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拂晓之前》


 序章.

    夏季逐渐接近，白天开始的越来越早，阳光从窗户洒进屋内，洒满了整个房间。
    霍衍行醒了，不是因为阳光，而是被在窗边不断叫唤的猫。
    被迫早醒的霍衍行顶着一头深褐色的乱发，瞇着还有些惺忪的睡眼，霍衍行确认一下现在的时间，才六点不到。儘管他的猫的睡眠时间通常不固定，但牠从来没有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开始吵闹。
    于是他赶紧起身，随意踩着拖鞋朝猫走去，关切的检查牠的状况。
    他的猫病了。
    准确来说，不是生病，而是出了故障。
    这隻毛发乌亮的小猫，实际上是一隻仿生猫。
    霍衍行先是拨通了维修机构的电话，简要描述了家中宠物的「病情」给全息投影的人员听，并得到对方将上门维修的承诺后才掛断了电话。
    把手机丢在一旁，霍衍行先叹了口气，他还很睏，但没有要睡回笼觉的打算。他进到浴室开始洗漱，选择先无视持续在叫的仿生猫，专注地打理自己。
    霍衍行并没有特别喜欢动物，对养宠物这件事也显得兴致缺缺。至少在他二十五岁之前，从来没有萌生任何想要养宠物的打算。
    在地球遭受放射物质的污染的现今，本来在地球生长茂盛的植物、动物都已经因为放射物质而灭绝的差不多了，以前常见的动植物成为了罕见的存在。
    在这样的世界中，拥有活体动物的人被视为极富有和有权势的人物。
    然而他的每个邻居都至少养了一隻宠物，算是为他们无聊的生活增添一点的乐趣，虽然大部分都跟他一样养的是人造的机械宠物。
    除了住在隔壁的那户男人，养的是一隻活生生的刺蝟。
    霍衍行跟邻居们并不算熟，最多也只是会寒暄几句的程度。
    他之所以知道隔壁邻居养的是隻真正的动物，是因为定期来敲门的政府人员。
    政府为了时刻关注那隻刺蝟的状况，会派动物报护协会的人员来定期探望。而霍衍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挑在早上六七点的时间来，扰人清梦。
    他希望下一次动物保护协会的人敲门可以敲的小力一点，不要再把他吵醒。
    在等待维修人员的期间，霍衍行打开电视，看到正在报导关于木星成功种植出了苦瓜。这对住在地球的他没有任何意义，把电视转了另一个频道。
    是一个访谈节目，男主持人和四五个女嘉宾在高谈阔论关于仿生人的话题。
    「你家的仿生人怎么样了？」
    「很好啊。昨天不但帮我把家事都做好，还做了一顿美味的大餐。」
    「真羡慕你，我家的要是能在贴心一点就好了，而且它也没有你家的那么好看。」
    「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可以赐予你的仿生人一张优秀的脸蛋。但要我看啊，与其让它们长的好看，不如提升它们做事的效率，毕竟这就是他们被製造出来的理由嘛。」
    言语间充满了贬低与歧视。女嘉宾们被男主持人自以为幽默的话语逗笑，霍衍行只觉得一阵噁心，将电视给关掉了。
    在地球上的电视就只有两个台，即使受不了，那也没办法，因为只能在这两个差不多无聊的节目反覆横跳。
    但这么低级的节目是从哪个星球转播过来的？
    霍衍行很确定那些公开在嘲弄仿生人的无论时主持人还是嘉宾一定都是移民者，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脸说出这些评论。
    在外星球上，政府为了协助移民者的生活，会为每个移民者配发仿生人作为基本设备。
    然而，在地球上并没有这样的配置，因此居住在地球的人通常没有机会亲眼见识这些人型机器，只能透过书籍或媒体获取相关资讯。
    虽然是这么说，但霍衍行就曾经看过一个仿生人，或许这就是他心血来潮养了一隻小黑猫的原因。
    过了二十分鐘，从门外传来敲门声，想必是维修人员到了。
    霍衍行走向门口，还是透过门上的猫眼确认之后才开了门。他其实不喜欢让陌生人进到家里，但为了他的宠物猫，还有耳朵的寧静，他还是放下本该坚持的原则。
    那名维修人员将头带着的鸭舌帽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长相，但霍衍行也根本不在意。
    在维修人员进行维修的期间，霍衍行拿起手机漫无目的的滑着，手机里的新闻报导跟电视播的大同小异，都在宣扬在哪个星球重新復育了那些动植物，看起来很诱人，但他还是没有打算要离开。
    在这个眾人想破头都想要离开的地方，霍衍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客厅对面的房间敞开着门，维修人员缓步踏入，张望着似乎是在端详这个房间。
    一张单人床，一个偽造木头质感的床头柜，一张纯黑色的书桌搭配一张椅子，以及一个三层的铁製柜子。没有其他多馀的装饰，单调到不行。
