪咖,对待卫璣的态度无关任何利害关係,全是出于纯粹的心情。虽说楚云琛阴晴不定,不同版本的书里也都说剑魔是个喜怒无常,上一刻跟你嘻嘻哈哈,下一瞬就把你人头提走的可怕角色,但卫璣以自己的经验认为这个人就和此刻的外貌差不多,像个孩子罢了。 卫璣收好衣服,心道:「没错,你就是个孩子嘛。就算活到快四十才冰封起来,骨子里依旧是个屁孩。哈。」 卫璣到了之前楚云琛指定的地方打坐练功,楚云琛告诉他说找块舒服的地方练,感受天地自然的气息,把自己体内真气运行做到像自然一样收放自如。简单讲,就是开发自己的小宇宙啦。讲起来不难懂,做起来却万般阻碍。 这天卫璣只是让自己气息沉稳平缓的流动,训练专注力而已,仅仅如此就让他觉得很累,试想让一个初级班的孩子上全天候的课,无论是会话文法还是算数课,上一整天都不分神能不累吗? 专注力是最难的,至少对卫璣而言是如此,而他还得把这样的感觉练到自然而然就上手,夜里回冰洞时楚云琛还在睡,他尽量轻手轻脚卧到楚云琛身旁,隔天一早他比对方早起,跑去准备朝食。 其实生活主要还是为了三餐奔波,在韩京熙的世界,一些国家地区生活便利了才有办法做别的建设,继续便利他人和后代。 谷底的材料缺乏调味,可是烤肉总是香的,楚云琛闻见香味就醒来,两个人在河边大啖鲜美鱼肉,还有串烤青蛙,那是卫璣一早跟蛇、鹰鸟抢下的,还留了蛇血喝。 即使日子乱七八糟,卫璣也不再发牢骚,楚云琛替他打通穴脉,助他开窍,他开玩笑的说:「如果连我脑袋都开窍,那就是说我脑袋也有洞了。」 楚云琛拍他脑袋回说:「窍跟洞不全然相同,窍是通气,你说的洞是漏气。」 「是是是是,人活着便是争口气,死了就该断气,我以前看殭尸道长就知道啦。」 「什么殭尸道长?」 「我童年经典殭尸影片。电影啦,就是我跟你讲过的,我们那时的娱乐比现在唱戏还先进,声光效果啦、特效,还有演员背的是剧本走位那些,跟这边唱戏的内容都不一样。」 卫璣一样得意分享着,却发现楚云琛没有以前那样听得津津有味,而是若有所思的跟他对看,他尷尬轻哼道:「怎么啦?」 「你其实想离开的不是这儿,而是这个世界吧。」 卫璣一愣,无奈苦笑,应道:「有什么办法呢。来都来了,我也没办法离开。我不像你懂这么多,我在我的世界只是个普通学生,别说发明电器什么的,我连科展都没参加过,还有啊,我连要念的科系都还没接触过。对将来再多的憧憬,都比不上情势变化。要是我回不去,那就在这里摸索个出路,找件喜欢的事情做也是可以啦。」 「你想过要做什么了?」 卫璣摇头,耸肩摊手道:「我根本没离开过云海山庄,紧接着就落难掉到这里,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你以为我知道自己要干嘛?又不是先知。学习跟增长见识都是为了瞭解自己想要什么,可我这样──好啦,至少我不想当野人。」 楚云琛垂眸莞尔,少年模样却流露出一股久歷沧桑的笑意,格外具有一种非凡经歷所淬炼而出的魅力。 在卫璣接触过的书里提及楚云琛,关于此人背景的交代版本不一,有人说是前朝宗室遗孤,也有人说是楚襄王与异邦女子风流时留的种,光怪陆离的版本更说楚云琛被白蛇抱走,又被母狼劫下养大。 总之后来辗转来到云海山庄,被教养长大,十四岁就已经能出剑气,可惜个性古怪,后来一个师叔带他到外面游歷,还跑去从军,去过沙漠也到过海岛,树敌不少,却也结交无数朋友,仗剑江湖,一生传奇。 可惜楚云琛后来入魔,辞别异教朋友之后又重返剑岳,投身深渊,或许是为免一世英明尽丧。 卫璣每回想和主人翁确认故事的真实性,因为太多情节让他想吐槽了。然而楚云琛从不认真回应,老是回一句:「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真真假假也都过去,又有什么关係?」 卫璣思考道:「你真的觉得都无所谓?要是你什么都放下了,怎么还活到现在。」 楚云琛又开玩笑答道:「你说人生七十才开始,我才三十七岁,当然活不够,要继续活个够才行啊。」 卫璣觉得这人充满矛盾,既有生存意志,却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兴趣。天气越来越热,楚云琛给的训练也越严格,一天楚云琛拉着卫姓少年的手来到一棵树下,两人面对面而坐,他握牢卫璣的手说:「这次我传一道真气给你,你得想办法把它给化解。等你将之化为己用,往后就不怕有人以真气与你相衝,除非你的敌手真气和武术修为都在我之上才有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 「接好。」 卫璣感觉到有个热流自掌心传来,好像楚云琛的手推出一道涟漪温和荡开,但是一圈圈涟漪逐渐增大起伏,最后像波浪,真气所予的热度并不是人体正常的感受,他说不上是怎样的情况,只觉得浑身炙热痛苦,双眼瞪大并且喊道:「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热,干什──呃。」 卫璣根本坐不住,倒在地上一下子蜷曲一下又极力伸展肢体,像隻跳上岸挣扎的鱼虾,而楚云琛则面无表情坐到离他不远的一颗石头上观望。 「你出去之后,必然会下山。外面的世界不好混,这也是为了你好。」 「混帐,操,好……难受……」卫璣觉得自己就像当初幽游白书里某集,幽助接收幻海的灵光玉一样,这会死吧?他再也挤不出讲话的心思跟力气,专注的追逐可恼的真气,试图将它化掉。 由于忽而炙热,忽而严寒,因此卫璣一会儿发汗,一会儿又发抖,全凭本能在应付体内那股要命的真气相逐,无法费神思考,剩下的念头就只有不能死、不想死,不甘心。 一分一秒都漫长煎熬,最后卫璣解除自身危机时,已经整个人姿势怪异的瘫在地上,楚云琛把他扶起来靠着大树坐,他闭眼问:「我,过多久啦?」 「四天。其实是三天半。」楚云琛拿水给他喝,用小手摸他头说:「做得不错,后天再练剑招吧。」 「剑。」 「嗯。」 「其实我不怎么会耍剑招。」卫璣暗道:「顶多耍贱招。」 「我会演示给你看。」 卫璣连生气都没力,到了学剑招的时候,楚云琛跟他讲解了五个诀窍,让他自个儿体会、变化,然后就提剑耍了一套简单的剑法,再把剑拋给他说:「你做一遍我看看。」 卫璣拿着剑面有难色,又把剑递还说:「你耍太快我看不清楚啦。」 「眼力这么不好?」 「可能我近视。」 楚云琛无言以对,又试范一遍,再一遍,再再一遍,卫璣仍说追不上速度,但他回头却看到卫璣从兜里取乾果吃,他当即面色沉冷,抓起剑手势一变把剑射过去。 「唔哇!」卫璣惊险闪过,恐怖叫道:「你杀人啊,刚才我要是眨眼没看清楚,那剑会刺穿我的脑袋啊!」 「呵呵呵。」楚云琛笑了。「你这不是看得很清楚么?」 卫璣哼哼唧唧,接过剑开始练,再没胆子造次,心里仍骂:「泥马的死正太。」 春去秋来,又到冬天,然后又春天,卫璣穿回一开始有点破烂,但被楚云琛缝补好的衣衫,站在洞门外伸懒腰乱叫道:「唉、你爷爷我週岁啦。」 楚云琛则穿上一身褪了顏色的红衣跟着出来唤道:「该走了。」 「终于能离开,终于能离开,嘻嘻嘻嘻。」卫璣笑得眉眼弯弯,开心得不得了。他以为要好几年才能练成神功,可是在这儿根本没消遣,一天到晚都在练功,没想到一年后楚云琛说他在江湖大概难有敌手,所以要告诉他离开的路。 楚云琛带他往冰洞深处走,洞里看似有尽,其实在深处还有几道窄缝,平常同样都是结冰,终年不融,但楚云琛用内力把封住前路的冰层震碎融化,带着人在狭缝里鑽,有时侧身有时低头,卫璣觉得自己好像是乳酪里迷路的蚂蚁。 走了近半个时辰,开始听到有水声,而且不是涓滴,是如河流奔涌的声音,在幽深洞穴里藏有伏流,他们待的地方顿然开阔,楚云琛领在前方告诉他说:「差不多能出去了。」 「这儿?」卫璣有点不安,周围的空气闻起来冷凉,带着草木气味,他不仅依稀看得到壁上的树根,也触摸得到,而且是大量的鬚根藤蔓垂落下来。 楚云琛捞了两条揪结在一块儿、粗糙韧性的树藤,一条给他说:「随我来。」 他们站到一个高度,往下探就是伏流,比卫璣想像中还要湍急,光听声音就绝对不会想往下跳。但楚云琛说:「走吧。」 「走、走哪儿?」 「抓牢。」卫璣听到他这么讲,紧接着背让他踹了一脚,整个人腾空飞出去,他本能抓紧树藤尖叫:「哇啊!啊啊啊啊!」每个啊都有起伏高低,听得楚云琛好笑,两人一前一后抓了树藤荡出,双双落水。 「救、救噗呃咕嚕咕嚕……」 跟掉落瀑布差不多狼狈,卫璣跪在水边呕水,眼泪鼻涕流满脸,可怜兮兮说:「我不干了。辞职啊!」 楚云琛将衣摆袖子的水拧乾,站在一旁等卫璣恢復冷静,后者把脸洗乾净,打算边走边让太阳晒乾衣物,就漫无目的走了十几步,然后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一回首看到楚云琛小小的身影还在原处。 「咦。」卫璣茫然回望,喊道:「你怎么啦?」 楚云琛朝人展笑,露出好看的牙齿,其实他很少笑得这么灿烂,平常讲话也不太见牙齿的,他说:「你出来了,就能找到想做的事了吧。」 「呃,应该吧。」 「那走吧。」 卫璣看他那样好像是不打算跟上来,难道还想回那种地方?还是不好意思跟上来?他不想再看到楚云琛回去,就算被世界遗忘,他也不会忘记楚云琛,这是他的恩人、朋友、家人一般的存在了。 「跟我一起走。」 楚云琛却道:「外头的世界,我腻了。」 「你腻的是你的过去,你不是还没活够么,再多看看嘛。我什么见识都没有,不如你带我去瞧瞧,我是穿越者,你来当我的嚮导怎样?」 楚云琛收回目光,犹豫片刻,卫璣跑回来朝他伸手,那隻手比一年前要大了些,男子一旦发育会长得很快,现在的卫璣已经明显比他高了。而他还是维持散功后的样子,就算恢復了内力也不打算变回来。 「跟我走啦。不然我就打着你的名号四处詆毁你。」 「我不在乎那个。」 「我取一个很难听的名字,干尽蠢事,然后对外就说我是你的后辈。」 「难听的名字?」 「对啊。我就叫楚中天好了。」 「这哪儿难听?」 「把它直着写,写丑一点,嘿嘿,就变成──」 楚云琛会意浅笑,把手搭到卫璣手里,说道:「走吧,林蛋大。」 「哼嗯。」 卫璣牵着楚云琛的手,画面好像自己带着一个小弟,其实楚云琛不开口不耍狠的时候就挺可爱的,只是他有点好奇,不晓得楚云琛原来是长怎样,虽说就这个正太样也足够在外骗吃骗喝了。 微风拂过楚云琛面颊,耳朵掛着的银环相击,发出轻响,他本没有理由和念想再到外头,这次是最后了吧,跟着这个小伙子再到外面走闯一遭。 穿越者请自重、肆 话说有日,韩京熙前往行政大楼补缴大学註册费,搭电梯时穿越了。于是他以自己认为最荒唐的方式,穿越到他只想不断吐槽的一个世界,那里像是他印象的古代,却又和他所知的世界歷史毫无交集。 是故,韩京熙变成卫璣,外号由鸡心变成餵鸡、小鸡,还有一副姿色绝佳的皮囊,十四岁那年遇上delay十年的设计陷害,逃跑时狗血的掉下瀑布,又老梗的遇到绝世高人,高人还更瞎的由于散功而返老还童。 瞎还能更瞎,扯还有更扯,卫璣开始麻木了。卫璣没有穿越同伴可以牢骚共鸣,只好拼命传达现代事物给剑魔楚云琛知道,虽然对方难以体会,却多少可以瞭解,必要时也拿树枝在地上作画辅助。 此刻楚云琛就以卫璣教的方式,用四格漫的方式跟他讨论盗窃计画,不过画四格漫的功夫没有卫璣好,只能画几个火柴人。 「山庄我比你熟悉,我一个人就行了。这四个地点你选一个接应我吧。」 「可山庄谁在哪儿驻守巡逻我比你清楚啊。」 「我才不管谁是谁,你忘了我教的功夫一招杀么,根本不必出第二招,还有我们干什么这样偷偷摸摸,直接大门进去不得了?」 「你希望人家知道你重出江湖?」 「随便诌个名字。」 「楚中天?」 「你敢乱喊我就叫你林蛋大。」 卫璣咯咯怪笑,敷衍着:「一起进去吧,我怕你杀了跟我要好的师兄弟呢。也不是所有人都讨我厌,走。」 「走。」 如月尾声,云海山庄闹鬼,某夜山庄西侧各所楼院,眾人尽靡于料峭春风中,后数名弟子察觉物品钱财遗失,才发现原来是遭窃,但犯人早已查无所踪,最后不了了之。又,苗庄主与其二位师弟认定丑事不可外扬,严禁眾弟子提及此事。 卫璣他们「借物」完就下山,不再逗留剑岳北峰,各自换过乾净衣裳就往南峰去,楚云琛说要再到南峰借剑。卫璣虽在剑岳北派长大,但还没到过南派,听到楚云琛的提议便满怀好奇答应。 南、北二峰之间还有重重山水阻隔,山里气候多变,两人只有早晚停下吃些东西,夜里楚云琛睡树上,卫璣怕摔所以睡树下,走了三天开始不再用轻功赶路,楚云琛反而开始悠然走在南峰山上。 卫璣问他怎么不想快点上山,楚云琛说保留一些力气要跟南派守剑炉的傢伙借剑。由于南派比起剑岳北派还要更低调神秘,因此卫璣所知不多,自然都照楚云琛的话行动。 春秋时坡上易起山嵐,过山腰后云雾更浓,不知不觉已能俯视云海,楚云琛带人来到一座八角孤亭,张口便是内力深厚的传音术道:「黑塔镇魂座北峰,金簪收妖化南峰,吾辈百年归来,向汝等借剑收妖来啦。」 卫璣汗顏,这个暴走正太又在鬼扯什么,口气一点都不像在与人商借物品,才想开口说他几句,就听孤亭对面竹林深处荡出音波,同样气势沉厚道:「好狂的口气,只怕你没这本事。」 楚云琛呵呵笑了两声,斜背对卫璣用平常语气讲:「南派跟北派不同,向来都是一代传一代,收徒不过三人,传承时三人相斗,败者下山,胜者便在山里守着剑炉、剑林及剑塚。剑塚是每代继任者的佩剑,至于其他无主兵器全在剑林里,想取剑就得守掌门的规矩,通常是要接过几招,很多时候南派掌门看人不顺眼,一刀杀之也是有的。」 「什么?那你还不客气点。」 「呵哼哼。」楚云琛抿笑用鼻音哼声,拿起水囊喝了口水,微微回首道:「江湖上只讲实力,又不是来作客的讲什么客气。」 语毕,上方濛濛云雾里掠过一抹灰影,来者宛如飞鹤,倏地直坠俯衝唳了一声,楚云琛等便觉四周空气流动变化,来人便自亭檐下,横枋间以内力取剑。 一抹冷光刺向楚云琛,楚云琛仰首朝人喷水,水珠甫出其口就凝结成冰针散射。 卫璣听到抽气声,持剑突袭者挽了剑花扫开冰针,旋身坠下,同时楚云琛手往耳朵抹过便取了饰物,一串银环原本各自掛在他耳朵,瞬间却串成细鍊,每个银环拿来套卫璣的小指头都恰恰贴合,而楚云琛却拿它来圈住剑锋。 「小心!」卫璣急得喊出口,耳闻鏗鏘声,接着便听孤鹤飞来般的男子惊噫了声,借反弹之力将软剑一挑,荡开身形收势落在八角亭一侧的石阶,站如挺松,左手持剑负于身后。 卫璣发现那人是以左手拿剑,暗自讶异,对方斜对着他们并不正眼相看,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开口问:「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卫璣再度对这个灰袍男子感到佩服,看到那个嚣张正太喷口水还拿耳环变魔术,居然还能淡定质问,还是山里古怪多,这个道长已见怪不怪啦?莫说他以前科技文明发达的世界都有不少怪谭奇闻,这世界相较之下更像妖怪横行的样子,说不定真的有妖魔鬼怪。 想到这儿,卫璣开始默念起佛号,抽离部分思绪,前头楚云琛又是几声浅笑从容答道:「在下姓楚。楚璉韜。他姓卫,单名璣。」 卫璣被介绍时莫名脸热,不管怎样介绍都觉得这名字有够滑稽,南派那人脸上却没反应,令他更为佩服了。换作是云海山庄那海票混帐,早又笑得东倒西歪了吧。 「你是第几代掌门?」 灰袍人狐疑皱眉,像在奇怪这两人既然晓得来这儿借剑,怎么连他是哪一代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但仍回答:「姓欒。其他的,打赢再说。小兄弟口气张狂,想必有备而来,接招!」 楚云琛早料到如此,两人又开始相斗,一个拿剑一个老是四两拨千金。卫璣挎着包袱看了几眼发现楚云琛根本游刃有馀,犹豫了会儿从包里取出一颗苹果坐到亭子里啃了起来。 「嘖嘖。习武之人就是这样啊?讲没两句就开打了。」 卫璣一边os一边吃苹果,他牙齿健康白亮,咬苹果声声清脆,见那个姓欒的瞪他一眼举剑刺来,连忙再掏出一颗苹果掷去,瞬间削成八片飞回来,他赶紧取出手帕摊旋开来包住它们,回句:「多谢!」 欒掌门更气了,但他没法子从楚云琛的攻势抽手教训卫璣,暗暗诧异这两个小辈看来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而他习武资歷少说也是这两人的二、三倍,竟奈何不了这红衣屁孩?难道亭里那个更加高深莫测? 欒识如内心长叹,他知道江湖之大,奇人异士如过江之鯽,不料他久居深山还能遇上这惊世奇才,他却不知眼前的小少年无论生在世上的年岁或资歷都远胜自己,毕竟谁曾想过有人能将自身冰封深谷百年之久。 欒识如越发惊异不已,十多招都未能近此人的身,留不下半点伤口,而且这人还手无寸铁,仅以几圈银环相挡,儘管来时口气甚狂却好像不打算伤人,于是他收束攻势,收剑入鞘。 卫璣看长剑被掷回亭里,反射性抬头观察,亭里看不出哪儿有机关,大概在上层架构里设了什么藏剑的装置吧,古代的机关真像变魔术。 「不打了?」楚云琛语气不高不低的问话。 欒识如拈了嘴上一道小鬍鬚,眨动狭长眼眸道:「高下已分,无须再战。」说完看向亭里吃苹果的傢伙,卫璣手一抬想解释什么,就被楚云琛抢白说:「好,那么我可以进剑林了?」 「随我来罢。」欒识如行事相当乾脆,一字也不多讲就带他们前往剑林。 「慢着。你还没报上姓名。」对楚云琛来说,想知道姓名即是他觉得这人还有点儿意思。 欒识如听了也不觉冒犯,红衣小子给他印象不差,反而认为是个亢爽之人,便答道:「欒识如。」 卫璣赶紧跟上他们,把包在手帕里的苹果切片塞给楚云琛吃,压低嗓音问:「我不用打么?」 「不必。」楚云琛朝他微微一笑,享用手里的苹果。 「你何时改名叫楚璉韜的?」 楚云琛斜睇他,但笑不答。 树林越来越密,地面、石头及树根都爬满青苔,卫璣发现四周出现平地才有的花草,温度比更加温暖,穿过林道即见环山石阶,两旁立石灯,再往上便可望其炉鼎端倪。 石阶尽处已无路,只有峭壁,欒识如轻松往上攀飞,楚云琛他们二话不说跟上,山风猎猎,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卫璣不敢往下探,来到高处又是陡坡直下,一条粗壮如蟒的锁链在烟雾间轻荡,其一端深埋地面,另一端则没入白烟之中,想来是栓着剑炉。冒烟处料想是剑炉所在,欒识如跑在铁链上带他们往剑林去,周围寸草不生,童山濯濯,空气温热怪异。 上山二人连剑炉的影子都未见,自长链立足处往下探见一片银芒闪烁,宛如银龙盘踞,实是长剑光芒。他们随欒识如跃下,地面凹凸不平,有的剑裹满锈铁,或如枯枝交错插在石柱上分辨不出原貌,抑或剑身有特殊刃纹。 卫璣转头看向楚云琛,见他闭眼深吸口气后直朝浓烟中去,卫璣与欒识如眼目一瞬,楚云琛已经拿了一把黑柄长剑站在他们身后,他将长剑往身旁石柱甩击,青白石柱遭内力震碎,出现另一把白柄的剑。 欒识如蹙眉冷冷道:「你想拿双剑。」 楚云琛勾起嘴角,笑容狡黠,将另一把剑起出,说道:「清风有声,明月有色,风月长存而天地无私,就叫它们风月双剑。」 卫璣内心揪结着:「噢咿──不要自顾自的给剑命名啊,没看到欒道长的脸色臭如皮蛋吗?又青又黑又难看,你一次拿两把剑怎么不乾脆全部接收开剑铺算了。恣意妄为也要有个限度啦!」 然而欒识如突然大笑,浑厚笑声令卫璣暗惊,他道:「罢了。你既能看出它们是一双,便随你了。只是双剑无鞘,与我回去一趟,我命徒儿赶製。」 卫璣望着欒道长飘走的方向乾笑,嘀咕道:「买一送一大方送,剑鞘还能客製哦。南派的人未免太慷慨,不对,正太的外掛开得真的太狠了。敢情道长是npc……」 「什么npc?」楚云琛走来听到话尾便多问了句。 「就是游戏的机关,外表言行跟人很像,但做的事情都一样是安排设定好的。」卫璣斜睨楚云琛忖道:「难道欒道长是恋童癖。」 楚云琛瞇眼,拿剑抽向卫璣,后者慌张闪开,边叫道:「脾气真大。谁叫你外表跟屁孩一样。」 两人就在欒识如的地方借住一宿,欒识如收了两个徒儿,分别是十岁及十二岁的男孩儿,一个活泼一个外向,两个在别舍工作,欒识如则在自己修炼的石室里打坐。 楚云琛和卫璣吃了点斋菜之后坐在邻着他们住处的孤星亭里,卫璣好奇问说:「我问你啊。你怎么知道那把黑剑跟白剑是一双的?还有欒道长怎么对你这么大方?你给他们下蛊啦?」 「哼。」楚云琛冷哼瞟人,一手枕在支起的单膝,侧身在座凳之上吁气道:「剑本身有其魂魄,风疏过剑林时,它们都有各自气息及性情,心如止水便能有所感悟,自然晓得清风和浩月是一双的。」 「清、清风跟浩月,哪一把是哪一把啊?」 楚云琛朝他投以温煦淡婉的目光,掩饰在戏謔的笑意里,卫璣觉得好像被轻瞧而不再追问,别开脸嘟噥:「我看你就是妖,普通人哪会感应剑的什么气。」 「因为你的心不静。你好像有想去的地方吧?」 卫璣回瞅一眼轻哼道:「没特别想去的地方。」 「想回原本的世界?」 「想也没用。」卫璣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一转问他说:「我看你和那欒道长相斗时轻松得很,内力似乎也深不可测,可是还是这个小孩儿的模样,是不是有内伤还没好?是什么沉痾使你不能恢復原来的样貌?」 楚云琛偏头扬起浅笑道:「当孩子比较好。我没有理由改变,就这样也好不是?」 「呵嗯。」卫璣点点头附和说:「随便,你高兴就好。哦,还有你报的姓名,璉韜这名字听起来不像随口诌的。」 楚云琛那张稚气的脸漾起一抹纯粹无垢的笑意,挪动身子凑近卫璣,执起他的手在掌心写了那二字,说道:「好久没有听见谁喊我这名字了。璉韜,这原是我的字,谱名是韜,可是后来我被除名送往云海山庄。」 卫璣听到他被除名于家谱,感觉到楚云琛的身世不算平稳安乐,也不好多问什么,楚云琛放开他的手接着讲:「我本来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出于许多原因,没人容得下我,便将我送走。云海山庄也不是我一开始待的地方,他们本来是送我出家的,我自个儿溜走,流浪到剑岳门,拜了柯梦山人为师,当时南北二派还有往来,北派的人也不像现在这么多,都是小门小派而已。成长时经歷的事,有些你在民间故事里也读过,把它们简化再删除玄奇的部分便差不多是真实的样子。只是后来结识异教的部分就没人详知内幕了。」 「内幕?」闻到八卦的气味,卫璣克制了表情,双眼却忍不住一闪,要知道有时男子比起女子还要更加的八卦啊。 楚云琛不忌讳这些,就当睡前故事讲予他听。 「我与异教女子安祚荣是同母异父的亲姐,我生母是异邦人,与我生父有过露水姻缘。所以我和安祚荣不是故事里讲的关係,我们不是情人,是姐弟。我偶然和她相识,凭着各自作为身份的玉石相认。」 他说着取出曾帮卫璣驱寒的红玉,告诉卫璣说:「姐姐的是块藏有凤纹的青石,我的是红玉,它跟我的名字一样叫莲韜,不过它是莲花的莲。我流浪时陪着的只有它,与家姐相认之后,我就随着她行走江湖,她和母亲一样是街头卖艺维生,她们的信仰就是天地自然,没有教坛和复杂的教义,甚至没有国土,族人各地漂泊,但她的族人接受了我。后来,姐姐遇到命里註定的男子,那人待我们很好。」 楚云琛说到这儿,神情微黯,忽地轻笑了声,接着讲:「但他却是为了我所创的武学奥义而来,不但趁我闭关时将祚荣杀害,还害我走火入魔,再率领名门正派讨伐我。我重伤散功,变得像个孩子,还身负奇毒,那人为了逼我教出武学秘笈而留我一命,还将我交给善光寺的武僧看管。」 「还好你没有死。」 望着卫璣单纯替他庆幸的笑顏,楚云琛却勾起诡譎的笑容道:「为何这么说?」 「你死了,我怎么办?我那时要不是遇到你,早就在谷底不晓得过什么生活,说不定彻底变成野人,也说不定我死啦。」 「原来如此。」楚云琛笑了声,卫璣有时比他所想的意外单纯。「但是你却不晓得那善光寺的僧人并不寻常,除了念佛习武之外,也喝般若汤,吃水梭花、鑽篱菜,更甚者也对年幼的沙弥……」 楚云琛看到卫璣朝自己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却又傻气的样子,便晓得他是听不懂这佛教隐语,般若汤、水梭花和鑽篱菜,指的分别是酒、鱼以及鸡。他简略给卫璣解释过,卫璣又提及:「你刚才话尾还说什么沙弥的,小沙弥怎么着?跟你有何关係啊?」 楚云琛摇头未答,略过这段抬头凝望夜空,感慨道:「生而有涯却无根,苦海行舟难回头,玄机变化世罕知,惟求心岸一灯明。」 「……」 「我是说,就算我到深渊之外,还是一样漂泊不定,哪儿都一样,我没变,世间也没变。不管我变得怎样,我都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可是谁都不需要我吧。我也不需要别人,说不定人生只是在重蹈覆辙而已。」 「噯呀,别讲这么寂寞的话啦。我常常很需要你啊,还得你当我的嚮导咧。」 轮廓深邃的少年冷下脸睨人,卫璣笑笑的摸他头发,好像根本把他当小孩儿了,他盯着卫璣的脸,伸手摸上有点尖巧的下巴说:「你该刮一刮这鬍鬚了。」 卫璣笑嘻嘻问:「扎手么?」 「一点点。」 「哇哈哈哈。」卫璣冷不防往前凑近,拿下巴耳鬓的鬍鬚去刷楚云琛的脸,楚云琛反射性反手一拍,直接把人打到座凳下面,他滚了一圈抱头痛喊:「唉唷喂呀,开个玩笑而已,出手真狠吶。还好我有内力,哼哼。不然就脑震盪了吧。」 「脑震盪?」 「就是脑袋里像豆腐的东西呢,它这个、唉,讲了你也不晓得。就是脑袋受伤会发烧想吐什么的啦,算了,我要睡觉。」 楚云琛站在亭子里看卫璣气呼呼跑开,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发呆,刚才他见卫璣猛然凑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就下重手了。 卫璣走到小木屋里躺到床上休息,张大嘴巴放声打呵欠,还放了一个响屁,一手探到衣襟里抓挠肚皮,闔眼就想起楚云琛讲的那些事,虽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可是在那当下任谁都会感到痛苦吧。 也因此,楚云琛叙述时的样子有多淡然,卫璣就越觉得心疼那人,还有那帮武僧酒肉不忌,肯定也虐待过楚云琛吧!善光寺么,他暗暗记下,但又忽然意识到那些人事物早就不再了,想报仇也没有对象啊。 卫璣眉心一皱,难怪楚云琛能那样波澜不兴,因为属于楚云琛的时代早就成为歷史,被留下的就只有一人。 隔日清早欒识如两个徒儿将小菜上完,五人同桌用饭,卫璣一脸感动的说:「欒掌门、欒道长,我实在太、太感动了!」 欒识如瞇眼问:「何故?」 「一早我去参观过贵派的茅厕了。太乾净了!」 两名小徒互看一眼,楚云琛则是习惯卫璣的个性抿起浅笑,欒识如又道:「敝派才三人,还能脏去哪儿。」 「对啊。唉,真好。你都不晓得云海山庄几个热门点的茅厕多可怕,那遍地黄金啊,冬天时就结冻,外脆内软,有时满了不及倒,蹲得太低屁股就裹酱,更甭提夏天──」 「咳咳,卫兄弟,这话题还是改日再谈吧。先用饭。」 「不好意思啊道长,我一时激动。」 为了一个乾净的茅厕能感动成这样,剑岳南派师徒三人都有点不解,楚云琛则是听太多关于卫生方面的抱怨以及他描述现代文明社会厕所的设施,可见卫璣对此有多在意,对云海山庄热门茅厕的怨念有多深了。 *** 三月埴郡是柳绿花红之时,却瀰漫一股肃杀之气,街头仍有人开铺作生意,贩夫走卒沿街叫卖,该热闹的时间地点依旧,但有可能拐过一个弯,或走下一座桥,在不见光的地方会没来由的一阵寒颤。 也许再细心一点儿便会发现肉贩卖的肉除了鸡鸭之外,还有不寻常的红肉,违禁宰杀的或许也不仅仅是牛羊马匹这类走兽。 实际上,埴郡连带它邻近几座城池所辖之地,都属于兵家争夺之地,在梁国天子默许下,诸王凭藉自身兵力谋略征伐领地并非罕事。 十年前梁国便是靠各国州郡拥权自重,积极发展地方实力而达到繁盛巔峰期,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权力下放却难以收束,他们开始想尽办法获取大义为藉口,展开侵略之实。动荡一度驱于平缓,但那只是盛世假象,犹如绽放极致后的花朵要开始凋零一般,现在平衡又再度瓦解崩溃。 以藩王坐镇之地还能保有太平的假象,外围的地方则越来越荒凉可怕,有的仅一城门之隔,便是极乐天堂和修罗地狱。饥荒、瘟疫四起,人们开始崇武轻文。 楚云琛和卫璣下山时就是遇上这样的时期,在人烟杳然的地方还能欣赏自然美景,到了有人和聚落的时候,便立刻感受到人们处境的落差。 楚云琛的两把剑都由卫璣背负着,因为卫璣的个子较高,两人并肩走向埴郡东城门时,原本还担心要不要什么身家证明才可入城,但门卫只见他俩佩剑就摆了摆手催他们进城,问也只是多问一句打哪来儿要做些什么。 卫璣便照着楚云琛所教答道:「淮安小县的道馆来的,要来投奔你们主上。」 其实埴郡的主上是谁他们搞不清楚,楚云琛说:「这种乱世我也经歷过,打些马虎眼就好了。没问别多讲,多讲多错。」 果然他们顺利进城,过了两条空巷,卫璣压低嗓音问:「他们就不怕我们是刺客啊?」 「哼呵呵,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要有本事保护自己,刺客细作是防不胜防,敢做就别被逮着,反正一切自求多福而已。」 「噢,好像也是。敢作弊就要有拿鸭蛋的打算。」鸭蛋此时已是个双关,不单是指拿零分,现在也可能是横死之后去卖鸭蛋。楚云琛对他所言也是付之一笑,并没回应什么。 走到摊子及叫卖声较多的地段,楚云琛拉住卫璣的袖摆,装出清亮的声音说:「哥哥我饿了,找间店吃麵吧。」 卫璣转头看他,再听那假假的嗓音和称呼,不由得从头皮开始发麻,勉强扯了扯嘴角配合道:「好啊。那转角好像有间麵馆,去瞧瞧。」 楚云琛的嘴角陷得更深,依旧是揪着卫璣的袖摆同行,卫璣偷瞅他,心道若不是自己晓得这个假正太的底,还真的会心软觉得他可爱。 卫璣想到自个儿也算是个冒牌货,皮肉是真的,身份是真的,但血肉里却都是别人,也没什么资格觉得楚云琛好笑。 两人坐在麵馆里,点了两样小菜和一壶热茶,各自又叫了大碗麵,楚云琛拿出两副自备的筷子一人一副,卫璣饿得久了不顾形象大啖,楚云琛一样也是吸麵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不像卫璣吃得满嘴油光。 「小二。噯,再加汤,再要两片肉。」 「来咧。」 卫璣转头招呼楚云琛道:「你要不要也加汤料?」 楚云琛摇头说:「不必。怕钱不够。」 「怎会不够,我可是把莫师弟还有几个讨厌鬼的私房钱全都摸出来了。只要不是去花天酒地哪会不够。」 「今时不比往日。」 「我点都点了。」卫璣把加好的汤料分一些给楚云琛,儼然像是个照顾人的大哥,催促道:「吃吧,大不了一会儿找间便宜的店下榻。」 结帐时付了足足一两,这一两够一家三口过半个月,卫璣把钱袋往外翻,一个子儿都摸不着了,斜睇楚云琛乾笑道:「还是前辈有远见。」 「呵嗯,这会儿你还想住店呢。」 「唉。」卫璣摸了摸还非常平坦的肚子,有些委屈的想着:「其实我还有点饿。」 店外远远就听到筛锣擂鼓,一时街市喧喧,行人纷纷避让出大道,少顷就见一行列出现,骑兵在两侧护送车队,马车两旁的垂帘拉起,卫璣他们听见店里有人交谈,说是四皇子驾临,特意为了宣示梁国君威而来。 这只是官方说法,大家都说七个皇子都在拉拢势力准备争夺帝位,这个四皇子必然也是抱有其他意图。车马徐行,来不及走避的百姓夹道跪拜,卫璣好奇的凑近窗口直直看向车队,有五辆车都长得同一个样子,根本不晓得传闻的四皇子坐哪辆车。 狗血之事又这么发生了,卫璣暗想:「穿越者不是想低调也很难的吗?这种时候如果不是来个刺客让我出手,就是会发生别的什么事吧。」 怪风骤起,每辆车的车帘都不是单层,竟被这阵风吹掀起来,可窥豹一斑,卫璣发现车里的人都穿戴相同,第四辆车的人转动眼珠看进麵馆里,正对上卫璣的视线,那人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诧异神色,被楚云琛捕捉到剎那异样。 车帘再度垂落,卫璣仍直勾勾盯着第四辆车经过眼前,楚云琛问他说:「那人你可认得?是替身还是本尊?」楚云琛这么问是出于好奇。 卫璣一手摸在心口说:「不认识。可是,那个人好帅。」 「嗟!」楚云琛不屑的翻白眼骂他一句「花痴」,摆手坐回原位喝汤。 卫璣却不知他与车里的男子确实有过几面之缘,他记不起对方,对方却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穿越者请自重、伍 武侠故事里,侠客睡在树上似乎轻松得很,这种事却在卫璣落难于谷底时也没做过,当时有冰洞可以栖身,还有人形暖炉小正太,犯不着上树,而今却不同往日,他们重返人间,还身无分文。 他们来到城边树林,楚云琛比了一个手势让他先上树,卫璣飞到树上才发现满树的鸟巢,各种鸟雀同时惊叫并拍动翅膀要赶他走,他回到树下发现满地都是鸟屎,有个少年正左手支着右手、右掌摀住下半张脸窃笑。 卫璣冷眼睨他道:「你早就知道了吧。」 「这棵树住的鸟儿多,再找棵小树好了。」 「你以为同一招我会中两次?」 「噗哈哈哈──」楚云琛爆笑,儼然是个死小鬼。 卫璣扁嘴臭脸走在后头,觉得这楚云琛跟他初识的印象不大相同了,更有人性,更好相处,但也更调皮,没少过戏弄他的时候,一有机会就看他笑话。 楚云琛带人找到一间空屋,其实正常情况根本不会有这种被搁置的屋舍,楚云琛说可能主人家逃难或搬迁,也可能是还没卖掉先摆着,反正他们借住一晚,也不再多想什么。等天一亮他们又回市里找差事做,途中就遇上一伙僧人,都不是宽袖长衣摆,而是各持长棍作武僧装扮。 卫璣在人群里个子较楚云琛高一些,看到的当下就想遮掩那行武僧,带楚云琛调头走,但他回头就见楚云琛朝他淡淡一笑,似是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还对他说:「你干嘛呢?又看见帅哥?」 「我想撒尿。」 「嗟。屎尿真多。」楚云琛笑他,心里却明白卫璣是在关心他,怕他见到光头和尚心情不好。 在街头游荡半天,卫璣决定要去集武馆等消息,集武馆是私人开设的招募场,专门招揽武功高强的人担任各种职务,有点像是人力仲介所。 入馆后要填单登记,须要写下的资讯是姓名、武学专长,可以自行添写干过什么差事,比如鑣局、武馆教头等等,若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亦可再向发单子的人再讨一张泛黄生纸加註自己能做的事,但却不会明写自己可行刺或劫人,往往会留的是江湖黑话。 集武馆各面墙壁上贴满招募单,有的人抱剑觅了角落或柱子旁休息,也有人睡上头横樑,多半为了夸耀自身功夫,但在卫璣看来只觉得非常矫情。挑人就跟挑马一样,漂亮的马不见得适合长途,老的马也许意外耐操,所以老马识途这话不是没道理。 他填完单,拉着楚姓小少年往里走,瀏览那些招募人才的单子,楚云琛打了一个呵欠,他则觉得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怪异,其实这种感觉从他们往有人的地方走就越来越明显,像是昨儿个麵馆的小二顾着盯他拿钱的手而把算盘拨错好几回,还有今早开始在他们身后不远都会跟着几个人,有的跟了一小段路,有的跟到现在还在集武馆外。 卫璣问楚云琛那些人是不是想打劫,他们可没钱,楚云琛说不必多理,现在则是集武馆的人八、九成都在看他们,连同收单子的青年也是。 青年头上绑着藏青色头巾,眨着一双大眼含笑道:「二位,你们是在这儿休息还是另外找店住,后者的话得再留个店名,回头再留也是可以的。若在这儿恐怕不能好好休息,我瞧二位生得特别招惹人,要不我把我楼上的房间暂时让出来吧,二位跟我走。」 楚云琛抢话道:「不必了。我跟哥哥就在里头随便找一处就行了。」 青年自讨没趣的抿嘴,看那二人往堂里走。卫璣盘坐好,把双剑卸下摆在手边,楚云琛等他坐定就落在他身旁一倾,将头枕在他腿上。 「噯。」 楚云琛挠了挠脸不理他,小声道:「少囉嗦。我要补眠。」 卫璣看他确实不是要开玩笑,而是没睡够,笑着睇他一眼就抬头,眾人纷纷撤回注视,有的又开始偷偷瞄他们。他深呼吸,给楚云琛传音道:「难道是因为我们的长相?」 楚云琛回答:「不是我,是你。」 虽然楚云琛生得特别好看,五官也不像梁国人,但是有卫璣在的场合他就不必担心自己太招惹注意,因为卫璣正在发育,介于少年长成青年的曖昧时期,加上天生底子又生得好,自然引人遐思。 屁股刚坐热,一名官兵就进到集武馆内找人,卫璣也留意到官兵,官兵向刚才那个青年问完话就朝他们走来,问道:「你们就是楚中天和楚云?」 「噗。」楚云琛没想到刚才卫璣会填那种恶搞的名字,憋不住怪笑。 「正是。」卫璣偷偷掐了楚云琛脸颊一下。 「上头有人要见你们,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官差大哥,你说的上头是……」 「来了便知。」 卫璣他们于是来到四皇子的别所,原来埴郡是其封地之一,卫璣期待见到那天瞥见的俊美男人,却又开始忐忑。按照他接触的穿越故事,套公式来看呢,他见到的人无疑会是四皇子。 旁人叫道:「见王爷还不跪下行礼!」 「免礼了。」四皇子表示。 卫璣和楚云琛站在那儿,楚云琛就装作是个无辜孩子,揪着卫璣的袖摆依附在后,卫璣有点不知所措,拱手僵硬拜道:「小民拜见王爷。」 「楚中天?」 「是。」 「呵呵呵呵呵……」四皇子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到卫璣心里发寒,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这傢伙也知道林蛋大的梗? 事实却非卫璣的胡乱猜想,四皇子下令道:「除了原本的护卫,往后就由你负责近身负责我的安危。」 「……噫、呃,是,遵命!」 「嗯。」 「有一事斗胆请教殿下。」卫璣太久没跟楚云琛之外的人打交道,努力琢磨该怎样开口。 「讲吧。」 「关于在下的酬劳……」 阶上的人哼笑,即赐下一间屋子给他们「兄弟俩」住,只是兄长楚中天要守在四皇子身边,白昼有卫兵护院,夜里楚中天就得在四皇子近处,如此一个月下来能领有五十两。 一个月五十两远超过他们「兄弟」平常的开销,卫璣当即见钱眼开,笑得连连点头答应,楚云琛面无表情覷他一眼,并不反对。当天卫璣就先跟楚云琛去王府附近被赏下的地方安顿,那比卫璣想像的小屋还要大很多,虽是平房,环境却很好,前有池塘后有树林,不怕街市邻居的吵闹,当晚两人都痛快的洗澡,预支了一点钱买好吃的回来吃喝。 饭后,楚云琛把双剑之一的浩月交给他说:「你左右手没我协调,就只带浩月吧。」 「什么意思?」卫璣啃着久违的水果,不解的说。 「给你防身用的。」 卫璣呆看他半晌,突然会意过来,以楚云琛的能耐根本不用刀剑防身,所以这人是为了他才去找欒识如借剑的。有个关于剑岳南派的传说是这样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如有一朝剑的主人死了,那把剑自会由南派弟子带回剑塚,剑塚的每把剑都宛如墓碑一般。 带着剑岳南派的剑入了江湖,似乎就不怕将来死后魂无归处,好歹还能做剑魂长眠剑岳南峰。 「我收下了。谢谢你。」 楚云琛淡扫他一眼,喝乾杯里的茶,平静说道:「是我自己给你的,你收就收,不收就不收,我讨的也不是你的一句谢谢。」 卫璣微愣,随后垂眸莞尔,因为楚云琛就是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在这世上遗世独立,有时好像会在心里发几句牢骚,却不屑和人一般怨天由人,楚云琛是自由狂放的,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想停下休息就停下,绝不会费心踩着人家头顶肩膀往上。 「不愧是老人精。哈。」 楚云琛厉他一眼像在反驳。 之后,卫璣开始了昼伏夜出的生活。每日酉时之前就得进王府,卯时才能回家睡觉。清明时四皇子在王府祭祀,卫璣也搞不清楚他们拜啥,睁眼打瞌睡,回家还得顺道採买食材做饭给楚云琛吃,楚云琛有天对着碗里的凉拌黄瓜抱怨道:「又是这个。你就这么爱吃黄瓜?」 卫璣回说:「有什么办法呢,最近我得拿黄瓜敷个脸,镇定一下肌肤什么的,我可不想要有黑眼圈。虽然王爷、咳,皇子都没跟我讲过半句话,但我觉得他可能偷偷暗恋我,我得保持英俊的一面让他受不了再跟我告白,哈哈哈哈。」 楚云琛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冷下脸阴森提问道:「你说,你拿黄瓜干什么来着?」 卫璣装傻,嘻皮笑脸道:「我以为你没听进去,开玩笑的啦,现在吃的用的都贵,我当然是自己敷完自己吃,哪敢给你吃啊。」 楚云琛阴沉着脸把碗放下,不情不愿的说:「往后我负责饮食。」 「哦,那有劳你啦,前辈。」 「闭嘴。说了别喊我前辈。」 「云琛云琛,这么喊行了吧。」卫璣见他还是臭脸,跑过去摸他头噙笑说:「真的是跟你开玩笑,没有让你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消消气啦。你是不是阴阳失调啊?脾气老是这样大。」 楚云琛拨开他的手跳开,斜睨他一眼拂袖而去。 卫璣叹了口气,追着人到外头,楚云琛坐在树上逗小鸟,方才那样气势慑人的傢伙居然有动物敢靠近,他在树下仰头喊了声,问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男色很噁心?」 「不是。」 「那为什么最近老是跟我闹不快?」 「我不喜欢俗世纷扰,你却偏偏当了皇子身边的护卫。」 「只是份工作啊。」 「那个人好像认得你,你却不认得他。」 「这样讲你是怀疑我囉?」 「倒不是,你记性本就差劲。」 卫璣蹙眉苦笑,抚额叹气,好像真的在哄小孩子,真麻烦啊。他说:「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四皇子啦。我哪有什么好瞒你的,说回来你瞭解我,还远胜过我瞭解你不是?」 楚云琛垂下手,原本停在食指的小鸟跳到他头上,他往下探,看见卫璣困扰的样子而感到愉悦,于是问说:「我也不算真的瞭解你什么,只是你以前自言自语说了许多。我连你以前姓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你外号鸡心。」 「我以前,哦,我以前姓韩。最常被起的外号是鸡心,有人故意喊我含鸡心,但也有人拿方言笑我是韩唧心,就是蕃薯心。」 楚云琛轻笑,跃下树来告诉他说:「我不是要跟你闹脾气,只是太久没有交朋友。」 「知道,你关心我嘛。」卫璣嘻嘻笑,楚云琛取出红玉塞到他手里,他茫然问:「做什么?」 「莲韜跟家姐的凤光青石是有感应的,你带着莲韜,就当是个护身符吧。」 「可这是你带着一百多年的宝石……」 楚云琛拿着青石笑说:「我有它。对我来讲,它太沉重,给你的话我还能轻松点,其实它对我也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卫璣似懂非懂问了句:「往事不堪回首是不?」 「也没有堪不堪。我拿这么多石头干什么。」楚云琛说完一派轻松的走回屋里,后来卫璣就带莲韜和浩月去工作,还寻思想找个漂亮的绳结把红玉系好。 严格讲来,莲韜是卫璣穿越之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除了饮食之外的礼物,而楚云琛也是除了山庄的师兄弟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清明之后,四皇子换上一身戎装率领万名士兵前往战场,要替二皇子助阵,卫璣自当跟随上路,楚云琛则留守埴郡住所。 