    那隻黑猫就躺在床上，叫声从尖锐变得沙哑，这是仿生动物的防御机制，当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就会想尽办法吸引主人的注意。
    他只是摸了几下便找到问题在哪里，是散热器发生损坏，一直处在高温让仿生猫感到不适。
    还过不到五分鐘，维修人员就抱着恢復正常的黑猫走向客厅。
    「是散热器出了点问题，我已经帮他换一个新的了。」
    「谢谢。多少钱？」霍衍行问道。
    然而，对方却沉默不语。
    「那个——」
    霍衍行试图打破沉默，他只想把钱付了，然后让对方赶快离开。
    「霍衍行。」
    听见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时，霍衍行愣住了，但这还不是让他最惊讶的。
    对方拿下帽子，露出真实的面貌，一抹微笑掛在脸上，「好久不见了。」

 第一章. 再次归来的仿生人(I)

    决定养这隻黑猫是秦祐给的一个契机。
    当时两人坐在霍衍行家的客厅，本来只是想来通知说自己即将和家人一起移民外星，打开门却看见霍衍行一个人在客厅哭泣的丑态。
    询问了好几次才让霍衍行松口，当时秦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让霍衍行更受伤，连他自己也不能相信他会走到这一步，而且那一句分手还是他提出的。
    霍衍行黯淡无光的神情让秦祐无法开口，他只是安静地待着，是霍衍行先开口说话。
    「你是要来跟我说你要移民的事吧。」霍衍行一口道出了秦祐来此的目的。
    秦祐以无声表示认同。
    这不是什么会让人感到意外的事情，他们一群朋友现在也只剩下秦祐和霍衍行还留在地球上。在日渐变的严峻的环境里，不会有人想要留在这里。
    出生在这个末世的他们没有什么选择，他们没有建筑梦想的机会，只有在歷史课上听过的先人充实且愉快的日常生活。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他们这一代人最主要思考的问题。
    在霍衍行大约十岁时，他的父母因为放射物质的影响而去世，一两年之后他的哥哥也走向相同的命运。
    被留下来他便辗转居住在高中时因为翘课而认识的好友家里，直到他买了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
    他们之中最早移民的吕以燁劝过霍衍行好几次，他不明白霍衍行执着待在地球的理由。
    现在的地球已经不再适合任何生物生活，被辐射物质包覆，长时间暴露在原子尘之下，动植物纷纷死去。接着是人类，基因受到影响，智力逐渐下降，随着时间只会越来越严重。
    生命会在何时走到终点都是不得而知。
    因此他的朋友们总是在劝说，明明有那个经济能力可以选择离开，那为什么要选择留下呢？
    而霍衍行都只是对他的朋友们说自己没事，不需要担心。
    确实，由于沉宇程的帮助，比起其他同样居住在地球的其他人，辐射物质对霍衍行的影响没那么大。
    沉宇程是吕以燁在移民所遇到的一位居住在太空飞船里的天才。
    因为有沉宇程为霍衍行製作的特殊空气清净机，才让他能够继续健康地生活在地球上。
    起初，沉宇程对与他搭话的吕以燁爱理不理，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朋友。
    在某天吕以燁开玩笑地向沉宇程翻起曾经冷漠对待他的旧帐，沉宇程才坦承了自己患有情感淡漠症。
    接着，吕以燁在某次返回地球时，带着沉宇程一起，还有沉宇程的弟弟沉抒逸。
    沉抒逸是一个让人搞不懂的傢伙，堪比四次元，完全不知道他的脑袋里装了什么。
    他和哥哥沉宇程一起住在太空飞船中，两个人的性格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由于患有情感淡漠症，沉宇程表现得可靠、有条理且不苟言笑，沉抒逸则经常瞇着一双笑眼，说着天马行空的想法。
    相较年长的沉宇程，沉抒逸更加随兴且自由，这一点吸引了霍衍行。
    性格截然不同两人就像小学生一样，任何事情都能让他们开始斗嘴，然而他们都很享受这种相处的模式。
    随着时间的积累，他们日常的相处模式產生了变化，自然而然的发展成了另一种亲密关係。
    那个如猫一般自由的黑发男子，就是促使霍衍行将小黑猫带回家的最大原因。
    每当他看着慵懒的躺在身旁的黑猫，霍衍行总会想起那个黑发男子，也喜欢躺在他的身旁睡觉。
    如今，他时不时想念的那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手上拿着刚才脱下的鸭舌帽，瞇着眼笑着，恍若回到初遇那天。
    霍衍行说不出半句话来，曾经想过要在对沉抒逸说的话到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沉抒逸怔怔的站在原地，接受着霍衍行目光的打量。
    时间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和霍衍行回忆中的他没有丝毫差异，甚至连头发都维持在相同的长度。
    「霍衍行？」沉抒逸轻声呼唤，却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霍衍行的瞳孔炙热的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盯出洞来，气氛窒息的彷彿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
    沉抒逸抿起唇，思考着应该要说些什么来打破目前尷尬的情况。
    他不确定霍衍行是否想看见他，当初的分手是霍衍行提的，沉抒逸只是负责接受而已。
    但在沉抒逸想出什么话题之前，霍衍行突然扯着他的衣领撞向墙壁，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注视着霍衍行严肃的表情。
    变得比三年前更成熟了啊。沉抒逸不合时宜的想着。
    「沉抒逸。」
    霍衍行的声音卡住了，这个名字就哽在他的咽喉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再次喊出这个名字，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这张脸，让他感到呼吸困难，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沉重」，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霍衍行此刻心中最真实的感受。
    当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霍衍行呼唤时，沉抒逸再度展现微笑，他那迷人的眼眸依然弯成了迷人的弧度，吸引着他。
    霍衍行愣在原地。
    他的初恋，他的前男友，三年来无法忘记的对象。
    三年前突然消失，现在又突然出现。
    霍衍行曾经喜欢他的自由自在，但现在只剩下讨厌，就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被拘困在那段过往之中。
    明明被分手，被避而不见的都是沉抒逸，对方却带着相同的微笑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见霍衍行拧着眉头，沉抒逸不知道该把笑容放在哪里才好。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yui最后的讯号显示他出现在地球，我是来找他的。」
    「宇程哥？他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间就失去了他的讯号。最近有传闻星际间有抓捕仿生人的赏金猎人出没，我担心yui是被他们盯上了。」
    听到仿生人这三个字，霍衍行明显顿了一下，他松开了抓住沉抒逸衣领的手。
    查觉到霍衍行骤然紧绷的情绪，沉抒逸挥了挥手，「别担心啦，yui是不折不扣的人类没错。只是……你也知道的，他患有情感淡漠症，这就是害他被误会成仿生人的原因。」
    霍衍行听着沉抒逸的解释，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表情。
    「有这么夸张吗？」
    霍衍行回想沉宇程和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不觉得沉宇程的症状有那么严重，他会与他们说说笑笑，会因为自己是年长者而照顾他们，尤其偏爱将他带入团体中的吕以燁，吕以燁还曾在本人面前抱怨希望他不要这么黏人。
    「在旁人眼里就是那样吧。不含任何感性的思维模式，也无法感知周围其他人表达的情绪，和仿生人其实差不了多少了。」
    「难道就没有准确的仪器来侦测吗？」
    沉抒逸耸肩，无奈地说道：「人类与仿生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情感』，但yui恰好缺少这一点，就算有使用仪器也没办法帮他洗脱冤屈吧。」接着又低语说道：「但如果替他测试的是你们倒是有可能吧。」
    「什么？」霍衍行不解地问。
    「只有在跟你们相处时，yui才会变得比较像人类一点。」
    沉抒逸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显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而且这么说就像是在说沉宇程不是人类一样。