卫璣本就不是这世界的人,恰逢乱世,他没有任何政治倾向,谁给他一口饭吃他就帮谁做事而已,皇子身旁的卫兵何其多,目前为止连隻苍蝇都近不了四皇子的身。他心道:「硬要讲的话,也就只有我这一隻苍、不不,我是小蜜蜂,不是苍蝇。」 卫璣工作时很规矩,提高戒备之外,基本上目不「邪」视,就算半夜王爷忽然想洗澡,忽然叫女人或男宠进房,他也一律不多瞅,虽然听到那些男女嚶嚀喘气的声音卫璣内心很煎熬,他想这太伤身,应该加薪才对,但也只能默背起金刚经了。 啊,烦恼即菩提,近来四皇子好像有纵欲的倾向啊,再这样搞下去,卫璣猜想自己会不会先念经升天,只得加强注意自己内息运行的过程,或是乾脆分散注意力,以免鼻血流出来。 还笑楚云琛阴阳失调呢,结果禁欲过久而贪馋的人是他自己。 「唉。」卫璣近乎无声的叹了口气,行军之中、大车之内,一名军妓的呻吟刚休止,卫璣依吩咐背对他们坐在前面驾车的人旁边,脸色黑青得像是吃了过期超久的大还丹一样,还叼着一根自己削的牙籤。 「去你娘的。」卫璣暗骂。亏他还觉得这皇子很英挺帅气,还男女不忌,居然玩这么大,他、他妒嫉! 思绪烦乱之际,驀地一手搭到卫璣肩上,他抿嘴蹙眉问:「殿下有何吩咐?」 「刺……」 「殿下?」 「刺客。」 卫璣猛然回首,抽气的同时也抽剑指向车里嘴角流血的裸女,一把刀就这样插在四皇子腰侧,完全看准身侧难以锻鍊,防御也低。 裸女抓了一团布飞出车外,以眾人不及肉眼辨清的速度边踩步兵头盔边穿衣服跑了。卫璣心想要让她跑了自己可是失职,雇主是皇子,到时可不是扣钱了事这么简单,因而他当下就将嘴里的牙籤朝敌人逃跑方向蓄足内力吐出。 「呃啊!」女人的脚踝被牙籤刺伤,卫璣以内力发功喊道:「她是刺客,拿下她!」 紧接着找人帮皇子止血疗伤,皇子遇刺的事被封锁,一万大军仍旧朝战场出发,卫璣紧守在雇主身边两天一夜,狠狠打了瞌睡,幸而刺客的刀并没有淬毒,人早已转醒。 「中天。楚中天。」 卫璣靠着车窗,坐在软榻上半梦半醒的发笑,心道:「哪个白痴叫这蠢名啊。」 「醒来。」 卫璣被拍醒,愣了半秒才意识到那个叫楚中天的白痴是自己,连忙抹掉嘴边的口水坐正道:「殿下恕罪。」 「听他们说你守了我两天。」 「份内之事。」 「刺客还是你活逮的。」 「一样是份内之事。」 「你倒是忠心。」 「毕竟收人钱财。」卫璣忽地住嘴,想起楚云琛说的,多说多错,他没必要多解释,就让对方这么认为好了。 「扶我坐起。」 卫璣凑近把人扶起来,对方顺势往他身上靠,他内心无法控制蹦出一句叫喊:「赚到啦!皇子不愧是皇子,身上好香,不晓得是薰了什么香。」 「呵,楚中天。」 「是。」 「还记得我么?」 卫璣直视前方不敢斜瞄,纳闷回答:「不记得,应该说,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岂有能耐结识梁国皇子,殿下这么问究竟是……」 卫璣的脸被扳过去,四皇子退开了些方便与之相视,后者慵懒道:「你看得够仔细了,记得不?」 卫璣仍一脸茫然,非常困惑,这么英俊的男人他如果见过一定记得,会不会是对方认错人啦。于是他小心翼翼的答道:「殿下是不是认错人,把在下误认成──」 「卫璣。」四皇子冷不防在他面前轻唤这名字,把卫璣惊呆了。「那日在麵馆匆匆一瞥,我就认出你是谁,你跟了我这么多天,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太令人不快了。」 「殿殿、殿下、殿下是?」 「太原晋氏,晋珣,当日的名字只是用同音敷衍武林人士,其实我就是四皇子,以前招揽过你的,你都不记得了?」 卫璣恍然大悟,低头唤道:「大师兄,我记起来了。啊、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几秒后卫璣有点想笑,真是狗血到爆炸的相逢戏码呢。 想起当时他被误解、追杀,这人也追在他身后,他就觉得心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点,晋珣却往前靠近,赖在他身上说:「怪我是么?」 卫璣答不出来,因为他也没特别的想法,本来跟晋珣就没特别交情,谈不上怪不怪罪吧。 「当时我拦不住他们,那几个都是武林前辈,结果只能眼睁睁看你含冤掉下瀑布。后来我想办法找,可是那里地势实在严峻,除了飞鸟根本无人可及。」 「殿下怎知我是含冤?」 「直觉吧。」 「说不定我真是罪有应得。」 「那样你也是情势所逼的不是?」 「情势……不尽然,有的人不管遇到怎样的苦难都不会违背天道和自己的原则。有的人生来就毫无原则或道德束缚,恣意妄为。」 「不过你活着就好了。往后在我身边,帮我做事吧。」 「嗯、是。」 「私底下不必太过拘谨。」 卫璣乾笑,心道:「因为你私下放浪得很吧。这种人要是得势之后治国,天啊。」 「你觉得我很胡来是么?」 卫璣直视车后的帘子摇头回答:「没有。殿下有伤在身,还是躺下多多休息,一旦到了战线恐怕就无法好好养伤了。」 「别忘了我是你大师兄。这只伤及皮肉,我巧妙闪过要害了。只是觉得睏才多睡了会儿,谁让你傻呼呼守着?」 卫璣皱眉嘀咕:「又说我傻。」 「怎么?」晋珣轻笑道:「谁也说你傻?你那个小弟?」 等不到卫璣回应,晋珣口气轻松的提到:「说来你是卫雪嵐的独子,何时多收了一个小弟,改日再交代吧。我对杂鱼兴趣不大,倒是你。」 「我?」 「往后我们师兄弟多瞭解瞭解,培养一下感情。」 「啊?」 晋珣故意枕在他腿上,令他低头相视,他眨着一双桃花眼笑说:「真是长大了。你个子比以前还高一些。」 「大师兄才是、长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晋珣接话道:「当时我戴面具易容的。」 卫璣呆了半晌疑道:「那你还问我记不记得你?」 「说话越发放肆了。」 「不敢,殿下恕罪。」卫璣臭脸,不情不愿的赔罪。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一见钟情的。在你消失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哪知你根本不记得我了……」 晋珣说着闭眼睡了,留下卫璣脑袋清醒的接受四皇子衝击性的告白。 卫璣错愕思忖着:「你明明夜夜笙歌,说什么一见钟情,你是发情还是钟情啊?喂?」 这时卫璣对晋珣的好感瞬间冷却,甚至带了点反感,大概又是妒嫉吧,妒嫉这个人的大方,遥想他前生每次主动告白都绝对不会有好事,最常在告白前失败,导致年长一点就完全不敢再尝试了。 多久没有这么简单直白的对一个人说「喜欢」了?卫璣真的想不起是多久,好像穿越真如一次轮回转世,就连自己原先的容貌都变得模糊,他忽然不安,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迷失自我不是吗? 人生来就是空的容器,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后来加入的内容,但后来卫璣觉得人其实跟花草一样,成长茁壮,生病扭曲,花开花落。有的人的爱是一年生草本,花一生所有去爱、去付出,轰轰烈烈之后就结束一生。 卫璣不晓得自己是怎样的类型,他想这大概是自己还没开过花,也可能他根本不是花草,而是真菌或蕈类……烂得很快的那种。 「冬虫夏草么?」思绪几秒间飞转到这儿,卫璣勾起嘴角冷笑,除了对晋珣的妒嫉,大概就是一种感觉,感觉「不过如此」。 要是晋珣不表示好感,卫璣还能自个儿做做白日梦,现在说开反而好像没戏唱了,缺乏一种追逐感,而晋珣对他可能也是出于求之而不可得的感觉,说到底他和这个男人搞不好有点犯贱吧。 行军至边关雁城,二皇子的兵马撤回城内与敌方对峙,卫璣被安排到一间特别宽敞的房间,摆设简单却不随便,还有不少异族的用品。 由于看起来不像给他这种身份的人待的地方,那张床特别气派,卫璣碰也不碰只坐在椅子上,趴在兽足凭几上就睡着了。 夜里卫璣猛地醒来,看到晋珣的侧影,他正在给桌上的灯加灯罩,带着笑意看他说:「你今晚就跟我一块儿吧。不必移到隔壁了,同睡一床的话,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应变。」 「殿下。」卫璣满脸黑线。 「私下就喊我大师兄也无妨。」 「大师兄,我对感情从来不随便,所以你就别再戏弄我了吧。」 「没戏弄你,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很喜欢你,也一直惦记你的事。不过我说一块儿睡的事没逗你,就是睡觉而已,你自个儿想歪了吧。」 卫璣赧顏訕笑道:「噢。不过你我身份有别,还是不好。我就睡矮榻上,大师兄你睡床。」 「少囉嗦了。我既然都下令,你就给我滚过来吧。」 晋珣不像在埴郡那时会唤人进来伺候,自个儿脱了外袍鞋袜、放下发髻往床上去,卫璣自忖武功大有进展,真有什么也不怕,所以很乾脆脱了鞋袜抱着浩月剑上床,看得晋珣不住发笑。 「抱剑睡,睡得好?」 「我得保护雇主。」卫璣打了呵欠,揉揉眼躺平睡觉了。 两人一时无语,室内安静,晋珣逕自低语:「你遭同门构陷时,我没替你说话,你会怨我也不奇怪。可人生就是这样的,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贵人,不管身旁有多少人给自己出主意,和自己同一阵线,最终要面对前路的还是只有自己。」 卫璣静静聆听完,半晌回应道:「你想说那是我自己倒楣,你或旁人没义务帮我?」 「就算我说了,在那情况下也是无用的,我想若他们能擒下你,我会出面把你扣下,总好过让他们折磨,然后找机会再替你申冤。」 「结果我自己率先发难了。」卫璣一笑,说道:「其实我不怨谁,虽然很想找个人发洩,但想想还真是自己倒楣,可是你如果能为我说句话,哪怕是句没用的话,我也会感激一辈子。」 「为了没用的话能感激一辈子?」 「嗯。」卫璣睁眼转头覷向晋珣,幽暗床帷里,他的双眼特别亮,晋珣则神情不解。他说:「有时是心意问题。可你却因为觉得一句话没效果,倒不如不讲,就把话省起来,我又怎么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当时真觉被孤立得很彻底,世上没人需要我。」 晋珣轻叹,伸手轻拍卫璣的脸庞,语气温和道:「我现在就需要你。你得帮我。」 「我帮了大师兄,可有什么好处?」 晋珣一笑,跟他说:「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吧。」 「先老实回答我一件事。」 「想问什么?」 卫璣觉得自己脸有点发热,稍微挪开身子喘了口气,问道:「你、你那时是怎么看我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我不在乎被你当成棋子,反正人世间何处没有佈局,但我不想没头没脑的被摆佈,哪天成了弃子也想明明白白的。」 「呵呵呵。」晋珣收手低笑,仰躺回去,闭眸答道:「你这个人果然有趣。」 卫璣内心不由得os:「对不起,因为我是穿越来的。通常跟皇族什么的扯上关係多半都没好事,不如先虚与委蛇,等钱赚饱再看时机抽身吧。」 晋珣换了姿势侧卧,一手撑着脑袋和卫璣互看,只是打量的眼光便让卫璣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他用手指轻轻描画一般,看着卫璣暗自防备的眼神,他微笑说:「以前我曾帮过苗穹岸,我母妃和小舅在京城有一定的势力,前朝后宫尽有我们的眼线及人马,除此之外,也积极拉拢江湖中人,云海山庄就是其中一个。苗穹岸每回下山都会进京,为的就是教我武功,也是我名义上的师父,当然我所学的不仅仅是剑岳门的武功。 那是我第一次上山,不过从小就听说过卫雪嵐还有个孩子,我对你充满好奇,但苗穹岸对你的事并不多提,我也只当他对你是另有打算。如果那儿不需要你,我就盘算将你拉到我的阵营里来,可事情变化太快。」 卫璣闻言轻哼了一声,似乎不全相信这人的话,但也没揭破什么,晋珣知道他还有猜疑,于是继续讲:「你定认为自己武功低微,我怎么会想拉拢你,但我当时想的只是先得到你。」 「没有武功,也还有色相不是?」 晋珣没想到他讲得这么明白,先是一愣,而后失笑道:「对。」 「那你也是外貌协会的。」 「外貌协会?」 「就是只看外表的人的戏称啦。」 「外表对人的前半生绝对是重要的。」 「那后半生呢?」 「后半生年华不再,凭的就是智慧,不分男女只要活到一个年纪就长得差不多了不是?」 「哈哈哈哈,这话我喜欢。」 「我现在对你仍有好感,但你不必太担心,只是欣赏,也没别的。我们是师兄弟,是主僕。我让你办的事,你办好就行了,觉得钱财不够就跟我说,不用不好意思。」 「在大师兄眼里我可是个贪财之人?」 「若是就好了。」 卫璣挑眉有点不明白,晋珣手指点了下他的鼻尖笑说:「要是钱能收买你的全部,对我来说就太划算了。」 卫璣莞尔,心想人生要是能如此交易岂不轻松?但他知道自己的原则,有些东西不是买不到、求不来,而是他可能没有。别人看的、想的、说的都是卫璣,他也确实是卫璣没错,可是他还是不想当卫璣。 有时他不排斥当卫璣,但自从邂逅了楚云琛,把穿越的事都与之分享后,他又变得不那么安份了。如果可以选,他还是想当韩京熙,不管在哪个时空…… 「我累了。」 晋珣又躺好,一手却握住卫璣的手腕,这样的接触并不带有任何欲望的暗示,反而是让卫璣感受到他的心理状态,他的不安和寂寞,以及所有身为一个皇子永远都不该说出口的情绪。 「大师兄为什么故意让那名刺客得逞?」 晋珣没再回应,卫璣知道刺客没有抓到,也没有再派人追捕,二皇子在他们抵达之前已经回京,晋珣只是代为坐镇。这两位皇子是同一个妃子所出,卫璣之前在王府对皇室八卦也有所耳闻,四皇子战功彪炳,在如此乱世也能把自己的封地治理得很好,但二皇子不只一遍把自己最贫弱的土地拿来向四皇子交换,埴郡就是其中一处。 因此,远在卫璣和楚云琛到埴郡之前,那地方还不像现在,难民、乞丐、黑店、帮派的数量及现象都超乎卫璣所想。 简单讲二皇子一直都在压榨四皇子,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就连打仗也是打一打就回京巩固自己的势力,留下烂摊子让晋珣收拾,然而晋珣却无怨尤。 换作一般兄弟哪可能付出这么多,想通这些,卫璣好像能嗅到一点点基情,莫非四皇子晋珣对他的哥哥有什么别的念想? 战争情势难以预料,夜半来人通报,敌军夜袭,而且增援三千兵力准备攻城。晋珣当即越过卫璣下床,套了靴子就跑到外头,卫璣尾随他来到城墙之上。 晋珣神态和睡前慵懒的模样截然不同,目光锋利如鹰隼,并朝身旁将士喊道:「弓箭。」 旁人立即递上长弓和箭矢,晋珣步下石阶,底下充斥杀戮时的斥喝及惨叫,他恍如未闻,拉满长弓瞄准敌方其中一骑之长,然后放箭,接着又连将三人自马上射下,再把弓箭随意交给旁人。 底下敌军前线失去发出号令的千夫长、百夫长,儘管自有人由后方递补,但仍造成军心动摇,晋珣沉着观察,出声问及城内各处防备重点、水道和各所出入口。卫璣看到远处运来巨大机具,他们想投石攻城,不仅如此,还在巨石上淋了什么,晋珣迅速跑到城墙上,顺便踢毁一道攻城梯并下令:「浇火油。」 卫璣讶道:「他们想火攻,你还浇火油?」 「是啊。」晋珣朝他浅笑说:「听说前几日抓了不少大雁,那是常陵国的国鸟。」 「敌国的国鸟,所以你是想烤鸟?」 晋珣一手拍拍卫璣的肩说:「这座城每块石头每块砖都是特製的,火攻只会让它更坚固而已。待会儿飞来的石头,便用来当烤具。」 敌军点燃石块投来,天空好像下起流星雨,城墙不免有被撞毁的地方,但城墙之后竟还是墙,而且即便有入口也是个迷阵。 淋了油的墙开始烧起来变成火海,敌人背了盾牌从两旁的石道往上攀爬,但石道淋过油太滑,而且火势延烧过来,逼得他们跳下逃生,看来就像银龙入海,晋珣率领的人马早就把大雁用粗长的铁棍串好插在墙上,将敌人气个半死。 「好狂野的烧烤派对。」卫璣汗顏。这太乱来了吧?火烧成这样,士兵不热么?他还在担心,回头却发现底下的士兵很忙碌的操作机关,那机关庞大又复杂,可是看得出有许多管线连接某处,粗细不一的管线彷彿没有尽头的藏在某处,过没久就见到前方战场开始瀰漫呛人的热烟。 「哇,好狠啊。人跟马都呛死了。」 晋珣面无表情,语气轻蔑道:「常陵国此次出阵的将军是出了名的没大脑,他的军师被我雇的杀手弄死,也想不出好计策攻破这儿。」 远处有人以内力怒吼道:「晋老四你有种出城单挑!」 「听。」晋珣微笑道:「恼羞成怒了。是他们的将军。」 「常陵国就没别人了?」 「有是有的,只是……得先扳倒这傢伙。」 卫璣望着晋珣愉悦的侧脸,心里跑出许多猜测,看情势似乎不需要晋珣出马,天快亮了,晋珣转身叫人准备早饭,然后带卫璣走下城墙。 早饭无疑有很多飞雁料理,燻烤的鸟肉意外多汁,火头兵如何给大雁拔毛刷酱料的过程是卫璣无缘得见的,若他见到只会想疯狂吐槽,现在只要享受鸟肉大餐就好。 晋珣坐在军议厅里,只留卫璣下来,两人面对面吃同一锅饭,前者拋开优雅形象,拿了隻鸟腿豪迈啃食,不过咀嚼的样子依旧赏心悦目,卫璣看着有点想笑,也学他拆了隻鸟腿吃起来。 吃完大餐,晋珣拿手帕压了压嘴上的油,问说:「你刚才偷偷瞅了我好几眼,想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很帅,很瀟洒,就这样。」 晋珣眨眼哼笑,吸了口气重新说道:「别打马虎眼了。说吧,大师兄不会怎么样。」 「你是不是跟常陵国的人有勾结?」 「说得这么难听。」晋珣喝了口酒,回说:「是合作。」 「你一直说要我帮你办事,究竟想让我做什么?我看你也不需要我保护。」 「真聪明。我,要你去把刚才叫嚣的那个将军杀了。简单吧?」 卫璣看了他的笑顏两秒,反问:「大师兄都有人能去解决军师,怎么不顺便解决将军?」 「那人力大无穷,还有护体真气,寻常人难以伤他分毫。方才你都清楚听到他喊话了不是?你可知他在多远的地方发功的?」 卫璣摇头耸肩,晋珣放下酒杯垂眸道:「若非他眼力不及我,恐怕他也能如我一般,将我一箭穿心。」 「什么?」 「能令那人发挥全力的弓箭,世上或许没有工匠打造得出来,以前和他对阵的时候,我差点被他掷来的长戟刺穿胸膛。当时双方差距隔了座湖,比埴郡王府还大上两、三倍的湖。」 「哪泥!」卫璣惊叫,一时冒出了日语,晋珣只当他怪叫,他结巴道:「怪、怪物啊。」 「他的脑袋跟体能不相符。你姑且就当他是怪物好了。不要你驯服,只是把他宰了,这件事简单不?」 卫璣抹脸,他说:「还有个问题。」 「说吧。」 「我是路痴。」 「……」 「每次去埴郡王府要是没人带路,我一定迷路。我讲真的,不盖你。」 「可你以前久居山林,连方位也不懂辨识么?要不带个罗盘?」 卫璣从座位上慢慢滑动,头颈掛在椅背翻眼白,哀道:「拜託我看不懂啦,给我个嚮导不成么?」 穿越者请自重、陆 真实人生比故事还扯,所以除了狗血洒不完、外掛开不尽,当然还有超展开。 晋珣安排给卫璣的带路者是薛德,当然这不是超展开的一部分,而是常陵国将军是个女将军,嗓音沙哑力大无穷,根本不像正常古代人。再者,女将军个子高大却不像卫璣想像的是隻金刚,却和韩京熙的阿姨十分相似。 阿姨是那家族里唯一疼他的人,他根本下不了杀手。 卫璣带着薛德在敌营逗留,觅得时机与女将军邹支天接触,果不其然展开一阵追打,卫璣趁她盛怒之下爆料,告诉她常陵国的国君偏宠她的政敌,早就不需要她,加以这回首仗败下阵来,她更无顏面立足常陵国,说得她情绪崩溃大哭,眾人不分敌我惊得掩耳逃窜,免得被她哭声震破耳膜。 邹支天心灰意冷,撇下军务、兵符等诸事,撒手离开。因其气势恐怖,竟无人敢阻拦。 大梁国境雁城内一处空地,晋珣听完薛德稟报和卫璣的详述后,便让二人跪在空地受罚。两日后的正午,晋珣出现,有人给他撑开罗帐遮阳,他看着被晒伤晒黑的二人,开口问:「可知你们错了?」 薛德立刻俯首认错,说道:「没能杀死女将军是吾等失职,但念在邹支天离开,敌军溃不成军,还望殿下饶恕这一回。」 卫璣面色呆滞,视线落在薛德身上,又慢慢和晋珣对上,晋珣看着他问说:「你又如何?」 命比面子重要许多,卫璣虽然武功高强,但还未曾杀过一人,更不想轻易动武,于是跟薛德一样躬身合掌拜道:「望殿下饶恕。」 「都起来吧。」晋珣让薛德退下候命,然后转身走了几步,卫璣呆愣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说:「还不跟上。」 「噢、是。」卫璣晒得头昏眼花,懒得再思考什么,就这样跟在晋珣一行人身后走,这四皇子出入时都有十几人在伺候,他就走在那十几人行列的尾巴,到了晋珣住的地方,那些人才有默契的退出去院外,卫璣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一心只想喝口水。 晋珣转身睞向他,轻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带进屋里,亲自倒茶给他喝。卫璣一口就乾杯,晋珣乾脆把整壶的水都拿给他,接着便看卫璣捧起茶壶牛饮。 「喝慢点,会呛着。」晋珣边讲边拍他的背,手指摸上他的脸庞可惜道:「瞧,都晒黑了。枉你天生皮肤好,鬍渣都冒出来了。」 卫璣喝光茶水,手背抹了抹嘴用眼尾瞅人,委屈道:「还不是你让我晒的。你的目的是让他们溃败,邹支天这么伤心,绝对不会再回常陵国了。结果不是相同,这样也要罚。」 「我罚得很轻呢。」晋珣仗着高了他一些,伸手摸他头,又拉着他坐下说道:「我这么罚你们,已经是治军不严了。一般来讲,该把你们拖去杀了,再将尸首掛在城外曝晒,杀鸡儆猴,看谁敢不听话。」 「你,你唬我的吧?」 「从前有批工匠所造的盾不够坚固,被杀了填作城垣,后来又一批人铸的剑不利,便掛在靶场充作靶子。」晋珣冷不防用手指点了下卫璣的鼻子说:「你说我罚你罚得轻不轻?」 「那是暴政。」听了这种事情,卫璣不由得微慍,不管什么时代都有不公不义的事,可是听了还是让人感到不爽。 「啊,是暴政没错。所以,那个国家后来就被灭了,成了如今的梁国。」 「那原本的是──」 「是楚。」晋珣眼珠一转,有点半开玩笑的说:「还真是巧,和你那小弟同姓氏。」 卫璣没来由心里一颤,接着应说:「你不会是把他当成什么敌人吧,他还小呢。」 「呵,他当然不会是楚国人,当初楚国宗室尽数被灭,就算还有姓楚的人也是赐姓或极为偏远的旁支,不会有什么漏网之鱼的。」 卫璣訕笑,心想他家里可能就有隻鱼呢。 「现在该做些什么?」 门外有人,晋珣让外头的人送东西进来,僕役端来了茶水、点心,还有药,晋珣遣走他们,拿了药给卫璣抹晒伤的脸颊、颈脖和手,卫璣想拿过药自己抹,却被晋珣冷眼扫了回来。 「听话。」 「可是我自己就能、唉。」 「听话,手放下。」晋珣拍掉他的手,指腹抹了药往他发红的皮肤抹,动作轻柔小心,卫璣的额头、颧骨一直到下巴,最后是捞着他的手揉弄虎口,这根本像在调情啊! 「大师兄,别闹了啦。」 「没闹你啊。你晓得不听话我会生气的,乖。」 「我又不是军人。」 「可你是我的人,难道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卫璣听得一头雾水,这个人老是措词曖昧,话里有话似的,让他实在不晓得是否有别的意思,他吁气垮下肩,仰首望着挑高的天花板说:「大师兄你说话得说明白。」 「这还不够明白?你希望我怎么讲?」晋珣揉着他的虎口噙笑道:「我特别看重你,才会刻意说这些,迎合你的喜好,试着讨好你。如何收买人心为己用我自是懂得,可我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比如,讨一个人的喜欢,真心的喜欢。」 卫璣越听越毛,迟疑了会儿訥訥地确认道:「我还以为你心里在乎的是二皇子。」 「我二哥?」晋珣眼光飘了下,会意后点头笑道:「我确实在乎他,他是我二哥嘛。」 卫璣抿了抿唇,低头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晋珣接着又告诉他说:「不管怎样,他总是我二哥。就算我对他真多了什么心思,他也不可能回应啊。不会有结果的事,我向来是不愿多想的。」 晋珣的反应比卫璣所想还要豁达和瀟洒,感情诸事一如政治、战争,果断俐落。同样身为男人,卫璣对此由衷佩服,立时涌现好感,毕竟他自己就不是这样的人。 光是暗恋一个人就能佔据他三年心思,失恋的话也得花半年才振作,儘管是学生时期的小情小爱,却是他珍贵的青春岁月,那时可以没有顾虑的喜欢上一个人,毫无缘故的想念一个人。 懵懂青涩时,就连欣赏、好感和喜欢都分不清楚,全和在一起,只记得心里的悸动和增幅的情绪,虽然困扰忧愁却也十分美好。 喜欢归喜欢,韩京熙知道自己光是喜欢就能这样念念不捨,更不敢想像如果自己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有人说这是他的优点,重情,但他总为了这个优点感到难受。 「提得起也放得下。不愧是大师兄。」卫璣赧笑,想把手抽走,晋珣松开手却将他拉到怀里抱住,他吓得绷紧身躯,忍住攻击的本能。 「干什么?」 卫璣听到晋珣吸了口气,又沉缓吐出,带着浓重磁性的嗓音问他说:「就算你没有利用价值,我也是喜欢你的。这话你不信,但我还是说给你听,是你说的,我不讲的话你又怎么晓得这份心意。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讨你喜欢?」 「大、大大、大师兄,我、我,我是,我是你师弟,是男的,你不是说我们是、是师兄弟?」 如果这是韩京熙翻的小说,一定边吐槽边笑,但是自己置身其中就能知道结巴讲话是正常的,与性向、武功高强什么的都无关。当然,跟对象的帅度多少还是有点关係,毕竟卫璣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不差,现在也并不讨厌,只是事发突然。 「小璣。」晋珣松手,端起他下巴温柔询问:「不喜欢这么喊你,那该喊你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我?我很少在你面前摆架子不是,哪儿做得不够,你说吧。」 卫璣坐姿僵硬,不敢注视晋珣双眼,心想这人长得那么偏草食系男子,作风却是超级肉食派,真教他难以招架。 食色性也,卫璣知道自己有时就是馋得很,也不一定是有什么别的感觉,就是觉得晋珣很好看,适合欣赏、佩服,却不该接近。这种认知是出于直觉,卫璣又往后退了些做深呼吸,然后淡笑道:「说穿了,殿下只是喜欢这副皮囊吧。」 「因为外表而招人喜爱有何不好,我并不否认这些。但你认为除此之外就没有地方招人喜欢了?小璣,你真是自卑啊。」 卫璣低头轻哼,反问:「就不知殿下喜欢我哪一点,认为我哪里好?」 「吓成这样,真是和小鸡似的。」晋珣握住他双手回答:「跟你在一块儿,我觉得自己能当个普通人。其实我该思考一下,该怎样说服你相信我,但一见着你,我便什么心计也使不上。不管你信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卫璣心里接了这话,想起网路某些梗而发笑,晋珣又喊他一声,他冒了点手汗蹙眉道:「我在这儿又不叫这个名字。」 「也是,你叫楚中天嘛。」 卫璣无奈笑了下,抬头问他说:「你是故意安排薛德跟我去常陵国阵营的?他知道我没死,那样一来云海山庄的人还不晓得怎么想,庄主他们说法一致都污衊我抢药弒杀宋师兄。虽然薛德他们几个对此存疑,后来我也跟薛德解释过,可他们毕竟都是山庄的弟子,须听苗穹岸的号令。」 「既然你师弟们多少还向着你,你也不必太担心,何况还有我。再说,我没准许他们洩露你的事,就当卫璣这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不在世上,听起来真是不吉利。大师兄,你别这样擅自作主行不行?」 「反正你自己用了假名,不就是怕人家发现你是卫璣。好吧,我换了说法。」晋珣攒着他的手扬笑道:「卫璣只活在我这儿,由我护着。」 乱肉麻的,卫璣不知该做何反应,但他开始想念起楚云琛了。他想起云琛给的红玉,还没找到适合的绳节系好,所以先用小布袋裹着藏在怀襟里。 这时又有人还通报,晋珣才让他安份待在房里,自个儿移驾别处办理军务。门一掩好,卫璣挺胸吸气,又做了一遍深呼吸,走去把脸拿毛巾抹了抹,然后不往床铺走,跑去隔壁小房间的榻上睡觉。 心情一放松,卫璣很快就睡着,他梦到自己在大学视听教室上课,鐘声响了,老师却还没有来,班代跑到前头拿了什么单子交代事情,接着是公关跑到前头讲联谊的事,有人敲门进教室,是学生会长过来找某某人,学生会长居然是大师兄,最后老师来了,老师是邹支天,她说要当掉三分之二的同学,大家叫苦连天,她才说那是开玩笑的,系主任是苗穹岸,教官是杨大观,似乎穿越后遇见的人都纷纷在梦里出现,却没有楚云琛的影子。 「琛……唔,吃地瓜吗?黄心的。」 天色才暗下来,晋珣拿了手帕擦卫璣嘴角的口水,卫璣醒来发现自己枕在他腿上,一脸不好意思的坐起来,跟晋珣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坐在矮榻一端。 晋珣眉目含笑睇他,说:「怎么躲这儿来了。饿了吧,一块儿用饭。」 卫璣跟着他回去,讶异着这人难道是在等他一起吃饭?皇族或权贵里的感情故事少有好下场,更何况是同性相恋,要是在现代谈场恋爱也不是要死要活的事,可是跟晋珣交往的话,他还是觉得不安。 具体来讲,卫璣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是觉得不会有好下场,他要的也不是承诺或其他保证,也许是单纯对晋珣有某种敬畏之心吧。 晋珣吃饭时举止优雅,卫璣想起楚云琛的吃相,虽然也能端正好看,可是也有豪迈的一面。想着又不自觉扬起嘴角,晋珣看到卫璣的笑意却晓得他是想到别人,用完饭菜让人收拾过后才问卫璣说:「你刚才吃饭心不在焉,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卫璣回想了下,却扯开话题问说:「我们还得在边关待多久?回埴郡途中要是经过集市,我能不能抽空去逛一下?」 「你想逛集市?」 「嗯。」卫璣用力点头,不觉朝他展笑。晋珣看着心情很好,答应了他,夜里捨不得让卫璣到别处睡,所以让卫璣先睡下,佯装自己还有卷宗要看,希望卫璣能少点戒心。 然而晋珣才走近要脱鞋,卫璣就醒过来让了位置给他上床,他说:「你不必顾虑,只管休息。」 「我没顾虑你啊。」卫璣心口不一的回话说:「我一向浅眠。」其实他不习惯和人同床,不管是谁在附近他都会保留一点意识,惟独楚云琛能让他真正没有顾虑。 次日,晋珣收到一封飞鸟传书,他毫不避讳的对卫璣提及书信内容,说是几名皇子联合谋反,二皇子率军平定内乱,皇帝气急攻心,死前将帝位传给了二皇子。 晋珣说:「这下我便可功成身退了。」 卫璣诧异道:「你捨得?」 「当然捨不得,但我如今只想着你的事。你我偕行江湖,好过在皇宫里当笼中鸟,比起我二哥还逍遥不是?」 卫璣苦笑,嘟噥着:「看来你已经擅自把我算进去了。每件事都有我的份,唉。」 晋珣留在边关,待与常陵国订下盟约互不侵犯之后才返京,准备参加二皇子的登基大典,途中晋珣仍要替新帝翦除残馀乱党和异己,江湖势力则由薛氏兄弟负责拉拢,卫璣还曾见到杨大观、林海凰出入晋珣的地方,便猜想晋珣似乎暗地已将云海山庄的势力架空。 「莫非是为了逍遥江湖的准备?」卫璣懒得分析内幕,他认为这就是晋珣的个性,做什么都要先排好计画,谋定而后动,跟他这种且战且走的人就是不同。 他们不回埴郡,直抵梁国京城,晋珣办公时卫璣就到外头见识,拿自己的薪酬到衣肆订製一堆衣服,人家见他背着浩月剑就格外客气,再见他衣着不凡,把他当作贵人们雇来的剑客,不必他开口就自动给许多折扣。 第一次在京里上街,卫璣逛得正开心,后头却跟着一海票男男女女,他知道就是自己这张脸惹祸,回头寻思买顶帽子遮掩,甫出店门口就迎来十多个兇神恶煞对其出言不逊。 望着眼前几个流氓拉开嗓门叫嚣,卫璣不耐烦嘀咕:「每句话都能喊得这么大声,是我都需要喉糖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耳朵痒。」 他们是单纯看卫璣不爽,言语羞辱对卫璣而言却不痛不痒,又看到卫璣根本不正眼看他们,都气得衝上来要打人,卫璣抱了一堆战利品没有手能出剑,于是转身背对流氓们放了一个屁,这个屁把眾人轰得鸟兽散,差点没熏死人。 那是一个饱含内力的屁。 对门店铺的招幌跟摊子都被吹掀了,离得近的人被屁炸得人仰马翻,卫璣回头看整条街被他的屁搞得一团乱,不禁咯咯怪笑起来。 楚云琛教的武功一直没机会发挥,卫璣从不打算拿这套功夫杀生,教训地痞倒是很管用,这个以屁还击的灵感是出自他童年看过的一个故事,有个男人屁力无穷,放个屁能把村子都吹垮了。 卫璣的程度是一条街,还没故事那般夸张呢。他自个儿憋气,施了轻功上人家屋顶抄近路跑回王府,要是绕地面小路他肯定迷路,可是在上头只要认得王府的样子就好。 之后好一阵子梁国京师盛传一件奇闻,一个来歷不名的绝美男人在川曇街放了一个大臭屁,据说那个男人是妖怪变化而非鬼魂,因此能在白昼出没。 梁国京里正值樱花盛开时,在浪漫气氛之下鬼怪传闻并不鲜少,男人放屁袭京一事传至晋珣耳里也只当是卫璣调皮,由着他玩闹。 四月初,晋珣拨空自宫中返回王府,卫璣大白天喝了酒在睡觉,但他一走近卫璣就立刻抱剑醒来,一见是他才露出笑顏说:「是殿下啊。」 「现在是大师兄。」 「大师兄早。」 「刚过晌午。你吃饱了?」 「喝饱了。」 「这些天把集市都逛过,买到想买的东西没有?」 「啊,买是买不少,但有的还没拿定主意。」卫璣揉眼打呵欠,拉整衣襟袖子站好,朝晋珣走来,他说:「师兄我去洗把脸。」 「换件衣服,随我出去吧。」 卫璣面色一凛,问他说:「有任务要交给我?」 「不是。我想陪你去买东西。」 「……啊?喔……咦?」卫璣脱口道:「我可不是你包养的情人啊。」 「我从没这么想。」晋珣换个讲法转移他注意,说:「就剩你这件事没办,等你办完我们就能啟程回埴郡了。」 卫璣眼睛一亮边跑边说:「那好,我去换衣服。大师兄等我!」 晋珣左思右想,卫璣孤家寡人,对云海山庄一些人虽有感情,却无太深的牵绊,能令卫璣心心念念的人,怕是只有那个叫楚云的孩子了。这让他不禁开始好奇楚云的来歷,为何卫璣会这么关心楚云,时常为了那孩子走神。 「楚云。」晋珣冷下脸,眼眸闪过寒芒。他想要的东西,从没有争取不到的,想讨的人同样不例外。 卫璣说他想找漂亮的系绳,他不是很懂这些东西,只说想拿它们来系玉石,晋珣就带他到一间藏于巷弄里的宅子,屋里摆设雅致,环境清幽,还来了别的客人上楼挑古玩精品,卫璣对这世界再陌生也猜到这不是寻常百姓能来消费的地方,相当于精品旗舰店的贵宾室吧? 晋珣向店东吩咐了几句,少顷就有四名少年呈上各式各样的缎带、织绳,先挑底材再选绳结花样。店东笑容可掬请教卫璣想搭配的是怎样的宝石,卫璣心想怀里的红玉意义非凡,便不想取出来,所以用手圈了一个大小再描述色泽。 卫璣挑了两款织绳做的结,穿了淡色莹石点缀,晋珣问他为何不多挑几个,他摇头说:「这儿的东西一定贵,挑两个我还怕不够付帐呢。」 店东接着就抢话说:「公子别担心,这点小东西王爷根本不放心上。」 晋珣也讲:「是啊,我带你来这儿买东西,岂有让你付帐的道理。」 「不行。」卫璣坚持道:「这个绝对不能由别人来买单。是我想给自己买的,还有一个是给别人的。」 「哦。」晋珣不动声色试探道:「是给你家小弟的?」 卫璣眼尾斜瞅他,迅速收回目光把钱袋取出来问店东多少钱,店东一口气把他袋里的钱全收了,还不足十几两,他抽动嘴角转向晋珣商借,晋珣似笑非笑的替他付清,他拱手拜谢,强调一定会还清,还跟店家要了纸笔写借据。 晋珣逗他说:「借据就不必了。即便你不还,我也无所谓。何必这么费事儿。」 「你是不是觉得我行为很穷酸?」 「我没这么说。」 「可是你笑得好讨厌。」卫璣抿嘴,固执的把借据写好,签完名才叫道:「唉呀,我名字写成楚中天了。」 「不都一样么。」晋珣表面笑着,心里却燃起一点妒火。原来都是为了楚云么?他知道跟一个孩子计较委实可笑,但卫璣给他的感觉却不是如此,卫璣对楚云的关怀就是让他不是滋味。 *** 话说埴郡这头,楚云琛从六个屁孩手中救下无辜少女,帮她抢回她要帮阿爷买来补身的鸡蛋,又在自家巷口打跑两个当街掳人、拐卖人口的恶徒,然后在三姓桥救起落水的幼童,从埴郡南门的孩子王儼然一变成为神童。 出风头并非楚云琛所愿,是因为抢鸡蛋的屁孩们跟那少女挡了他打酒回家的路,还有拐人的恶徒对他打了歪主意,以及落水幼童实际上摸了他的买酒钱,诸如这类的缘由,迫使他出手救人。 「去你娘的。」即便楚云琛这样骂,大家还是认为这孩子够谦虚,在闹小彆扭,加上他的模样太可爱,完全变成了埴郡南门一带的活宝。 于是楚云琛出门的时候,会有小女孩送他花,连看起来比他高个子的少女也会朝他拋手巾,婆婆妈妈拼命说要把家里还在吸奶的女娃儿许给他,就连挑夜晚到外头吃酒看戏,台上的戏子也会对他使眼色再过场。 楚云琛为自己的人气感到困扰,每回採买都会一次购足四天左右的食材,有时配着醃渍的果菜就能解决一餐,这天他又背着竹篓上菜市,已经识得他的摊贩热情对他叫卖,顺道问候他家兄长,再问问他兄长娶妻没有。 他一概笑着敷衍过去,隔壁摊忽然有个妇人挑菜挑到一半将头一甩,低头吐了一地,周围的人立刻散开来,人群里跑出一个非常高大的女人察看妇人的情况,不过似乎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高大女人竟当场把吐晕的妇人抱起来大声问:「这儿最近的医馆在哪里啊?」 眾人指向同一个方向,楚云琛心想这回可没他的事,买完东西就回家去了。隔了两天他又出门,发现街上的人似乎比平常少一半以上,原本摆脱了内乱外患,好不容易稍微富足的地方,一下子显得冷清许多。 不仅集市都没有,街道两旁的店铺也一律关门不作生意,楚云琛听到叫喊声,转过街角察看,发现是之前那个高大的女人在药铺外头喊,她插腰喊道:「你们药铺就该卖药,什么叫没药了!开门啊,给我讲清楚,要不我就把你们这间店给拆啦!」 「拆店啊。都没王法了是不。」楚云琛兴味低语,没想到被那女人听了去,女人看过来,然后大步走向他说:「王法能救人才有用。小子快回家去,免得染病上身。」 「染病?」楚云琛蹙眉,觉得事态不对劲了。 「快滚回家喝奶吧。老娘可没心情再多顾你一个病人了。马的去你娘的一来这儿就没好事,梁国与我着实是犯冲,哼。」 「听你口音不像本国人。」 她眼尾覷向楚云琛,笑脸仍带着煞气应道:「说了你小子可别尿裤子。我是常陵国来的,人称阎王怕的邹支天就是我。」 楚云琛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应,邹支天略微尷尬道:「我在梁国不有名么?」 「这我不清楚,以前我在深山野地里过日子,最近才入城的。你说染病是指瘟疫?」 「废话。」 「你既与梁国有仇,为何要救他们?」 「我邹支天恩怨分明,梁国百姓没害过我,我自当见义勇为。再说,我已经拋弃常陵国将军的身份,再也不过问政事了。孤家寡人的,爱往哪儿就往哪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噯,小子,你这口气倒不像是个孩子,要是不怕死就来替我顾病人吧。」 「他们一个个都倒下来,你是顾不完的。要我说,还是先找出他们染病的原因,同时再对症下药。」 邹支天点头拍拍他的肩说:「好,我们分头行事。」 「大婶,我没说我要帮……」楚云琛有点无奈,邹支天根本不听他讲话,人已经跑开了。 春季尾声,埴郡爆发一场瘟疫。 穿越者请自重、柒 晋珣接到埴郡闹瘟疫的消息就命人把患病的人隔离在一定的区域里,再向其他地方调药材和大夫,然而这瘟病猛厉,短短四、五日内便能取人性命,先天体弱者只要两日就熬不过,与患者接触过的人同样被隔离起来,许多百姓害怕疫情扩散,纷纷想往外逃,却都被晋珣的封锁令困在原地。 晋珣找藉口拖了两天,故意带卫璣游山玩水,却让卫璣察觉他的意图,暗地溜掉,自个儿先跑回埴郡。卫璣这才发现疫病传播的区域遭到封锁,他和楚云琛的住处亦然,他悄悄潜进隔离所,有几个还能正常走动的人头脸罩了几层白纱布在病人间忙进忙出,倒着呕吐腹泻的秽物,或是给病人喝水、帮患者擦汗,其中一人个子瘦小,动作却相当俐落,还能指挥别人并分派工作。 卫璣想都没想就跑过去拉住那人的手喊道:「云琛,你没事吧?」 少年先是愣住,而后反过来捉住卫璣的手骂道:「混帐,你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的情况。你能离开却不走,是放不下他们,那我也来帮忙。」 「我自有一套保命的办法,你看你这样──该死的。」楚云琛将罩脸的白纱解下,粗暴的揪过卫璣衣襟把人拽近,牢牢将它系到卫璣脸上掩好口鼻,又骂了句「他娘的!」 卫璣却不恼,反而很开心,他知道楚云琛原来是紧张他的,以前在谷底老觉得这傢伙只拿他当消遣或宠物,现在却觉得他们像家人、兄弟一般亲密,那心情再好不过,想着竟然「呵」的笑出来,被楚云琛捶了下胸口。 「疼啊。」 楚云琛瞪他,烦躁道:「哼,你还知疼,怎不知死活了!」 「我怕你染上瘟疫。」 楚云琛见他确实紧张自己,已有百年不曾有过被关怀的感受,一剎那也感到微微心软,但很快又开始焦躁起来,推开他说:「你快走,我不会有事。」 一个高大的人骂骂咧咧衝进来吼道:「楚韜,人呢,死哪儿去啦!」 卫璣瞠目结舌指着来人,抖着嗓道出对方姓名:「邹、邹支天?」 邹支天一时没认出是卫璣,哈哈笑道:「唷喔──看来我还是挺有名气的嘛。」 偽楚氏兄弟笼罩在黑线里,邹支天一把抓住卫璣说:「咦,新来的?」 楚云琛出面道:「是我朋友。」 话没讲完邹支天就把卫璣的面罩揭开,卫璣咧嘴扯开笑脸说:「嗨,邹阿姨。」 「是你?阿姨你个头,我也才二十八岁!」邹支天拍了下卫璣脑袋,又帮他把面罩系好,给他指派事情做,楚云琛看他根本不打算离开,也只能叹气。 邹之天把卫璣带到长屋后边院里,小空地正煎熬着十多壶药,簷下站着一个灰白长鬚的蓝衫男人,五官却并不苍老,邹支天把人扔给对方就说:「臭小子,你在这儿帮忙。」 「邹将军!」 她回头睨他一眼,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勾起嘴角瀟洒笑说:「去你娘的,我人都在你们梁国了还跟你计较旧事不成。噯,叶先生,他就交给你啦。」 蓝衫男人应了声,对卫璣招手,用相当斯文温雅又带了点梁国京腔的嗓音说:「敝姓叶。叶逢霖是我的姓名,曾经在常陵国待过几年,是邹娘子的西席。」 「邹娘子……」卫璣表情微微抽了下,梁国京城人称女子为娘子,常陵国则称姑娘,西席的意思嘛,他记得以前云海山庄的胡常归教过,是指老师。 「陪我在这儿煎药看火吧。」叶逢霖客气说道,并开始教卫璣如何顾火侯,或吩咐他将熬好的药汁倒好端去给病患。 忙了一整天,晋珣赶回埴郡,催动内力朝隔离区里喊话,要卫璣快点出来,没多久高墙里飞出一隻纸飞机,古人自然不懂那张生纸折的是什么,但这也不是重点。 晋珣毕竟是皇子,隔离区的墙外有人搬来座椅、为其撑伞遮阳,他喝着香茗,纸飞机恰好落在他鞋尖,他拾起展阅,驀地将杯子往墙壁砸烂,咬牙切齿,气恼得脸都红了。 「好你个……楚中天。」 卫璣把叶逢霖开的药方及救护病患等需求写在纸上,折成飞机拋射出墙外,刚要离开就听见晋珣砸杯的声响,苦笑了下,他想对方毕竟是皇族,再怎么跟江湖人士往来也犹然是尊贵骄傲的男人,又怎可能凭着一时对他的喜欢而为他做那些请求呢。 他走进簷廊,楚云琛就迎上来对他说:「张口。」 「干什么?」 「给你吃颗药,叶逢霖说是强身的药,多少能抵抗得住瘟疫侵身。我吃过一颗,留了一颗给你。」 「谢谢。」卫璣很顺手接了过来,正要扔到嘴里,就发现楚云琛专注盯着自己,他拢手将药丸塞回楚云琛手里说:「别骗人,你没吃吧。叶先生没料到会多冒出一个我,现在这里资源有限,这药你自己留着吧。我身强体壮,没那么容易倒下。」 楚云琛拿着药伸直手臂凑到他面前,表情相当难看的说:「你给我吃下就是。」 「那一人一半吧。」 两人都不退让,邹支天又在喊人,卫璣歪头亲了楚云琛脸颊,趁他惊吓之馀把药餵下,楚云琛又愤怒又错愕,最后都化作一声长叹,拿袖子擦拭被亲吻的脸颊。 卫璣嘻嘻笑着,看他擦脸的动作,心里微涩,脸上又增几分笑意掩饰打击的心情,跟他说:「好啦,药也吃过,各自回去照顾病人吧。我刚才是开玩笑,你不会这样小气不理我了吧?」 楚云琛不甘愿睨他一眼,用鼻腔哼了声,调头往自己负责的区域走。 卫璣摸出怀襟里的织绳苦笑,自言自语道:「忘记给他这个了。」他将东西收好,手心摀着胸口深深吐纳,不光是楚云琛被他的举动吓到,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要戏弄一个成了精的人间妖怪,犯不着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幸好楚云琛没有当下骂噁心,或是投以轻蔑厌恶的眼光。卫璣忽然明白自己是这么在乎楚云琛,深怕自己会被讨厌,这比起被云海山庄上下误会还要令他忐忑和恐惧。 彷彿有什么随这一点恐惧在萌芽,但卫璣根本不敢去想,回头去忙煎药的事情。患病的人有三、四十多人,但被隔离的人却是两百多人。 这些人之中,一半以上都因为恐惧的缘故自成一区,据守在该里的里长家,一旦他们之中有发病者就会被赶出来,由邹支天他们接收,小部分还能正常活动的人则在叶逢霖的指示下,以有限的药材对病患治疗。 说是治疗,实际上只能延缓发病或勉强弔着垂死之人的一条命,发病的人会不停发烧、咳嗽、呕吐及下痢,必须不断补充水分,有的喝了药也会再吐出来,因此得不停煎药,但药材在卫璣赶来的这天已然告罄。 病人的秽物及尸体皆被集中在空地焚烧,卫璣把最后一碗药餵给一个中年男人喝完,叶逢霖则在他背后替躺在木板上的人扎针,卫璣烦闷道:「不晓得有没有神医刚好路过的。」 叶逢霖专心做完眼前的事,回头看向卫璣无奈的侧脸说:「医术再好终究还是人。我们只能尽人事了。只盼四皇子别一把火烧了这儿,便是大发慈悲。」 卫璣闻言讶道:「怎么可能干这种事?」话刚讲完,他却不由得认同叶逢霖的猜想,古代医疗资源不多,晋珣再怎么有能耐,哪可能为他们这些庶民送来乾净的水和药材。说到水,他们这儿唯一的一口井似乎快见底了。 「不要紧。必要的时候我再想办法,抢也得抢来。」 「卫郎君切莫衝动。」 「我很冷静的在思考抢劫的事。」 叶逢霖嘴角微扬,被他给逗笑了,又拈鬚道:「凡事皆有转机,或许会有奇蹟也不一定。」 不远处,邹支天独自运来一大锅杂煮,用小碗分盛,香气飘了过来,卫璣疑问:「不是说没什么可吃的了,哪儿有材料煮汤?」 「这一带的禽鸟全都给邹娘子和楚兄弟诛灭了。杀死后,便将尸首、蛋全拿来做熟食,牠们是致病根源,不过烹熟之后就无影响。」 卫璣暗自乾笑数声,原来是禽流感啊! 此时外头爆出一声惨烈的哭叫:「不要!你不可以杀我的蓬蓬!呜哇──」 是孩子的哭喊,卫璣绕过树篱查看,就看到楚云琛拢住五指,从指缝间叉出翠绿鸟羽,一个孩子豢养的小鸟便这样死在他手中,楚云琛平静告诉孩子说:「牠迟早得死,现在死也好过牠病死还将瘟疫传开。」 绑着两根辫子的女娃儿扑向楚云琛,愤怒悲伤的拼命捶打他,哭到开始抽搐,尖叫道:「蓬蓬是我唯一的亲人啦!我的蓬蓬死了,把蓬蓬还我,你这个兇手!我恨你,恨死你了!」 楚云琛任她又打又踢,将手里的鸟扔到空地篝火里,回头少女哭跑不见了,卫璣站在树旁眼神复杂看他,他竟扬笑问说:「怎么了?觉得我欺负小孩子?」 「你……」卫璣本想说你怎么把她唯一的亲人杀了,小孩往后都会有阴影,想了下才婉转道:「你可以趁她不注意这样做,为什么当她的面杀那隻鸟?」 「她能死心也好。否则她会一直惦记,说不定一直找,她也在生病,没力气干那种事情。」 「死心才不好。你这么做,她还是会记上一辈子,而且也把你恨一辈子。你是不是觉得跟她素昧平生,所以不管那么多?」 「不杀,她会亲眼看到那隻鸟是怎么病死的。无力救治那隻鸟,说不定她会恨自己没用。倒不如……反正我做都做了。」楚云琛轻哼,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卫璣琢磨他的意思,才知道楚云琛是怕那女娃儿将来想不开,所以自己当了坏人。楚云琛不在乎的,其实是自己! 「我说你啊。」卫璣翻了白眼,吁气缓和心情,走过去问他说:「你姐姐的那块青玉石呢?」 「怎么?」 「这是给你拣选的,你看适不适合。」 楚云琛收到卫璣的礼,不解的抬眸覷他,后者跑开视线,两手在身后绞着手指说:「跟殿下上京时买的,你的是顺便啦。毕竟莲韜是你给的,还送了我浩月,这个要是你不喜欢,还给我便是。」 「怎么能还你,勉强凑和着用,这个我收下了。」楚云琛迅速将东西收在怀里,微微一笑。 「你不系在腰上?」 「现在?」 卫璣说:「我就这么系着啊。」 楚云琛点头,将织绳拿来,一端穿过玉石,仔细给它打结,然后听卫璣说:「今晚一起去打劫吧。把周围的药铺的药材都劫来,不然这儿的人是撑不过明天的。」 楚云琛正要开口,就听到有群人脚步急切趋近的动静,须臾一个衣着华贵,气宇不凡的男人领进数名医官、医女及士兵出现,他们都罩住口鼻列在那儿。 「楚中天,本王已经把你想要的东西都运来,这是我府上常驻的大夫,其他人手已经遣人去邻近各处调遣过来。你先随我走吧,这里自会有人帮手。」 卫璣见晋珣那样子不禁想笑,却又硬生生憋了笑意不敢直视对方,低头应道:「谢殿下,可我家小弟还在这里,我得跟他在一块儿。」 晋珣瞇眼扫向旁边穿了几个银耳环的少年,少年有些侧身,英姿凛凛迎视他,腰间系了他陪卫璣挑的礼物,他不动声色点头,语气醇厚温和的答应道:「好。跟我走。这儿的人,我必会命人尽全力救治。」 楚云琛却推了卫璣一把,卫璣错愕回首,他扬笑道:「我不走。你跟他走吧。你阿姨和叶先生还在这儿,我得讲义气。」 卫璣听他暗示才想起邹支天的身份,自己很难再坚持下去,以免晋珣起疑,他心里挣扎起来,楚云琛又说:「有叶先生在,何况还有王爷的人,我会没事。哥哥,等你回来接我。」 楚云琛毕竟不是真的孩子,卫璣对他自是十足信任,事情就如叶逢霖讲的有了转机,卫璣也不再坚持己见,随晋珣出了隔离场所,被带上马车回到埴郡王府。 晋珣让卫璣与自己共乘,卫璣抽回一点心思,问他说:「你亲自来找我就不怕染病?」 晋珣不回答,只是很用力、很愤怒的瞪视卫璣,卫璣被他瞪得莫名心虚,訥訥低语:「我是衝动,但你也不对,怎可将此事瞒我,那里面可是有我小弟在啊。」 卫璣觉得自己讲话越来越融入这边的人了。起码比穿越初时还不突兀,那时他醒来听旁人一句句小鸡、小鸡的喊,差点以为自己转入畜牲道。 「小璣。」晋珣的嗓音极为低沉柔和,勾出听者心里一阵寒意。「我得了消息,邹支天潜入我大梁国,又听说邻近州郡有玉面毒医出没的踪跡,没想到那二人双双出现在埴郡。你与他们是何时相识的,嗯?」 卫璣暗叫不好,这人开始对他疑心了么?他答是或不是,这疑心都无法消除,而且他也有所疑问,便应道:「殿下说的我不懂。什么玉面毒医,我在那里只见过两个大夫,一个姓李的都七老八十,另一个姓叶的鬍鬚这么长,而且要真有毒医的话,这瘟疫还能拖这么些时日么。」 「也许是邹支天和毒医联合将瘟疫带到这儿。或者毒医想拿埴郡的人做他的试验。」 「哼,我连毒医这名号都没听过,哪晓得你讲什么。」 「玉面毒医就叫叶逢霖。」 卫璣心里一跳,晋珣接着讲:「不过他很少用真名行走江湖,也许你真的没听过。」 车里一时安静,晋珣揭了遮掩口鼻的布料,两人下了马车,他把卫璣安排在玨簃,是邻藏书楼的一处小屋。卫璣若想走远,就会被附近的卫兵提醒,希望他为了楚云小弟和病人们的安危着想,算是变相被软禁起来了。 一连七天,卫璣被提醒几次之后也没再妄动,更连晋珣或其他人一面都见不上,第八天晋珣才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过来告诉他,说八成的人都被治好,还特地带卫璣回家探望小弟。 卫璣一回去就急着喊楚云,一边跑进屋里,那少年正端了一盘刚炒好的菜出来,还有一锅他之前教着做的烘蛋。 晋珣双手负于身后,面色沉静看他俩团聚,交代了句:「我申时过来接你。」 卫璣听了回头问他说:「接我干什么?你不是把我职务革除了,也不需要我担任护卫,还要我去王府做什么?」 晋珣凝视他的眼里有一丝幽怨,随后又看向一旁,低冷重覆道:「申时我会过来。」 晋珣讲完就自己走了,卫璣看他背影不自觉露出淡淡愁绪,蹙眉抿嘴,心烦意乱的样子全看在楚云琛眼里,旁观者清,卫璣还不晓得表情把自个儿的心情都出卖了。 「你喜欢他?」楚云琛偏着头,口吻不冷不热的问。 卫璣立刻否认:「你乱讲!他是我大师兄,是四皇子,我是穿越者,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世界的人,我是很欣赏他,就是发发花痴那样,也没想过要招惹谁,特别是他那样的人物。唉,现在他反倒过来招惹我,真是……我看我们趁这几个时辰,赶紧打包了东西开溜好了。」 「开溜?」楚云琛哼了声,好笑道:「我们没做错事,为何要逃?你刚才口是心非,以为我眼瞎心盲了?」 楚云琛剜他一眼,回头去取两副碗筷,招了招手让人入座,边挟菜边道:「你还能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邹阿姨跟叶先生呢?」 「溜了。没让他们搜索出来。」 「你早又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瘟疫会不会是他们──」 「不是。」楚云琛舀了一匙蛋到他碗里,示意他先吃饭,吃完再谈。 饭后两人挤在小厨房后头洗碗,卫璣负责清洗,楚云琛靠在门边听他讲,他说:「我有点,有点怕大师兄。不知怎的就是觉得不妥,你说我该不该喜欢上这儿的人?要是将来我走了,那、那……」 楚云琛淡定回答:「那你可以不走的。」 「也许我没办法决定。就跟穿越一样,咻一下就过来,搞不好哪天又咻──的穿回去也不一定啊。」 「那就尽量留到不能再留下为止。」 卫璣搓碗的动作顿住,回头瞅了眼楚云琛,小心翼翼的问:「云琛,要是有天我又穿走了,你会不会想念我?」 「不会。」 「也太无情了吧!」 「无情是先走的人,不是我。你要是走了,休想我多想你一刻。」 卫璣默默洗碗,同一只碗在水里搓洗良久也不打算拿起来,他下意识重覆这动作,因为心思已经不在洗碗这件事情,似乎因楚云琛的话而有所打击。 别人看来是卫璣照顾楚云琛,其实上却是卫璣在依赖楚云琛。他沉默许久,楚云琛以为话题结束要自行走开,又听他开口说:「我也想找个能留下的理由。可是我留下只给你添麻烦吧。」 「我没这么想过。你很有趣。」 卫璣转头回瞅,不觉眼含埋怨,扁嘴道:「你现在看我的样子跟喝苦茶一样嘛。睁眼讲什么瞎话。」 楚云琛蹙眉,觉得自己也不是故意要摆这种脸色,不悦的离开卫璣的视野里,卫璣把洗好的碗筷收进厨柜里,对着柜子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向楚云琛闹性子,他只是不安而已。 再这样相处下去,有天不是楚云琛厌烦他、觉得他噁心,就是他会忍不住埋怨这个人薄情冷漠,即便瞭解楚云琛的个性也会鑽牛角尖,最后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为什么会把关係弄得这么诡异?卫璣给自己按摩眼窝,决定先沉淀一下情绪,过了会儿身后传出「砰」的一声,是楚云琛整理出一个包袱,还有双剑之一的清风,戴上软帽和披风,卫璣问:「你干嘛?」 「合则聚,不合则散。」 「你要走?这么突然要走,还说不是无情?」 「我不走,你就一直这样顾虑我,其实心里却想见你的大师兄不是?」 事态突发,卫璣反应不过来,就这样错愕盯着楚云琛把行囊挎好,抓着长剑跨出门槛,头也不回的说:「不用牵掛,若是有缘,自会再相见。韩鸡心,我很高兴与你结识,若没有你,我会在冰封的深渊里等待自身的消亡,也会忘却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也会忘记自己曾有的姓名。」 「云琛,云琛,你先冷静啊。」 楚云琛背对人莞尔,悵惘低道:「跟你相处的日子很快乐。可我也陷入一种迷惘,我无法定心,便无法面对你,更遑论为你分忧。鸡心,你很聪明,许多事心里都明白清楚,只是胆子小罢了。 至于我,即便回首已是百年身,有些事情我仍未参透。也罢,我想我是时候该走了,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等我想明白了,便会去找你。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永远不必顾虑我。」 卫璣追了出去,朝那抹飞星般的絳红身影叫喊:「不要丢下我!不能弃养啊!」 弃养这种词都脱口而出了,但楚云琛早就跑不见了。这是卫璣自出生以来这么讨厌行动力强的人。楚云琛是白痴,智障,混蛋,王八,卫璣不停在内心狂骂,然后浑身抖个不停,他觉得好冷,只得将身上系的莲韜紧紧攒在手心。 楚云琛一定是讨厌他,要不就是觉得他烦人,他听不明白啊,那些话他都听不懂。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什么迷惘,你有病啊。」卫璣喃喃自语,然后退回门口,就坐在门前的矮阶发呆了一整个下午。 他以为自己跟楚云琛交情很好,会好一辈子的,在这世间找个合得来的人当兄弟、朋友、家人,这样他会变得喜欢上这世界,就算厕所没冲水马桶,没便利商店,没冰箱,没3c產品,但能有个人彼此关怀照顾也很好。 楚云琛性情反覆无常,可关键时候比卫璣认识的人都可靠,就连他还是韩京熙的时候也没遇过这么让人放心的傢伙。 「现在幻灭了。那个臭鱉老乌龟说走就走,还讲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干!」 卫璣仰首望向西沉太阳,露出痴呆的笑容,心想他到底是穿越来干什么的?帮云海山庄清理厕所、帮师兄点名、帮林海凰整理兵器库,还是专程来让人陷害、坠入深渊,啊? 此刻卫璣心情黑暗,觉得好像什么坏事都能轻松做。 到了晋珣单方约定的时辰,晋珣驾马出现,看到卫璣两脚开开坐在门口矮阶,叼着一根草,嘴脸活像是地痞似的,不由得失笑关心了句:「你怎么了?」 「老子不爽啦。」 晋珣歪头,问他说:「你家小弟呢?」 「跑了啦。」 「跑了?」 卫璣脸色阴沉道:「不要问了。我不想讲他。」 晋珣不清楚情况,但听到碍事的傢伙走掉却窃喜,表面维持平常的样子朝人伸手道:「先跟我回去,我让人备了你喜欢的酒菜。」 卫璣肚子咕嚕咕嚕叫,他愣了一秒,心里无奈又好笑,再怎么样不爽,只要不是宇宙毁灭,他都还是会想吃饭跟睡觉的。 他朝晋珣走了两步,忽觉一阵噁心,张口就吐了起来,他被自己的情况吓着,盯着地上还没消化完的食物渣发愣,然后头开始发昏,紧接着天旋地转,晕了。 他没摔到地上,而是落到温暖的怀抱里,有人焦急呼唤他的名字,卫璣。不,他不叫卫璣,他不是卫璣,不想当卫璣了。但是当韩京熙似乎更寂寞孤单,再听那人声声呼唤,似乎当卫璣也不是那样糟糕透顶的事,至少有个人紧张他是吧? 穿越者请自重、捌 玨簃是晋珣偏好待的小屋,此处并非埴郡,而是东北一个小郡,比起先前统辖之处都还算偏远,民生富庶称不上,就是穷不怕饿不死,街边乞丐和帮派也多,晋珣将新居邻书房的屋子又用了同样的名字。 这回不是要软禁卫璣,而是要让他养病。卫璣后来才晓得那次也没有软禁他的意思,是怕他将病带出来,所以隔了一个地方观察情况,没想到这场瘟疫的空窗能这么久,卫璣缠绵病榻时只想到离去的楚云琛,不晓得那人是否也和他一样患病,若是如此又该怎么办才好。 隔离区的病患据说都治好得差不多,晋珣手下的大夫从叶逢霖留的药方和一些手抄观察纪录给病人做治疗,施针、饮药,并依照病患体质强弱做出不同的处置。 按理说卫璣的病拖了两个月早该好了,然而夏天到来,饮食难以常保新鲜,又加上他自身心病积累,咳嗽嗜睡等等的毛病一直没有好转。儘管这些症状并不致死,长久以往也会拖垮身子。 晋珣于是向皇帝请准,往东北避暑,并将埴郡以及其他五州所执掌的成果尽献于皇帝闕下,带了卫璣避暑养病,远离旧地。 因此卫璣自神智昏乱中稍微清醒时,正是在新的玨簃居所。迁徙途中他依稀记得自己扎了很多针,因为患病的缘故知觉也有点迟钝,有人会灌他用鸡汁燉的粥还有药,折腾大半天,身边的人不停帮他擦汗,还有处理他呕吐物,甚至抱起他排出秽物,最后被抱上马车。 身边有的人在说话,但他根本听不进去,也听不清楚,只能勉强认得好像是晋珣的声音,是大师兄守着他啊。 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信任依赖的对象,却在他患病变得脆弱时给予援手,他该感激的,可是他不免埋怨这人不是楚云琛,更怨楚云琛离开,而自己还掛心这傢伙的情况。 昏昏醒醒,大病一场竟已是六月下旬的事了。虽然有些小症状没好全,不过已经能自己走动、打理生活上的琐事。 晋珣不让卫璣到外头吹风晒日,所以卫璣就待在小屋里,实际上他根本没心情到外头观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人失败,怎么搞得好像自己被拋弃似的。 楚云琛根本不欠他什么,他们并不相欠,会一块儿行动、生活,都是自然而然的发展,聚散终有时,本该有这么一天,只是当日楚云琛的态度和讲法令人一头雾水,而且太过突然。 「想到就来气。」卫璣坐在屋里翻着有插图的故事本,一边拿削尖的竹籤戳着手边那盘用井水冰镇过的凉笋,搬到床间的凭几上还有盘像马蹄糕的点心及一杯热茶。 忽然间,卫璣瞄到窗纸外的人影,暗骂那人走路怎么没声,是功底太好还是鞋底太软,他匆匆将东西往床里边藏,掀薄被盖住食物,只留了凭几和杂书,接着就有人推开门进来,无疑是晋珣了。 「今天看来气色挺好,要不要我带你出去走走?」 卫璣嘴里塞满点心,开口说话就会露馅儿,只能闭嘴摇头,晋珣走近床边,拉了张无椅背的紫檀小凳子坐,逕自捉过他的手探一下脉象,卫璣别开脸努力将食物嚥下,却还是被晋珣发现他脸颊微鼓。 晋珣带了点笑意冷哼道:「看来你不是小鸡,该叫你腮鼠了。」 「噗咳。」卫璣有点呛着,捶胸咳了起来,夏被的中央出现一块深渍逐渐晕开,是那杯茶在被里打翻了,晋珣故意逗他说:「长这么大还尿裤子。」 卫璣自觉被他揭穿,索性也不装乖,掀了被子把滚出盘子的点心拾好,一副「反正我就这样」的赖皮嘴脸,接着又是几声几咳。 「学不乖,就你这样,病要怎么才能好。」 「我嘴馋得受不了。」 「你再这么不听话的话,小心我都用嘴餵你。」 卫璣吓得睁大眼睛瞪他,晋珣苦笑说:「吓唬你的,你还当真,又不是雏鸟幼兽了还这么餵。把被子给我,一会儿让人换新的来。」 卫璣把被子捲到脚边,撩过身上长发,把食物端给对方,闷闷不乐的背对外头躺下。晋珣知道他还在闹彆扭,也知道那个楚云不是一般人物,但他所认知的和真相有点出入,只是那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就当为了我好么?乖乖喝药,该忌口的就忌口。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抢回来的,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听到晋珣讲这些,卫璣有种想哭的感觉,并不是要掉泪,而是他真的没想到一个皇子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就算只是为了这张皮相也够让他感激的了。 唉,人帅真好。之前还顾虑晋珣的背景,可如今一个皇子、王爷,把所有权利松手,再没有什么政治筹码,甘愿带着他到这里混江湖,他还搞小飞机就未免太不识相了。 要说卫璣在彆扭什么,或许是种罪恶感吧。这身体根本不是他的,拿他人的身体当作获取温情的工具,怎么想都怪怪的,当别人夸他英俊漂亮的时候,也绝不是真的在夸他。 要说卫璣为何那么喜欢楚云琛,是因为楚云琛从不在意他的样子,只会说他有趣、欠揍、顽皮、活宝,他们相处合得来的是个性而不是样子。 而晋珣却是用另一种方法告诉卫璣,他觉得生得好看没什么不好,既然有就珍惜,不必多想。卫璣暗自苦笑,又不是他愿意多想,实在是在山庄看了太多师兄弟被他戏弄得团团转,让他对自身样貌又爱又困扰。 晋珣让下人进来将被子和食物都收拾下去,换了新的热茶过来,房间烧了能安神的香,和晋珣身上的味道有点相像。卫璣闻着有点草木香的味道,感觉晋珣撤了凳子坐到床边,拉起他一手开始推揉手上穴道,聊道:「小璣,你何苦惦记楚云,他决意要走,也许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说来,还没听你提过他的事情,你能从那样的深渊活着活来,也与那孩子有关是不?」 卫璣实在不想再提什么穿越的事情,好像之前花费太多心力让一个人瞭解自己,太用心交流,他发懒了,随口应了声就不再解释。晋珣就自己理解道:「是他长辈救你的?所以你为报恩才将他带在身边是不?」 卫璣意味不明哼了声,转身抽手说:「殿下,你知道自己拋下江山是件不智之举么?万一人家弓藏鸟尽、兔死狗烹,那你拿什么跟人家拼?」 「我二哥心慈手软必不会这样狠辣。再说我对他也再无威胁了。」 「你……」 晋珣对他浅笑,轻轻将他手压在床间,欺上身想亲他嘴,但他表情身子明显僵住,看起来还没放下心。 「别再喊我殿下、大师兄,只叫我名字不成?」晋珣就着撑靠在他身上的姿势说话,没有退让的意思。 「以你的身份地位还有武功,还有我现在的情况,其实你完全可以强来不是?」 「我不喜欢勉强你。」 卫璣想想,试着跟这人交往也没损失,反正他本身是没有什么好被拐骗的价值,或许晋珣会是他在这儿的精神寄託也不一定。他真的变得比以前脆弱,变得怕寂寞,样子虽然才十六、七岁,实际心智起码也该有三十多了。 人一旦过了三十岁就会特别胆怯,拥有的本就不多,因此更怕失去,意志本就不坚定,所以更怕迷失。卫璣不晓得自己是哪种人,大概是不特别弱也不特别强大,最平凡的那种,所以他内心也差不多到了害怕受伤的年纪。 「你真喜欢我?」 晋珣一笑,只答道:「这问题你想怎么确认?你说个法子,我尽量,否则这一辈子你是问不完的。」 卫璣心想:「你可以回答自己能用一辈子证明啊。」想完觉得这话非常有问题,第一他没想过要跟这人长相廝守,只是考虑交往,第二这话太浪漫,说得出口的人不是太天真浪漫就是心机太深。 天真浪漫的人不是卫璣会欣赏的类型,心机太重的话,卫璣认为自己太笨应付不来。 烦吶!乾脆别想了。 「好吧。你可以……呃,可以……」 「可以什么?」晋珣眉眼俱笑的注视他,明知故问。 卫璣可不打算安份的被捉弄,他懒得接腔,翻了下白眼又撇了撇嘴,闭目养神去。脑海冒出它前阵子病重的混乱情况,他又吐又泻,都是晋珣在伺候他拉撒喝药的事情,并不假手于人,也不怕自个儿都染病。 「你就不怕我传染瘟疫给你?」 「现在你的病好得差不多,只是你自己不听话才这样,我这样健壮怕什么,嗯?」晋珣的手摸上卫璣的脸,那张脸皮有些发烫,他神情认真的问说:「还是你会紧张怕羞?你不醒人事那会儿,便是我抱着你进出,给你擦身沐浴,该看不该看都看过,你害什么臊?」 卫璣认真回瞅,半晌告诉他说:「我都明白。殿、嗯,晋珣,我能不能去漱口刷牙?刚吃完甜的东西,我还不想早早把牙齿搞坏。」 「真是好习惯。」面对这么跳痛的要求,晋珣居然没有一点迟疑和错愕,起身让开来。 卫璣清洁完口腔,就差没来个牙线,对着镜子满意照了会儿,发现床边有个男人坐着等他,一边还将发髻给解开,不久前还说要带他去外面走走的不是?现在这是怎样? 卫璣有点好笑的过去调侃几句,被晋珣拉住手扯过去,他落在晋珣怀里不住发笑,不是因为心花怒放,是因为晋珣摸他胸侧和胳肢窝,踏马的他怕痒啊! 「呃呵呵、呵哈哈,噢不要,住,住手哈哈哈哈。」 「怕痒怕成这样。」晋珣觉得很有意思,一时真不想住手,但又怕惹恼卫璣,顺着卫璣笑歪了把人放倒在床上,将他两腿连同衣摆都抱到自己腿上叠着,大掌顺着小腿往上滑,没一下子就到大腿内侧,卫璣本能夹紧两腿,轻喘道:「别这样。我、我还不行。」 「你的防备心怎么重成这样。」晋珣抽手,改变方式只去亲他脸颊和眼尾,柔声说:「我盼得真苦,不过还是会等你的。你想想,我从没害过你,为何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就因为我的身份?」 卫璣挪开身躯,把碍事的长发往后拨,无奈回答:「也不是,但你一下子就、呃,不觉得跳太快了吗?我们可以喝喝茶、逛个街,约个会,看场电影……啊不,是看齣戏,也不是,看戏我没兴趣,看人说书,然后培养够了感情,就可以滚滚了。」 「滚滚……」 「滚滚红尘啊,哈哈哈。」卫璣自个儿先不好意思,开口胡扯了。他一个没留意,连电影都讲出口,还好晋珣好像没听仔细,所以没问他电影是什么,同样没问约会是什么,难道这世界的人都知道约会这件事?还是某些地方有约会这种交往方式,所以晋珣见怪不怪了? 晋珣对卫璣好得几乎无可挑剔,卫璣说想喝茶就去喝茶,想喝酒就去喝酒,不过喝茶时跟人打架,还把整间酒楼都给包下,花魁想陪他们,结果被卫璣请了出来,得罪花魁和她背后的黑道靠山。 卫璣病是还没好全,但身边有个身强体壮的大师兄,所有出拳脚刀剑的活儿都让晋珣包下,卫璣开心的说他乾脆来当个魔教教主,请晋珣当他护法,不仅言行举止彻底尊卑不分,打坏规矩,也将当地黑白两道都搅得一团乱。 开始有人说这地方出现新的恶霸,不但黑吃黑,连孩子的糖都要抢。 晋珣对于卫璣的作为只是默默陪伴,必要时出手帮忙,从不劝说什么,默默收拾烂摊子,似乎只将这些当作卫璣发洩情绪的管道之一,对卫璣的态度完全纵容到无法无天的程度。 一天卫璣把出言不逊的一个猥琐神棍拿刀阉了,再把那块肉挑去街上餵狗,回头跟晋珣讲:「我跟我爹要是一个样儿,你就不怕?」 晋珣只笑笑答道:「那我就当你的护法,一块儿逍遥,横行于江湖。」 卫璣歛笑,眉宇间略带愁容问说:「要是哪天我要死你也一起么?」 晋珣想也没想,正色答道:「我怎么会轻易让你死。」 卫璣莞尔,真正不在意自己声名如何狼藉了。他热血度过整个夏天,卫璣还是有自个儿的事要办,可多数时候都能陪他四处闯荡,彷彿天高皇帝远,晋珣还比他大胆,竟劫了要往外地赴任的官。 晋珣说那是个贪官,也不给人求饶的机会,一剑封喉,卫璣还是被晋珣指使手下杀人的模样吓着,整天都没主动跟他讲话,那次之后晋珣才收歛气势,想方设法的哄人。 说辞无非是从背景着眼,晋珣说:「你知道我自幼在皇宫长大,哪个不是杀人不眨眼,差别在我们不动手,只用心计罢了。你想想那贪官搜括多少民脂民膏,有多少穷百姓被他逼死的。杀一人能救百人,岂不划算。」 「划算?」卫璣低头抚额,叹气不语。以他所在的时空而言,只看过、听过几回这样的事都还算幸运的,但他真正发毛的并不是杀人,而是晋珣在一旁指使部下的样子,冷若冰霜,好像之前表露出的情绪只是一层层覆盖上的假象。这种恐惧是出于本能而无法控制的,卫璣一直无法解释是怎么回事。 入秋后天气转凉,东北这儿已经开始有寒意,早晚结霜,气氛肃杀。这时没有什么人敢再招惹卫璣,也没人取笑这名字,他也不再咳嗽头昏,但还是贪睡。 初秋某夜,晋珣将所有僕役都遣出两人所待的住所,拿了清油在替卫璣推拿,卫璣趴在书房休息用的床榻间享受,想到在伺候自己的人是大师兄不免有点得意,忍不住发出老鼠般的吱吱窃笑。 其实这主意是卫璣自个儿出的,两人气氛缓和之后,他问晋珣会不会推拿,晋珣又是一千零一个回答「当然」,好像世上没有什么是晋珣不会的,但是堂堂一个皇子怎么懂这些?晋珣说他以前在宫里有人帮他推过,他记得那些手法和穴位,应该不难。 于是就拉下上衣趴好给晋珣抹油,晋珣双手动作并不马虎,力道和手法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儿,卫璣舒服得闭眼打瞌睡,完全忘记自己最初是怀了什么心思。他是想勾引晋珣啊! 以前他逛交友论坛的时候,总想哪天也能去见识一下三温暖啦、精油按摩那种,虽然有点危险,可是刺激,不过他毕竟胆小,一个人绝对踏不进那种地方一步,就算进去了恐怕也只是想观摩一下活春宫。 思绪如春波荡漾,卫璣微微啟唇打了一个呵欠,感觉背上那双手正顺背脊往下推揉来到尾椎,晋珣的大姆指指腹压在两个浅浅凹陷处,在两个腰窝画圈,卫璣吁了口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气音实在煽情。 晋珣听见不由得浅笑,眼眸透露出深沉的欲望,他将力道往中央集中,又改以掌心往两侧徐徐按摩,慢慢将卫璣身上的衣料褪去,露出紧实圆翘的臀部。 两瓣臀丘微凉,卫璣的耳根却红了,他不由得紧张,毕竟他对这种事纵有各种幻想,实际经验却是零…… 「舒服么?」 「嗯。」卫璣淡淡回应,按摩当然是舒服的,可是被爱抚总有说不出的感觉,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就算他的武功不差了,但菊花依然脆弱。 之前在京城闹的什么「开天屁地」的鸟招式纯属偶然,臭是臭,可也没有后来谣言传得那么夸张,他只不过是熏倒了一些人,那些人慌乱逃跑撞烂了一堆摊子,结果什么坏事都算到他头上了。 晋珣的碰触停止,卫璣回头看到他转身取物,想来是做这种事要用上的物品,趁晋珣还没回头他赶紧趴好,忐忑不安的咬起下唇,枕着盘起的双手,怎么觉得好像是在做体检? 「我帮你里面也按一按。」这种话晋珣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卫璣呆了下才意识到怎么回事,自然不可能反问他是要按哪儿,晋珣一手扳开他臀肉露出闭紧的小穴,将调和过的油往沟壑浇灌,放好小瓶子再用手指把穴口皱折推平。 一次次抚摸细嫩敏感的那圈肌肉,卫璣不住轻哼,一手赶紧摀住嘴巴,然后发出怪笑声。 「咈咈咈咈咈。」 晋珣好笑道:「这么开心?」 「我是痒!」卫璣忍不住笑着扭动身躯,反手要将晋珣的手抓开,晋珣架开他的手抓住他胸侧把人翻身面对自己。 「心痒是不?」 卫璣又转头不知该说什么,那表情在晋珣看来并不好,晋珣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俯首亲他嘴巴,他才直直看进晋珣眼里,晋珣说:「我觉得那楚云走了才好。你怎么会这样掛念他?难不成你对那孩子──」 「没有。怎么可能。」卫璣扯开嘴角回答:「我哪这么傻对他有别的意思,他根本不喜欢我。也许是觉得我噁心才走的,他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走的。」 晋珣高兴听见这话,却注意到卫璣的笑容微涩,但他不会说出来,低头又亲他一口说:「你喜欢我,你是喜欢我的。不,你会爱我的,你一定会把心交给我,因为我这么样的讨你欢心。」 卫璣眉心微拢,困扰道:「你不是真的打算跟我廝混一辈子吧?」 「有何不可?」 「你是──」 「我自有分寸,别操这个心。」晋珣堆起温柔笑顏又对他说:「你要不替我解了衣衫?」 「好。」卫璣见他今天穿得比较简单,答应得爽快,但还是胡乱把衣带扯开,最后晋珣的衣裳半掛在肘间,看来别有一番风情,他伸手摸起了晋珣的人鱼线,不时抬眸覷着人发笑,但自己的手指尖却不住的发颤。 晋珣似乎没留意到这些,把卫璣按到榻上,小心翼翼的分开那双腿,卫璣的性器并无勃起,他看了只道:「别紧张。一开始会不太舒服,慢慢便会觉得痛快了。」 「你给人睡过没有?」 「呵。好大的胆子敢对我问这种话。」 「因为你讲得那么、啊……哼嗯,唔。」卫璣发觉自己声音越来越怪,便抿唇不再出声,晋珣拿了几个软枕让他靠在背后,他馀光瞥见晋珣那事物粗长狰狞,好不可怕,当下手脚都发冷了。 「我还是、还是不,大师兄,殿、殿下。我、我。」 晋珣听他结巴成这样,一双眼从偷瞄变成直直瞅着他跨下,脸色写着恐惧,便作势要抱住他好好安抚,哪晓得将人搂进怀里的时候,握住的手会是这样的凉,刚才替卫璣推拿时整个人还暖和得很。 「别怕,我不弄了,不弄你了好不,别怕我,怎么……」晋珣在卫璣头顶苦笑低喃:「竟怕成这样。」 卫璣听出晋珣话音里的无奈而着实有些不捨,他明知道只有大师兄对自己不离不弃,那根东西涨得那么厉害,却因顾虑他而自愿停下这件事,他已经从感激开始感动了。 卫璣反过来握住晋珣的手,气息微乱的说:「你这般珍惜我,我想应该也不至于疼到死去活来的地步,所以不要紧。我又不是以前那些人呵护大的,就当是摔了一跤那样,牙一咬便过去。」 晋珣盯着他半晌苦笑道:「跟我在一块儿好像还得抱什么必死的觉悟。」 「不是。」卫璣深吸了口气,笑了下,很迅速的在晋珣唇间啄了口,而后便被紧紧抱住,晋珣端起他的脸亲了又亲,用更加低沉饱含情欲的嗓音说:「小璣,你怎会这样可爱,嗯?」 卫璣脸上的笑意都扭曲了,歪着嘴角抽动回说:「就不能夸我帅嘛。」 晋珣又将人摆回仰躺的姿态,卫璣知道自己还在瑟瑟发颤,晋珣进入的动作尽量轻缓,但是当滚烫硬物侵入时仍将卫璣的泪珠逼出眼角,体温把方才涂抹的油蒸出香气,变得浓郁且混着麝香气味,诱发原始的欲念。 卫璣紧抓晋珣前臂,弓起身又躺回软枕堆上,他心里骂起脏话,这真不是一般疼痛,而是难以描述的怪异,但他仍逞强不开口向晋珣示弱,晋珣像是理解他是这种脾气的人,脸上也不表现出担忧,是一种像专注认真又危险的神色。 好像被猛兽盯住,你不知道他的攻击会是咬住喉咙还是出爪压制。卫璣的手脚依旧不那么暖热,他噙着泪承受晋珣的热楔深入,好像已经结合在一起了,两者都无动作,晋珣轻声问他说:「你在想什么?」 「比想像中疼。你先别,先别动太快。」 「嗯。」 「好烫。」 「是啊。」 晋珣似乎没打算主动讲话,卫璣被这么插得怪尷尬害羞,双双沉默良久晋珣才似笑非笑的说:「我能稍微动一动么?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杵到天荒地老了。」 卫璣有点恼羞成怒嘀咕:「有没叫你不动,是叫你别动太、啊嗯、啊嗯嗯。」他给自己发出的呻吟吓了跳,没想到他能这么骚浪,惊吓过头忽然想爆笑。不过卫璣没笑出来,接连几下晋珣的动作让他只能张大嘴巴呼吸。 气音比他以前看过的钙片都还真实而激烈,听起来很痛,事实也是不太好受,但真如晋珣所言,快感是浪花一波波袭捲上来的,卫璣一手落到鬓边撩开发丝,又在额面抹汗,那手被晋珣执到唇间亲了亲,然后不知怎的就将手指含在嘴里,是被放的还是他自己做的并不清楚,这看似单调乏味的动作竟给予这身体莫大的刺激和欢快。 卫璣双脚屈起被折在身前,好像婴儿换尿布的姿势,带着哭腔呻吟,晋珣忽地加快动作猛烈衝撞他,软枕早就靠不住掉满地,他瘫在榻上低哑哭喊,好像身躯某一处绷紧了,晋珣欺在他身上低吼,紧接着是狠狠刺入体内的动作,将他弄得泣不成声,连自己洩了也没察觉。 晋珣长长吁气,撑着些微重量趴在他身上四处留下吻痕,舔舐汗水和精液,卫璣还在粗喘,并觉得有东西自体内慢慢流出来。 「你怎么射在、唉。」 「小璣不愿意?」 「算了。只是觉得有点,有点怪怪的。」 「我真的很高兴。」晋珣抱住他又细碎亲吻起来,伸舌舔他耳窝曖昧道:「我是你第一个男人是不,小璣这样,便是让我开苞了。」 「哼。」卫璣听到那字眼就不爽,推开他要下床榻,结果起坐起来就腰部酸软,一手撑在床缘喘道:「他娘的,你以为是上妓馆啊!」 晋珣立刻自背后将他抱紧,连赔不是。 「我跟你开玩笑的。别气好不好?往后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我不是随便对你。」 卫璣还气呼呼的,但晋珣语气姿态都压得这么低,他也不打算再计较,心软道:「我也不是一时兴起啊。」 卫璣说完驀地闪过一些在这世间度过的片段记忆,除了和师兄弟们打野食、玩闹之外,就是和楚云琛相处的回忆还闪闪发亮,他鼻一酸掩面哭了起来。 哭得像个孩子,晋珣这么说他,把他搂在怀里轻拍,无不温存万分,他开始相信自己能放心喜欢这个人,第一个有别样好感的男人,第一个有过亲密情事的男人,说来或许是註定的缘故,逃也逃不开吧。 卫璣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就被哄睡了。他不担心身体清洁的问题,通常小说里负责这种事的都是攻方不是? 然而一觉醒来卫璣很错愕,晋珣不但没清,还把那根肌肉方吉的远亲插回他的菊花里优雅享受的进进出出,怪不得他做梦梦到自己屁股连在马桶上都拉不完,干! 「小璣。」晋珣满身汗水淋漓,陶醉喃道:「好棒。我受不了,这诱惑实在是、嗯。」 「我才、才受──」断句其实不是这样,卫璣的「我才受不了」根本没机会讲完整。 *** 常陵国与大梁的北方边界接连一片沙漠,军队驻扎的大、小城镇因为通商、使节往来所须而较为热闹繁华,但深入沙漠之后就只有其他以绿洲作发展源的部落和小国。 据说在遥远的西北方有块人间净土,是个圣地,在远古前的仙佛于该处修炼、弘道,也是祂们离开人间之前最后待的地方,山壁石窟听说逐渐被风化,或被沙漠吞噬,途经的商人无不将石壁上的经文浮雕都拓印下来,专卖虔诚信徒或有意收藏者。 有个与此遗跡相邻的绿洲之城,邠凉,去年冬天时来了一群马贼,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邠凉城当地的富商派遣所有雇来的刀客剑士都打不过,马贼们闯入城里自封为王,杀光男人,抢夺女子,曾经的净土一隅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然而邠凉虽然不是西北通商的必经之途,但若不到此补给水和食物,人、坐骑、驮兽等折损率都会大幅提高,路过的商人就得再支付马贼们为数庞大的过路费,甚至也有雇用这帮马贼搞个黑吃黑的事。 夏末秋初时,有个男人来到这座死城,他手里紧握一把剑,表情严肃煞气,彷彿随时要出剑刺人,肩上只背着小小的包袱,腰间掛着两个水囊,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听声音也剩不多水。 城内店铺都没人,能逃的都逃走,剩下四处跑的牲畜,还有远处栓了几头这种地方少见的马匹,男人戴了大顶帽子,他将宽大的帽缘往上微微掀起,瞇眼打量,听见栓马的地方好像很热闹,便朝那里走去。 他踏进小店里,所有喧哗声剎时停止,店里一区有两张长桌併起,一二十几个彪形大汉各持酒壶牛饮,或拿匕首片桌上烤羊,另一张桌则摆着大大的炙烧驼峰,那可是比所有羊料理都还油的东西,看起来像在庆祝什么。 男人挑了门边一张小桌坐下,店里跑出一个打扮像小二的青年上前招呼,他点了一碗素麵和一壶酒,再问店里收不收南方几国的货币,店小二说什么都收,他才取出钱袋算十几文常陵国币给付帐。 这时他瞄到角落还坐着另一个男人,头肩缠罩有絳红长巾,背影看来肩宽腰窄,双臂微有肌肉,似乎也是个体格精实的人,手边没有任何武器,桌上座椅只摆了和他一样简单的包袱,旁边长椅则摆着好几个水囊,大概是向店家打了酒或注满水,不知来自何方。 店里因他到来而安静了一会儿,现在又开始吵起来,几名大汉开口说起异国语言,他年幼时曾听姑姑教过几句,只晓得他们在讨论他,却听不明白其馀内容。 少顷他见到那几人转头打量他,并带着猥琐露骨的笑意,在这种沙漠里,不少地方都流行狎玩男妓,大概是见他身形单薄又是独行客,样子比起他们这种五官深邃的异邦人还清秀许多,所以起了邪念。 他依然沉着吃着素麵,将汤上浮着一隻小蚊蝇的尸体挑掉,假装听不懂也不在意,素麵眨眼就被他吸食完,又捧起大陶碗喝汤,碗几乎将他的脸掩盖住,那几人看准这时机抄起刀子就向他衝去,景象犹如饿虎扑羊。 过客将碗往地上摔碎,拍桌振起长剑抽刃,起身剐了第一个面对他的人的脸,两片颊肉像片羊肉驴肉一般被削下,剑法俐落果决,第一个人被杀个措手不及,却登时惹恼其他人,他立刻陷在刀阵里,他们叫骂、狞笑,他听不懂,却也知道那语气是在骂些不好听的话。 先是四人从不同方向出刀,他跳高捉住樑子翻了圈,回旋刺向外围人马,想来这帮人就是传闻恶名昭彰的马匪,前几个出手的在他看来只是杂鱼,但在他要剜出其中一人眼珠时,还坐在桌边喝酒吃肉的贼匪便看不过去了,拍桌跳起,杀气腾腾走来。 他一样挽剑运足内力刺去,对方却两手拍住剑身,自个儿的内力跟对方的掌劲兇猛地震回来,险些往他运气的某条筋脉岔去,被他及时截住,却还是受了点内伤。 「噗──」独行剑客喷了口血,敌人不用刀,扬掌往他头侧拍过去,他就像被人熊打到一样往柱子飞撞、摔落,狼狈坐在地上,挑衅他的不到十人,围坐桌旁的还有十四、五人,难道那十、四五人都是这么棘手的傢伙,他暗叫糟糕,视力因掌力衝击而有些模糊,同样短暂失去了听力。 被拍的那一下把他发髻都拍散,长发飞扬,马匪们亢奋叫了起来,因为他们发现他是女扮男装。她本来是打算追随姑姑的脚步到外面闯荡一番,进沙漠前早就做了各种锻鍊和准备,她以为在常陵国自己根本就像个男子,这种冒险不足为惧,没想到这远远不够,她太自大了。 剑客危急当下,逕自坐在角落的男人起身,步伐稳健的走向那伙马匪,马匪们兴奋得围住女人,杂鱼更是跳着想观赏活春宫,根本没发现店里还有另一人。 男人的头巾并没有覆盖脸面,他的手搭在一个马匪肩上,马匪转头瞪他,立时瞠目抽了口气,锁骨被他鹰爪般的手出力一锁,即刻倒地撞到其他人脚边。 「怎么回事?」被撞的人用异国话这么讲,还用脚小力踹了踹,一人发现同伴不对劲蹲下去探气息,另两人回头做了跟同伴相同惊讶的反应,并被对方以内力衝断筋脉死去。 一招杀,马匪惊觉情况有变化,慌乱将自己的兵器握在手里,然而他们在红头巾的男人手里宛如螻蚁,顷刻间全部覆没。 「你还说得出话么?」男人问。 她匆忙拢好被扯开的衣襟起身,满是戒备找回落地的剑,待正眼看清那人面貌时,和死光的马匪一样轻轻抽气,恍惚问:「你是……飞天菩萨?」 男人嗓音低醇温厚的浅笑几声,眉目间风情万千却不妖魅邪气,气质卓然出尘,脸孔虽然鲜明,但又清丽温雅,耳朵还掛了好几个银环,上半身打扮得像异邦人,腰间却用特殊精緻的织绳系了块光泽温润的青玉石。 「没伤到就起来吧。」 她把长发拿布条随便扎束起来,还穿着男装,抓了抓额头思忖道:「这到底、罢了。在下谢过救命恩人!敝姓邹,单名儷字。」 「邹?」他挑眉直接问:「邹支天跟你什么关係?」 「啊?」她皱眉迟疑了会儿,却觉得这人救她,应该不至于立刻害她,再者也不是说了会要命的事情,便答道:「她是我姑姑。我是她姪女。怎么?她欠了你桃花债?」 楚云琛闷笑了声,摇头未答。 「我说大侠。」邹儷花了几眼将这人打量彻底,推敲过一遍,再问了句:「我姑姑跟你是敌是友啊?你出手救我是何故?」 「非敌非友。也不是打算救你,只是刚才闹得太吵,我喝了一晚的酒还没醒就被你们吵得有点头疼,所以,嗯,打搅我的都该死。」高挑的男人越说脸色越冷,最后还扬起若有似无的笑痕扫过遍地尸体,看得邹儷一时心里发寒,暗自庆幸不是与这男人为敌。 他拾起一把匕首似乎不满意,又再在附近找一把大刀,回头说:「你从哪个方向来的?邻近几国还张贴这帮马贼的单子没有?」 邹儷愣愣回说:「呃、有的。我从西南方来,常陵国人,前四天经过的一个乌疆还在通缉这些人,我就是听到风声过来的。」 「呵,就你?人家单枪匹马,你便是一介女流,自以为能仗剑江湖了?」 邹儷眉头紧着,嘴扁起,目光飘到一旁暗暗腹诽,那张口服心不服的嘴脸在他心里勾出另一人的模样,他目光不觉黯淡了些,转头一刀把马匪的人头砍下,比她所见过的刽子手还要精准,骨肉分离,断得乾乾净净。 「你这是?」 「拿盐醃一下再拿去卖官府。」他边砍边答,好像在瓜田收割什么似的。 「还没请教大侠姓名。能否让在下同行,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也不见得是去同一个地方,你说同行就同行?」 「我去万佛窟,千佛洞,大侠呢?」 「嗯。」他动作停下,回应她前一个问题。「楚云琛。听过没有?」 邹儷摇头,发现对方没打算回首看她,才出声说:「没有。是我姑姑的旧识?你也是常陵国人?」 「我哪儿的人都不是。我,是穿越时空过来的。」 「啊?」 楚云琛淡笑,喃喃道:「开玩笑的。以前有个人说,我也算是穿越来的。」 这些话听得邹儷一头雾水,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好进厨房找盐来醃头颅。 穿越者请自重、玖 邹儷有点后悔跟着这叫楚云琛的男人同行,这人给她的感觉就像头野兽,凡事凭本能与直觉,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他杀人那样。不过确实讲,她没亲眼见到他杀人,是回过神时发现马匪全军覆没,不晓得他是使了怎样的手段。 邠凉这座绿洲小城是个无人管治的地带,住这儿的人都单纯得很,他们提供过客饮食跟水,以及给坐骑的粮草和其他必须品,比如地图和人力,也就是嚮导。 可是马贼将这儿佔领,一下子成了空城,楚云琛说把马匪全灭的消息放出去,逃跑的人就会再回来这儿,邹儷就跟着他往更西北的地方行走。 他们找到城里的骆驼并准备许多水和乾粮前往东墀国,途中休息就直接靠在骆驼身上,楚云琛仗着真气护体根本不担心有蝎子虫蛇侵害,邹儷却很为难,但还是只得抓紧时间睡觉。 于是在一个满天繁星闪烁的秋夜里,楚云琛被异常流动的空气和风沙扰醒,他醒来看到沙漠中有个人手舞足蹈的跳着,想起很久以前姐姐和族人一起围绕篝火跳的舞,怀念浅笑。 跳舞的人尖叫:「笑什么快来救我啊!有东西爬到我裤管里啦!啊啊啊、呀──鑽到上面啦!」 楚云琛大概清楚情况,随手一扫就凌空点了她的穴,过去像搜身一样两手在她身上拍拍,在肚子摸到一条东西,便伸手往衣襟里把蛇揪出来扔开。邹儷双眼瞪大,一个「你」字跳了五、六遍还没讲出半句话,反倒是楚云琛扬首想了下才道:「一时忘了你是女子。我是无心的,你要是让我负责,我只得去出家了。」 「混帐!」邹儷气得咬牙切齿,但她知道自己打不赢,也没打算揪结这种事,回头拿起剑在月下沙漠开始耍剑法宣洩。 楚云琛吁了口气摇摇头,走回刚才靠着的骆驼面前摸摸牠脖子说:「没事了。」 邹儷要是知道他对骆驼比对自己还亲切,肯定又会更火大,她的剑式凌厉如针雨,主要是快攻,楚云琛像在观赏表演,一手搁在屈起的单膝上,等她发洩完。 邹儷挽剑收势,瀟洒的将长发往后拨,斜眼睞向楚云琛,一派高傲的姿态朝他走来,隔了些距离坐在他旁边,问说:「你怎么会进沙漠?」 楚云琛听了抬头凝望星空,没有应声,邹儷轻哼道:「不想答就算了。」 「我想确认一件事。很急切,很重要的事,大概也是在逃避同样一件事。」 「什么事?」 「还不清楚,所以说不上。」 「噢。」 「你又为何到这儿?」 「我找我姑姑啊。」 「邹支天进了沙漠?」 「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打听?」 「嘿。」她拉高音调,表情夸张的说:「我怎么是女孩子啦!我花钱买消息不行?你少瞧不起人!」 「没有这意思。只是觉得你初生之犊,脾气又大,需要人教一教。」 邹儷瞇眼,骤然起身将剑锋对准楚云琛一隻眼睛说:「你是指我没教养是不是?」 「这不是脾气大是什么?」 「信不信,我,拿你一颗眼珠去泡酒。」 楚云琛忽地浅哼了声,对她说:「你要是能解我心中所惑,给你一隻眼睛又算什么。」 她感到有点窘迫,自己气势莫名弱了不少,啐了声骂他一句疯子又坐回原处,丢了句话问说:「你有什么疑惑,讲来听听无妨。」 「我有个朋友,他和一个男人以兄弟相称住在一起。」 「感情很好嘛。」 「也没有。」 「没有为什么住一块儿?」 「只是想有个照应,那剑客后来在外头做事,去外地好几天都没消息。后来他们住的地方起了一场瘟疫。我朋友跟大夫、病人被关在一小片区域里自生自灭,他本想,反正自己活得太久也没意思,不如尽一己之力能救几个是几个,万一病死就被拖去烧,剑客回来也不会发现他不在,只会以为他离开了。」 邹儷歪头想了下,打了个呵欠,没打断他的话,他接着讲说:「可是没想到剑客却赶回来,还闯进被官兵围守的地方找我那朋友。我朋友看到剑客出现,忽然捨不得就这么走了,但是剑客的雇主却将人召回,剑客不得已又要离开。」 邹儷终于忍不住插话说:「我提几个问题行不?」 「讲。」 「你朋友很老?」 「非常老。」 「你朋友是男子,剑客也是男子?」 「都是。」 「他们是忘年之交啊……咦,难道你朋友喜欢剑客?」 楚云琛想了下,淡淡笑应:「不清楚。就是不清楚才困扰。」 邹儷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撇嘴说:「哼,困扰的是你朋友怎么是你,关你何事,我看啊,你就是你朋友吧。」 楚云琛面色不改应说:「你瞧我的模样,像是很老的么?」 她微微鼓起脸颊,瞇眼细察,不甘心道:「是不像。你混淆线索对不?你就是你朋友,你朋友不老。」 「他很老,真的。」 她将长发重新扎成马尾,躺到骆驼身上仰望夜空,叹气道:「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没在一起了。我朋友走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剑客,他觉得剑客喜欢的是那雇主。」 「咦,他都没想过要争取?万一雇主不喜欢剑客怎么办?」 「他连自己是不是喜欢剑客都不清楚,怎么争取,剑客是个聪明人,从来不需要人担心。剑客是九命怪猫,死不了的。」 「要是连你朋友都不担心的话,我想他只是出于朋友的好感,也不是那种喜欢的意思吧。」她开始清点骆驼身上的东西,回话的语气开始有点事不关己。 「嗯。」 邹儷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轻率,偷瞄了眼旅伴,又说:「这只是我听来的感觉,算不准的。你跟你朋友不管怎么想,先静下心才是。静下心才看得清自己和世间的面貌。」 「你不太像会说这样的话。」 「是我姑姑讲的。我姑姑可是地上女将军,我很敬佩她。我爹老是骂我损我,说我一点都没姑娘家的样子,为何我就得按别人的意思活成别的样子,我也有我的理想。我瞧我姑姑就可以,为何我不行?」 「你跟你姑姑感情很好?」 「没有。小时候感情是很好,后来我爹气她乱教我,把她赶走,她只给了我一本剑谱。我的武功是自学来的,我爹发现之后将我毒打一顿,还将剑谱烧了。但他烧也没用。」她鬼灵精怪的勾起一边嘴角笑了,指指脑袋说道:「我记在这儿了。」 她将东西重心安在骆驼身上,楚云琛将他负责的傢伙也安抚好,她说:「走吧。」 路上邹儷驾着骆驼跑到他旁边问:「对了,你朋友有跟剑客谈过没有?」 「没有。心事未定如何谈?」 「就试探啊!」 「他会怕。万一剑客从来都不曾、将来也不会对他有别的感觉,他们之间可能会因此结束。所以,我替他到沙漠里找万佛窟,千佛洞。求盏明灯。」 「楚兄,你对你朋友真好。」 「做朋友得讲义气。」 她眼睛发光把骆驼趋近,諂媚笑说:「那我跟你交个朋友吧。有机会我招待你来我家乡玩,将来我要是有难就报你的名字,你来救我。」 「我不交酒肉朋友。」 「没啊,我不请你酒肉就不是酒肉朋友了嘛!」 遥远沙漠里,楚云琛在流浪,被一个古怪的男装女人缠上。 *** 话说晋珣所在的地方,虽说地小人贫,但还是有几样特產,比如这儿的水质特别好,配合土质能栽植一些果树。虽然晋珣花许多时间和卫璣相处,但该做的事一件也没落下,这会儿又要和当地官员一起参加入秋之后的祭祀活动。 卫璣自然去凑了热闹,名义上他还是晋珣的护卫,虽然根本没什么机会让他出面露两手。说到这儿的官庙,据说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府邸所改建,一些规制比晋珣住的地方都还要体面华丽,这庙像是佛道合一,左右门神是韦驮及伽蓝,小时候卫璣常将后者认成他所知的关公,但后来才想到这世界哪有关公这号人物。 不过佛教神祇却大同小异,祭拜神明祖先和一些节庆习俗都和他从前的世界差不多,他猜想这虽然是另一个空间,许多事物的进展、人物轮回转生这种事,说不定是依循相似甚至相同轨跡的。 要不然这儿没有关公却有韦驮又怎么解释? 建筑物大抵上跟卫璣印象的庙宇一样,门上的牌匾、石鼓、门钉,他念高中参观古蹟时老师就说门钉是按易经内涵去排列,但他不晓得这里照什么逻辑,莫非也有个周公,而且一样有易经? 金石丝竹声伴随祭祀活动响彻老街,卫璣跟着一行人走,渐渐神游天外,王爷府所改建的庙特别繁华,有许多细节吸引他,他虽不懂,也跟着一般百姓那样看着墙上的绘画,画的典故是他陌生的,他心想回头再去问晋珣,听人讲故事,接着又观察敞厅前后的大柱,因为这儿的屋顶相当沉重,柱子就立得特别多,雕饰彩绘弄得他有点眼花。 正拱垂花间两侧直角的雕刻叫雀替,那儿雕了一个行龙蜿蜒,他目光慢移至通樑下的通椭,花鸟故事都被当日工匠藻饰于此,官兵开始将间杂人等驱出庙外,卫璣拿了一道牌令免除这种待遇,被请到厅旁的水廊佇候。 更响亮的锣鼓声近了,外头迎神的行列巡行完归来,卫璣还搞不清楚这间庙到底拜什么,神明的封号很长,念完得喝杯水,字又写古字,卫璣连辨识这时大梁国的字都有点吃力,遑论是古字。 刚才被请走的人说这是太元真君庙,也不知掌管什么的,当地香火鼎盛,两旁供奉的分别是四位龙王及这儿的土地,往后还有其他神明,庙里有口古井,传说井里有隻蟹精,所以被讲成宝穴。 晋珣穿着传统礼服佩剑走在行列前段,旁人各执礼器随行入庙,那身衣装看起来很不好行动,卫璣觉得气氛肃穆得有点压迫,就悄悄从旁门溜到外头喘口气,身上还有庙里檀香的味道。庙外有一排苹婆树,花开极盛,有的已经结果。 「夏天明明就过了。你们开花结果不是太迟太慢了?」卫璣取笑它们,开始摘这些灯笼小花的果子,水煮或烘烤后的味道像栗子。 衣兜里都是果子,他也不管什么大庙祭祀了,乾脆跑回玨簃去煮锅水来搞这些小果子。念头一起,卫璣已经在跑去玨簃的路上,他不管下人们打招呼,直直跑去厨房跟厨子交代,自个儿添好茶水回院里等,坐在竹编椅上翘脚等零食吃。 卫璣心想,这世界是他陌生的又如何?每个人生来对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对原来的世界有很多留恋的事物,从冲水马桶、便利商店一直到电脑网路跟游戏,却没有特别放不下的人,因为他从小就觉得感情不可靠。 在一起快乐就好,像嚼口香糖一样,入口滋味特别香甜有劲,无论现代或古代不都是这样?卫璣现在吃着灯笼花的小果子,想起楚云琛的事就一笑置之,那个人走得那么瀟洒,他何必挽留。 「你就走吧。越远越好,随你开心好了。我也要过得开开心心的。」卫璣多塞了几个煮好的果子,煮的松软好吃,他留了些要给晋珣,再跑回房间搬来一张琴岸,还有掛在墙上的古琴。 他把琴摆好,不远走廊有几个下人察觉他要抚琴,不由得缓下步伐偷瞧,毕竟这个卫公子生得俊俏不凡,想来除了剑术,琴艺也是一流吧。 殊不知卫璣一手撩过琴弦,拉开嗓门毫无意韵高唱:「沧唉、海唉、笑──偷偷两暗潮──潮起咿──潮──」 树上爆出吱嘎惨叫,好像是一隻小猫头鹰从树上惊吓摔落,卫璣听到那些下人发出恐慌的「噯讹!」的怪叫就逃跑,挠着额头纳闷道:「这么难听啊?哈哈哈哈。」 「我是故意唱这么难听的。」他自言自语,以前在山谷给楚云琛唱歌还挺正常,现在却没心情唱了。琴当然也是乱弹,他根本就没学过古琴。有些小说写穿越文,会让角色卖弄一下学到的诗文跟歌曲,他当时觉得彻底犯规,现在却觉得如果用自己所知在这世界谋生存,也是种手段。 没穿越过的人自然讲风凉话,要是自己被丢到一样的处境,或许想法又变了也不一定,但卫璣穿来的时候是高中,真正会的事情就是玩乐,念书他也不太认真,会的技能说得上是零。 要论个性、才智、观念,他没一样能跟在这儿遇到的人比,就连苗穹岸和宋言琬都远胜过他吧。而武功,简直像是楚云琛施捨或强迫推销的,但学了还是用不上。 「砰。」 「什么啊?」卫璣口气不好的回头瞪人,发现是晋珣撞上庭院小门的门板,正摀额失笑。 「真是惊人。」 「你怎么跑去撞门?」 「刚才听到你的琴音和歌声,我还在想你是谁,原来是卫璣。因为太讶异,一个没留神就这样了。」 卫璣走来帮晋珣察看额头,有点尷尬又赧顏道:「这也能害你撞头,亏你还能在宫里斗到长大。」 「所以说刚才你的表演有多惊人啊。」 「别再讲啦。」 「印象里你击鼓还行,怎么这琴艺如此的、咳嗯。」 「鼓又不难。咚滋咚滋咖咖咖。」 「什么?」 「没事儿,当我发神经啦。」卫璣拉着晋珣的手让他坐到椅子上,跟他说:「你等我。」讲完就跑去拿药油过来,晋珣躲开不肯让他上药,两人开始使出小擒拿。 打闹了会儿,晋珣才罢手妥协,卫璣嘿嘿贼笑拿药帮他擦,边问:「干什么不让我擦药?」 「那味道我不喜欢。」 「幼稚。」卫璣翻白眼说:「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原因,比如你中了毒,配合这个药油呢,你的毒就会发作什么的。」 晋珣眼神有些异样,用手轻轻戳了下他太阳穴说:「你鬼点子真是不少。」 「知道我厉害了。还敢不敢夜里这么欺负我,吭啊?」 「那我只好白天来了。」晋珣突地将人拽到怀里,药油滴了些出来,他不在意,只把卫璣箍紧,混着某种偏执的情绪在他耳畔低语:「卫璣。你是我的。」 卫璣表情抽动,心想这不是什么言情小说才有的对白?哇擦,太好笑了! 晋珣侧过脸亲吻卫璣的耳朵,并没留意卫璣憋笑憋到扭曲的表情,他又说:「小璣,往后你就在我这儿好不好?喜欢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你真当自己在养鸡啊。我可生不出蛋来啊。」 晋珣的手伸到他腿间,隔了衣服摸到他器官调笑道:「蛋你不是有两颗?」 「功能不同啊。」卫璣深呼吸,抹脸起身,晋珣还拉着他一手,他回头笑笑的说:「你想要我的喜欢,还是我的爱,或是我的心?你要单点还是全餐?全餐的话,代价很高,高到你会怕。」 晋珣拉开嘴角,站起来抱住他说:「你给多少,我都要。」 「那我不给的呢?」 「我想办法。」 「想办法怎么着?」 「呵。」 卫璣其实没打算问这么深入,如果晋珣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要是哪天晋珣必须娶妻生子,他会瀟洒离开。图一时痛快高兴嘛,单纯是谈感情的话能有什么损失? 「我想给你吃这个。」卫璣把零食端给他看。 「这是什么?」 卫璣睁大眼讶道:「你不知道?」 晋珣摇头,听到他自言自语说:「也是。我对我自己的世界都不像百科全书那么瞭解,你不知道这个也不奇怪。」 「这是什么?」 「小花的果子,很好吃的。尝尝?」 晋珣往后退了些,摸他头说:「你喜欢,你留着吃吧。」 「你不想吃?」 「不特别想。不过你要是坚持的话──」 卫璣把整盘果子都端走,往房间走了几步回头吐舌给他瞧,说:「不识货。我自己吃,一个都不留给你。」 「小璣。」 「今晚你跟两手相亲相爱去吧。」 卫璣忽然闹点脾气是常有的事,晋珣知道这是因为他不安,一个防备心强的人,往往要花更多时间习惯一件事物、一个新环境,或一个人。晋珣从不为此困扰,站在外头一笑置之,就回头去忙他自个儿的事了。 至于跑回房的卫璣过了一会儿又跨出门槛张望,见院里没半个人影,自己坐回椅子上将东西吃光,忽然有点寂寞,他其实希望晋珣进来哄哄自己。当然也不是要把他当小娘子一样宠着哄着,就是进来再吵几句他也开心,要不就是跟他乾瞪眼都好。 「你真的喜欢我吗?」卫璣抬头,刚过午的太阳光芒依旧刺眼,他瞇起眼看不清周围景物,有时他觉得晋珣就像这时的阳光,耀眼夺目,但无法看清楚本质。 他问了管家晋珣的去处并悄悄跟出去,中庭轿子还在,在这儿很少会乘轿,骑马的机会比在京城还多,卫璣不便牵府里的马匹,跑上高处张望,确认方向后就踩着各家屋顶直奔向目的地。 往南跑几条街,朝小南门的方向去,见到两棵起码百年的长叶罗汉松与一棵黄连木,后头即是当地捕衙,再过去就是地方官办公的地方。卫璣宛如一隻飞燕迅速翻入簷下,翩然落地,一隻黄狗正盯住他,他在嘴上竖中指嘘声要牠闭嘴,黄狗咬牙发出警示的闷吼,眼看就要吠叫,卫璣啐道:「当真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 他睁大眼用掌风空扫地面,捲起厚厚尘土,发功示威又拿捏分寸不惊动外头的人,那隻狗立刻蔫了,夹着尾巴跑到树丛底下装可怜。 「哼,知道老子厉害了。」卫璣拂了拂两袖,昂首走过,到了官差往来的地点又摸到屋顶上晃,晋珣来这儿应该是视察公务而已,他果然找到晋珣跟官老爷所在的小厅,门掩住,窗子却敞开,聊的同时不时留意外头动静,他立刻将身形压低,把自己当作风里一团飞絮落到他们正上方,侧耳在瓦上偷听。 「这旨意是我二哥亲自下的?」 「是。」 「看来他身边的人着实是费心辅佐他。」晋珣别有深意的说着,一旁高大的官老爷跟特地来下圣旨的内侍都满身大汗点头苦笑,诚惶诚恐的模样。 晋珣将内侍恭敬捧着的圣旨随意接过,冷冷睨了他俩一眼,侧过身又说:「你让我二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该听的少听,不该做的少做,安安份份做他的皇帝。」 那二人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卫璣窥探时感到有趣又有点不可思议,他从不认为晋珣是个会让人吓到飆出一身冷汗的傢伙,也许是贵族气势凌人,这世界的人又相当重视尊卑位阶,所以像他这样不懂规矩的人被王府人轻视或厌恶并不奇怪,但卫璣不太放心上,因为就像晋珣说的,不重要又得使唤的人不能拿来当朋友,这些人只要怕自己就行了。 要是以前的韩京熙就会天真的希望大家都做好朋友,可是卫璣自小在云海山庄成长,明白很多人合得来不见得就能交心,交心得看机缘跟用心经营,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费心去交流,所以能有知己的人着实是幸运也幸福的。 卫璣听半天,但屋里的人对话很少,他根本听不出端倪,正想把瓦片稍微挪开听仔细点儿,就听到晋珣隐约扬起嗓音说:「屋顶上有我养的一隻鹰,看我不在就飞着跟上来,你们对我要是跟牠一般忠心,往后甜头是少不了的。人就如蚂蚁,只往有甜头的地方去,不往水深火热。记牢了。」 两道粗细高低不一的声音传出:「恭送王爷。」 卫璣额上不觉覆了层细汗,原来晋珣知道他偷偷跟来了。晋珣骑马不先回府,而是往小南门走,速度极缓,待卫璣跟来才停下朝人伸手,卫璣借力想坐到他后面,晋珣却略施巧劲把他搂到身前。 「对不起。」 晋珣浅笑,反问:「对不起什么?」 「我偷听。」 「还有呢。」 「还有?」 「你偷溜出来。不是说乖乖待在那儿等我么?」 卫璣皱眉,抱怨道:「我到底是男人,年轻气盛的,你关着我也不对啊。我也想像老鹰一样高高飞翔。」 「你不当我的小璣了?」晋珣一手握住韁绳,一手环住卫璣的腰。 「在外头我当老鹰,回你这儿我就当小鸡,这样行不行?」 「好。不过就算是老鹰,你也是我的。」 卫璣嘀咕:「要不要贴个标籤算了。」 「我想在你身上,永远留下我的记号。」 「什么?」 「我给你烙个印子好不好?」 卫璣回头看他,眼里不自觉有点惊惶,以他对晋珣的认识,这种半真半假的话,不全然是调情或玩笑。他乾涩笑了两声,确认道:「你,是认真的?」 「刺青的话,别人会瞧见你的身子。烙印的话,我们可以自己来。」 「我……怕痛。」 「我也是。」晋珣亲他脸颊,很轻很柔的说:「我会很心疼。但有时候得狠心一点,才能留得住什么。比如盆栽吧,每株草木在不同时候生长的情形都不同,你得时时留意,该修剪就别心软,因为一时疏忽,它就会长成你最不愿见到的模样,缠在树身上的铁丝亦然,该松就松,缠紧吃进树身里,最后是死路一条,但是完全没有束缚也不行。」 「你把我当什么?」卫璣失笑。「你当我是人还是草木?畜牲?」 「你是你,也是我的宝物。我知道你害怕,但有时我真的控制不了,你不安,可知我比你更害怕?你多惦记别人一点,我就难受得不得了,你多看别人一眼,我就想把你的头扳过来看着我,有时觉得想把你眼珠挖下来,泡在酒里吞下,最后你只记得我温柔跟残忍的样子,但是不会再有别人。」 今天的晋珣说了特别多的话,卫璣从不知道这些,即使隐约感觉得到晋珣的支配欲、控制欲、佔有欲,但这些已经强烈到让人分不清是滋生于爱欲还是纯粹的人性。 爱对卫璣而言从来不是人性必备的部分,他认为爱是奇蹟,是幸运获得的宝物,但绝对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而且还有非常多是冒牌货,所以卫璣并不奢求爱,谈谈小感情,高兴快乐就好。 只是有些时候,卫璣也渴望尝一次这种情爱滋味,明知不会善终,难得善果,但还是暗自憧憬着。也许哪天有个人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爱到疯狂,那么他也愿意这样回应。 「我不会再外头乱来,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烙印什么的就不必了,你就别胡思乱想吧。何况这种事情留下的只是伤疤,我跟你只要一起相处,製作很多美好的回忆就行了。」卫璣觉得晋珣实在太过悲观,或许是成长环境使然,外在表现得再开朗淡定,内在都有不安恐惧,难免往坏处想。然而,卫璣想的是自己比这儿的人多接触好几年不同文化和价值观洗礼,不敢期望自己能改变任何人,但起码要坚持信念和立场,不想轻易因为感动或一时情绪起落而迷失自我。 晋珣听他的话像是认同,轻应了声,马儿在郊外树林轻快小跑步,自个儿载二人到水畔喝水,他们下马来到树荫底下,晋珣搂着人亲吻,卫璣刚听完他一番表白心情正好,主动环上对方颈子回应。 「嗯,还要。」卫璣虽是害羞,但仍主动索吻,试过几次就没那么彆扭,晋珣喜欢他的反应,两人轻轻笑着,从浅尝即止到难分难捨,晋珣伸舌勾弄,他尝试挑逗,贴在彼此身上的手动作也越来越曖昧,晋珣将一脚嵌到他跨间暗示,他有些愣怔,低头思忖道:「我没试过野合。万一让虫子咬了怎么办,树上也说不定有蛇。」 「有我护着你还怕什么。」说话间,晋珣已经把卫璣的衣带宽解,衣襟松开,再抽掉里面单衣的系绳,白滑好看的胸膛就若隐若现,虽然不像女子那样有两团胸脯肉,锻鍊过的年轻体魄还带少年青涩的样子,格外诱人情动。 晋珣靠到卫璣肩颈,闻着他微微发汗后的清爽气息,一手搂他的腰,一手握他的手,哄道:「手脚又冷了。我哪次没让你开心过?哪次弄伤你了?」 「是很舒服,但一开始难受。」卫璣嚥了下口水,内心挣扎道:「你要是没带那些东西出来,不如我用手帮你就算了?还是,用嘴?」 「想含我的?」晋珣浅笑回说:「不必。我有带,为了你随身带着的。」 卫璣蹙眉失笑,狐疑道:「为我?不是为哪间馆子里的姑娘吧?」 「莫要冤枉夫君我啊。我对你也是一片痴心的。」 两人开始学人家唱小戏,卫璣觉得自己越笑越乐,气氛快被他笑坏了,停下玩笑动手去解开晋珣的裤子,晋珣那处早已胀得又硬又翘,往根部裹了浓密毛发,彷彿猛兽怒目相对一般,他看呆了,晋珣担心他看着害怕就端起他下巴亲着,转移其注意力。 「看我眼睛就好。」晋珣一手伸到自己怀襟里边说:「要不就看我的嘴,听我的声音,别光看它,一会儿也是要进去,看不见的时候才舒爽不是?」 卫璣忍不住笑出声,调侃说:「你别把我当孩子哄。我这又不是第一次,慢慢会习惯的。」 「我的情人真可爱。」晋珣亲他嘴、下巴,轻啃其喉结,湿滑温热的吻逐渐下移至胸口,情色的囓咬他的乳尖,那两点突起带着极细小的结痂,是之前情事吮至红肿留下的,如今触碰着更别有番情趣。卫璣因为细微刺疼痒麻而轻哼,半垂双眸调息,马儿跑到水里自行打发,不理他们二人在树下荒唐。 卫璣被亲吻抚摸得腰腿酥麻,将一些重量倚在晋珣身上,晋珣取出润滑的东西抹在手里往其幽境探索,手指扳着臀肉往沟缝里鑽凿,前晚才被充份扩张过的穴口受风微凉,触到手指立即将它吸住,不停张缩。 卫璣吐着热气小口小口亲啄晋珣的脸侧和锁骨,也把两手伸去揉晋珣的屁股,晋珣一手往后拍他一下,他嘻笑两声,又愉快的调戏这人。 其实卫璣偶尔会有这样的疑惑,这里的人跟他原本世界的古代人一样都玩得大、说得保守?晋珣是难得喜欢做前戏,还是因为对他的态度特别,又或者天生风流? 「小璣,我好不好看?喜欢我不?」 卫璣摸摸他的头,微笑道:「不管你生得怎样,在我心里就是好看的。我自然喜欢你,要不又怎么肯与你做这样的事。傻瓜。」 「你会喜欢我多久?」 这话就像一般人交往时女方喜欢确认的事,卫璣闻言一笑,觉得晋珣实在可爱,拨了下瀏海帅气回答:「那自然是你喜欢我多久,我就喜欢你多久。你对我多好,我自然就对你多好了。感情是互相的嘛。」 「若有这么一天,你我之间的感情你也能说放就放?」 「放不掉又能怎样?你要是不喜欢我,自然不会稀罕我的什么。」 「我稀罕的。我稀罕。」晋珣情绪有点高张,他将卫璣转身,让人双手撑着树身,撩起卫璣的衣裳露出下体,抓着自身性器挺入。 卫璣闭眼闷哼,他虽然对那事物有些害怕,但晋珣过深的执念有时更让他发毛,说不上是什么缘故,大概是种防卫本能吧。 被侵犯的地方开始抗拒,儘管卫璣努力凭意志放松,身子还是绷紧肌肉想推出晋珣的傢伙,就这么一推一让,晋珣倒光了所有清油在他们之间,卫璣的衣裤湿了大片,他讶叫:「回去会被瞧见的。」 「没人敢说话。」晋珣扣牢他的腰身小力将那根肉棒往里顶,卫璣哼了几声便由着他施为,光是这样交合着,两人的身心都是舒畅痛快的,疑虑矛盾暂且拋开,卫璣享受到快感而越来越放得开,往后抬开的臀想让那东西狠狠捅到深处,晋珣两团肉袋更用力拍在他股间,体液油水被打得发稠。 「啊,啊嗯,珣……好、嗯,嗯,我喜欢你。真心的。你一直,一直喜欢我好不好?」 晋珣一手轻掐他发汗的后颈应道:「好。我总喜欢你,也爱这么疼你。把脸……呼,转过来。」他的嗓音低沉而威严,饱含情欲。 卫璣听话回头,不觉媚眼如丝,他心里还记着前生的模样,但这儿的人熟悉的却是这张俊美惹人的容顏,这下便看得晋珣兽欲勃发,他把人压到树干上抓过卫璣下巴深吻,这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但卫璣仍配合伸舌与之纠缠,亲得两人嘴边都是津液,卫璣脖子酸了又回头将额头抵在树干上喘气,他觉得自己下面已经被自身体液濡湿一片,本没心情多瞅,但瞇起眼的视线瞥到一个东西在幽暗处泛着红光,是落在叶子堆间的红玉。 「韜……」他没有思考什么,只是反射性喃念那块玉的名,声音几不可闻,晋珣正亢奋中并未听见,只专心在快乐的事情上。他被顶得一晃一晃,视线跟着晃动,眼里映着莲韜,怎么觉得挺扎眼,所以他选择把眼睛闭上。 「做了几遍都还这般湿软紧窒,真、哼嗯,真不愧是我的人。」 卫璣站不住也不想站着了,放任自己由晋珣抓着,晋珣将他一隻脚的膝盖往旁架高,这角度只要有人自附近经过就能一眼看到他们在做什么,虽说是郊外,平常根本没人出现,卫璣还是感到慌张。 「啊、这样不好,不要。珣,我回去再给你,不、不要这样。」 「别闹。乖。」晋珣诱哄道:「回去就让你睡觉,先让我好好弄一回。」 「唔嗯,唔啊……啊、啊嗯嗯……不行,好胀。」卫璣胡乱摇头抗拒,晋珣不肯放下他一脚,他只能抱住眼前的树被顶撞,那力道好像混杂了些内力,将他顶得脑袋发昏,彷彿要将他身子贯穿似的,整棵树被他抱住,摇下了片片秋叶,四周光影翩翩,他似欢似痛的哼吟起来。 思绪被抽空,畅爽到有种快顿悟什么的错觉,卫璣仰首浪吟,觉得自己用许多精华浇灌这树和底下的杂草,过高的草挠的他胯间有点刺疼,洩过的器官很快就垂软了。 突地上方树枝阴影里冷光闪动,卫璣惊得连忙用内力震树,将自己和晋珣都弹开来。晋珣抱着他的手不放把人往后拽,压着卫璣如狗爬似的在草丛间猛烈起伏,随即低吼着尽数射予他,再回头用蕴含内力的吼声斥退敌人。 卫璣惊怒害怕,晕得眼前发黑,耳朵听到身后有人相斗出气的声音,抓过身上凌乱的衣服草草整理了下,裤子前后俱有湿意,浑身腥羶,但顾不得这么多,他担心晋珣,起身想看清情势。 晋珣以拳掌劲势推避敌人软剑攻势,身上仍被画破几道血口,卫璣错愕唤了声「宋师兄」,那人才挽剑跳开,双眼佈了血丝怒道:「贱人,你竟以色侍人,还和大师兄做这等下流骯脏的勾当。还以为当初你在山庄尚且自爱,不想是瞧不起山庄师兄弟,看中堂堂四皇子了。要是皇子各个都瞧上你,身后那处岂不要被──」 「住口!」晋珣愤而双手凌空朝宋言琬推了一掌,宋言琬及时避开,其身后大树却被掌风摧折断裂,内力浑厚得可怕。 卫璣错愕看他们打起来,宋言琬提剑又要刺往晋珣,他赶紧扯过已经负伤的人并双指捏住剑锋,此举出乎宋言琬和晋珣意料,卫璣也有点讶异自己在紧要关头发挥的能耐,当下捲起剑身狠狠旋扭,注进庞大内力,逼得宋言琬为免断臂而跃起转了几圈被荡开。 「喝!」宋言琬抽了口气,眼看剑被卫璣徒手震成碎片飞开刺进草木间。 「宋师兄,你为何──」卫璣话未问出口,晋珣拾起一小片金属掷射向宋言琬咽喉,宋言琬张口就中招,瞪大双眼用气音努力喊叫,血自动脉喷薄而出,立死。 卫璣诧异对晋珣叫道:「你干什么?我还没问他话!」 「他是来寻仇的。」 「什么?」 「我把云海山庄分化得很彻底,如今散落成几个小派在江湖不成势力,从前的云海山庄儼然成为废墟,比起剑岳南派还苍凉落魄。」晋珣给自己点穴止血,收歛高昂的情绪又看向卫璣讲着:「要是你怨气未消,我连南派也一併给灭了如何?」 卫璣懵了半晌迟疑问他说:「你这么做是为我?这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 「我与江湖人往来本就带了不同的意图,在我心里,苗穹岸那帮老匹夫还算不上是我师父,剑岳无论南北早就声势名望不存,既无利用价值,拿来给你解气就算不得什么。别给我冠上这罪名,我只为了你,不为别人。」 「你这话。」卫璣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手脚比方才更冷,馀光瞥了眼宋言琬死不瞑目的样子,低头不忍睹卒。虽说宋师兄曾陷害他,好歹也关照过他许多回,他对旧识并非完全不念旧情的,想起薛德及薛海,好像有点了然,又问:「所以薛德他们投奔于你?」 「是。」 「现在他们人呢?」 「还在。我让他们打理一些生意。」 听到那对兄弟安好,卫璣松了口气,但抬头又瞧见晋珣别有深意的注视自己,好像对自己关心他人之事很不高兴,那样的醋意都快将他脸上烧蚀出坑洞了。 卫璣不敢再提别人,想起苗穹岸的死活自己不太介意,跟这人也不熟稔,所以多问一句:「苗庄主还在?」 「他对你这么狠,你还在意他死活做什么。」晋珣不见以往谦和有礼的模样,走向卫璣霸道将人横抱起来,到水畔召回马匹。 卫璣被抱牢,他不时转头覷向宋言琬尸首横陈之处,惴惴不安。即便生前有过恩怨,人既已死,就不好再让对方曝尸荒野,他左右想了想,鼓起勇气开口说:「不将他埋了?」 本来不认为晋珣可怕,至少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跟那两个官员一样吓出满身冷汗,可是这下子也不晓得为何跟晋珣讲话还得鼓起勇气。 晋珣根本不应声,目不斜视,用力夹了下马腹,马儿被他踢疼疯狂奔驰,卫璣不会骑马,只得牢牢依附在他怀里,再没有多讲什么。 回到王府之后晋珣并没有让卫璣去沐浴,而是将人自王府门口一路抱进居室里,卫璣吓得有点回不过神,等回神后身上不着片缕,两脚被打开,晋珣含着他宝贝器官时而温柔时而粗暴的对待,把他逼出眼泪。 晋珣如此聪明,或许料到卫璣会想趁夜里去将故人埋了,所以一晚都不让人下床,直把人折腾压榨到瘫软无力,而他也疲倦不已,抱着卫璣睡着。 穿越者请自重、拾 晋珣不晓得的是,卫璣不单是想埋葬宋言琬,更是想找回那块红玉莲韜。 衾枕间,晋珣与卫璣耳鬓廝磨良久,卫璣被他扰醒也懒得回应,晋珣将其鬓发往耳后撩,问说:「还在气我?」 卫璣皱眉,无奈吁气,想了想还是回话道:「你不必这样。醋劲未免太大了。」 「从小到大,我失去的太多,所以拥有的东西就要牢牢捉紧。我不能没有你的,卫璣。」他很少喊卫璣全名,卫璣也听出他语意沉重,苦笑了声。 「你该不会愿意为了我去死吧。我可不需要你干这种事。」卫璣半开玩笑的讲,也是种暗示,他不打算为了谈恋爱寻死觅活,有时晋珣会给他一种压迫感,但他会喜欢上这个人,或许也是因为认定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会这么喜爱自己的缘故。 晋珣捏他鼻子笑说:「说什么呢。小璣,这几天我得出趟远门,我让薛德或薛海他们来陪你,你要是想散心就带着他们。」 「你要离开?何时?」 「明日一早。」晋珣坐起身,回头见卫璣有些害臊的想把被子拉回去遮好佈满吻痕的身躯,便撩起单薄的被子把他整个人罩住,隔着它和卫璣拥吻,卫璣拉下被子轻喘,赧顏道:「噯,做什么。你既然忙就先走吧,我想去沐浴了。」 「我吩咐人把水烧好了你再过去。」 「嗯。」 晋珣裸身走下床,将衣架上的衣裳穿好,坐到镜台前梳理长发,卫璣侧卧着凝视他,他从镜子里瞥见卫璣寂寞的样子,还是先一丝不茍整理好自身仪容,才踱回床边摸卫璣脸庞。 「我走了。」 「不能带着我走?」 「你操劳一晚,还是休息吧。」 卫璣不满,翻身背对人,嘀咕道:「还不是都你干的好事。」 「小璣。」 「你走啦。」 「我会尽快回来。」晋珣轻叹,就去打点外头的事,准备明日远行。他当然想带卫璣一块儿,片刻都不愿和这人分开,但这次出门要办的事不适合带上卫璣,只得赶紧将事情办完再回来。 卫璣心里捨不得晋珣,但又庆幸晋珣要出远门,自己就有机会去小南门外找寻失物了。 这天卫璣沐浴完,在小亭子里躺着等长发乾,忽然有股衝动想要乾脆把这头发给剪掉算了。不过这儿的人和他所认知的古人一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发几乎跟断头一样严重,要是真那么做了,不晓得晋珣会是什么反应。 「三千烦恼丝啊。」卫璣傻笑,要是剃成光头,能否就断绝尘世一切烦恼因缘,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人出生时是无牙的,随成长而冒出牙齿、头发,而且它们还会掉换,就好像人的烦恼与智慧都是过了一个又一个,到了年老就又逐渐将这些还诸天地,最后又是个无毛无牙的状态,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人的一生,究竟可留下什么?」卫璣放任思绪漂荡,这是他心情稍微放松时常有的事,放空时就能让念头自转,有时反而能获得一些头绪。 说穿了不过就是发呆,不知不觉就又睡着,醒来时馀光瞄到有灯笼置在亭子出入口,身边多躺着一个人,是晋珣。晋珣朝卫璣侧卧,一手揪着卫璣的袖子,好像是怕吵醒他而没有碰触到人,他看起来睡得很熟。 一般他们若不做那档事,平常是各自有休息的地方,有人说劳动完会睡得特别好,晋珣却还是会保留一些馀力,卫璣稍有动静他就会醒来,让卫璣觉得他总是很浅眠,这可能和自幼在宫里环境养成也有关係。 卫璣却不是因为这样的背景而可怜晋珣,是因为喜欢晋珣这个人而心疼,他静静看着晋珣难得安稳的睡容,彷彿自己也获得平静。 卫璣轻轻摸上晋珣的眉眼,轻轻吻他俊丽的脸,温柔说:「其实我不懂你,不熟悉你,但我喜欢你,所以就算觉得你有很多事是我不晓得的,但没关係,往后自然会懂吧。就像你其实也不尽然知道我的事,但我会慢慢让你知道。所以你不用怕,我都会在,只要你别让我太伤心。」 卫璣理智上明白这个人绝不是能轻松谈感情的对象,不管从什么层面判断都不是他理想的类型,外表跟身材除外。 但就是喜欢上了,有什么办法? 和楚云琛分别时他有点脆弱,或许是这样催化了他对晋珣的依恋,他本来对晋珣就有好感,那是毫无道理可循的感觉,即使楚云琛还在,或许他还是会走向这个人。 他当时只是想让楚云琛代替自己的理智而已,因为和一个皇子交往其实也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情,许多事光想都头疼。 「唉。」卫璣叹气,晋珣缓缓睁开眼瞅他,那表情还很茫然,看得他心念一动,凑上前亲了晋珣的嘴,深情捧着晋珣的脸吻了起来,晋珣任他索吻,低低的哼了声,他握住晋珣的手放到唇间亲了下道:「早日回来。」 晋珣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往灯笼那儿摸索,灯笼旁放了一个剔红的食盒,他将食盒拿到卫璣面前打开说:「一起吃吧。」 卫璣看里面有几样小菜,晋珣端起饭碗给他,将夹层拿开,底下点心有一盘是之前卫璣也採过的果子。卫璣疑惑扫了眼,抬头看晋珣,后者解释说:「我先前确实不知它们是什么,但是我去查过,我想着你是喜欢才想和我分享,但我却那样拂了你的好意,你……别往心里去了好么?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 卫璣傻了,让官员紧张到脸色发白的男人,现在像个孩子一样赔不是,这事他早就忘记,可是晋珣却一直惦在心上,深怕他难过,不仅如此还花了心思去理解他说的、做的事情。 「你,呵呵。」卫璣低头抿笑,还以为像晋珣这样出身的人霸道又有被害妄想很正常,但或许这人是例外也不一定。 「你笑了,不怪我了是不?」 「晋珣,我越来越喜欢你。」卫璣抱住他,微微哽咽。 在卫璣看不见的情况下,晋珣露出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但只是一下子又恢復平日的淡然镇定,并拍拍卫璣的背安抚道:「吃些东西吧。」 隔日一早,晋珣就带了几个随从及护卫出发,没交代自己要去哪里办些什么事,卫璣并不打算问,他认为对方既然不讲就是不打算让他知道,问了也只是彼此困扰。 就好像他不想让晋珣知道自己要去找楚云琛那块玉,倒不是他自己会心虚还是怎的,而是他晓得晋珣容易妒嫉,有些感情上衍生的情绪是解释不清也排解不来的,乾脆不让对方知道就好。 所以情人前脚刚走,卫璣就赶往小南门外的树林找莲韜,但是每棵树都差不多样子,他搜索很久才循一股怪味发现宋言琬的尸体,虽是初秋,但这会儿还是开始腐烂了。 尸斑什么的都开始出现,卫璣心想玉又不会长脚跑,还是趁宋师兄尸骨尚全,挖个洞埋了吧。这点儿事对曾在深渊求生的男人还不是太难,半天的工夫就埋了人,忽然想到该不该给宋师兄立墓碑,整个人呆站在原地。 卫璣想起宋言琬虽然对他有过严厉的时候,但都是就事论事,很少为了私人恩怨跟情绪找他麻烦,反而还颇为照顾他,不管这个人是基于什么缘由陷阱他,又或许那些照顾都不是真心的,但他还是受过宋言琬恩惠的,想到这儿卫璣有点鼻酸。 「一生算计与恩怨,到头来不过一坯黄土么?」卫璣摀住自己发酸发热的双眼,但压不下内心感伤。日前宋言琬的一剑朝他刺来,是没有犹豫,而且满怀杀意的。可是他无法恨宋言琬,他甚至从没有真正瞭解过宋言琬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是各自造化罢了。 最后卫璣并没有替宋言琬立碑刻字,宋言琬没有后世供奉,更无家人,立碑也是徒然,还是让人安安静静长眠吧。 「啊。」卫璣自我安慰的想着:「说不定宋师兄也穿越去哪儿了。穿越这回事儿就跟投胎差不多的,是吧?」 就某些层面讲来,投胎与穿越没有不同吧?一样是很难有人现身说法的经歷,一样很多事情都是全新感受,稍微有点不同的地方,可能是穿越还保有记忆,有的还能开个外掛什么的。总之,未来都是未知的。 卫璣整理好心情重新找寻红玉,他在昨儿个看到红玉的地方仔细搜寻,但是越找越心慌,因为它不见了。 难道被禽兽叼走了?可是那不是能吃的东西,机率不大。莫非被人拾得,这可能性更低了吧!他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回,扎好的长发都快被自己抓乱了,咋舌道:「难道它自己穿越了。」 卫璣绷着脸,这种话他自己都觉得太难笑,那块玉还系了挺花俏的绳结,掉在草丛里只要多留意还是能看见,但就是不见踪影,他的手脚又开始发凉。 「莲韜。」他开始喊着,好像把它当作有意识的东西一样,心里的不安增幅,那是他和楚云琛的联系,代表的不仅是楚云琛的过去,更有他们之间的羈绊,对他而言很重要。 卫璣站在林子里,葬完宋言琬没落的泪,在傍晚遍寻不找红玉时落下了。 好像是楚云琛再一次离他而去那样伤心难过,楚云琛不光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很重要的人,一个放不下,常常记在心上的人。 为什么自己在乎的人总是能轻易的离开,卫璣不停在内心质问,是他表现得太不在乎对方吗?还是别人并不屑他付出的信赖和感情? 卫璣走回城里,进城门时把眼泪抹乾,这天他早早就睡了,梦到自己拼命躲着楚云琛,很怕被问起那块玉的事,他不敢跟楚云琛说玉丢了,梦里楚云琛还是发现他,并质问他这件事,他崩溃哭喊:「还不是你先把我丢了,你怎么能怪我,是你先丢掉我的!你一点都不稀罕我,凭什么要我一直把你放心上!」 梦里他们大吵一架,还打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是拳脚刀剑,而是韩京熙拿着古早吸尘器的粗长管子边挥边追打楚云琛,楚云琛抓起折凳挡他,还拿脚踹他,打得很不瀟洒,嘴脸很幼稚。 又过了一天,清早卫璣吩咐王府不必准备他的吃食,他带了点钱到外面吃早点,放空心思望向一旁市集和庙口,有乞丐坐在庙口乞丐石上抠脚,一群麻雀在地上围着不知谁洒了的豆腐脑儿啄食。 「这不是卫公子么?」 卫璣先挪了视线,再转头,眼里映入一个圆胖高大的身躯,来的是个似曾相识的傢伙,这张脸加上奉承笑容,他也报以微笑回道:「是何大人啊。」就是那个在晋珣面前飆汗的官老爷嘛。 何大人打着官腔又与之寒暄,卫璣意思意思敷衍,好不容易才切入正题,何大人说:「有件事,不知卫公子方不方便替本官向王爷说几句。」 「你指的是……」 「陛下有意让王爷娶妻。」 「哦?」 「其实以前王爷有过几个妾,但后来不知怎的都弄走了。」 「弄走的意思是什么?休了?」 「不是不是,是给她们钱和房子,放她们自由。」 卫璣纳闷道:「为什么?」 「这个本官也不晓得。卫公子和王爷交情甚篤,也是希望王爷好的吧。陛下不敢给王爷乱指婚,只是挑了几家名门贵族的人给王爷选,谁知王爷不领情,还、还很不高兴。」 「他恐怕是进京了。」卫璣幸灾乐祸的说。 「我晓得。」 「我帮不了忙的。他不想,谁都逼不了他是不?」 「但这事关王爷的、呃,卫公子可知否,有人若攀附不成,就会反目成仇,开始打压,王爷即便名望再好也是远离庙堂,只怕……」 「难道有人想造反,所以皇帝陛下想让王爷拉拢对方?」 何大人尷尬笑了下,像是很难解释清楚,卫璣有些困惑,蹙眉叹道:「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讲讲,但是不保证我的话有用。」 何大人却立刻起身拜谢道:「多谢卫公子,您的话一定比我有用。那就万事拜託了。」 打发走何大人,卫璣又在小店里坐了会儿,多点了一碗豆腐脑儿吃。他心里茫乱,如果把晋珣拒婚的原因想成是自己,是不是太自恋了? 皇族有政治婚姻是正常的,这种阶级分明的社会,人们早就做好各种觉悟了吧。唯独他还不是很能体会,就算自己替他们感到无奈,当事人说不定还觉得理所当然。 「该说什么好呢。」卫璣苦笑,心里却想着等会儿再去树林找那块玉,他还不死心。 *** 一望无垠都是白沙如雪,一座沙丘蹦出一名清瘦男子,抓起怀里的剑往旁戳了戳,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大喊:「师父,师父,死哪儿去啦!」 在他完全没戳到的范围内,自沙里又坐起一名头脸包覆头巾的男子应道:「在这儿。」 持剑男子其实是女扮男装的邹儷,他们成为师徒是在东墀国一连串经歷而促成的事,将那些头颅换了钱粮奖赏之后在东墀国内观光了好一阵子,还到国都见识独有的异国风情,结果搞到这会儿师徒两人比了一场剑后要逃离东墀国。 「冷死了、呼唔唔。」邹儷抓起各种毯子布料裹住自己搓出热度,边怪叫边抱怨:「这个臭沙漠走了三天还出不了。」 「谁让我们走得急了些,没能买隻骆驼呢。」 「哼,若不是你指点得好,我也不会赢那东墀国三公主的比武招亲,还以为赢了有什么奖赏,赏我一个公主我能怎么用啊!」 「那场比试是你自己坚持要上阵,我可没逼你。」楚云琛拍掉身上沙子好笑的说。 「可是我一开始不知道那个是、唉,东墀国的字我又看不懂,话我也不懂,还不是靠师父你译语么。是你不明白告诉我,你陷害我!」 「哈哈哈哈哈。」楚云琛爽朗笑开来,气得邹儷一旁跳脚。 楚云琛笑够了才告诉她说:「这儿地势低,大概再走过那边沙丘就能看到白魔沙漠的尽头了。」 「噢。咦,可是你前两个沙丘就这么讲,词儿一样都没变啊。」 「沙丘自己会跑我有什么办法。」 「噯你──」 「走啦。追着白魔就没错。」 白魔指的便是这片雪白的盆地沙漠,这儿气场混乱,一般磁石磁针派不上任何用场,饶是横度白魔沙漠经验丰富的人也不会贸然进来,但他们这会儿挑了最快逃离东墀国的路,这条路不会有追兵。 沙漠日夜温差极大是常识,沙丘会移动也是常识,白天不盖住皮肤绝对会晒伤,夜晚冷到结霜冻死人也都是常识,睡在沙漠里很轻易就会被埋葬,但邹儷实际经歷是头一遭,很多时候她不跟着楚云琛便是死路一条,但跟着楚云琛又总觉得自己有九条命都不够活。 楚云琛的黑剑清风由邹儷背着,他自己走在前头,邹儷尾随着他一面怨自己干什么跑到这样的鬼地方来,也没找着邹支天,连那毒医叶逢霖的消息都没打听到,那两个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他们离开白魔沙漠的时间是楚云琛预计的两倍,但邹儷已经不关心这个,反正能逃离婚约就好,后来才到了万佛窟及千佛洞的圣域,偶尔经过的朝拜者会给此处点灯,有的不为什么,有的则是求个心愿。 他们爬到最高处点了盏灯之后往下朝拜,最后师徒二人将肩背上的东西卸下,剑也放着,邹儷见楚云琛拿了灯芯和油往其中一座洞窟内走,再度跟上,楚云琛拜的是一个圆,旁边刻画了许多神佛菩萨,唯独这个洞好像神佛都被渺小化,楚云琛告诉她说这儿是虚空,这个圆是一面镜,对着它便能明心见性。 邹儷听完好笑道:「这面镜被偷走很久了吧。就是一面土墙而已嘛。」 楚云琛斜睞她一眼,莞尔说:「它以前就这样,没变过。虚空便是虚空,自己就是自己,很多人事物会互相影响,有所牵扯,各自造化,但本质是难以改变的。」 她眨眨眼,扁嘴疑惑的回瞅,一副「你能讲句听得懂的话么?」的表情。 而他仅是浅笑道:「你还年轻,却很聪明,我以琴技手法教你领会的剑诀亦是一点即通,这些道理往后你自然会懂。」 朝拜过圣地后,他们再度上路。这次踏上的是归途,他们要往南行,不再眷恋这片沙漠和绿洲,或那些新奇迷人的异国景色,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邹儷受够了沙漠。 邹儷问他说:「师父,你说那剑客的剑术是你教的,那他是我大师兄囉?」 「不是。」 「怎么不是?」 「我没让他拜我为师。」 她皱眉质疑道:「咦,那是为何,怎么这么古怪?他不服你么,你这么厉害,厉害得这么恐怖。」 「呵。」楚云琛歪头想了下,表情纯真得像个孩子,而后自言自语喃着:「不知道,就是不想啊。不想收他为徒,不想跟他变成那样的关係。」 邹儷又说:「那么师父,你心里的疑惑解了没有?」 「……还没。或许,我有些乱。」他说完回头对上邹儷,她一双美眸露出狡黠精光,开心指着他喊道:「哈哈!我就说,你就是你朋友吧!还不承认,哈哈哈哈!」 她开心得在沙漠里跳舞,鬼吼鬼叫,即使女装也没人会认为她是个女子吧。 再说回卫璣这头,秋日好眠他却起了个大早到外头逛街市,不买什么就只是随意看看,见到好吃的点心就买来吃,他只想尝个味道,袋子里的点心吃一个剩下的就给跟在屁股后头的孩子们。 穿越后他一直就在云海山庄度过,下了山才知道乞丐比一般生活还过得去的百姓多得多,这些孩子没爹没娘都是孤儿,全拜战争、瘟疫这些事所赐。 他救不完别人,只能见一个帮一次而已。不过说到底也不是他做的功德,这些钱都是他从晋珣那儿取的,说到底这样做单纯是让自己好过而已,与行善积德似乎也没太多关係了。 一句话,老子高兴怎样就怎样。 因此这儿的乞丐小孩常守在王府外头,盼到俊美漂亮的大哥哥出门就跟在他后头,绕着他打转儿,他们有的一堆皮肤病,又脏又臭,衣衫襤褸,却都觉得在卫璣身边彷彿自己也被洗净了一般,因为卫璣看他们的目光是很平常的,没有特别同情或鄙夷,也不是把他们当路边猫狗或树上的鸟儿。 卫璣买了一堆蕃薯来到近郊收集落叶,小乞丐都跑来围观,一个流着鼻涕的傢伙问:「哥哥你忙活什么呢?」 他回说:「烤蕃薯你都不懂。」 「我想吃上回的叫化鸡。」 「你当我是什么?要吃你不会自个儿想办法,臭屁孩。」卫璣拨着叶子,扫视他们几个,像孩子王似的昂首道:「想吃的就过来帮忙。」 他跟小乞丐们混了一整天,还带他们到河里捉鱼,上树摘果子,暗地教了些功夫,但再多的也没有了,他能做的有限,而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 有的人是水上一片秋叶,有人是沉落的一颗石头,无论轻重都存在过,但情如流水,刻画出的痕跡不尽相同,都是无常而已。 卫璣想起自己跟楚云琛的邂逅和分别,虽然莫名其妙,又好像该会如此,自己对晋珣上心也是必然,他早就有觉悟会遇上一些事,只隐约认定晋珣不打算跟他谈,只是晋珣防得这么彻底,无论动机为何还是让他有点不舒服。 「你们觉得收了我的好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卫璣跟小乞丐们坐在大树下,有的小傢伙坐在树干上,他这么问着。 年纪稍长懂世故的少年立刻应说:「哥哥有任何吩咐只管告诉我们,我们虽然打不赢个子大的,可是合几人之力还是能扳倒大汉,而且我们很聪明,不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打听消息或散佈谣言一样难不倒我们。」 卫璣听他讲完仅是浅笑,好像还看到这群孩子脸上多了一分安心感,他们的世界里充满大人的斗争,如果只是单纯一方的付出给予,是难以让这样的人获得安心及信赖,有时倒不如各取所须、利益交换,还比较来得心安理得。 「这个,我还没确切想好。等哪天需要你们了再谈吧。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呢,就是先拉拢你们,跟你们套近乎,说白了也是这样而已。但是人世间的事也不都是这样简单好搞定的,我要是不喜欢你们,就根本不会让你们接近我。」 卫璣右边一个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的娃儿出声说:「那哥哥喜欢我们囉。是这个意思吧?」 「乖。」卫璣摸摸他的头,那孩子笑得很害羞。他穿越来的时候差不多就这年纪,目前为止衰事不断却无大难,对他来说能过得了的关就不算劫难。幸或不幸,虽说不是当下就能定义的,但他还是很庆幸这是穿越不是重生。 一模一样的人生,何苦要再来一遍?又不是关卡游戏还能存档重读再来一遍,哪怕可以他也不想要,很多经歷真的一次就足够,他不想再见到父母漠不关心又充满比较的眼光,不想再体验一遍严重偏心的家庭生活,不想再在班级上当个边缘学生。 他在原本的世界跌跌撞撞,努力摆脱他所有的「不喜欢」及「不想」,哪怕还没找到目标,但光是这样就要耗尽他的精神。最起码他还知道他不要什么,也好过逆来顺受。 不知道若是原本的卫璣,是不是会跟他一样不喜欢当自己,或是用这样的自己去走出新的可能。 「我们该去找睡觉的地方了。」小乞丐们纷纷起身或下树跟卫璣道别,他们出人意料的客气,在那些孩子里必然有个领头的,卫璣没兴趣深入瞭解,因为知道太多就会抽不了身,就继续萍水相逢好了。 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儿还迟迟不走,回了两次头,向卫璣说:「哥哥还不回家么?」 「再晚一点吧。你快跟上。」 有个少年跑回来抱起小娃儿说:「你别缠人了。走啦。」他朝卫璣点头就跑开,小娃儿靠在少年肩上朝人挥了挥小手。 那孩子穿得比其他人还整齐一点,虽然脸脏兮兮的,卫璣仍看出是个女娃儿,料想是被少年扮成男孩儿照顾着,毕竟女孩子无论年纪如何,在外求生都是不便的。 世道再险恶,也不过人心而已,但在幽暗角落里仍有温情。卫璣嘲笑自己大概是情人离开太寂寞,才找这些小孩儿来陪伴自己。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忽地双手一振发功荡出内力,树林禽鸟惊飞,走兽逃窜,半空翻出一个人旋了几圈落地跪着单脚,抱剑立了单掌道:「卫师兄饶命!」 看见薛海表情惊慌无措,卫璣失笑说:「你想死不成,敢跟踪我半天不露脸,当我是有耐心的人?」 「我是不想打搅师兄的兴致,所以,唉,师兄怎么发现我的,我自认跟踪人的功夫不差啊。」 「你整天没吃东西,龟息功什么的练得再好也管不住五脏庙击鼓吧。」卫璣突然丢出一个东西让他接住,是预留的小蕃薯,还有点微温。 「师兄──」 「我用内力保温,别太感动啊。」 「师弟我大老远跑来你也不请我去王府吃顿好的,只给我一块蕃薯,我想哭啊我!」 「去你的。」卫璣笑骂:「那个你餐后当点心有助排便吧。」 卫璣带了人回王府,他吃了一天根本不饿,薛海逕自狼吞虎嚥桌上佳餚,他等薛海嘴里塞满食物时问说:「我有事问你。是云海山庄的事。」 他问完掀起桌布挡,薛海无意外的将尚未嚥下的食物喷吐出来,狼狈叫道:「什么?」 「苗庄主还活着没有?两个师叔的下落,其他人呢?」 薛海抹嘴,倒酒喝,低头回忆道:「师兄你出事那时,我们都挺伤心的。」 「屁留着散场放,我不是问你这个。」卫璣知道山庄老老小小都爱来这套,顾左右而言他,老是不提重点,有的没见过世面又爱装老江湖,养成一堆坏习惯。 薛海被泼冷水,掀了掀嘴皮,挠着耳后说:「说来话长,那我长话短说了。有人发密函给师叔,说庄主师父联合宋师兄害你的事,同样内容的信函也传到别派掌门那儿,可当时死无对证,小璣师兄又不能出面作证,所以就各执一词了。林海凰跟杨大观早就对庄主师父有所怨懟,可能他们原先就有嫌隙吧,所以当下双双发难,藉小璣师兄你的事跟庄主闹了起来,逼他退让庄主之位,后面有出了一堆事情,算是将云海山庄衝散了。那儿现在没什么人,就剩苗穹岸吧,下人全都各自回老家,详情我不清楚,听说北派旧仇家都找上门,庄主跟他们相斗,后来走火入魔,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庄主死了,都是听说啦。一夕之间比南派还落魄啊……我跟薛德早早就走了,蒙大师兄收留。」 卫璣嘴角微微抽了下,意味不明说了句:「你们兄弟俩倒是动作迅速确实啊。」 薛海不好意思笑应:「别这么说嘛。」 「还有什么漏了讲的,想一想吧。」 「噢。宋师兄他也走了。」 「哦?」 「他说你一定没死,那些一连串的阴谋都是你搞的鬼。我从没见宋师兄那么可怕,好像鬼一样,他啊,唉。他只当云海山庄是自家,毕竟他是苗庄主收的唯一一个入室弟子,虽说还有个大师兄,但也就是名义上的大师兄,真正最关心山庄的说不定是宋师兄呢。」 「嗯。」 「我知道的就这些。」薛海言行神态看不出有什么保留或隐瞒的端倪,卫璣知道这傢伙八卦得很,有什么话都藏不住,虽然口风紧,却还是会找对象一吐为快,那对象不是薛德便是他这个卫小璣,所以卫璣暂且相信了。 看来薛氏兄弟并不清楚搞垮山庄的人是晋珣,晋珣背地又使了哪些手段,卫璣也无心去思量,毕竟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探讨的了。 「我要去睡觉了。」 薛海疑叫:「这么早?月亮还没爬到顶呢。」 「明天早起出门。」 「去哪儿?」 「惹麻烦囉。」 薛海见卫璣笑得意味深远,突然感到头皮发麻,每次卫璣有那种笑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他至今都还搞不清楚卫璣是因为心情好才笑或是心情差才这样,内心犯嘀咕道:「不愧是魔头的儿子啊。阴晴不定又难捉摸。」 以前卫璣就这么告诉过他们几个师兄弟,他说:「神之所以是神,是因为祂做得到人做不到的事。魔头之所以是魔头,是因为做得了一般疯子做不了的事,说穿了就是比较厉害的疯子懂没?」 虽然都是些不太正经又似是而非的话,听来净是胡言乱语,可是他们还是挺喜欢卫璣鬼扯鬼聊,毕竟山上的日子太乏味了。 乏味有好有坏,这不,一出事就是接连而至的麻烦,紧接着云海山庄就被整垮了。许多小弟子还没满十六就下山,提前接受江湖洗礼。 次日,卫璣和薛海二人各自佩剑前往地方上有名的民间神坛,把人家的神坛给掀了。 不仅一处,还赶场似的连砸好几个场,然后将当地最大的赌坊给挑了,拿了大把银两带薛海住到青楼妓院里,不回王府。 薛海摸不着头绪,但并不打算浪费唇舌劝阻,因为卫璣想做的事没人劝得来,就算以前明知犯事会被杨大观重罚,卫璣只要兴起就会去做,才不管后果。 然而十多天下来卫璣的行径越来越像个魔头,因此薛海只能在心里祈祷大师兄快快回来驯住这匹悍马。事实上,卫璣的恶行早就传开来,不仅开罪几个在地方上隻手遮天的江湖黑帮,还惹恼这一带所有的白道及官府。 「卫师兄,大师兄待你我不薄,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啊。」薛海好说歹说,尽力想让人冷静一点。「你目的何在啊?」 「好玩、新鲜、刺激。」卫璣朝薛海露出灿烂笑容,还左拥右抱,卧在十丈软红间享受人间极乐,薛海被两个美人架走,吶喊道:「还没说完吶,师兄、师兄!」 「那明早再说吧。」 卫璣完全陷入匪类模式,吃喝嫖,却不赌。赌什么呢?人生做的每件事不都是在赌?所以他不是很能体会沉迷于赌博的人的心情,人生即是一盘盘赌局,输赢自有定数,到头来就是徒个痛快而已。 他其实一开始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干点坏事,说不定晋珣会紧张自己,很快便回来了。不过这里所谓的坏事,是站在别人的立场和角度去解读的,就他自身看来,那都是些好事。他只是想做点破旧立新的事情罢了。 那些神坛充斥着神棍,什么被神上身就能踩着碎玻璃也不怕受伤,还能吞炭火,百姓却不晓得那些碎玻璃只是特地烧好的糖製玻璃,吞的炭火是预先烧焦混入的蕃薯罢了。 江湖上千术是花招百出,卫璣也懂几招,这点把戏就能唬倒一堆人,他就是看不惯,所以去找碴。 说穿了是吃饱没事干吧。但又不尽然如此,晋珣迟迟没有出现,卫璣心里开始觉得自己不单是被宠着,更被放纵,好像不管他有多坏、多恶,多无理,晋珣都会笑着注视他,并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这感觉说不上是包容,也不像是纯粹对情感的偏执,好像藏了点卫璣捉摸不清的心思。他知道跟宫里长大的人斗心思的胜算不大,他也不曾想过要斗,但等待与思慕的日子里却徬徨不安,只能做这些事消遣。 「你们都下去吧。留银菡下来。」他的嫖不是嫖,来这儿只是与她们玩乐,处处留情却不留精,只想风流而不做下流事,当然这些薛海或别人不清楚,只当他年轻气盛一夜战数女罢了。 银菡是名艺伎,擅于吹奏龙笛与尺八。龙笛是横吹的竹音,尺八即是直吹的洞萧。卫璣在这儿流连时才听她说笛音同涤,有涤洗人心的效果,听来确实亦是这么一回事儿,所以每每在此过夜都会留她下来吹一晚的曲,哄他入睡。 之后卫璣离开晋珣统辖之境,到外头重以卫璣之名「发展」,恣意劫掠官商人家,打压当地势力,强龙压迫地头蛇,底下还招揽了一票同党,有的是被他打乱的旧势力改而追随他,有的是闻名来投奔,不过都是乌合之眾,卫璣倒也不在意。 卫璣对钱财并不刻薄,抢到什么就随意分摊,大伙儿高兴就好,但不许让他见到欺压无辜百姓及手无寸铁之人的事,曾有人意图强暴民妇,被他当场拿刀卸成几块餵了野狗。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有的人跟畜牲是没两样的,不,连畜牲都不如。后来他还听薛海跟其他人背后讨论,说他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卫璣在外儼然成了大魔头,以恶制恶,以暴制暴,还常常黑吃黑。季秋已是风寒水冷,卫璣霸佔人家寨子肆意而为,好像真成了不可一世的恶霸,薛海这天却急匆匆送来一封书信,署名是晋寻。 卫璣展信阅道:「卫兄钧鉴,弟因有事耽搁而逾期未归……」念了这些他已经管不住上扬并抽搐的嘴角,这傢伙比他大还自称什么弟,装嫩也得有个分寸,根本佔他便宜嘛!接下来的话更是四处吃豆腐,虽然念出来不知情的也不明其意,但他念不出来,瀏览完就把信抓皱塞到襟怀里收了。 晋珣没有亲自来接他走,而是约了地方见面。卫璣穿着艳红的衣裳站在阶上冷笑,扫了眼薛海说:「我倒看看他讲跟我谈什么。你毕竟是投靠他的,想走现在就走吧。反正我也不差你一个人差遣。」 薛海本来很高兴能走,可是听见卫璣讲得这样明白爽快,莫名有点失落不是滋味,撇嘴嘟噥:「卫师兄你也太没感情了,我薛海也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 「你再囉嗦我就不让你走了。既然你对我这么有感情。」 薛海吓得脸都发白,立刻喊道:「走,我走,立刻就走,马上。我走走、走。」 卫璣挑眉轻叹,心想:「做人乾脆点不是很好?给了台阶还不下,蠢蛋。」 穿越者请自重、拾壹 天上积着厚重云层,虽没有下雨,但不见天日,银杏落叶飞落,偶尔行人踩坏的果子发出难闻臭味,教人无暇再欣赏秋色。 两个男人同行,较年轻的青年率先跑进一间邸舍讨房间住,后来的男人付钱只要一间房,小二便领了人上楼,他们两个把东西卸下后又付钱请人烧水,年青的男子等他们把水灌满浴桶就迫不及待脱了衣裳要入浴。 坐在窗边的男人往室里睨了眼,别开脸痛苦道:「你就不会搬个屏风过来挡一挡么?」 这年轻男子就是女扮男装的邹儷,拜了楚云琛为师之后,两人相处间已经探遍了底限,楚云琛只把她当孩子看,她也不把师父当男人看。 邹儷鼻音哼了哼声敷衍道:「那多麻烦,反正师父您老摸也摸过看也看过啦。您也不屑我胸脯四两肉吧,赶了几天路也没能冲凉,噁心死我了。一身汗油黏黏腻腻。」她边发牢骚边怪叫,根本不介意共处一室的人的心情。 楚云琛忽然发现自己把这个徒儿宠坏了,女体他不是没见过,但他实在无法把邹儷当女子看待,邹家的女人都这么可怕么?回想起来,他姐姐安祚荣真是正常许多啊。 「啦啦啦,搭啦滴啦啦、啦啦啦,搭搭啦滴啦。」邹儷开心洗澡,东搓西搓,完全不顾形象搓汗垢,楚云琛对着虚掩的窗外望进虚无,觉得自己能体会从前卫璣老爱讲的什么「眼神都死了」这种话,他现在眼神也死了,败给这ㄚ头。 只怕店里人进来添水见到她这德性,也全然不讶异她是女扮男装,因为压根就没一点儿姑娘家的气质和矜持了。 邹儷以前还没这么放得开,可是沙漠异邦之旅让她体会过一些事,看开了之后觉得人有时就是穿着衣服鞋子走动的动物,善恶全凭一念,所以她放得开的对象是挑过的,楚云琛对她根本不会有歪念,她自然不想费心顾虑。 楚云琛也觉得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小事往往不管她,慢慢的就演化成这样子,邹儷还能跟他边讲话边放屁呢。 「师父,我洗完啦。要不要让他们换桶水,你也洗洗?」 「我就不必了。」 「咦,你好脏啊。」 楚云琛转头瞪她,看到她正在穿套衣裳,闔眼抹脸一副受创至深的模样,沉声说:「我有护体真气,平常沾染的尘埃蚊虫就不多,还没你脏。」 「哦,是么。」她哈哈笑,长发还有点湿,拿块毛巾压着就坐到桌边望向他说:「我饿了。」 「饿了你自己叫吃的去。」 「我头发湿啊。师父你帮我叫菜。」 楚云琛深吸口气,转头冷笑说:「你他娘的我是你师父还是你蝨子,去你的。」儘管笑着骂人,但他还是跑去端了饭菜回来。 邹儷怕惹恼他没有好果子吃,諂媚的笑着给他挟菜,扯开话题聊道:「今天这儿好像没什么客人啊。住店的我瞧也不多吧。」 「刚才下去确实不见什么人影。不过这时节多半如此,中秋跟中元都过去了,眼看要入冬,生意便跟人一样没什么起色。」 邹儷咬着筷子,转动眼珠问他说:「师父啊,你这次回大梁是想找那个剑客吧。你要跟他表白心意么?」 楚云琛扫她一眼,不理她胡说八道。 「剑客哥哥大我几岁?他生得怎样?脾气好不好?不如我帮你套套他的话?」 「我开始有点后悔去什么万佛窟……招惹你这么一个鬼怪回来。」 邹儷睁大眼反驳道:「怎么会呢。你见过我这么样俊俏漂亮的鬼怪么?」 「谁讲过你俊俏漂亮?」 「东墀国公主啊。」 「……我记得东墀国的女人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我是女的啊。」 这一路上若没有邹儷,楚云琛或许也只是胡思乱想,这ㄚ头乱来得很,但偶尔会让他想起以前有亲人和族人的日子。 师徒俩还在斗嘴,忽地都收声静下来,楼下有打斗声,他们默契的凑到窗边探察,将窗子撑开一道小缝往下看。 六名蓝衣人摆出剑阵围杀一个红衣男子,楚云琛瞅了眼低声讲:「看来是番子。」 邹儷说:「师父你不是大梁人么,这也看不懂?你们大内卫士的打扮好像就是那样子。」 「谁跟你说我是大梁人了。」楚云琛又睨她一眼,胸口却在方才瞥见红衣男人时怦然悸动,是卫璣。 一楼地上躺满了人,有的没出血,不清楚是被点晕还是中内伤死去,店里人自然逃去躲起来,就剩红衣人还在抵抗,邹儷越看越不平,忿忿道:「六个打一个真不公平。卑鄙。」 「你别出手添乱了。那个人应付得来。」 听到楚云琛肯定而信赖的话语,邹儷眼里闪过一道光采,藏起曖昧的笑试探道:「莫非那个人是你的剑客?」 「嗯。」 楚云琛的回应很淡,大方得让她没机会调侃一番,她看到他全副精神都在红衣男子身上,好像有点瞭解什么,一些她自以为有趣的问题似乎不值一提,于是安静下来观战。 「想走。」卫璣手执长剑催动真气,单挑六名大内高手,他来找人时中了埋伏,手下全军覆没,这六人各有所长,卫璣一开始只能闪避,从中观察其路数。其中两人用的兵器麻烦,都是附了长链的铁勾、铁爪,另外四个拳腿刀剑互相牵制着他。 卫璣的剑被敌人铁爪缠住,剑身旋扭,他感到整隻手臂的肌肉狠狠往一个方向扭,不得已松手,掌心被对方内力伤灼,他惊出了一头脸冷汗,平时他都有在练内功,无奈还是比不过这几个资歷深远的人么?有些事果然不是凭努力就能突破的,但也是他不够积极吧。 卫璣没空检讨这些,上樑躲开下一波劈砍和刺击,六个人招招都想要他的命,他凌空使出剑气,打中使铁勾的男人穴道,扯了长链将人拽来,以牙还牙勾断对方锁骨,震断其咽喉。 楚云琛看得心里有点复杂,到这时的卫璣已经将杀生的手段练得这般纯熟,他们分开的期间不晓得卫璣是怎么过的,以前非必要绝不杀生的人,如今对敌已能不再犹豫。 「还想走。」卫璣抢了敌人的武器,甩出长链锁了敌人下盘拖行,那人被拖了几尺两手向地撑起,飞扑向他挥刀,以他内力自然不可能夺下白刃,但仍卯足剑气先发制人,刺中了那人双目,再将大刀拍开。 卫璣变招极快,几次都像故意处于败势,从中求得转机,邹儷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要替人紧张起来。手脚还完好的几个见难以取其性命,当机立断把伤残的同伴灭口,淋了化尸水之后逃走,卫璣没有追打的意思,独自站在血洗过的邸舍半晌,抬头直直看进一道窗缝。 「噫!」邹儷下意识将窗子放下,转头瞄了眼楚云琛,楚云琛整个人好像入定似的,眼睛眨都不眨,彷彿目光早就穿透纸窗在看剑客相望。 邹儷觉得气氛古怪,自个儿起身跑出去朝剑客喊道:「噯,剑客,我师父找你好久啦。没想到你不在埴郡,是在这儿。」 卫璣闻声看到楼上的傢伙,那头长发及腰身,便觉得是个姑娘,再听她的称呼,料想楚云琛在外收了徒儿,心里有些复杂,当初他想拜师还不得其门而入,如今却收了一个小ㄚ头当徒弟啊。 虽然不认为楚云琛是个见色忘友的人,但卫璣难免心中有了计较,他轻功一跃就上楼来到邹儷面前问:「你师父?你说的是谁?」 她暗讚好俊俏的功夫,扯开嘴角笑说:「就是楚云琛,你认识的对不?他在里头呢。」 卫璣听了心头有点火热,又闷又恼,这意思究竟是见他还是不想见他,为何不自己露脸?他知道自己在彆扭,一旁的姑娘好奇万分的瞅着他,他也不想露出丢人的样子,所以故作大方的走进屋里。 窗边站着一个男人缓缓转身与卫璣相对,男人穿着粗俗布衣,但是气宇轩举,风神俊朗,轮廓深邃,耳朵上穿掛着卫璣所眼熟的银饰。 「唷。」楚云琛先发声打招呼。 好轻浮的问候,卫璣的理智像热锅里弹起的虾子,反射性回嘴道:「你唷什么唷!莫名其妙!」 看到卫璣对自己还是反应很大,表情很多,楚云琛的笑因而更加自然许多,回应说:「你还好么?」 「非常好。」 「你不问我好不好?」 「谁管你怎样,你自己走的,也没人逼你。」 邹儷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说:「师父可是为了你──」 「我是为了自己。」楚云琛厉她一眼,自己讲下去。「当初走得很急,不过心里还惦着你,所以赶着又回来了。」 卫璣面无表情说:「去哪儿了?怎么收了徒弟也不通知。」 「嘿嘿,我叫邹儷。」 卫璣听到关键字,转头打量她说:「邹……莫非……」 楚云琛苦笑说:「她是邹支天的晚辈。邹儷,他是卫璣。」 邹儷拱手重新介绍道:「晚辈邹儷,见过卫前辈。」 「前辈不敢当,叫我卫璣就好,我们看起来也差不了几岁。」卫璣嗅到空气里的腥味,压下担忧的情绪说:「我来这里是等人,不知怎么就招惹了官兵。」 「是四皇子惹的麻烦?」 卫璣不喜欢楚云琛的讲法,但还是应道:「我怕他出事。」 卫璣说着表情有点难受,楚云琛上前捉住他的手腕探脉,并蹙眉道:「你受了内伤。」 「不严重。」 「你现在过得怎样?」 卫璣扬首笑说:「进大梁的时候,多少都该听说了不是?卫雪嵐的后人捲土重来,血洗江湖什么的。」 「你明明不打算背负这些过这种日子。」 卫璣把楚云琛的手拉开,转头朝邹儷笑了下说:「你师父是个反覆无常,阴晴不定的傢伙,又常自作主张不顾别人,跟着他很辛苦吧。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哥哥我当你的靠山。」 邹儷听着笑了,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一点也不像大魔头,撇开刚才血腥场面之外…… 「云琛。」卫璣不着痕跡看了眼他身上还有没有佩着那块玉,一面说着:「谢谢你找我。我得去找他,先告辞了。」 楚云琛身上的玉没见着,卫璣却没心思多想,转头就要离开,楼下跑进许多穿戴相同的人,都是晋珣的手下,晋珣自大门走进店里,一眼就看到卫璣从楼上走下来。 「你没事吧?」晋珣走向卫璣,又抬头看到楼上两人,邹儷此时已经把长发扎好作男儿打扮。 卫璣摇头,神情凝重问他说:「怎么回事?为何宫里的人……」 「我二哥闹脾气了吧。」晋珣苦笑,用眼神示意道:「这二位是你朋友?」 卫璣想起晋珣没见过楚云琛真正的样子,邹儷的来歷有些麻烦,因此敷衍点头。晋珣笑容如春风和煦,客气邀请他们到王府住下,接受款待。 邹儷自然应好,她本就不知死活,楚云琛也没什么表示,只有卫璣莫名心乱如麻。 卫璣在车里草草写了封信息,让人跑腿交给他在外头的堂口,晋珣饶富兴味注视着,他学晋珣撑颊靠窗和人对望,说:「怎么这样瞧我?」 「一阵子没见,你本事真大,皇帝管不着的地方,都让你给管收了。」 「玩玩而已。没什么管不管,我只是把它们全打散,现在还乱得很呢。」卫璣笑着探话道:「要不都归你管?」 「我?」 「你这么久不回来,不就是等我大闹一场。我闹够了,还你吧。」 「要是我久久都不出现,你是不是要闹到天下大乱,将天下交给我?」 卫璣没想到这人有胆讲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反而愣了下,表情认真的说:「你原来雇我就不是要当护卫,而是想让我干这些事吧。」 「可不是你说的?你是鹰,自然想飞得高,我便让你飞。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随你高兴。还是你觉得我利用你?」 卫璣没了应对交际的笑容,认真思考了下,而后定定望着他说:「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对我?」 「我是真心的。」 「你。」卫璣挤了一个音,他知道有些东西问这样背景的人最愚昧可笑,可是他还是很想问,犹豫良久,倒是晋珣主动啟齿告诉他了。 「我爱你。所以我相信你会信赖我,相信你会理解我,我这样的人不比寻常百姓,该有的情感都不完整,但不是没有的,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没想到二哥的人马这么快埋伏在那儿,幸好你没事。」 「他想让你娶王妃是不是?」 晋珣面色平静道:「是。」 「那,你就娶吧。」 这下晋珣脸色有点难看了。 卫璣并没看他的脸,而是望向被风吹动的车帘低道:「婚姻有时是种手段。我想我不会在乎。」 晋珣沉浊地吐了口气,语气不悦的说:「你不在乎?是因为你心里还能有别的更在乎的东西是么?」 卫璣对上他的眼,意外看到了妒火,想起后头还跟着那对师徒,心里隐隐发涩,苦笑道:「怎么会有,我不在乎你对别人耍手段,自然包括你听从皇命的事,你却反过来怀疑我什么?要是你觉得我对你不够真心,大可不必来找我。反正我在外头鬼混,照样混得挺好的。」 「你杀伤了宫里的人,没有在我的羽翼下,当真认为自己能安生?」 「这是威胁?」卫璣挑眉。 晋珣感觉到卫璣浑然天生的霸道和气势,以前这个男子过得太漫不经心,因而让人以为这人就像真的家禽似的,但卫璣骨子里却非如此,他只是散漫慵懒,歛起利爪和羽翼,倘若有天生出新的嚮往就会毫不犹豫的飞走。 「卫璣。」 「嗯?」 「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怕你不再属于我的。」晋珣看着他有点懵懂不解的表情,不安、佔有及欲望的漩涡不断扩大,他知道卫璣是掌控不了的人,哪怕以爱为名都不行。 「讲什么傻话。我可是为了你才满手血腥。」卫璣讲完又逕自反驳:「也不是为你。我是因为自己想这么做,不该将这个冠到你头上的。是我自己选的,我心甘情愿。但我是因为想着你才这样,可是,忽然有点安心了。起码,就算我是大魔头,你还是想要我的。」 卫璣说着自己笑出来,一头鑽到晋珣怀里,把脸闷在他华贵冰冷的锦衣里,小小声的讲:「有时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韩京熙不是会杀人的傢伙,卫璣却能杀人。儘管他这样自我解释,仍旧漏洞百出,因为他们是同样的灵魂,同样的思维逻辑,同样一颗心。 「晋珣,其实你一直在等我这么做吧?」 马车内寂静许久,晋珣只是抚摸卫璣的发丝,在卫璣昏昏欲睡时轻轻低喃:「我爱你。卫璣,我爱你。我很想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找了许多东西要送你,回去就一样样展示给你看,我会把天底下最能讨你喜欢的东西都弄来,钱财、古玩、戏曲、表演、书籍,就算是女人也好。」 听见女人,卫璣驀地扯回一丝清醒,有点僵了身子抬头问:「什么女人?」 「听薛海说的。原来你喜欢去那些地方玩。」 卫璣正想解释,晋珣就说:「你最喜欢的姑娘叫银菡吧?」 他茫然注视晋珣温雅说话的模样,手脚发凉,晋珣亲了他的脸,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压下嗓音说:「挺不错的人。你想要,我就把她买回府,好不好?」 「她是命苦人家,卖艺不卖身,买来也没用,我不喜欢勉强人。」卫璣手心都是汗水,小心翼翼斟酌字句道:「我只是喜欢听她吹笛,让她教教我而已。」 晋珣歪头,扳起他的脸孔问:「这么说是我误会了?」 「都有了你,我怎么还会去碰别人。」 晋珣与他注视了会儿,扬起浅浅笑痕说:「那我打赏她吧。改日请她再来教你吹笛,我想听你吹笛。」 这种话放到以往就像调情,此刻只让卫璣觉得是暗示,卫璣抿起微笑摇头道:「我不打算鑽研,只是学着玩儿。我们别再管别人的事了好不好?」 「好。」 卫璣再度偎在晋珣怀里,更像是躲起来,躲在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一隻纸鳶,漂亮在天空盘旋,承载的究竟是自身还是掌线者的心思,他累了不敢落地,怕一落地就没有再高飞的机会。 倒不是怕再也不能到天上,而是飞不高的纸鳶,迟早要被漠视和弃捨吧。 「晋珣,要是我什么都不做,你会不会一样只看着我?」 「以前你不也是如此?」晋珣浅笑,两人各怀心思。 是夜,卫璣在自己房内坐在窗栏边吹奏龙笛,黎明前才睡。 晋珣回来就被请往当地府衙应酬,卫璣带客人参观王府和当地风光,王府其实没什么好看,三人来到外头街市乱逛,卫璣找了间馆子招待他们二人,饭桌上演的多是「邹小儷的说书时间」,其他两人或附和或取笑的配合,相处还算愉快。 吃过东西之后,邹儷向师父讨了钱说要自个儿去买些女儿家的东西,楚云琛板着张冷峻的脸色念她说:「这打扮还买什么姑娘家的东西。」 邹儷嘴脸像个小流氓,歪嘴说:「你不给我就跟卫哥哥讨囉。」 卫璣一笑,低头准备取钱给她,楚云琛当下把一小袋分好的钱囊塞给她,摆手催赶道:「滚。」 她笑嘻嘻跑进人潮里,楚云琛沉着脸看她消失,卫璣偷瞄窃笑,不由得取笑说:「看来你有剋星啊。」 「哼。」 两人漫无目的走在路上,不特别亲近也不怎么疏远,乍看好像从前,又有点微妙的不同,卫璣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楚云琛却已对一切了然于心。他毕竟是跨越一个世纪的存在,有些事情哪怕没有亲身经歷,亦是很快就能明白通透,无论是他对卫璣这个人的观感,或是他们之间的情况。 「邹儷说你们在沙漠的事,还有游歷他国的事,我听得意犹未尽,实在精彩。」 楚云琛轻叹道:「有她在的地方就精彩啊。」 「看得出你很疼她。」 「她是我徒弟。」楚云琛不自觉强调了一遍。「她说想找邹支天,如今却变成跟着我混了。」 「嗯。邹支天和叶先生,不晓得去哪儿了。常陵国据说爆发内乱,周边几个小国虎视眈眈,大梁倒还沉得住气。」 「沉得住气是想捡便宜吧。」楚云琛冷笑,对政治官场的斗争与心计相当厌恶,虽不避讳,谈的时候总是流露出对这类事的不屑。 卫璣不希望他心情差,转了话题说:「你那块青玉呢?」 「收着。怎么忽然问起?」 「我,我一个不小心把红玉搞丢了。」卫璣握紧拳头,这事他实在不想瞒着。「对不起,那么重要的东西……」 楚云琛非但面无慍色,神情还更为温和淡然的回应说:「再贵重的宝物,都是身外之物罢了。物缘如此,你不必太过掛怀。」 卫璣松了口气,内心的悵然却更深,脱口问他说:「你对任何人事物都能看得这么开?」 「嗯?」 「当我没问。」卫璣假装瀏览夹道店铺摊贩,訕笑道:「你为人瀟洒,当日走也是乾脆俐落,我怎么都学不来啊。你知道不,这世上我认为有两种人最具魅力。」 「什么?」楚云琛瞇眼,觉得这人老爱将话题越扯越远。 「最有魅力的两种男人啊,一种是野心勃勃,另一种是浪荡不羈。」卫璣绕到他面前转身展臂,昂首笑道:「你说我是哪一种?」 楚云琛望着他想了下,错开话题问说:「说到这儿,你始终没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只知道你姓韩,难道我就记着你是韩鸡心?」 「嗟!」卫璣臭脸,随即想起什么又掬起笑顏跟他说:「我跟一名艺伎学了首曲子,有机会吹给你听。」 「昨晚的龙笛是你吹的?」 「你那儿听得到啊。」 「这是自然。我武功这么高,你吹得那么不纯熟,很难不认出是你。」 「所以我特意练了一晚……果然不够好。」 「下次我教你吧。」 「何必等下次,就待会儿吧。」 楚云琛站定不再移动脚步,卫璣笑容凝滞,转头发现他们已经走回王府门前。虽然离大门有段距离,但人车没有方才路过的地方喧嚣,楚云琛说:「邸舍的房间我还留着,我跟邹儷的东西还在那儿,只带了剑过来。」 卫璣安静听他讲,他接着道:「我走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件我想逃避又渴望面对的事。但回来遇见你,我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心性。不过或许对你来说,这些还是别知道得好。」 「与我有关?我们有什么不能说的?都这么熟了。」卫璣的笑有点尷尬。 「你跟四皇子在一起了么?」 「嗯。」卫璣眼神闪动,游移开来,应了单音。 「你快乐?」 「跟他在一起,又不是为了快乐。」卫璣有些紧张,抢在楚云琛说话前讲:「可是我跟他在一起还是快乐的。」 「他不是寻常人。万一他利用你……」 「我不在乎。我知道他喜欢我就够了。」 「没想到你一向精明,也肯干吃亏的事。」 卫璣哈哈大笑两声,单手插腰回说:「别的事我绝不肯吃亏。唯独感情,吃这点亏算得什么,我高兴是因为我给得起,别人想讨还没有呢。」 楚云琛垂眸,神色略微黯淡,笑意苦涩。 「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也没有。已经够了。你好你高兴就够了。」楚云琛昂首报以浅笑,既瀟洒又沧桑。「我知道你这人是不会后悔的,做之前胆怯,可一旦做了就是做了,也没想过回头。该说你什么好。」 听到楚云琛这么讲自己,卫璣乾脆将心里一点儿疑问丢出来问明白,他说:「你既然肯收邹儷为徒,当初为何不收我,是不是……」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跟你是那样的关係。」 「云琛,你特地找我,却不肯把话说开,你对我是不是太多顾虑了,我从前以为你对我喜欢男人这事有点儿疙瘩才不敢讲,现在觉得趁这机会说开怎样?」 「我从没对你有疙瘩。只是不想你顾虑我,而影响自己的意志。你习惯依赖我……」 「这、朋友之间本来就互相依赖啊。」 「我不想跟你是朋友。」楚云琛淡淡回说:「更不想是你的习惯,习惯往往能被取代,我有我的选择,你有你的。我为我自己选的负责,你也是如此,所以我们才合得来不是?」 卫璣一手抓住他的肩,质问道:「慢着,你说不想跟我是师徒,也不想是朋友,我们更不是血缘上的兄弟,那你到底想怎样?不要用言语扰乱我,说重点行不行?」 楚云琛微侧首,馀光瞥了眼肩上的手说:「你长高不少,手劲也强多了。」 「楚,云,琛!」 「我什么都不要。」楚云琛平静告诉他说:「只要你好好的过,不让自己后悔就行了。你我之间,就是多了那么点特别的回忆,沉睡百年星霜能遇见你,我亦无悔。」 「你避重就轻。」 楚云琛微微沉下脸,蹙眉道:「我并不想多说,你真想听我真心话?」 卫璣歛眸,看见楚云琛垂在身侧的手的手指轻颤了下,感受到这个人内心其实万分挣扎,他忽然有种强烈感受,再逼迫楚云琛只是在凌迟此人而已。 「罢了。」卫璣松手,转身说:「不勉强你。」 楚云琛向着他的背影,语调沉着而温煦的说:「我就不进门了。得带邹儷去找她的姑姑和叶逢霖,听说瘟疫还没断绝,或许遇得见也不一定,这场灾情可能是谁的阴谋。」 「你不是说要教我吹龙笛的……这就要走?」 「我不喜欢皇族,官府,斗争,宗派。这你都知道的。」 「好。你走吧。」卫璣感到喉咙好像在灼烧,深而缓的吐了口气,说道:「我的事不劳你掛心,就此别过。」 楚云琛好像叹气,又好像很轻的说了什么,卫璣气恼没听清楚,大喊了句「后会无期」就衝进王府,叫卫兵把门打开让路。 「韩……」楚云琛本想喊他原本的姓名,却也只知道姓氏而已,这便是卫璣听到像叹息的轻喃。他见卫璣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回头相对,又站在门前望了会儿,接着身形一飘就不见影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卫璣又让人开门,走到门阶上张望,暗自低喃:「走了也好。这儿是非不断,净是你厌倦的人事物吧。你是人间神仙,那就去你该去的乐土。我,好好在红尘里滚一滚。」 明明心里有爱着的人,竟还是感到寂寞寂寥,卫璣以为自己此刻会思念的是晋珣,但脑海却一直浮现楚云琛笑里的沧桑。楚云琛的前生是那样悲凉的结束,卫璣着实不愿他再经歷一遍混乱的人生,所以才狠心丢下后会无期的话。 卫璣知道自身处境,这里绝不适合楚云琛待着,而关于楚云琛说的话,有很多他没能会意过来,可能当局者迷吧。 「笛子,还没能练好吹给你听啊。」卫璣心里想着,人生有太多时候想许下承诺,明知道不一定实现,却还是会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心里想给的当下给不了,才用这种方式给彼此留个念想。 感情中吃亏未必不幸,因为自己给得起,这话其实是卫璣讲给自己听的,他也不想深思这是怎么回事儿,更不想计较。他认为这不是傻,而是执着,与晋珣方式不同罢了。 后来,晋珣告诉卫璣说朝廷賑灾的黄金被劫,希望他能出面,卫璣于是前往南方。一个多雨多水的地方,听说那儿的人也多情,不知是不是真的。 穿越者请自重、拾贰 大梁南方的一个郡县,出现百年未曾有过的大雪。 霜雪笼罩了尚未褪尽的秋色,冰天雪地里好像火还在燃烧,血还在流淌。枫槭林间掛着不起眼的人体断肢,地上枫叶漫出血色,持剑的红衣男人披散长发,顿了顿的哼了两声像是在笑的声音。 当代佛门高僧率领数十名武僧将其团团围困,三位空门高人皆合掌念经,十几名为武学修为高超的弟子,其馀助阵,高人说:「放下屠刀,立地──」 「立刻葛屁。」红衣男人打断他的话,取出怀里大内才有的药丸吞服,那是能立刻助长内力的丹药,只是后遗症很大,服一颗便损三年武功,若普通武者服下十颗反而自废武功,稍有差池还可能爆体而亡。 他一次吞下两颗,拿起束发的布条将手和剑绑紧,全身肌肉都痛苦叫嚣,但他不想死,他已经听说太多太多所谓的真相,可是他没有听到那个人亲口讲,所以他不甘愿。 「你们,也不过是被利用而已。」 「魔头,别妖言惑眾!」 卫璣勾起嘴角,这些和尚只是局中棋,用来除掉他而已。 他为晋珣解决劫賑灾金和粮食的事,在那之后又逗留了好一阵子,以前打下的地盘被人挑了,暗地请薛海去查,找碴的全是晋珣暗地养的一帮硬手。晋珣这人表面对他和善,背地却将他外头的收获端走,其实只要跟他说一声,他便全部奉上,但他好像明白了这并非晋珣要的。 之后,薛海带着银菡逃到卫璣这儿,原来晋珣没打算放过银菡,卫璣见他们互有情意,就亲自给他们拦下追兵,薛海说:「不管你同王爷是何等交情,他的城府极深,连我和薛德也被他瞒住许多事,卫师兄你还是尽早离开他,能走且走。」 薛海告诉他,薛德潜入皇宫监视皇帝,原来登帝的二皇子才是四皇子的傀儡。晋珣所营造的都是拢络人心的假象,耍弄朝政的是晋珣,摆佈江湖的亦是他。 薛氏兄弟各自奔逃,他们虽然时常见风转舵,却还没彻底见利忘义,尽了最后的道义。卫璣没想到的是邹儷会潜入他住的地方,为楚云琛表诉心意。 邹儷的性子又直又硬,想到就做,直率得令卫璣又羡慕又无奈,她说:「师父做的全是为你,你不让我讲,也不跟你讲,因为不想让你背负太多。可是我必须讲,不然我将来不时都要看到师父他鬼一样的冷脸。你知道我们走了之后,师父他好像喜怒哀乐都抽走了,没有了么?你没错,师父也错,可是我看不过去!」 「你是来跟我抱怨的?」 「对!」 邹儷没说楚云琛对卫璣是怎样的感情,只提到楚云琛极为在乎他,她又说:「你要不跟我去见一见师父吧。等他正常了再走行不行?何必跟着那个讨人厌的王爷,他给了你什么?」 「他说他爱我。」 邹儷当场愣住,一张秀气俊俏的脸无法控制的泛红,结巴道:「那你、你们,可我师父也很在乎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该去见他。趁没人发现,你走吧。」 卫璣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老电影,里头有句话好像是说,人的感情比什么武功跟法术都还厉害。他觉得晋珣把这句话用得真好,虽是另一种层面,他爱晋珣,所以晋珣彻底操弄了他的精神意志,无论他察觉与否,这状态只会深陷下去。 「可是我觉得……」 「你懂什么是感情?感情啊,就是你可能可以理智,却无法靠理智去操控的东西。」卫璣说完见她一脸气恼,就知道她听懂了。那晚邹儷只待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来去如风。 然而卫璣还在原地打转,他喃喃自语着:「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我再留下就是白痴。」事实证明他比白痴还白痴。 卫璣躲着晋珣不直接见面,他的巔峰期很快就到极限,开始有许多组织帮派联合对付他,江湖上没有他容身之处,唯有到晋珣身边,可是这回他躲得太远,还差一点就能见到那人,却让一帮和尚拦劫去路。 他们要替天行道。他们数落的每条罪名,卫璣都不否认,但他脑海想的都是晋珣这个人。他知道自己太意气用事,把自己逼到这地步才肯去见人。 混铁长棍狠狠敲打在卫璣背上,把他千头万绪打散,胸中积鬱仍化不开,他没想过自己会吐血吐得这么戏剧化,实际上狼狈得很,头眼昏花了半秒,凭本能才又避开紧追而来的乱棍攻势。 一名和尚出掌扫过他衣袖,布料当下破成布条,若被摸到手臂肯定要分筋错骨了,他不敢再大意,这帮人他打不赢,于是使了心计转移注意,趁他们不察再鑽反向突破阵法逃之夭夭。 卫璣被这帮和尚追了三天两夜,内力耗竭倒在王府门阶前,王府卫士奉命将他拿下,晋珣出面给了他们一个口头交代,才得以留下卫璣一命。卫璣被人架到空房关着,不久来了几个侍女,听她们步伐和举止感觉得出她们深諳武功,她们伺候他沐浴,一个为他把脉,之间无任何交谈对话。 晋珣出面时就说他的武功差不多是废了,和尚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他一条生路活着赎罪,其实就是活受罪。晋珣踢开卫璣紧绑在手中的浩月剑,对和尚们说要代为处置此人,给朝廷、百姓及江湖一个交代,卫璣那时想的却只是自己再也无法用那把剑画出圆月,而他和楚云琛这辈子不会再相见了。 所有下人退出房外,门房外有上锁鍊的声音,即便卫璣目前无力逃脱,看来这儿的人还是防他防得紧,门窗外立着两个人影是看守的士兵,他换穿一身乾净素白的衣裳坐在床边发呆,感觉身心俱疲,便把脚一抬躺到床上休息。 服过一碗安眠止疼的药汤,但卫璣仍觉得筋骨在疼,脑袋、胸口、手脚都不舒服,他觉得很冷,虽然努力入睡,有一部分意识仍清晰无比。 闭上眼时他彷彿见到遍地枫叶渗出血色染红了霜雪,他用指甲剥落损伤的双手在草叶雪地里寻找那块红玉,他觉得玉一定还在,他得找出来。 「如果我跟你之间什么都不是,那么我就不会因为你而生悔憾,你也不会因为我而伤心了是不是?」卫璣闭起眼,在他想像中秋冬交替的景色里发出疑问。楚云琛早就活过一遍,很多事在第一眼就已预见了吧。 卫璣忍不住埋怨晋珣,在心里臭骂,但是当晋珣出现在他眼前,他那股脾气瞬间又消散一空,取而代之是无奈和悲哀,以及更多莫名其妙。 晋珣亲手把他的浩月剑掛在床头,跟他说:「你一直很宝贝它,我也不敢将它随意处置,掛在这儿让你安心,方才瞧你睡得并不安稳。」 卫璣控制不住自己,他全身都在颤抖,内心的激动很难用任何一种情绪界定,连呼吸都乱了。晋珣看到他这样子,还能波澜不兴的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问一句:「你都知道了?」 「当我白痴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多时候你不必做到那种地步,将自己逼往绝境。做做样子就好了。」 「呵,呵呵、哼。」卫璣歪着头颤了颤,目光不知聚在何处,勾起嘴角说:「反正如今我也无用了。」 卫璣感觉得到晋珣的视线在他身上,凝视良久,用略微愉悦的声调低喃:「从今往后,你不会是什么高飞的鹰,只会是我掌心的小璣。你一直担心自己无用就不得我欢心,其实这样正好,我反而喜欢你这样……不让别人再知道你的存在,你只在我碰得到的地方。」 晋珣对一个人的偏执和渴望已经是病态,卫璣不由得毛骨悚然,抽开手想往床里鑽,他将卫璣捞到怀里,轻声警告道:「不许怕我,不准你躲我。」 晋珣取了一粒药想餵进卫璣口中,卫璣脸色苍白盯着他,他温声哄说:「别怕,不是毒药。是好东西,你身上中过不少药散,不好好调理加上内伤会催化毒性。吃了它,张口。」 卫璣抿紧双唇不肯再吃药了。晋珣给他的药,他就算不问,服下后也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这回不论好坏他都厌倦被摆佈,再也不想要过这种日子。 晋珣微微沉下脸色,出手想点穴,卫璣反抗挣扎,但毕竟失去内力,还是被晋珣餵药。但不到片刻卫璣作呕,将吞下的东西都吐出来,吐得整床都是,晋珣有点慌了,掀开被子把人横抱起来挪到乾净的榻上,召人过来把脉号诊。几个大夫都面有难色,不敢言语。 卫璣还在想幸好晋珣没讲什么「治不好他的话你们就跟着陪葬」的话,老套死了。晋珣就说:「看来我是养了你们这帮废物。」 噢不。卫璣内心叫了声,他觉得自己现在痛苦得有点人格分裂,不管谁碰他,他都想躲开,谁都不要理他。 「乖一些。」晋珣坐在榻上将卫璣抱牢,哄孩子似的捉住他的手让大夫看诊,那几位先生讨论后都说:「卫公子内伤拖延太久,身体过度劳累,加上心神受到过大衝击,所以一时神智混乱,得再观察,只是情况……还很难说。」 后来又闹成怎样,卫璣都不清楚了。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被栓在床柱四边,虽然能下床,但活动范围很小,浩月剑犹在,少了他以往的内力也派不上用场,晋珣似乎很忙,忙着管收他当魔头的地盘并收拾江湖中掀起的波澜吧。 但是每天一定抽空过来见他,亲手餵他喝药,每一口都是苦的,他一句话也不想对晋珣讲,他终于知道晋珣要的是卫璣,却也不是真正的他。 当晋珣碰他的时候,他仍旧会觉得兴奋,但每次情事后,卫璣都会失魂落魄的望着别处,不去看晋珣的眼睛。 「噯。」卫璣忽然又开口的那天,晋珣欣喜若狂,搂着他用近似央求的语气说:「再多说一点好不好?你的声音,我越听越想念。」 卫璣小声细微的讲:「你,你他妈的干什么不去搞个充气娃娃。」 晋珣听清楚,却一脸错愕,卫璣说:「我刚在心里,向太元真君许愿。」他曾问过晋珣太元真君是管什么的,据说是掌管过去及未来,镇守时流的神祇,并以此衍生许多事务。 「许什么愿了?」 「下辈子,下下辈子,再有之后的话……我能不要再和你相识。」 「你说什么?」 「可是。」卫璣眼里泛了层雾光,衣衫半褪的瘫靠在晋珣身上懒懒的讲:「这辈子还是爱着你,还不够是么?我其实也不想,但仔细想来,不管谁劝我,我可能都会走向你。」 晋珣听了稍微缓和情绪,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手指却梳下许多落发,他心里暗惊,因为怕伤着卫璣的身子,已经许久都不曾真正做过那件事,今天也是按捺不住才稍微撩拨,但并没有真正深入做过,卫璣仍虚不受补,一天比一天衰弱。 「我帮你穿好衣裳。」 卫璣压下晋珣的手,倚着他闭眸倾吐着:「记得初识的情景么?」 「……记得。」 「我戴着面具表演,后来你特地来告诉我,说我的鼓跟不上别人。」 「还记仇?」 「那时的鼓慢了,我心不在焉的。因为我在看一个人,他英姿不凡,气质出眾,我头一回有那种感觉,鼓打在心上的感觉。后来思考,觉得那个应该就是一见钟情吧。虽然你对我第一眼就是算计,但你注意到我,我还是很高兴。」 「卫璣,我不是──」 「真的很高兴。你野心勃勃,我早就感觉出来,不然一个机关算尽的皇子……怎么可能甘心被一赶再赶,赶到这么远的地方,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弄来,不单是怕你不重视我,而是因为,我也是个男人。我想给我爱的人他想要的,让我心爱的人高兴,让他知道我……我真的很在乎,不是我的鼓慢,是心跟不上脑子。」 晋珣不自觉流了一身冷汗,他轻轻抱住卫璣,但卫璣怎么都不愿换个姿势,非要赖在他身上,那张微笑的脸越来越苍白,同样淡色的唇轻轻碰在他嘴间,气音低喃:「我是被你下蛊,要不然怎么这样无药可救的、迷恋你。因为你,害我连重要的……重要的人事物都……所以这辈子认赔杀出好了。你要卫璣,卫璣就给你。」 「你、你!」晋珣闻到一股铁锈味,猛地把人翻身察看,卫璣手腕都是血,他匆忙起身想包扎伤口,卫璣却使出力气喊他说:「没用了。」 「怎么没用,混帐,该死的……」 「割腕是吓你好玩儿的。」卫璣瘫在床上,蜷缩身躯表情痛苦道:「我不在的话,你才真正能松口气,我也是。」 晋珣握住他伤口,焦急喊道:「你做了什么?」 「呵。」卫璣发出气音,笑容因痛楚而扭曲。他不定时的受着针刺椎心之苦,他偷了几根针,让它们在体内运行,有时没特别感觉,但多数时候是痛苦的,他无法再承载更多晋珣的感情和对待,以及越来越不正常的自我,所以断绝自身后路,只求一死。 晋珣怒吼,灌注内力想捕捉卫璣体内异物,企图捕救,但不管他做什么都已惘然。那个色相曾能颠倒眾生的男子,落魄凄惨的在晋珣怀里气绝,因为太过痛苦而挣扎扭动,手指关节发出声响,晋珣受不了卫璣这模样,亲手震断其心脉。 在卫璣的样子还没有狰狞得吓人之前,晋珣选择让他不再有活动的能力。 「还疼不疼?」晋珣摸着卫璣的脸,表情认真的关心道:「你又吓我是么?」 卫璣衣衫不整的瘫软在床间,听到骚动赶来的人被晋珣冰冷锋利的眼神吓退,那些人见到床底下都是血跡,卫公子的手无力垂落,便察觉出一丝古怪,但晋珣依旧温柔万分的碰触那人。 *** 他情绪淡淡的注视底下那张床里的情况,不知道该用什么角度去看待眼前的事,那个掌权弄势、操弄天下的男人,此刻拋开所有心机,用单纯无害的目光看着那副叫卫璣的尸体,并且极其温柔的……「上」了那具躯体。 超乎想像的变态。他虽然这么想,但只是有点发寒、畏怕,已经无关情爱了,就只是想走而已。这儿已经不关他的事了吧? 打从他还是韩京熙的时候就想过,人死了身体应该没有感觉,所以土葬火化什么的都无所谓吧。现在他便验证了这点,不管底下那个男人插得多卖力,基本上他没啥感觉,他挥挥两片模糊的影子飘开,穿透屋瓦来到天上。 听说很多宗教都是这样,会有道光降下来,他跟着光走就能升天或投胎了。 话说,他死了没多久,光柱都没出现,难道像搭大眾运输一样要找个阴冷的穴点等候?所以他飘呀飘,飘到外面。 登愣──天色好阴啊!阴霾深深,哪来的光柱? 他飘累了,放任自己浮动,也懒得再思考,只觉得自己死得好。死都要死了还讲一堆肉麻话,果然人生尽头依旧充满吐槽,唉。 然而他最庆幸的是,自己那样子只有晋珣知道,而不是楚云琛。虽说楚云琛见过他光屁股的样子,也见过他丢脸出糗狼狈的模样,但他最不想让楚云琛知道他最后的景况,因为他害怕,怕自己在那人心里不堪到破錶。 他爱面子,到死都爱面子,尤其是在非常在意的人面前。 奇怪,飘这么久都没变化,难道又要再穿越,说好不提穿越啊!够了!他自己跟自己发脾气,重新沉淀心情,现在的他不是卫璣了。 「还是当韩京熙吧。」 想归想,现在他是个飘,不知所往。 他想要是自己又得穿越的话,就穿去楚云琛还年轻的时候吧。他要跟楚云琛好好相处,他会保护好那人,不让楚云琛再受欺瞒与迫害。 念头转了转,他自嘲,这或许还是妄想罢了。已经发生过的歷史又怎能轻易改变,看过某日剧的都知道什么是时代的修正力。 思绪茫茫,感识矇矓,他却还是对楚云琛的事感觉鲜明,可能真的很重要吧。不单是救命恩人,更不仅仅是欣赏和崇拜,是一种嚮往的情愫,就像闻着花香,聆听水流,凝望明月星空,沐浴朝阳那般的自在舒服。 他对楚云琛的感情,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无关欲望,纯粹而真实,就像楚云琛对他一样。 心若有所感,自然会產生的情念,就像水流匯成河川那样,它在血肉中流动着,是心灵的一层皮肤,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在其中被牵动。 卫璣知道自己可能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会是这样的发展,他并不后悔,却有遗憾。若能早点发现自己是多在乎楚云琛这人,在乎到已经超越任何能界定的感情的话……会不会有稍稍的不同? 他不经意的想起小时候的事。有次弟弟上课病倒,请假回家,那天考试弟弟因此交白卷,而他难得考了张满分的考卷,却发现自己忘记填姓名,隔天换他被弟弟感染而发烧病倒,领试卷的弟弟同样没填姓名,就说满分的卷子是自己的。 他们兄弟是双胞胎,可是弟弟形象好,他没办法争辩什么,慢慢也就习惯了。 明明是哥哥却很没用,这是他小时候最常听到的话。 现在也是一样没用,他对楚云琛的看重和情义都是满分,绝无虚假,就像那张满分的卷子,只不过这回他还是忘记填上姓名。 如果他的意识与存在还能再继续,而非重来,他希望自己更坚强,强大而温柔到足以面对重视的人事物,还有自己。 哪怕是一眼,一个默契,他相信楚韜这人会懂的。 「噫?」他到了云端,原来鬼不怕日头晒,只是对着阳光好像很不舒服,有种自己快被光芒吞没的压力,他再度潜入云层里,这世界的大地原来这样美丽,人渺小得如同蚂蚁,屋舍及山川都好像模型,他对这时空竟產生了一丝不捨与留恋。 心中早已淡薄不清的容顏再度浮现,那是韩京熙的模样,他平凡的容貌及略嫌单薄的身形,毕竟还是高中升大学的体格,未经锻鍊,那张脸能被称讚的也只有还算秀丽的双眼皮大眼及形色适宜的嘴唇,笑起来带着两个小梨窝,还算讨喜。他那个双胞胎弟弟不知用那种笑容骗了多少师长大人们的心啊…… 只是怎么会飘着飘着就见到自己了呢。他凝神思索,确定自己确实穿透空间看到了什么,对着这一片广阔的世界,有个角落正躺着一个和他韩京熙相同外表的男子。 「不是吧!」不可能连弟弟都穿越,那他寧可再死一遍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穿过去。 *** 翌年初春,三清岛犹是梅花盛开时,楚云琛独自在花林间舞剑,双袖秋水荡出银芒,沉浑内力使剑气如天外飞星,又似深潭游鱼,表面并未显露杀气,仅是牵出一道道涟漪,虚空中瀰漫的都是沉重窒息的压力。 枝条花簇上的积雪都被震落,粉雪刚落地就被震得飞扬,一时竟不知这场细雪该落往何处,不上不下,彷彿世界都颠倒过来,梅树姿态扭曲着,将天空分割撕扯开来,楚云琛已经两天没睡。 他不敢睡,他渴望在梦里见到思慕的人,却怕等待自己的是无尽黑闇,倒不如醒着,醒着等,等那个人死而復生,或是等自己死去,与之相会。 「都够了吧。」梅花林里有个古琴般的嗓音响起,一株古梅旁站着的男子身穿灰色道袍。 楚云琛将双剑收负身后,侧对着那人低道:「欒识如,你还没走。」 「这得问你那宝贝徒儿。」欒识如语气无奈冷淡的抱怨道:「她怪我将浩月剑送还,又告诉你卫璣的死讯,所以将我来时的船给毁了。想当然尔,她也不打算让我有机会造船离开。这座岛只有冬末春初的海流能带人离开,我要再不走,就得等到明年。我要是走不了,往后只好天天到这儿看你练剑。」 欒识如故意说话刺激他,就赌这人不会杀他出气,传说楚云琛这人走火入魔,所以杀生无数,现在这个人却和印象有点出入,他不敢说楚云琛不会再走火入魔,但是观察方才出剑的情形,心智应该尚未大乱。 两人就站在树林间对峙,欒识如抱怨的ㄚ头穿着一身男装跑来,远远就叫道:「欒识如,你竟然还敢来打搅我师父!」 欒识如眉头微蹙,表情抽了下,他好歹也是堂堂剑岳南派掌门,这回是因情况特殊,所以他亲自下山处理双剑的事情,一旦有人识出他的来歷,就算南派再低调,哪个不是左一声欒掌门、右一句欒道长,恭恭敬敬看待的。 偏偏这ㄚ头没大没小,一点都不将他当成前辈,仗着有靠山就嚣张了。他要不是不想和毒医、邹支天结仇,给自己製造敌人,早就拿拂尘修理她! 「哼,师父,你看他还瞪人呢。」 楚云琛大掌抓到邹儷天灵盖,虽然只是很单纯的动作,一点力气都没出,但这气势却让邹儷立刻噤声,紧张瞄向他轻喊:「师、师父啊。你,干嘛呢?」 「让他走。」 「可是要不是他把浩月剑带来,说些废话,你也不至于……」 话说到去年秋天,楚云琛他们师徒在常陵国和大梁边界找到了邹支天和叶逢霖,在那里有许多难民,有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也有因瘟疫被驱逐出境、远离家乡的,还有逃兵、罪犯、贱民及奴工。 这些人不被任何国家承认,也失去存在于世间的价值,邹支天和叶逢霖他们便倾尽财產打造船隻,带他们前往一个叫三清岛的海岛。那是叶逢霖从前修行的地方,没想到楚云琛也晓得。 叶逢霖将患病的人治好,邹支天负责分配他们工作,在岛上建立新的聚落,待情况都平稳之后,又选出几人负责掌管不同事宜,三清岛对他们而言就是个世外桃源,没有战争和灾病。 不习惯群居的,就自个儿到别的地方想法子过生活,这座岛虽然山多,但资源不少,自给自足并不困难。 过年的时候,会有负责到海外採买物品的人,他们并不是与外界隔绝而封闭,只是被世人所遗弃。 就在这个年刚过不久,邹儷在外头遇见欒识如,后者与岛民同行回来,将浩月剑交给楚云琛,还告诉他关于卫璣的下场。 那天之后楚云琛像是变了个人,独自搬到山的另一头,住在本来筑来打猎暂住的小屋里,不再和他人往来。邹儷担心师父,因此心急之下就想把欒识如留下来,逼他改变说词。 那天欒识如说:「剑在人在。既然双剑里还有一人在,就将这浩月剑归你。等你百年之后,我派门徒自会再将它们寻回剑塚,或由你后人传承。」 楚云琛听完气血大乱,强压情绪问了卫璣的下场,欒识如半点迟疑都没有就告诉他卫璣死了。他说:「我去收剑顺便收尸时,晋珣抱着一罈骨灰,我见不惯便想抢下,岂料他竟将骨灰吞了,剩馀的撒了一地,他发疯似的想与我相斗,我下了迷药取剑就走。遇上你的徒儿,就搭船过来了。」 欒识如把话说的轻浅,好似这些事他是尽义务,最后看楚云琛愣在那儿无法接受事实,才又补了句「节哀顺便」,不料这一句话将楚云琛一口血逼出来,吓得邹儷将这臭道士轰出门外,请求叶逢霖过来给楚云琛诊治。 叶逢霖来的时候,楚云琛是维持站姿晕过去的,一双眼没有焦聚望向远方,还得劳烦邹支天把人扛到床上让叶逢霖扎针,叶逢霖说楚云琛这回差点走火入魔,伤是伤着,但没有性命之虞。隔天楚云天就不见人影,邹儷放了驯养的蜜蜂才在山的另一头找到人。 「师父……」 「他是多的。」楚云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喃:「留下他,我想的人也不在。」 欒识如见状叹气,惹来邹儷白眼,她走向他摆手像赶狗儿一般催道:「滚滚滚,既然你留着也没用就滚吧。船的话,仓库里还有小船,让人拖到海边给你就是。快滚吧。哼!」 欒识如看她这样,内心已是气急败坏,表面却勾起一抹笑,刻意对她讲:「邹姑娘不是希望贫道留下,兴许我还能帮点忙,叶先生的医术我也很有兴趣,他这个人对医术并不藏私,我若是学了也是有好处。左思右想,我还是不走了。就在这儿叨扰一年,想来你姑姑也是欢迎的。」 邹儷瞪大眼,指着他不敢置信道:「你、你这简直,赖……无赖啊!」 欒识如挥了挥拂尘,扫下衣袖落雪,噙笑说:「贫道不过是如你所愿罢了。这就去向邹大人请教在那村镇上居留的规矩,失陪。」 「慢着,你不可以留下来,马上离开三清岛!」邹儷已经忘了要安慰一下她师父,慌忙跑去拦截那个成天守剑炉的臭道长。 楚云琛自始至终也没看过旁人一眼,他眼里已经看不进任何事物,剑落在地上,他开始行走,往海潮声去。本来拥有浩月剑的那个人,是他醒来的契机,是他远行的动机,是他再度拥有喜怒哀乐和一切情绪、愿望的原因,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普通的欣赏和喜欢,所以格外珍视,在乎到不敢去争取、掠夺,只要那个人好好的,那么他远远思念也没有关係。 那时楚云琛与其分别,那人眼里有的是对另一个男人的迷恋和执着,他知道无论自己多委婉表露心意,都只会形成逼迫,而他不忍见到对方为难,所以离开。那时他以为这么做是对的,还和邹儷因此起了争执,现在才晓得,一切都是自身的懦弱所致。 因为爱,所以恐怖。他曾失去过所爱的亲人与族人,「失去」的这种恐惧早就根深柢固。现在的他,再也没有理由拥有这些呼吸、心跳和思想,他愿将所有还诸天地,只要让他到黄泉路上见那人一眼,哪怕远远的一眼。 楚云琛抱着唯一残存的念头来到海岸边,波浪不断滚着白碎花上沙滩,远近不一的礁岩就像见证者等他入海,他往海水里走,每一步都觉得自己离思慕之人越来越近,海水是冰冷刺骨的,但他没有太多感觉,这还不够冰冷,也不够伤人,最好将他的血肉片开来,他想和那人一样体验死前痛楚,彷彿这样就能分担一些什么。 水淹至腰际,有个东西被海浪打来,与楚云琛的身躯碰撞在一起,不远处有块浮木,撞着他的东西有点软,那感觉并不像游鱼,一般大鱼绝不会游上浅滩。这碰撞勾起楚云琛一点思绪,海水里的手反射性将那东西捞住往岸上拖,竟是一个打扮古怪的男人。 楚云琛把手往男人腹部轻压,慢慢催了些内力将水逼出来,男人吐了一堆海水和海藻,这人还活着,他的注意力不由得被这身奇装异服吸引。是什么国家或民族的服饰,上衣没有衣襟,两袖又窄又短,简单得好像一块布裁了几个洞套上,而且胸前还画了隻鲜黄圆胖的生物,从未见过,而这身裤子材质特别,蓝得发黑,腿前却泛白,摸起来粗糙硬厚,但两侧却都有开口,好像是衣兜。 男人脸色惨白,因寒冷而抖个不停,楚云琛望着他,猛然想起很久以前卫璣给他画过的四格漫画和一些插图,那时卫璣说了很多新鲜陌生的事物,这身打扮就像那时所画的内容。 难道是那世界的人又穿来了?会不会知道关于那人的事?楚云琛无暇深思,赶紧抱起人用内力护住心脉、保暖,冷若冰霜的脸再一次有了一丝情绪。 穿越者请自重、拾参 很多时候一件事或某个状态告一段落,有些人可能都有相似的感觉,彷彿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醒时,找寻自己所熟悉的环境或事物,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他睁开眼盯着极为简陋的屋顶和横樑,只感觉到陌生,可是开口的声音让他觉得微妙,似曾相识的声线。 「我,我在……哪里?」这声音不是卫璣,是属于韩京熙这个人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默默激动着,然后周围的光线被凑上来的人影掩住,那个人下巴留了一个倒t字鬍,他认识的人没有过这种鬍鬚,但这脸他识得,分明是叶逢霖! 「小兄弟醒了。我看也无大碍,就是浸了冰冷海水,这几天可能会有些病症发作,待会儿我开好方子,你拿去药堂抓药,按我说的煎了药服下,休息几日就好。」叶逢霖退开来还病人一片光明,对屋里另一人交代事情,讲完顿了下,多问了句:「你怎么会到那头的海岸?」 那个人似乎不肯出声回应,叶逢霖像是意料之中,就说:「罢了。看来你在那儿也过得不差,偶尔过来这儿给邹氏的女人瞧一瞧,让她们安心。你不是一个人,这座岛也不属于谁,你经歷的事早已超越我等想像,我也不必多讲什么。呵嗯,不必用那眼神看我,我好歹是大夫,那次你内伤,我号了脉,又怎不晓得你是什么人。罢了,我不会传开的,这人是你救的,就是你的责任。你看是让他在这间小屋休养几天,还是去你那儿都好。」 难得听叶逢霖讲了一堆话,还都是无关医药的,韩京熙对他很欣赏,这个大夫跟武侠小说里一堆过于刚正或邪派的大夫不同,不仅懂得医术,也懂得人情世故。 「相公。」有人在外头喊:「孩子在哭啦。你去看他是不是又拉屎啦!」 这声相公叫得韩京熙一阵头皮发麻,毛骨悚然,这个有点沙哑又豪迈的嗓音,是邹支天无误,她叫叶逢霖相公,这意味了什么他立刻了然,而且还大声指使叶先生去给婴孩换尿布,他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有人走过来,又掩去窗门照进来的光,韩京熙撑起身想坐好,那个人拉了他一把,背着光一时看不清对方面貌,他只是顺口道谢,接着就见窗户旁用衣架子掛着一套现代衣装,上衣是印有皮卡丘的卡通t桖,下半身是裤管部分刷白的牛仔裤。 「噗!」韩京熙摀嘴,内心吶喊:「那不是我缴学费那天穿的衣服吗?我现在是怎样?又穿?老天啊,保安啊,可以让人这样穿了再穿、穿了再穿啊?这是穿越又不是穿衣服!」 床边站着的男人以为韩京熙被口水呛着还怎么了,轻轻给他拍抚背脊,动作相当温和,他抬头望,光线打亮了对方的侧顏,那轮廓鲜明而美好,俊朗明媚,就和那时在某间邸舍相逢时见到的一样。 不,不光如此,这冷淡平静的样子,用岁月沧桑淘洗过的神韵,就像万年冰洞中初见时一样,那时他还叫卫璣,也是天寒地冻冷得要命,差点掛了,就是这个人把莲韜放到他嘴里御寒,在数不清的冬夜给他温暖。 「脑子清醒了?」 韩京熙眼眶瞬间盈满水光,他害怕得低头,泪珠在暗处坠落,闷闷应了声。「嗯。」 「我去拿药。在这儿等我。」楚云琛说完就往房间外头走,韩京熙抬头凝望那道背影,他病得四肢无力,脑袋好像还昏沉沉的,但胸口温热,心脏有力跳动着,他目光瞥向房间一隅的镜子,镜里映出来的不再是色相迷魅的卫璣,而是相貌平凡的韩京熙。 他从来就不稀罕卫璣的一切,他又是韩京熙,一直都是自己,而且存在至今还能再和楚云琛相逢,这是他第一次由衷感激天地,感激神明,感激一切。 「穿了又穿真是太好了。」万岁。他开心得在心里乱叫,穿越万岁,外掛万岁,金手指万岁,韩京熙万岁,楚云琛万岁! 即使他知道自己还是像开了外掛一样过着卫璣的日子,卫璣走着大魔头路线的时候,那外掛开得很强大,他晓得通常外掛开得越大,下场就越惨,但爱上了晋珣没办法,当时的他真的为爱走火入魔。 可现在就不是,关于卫璣的一辈子结束了,而他韩京熙的人生还没完。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云琛,眼前总有太多的未知,可是只要用心走下去,说不定慢慢能摸索出一条道来吧? 楚云琛取药回来,那些药居然多到要拿个布巾包裹,楚云琛将之挎在肩上,走来搭他的肩说:「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住在梅岭的另一头。叶先生忙,无法时时看着你,我跟过他学了一点医理,也有空间,家里也安静,你到我那儿可以清净些。」 这大概是听闻卫璣死讯后,楚云琛讲过最多的话了。 韩京熙激动到微微发抖,僵硬点头,楚云琛以为他还冷,眉心微微拢起,在身上摸索出一块青玉塞到他手里,摸起来就是块圆滑的石头,但玉的触感到底是多了分温润,楚云琛像是怕他没力气拿,就将系绳的结拆了,改而绑在他腕上,对他说:「这个多少能驱寒。」 楚云琛说完拿了件单衣将人连脑袋一起罩好系住,不让病人吹风,转身背对韩京熙蹲在床边,拍了拍自身的肩背说:「上来吧。我背你。」 韩京熙愣了下,他并不怀疑楚云琛的能耐,但他还没见楚云琛对别人这么温柔过,话音低沉,语气却轻缓。 这一头楚云琛还以为对方在担心他没力气背人,又开口讲:「我武功还算可以,你这么单薄瘦弱,对我来说就像背个空竹篓上山採药罢了。走吧。」 韩京熙用双手撑住床板,把身躯往前挪,他坐在床边两手吃力的伸向楚云琛的背,楚云琛回头馀光瞥见,就拉过他双手越过肩颈环住,将他往背上拱了拱,有力健壮的手臂牢牢抓住他双腿,一步步朝轮廓被阳光吞没的门口迈往。 韩京熙深吸了口气,将热气吁出,因为发烧的关係,身体还微微盗汗,不过趴在楚云琛背上很温暖、安心,他觉得自己彻底睡着也不会被拋下。楚云琛带他走出村镇后往山里去,虽是走山路,一路上感受不到颠簸,韩京熙觉得自己就像被仙鹤载着,要往仙境去。 「啊,我的衣服。」韩京熙忽然想到他换下的时装。不对,以这世界而言,那不叫时装,叫奇装异服吧。 楚云琛听到回他说:「是指那套有奇怪生物的衣服?下回去再替你拿吧。」 「那是皮卡丘啦。」 「皮卡丘?」 「一种幻想中的可爱生物。」 「……你果然不是这世界的……」 「嗯。」 「你认不认得我?」楚云琛问完迟迟得不到回应,自己也有点害怕听到令人失望的回应,连忙改口问:「你的姓名是什么?我姓楚。楚云琛。」 「韩,我姓韩。名字是京熙,京都的京,熙攘的熙。」他感觉到楚云琛身上肌肉一瞬间绷紧,这反应不知是不是猜出他是谁了,但他还没心理准备相认,至少等感冒好了,有精神面对再说吧。 梅岭这名字听起来范围很大,不过楚云琛的武功各方面几乎是妖怪等级,加上不是头一回往来两地,自然能掌握环境变化,天彻底暗下之前就带人回到所谓的清净小屋。 韩京熙看到时都想说:「嗯,真的很清净啊。」要是远方山头没有狼嚎就好了。 「而且很清幽,真的是小屋。」不知道跟临时搭的铁皮屋比,哪个好一点?这小屋根本就跟云海山庄的厕所一样简陋吧,呜呜。 「屋里什么都没有,原本是盖来打猎时暂住的地方,你将就些,明天我再想办法。」楚云琛边讲边背着韩京熙进屋,将人放到床板上,将头上的单衣解开,拉过棉被盖好。 韩京熙累得很,途中睡得断断续续,但仍忍不住暗自吐槽:「想办法做什么东西?这屋子小,想添些家具都没办法吧。我的天啊。」 他记得楚云琛以前讲过,像是习武之人当心无旁鶩,所以什么都没有才能够将一切放进心中,诸如此类的话。怪不得这地方就是间陋室,有张床能躺就算不错了,桌子什么的没有,平常八成席地就坐,反正一个男人随便怎么过都行吧。 而且楚云琛想必曾经就已见识过人间荣华及兴衰,看透那些物质生活,基本上就剩下追求心灵生活,活脱脱要成仙了是么? 韩京熙脑袋昏昏的,仍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屋外传来一阵清澈温柔的笛音,他当下便听出那是自己曾经练了一晚的曲子,虽说不是太难学,楚云琛却能将它吹得那么动听。 这是在哄人入睡?韩京熙想不了这么多,很快就陷入梦乡了。 翌日清晨,是药香把人唤醒,楚云琛在屋外起了一个小炉煎药,听见屋里动静就进来察看,然后端来备好的热水和了冰雪给韩京熙洗脸。韩京熙接过毛巾,发现毛巾面盆都很乾净,有点疑惑的看了眼在外头盛药的人,猜想:「难道是为了我又去添置的?可是不可能吧。」 楚云琛端药进来,韩京熙抹完脸,毛巾被收走,他递药过去说:「把药喝了吧。早饭我一会儿准备,这些东西是我徒弟准备的,平常没用着就搁在小屋旁边的隔间里,今天我想盖间大一点的屋子,其他的吃饭再和你聊。你要是有力气就附近走动,记得把自己头脸盖着别吹风,单衣叠好放床尾了。」 韩京熙听他讲话,楚云琛说完歪头思考自己还有没有说漏的,交代完就去忙活了。 「云琛……」韩京熙用唇语偷偷唤着这名字,他还没勇气相认,一来是不认为有必要,二来是他怕楚云琛不相信或再生变故,那时他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很好,结果却像在诈欺。虽然他和晋珣的事从来就不是要证明什么,他当时是真心付出,正因如此,他明白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和那个人再在一起了。 韩京熙知道自己对感情的小心翼翼,不单是害怕受伤,更是一种自知之明,跨越了某道界限他就会不顾一切,偏偏遇到晋珣还是如他所料,在感情这条路上没有煞车可踩,一路飆到底。 或许多少和交往的对象有关吧,换作是在他原本的世界,要是跟黑道或危险人物混,他有可能也是落得一个凄惨收场,说不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云琛做了点清淡的粥汤和小菜端进屋,他坐在地上看韩京熙吃完,室里沉默得教人有点不好意思,韩京熙忽然灵光一闪,问他说:「你是不是把我当作某人了。」 「是。」 韩京熙内心苦笑,这傢伙有时大方坦率得教人不知所措,他嚥了口粥,吁着热气说:「要是我不是那个人,你还照顾我么?」 楚云琛垂眸,表情不禁有点黯淡,难掩低落的回应道:「会。是我捡到你,将你带回来,起码等你病好。等你病好再送你去镇上,那儿的生活比这里好。」 「云……」韩京熙怯于喊出他的名字,假装咳嗽,咳了几声又开口讲说:「要是我是那个人的朋友或兄弟?」 楚云琛起身,走到门口说:「我一会儿再回来收碗。其他的,等你病好了再说。」 两人都在逃避问题,是么?韩京熙暗叹,他吃完东西坐了一会儿,闻到风里的梅香,原来有一枝梅花伸进窗里,他躺下来凝视它,闭眼睡了。 屋外不远有敲敲打打的声音,韩京熙知道楚云琛大概是在製作傢俱什么的,昨儿个夜里楚云琛是睡哪儿,不是树上就是屋顶,再不就石头上? 韩京熙睡了一整天,傍晚流了许多汗,楚云琛弄来温水给他自己抹身,出过汗之后精神好许多,楚云琛还是一样睡外头。第三天楚云琛把双剑带回屋里,掛在床边时特地留意韩京熙的反应,韩京熙内心触动了什么,但表面却波澜不兴。 「可以问你一件事么?」 「行,你问。」韩京熙抬头看他。 「你的外号是不是叫鸡心?」 「……」韩京熙暗暗捶地,再怎样揪结他都不要靠这个鸟绰号相认,太煞风景了!「我没有绰号。你这么问的意思是想取笑我是不是?」 「没有。」楚云琛脸上没有笑意,和之前一样冰冰冷冷的,所有情绪都被封住似的,但还是能察觉到一丝丝落寞,他双手垂在身侧,背过身低喃:「不是就罢了。」 韩京熙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挺残忍的事,他想像过自己相认时该讲的说词,该轻松点还是严肃点?轻松点就跟楚云琛说:「嗨,哥儿们,那个,我是死了,可是不知怎的我又穿了。可能灵魂跟身体是分开穿的吧,所以、所以这身体才是原来的我啦。」 好像太随便,这么交代过去可能会被楚云琛暴打一顿也不一定。韩京熙汗顏,严肃的交代他又没那个能耐,气氛搞僵只会让人讲不出话来而已。 住在这儿的几天,韩京熙吃得都很清淡,可是东西并不粗糙随便,感觉得出楚云琛用了心在照顾病人,韩京熙猜想这人是因为听见卫璣的死讯才心情受到打击,所以于心不忍,厚顏住了些天才下定决心要跟楚云琛讲清楚自己的来歷。 韩京熙披着滚了圈毛皮的衣氅来到屋外,几十步之距竟见到有另一间屋舍的雏型,楚云琛正在那儿给墙壁弄了个像是雨淋板的东西,不、那根本是雨淋板吧。 楚云琛察觉韩京熙接近,仍专注在手上的事,韩京熙过来拉高嗓门喊说:「你盖房子啊?」 「看就知道了吧。」 「我要走了。」 楚云琛停下动作看向他,把工具都放了,拿了块毛巾抹汗再随意披掛在肩颈,耳朵上的银环仍闪闪发亮,他执起韩京熙的手探脉,这举动让韩京熙紧张了下。 「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是啊。多谢你照顾。」 「我送你去镇上,你的衣服八成还在叶大夫那儿。」 「慢着慢着。」韩京熙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说:「我呢,我有事跟你讲,在讲之前有件事也想问你。」 「问。」楚云琛不着痕跡抽手,似乎不喜欢陌生人碰触。韩京熙注意过这点,以前虽然在深谷肯和卫璣相倚取暖,但除了卫璣之外的人是不想亲近的。 难道是因为卫璣的样子看起来比较乾净清秀?想到这儿,韩京熙又有点退怯,不过他相信楚云琛不是以貌取人,看外表交朋友的傢伙,所以他还是站直挺挺的开口说。 「那天你在海边救我,我想问的是你怎么会在那儿?」 「看海。」 「就这样?」 「嗯。」 「要是我说,我可能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但我不记得所有在这儿的事情了,你愿不愿意相信?呃,我是假设,并不确定,就是一个可能性而已。」 楚云琛定定的望着他,答道:「我相信。不过,你真的都记不得了?」 「嗯……」韩京熙沉吟,挠颊,心虚道:「你说我该记得什么?」 「没关係。我等你想起来。」 楚云琛还是带人去了一趟镇上,顺便採买或交换需要的东西,照样背了人回来梅岭东侧。新的屋子还没盖好,楚云琛放任韩京熙在附近活动,韩京熙觉得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要帮忙,但他这身体没有任何武功,更没有卫璣那种习武的外掛,只能做点简单的木工。 不同身体感受也不太一样,以前的卫璣最初也是不懂穴道筋脉那些,但江湖混久自然就熟稔,只是这回变回韩京熙,不靠那套混日子,什么内功心法运气吐吶的东西全忘得一乾二净,还能记得丹田在哪儿就不错了。 「站在唱片行发呆,不敢想像自己的未来,同样都在孵豆芽菜──」用丹田唱歌他还是会的「别问我、豆芽菜、到底应该怎么卖。我脑袋装了多少──哆啦a梦口袋……」韩京熙哼起歌,完全没发现楚云琛盯着他的复杂眼神。 韩京熙开始有点懂了,再多说词都不过是自圆其说罢了。不过他现在跟楚云琛一块儿盖房子很快乐,暂时别想那么多,烦心的事先丢一旁吧。楚云琛这个人,不是他想随便对待的,他还是想好好整理心情再谈。 施工期间,邹儷来过一趟,抱怨许多关于欒识如的事,听来欒识如也不是窝在深山里不闻人间烟火的道士,似乎和那儿的人相处融洽,正因如此,邹儷就更为火大了。 邹儷来的时候与韩京熙打过照面,因为楚云琛根本懒得鸟她,所以基本上听她抱怨的人就是韩京熙这个外来者,韩京熙不时附和几句,不知不觉已经被她擅自视作同伴了。 发洩完之后,邹儷拍拍屁股要走,从断木製的椅子站起来,随口朝屋外忙的楚云琛问了句:「对了师父,你那天怎么会到海边的呢?要是没有你啊,我看鸡心就溺死变成鱼儿的晚饭啦。」 听到她随口喊出鸡心这绰号,韩京熙错愕瞪她一眼,下意识看向楚云琛,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邹儷没发现这一瞬间的气氛变化,心直口快的开玩笑试探道:「师父,你该不会那天想不开想投海去找卫璣吧?」 楚云琛表情微变,韩京熙察觉他的脸色,立刻丢了木材站起来惊呼:「什么?你想死?」 邹儷被韩京熙的吼叫吓了跳,尷尬道:「我瞎说闹着玩儿的你这是……」 楚云琛走来拍拍邹儷的肩,跟她说:「我没事了。你早点回去,下回来替我带点东西。」说着就从袖里拿了早就列好的物品清单给她,她嘴角抽了抽,心想师父还记得使唤人就一定是没事了。 邹儷不多讲,挥手告别,像隻小燕子飞进树林里不见,楚云琛回头和韩京熙对看,说:「刚才她喊你鸡心,你有反应。」 韩京熙把张大的嘴合起来,上前捉住他双臂质问:「你那天是想死才去海边是不是?」 「京熙。」楚云琛轻喃,眉眼间带着淡而温和的笑意。「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除了你姓韩之外,你说总有一天告诉我,现在我知道了。」 韩京熙见状,心知楚云琛应该猜中他是谁,不觉低头抓紧对方双臂再次问:「你说,你想死是不是?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却想死?为什么?」 「谁说我想死的。」楚云琛拉下他的手,刻意绷着脸回话道:「既然你在这儿,我何必要死。你欠我的还没还。」 「欠你?我又没跟你借钱。」 「你欠我很多。」欠的都是思念,无法用时光去计算,也无法用别的方式计量,这心情还会不断加深,可能没有化开的一天。 这当然不是他想让韩京熙还清什么,或是弥补什么,而是他给韩京熙留的一个位置,他渴望却不愿强求,倘若韩京熙永远不走到他心里,这位置就会这么空着,像一湖静水映着思慕的人,那也好。 韩京熙听得一头雾水,抚额思考半晌,高举双手做投降的姿态解释说:「对不起,我不是要瞒你,但我怕你不敢置信,因为连我都不敢相信。关于卫璣最后的记忆,其实我有点错乱,但也不想再提了。至于我是怎么落海的,呃,依照这身体的记忆就是电梯坏了,然后它穿越了,但是跟我的灵魂好像拆散成两个部分,唉我在讲啥啊。」 韩京熙说到后来蹲下来哀喊,一手捉起树枝在地上猛画圈,慌乱道:「总之我身体穿得比灵魂慢啦。我猜是这样。然后不晓得是阴错阳差还是冥冥中註定,我就先变成了卫璣,餵完鸡又变回鸡心。听不懂也没关係,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总之总之,总之我是最原本的自己,你、你相信不相信?」 「相信。」楚云琛答得平淡,却一点都没怀疑。 韩京熙开心了,一站起来就被用力抱住,楚云琛的双臂依旧有力健壮,他被抱得越来越紧,身体都有点泛疼,要喘不过气来。以前有部恐怖片不就是女鬼返生把情人抱死的?他张口喘气,拍了拍楚云琛用气音喊:「疼。云、云琛。」 楚云琛松手让他喘气,伸手摸他头,又再度将他抱住,这次力道轻缓不少,并用低柔的语调跟他说:「刚才是罚你的。我一直很担心你,你这身子真弱,稍微用力就不行了。」 韩京熙不自觉热了脸皮,反驳道:「拜託,我这样才叫正常好不好,是你强得跟妖怪没两样,什么稍微用力就不行啊,你能不能讲话好听点,哼。你到底有什么不会不懂的,连盖房子都能自个儿画图稿,我看你才是穿越来的吧,外掛开成这样天怒人怨的地步。」 楚云琛被轻轻推开,他瞧韩京熙红着脸走开几步继续碎碎念,假装忙碌,那是韩京熙不自在的表现,而他噙笑凝望,轻浅回道:「我没有穿越。本来就是这儿的人。」 「谁说的。你在冰里待了一百多年,那也算穿越。」 「随你高兴吧。」 韩京熙忽然变得很多话,害怕一静下来就要面对不远处那人的笑顏,面对那人眼中的深情款款,他不是没有察觉楚云琛跟自己之间的羈绊有多深,而有着怎样的可能性,但他很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起卫璣的死,痛的不单是楚云琛,也是他自身,那是他第一次爱得这么深,第一次爱人,第一次发疯,太多的第一次,竟不后悔,却有遗憾。 「我可以喊你这个名字么?」 韩京熙失笑道:「当然。我本来就叫韩京熙嘛。」 「可是之前你却有所顾虑,不让我知道全名。」 「那是因为我当时已经决定用卫璣的身份过日子。而且,那时只有你喊我韩京熙,我会错乱啊。」 「嗯。」 韩京熙知道自己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而这些坚持难以解释,要用言语表达也很难讲清楚,有时是种感觉或气氛,越纯粹简单的东西,有时越难透过单一方式表达。 而他庆幸的是楚云琛愿意理解,或许也不是彻底明白,但他就是认定楚云琛能懂他,也会接受并认同这样的他。 「干嘛这样一直看?」韩京熙拉整身上衣裳和袖子,靦腆笑问。 「原来你是长这样。」楚云琛说完勾起嘴角,露出很灿烂耀眼的笑容,好像梅岭这头的春天终于到来一样。 韩京熙小力捶了下楚云琛胸口,嗤了声笑道:「你就笑好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俊瀟洒风流倜儻的人物。怎样?怎样?」 楚云琛轻松握住他挥来的第二拳,抿嘴浅笑道:「我倒是更喜欢你这样。」 「啊?」 「这模样才符合你的个性。傻呼呼的。」 「嗟!」 两人一来一往聊着,暂时搁下那些木工着手准备今天的饭菜。韩京熙想到之前邹儷半开玩笑的问话,仍心有馀悸,烧柴火时他跟楚云琛讲说:「云琛啊。你,不管怎样都不要为了我想不开。」 「我从来没有想不开。」 「嘴硬。」 「那天我到海边,只是觉着往海里去就能见到你,只是这样而已。」 「那还不叫想不开?」韩京熙差点想抽根燃烧的柴火打人。「你……」 「要是你紧张担心,往后大可留在这儿盯着我。」 「正有此意。」 楚云琛嘴角的笑意怎样都藏不住,他很开心,他思慕的人近在咫尺,这不是梦。 「云琛。」 「什么事?」 「我不打算习武,这回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学了。」 「好。」 「这么乾脆?」 「你这身骨骼一看就晓得。」楚云琛斜瞟他一眼,咋舌道:「完全不适合练武,顶多学点养生的拳法气功而已。」 「这么差啊。」韩京熙反而有点可惜,他甩甩头把这分可惜拋开,不会武功才好呢。他再也不想入江湖,就在这座什么清岛过起半隐居的日子也很好。 「反正我横竖就不会武功了。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被人欺负了,就靠你罩我啦。」 「有什么好处没有?」 「要好处是吧。」韩京熙想了想,苦恼道:「大不了家事我做。洗衣拖地缝补做菜什么的,我会做的也不少啦。」 「呵,傻瓜。」 一句傻瓜,韩京熙又在厨房闹着,看在楚云琛眼里真像隻活蹦乱跳的小鸡。 晚上不点灯,开着床边的窗子让月光照进来,还能看见天上繁星,韩京熙缩在床里捲起棉被,楚云琛一手横过他将人捞到怀里煨暖。 韩京熙在他怀里眨着眼偷瞅,楚云琛捕捉到他的视线,他说:「我还好,其实没那么冷。」 「夜里会更冷。有我在,你就不必担心受凉,省得又感冒。」 「下次该请邹儷再带一床棉被过来。」 「她那人,罢了。以前我不也这样给你取暖过?」 韩京熙訕笑,挪动身躯,翻身背对人,面向墙和窗户说:「那时你是小孩子,我又不觉得怎样。」 「不都一样是我么?」 「是没错啦。」韩京熙吁气,又说:「不过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习惯你这个模样。虽然我知道我的德性很普通,你很好适合,可是你的长相很不普通,我要花点时间。」 「好吧。」楚云琛语带笑意的说,不经意又靠近了些,不着痕跡收紧双臂把人往身上拢。 韩京熙皱脸打呵欠,口齿模糊的嘀咕:「哪有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开外掛的。就是你吧,云琛。唔呼呼。」 楚云琛聆听着韩京熙的呼吸心跳,表面虽然冷静,其实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他今晚怕是睡不着了,就这样感受韩京熙的存在吧,这个男人并非大难不死,然而透过难以解释的奇蹟又重回到他身边,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奇蹟出现了吧。 从他解除冰封重返人间后,自己的心只会为了这个男人而悸动,他深受此人吸引,曾一度以为必须忍痛割捨,但在生离死别后才明白自己是绝对割捨不下这人的。 遭遇亲族灭绝、挚友背叛和种种灾厄,楚云琛犹如有九命一般的妖孽,硬是在深渊冰封中存活下来,渺茫而迷惘的存在,现在他知道那一百多年不是空亡,是为了等待和韩京熙相遇。 这不是以命运来定义,也不必冠上冥冥之中的註定,而是他的心如此认定。 「京熙。」楚云琛细细呢喃。「韩京熙。」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名字,每念一次,他心里就会多一分明亮和温度,美好得教人念念不忘。 穿越者请自重、拾肆 叶逢霖说三清岛的由来,指的是松竹梅三清,欒识如则说三清指的是道门三清,谁也不晓得由来,不过这座岛确实充满一股灵气,群峰之间云雾繚绕,毒医所讲的松竹梅亦是最常见的风景之一。 除了梅花,岛上还有许多树龄可观的花树,穿越梅花林有条河川,川边都是樱树,梅岭山上则有茂密到足以令人迷失方向的枫树林及其他花树林。 春日阳光和煦,楚云琛与韩京熙带着钓具到川边钓鱼,韩京熙走到水边惊叹叫着,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川水是淡粉色的,水面都是飘落的樱花花瓣。 韩京熙瞥见楚云琛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笑他像个孩子,他訕訕的收歛情绪,将早先挖到的蛇蚓做成鱼饵,然后把拿来做陷阱的网子架在川水间的石头间,较难的作业一律由楚云琛负责,因为他可不懂武功了。 所有穿越者该有的经歷,韩京熙敬谢不敏,什么武侠梦啦、落难跳崖必遇贵人高人啦、危机即是转机,所以习得绝世武功,那些事他根本不敢兴趣,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一开始穿成有张绝色相貌的男子,以前他逼自己习惯,现在他只觉得雷翻天。 美人什么的,跟他气质不合的,儘管他照样用那种背景跟条件放屁挖鼻孔做尽糗事,但还是原本的自己最习惯。 钓鱼的时候,楚云琛坐在不远的石头上,韩京熙就在林子里捡乾柴,准备一会儿升火先烤新鲜的鱼虾吃。捡柴时楚云琛不停收线、拋竿、收线、拋竿,韩京熙看不过去喊道:「你会不会钓鱼啊?」 「正在钓。」 「竿子甩来甩去的最好钓得到!」韩京熙正在吐槽,就看到楚云琛收线时拉起一尾肥美鲜鱼,将鱼扔进竹篓里,再度拋竿,几乎没有十几秒就能收获一尾。 「钓得到啊。竿子还没甩坏,堪用。」 「不、不是这问题……」 韩京熙表情狠狠抽动,心道:「你他妈的这儿的鱼都是智障、几辈子没吃过东西?这傢伙不是开外掛,根本就哆啦a梦来着吧!四次元口袋交出来啊!」 他们带来的容器放满鱼虾,楚云琛问他要不要改天去挖贝类,韩京熙复杂的笑了两声回说:「改天好了。」慢慢吃,别把岛民赶尽杀绝,韩京熙是这么想的,楚云琛真的很恐怖啊,就各种层面来讲,怪不得落到深渊还能活百年之久,宇宙小强来着。 说来他当初还不是落下瀑布没死,被水流冲到了那座冰洞,虽说不可思议,但也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不是逼不得已,他才不想跳瀑布来个绝处逢生,看人家的好戏是一回事儿,置身其中又是另一回事,再怎样也没人想拿自己的人生赌啊。 「你再不翻面鱼都要焦了。」 「噢。」 「还有虾。」楚云琛接手处理两人的午饭,韩京熙一旁看着他的侧顏,一时挪不开眼。楚云琛盯着手上的食材问:「怎么?」 「你长得真好看,之前冷冰冰的样子像假人,不过现在又不一样,还是生气勃勃的样子好看。」韩京熙没有太深的意思,单纯叙说想法,直到楚云琛睞向他,他赧笑道:「你该荣幸。我很少夸人长得好看,尤其是男人。」 「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更温雅,笑起来更风流的长相。」 韩京熙被这话触动联想,脑海浮现一人,脸色有些发青,楚云琛随即歛起笑意跟他说:「我不是想勾起那些人事物,你别多想。」 「不要紧的。」韩京熙勉强扯开嘴角说:「我也不想,也许忘记比较好。」 「既然忘不了,又何苦勉强。越是想忘,往往记得越深刻……」 韩京熙看了他一眼,又扫向慢慢焦黑的鱼皮说:「好像焦了。」 结果他们只能将焦掉的鱼皮撕掉,韩京熙接过烤好的鱼,跟鱼发白的眼珠对看,有点紧张的问:「你……觉得我忘不掉就算了?」 「嗯。」楚云琛徒手将鱼头拧断,微微偏头看向他,笑容明媚的淡淡说:「忘不掉又有何妨。都一样是你的过去,你的选择,没有必须去否定。我虽不喜欢那人,但你终究是活着在我眼前安稳生活,我也就没心思再去计较那些。别的人和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好活着。」 「云琛啊。」韩京熙不由得低头笑叹了声,尷尬道:「谢谢你理解,可是你这样笑,呃,有点诡异,你要是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啊。」 楚云琛脸上立刻没了笑容,一双眼紧盯着韩京熙,眸底有相当深沉的情绪在流动。 「我不想替你决定什么,也没打算改变你,或是左右你的人生。但我不会再让别人糟蹋你,就算是你自作贱也不行。要是你真的那样选择,我就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跟这鱼头一样。」 韩京熙呆了半秒,失笑应声。他知道楚云琛不全是开玩笑,这威胁是因为楚云琛很在乎他,而他也不想再让这人伤心了。 想到这儿,韩京熙开心吃起手里的烤鱼,咂吧咂吧,不像楚云琛吃相那么好看,他吃得嘴角手边都是油光和鱼刺,一个疏忽被鱼刺哽住,痛苦倒地挖喉。 「呕──咳、呕哦哦──」 楚云琛过来给他拍背,他被鱼刺折腾的眼泪都挤出来,虽然那根鱼刺不粗,他愤愤将刺挑掉,整张脸都因此狼狈涨红,同时做好被楚云琛取笑的心理准备。 「吃得这么急做什么,又不是饿着你了。」楚云琛没有趁机取笑,只是轻拍韩京熙的背,凑近看他脸色,拿出手帕给他擦嘴。 韩京熙跪在满是落叶的土地上,两手揪着腿上的衣料,窘迫得像是犯傻的孩子,以前楚云琛还是少年模样时,他对楚云琛也有这类保护欲和照顾的衝动,现在是反过来了? 「有没有伤着?回去喝些醋吧。」 「噢、嗯。」韩京熙的脸被对方的手轻轻掐住下巴扳过去,正对着楚云琛俊美冷傲的脸,他不知道自己泛着泪光还涨红的脸,在有心人看来是多诱惑人的景象,尤其楚云琛不仅有心,更是有情。 「呵。」楚云琛拿手帕一角轻压他眼角泪珠,说:「你没有武功,比邹儷还弱,跟个孩子没两样儿。」 韩京熙像是没听清楚他讲了什么,无辜望着人发愣,有点委屈发牢骚道:「我们那里不会武功才正常好不好。」 牢骚还没发完,楚云琛捏他下巴的手细微变换动作,大姆指压在他下唇,曖昧拂过。韩京熙吓得往后跌坐,楚云琛则若无其事转身开始收拾,好像根本没做过轻薄人的举动似的。 韩京熙跟着也帮忙收东西,假装忙碌,心里却知道他们之间很曖昧,曖昧到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也可能落得一场空。从前他根本不敢想像楚云琛会这样,甚至一度认定楚云琛会嫌弃他,遑论是用指腹去碰他的嘴唇。 但韩京熙所不晓得的是楚云琛此刻亦是暗自惊慌。他对韩京熙做的事是无意识的,一个不留神就做了自己都意外的事,他深感惶恐惊怕。 楚云琛不打算再拿感情束缚韩京熙,这个人能狠狠爱晋珣,也能决绝离开,看起来怯懦胆小又没用,爆发时又比谁都还狠辣,所以他不敢冒任何风险,失去这个人的风险。 绝不能再那样吓韩京熙了。楚云琛内心默默警告自己,压抑起所有的情感波动,之后那几天对韩京熙平淡有礼到诡异,还着手要做另一张床榻,他跟韩京熙说之后不冷就能分开睡觉,然后半点多谈的意思都没有,反差之大教人困惑。 春暖花开,韩京熙听说镇上有不少孩子,就去竹林和树林找材料,做了些小玩意儿想带去镇上卖,楚云琛虽然一身轻功带着他不消一天就能去镇上,可是韩京熙却想好好欣赏风景,两人就在梅岭花了四、五天的路程。 夜里韩京熙是被楚云琛抱上树睡觉的,他跟楚云琛说:「下回我不当无尾熊,我要做个睡袋什么的。」 他跟楚云琛说无尾熊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但爪子很利,会游泳和爬树,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山里开遍许多不知名的花草,他每看一样都会问楚云琛那叫什么名字,楚云琛被问到后来都面无表情懒得理了,只丢了句:「你这个问法不是把我当造物者了么?」 韩京熙觉得这讲法好笑,还回话说:「没有,以我问的程度嘛,顶多把你当成国家公园的导览员。」 「那又是什么?」 关于韩京熙以前生活的世界,楚云琛充满好奇和未知,反过来亦然,韩京熙知道他不可能把自己待过的时空都搬过来给楚云琛见识,他所知也有限,而现在唯有此刻他所想珍惜和感受的人事物,才是他的世界。 他们来到楚云琛说的小镇,这个镇的规模比韩京熙想的还要大,镇民也超乎料想的多,当初来的就有三千多人,多数人被安排的差事都是以前自己就擅长的事情,镇长是邹支天,她最受镇民爱戴,而叶逢霖则是她的智囊。 邹支天有段话被镇民广为流传,她说:「我们不是被遗弃的渣滓,是我们遗弃那个混沌堕落的地方。这里有我们的希望跟我们在乎的人,所以这里会成为我们的故乡。」 楚云琛告诉韩京熙说:「当初渡海时有不少追兵,有的想赶尽杀绝,有的想知道这座岛的所在,不乏有混进来的细作。死了不少人,还有艘船是彻底沉了,也有后悔想再逃回去的。我是已经无所谓,既然当初决定跟你一起离开深渊,便没有再回去的意思,就算那时你不在我身边,我还是想走得远一点,看得多一些,要是哪天能再遇见你,就能跟你聊点有意思的东西。可后来欒识如带了你的剑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了。」韩京熙不让他想起之前不好受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谢谢你。」 抵达小镇的前一晚,韩京熙问他说:「你之前在埴郡走得那么急,为什么?」 「我想知道,要是跟你分开了,自己是不是还会一直想着你的事。」 「呃。」韩京熙被箍在怀抱里有点尷尬。 「我没有特别想你的事。」 「这样啊。」韩京熙并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有点失落。 「那时你像映在水里的月影。我撩乱了影子,以为你不在,认定那只是虚影,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还是有那样的影子,于是我又跑得更远,在很热的沙漠里邂逅了别人,在曾经熟悉又变得陌生的漫漫长路里,随波逐流。没钱了就去给人当打手,随便怎样都能活,也到过别的海岛,还有很冷的地方,邹儷每天都骂我是疯子,后来我们却成了师徒。其实我也没太多能教她的,她明明能一走了之,我一个人死不了,但她说要是不看着我,总觉得我会把自己放逐到可怕的地方。 有天我拖了她乘坐的工具在雪地行走,抬头看到天边幽幻不真实的光影变化,又白又绿的光好像半透明的光帘翩然浮动,她兴奋尖叫,一直喊师父你快看,我看到一轮明月当空。原来那影子一直在那里,不是虚影,是我一直没能抬头仔细去看。对我来说,可怕的地方莫过于没有你的地方。」 楚云琛温和低柔的倾吐,不意外的听见韩京熙在怀里酣睡的打呼声。正是晓得韩京熙很快入睡,楚云琛才说得出口,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但他对韩京熙的情爱却复杂得多,越在意就越是顾虑。 他知道韩京熙不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韩京熙根本是少根筋,但他就是捨不下,想紧紧抓牢,又不敢把手收紧。 「睡到都流口水了。」楚云琛拿袖摆给人抹嘴,见到这人毫无防备睡着,于是屏息俯首,唇几乎要触上韩京熙的嘴角,毫发未伤之差时退开了。他不愿趁虚而入,不想背地里这样做,他想让韩京熙望着自己的模样,承受他的感情和付出。 「做个好梦吧。」 韩京熙还在打呼,潜意识知道身边的武功高手绝不会让自己摔下树,所以睡得天塌不惊。 两人在镇上交易物品,韩京熙的小玩意儿受到欢迎,许多孩子追着他跑,直问他下次何时再进镇上,跟小雇客们做了约定,还接了订单,接着就拿自己攒来的钱去买东西。这儿用的货币是各国通行的通宝钱币,即使带到外界也能交流,邹支天他们认为没必要将三清岛彻底与外断绝,这里需要发展,也需要外地的资源,似乎是打算将外头的世界当作资源库一样操作。 镇上有学堂,各种制度都严谨而扎实,想来和叶逢霖的师祖在各地搜罗的研究有关,或许除了韩京熙,在某个时空也有其他人穿越过来也不一定,但也许这里的人本来就优秀,根本不需要依赖穿越者来带动世界进步。 韩京熙是懒得思考这些了,拿了钱走进布料行开始挑布料,请老闆帮忙找裁缝给他製作睡袋和想要的衣裳,谈了一个时辰之久。 邹儷抱了一堆採买的东西走进来,朝韩京熙笑着大喊:「噯,鸡心!听说你来镇上了,怎么不找我喝茶啊。咦,挑布做衣服?这堆都是你挑的?」 韩京熙乾笑两声,付了订金之后跟店老闆挥别,拿了自己买的东西跟她出去边走边聊。邹儷知道他那些订製的衣物多是给楚云琛的,讶道:「你怎么对师父这么好?他那个人看起来对食衣住行不讲究,实际上挑剔得很吶。他现在是间云野鹤,但也不爱随便接收别人的东西,我送他东西还会被挑三拣四的呢,说我乱买啦、不识货、被骗钱啦,害我不敢乱送师父东西。」 「呵。」韩京熙有点可怜邹儷,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以前是怎样的人,虽说荣华富贵是浮云,功名利禄是过眼云烟,但不代表楚云琛会降低自己的品味格调将就。自己随便对待自己可以,别人给予的就不见得照单全收了。 「改天我替你说说他。」 邹儷古怪瞅他一眼,纳闷的笑说:「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跟师父认识很久似的。你买衣服给他不是为了报救命之恩的么?」 「呃、哦,是啊,没错。云、楚兄是我救命恩人,所以我对他好是自然的。他其实不难相处,顺着性子摸就能处得很熟,所以你不用担心,他念归念都是担心邹姑娘你被人讹了。」 「是么。」 「他不在意的人是不屑多看一眼或讲半句话的。」 「那倒是真的。师父他里外亲疏分得可仔细哩,外头的人不清楚,但自从我拜他为师就感觉得出来。他对同路人是不错的,对自己人又更好一些,至于不认识的、路过的,他都视而不见,甚至见死不救啊。你说他这个人脑子病得严不严重?不过,还真想知道师父对心上人是什么态度,吱嘻嘻嘻。」 邹儷一脸八卦的怪笑起来,像是想到那个悲哀的卫璣,神情又暗了下来,然后瞥见前方路口走过的欒识如,整张脸充满各种情绪拉扯而变得有点扭曲。 「啊,是欒道长。邹姑娘?」韩京熙想接话聊,转头发现她的异样,担心的喊了声。 「我们找间店坐下来聊吧。」她说完又摇头,朝韩京熙苦笑道:「还是不了。我早早回家,帮忙照顾我姑姑那对活宝。」 她匆匆向人告别,跑到前面路口往欒识如走过的反方向,没想到欒识如从另一头喊住她,两人凑在一起开始斗嘴,欒识如毕竟人生资歷比她深,又是那副卓然孤冷的样子跟她说话,把她搞得七翘生烟。 韩京熙隔了段距离观戏,没来由想起桃花女斗周公这故事,前生今世、阴错阳差的缘份,又都好像早有定数。 他身抽离开,在路边买了几样小吃来到和楚云琛相约的土地公庙前,那儿有棵芙蓉树正开了紫色小花,他好奇新鲜的观赏着,少顷身旁贴近了一个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与温度。 那人淡然问:「等很久了?」 「刚来的。」 楚云琛顺他的目光望去,说:「你喜欢的话就在门口也栽一盆。」 「不用啦。有些东西当下喜欢也不见得要拥有,更何况我哪有间工夫拈花惹草的,周边一堆花花草草看都看不完,你喜欢你自己栽一盆好了。」 「呵嗯,拈花惹草。」楚云琛对他的讲法感到好笑,两人并肩走上归途,然后又开口间聊道:「今天都忙了什么?觉得镇上如何?」 韩京熙立刻亮着双眼跟他报告稍早的緋闻八卦,分享一下观光心得,接着将怀里的点心取出来吃,楚云琛这人是不会边走边吃的个性,所以韩京熙就拿了个肉包给他咬一口,再自己吃,吃完又拿包馅的小点心餵食楚云琛,接着再自个儿吃光。 楚云琛负在身后的双手握得很紧,紧了又松,反覆这动作,因为韩京熙根本不晓得分享食物这样平常的举动有多危险。他咬的每一口都被韩京熙吃进去,韩京熙显然只专注在他人的八卦上,也不在乎吃他口水,但他在乎,他多想尝这男人的唇,堵得韩京熙说不出话来。 「你在听么?」韩京熙歪头疑惑道:「心不在焉的,你不喜欢吃这个啊?」 「不是。我喜欢。」 「那就好,我就觉着你会喜欢才买的。」韩京熙笑得非常纯粹开心,像个孩子,他把剩下的食物收好,走出镇外远离人烟之后,他也收歛了刚才分享八卦的雀跃,馀光瞄准楚云琛在身侧摆动的手,试着想去牵它。 男人嘛,总要主动点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韩京熙不怕失恋,就怕错过,要不是因为这人他绝不会振作得这么快,他猜想这人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不是?所以,他该主动一点,毕竟楚云琛没追求过男人,这种事没啥经验,那就他自己先表态好了。 「云琛。」韩京熙手才碰到楚云琛的手一点,楚云琛像被烫着一样甩开,然后两人都很错愕,楚云琛很快恢復镇定说:「什么事?」 韩京熙不觉露出怯怯的模样,涩声笑说:「没啦。」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解了什么,也许楚云琛对卫璣的事还有阴影,所以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别的突破也不一定。 其实一直就这样相互倚靠、信赖,已经是奢求了吧。韩京熙低头笑了声,觉得之前自己太贪心,他虽然是穿越者,但是属于开了外掛后果凄惨的类型,所以安份点别乱来,起码不会拖累了楚云琛。 「怎么了?」 「我想到好笑的事。」韩京熙斜瞅他,又别开视线,故意笑得有点神秘兮兮。「但是不跟你讲。」 「要是真的有趣,你晚点就会忍不住自己跑来告诉我了。」 「你以为呢。」 楚云琛听他挑衅,却觉得好像有点不太一样,还在后悔刚才挥开他的手,但他太会掩饰,即使察觉了什么也无法再探究。有时试探是危险的,反而弄巧成拙。 他们各怀心思,都有自身的顾虑,却不晓得已经将彼此放在心上至高而无法取代的位置,万般珍惜的对待。 自从被甩开手那回,韩京熙对楚云琛过份依赖的态度也有点收歛,这会儿他就独自望着树上结的果子,试着跳高一点想去摘,脚边虽然摘了一篓,可是他还想摘多一点,用来做果酱什么的,多的就拿去镇上卖,心里打着算盘越想越美。 山坡上以他高度能摘的树果都摘得差不多了,他还有点后悔怎会忘记把盖屋舍时做的梯子扛来,那就不必要会轻功这技能啦。 瞧这一树的果子生得多好!韩京熙咋舌,捲起双袖从树姿比较斜倾的目标攀爬上去,这树底下生满青苔,穿着鞋踩会滑,他索性把鞋子蹭着脱掉,继续往前攀行,一手稳住身体重心,一手在左右採摘水果。 但是採了两、三棵他忽然发现败笔,这树的果子肉很软不能拋丢,即便他爬上来也只能摘到几颗而已。 他窘着脸想哭,低头发现头会晕,打从他不再是卫璣之后,超过两公尺的高度都能让他头晕,其实他原本就有点惧高的,看来穿越成卫璣确实有外掛存在吧…… 韩京熙手里抓着两颗果子不上不下的,他把收获塞到衣怀里,用诡异的姿势慢慢滑下树,但事情不如他预期,这树身的青苔有够滑,他从树上滑落,叫都来不及叫就摔下来,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根羽毛似的,并没有摔在地上碰疼了。 是楚云琛及时接住了人,韩京熙两手屈在两侧做出彷彿要抱头的姿势,呆愣望着他,须臾才发出声音说:「谢谢。」 「怎么不叫上我,这点事情还是我来吧。」 「我看你在写字就没打搅你。」 楚云琛耳朵上的银饰闪烁惑人的光泽,好看的唇弯出一个诱人的弧度说:「方才还在奇怪,怎么一整天都没听你吱吱喳喳说话,原来跑这儿了。」 「是啊。我想摘它们回去做点东西。」韩京熙察觉到自己还被公主抱,尷尬道:「好了,放我下来吧。」 楚云琛眼色微暗了下,话音也低了些,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跟他讲说:「下回不可再独自乱跑,也不许自己做这些危险的事,要到哪里都和我说一声。答应了我便放你下来。」 「你仗着有武功了不起啊?」 楚云琛挑眉,眼里带着傲然笑意和认真,用温柔包裹了层层强硬霸道,他从不觉得对韩京熙禁欲是牺牲或付出,这是他自身的考量,所以并不对此有任何委屈和埋怨,但他只希望将此人好好呵护着,尽量用他所能表现出来最低调的方式。 韩京熙对他挤眉弄眼、眼波攻击、咬牙切齿,最后败下阵答应道:「好啦,答应啦,答应啦。我又不是三岁屁孩还是八十岁老翁,嘖。不会是连去大便都要跟你讲吧?」 「这是自然。万一你摔去吃屎可怎么好。」 「哇呸。讲点好听的行不行,噁。」韩京熙被噁心到了,他被放下来,但被楚云琛搭救仍有好处,沉甸甸的一篓果子由楚云琛背负下坡,而他乐得轻松。 韩京熙花了些时日才熟悉环境,当然是在楚云琛的陪同下,他脑海有许多点子,这回又开心的跟楚云琛说起用这些果子做买卖的事,每个时节他们都有不同的事情做,想到往后和镇上的交流就觉得有趣,如是叙说一番憧憬,却发现楚云琛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 「云琛,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那么喜欢那里,要不要乾脆搬去镇上住。」 韩京熙一愣,像是猜到这人在闹什么彆扭,含蓄的笑说:「不是这样。我是喜欢那儿,但我没有搬走的意思。我们不是合力盖了一间屋舍么,从此我就赖着你,你要罩着我啊。我挺喜欢这里的环境,很清幽,想安静的时候没有人打搅。」 「怎么没人打搅,我不是人么。」楚云琛忍不住鑽牛角尖,儘管他的语气平淡轻松得像在开玩笑,脸上也没多馀的起伏。 「你从来没打搅过我。」韩京熙有点懊恼,没来由的不高兴,他加重语气讲:「你何必见外啊。我跟你都这么熟了,从来没把你当作别的什么麻烦存在,还是你觉得我有时会打搅你?是的话我搬走。」 楚云琛准确的捉住韩京熙摆动的手,停下脚步说:「我不希望你走。你别不高兴。」 难得见到楚云琛这么低姿态发言,韩京熙面上微哂,怪害臊的低头应了声。 「我上次不是有意甩开你的手。也许顾虑太多的是我吧。」 韩京熙沉默半晌才会过出他的意思,回握住他的手说:「是我的问题,你没必要这样。我可能现在还不能思考这些,心里有点乱,但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我知道……你再,再给我一点时间。」 「嗯。」楚云琛对这些话还有点懵懂,是他所想的意思么?韩京熙对他不是毫无情意?是的话,他怕自己会太高兴,高兴得要发狂。 楚云琛的心情不住的澎湃,深怕流露太多情绪吓着人,所以松手了。倒是韩京熙主动拉他的手又握住,朝他展笑道:「握手是没关係的。」 韩京熙看到楚云琛定定凝视自己,目光火热深沉得有点承受不了,他怕自己出糗,别开脸笑说:「你可别害羞。我这样拉着你才不会从坡上滚下去。」 「嗯。不会让你滚下坡的。」 「你说你不想跟我当师徒,不想当我兄弟,不想当我朋友。以前我绝对不会再问下去,过些日子吧,现在的我,慢慢会有能耐回应你的。我不懂武功,文不成武不就,缺乏一堆常识,我想你都不是很在意这个,因为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韩京熙在整理思绪,说话变得片段而凌乱,但听得出他很努力想表达什么,他跟楚云琛说:「我能给的都会给,但这不是同情跟回馈。是发自内心的……不行了,再说我要昏头了。我得冷静,冷静。」 楚云琛握着对方的手,感到韩京熙手心在发汗,有点滑,所以他攒得更紧密,莞尔应道:「不要紧,我懂。」 「那就好。」韩京熙别开脸面色微哂,不觉脖子耳根都红了,和楚云琛相较毫无姿色,却在那人眼里有着异常诱惑人的风采。 不过韩京熙隐约感受出楚云琛所看的是他血肉之躯内的东西,所以在他不再是卫璣后,仍能凭本能捕捉到他的存在,也许他若坚持不相认,楚云琛还会抱着一丝希望死死紧盯他吧。 楚云琛的执念不下于晋珣的,但表现却迥然不同。这并没有让韩京熙觉得可惜或其他情绪,他们都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人,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特点,无法简单的指称为长处或短处,只有适合与否,纵然适合,能不能长相廝守又是另一码事了。 没有任何一段关係能全面契合的,全都是碰撞、磨合、努力尝试跟经营来的,当初他和楚云琛相遇之初也处得乱七八糟的不是? 「晚上炸鱼吃好不?」楚云琛拿食物拉回韩京熙的注意。他知道韩京熙爱吃,以前很喜欢说自己有个师兄在山下开客栈,老提那个师兄的料理多好多棒,却一次也没去光顾过。 「有虾没有?」 「有。」 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少有一致性,有时闹起来像两个中二病的孩子,有时又单纯客气得像邻居玩伴,不同时刻各自扮演不同角色,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都望着对方,不停凝望、追逐,即使不再变化了,也认定彼此是不会厌倦的对象。 将另一个存在视作另一个自己,怎么会厌弃呢。 儘管这些从未讲出口,却都落实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一个不经意的想念里。后来韩京熙把之前订的夏衫交给楚云琛,宛如交换礼物那般,原来楚于琛也找了另一家铺子做了夏衫送他,两人相视而笑,又互相调侃起来。 夏天他们到镇上借住几天,受了邹家人的邀请,认识不少朋友,秋天大伙都混得够熟了,还吃过谁谁家的喜酒,参加镇上的活动,或与好友一同狩猎。冬天来了,楚云琛带韩京熙去邹家一块儿过年,欒识如跟邹儷之间的气氛变得相当微妙。 年还没过完,三清岛有四艘大船离岛,有的去做生意,有的去买卖情报,有的去办别的事情,看来岛外佈有好几个据点和棋子,韩京熙隐隐觉得这些事楚云琛也有涉入。 韩京熙坐在海边眺望渐远的船隻,楚云琛问他说:「你想搭船出去么?」 「坦白讲是有一点。」他说完抿笑,又讲:「但是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啦。在这里过得好好的。」 「外头有很多新鲜事物,你不好奇?」 「再新鲜都会变得不新鲜啊。再新潮都会变旧,所以才有復古风嘛。」韩京熙有时逃避话题就会开始鬼扯。 楚云琛一眼看穿他,单刀直入告诉他说:「等下一批吧。下次发船,我陪你出去走走。」 韩京熙缓缓转头覷他,不敢开心得太明显,实则暗爽,他嘴唇有点颤抖道:「不是试探我吧?老兄。」 「我掌管了一些事务,得亲自去察看,留你一人在这儿我也不放心。但这一趟走要一年才能回来,每年只有这时的海流能让船驶近三清岛。」 「明白。那我只好陪你去一趟啦。」 楚云琛蹙眉,这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忍不住伸手轻掐韩京熙的后颈,后者痒得发笑躲开,他不放手,韩京熙笑得乱打他。 无论韩京熙怎么对他,他都是乐意甘愿的,为了韩京熙他都愿意,只要这个男人高兴,只要不和这人分开。 「京熙。」 「怎样?」 「我从不后悔离开过你。」楚云琛优雅眨动眼睫,注视韩京熙眼眸中映着的影子,认真道:「但从此我不会再离开你。」 韩京熙被他灼人的目光和表白搞得醉濛濛的,嘴角慢慢扬起,傻呼呼应了声「噢」,然后靦腆的转头不让对方瞧见。 海风吹呀吹,衣袂飘荡,夹杂了两声轻微的噗噗声。 楚云琛似笑非笑,纳闷蹙眉问说:「刚才的声音是……」 「对不起啦。」韩京熙低头努力作出愧疚表情。「稍早吃太多烤蕃薯,我一时控制不住括约肌。呃呵呵。」 「……」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怎么会对我有这个那个的感觉?」 楚云琛无语。 「你是不是在想之前怎么差点因为我寻短啊?」 楚云琛跟着远望天际跟海平面,试图放空。 「你是不是这样想啊?放屁虽然煞风景,但活着都会放屁嘛。难道你就不会?」 「会啊。」 韩京熙呆了一秒,下一秒惊讶问他说:「真的?我怎么没听过?放个几声来听听好不好?我还没听过大侠放屁的。」 楚云琛对他露出无与伦比的灿烂笑容,用轻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说:「韩京熙,你是不是还想穿越?嗯?」 「当我、当我没讲。」就算知道楚云琛绝不会伤害自己,韩京熙还是退缩,毕竟楚云琛恶整人的法子一箩筐,他不敢真的拿自己去试。 过完年之后,他们搭上船离开三清岛,重返那混沌的大陆。 穿越者请自重、拾伍 春去秋来又是一个轮回,银杏果实掉满地,宫僕不及扫除就被人踩在脚下,发出惹人厌的味道,一个衣着华贵头戴金冠的男人站在完美对称的御花园内,近身内侍赶忙拿出素雅的手帕要替他擦鞋,他平静冷漠的脸忽然换上鬼一般的面孔,憎恶的将前来侍奉的人踢开。 「滚!都滚!」 所有人诚惶诚恐跪地,这是他们的皇帝,他们国家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却是另一个人的傀儡。对称的园林彼端走出另一个神韵和皇帝极其相似的男人,他举止优雅,穿着简单不失规制,却能从衣料的织法、暗绣及细节看出这个人的讲究。 「陛下今天心情不好啊。臣弟特意过来陪你了。」 男人好听亲切的问候,听在皇帝耳里却是梦魘,皇帝一瞬间没了表情,冷淡的遣退所有人,侍卫只在长廊下候命,两个容貌相似的人走在一块儿,风吹拂银杏叶,让它们打散了阳光,画面很是和谐好看。 没有人知道皇帝袖里的手在颤抖,他怕极了这四弟,四弟自幼就不受母妃所疼爱,他记得四弟还小的时候问过他,是不是他不够聪明不够好,所以母妃这么严厉呢?他当时只是敷衍过去,宫里太险恶,四弟这样单纯的孩子教人无从说起,他和母妃只求四弟将来别扯后腿就好。 但他没想到四弟不是天真单纯,而是太过纯粹的人,所以他对母爱的渴望同样直接深切,他和母妃都让四弟失望了,在十四岁那年发生不少怪事,可能谁都没有察觉四皇子的转变,只觉得宫里暗潮汹涌,某些事用迅速且难以捉摸的方式在变动。 「二哥,你气色不错啊。」 皇帝始终面无表情望着天空。 「刚才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呢?」 皇帝对他的四弟浅笑,回答说:「哪有发脾气,孤只是跟他们玩儿。」 「听说二哥想见臣弟,这会儿进京就立刻过来见二哥了。」 「四弟。」皇帝在压抑颤抖,有些话他蕴酿已久,一直想说,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开口了。「孤把这位置让给你好不?」 晋珣回睇这人,看着他二哥殷切诚恳的眼神,嘴角牵起一道赏心悦目的弧度回应说:「怎么?二哥与母妃心心念念的东西,就这么拱手让人啦?臣弟记得你们不是最想要这个位置么?所以臣弟就让二哥当皇帝,让母妃当她的太后。你们最喜欢这座皇宫,最爱这个宝座,你们互相倚靠,谁都不会拆散你们的,臣弟也会尽力保住你们,二哥不满意么?」 皇帝已经藏不住他眼底的恐惧,晋珣是个可怕的人,他曾经亲近、信赖、喜爱过的每个人,全都一个个投靠到晋珣手下,或是被晋珣用最残忍的方式抹煞。 他们的母妃虽然贵为太后,却已经疯了,关在那个华丽的苑所里,再华丽奢侈也毫无自由,他们的心灵在这里逐渐乾涸,晋珣懂得如何压榨他们的精神,他不想变得像太后那样。 「你不想当皇帝?不想、不想自己当皇帝?」 晋珣带着笑意,眼神却冰冷的注视他,用无所谓的口吻回说:「臣弟从来不曾想过。」 「四弟,孤不想在这位置了,孤只想出宫,你让别人当吧?」 「陛下。」晋珣这声唤得低沉宏亮,这是警示,皇帝立刻蔫了,他一向擅于在精神上折磨这人,这动机谈不上报復或仇恨,只是看着这人受苦,彷彿自己就能愉快一点。 他对皇帝轻声细语道:「真正的晋珣,早在十四岁那年死了。」 「四弟……」 「陛下,臣弟有事务在身,该告辞了。」 被拱上帝位的男人在花园里站了很久,谁都不敢擅自靠近,那天他回寝殿崩溃哭叫,从此过着糜烂堕落的日子。这都无损大梁的国力,这皇帝只是个傀儡,真正操弄国势局面的另有其人,虽不在帝位,却权倾天下,这个人就是晋珣。 周边国家每年都来朝贡,就连常陵国也沦为其附属,大陆上最强盛的帝国莫过于大梁,而晋珣则是在暗处支配这个国家的男人。 然而,在这一、两年之间,晋珣常感到心神不寧,就像有些事物在悄悄变化,而他难以立即察觉和捕捉。 晋珣坐在宽敞的马车内,手里握着不到一截手指大小的细瓶,瓶身主要由玉石琢磨,圆润的正反两面则嵌了特意烧製的透明琉璃,并在上面以极其精巧的方式描绘山水,因此能透过这方寸间窥视内容物。 里面装的是淡灰色的液体,他握着牢牢系在腰间的玉瓶,指腹细细摩挲,彷彿那是谁的皮肤、骨血、皮肉,那物品虽说看得出作工精巧绝非凡品,但也不是晋珣所拥有最有价值的东西,然而对他而言,这件物品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曾怨妒过的人,此刻已经不放在心上,就因为这个玉瓶内的东西。儘管已经不将那些人放在心上,但晋珣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因为他要将那些背弃过自己的人永远踩在脚底,只要他还没获得救赎,他就会一直压在这些人事物之上。 「卫璣。」晋珣双手抚摸瓶身,凝视瓶中的液体在流动,上面的山水栩栩如绘,流动的是卫璣的一部分,他将争斗间飞撒的骨灰和了那时的雪水,一同装进了瓶子里,他认为卫璣的灵魂在这儿,他永远不会放手。 现在的晋珣仍有恨,他恨卫璣的强大和脆弱,恨卫璣的决绝和狠心,他只是想把卫璣藏起来而已,彻底的佔有,然后用各种方式疼爱那个人,但为什么卫璣不肯接受,之前他诱导的局面,卫璣不也按他的意思去发展了? 他确实想利用卫璣打乱江湖势力,破坏原有的局面,好让他能安排长久培养的硬手趁机作大,如此一来,无论朝堂与民间都由他操弄摆佈,再也不会有人能威胁他。 卫璣就像能读懂他的心思一样,被冠上各种骇人称号,成为横空出世的魔头,晋珣只想利用这形象,接着便让卫璣拋开那些东西,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卫璣的作为对他而言不是必要,因此他没想过要亲口剖白什么,只觉得卫璣似乎也挺投入其中,他觉得不必多讲卫璣都会理解。 「究竟是我不懂你,还是你错解我了?」 车外骑马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马车维持一定速度徐行,就要转进王公贵族所聚居的小城廓里,一枝箭穿云而来,两名护卫飞身挡下,然而发箭者内力惊人,没人抓得住它,两人手还戴有皮革护套,居然硬生生磨下一块皮来,前端箭鏃经过设计,脱离了本体刺进车内。 「主上!」 他们掀开车帘,晋珣一手握住箭矢,锋利的尖端直指他眉心,他神情阴森,所有人当即俯首跪下,呼道:「属下护主不力,愿受责罚!」 「都起来。」晋珣反转箭矢,里头塞了张字条,展开瀏阅只见纸张用狂草写道:「自作孽,活受罪。」 当今世上有谁能施展这样深厚的内力?是卫璣的旧识,像欒识如那样?他早就料到卫璣认识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高人,比如给他那把浩月剑的欒识如,或是教他一身武艺并救他出深渊的神秘人,说不定卫璣被谁给救了也不一定。 卫璣说不定没有死,说不定是骗他的。晋珣捉紧箭头,咬牙下令:「找,找出发箭的人。封了整座京城都要找!」 同一时刻,在京城某个角落正在进行一场军火买卖,位在坡上庄严的佛寺,覆面男人刚站在寺庙高塔上射出一枝箭,弓因承受不了过强内力震盪而当场断裂,然而覆面者却低低笑了,评论道:「嗯,断得这样乾脆,不错的弓。这一批都要了。这是馀下的数目,只要到四方堂就能兑付。把另一批兵器军火的单子交出来吧。」 覆面的男人一完成交易就带了自己的人马在寺里换装,此次与人碰头目的是在验货,确认交易内容后才往各自拿到的单子继续完成交易,每一回进行都是不同方式,为防对方耍花样,也有自己验收的一套法子。 这不是第一次交易,却是覆面者第一回亲自出面,他是楚云琛,在这之前使唤的是叶逢霖的部下,叶逢霖所继承的不仅是毒医的称号,更是古时神秘门派的掌门,这门派分散在各个阶层,他们不以武取胜,而在斗智,所施展的是千变万化的千术,易容、心理战、情报都仅仅是其中一门学问。 知道叶逢霖这层身份的人,除了邹支天之外就是楚云琛,因为楚云琛亦曾与这个门派有所牵扯,这门派叫天璇门。 楚云琛之前就曾猜想天璇门的开创者会不会来自别的时空,就像韩京熙的到来一样,但探究这些也无用,他现在所想做的是平衡各国实力,藉天璇门的力量保护韩京熙,让这人即使离开三清岛也能安心自在。 方才他在佛寺上眺望,关于四皇子今日入宫的事,他的情报网早有消息过来,那一箭不过是发洩,他知道这么做没好处,但他还能承担风险,那个伤害了韩京熙的人,就算不去寻仇也绝不想那人安稳活着。 楚云琛与天璇门在暗地执行的事情,韩京熙也多少有感觉,楚云琛曾想跟他交代,韩京熙却说知道太多也没好事,要是没必要他没兴趣知情。 因此这回韩京熙重返大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国与国的边境卖酒,由楚云琛出资让他当起酒商,一开始他天天跟边境商人应酬,往来的不光是有自己店铺的对象,也有沿街叫卖的酒贩,他知道自己没能耐搞出什么令人惊验的製酒良方,所以做起仲介批发的角色。 于是a地能喝到b地特產的酒,韩京熙还很喜欢挖掘人家私酿的酒,酒和茶一样,从酿的材料所生长的情况,乃至后来用的水与容器都有影响。 要说他有哪一点像个穿越者,大概就是搬了那套宣传、行消跟包装这些概念过来,而他的得力帮手,是从前和卫璣曾有往来过的一帮小乞丐。如今他们都在韩京熙的手下做事,他对那些孩子们说:「我是你们卫哥哥的朋友。他交代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们,往后你们跟着我学,和我一块儿做事,不仅饿不着,兴许还有能耐做自己梦想去做的事。」 韩京熙觉得他能力有限,但来到这世界,他终于有想做的事情,他想卖梦,想给予希望,就好像楚云琛给过他的那些一样。原来他对这里是有憧憬的,因为一个人,所以他想在这儿落地生根。 也因为如此,他希望为那个人所在的世界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影响也好,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但想跟讲都简单,万事起头难,韩京熙也被这儿的商人给坑了不下十几遍,本想自己解决,最后觉得一年会因此耗在鸟事上头,乾脆把背信弃义的合作对象列了单子给楚云琛去「感化」一下。 也不知楚云琛用了什么法子,被「感化」过的人往往不敢再搞花招,酒商联盟的事越来越顺利,先从最混乱也最难被锁定的国境边界开始,这股影响力开始漫延。 正所谓,做生意要高调,干勾当要低调,韩京熙自然是很高调的掛起韩氏招牌了。而在韩氏名下租或买的店面都有搭配不同时节的试饮活动,试饮若加钱是可以集印章的,集满了能兑换礼物或折价购买别的商品,此外也和烧製陶瓷器的工匠名窑合作生意。 不少商人开始仿傚韩京熙做生意的点子,但没人抢得了韩氏风采,这年青人花招太多,灵思万变,总会变出一些新花样来。 这段期间韩京熙一直在找自己的代理者,那些小乞丐里一个少年是他所看中的人选,他每天都带着少年出入各地,而少年所照顾的女娃儿则请了一位大婶帮忙看顾。 韩京熙办正经事时很严肃,此时他也严肃的交代少年说:「今天该办的事务都办完了,胡州四郡的铺子有什么事没有?那秦老闆还有没有搞什么把戏?」 少年站得直挺,同样一丝不茍的回答,虽然还有点小问题,不过他已经想好对策,韩京熙听完很满意自己培训的成果,点头应道:「行了。你就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附近看看,晚点便回大宅。」 「那韩先生自己当心,附近几条街的偷儿多。」 「不怕。」韩京熙走在前头,在少年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嘴角说:「偷不穷的。」 少年闻言苦笑,觉得这个韩先生脾气古怪,虽然严厉的时候多,但却非常照顾自己人,有时他觉得这人和那卫哥哥很像,明明连身形也不同,卫哥哥高了些,而且更健壮俊朗,而这个韩先生长得其实挺普通,哪怕对看一整天也不见得会留印象,除却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吧…… 少年与韩先生在路口道别,他望着韩先生走进人潮里,那个略嫌单薄的身影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没了。 「像韩先生这样的人,真该找几个人暗中保护的。」少年操心归操心,但本人都说不必了,他瞎操心也没用。韩先生跟他说,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他知道的就自然会防范,防不了的就听天由命吧。 你可以说这叫劫数,也可以说这是命运。有些东西你躲不了,就要面对,面对了,跨越了,就会获得力量和智慧,那才叫真正的强悍。 韩京熙讲是这么讲,但他也很怕被绑票什么的,学的防身术又怕不济事儿,所以随身带了口哨。对,就是口哨。他跟未来代理者的少年讲的时候,不意外的看到少年抽搐的表情,好像这儿的人都把他当成弱鸡了,靠。 韩京熙在庙口的集市买了包糖炒栗子,坐在庙门旁的乞丐石上开始嗑,今儿个集市的人多,乞丐都不窝在庙口,反而四处找人乞讨了吧。 旁边巷里排满了算命摊,本来有些好奇,想拿自身的事去验证,但犹豫了会儿又打消念头。算什么呢?算来算去,命还不都是自己的,他认为没必要费时间去排算数术,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己知道就好。 隔天,韩京熙将几个负责在各铺子掌事的手下召到大宅,给他们品品酒,四个人尝过琉璃杯里的酒都为之惊艳,少年说:「这像极了南方水果榨取的汁液,但又很、很特别。」 「嘿嘿。」韩京熙看到他们的样子暗爽到不行,就在上个月他透过楚云琛的翻译结识了一个异邦人,发现他们那儿有人会酿水果酒。 「老大,这酒什么名堂?」 韩京熙握着大酒瓶的瓶颈得意道:「洋人的东西。」 「啊?」 「我是说,这是水果榨汁酿的。」韩京熙忍不住想搞笑,但没人听懂,算了。「除了这个,我还想开发酒醋,开发部的人明天就去找安先生报到,做得好的话,这个月就不必休假。」 「什么?」四人抱头惨叫。韩京熙补充说:「要休也是可以,只是加班的人,一个时辰的报酬是五倍。干得好还会额外有奖金。」 重赏之下必有什么? 「我!老大,算我一个!」四人眼冒$$,重赏下必有钱奴啊。韩京熙内心发出了怪笑声:「咖咖咖咖。」 当晚,楚云琛回来时看到满桌丰盛的酒菜,韩京熙特别殷勤的给他斟酒,他抬头斜睨了眼,半开玩笑问说:「韩老闆,敢情是你又有名单给我,哪个人皮在痒?」 「不是。」韩京熙笑笑的坐回自己位置,也给自己倒酒。 「那是不是你在外头闯了祸?」 「哪是啊。我是因为这个酒很开心啦!」 楚云琛浅笑了声,端起酒杯浅啜,对面的人一直衝着他笑,他说了句「很好喝」,韩京熙便开心得不得了。只要获得他的认同,韩京熙就这样开心是么? 若是如此,他会一直这么宠着,无条件站在他这方。 「京熙。」 「嗯?」 「这给你。」 韩京熙瞧他在桌上放了一个用天蓝丝帕裹着的东西,疑道:「这啥?你的智齿?」 楚云琛的笑容抽了下,这人还是一样擅长做或说些煞风景的事,还自称浪漫杀手。 「噫,这怎么……」青年将丝帕摊开,掌心上的是块红玉,光泽触感都那么熟悉。「莲韜?」 「嗯。」 「怎么找到的?」 「乌鸦叼了它,落了海,鱼吃了它,被钓上岸剖腹,它在鱼肚里,被孩子拿去玩儿,然后给我瞧见,用了一串画糖换回来。」 「……过程鉅细靡遗到我觉得你唬我。」 楚云琛意味不明的抿起笑痕,跟他讲说:「是因为青玉有感应,我说过了。总之,它又回来了,我把它交给你。下回你再弄丢也无妨。」 「谢谢。」韩京熙拢紧手将莲韜攒着,听见楚云琛用叹息般的轻浅语气喃道:「什么都能丢,就你不行。」 韩京熙有点感动,堆起笑容给他挟菜,跟他说生意的事,还有一天的见闻。用完饭以后,楚云琛随口讲了句:「秋天了。一天比一天冷,尤其是这儿,早晚都结霜。」 「是啊。我早起还打了两个喷嚏呢。」 「你练拳总是偷懒,怕冷是自然的。」楚云琛顿了下说:「到我房里来吧。」 轰轰,韩京熙脑袋好像被丢了两串鞭炮还是炸弹,一下子羞窘尷尬又强作镇定的说:「我刚刚没听错吧?」 「嗯。没听错啊。我先去沐浴,你要睡就过来吧。」 韩京熙被留在饭厅,那人一走他开始手足无措,走来走去抱头低叫,怎么办?他完全没心理准备,他们连像样的交往模式都还没开啟,一下子就上床会不会太神速啊!这太有效率了马的! 事实证明韩京熙完全多虑了。楚云琛邀他同房,同床共眠,只是方便给他取暖而已,这一夜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嗟!」韩京熙掀嘴皮,无声做了一个鬼脸。 *** 「这儿的太元真君庙盖得如何?」 「这是庙宇各部的草图,请王爷过目。现在在刚动土,请来数十名厉害的师傅雕饰和彩绘,有王爷的支持,想必也离落成之日不远。」一名道士殷切陪同晋珣巡视工地,已能从中窥见将来大庙雏型。 其实晋珣本身并不迷信,也没什么宗教信仰,唯一勾得起他兴趣的就是太元真君的传说,他觉得这位神祇或许是主宰了时空穿越、阴阳穿梭这类的事情,所以他才能在那个战乱年代死后又重生于此。 而这样的兴趣,自卫璣死后则成了信仰。晋珣深信卫璣一定是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们都是被神所选中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消失。 结束了到地方上的巡视,晋珣坐在他华贵的马车里沉淀情绪,手里依旧是那只玉瓶,一天的车程便抵达他今日进驻的宅第。 两名各着一黑一红劲装的女人如鬼魅般现身,她们戴着独角鬼面,异口同声稟报:「王爷,卫公子人在寝房内。」 「知道了。」 晋珣平冷回应,然后走到格局形式都和最初玨簃相同的屋苑内,房间摆设也几乎和那时卫璣用的一模一样,床头掛了把和浩月相似的剑,床里睡着一个青年,青年蒙了头脸只露出下半张脸,并浑身赤裸的躺在那儿。 晋珣放轻脚步踱近,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碰了青年的唇,神情像在回忆什么。他想起过去的事,他和卫璣之间的游戏。 那次,晋珣约卫璣到邸店见面,是想早点见到思慕的人,那些声称由二皇子派出的杀手,其实是他的一批死士,他知道以卫璣的能耐不会死在那些人手上,只是想逼卫璣出手,想让卫璣杀生,沾染血腥,就和他一样。 只要想起卫璣这人,晋珣就有许多灵感,有许多话想对卫璣说,想对卫璣做,这人总让他兴奋,他对卫璣的情感包含太多东西,欣赏、恋慕,妒嫉、怜惜。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与别人绝对不会有的感觉,尤其当卫璣梦囈或自言自语时说着那些古怪话语,他彷彿能勾勒出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轮廓。 他所处的世界比起这里要先进许多,枪炮弹药,电报及铁轨火车,发达的工业和军武,但和这里一样充满尔虞我诈,他是个双面间谍,在那种年代比流离失所要好一点的,就是作为一项价值丰富的工具。 冰冷黑暗的乱世里,它仍渴望温暖,但最后他被自己所渴望的事物背弃了。一睁开眼,他从靳寻成为晋珣,这名字是个巧合,他认为这是天赐予的机会,要在这里重生,找到新的存在意义,于是他让自己在皇宫中茁壮,吸取他人的失败和牺牲,但他还是感到孤独。 直到遇见了卫璣,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在憾动他的心,最初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个人的鼓声,当他见到卫璣的容貌和相对冷傲的态度,直觉这个人并不一般,于是他悄悄观察,越是留意就越能发现端倪。 许久以后他才确定,卫璣和他一样不属于这里。 「卫璣。」晋珣执起青年的手轻吻,青年受了惊动醒来,但仍乖顺的接受他的抚摸和亲吻,他问:「今天乖乖服药了么?」 青年微微啟唇,晋珣却小力按住他唇间说:「别出声。」 于是青年点头,这个人并不是卫璣,只是有着和卫璣相似的身形与气味,是晋珣的属下从南苑买来的男人,南苑是大梁专作人口买卖的暗巷统称,许多贱民都在南苑里被调教、交易。资质姿色好的就调教成艺伎,再转卖给青楼妓馆,或被教坊买去,差的则是当奴僕,不少有钱人家会不时往南苑挑人手买回去,在大梁是被默许的事。 晋珣便将这青年当作卫璣的替代品,压抑不住心中念想时便会和他作耍,将心里想对卫璣做的事一一对青年做,比如,他后悔没有加重施在卫璣上的药,那是一种慢性药,能口服,亦能透过燃香交互作用,使人精神日渐涣散,最后依赖最亲近的人,失去自我。 他曾想过要把卫璣变成自己的,彻彻底底的佔有,首先就是让卫璣不能没有自己,但那时卫璣显然对药尚未成癮,否则又怎会用那样残酷的方式自戕? 青年頷首表示服过了药,晋珣很满意,低头亲他颈侧,青年受过调教,做出有点羞怯的反应,这些反应已经是无意识的,他开始认定自己就是卫璣,他身上没有穿任何衣裳,因为晋珣说任何东西都是阻碍,包括衣服。所以不冷的时候,他连被子也不盖,常常就在这儿光着身子等待晋珣的宠幸。 晋珣清楚知道这是病态,但他无能为力,他想要那个人,想要那个人,无论是影子或气味,头发、指甲,任何属于那人的一切都想要,包括曾是那人的身外之物,所以连浩月剑也偽造了同样形象的出来。 但远远不足以填补他心里的空虚,越是求之不得,越是贪婪,他将青年的腿分开,把自身兇器埋入,愤恨找寻那熟悉的紧窒与温度,他曾想给予的温柔如今都化作残暴的野兽,青年被他折腾得开始哭哼。 青年不敢发出太多声音,闷闷的呻吟,晋珣从不吻他,他淫荡的伸出舌头,张开腿索讨,晋珣卖力动着腰臀,疯狂操弄了好一会儿将东西丢在他体内,他生理亢奋得颤慄,晋珣停下动作,发洩欲望后瞬间恢復了冷静。 「你不是。」晋珣淡淡讲了这么一句,握住青年的性器说:「卫璣这儿不是这个样。更细一些,顏色更红润,毛发也不少,这不是卫璣啊……」 青年还在高潮馀韵中,下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剧痛袭击,当下晕死过去。 身上染血的晋珣披了件单衣走出来,冷声吩咐道:「那已经玩坏了。清理掉吧。别再找了,我不需要贗品了。」 暗处闻声立即有了动作,晋珣撇下那些人事物逕自去沐浴,梳洗过后不带侍卫,独自到街上漫步,他多的是自由,可思念与欲望却是牢笼,而这座牢笼的钥匙已经被他融了,不復存在。 「小哥又来买栗子哩。」转角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大汉热情招呼。 一名穿灰布衣的高瘦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纸袋,眼里看着摊老闆在盛另一个纸袋的栗子,眉开眼笑的回应说:「我最爱吃栗子啦。你知道我春夏没栗子吃的时候,只好去採那些小灯笼花结的果子,把它们蒸熟了当栗子解馋。」 「唉呀,那怎么够吃,得採很久吧,还是栗子又大又香。小哥今天买这么多,都一个人吃?」 「我一袋要给朋友的,晚些约了看戏,这些带去戏场跟他边看边吃。这儿的小戏浅白有趣得很,我很喜欢啊。那种正规的大戏我不是很懂,小戏嘛,还有丑角穿插演出,中途去撒泡尿也不担心。」 「说得也是,我也爱看小戏。来,小哥,这样一共二十文钱。」 「咦,昨天我买是十九文钱的。」 「我给你多装了些,别摊都涨到二十二文钱啦。你这样买两袋还划算呢。」 灰衣男子扁嘴,不情愿的从钱袋里再摸出几文钱付帐,半开玩笑的跟大汉说:「你可别讹我,这一带行情我都是比较过的。」 「不敢不敢,做买卖讲诚信嘛。」 晋珣愣愣望着那人跟小摊贩讨价还价的嘴脸,胸口悸动不已,为什么会这样? 和卫璣截然不同的人,样貌平凡到不起眼,比卫璣还单薄的身板,又不如卫璣那样风情万种,那样一个普通的男子,却硬生生将晋珣钉在道旁树荫下呆看着。 「好啦好啦,小哥你别再逗留,不是约了人看戏的么?」炒栗子的大汉叫苦连天,这个灰袍小哥在他这儿佔了不少便宜,他虽困扰却无法真心讨厌这客倌,只得苦笑着把人送走。 韩京熙一共带了两大袋和一小袋的栗子,盘算着一会儿拿一袋去店铺施惠,心满意足的被摊老闆赶走,从头到尾没察觉不远的欒树下有个男人正在凝视自己。 在那不成材的欒树下,晋珣越发觉得自己也是不成材,竟对这么一个男人有动心的错觉,他垂眸拢拳,静静思量方才灰衣男人跟摊老闆的交谈,好像和记忆中的片段重叠在一块儿。很久以前,卫璣也摘过春夏之交所结的一种果子,蒸熟了跟他分享,他以为那是庶民零嘴儿,所以自己才不知情,却发现这儿的人也多半没想过把那种果子採来吃。 不是巧合,那个灰衣男子有问题,一定有什么线索,晋珣抬头张望,那人已没了踪影,他跑到那摊子询问,大汉只知道灰衣男三、两天就会过来买栗子,却不晓得那就是韩氏酒商的东家。 韩京熙去过店铺将栗子搁着就走,还没走远就见到楚云琛迎面过来,他讶异笑问:「咦,这么难得过来接我啊?我对这一带已经熟了,不会迷路的。」 楚云琛笑得有点复杂,他对韩京熙说:「今晚不看戏了,陪我待在屋里好么?」 韩京熙呆了两秒,直觉这人有什么事不方便在外头讲,心里难掩失望,但还是点头答应。「好吧。亏我买了这么多栗子,你负责把壳剥了。」 「嗯。」 一回大宅,韩京熙就迫不及待问他说:「到底有什么事,为什么忽然不去看戏了?」而且不是楚云琛不想看戏,是不希望他到外头看戏。 楚云琛沉默斟酌了半晌,还是对他坦白道:「那人到这儿了。」 「……」 「之前还在大梁京师,临时兴起过来这里。」 韩京熙先想到的是楚云琛在害怕,反而自己是没有真实感的,他感觉楚云琛在不安,于是握住对方的手安慰道:「不要紧。你跟叶先生不是佈局天下,怕他什么?更何况,我现在是我啊,就算路上跟他打照面了,他也一定不会多看我一眼对不?」 「京熙。」 「只有你。」韩京熙恬淡笑说:「只有你能在茫茫人海一眼看到我。」 楚云琛深吸了口气,慢慢将人抱住,他闭眼倾吐着:「那人为你做了不少疯狂的事。我说不定有天也会和他一样,也许比他更颠狂病态,你不怕么?」 韩京熙莞尔,抱着暖热的栗子应道:「嗯,不管你会不会,我会好好看着你,不会让你那样。而且你是你,他是他,都不一样的。你会为此紧张担忧,就表示你没什么可能因我堕落不是?我可是会为了喜欢的人越来越帅,难道你不是?」 楚云琛闻言失笑,这人果然是──与眾不同的。 「还有啊。不管我变得怎样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高兴约束我、困着我、找我麻烦,我若愿意也就没什么,我不愿意的话,你费尽心思也管不住我。有句话叫你情我愿不是么?何必担心自己变成怎样,你该担心等一下要剥两袋栗子,我不会帮你。」 楚云琛松手退开,轻敲他脑袋,然后拉起韩京熙的手往内堂走。 穿越者请自重、拾陆 「哈啊──嚏!」 入冬后难得早起,一阵冷风从窗栏鑽进来,韩京熙因而打了一个喷嚏,已经着装完的楚云琛很自然取出手帕轻捏他的鼻子,韩京熙睡眼怔忪的擤了擤,恍惚抬头。 「穿暖一点再出门吧。」 「噢。」 「这儿不比南方,入冬早,昨晚又下了场雪,地上湿滑,换上我给你买的鞋。」 「嗯。」 楚云琛看他揪着棉被还在挣扎的样子,不禁暗自好笑,平淡问他一句:「还不想出被窝?要不要我把早饭端来?」 听出这是调侃的话,韩京熙斜眼瞟他说:「行了。我只是要从待机到开机。」他在楚云琛面前很习惯讲些这世界没有的词,也不是太过眷恋过去,而是纯粹习惯,这些习惯或许会慢慢被取代吧。 但这并不令人可惜,韩京熙知道将来佔满生命的不会是错过和遗憾,光是这样就够了。 自从楚云琛告诉韩京熙关于四皇子的消息,韩京熙就索性待在住处,没必要不出门,后来听说那人离城,他们也因为身上的事务而暂住外地办差事。期间楚云琛都守在韩京熙身旁,虽说不到形影不离的地步,但也引起一些人注意。 楚云琛那儿的人怎么想的,韩京熙是不清楚,但韩氏酒商的人倒是传他俩的緋闻传得很开心,虽说大梁也有人养男宠,狎玩男妓,或与男僕勾搭上的事都有,但毕竟暗地做还没什么,被搬上台面讲终是不好听。 想起一些人的间言间语,韩京熙倒不在意那些,只担心楚云琛而已。楚云琛套了件有帽子的大氅要出门,跟他交代说:「正午前我会回来,到时一块儿用饭。」 「好。云琛。」 「嗯?」 「路上小心。」 韩京熙思量,觉得那些话早晚要传到楚云琛耳里,趁吃饭时聊吧。楚云琛前脚刚跨出去,韩京熙就见外面一片银白世界。以前在山上不是没看过雪,开始时很兴奋,后来就有点生厌,因为他常被派去铲雪,而且雪融的时候不仅脏,还很冷,他有一回还在山里得了雪盲症,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听了胡常归的诊治才知怎么一回事儿。 然而,当时在山里或在平地都没见识过其他下雪的情景,比如北方这儿的鹅毛大雪,近午的时候竟又开始飘雪,他冷得想拿棉被裹住自己,却又兴奋得想去接住它们。 印象他念高中时的地理老师说,严寒时的雪结晶完整,通常那是乾雪,像鹅毛一般的雪是湿雪,许是这儿邻海的缘故吧。因为楚云琛说,等这个年一过完他们就能搭船回三清岛了。 平时他们与三清岛仍有音讯往来,靠的是邹支天训练的鹰梟等猛禽送信,那海岛上有一部分是邹支天过往的旧部,一样是常陵国内乱时叛逃的部属,其中便有擅长训练禽鸟野兽之人。 以前邹支天跟晋珣对战时怎么那么弱呢,如今想来说不定也是谁的计谋,比如她背后有个叶逢霖,又或者邹支天是大智若愚? 「呵。」韩京熙听到一声笑,转头发现原来楚云琛又折回来,瞧见他接雪花的样子。他有点恼羞,冷着脸问说:「怎么?忘了拿东西?人老了健忘?」 楚云琛面无慍色,噙着笑踱回来韩京熙面前说:「确实有事忘了。」 「哦?是什──」 韩京熙被冻得快没感觉的脸被温热的唇给碰了下,楚云琛食指抹过自己的下唇神色平常的对他讲说:「你找人特意配製的这个护唇膏挺好的。」 「你……」 「应该没别的事了。天冷,你还是进屋里别贪玩儿。」楚云琛轻揉韩京熙的头,顺势撩过长发,前一晚韩京熙沐浴时洗了头,今天还没梳整起来就被他给轻薄了。 韩京熙歪头发呆,然后甩手失笑,还以为这里的人难免保守古板的,但都不适用在楚云琛身上,因为楚云琛本身就是破除世俗之见的存在吧? 中午吃饭时,韩京熙便这样提了几句,问他听过那些緋闻没有。楚云琛看起来并不意外,他说:「不重要的人讲的话都不重要。你不必在意。」 「我是怕你在意。」 「我只在意你。」楚云琛讲得很理所当然,没看到韩京熙脸上一闪而过的羞赧。 「没事就好。」韩京熙想了想,又问他说:「要是回三清岛之后,那些人他们对我们态度变了,我想我多少还是会难过。」 「我不会变,你放心。」楚云琛停下用餐的动作,认真告诉他说:「别人如何我给不了保证,但我知道自己的心。你难过的事我也阻止不来,可我会在你身边,也会看着你。」 「像爸爸看儿子那样嘛。」韩京熙低头咀嚼。 「……」 「还是祖宗看孙子?」青年垂首继续杞人忧天并咀嚼食物。 「京熙,你嫌弃我岁数么?」 「没有啦。」韩京熙立刻抬头否认。「你真的介意我以前给你开的玩笑?」 楚云琛没回应,只是淡淡的一笑置之,挟菜给他。他们至今都没有太亲密的肌肤之亲,牵手只是偶尔才有,连亲嘴都没有,所以今早楚云琛亲了韩京熙的脸颊,韩京熙才愣在雪地里没回过神来。 楚云琛有所保留,是因为韩京熙顾虑太多,他在等,等韩京熙把所有顾虑都拋出来给他。 「要是有人跟你说媒,你一定要跟我讲。」韩京熙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要求。 楚云琛偏头覷他,像在反问他原因,韩京熙昂首笑说:「因为你是我的人啊。我怎么可以让别人动你的念头,我要保护好你。」 「京熙……」 「听邹儷说你干过的荒唐事也不少嘛。」韩京熙倒了杯茶水喝,垂眸想了下,不觉露出有点吃醋的表情,上唇微微翘起说:「讲得我都忍不住妒嫉。往后你只准跟我一起荒唐知不知道?我虽然没武功,但我有脾气。我跟你讲过我以前那个世界很多一夜情啦、速食恋爱的事,可是我对你不是这样子,别以为就只有你可能变态,我变态起来也是很变态的。」 韩京熙越说越夸张,他只是有点怕,他怕楚云琛后悔,又认为自己不该这么没自信,所以瞎扯了一堆,抬头才发现楚云琛很认真聆听他说话,无论他胡诌鬼扯,这个人对他也都是认真的。 都这么认真了,还睡同一张床,居然连亲嘴都还没有过,韩京熙觉得这真神奇,想来是自己不够积极吧,毕竟楚云琛以前应该没有和男人交往的经验,所以他应该要引导对方。 楚云琛不知韩京熙思考起这些,还以为韩京熙又在胡思乱想,唤了他一声:「京熙,想什么?」 韩京熙回神望着他,然后神秘一笑,两人继续把午饭解决,宅子里雇了僕人收拾碗筷,他主动走上前跟在楚云琛身旁,楚云琛说下午没事儿了,要不要去听戏,他笑笑的朝人招手,楚云琛不疑有他偏过头倾听,结果被他一手轻轻扳过脸,在唇间啄了一口。 楚云琛没料到韩京熙会这么大胆,压低了嗓音,声线带了点曖昧的磁性对他说:「你忘了这儿是前厅,可能谁都瞧得见。」 「我没忘。这是早上的回礼。」 楚云琛望着他,沉默嚥下口水,而后移开目光说:「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情,下午你自个儿打发吧。」 「咦,还有事啊?」 「嗯。」 楚云琛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晕,他有股衝动,很想把韩京熙关起来,能关多久是多久,最好是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小空间里,无尽地与之廝磨。现在、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这种事,但他并不希望自己一时衝动伤了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先分开一会儿,冷静一下。 于是楚云琛用韩京熙无法挽留的速度离开,走得那样瀟洒乾脆,韩京熙扁嘴疑惑道:「你是吃坏肚子啦?走得这么急。哼哼嗯,不要紧,我去铺子走走。」他思忖着去确认一遍採买回岛的东西,去完铺子要再到一趟货仓,这就整理好仪容准备外出。 这段时日已经察觉不到有任何威胁在附近,韩京熙还认为楚云琛先前的守备太过严密到恐慌发作的程度,未料自己这次出门就被人迷晕劫到埴郡。 韩京熙醒来四周是幽暗矇矓的,仅有门外的灯发出淡淡光晕,他想眼下敢轻易对他出手的商场敌手不是完全没有,可是有楚云琛那儿的人盯着,不至于会明目张胆在他住处门口劫人,他揉着有点泛疼的太阳穴,闻到空气里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 这种香是某个人最常调给他的,说是能寧神,但他现在闻了只觉心神不寧,本能就想起身逃跑,他一动就牵扯出连串金属鏗鏘声,他背上飆出更多冷汗了。还能有谁对他如此变态,韩京熙心里也只有这么一个人选,他乾笑了声,自言自语道:「大概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 幸好衣服还穿着,他摸索身上有没有带任何有助解危的东西,但连小刀什么的都没带,啊,有口哨!口哨有个鵰用,在人家地盘吹好玩儿的?呃,还有块玉,不过作用是谜。 「救命啊。」韩京熙懒懒呻吟。「来人啊,喂──唷──救命啦。失火啦。杀人放火,失火啦。有蛇,有老鼠,啊啊,不要过来,老爷不要,夫人会看到,夫人不要,少爷会──」 他独角戏演得正起劲,门就打开了,进门是个打扮依旧风流倜儻的贵公子,左右跟着衣着一红一黑的半蒙面女侠,而贵公子毫无悬念就是晋珣。 「好久不见。」这话当然不会是出自韩京熙有点颤抖的嘴巴,而是晋珣讲的。 「敢问阁下这是……」韩京熙装傻,这才是脑袋正常的人会干的事不是? 记得不久前、也算是有点久之前,他对一个少年说,有些事你可以说它是劫数,也可以说它是命运,跨越了就会有智慧跟力量。现在他觉得现实狠狠摑了他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脸都肿爆了。 这是命运的话,当命运掐住咽喉时,就要挠它胳肢窝。韩京熙内心汗顏,来个人告诉他命运的胳肢窝在哪儿唄……噢,所以这不是命运,是劫数,他妈的劫数。 「还装什么呢。」晋珣笑容凄迷,垂眸说:「我让人调查过你的事情。本想对你的韩氏酒商施压,逼你现形,但貌似你幕后还有别人,实力不容小覷。」 韩京熙心疑,敢情这人现在是要找他谈生意?他立即换张市侩嘴脸,堆起招牌笑脸说:「噯、这位爷原来是对敝人火红的生意瞧不过去啊。行,只要你放我走,敝人保证不追究,还会给你好处,你把条件开一开吧,如何?」 「卫璣。」晋珣低喃:「你聪明得很,也懂得装傻作戏,怎么就不懂我能看穿你呢。」他的话语像蛇吐信一般暗示危险。 韩京熙赶忙接腔道:「这、这位爷是认错人了吧。敝姓韩,不姓卫啊。就是一个小酒商,今年走大运发了点小财唄。」 「你紧张的时候会有的反应,自己也没察觉吧。」 「敝人听不懂你说什么,你若不放了我,要是官府追查的话……」 「不记得这儿了?这是我们待过的地方,那张床上,我们曾经一块儿做了什么,你忘得一乾二净了?」晋珣比了一个手势让旁人退下,那二人退出房间还不忘将门带上,只留了盏灯在桌上,四周看得清楚了点,但仍矇矓得像作梦,一场梦魘。 韩京熙本能往床里缩,他右手捉住左腕的铁銬面有难色,怯怕的讲:「大爷,我瞧你不像寻常百姓,也不像是干正经生意的,要不这样,你、你开的价,我写封信让人把你要的都弄来,你满意了就放我走好不?我、我还没娶妻,还没生子,家里有个老爹靠我养,他六十才生我的,我还想孝顺他长命百岁,你别乱来啊呜呜。」 晋珣握住韩京熙的手,像在探脉确认他没有内力,接着坐在床边告诉他说:「就算你武功尽失了,也还是担心你飞走,所以我让人打造这锁将你栓牢,永远离不开我。」 他对韩京熙诉说着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发现他是卫璣,又用了哪些手段与韩氏及其背后势力相斗,最后使了心计假装打退堂鼓,静观其变,他们离境或出入每个地方都有人通报,有人天天盯着韩京熙的消息,只差没能潜进住处将一举一动都回报。 韩京熙汗顏,看来他太小覷这人的变态了。竟连他某日某时在哪条街给了一个老乞丐一块乾饃和多少钱的事都被纪录下来。晋珣说,每个人都有习惯,有的自己知道,能刻意控制或戒除,有的是不自知的,多半也无从改变起。 听完这些韩京熙依旧不清楚自己是哪里露出最大破绽,晋珣阴气森然的注视他,双眼充满执着,并握紧他的手凑近,他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当晋珣啟唇时若有似无的朝他顏面吐气说着:「卫璣,哪怕是你借尸还魂也瞒不过我的。」 韩京熙打定主意要装傻到底,死不承认,所以装出尷尬的笑脸说:「我说大爷啊,你、你说的这个卫公子是欠了你多少钱,不如敝人替他还清了吧,你真的认错人啦,敝人也不跟你计较,求、求你放我一马吧。」 晋珣轻哼,笑意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他的另一手也凑来将韩京熙微拢的手摊开,像在看掌纹一般打量,接着吐露道:「就算换了身躯,你还是一样,每次我想亲近你的时候,你都会不由自主的害怕吧。」 「……」 「手脚发冷了。」晋珣执起他的手,低喃并俯首在掌心落下轻吻。「真可怜。」 「吓!」 韩京熙吓得抽手,锁链响着,他不能承认,认了就惨了,这傢伙已经疯了,而且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曾这么深爱这个人,但是为何此刻充满恐惧,不知该样面对。 「那就继续怕吧。我不会放过你的。」晋珣取出一个细小玉瓶说:「这是你的前生。你知道不?我也是借尸还魂呢。」 「噫?」韩京熙错愕,他看晋珣握着瓶子噙笑瞅他一眼,他来不及收回讶异的目光,晋珣满意的说:「跟你一样,本都不属于这里。我们都不是这儿的人啊,难怪我第一眼就被你勾了魂魄,你註定是我的,我的。」 韩京熙茫然惊吓得发不出声,他被搂到晋珣怀里,止不住的发抖,他真的怕极了,他怕这回再死就没机会见楚云琛,他怕奇蹟不会再有,他怕,也不甘心。 「求你,求你放,放了我。我不是。」 「不要。你知道你是,你活着是我的,死了也只能是我的,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想摆脱我都没用,我已经找了很多术士,想好等你死后该怎么把你魂魄留住,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韩京熙受不了了,闻着房里的香,承受晋珣这样病态执着的情爱执着,他脑袋在发昏,快吐出什么,浑身都不对劲。 不管怎样都不能认,认了就是万劫不復,他必须让晋珣接受卫璣已经死了,再不存在了。晋珣抱着他不知多久,他竟使不出力推开,没有武功真的很伤脑筋,他开始反胃,就在这时房门被踹飞了,两扇门可怜的飞去撞墙然后散架断毁。 晋珣转首望向门口,那儿站着一个耳朵掛有银环的男人,那人神秀俊美,姿态不凡世间少有,却有几分和当初那个叫楚云的少年肖似,他当然也暗中查过这些,对楚云、楚云琛之间的关联已经推敲出了八、九成,当下勾起邪气的冷笑。 「楚云琛。」 完了,惨了。韩京熙暗叫不妙,这人出现,又被晋珣喊出姓名,不就等于昭示他们的身份关係? 房里燃烧的香真的很不对劲,好像比以前更浓郁,更让人感到不快。韩京熙试着让自己脑袋清醒,可是内心越发的烦躁,他好像漏掉什么讯息,楚云琛的出现则打断他的思绪,那人一现身就是出手来个凌空点穴,晋珣拽过韩京熙滚到床一端躲过,隔空回击,楚云琛双手出掌朝天一震,霸道的发功。 这一秒韩京熙心想:「妈呀你拆房子啊,我也还在屋里,我没武功,会压死人啊!」 晋珣拂袖施展内劲一挡,看似轻松的动作却将整个拆散的床架挥开,恰恰护住韩京熙,他护着人始终不好还击应对,楚云琛倒没这顾忌,那功力深厚到足以将积雪振起飞扬,一弹指一拨画都是要命的攻防。他俩针锋相对,这头韩京熙的锁銬也不是栓在床架上,便像隻小老鼠偷偷摸摸想爬走,晋珣头也没回一把又将人扯回怀里,并在他颊上窃香,韩京熙惊得立刻看向楚云琛确认对方反应,楚云琛依旧端了张冰霜傲雪的俊顏,下手却狂暴化了。 「找死。」楚云琛咬牙低语,讲归讲,但仍是留了晋珣一条命,他和晋珣掌心相对直接拼内力,晋珣武功再深厚高强也比不过一个年过百岁的妖怪,当下岔气喷血,眼睁睁看韩京熙被楚云琛拎走。 这一秒韩京熙的内心os:「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拎我,当是拎小鸡啊!歧视武学白丁啊你们!」 不过感受到楚云琛的煞气、邪气、阴气、怒气、冷气,韩京熙不敢吭声,晋珣瘫在地上嘴角带血朝他们伸手,嘶哑呼唤:「别离开我,卫璣,别走。」玉瓶有裂痕,晋珣握着的手也沾满鲜血,那是韩京熙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可怜。 楚云琛上前揪住晋珣的衣领把人背贴墙提高,一手摸索出钥匙往后扔给韩京熙,晋珣愤怒得双眼泛红冒了血丝,咬牙问:「你怎么找来的?」 楚云琛简短回答:「我与他心有灵犀。」事后韩京熙才知道原来红玉及青玉可能真的能感应,可他怎么对红玉无感,那又是件无解之谜了。 晋珣咯咯怪笑,涨红了脸跟楚云琛说:「你的事我知道。你,咯咯……配不上他的。你都能当他祖宗了,你老了,我跟他是穿越时空在这儿邂逅,我跟他才是命定的,而你不过,咳,是老不死的怪物。」 「总比你用迷香控制人心好。」楚云琛头也不回的对韩京熙说:「你先出去,外面的人我打晕了,房里的香对你不好,伤身。」也伤心的。这句话楚云琛没讲,暗自默念。 韩京熙着实难受得不得了,逃命似的往出口踉蹌逃跑,离开前手撑着门框背对人问:「你会杀他么?」 「不会。」 「嗯。」韩京熙没有丝毫怀疑的离开了。 楚云琛松手让晋珣摔落,以手发出剑气挑断了他手筋,废其武功,冷声道:「往后别再让我有机会和理由取你性命。这次你的命不是我留的,是为了故人。你所爱之人早已不在,莫要再对无辜的人苦苦纠缠。」 「不会的,他是的,他是……是我的卫璣,我的。」 离开那间暗房的韩京熙才走不远,即听到方才那儿传来晋珣凄然而疯狂的号叫:「卫璣!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卫璣!」 一声又一声,只让韩京熙打从心里发冷,说不伤心是骗人的,他曾真心实意付出过,连命都可以给,可是他们并不适合。如果晋珣能正常一点,也许他们就像一对现代情侣,好聚好散就罢了,犯不着搞成这样。 偏偏一方放不下,韩京熙觉得胸口瞬间揪痛,他告诉自己,他没有愧对谁,也没有虚情假意欺瞒过什么,但他给得够多了,包括让对方伤害自己的机会。 「已经够了。」一隻大手沉稳温柔的按在韩京熙头顶,韩京熙回首就见到楚云琛异常平静的表情,他对他说:「我废了他武功。日后他想再找麻烦,还得过我这关。」 韩京熙抖了抖,整个人看来就像快抽搐似的,楚云琛取了一颗小药丸给他吞嚥,跟他说是叶逢霖给的药,多少能排毒驱散药性,先顶着用,回头再看诊。 「谢谢。」韩京熙人一放松就两脚发软,被楚云琛抱回这儿暂住的邸店。 韩京熙安心昏睡过去,他梦到有个人因战火成为孤儿,也因战争而获得权势,最后却因权力斗争失去一切,那个人和他并不是同一个时空,以他原本的世界来说,算是近代的人吧。 不一样的是那个人最终选择继续争夺权力,贪婪掠夺,而他只是想为了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在此落地生根。 韩京熙知道自己半昏睡了几天,途中被唤醒补充了些饮食,然后又是搭船又是乘车的移动,他清醒时人已经在返回三清岛的大船上,楚云琛看他慌张便说事情都代为操办好了,让他安心下来。 直到回三清岛的家中,两人气氛都还很微妙,韩京熙觉得楚云琛像是在生闷气,但并非是针对他,似乎对自身的某些事很烦恼。 邹儷来拜访过他们一回,那天韩京熙跟她聊到欒识如,她嗔笑道:「谁对他有意思,他都能当我爹了好么。」 当时韩京熙觉得楚云琛整个人好像僵了下,仔细推敲其中似乎有跡可循。冬季某夜,韩京熙在床上主动埃近楚云琛,感觉到楚云琛绷紧肌肉、压抑呼吸,他说:「你都不想要我?」 「怕你后悔。」 「后悔什么?」 「我的存在……超越你许多……」 「你才三十几岁而已。」 楚云琛没应声,韩京熙靠在他肩上说:「差很多又怎么着?你真当自己是我爹?还不是很多男人对着能当自己女儿的人出手么,那还不见得是认真的,可我们是认真的,我不后悔。我……感情的事从不后悔。」 「对晋珣怎么说?」 「不后悔。我跟他已经过去了。还是你真正介意的是我跟他这段?」 「不是。」楚云琛一手搁在韩京熙腰上,另一手摸上他的脸温声说:「我心里只想对你好,不管将来可能做了什么伤你的心,但我一心想疼你。」 韩京熙微笑,眉眼都笑弯了,开心回应道:「我也是。」 「京熙。」 「既然说开就好啦。」 「我其实一直都有所准备。」 韩京熙挑眉疑问:「准备啥?」 「准备跟你欢好。」 韩京熙摀嘴不让自己喷笑,继续趴在他身上,等笑意稍缓又听他讲:「我没有这种经验。」 「跟女子也没有?」 「这……你不会想听的。」 「那就是有啦。没关係,过去的我不跟你计较。」 「记得以前给你讲过善光寺的事没有?」 韩京熙应了声,楚云琛说:「当时我武功全失,那帮僧人想姦了我。」 「呃?」 「我断了一人命根,利用身上残存的药逃脱,最后投入深渊,本想一死了之,却怎样都不甘愿。我恨了百年,我想杀光世上所有人,但同时也知道这是心魔,于是将自己冰封在深渊里,是你把我融化了。我觉着你那么有趣,不仅想多听你讲些话,更想和你有所接触,当时就知道……」 「知道什么?」 「过去那岁月星霜不是白费,我是在等你。你是我的救赎,哪怕没有命中註定,哪怕可能错过,我还是想等你来,再投深渊一千万遍,我也等你。」 韩京熙不知该说什么,自己表面平静,其实心里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怕一出声就哭了,楚云琛则是抚摸他的脸,或拈他发丝,摸他耳朵,他也学着摸回去那只掛了银环的耳,碰碰楚云琛的眼角探他哭了没有,结果有点羡慕又妒嫉的说:「居然没皱纹。」 「呵。」 感伤激动的气氛又淡了,韩京熙说:「你都没想过难得甦醒过来,结果却跟我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很可惜么?」 「可惜?」 「比如,没能结婚生子啦。」 「你想给我生?」 「我连蛋都孵不出来怎么给你生!」 「呵呵。」 「我打算以男人的身份爱你。」 「嗯。这就好。」楚云琛翻身,撑着自身重量将人轻压在身下,低头轻吻韩京熙的鼻樑,又亲着嘴唇,呢喃道:「这样的你就很好。」 那一夜,楚云琛抱着韩京熙做了梦寐以求的事,韩京熙哭了出来,他跟楚云琛说是因为感到幸福。韩京熙哭着说,人的一生会有多少的幸运和福气,他真怕一下子耗尽,所以只敢浅尝,想来若平常有什么倒楣衰事,只要别太严重,他都不会在意了吧。 他说,楚云琛是他最大的外掛。 以前,现在,未来都是。 *** 「鸡心,你还有课哦?」 「没有啦,我去行政大楼缴註册费。之前忘了带。」 「扯耶你,居然连这都能忘。那我们先去吃饭。」 韩京熙挥别室友兼同学的三人组,独自前往行政大楼,当下他并没察觉一楼半个人都没有,气氛诡异,彷彿跨越了某个磁场特殊的空间或状态,他按了电梯等待上楼,电梯门打开,他反射性跨入,并感觉到背后那面镜子好像瞄到了什么影子。 他想一定是前晚熬夜看鬼片,导致他现在精神紧张吧。回头确认就没事,于是这么想的韩京熙回头了,他看到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这当然是废话,但镜里的韩京熙却做了不符现实中的他的动作。镜中人微微一笑,伸出手推了他一把,跟他说:「他在等你。快去找他吧。」 「哇啊啊啊──」 某学园大学部一名大一生韩京熙,和同学见完那次见之后便人间蒸发,彻底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