    对上霍衍行不安的双眼，沉抒逸向他摆手说道，「我没有要你一起找人，我想你也不想与仿生人或赏金猎人有任何接触吧。毕竟你不喜欢仿生人也不喜欢被捲入麻烦的事情里嘛。」
    沉抒逸笑着，嘴角扬着完美的角度，却不带有丝毫温度。他说：「当初和我分手的理由就是这个吧，因为我是个仿生人。」
    一听到仿生人这个词，霍衍行眉头紧皱，感觉有点不舒服。
    沉抒逸用冷静的话语一下挖出了霍衍行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的疙瘩。
    这明明应该是两人之间的事，沉抒逸却只是简单提及，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让霍衍行有些恼火。
    在听到沉抒逸小声的痛呼时，霍衍行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紧攥着对方纤细白皙的手腕。
    仿生人没有真正的痛觉，这一连串的反应都是照着体内的程序而做出来的，虽然霍衍行明白这一点，但看见沉抒逸的举动还是会觉得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第一章. 再次归来的仿生人(II)

    「我只是来看一下你过的怎么样，没有想要打扰你。」
    沉抒逸说完，准备离开。他试图从霍衍行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却挣脱不开，因为他的力气参数没有被设定的很大。
    「霍衍行？」沉抒逸见对方一直没有放开的意图，开始有些担心，如果霍衍行将他通报给赏金猎人的话该怎么办。
    正当沉抒逸打算开口为自己求情时，一道黑影扑向他。
    是那隻黑猫。
    「喵！」黑猫死死抓住沉抒逸的衣服不放，就算霍衍行抱住牠也不肯放开爪子。
    「才刚修好就这么有精神啊。」
    沉抒逸轻轻地将小猫抱在手中，一阵之后才终于肯松开爪子。
    他把猫还给霍衍行说，「那我先走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但还没等沉抒逸离开，猫又再次向他扑来，彷彿在挽留他不要走。
    「……」霍衍行叹一口气，「你留下来吧。顺便把宇程哥的事情解释清楚。」
    沉抒逸像是没有理解现状，疑惑地眨了眨眼。
    在他怀中的黑猫一直喵喵叫，吸引了沉抒逸的注意，他也不再纠缠霍衍行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没想到你会养猫，你不是不怎么喜欢动物的吗？」
    「也没有不喜欢。」
    「但这是一隻仿生猫啊……」沉抒逸小声地滴咕，没有让霍衍行听到。
    「对了，牠叫什么名字？」
    「没有取。」
    「为什么？不给牠取名字不是很不方便吗？那不如叫小黑，yui每次看到黑猫都这么叫。」
    霍衍行暗自在心中翻个白眼，这是什么烂提议。
    看着沉抒逸因好奇而睁大的双眼以及跳跃的语气，好似回到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霍衍行压下脑中浮现出的回忆。
    「……甜甜圈。」
    「嗯？」
    「我说牠叫做甜甜圈。」
    给一隻黑猫取名叫做甜甜圈的确有些奇怪，但霍衍行脑中第一个浮现的词语就是这个，因为这是沉抒逸最喜欢的食物，至少在发现沉抒逸为仿生人之前是这么如此。
    「喔。」沉抒逸将猫放回地板上，对这个名字毫无波澜。
    「甜甜圈你好。」
    「喵！」
    看见两个仿生器械在自己面前融洽的相处，霍衍行的心里有些复杂，他无法说服自己眼前的一人一猫其实同样都是人类生產下的產物。
    霍衍行并不是真的讨厌仿生人，他只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付出的情与爱，以及从对方获取相等的情与爱，这让他认为是两情相悦的证明却是被设定好的反应。
    沉抒逸只不过是透过霍衍行的行为举止，从内建的资料库中抓取相对的回覆，这一切都只是一连串的数据推演，仿生人是没有任何真情实感存在的。
    霍衍行不想在这个既定事实上纠结太久，这没有意义。
    他坐在沙发上，扫去脑内不必要的思绪，背对着沉抒逸开口问道，「你刚刚说的赏金猎人是什么？」
    赏金猎人这个名词在小说和游戏中是很常见的，但在现实中听到还是第一次。
    「他们是一个抓捕仿生人的团体，准确来说是抓捕那些没有身份所属的仿生人。你应该有听yui说过一些有关于仿生人攻击人的事件吧，那些仿生人很多是没有身份所属的。赏金猎人们就是靠这些政府委託的案件来赚钱的。」
    霍衍行当然记得。
    沉宇程作为他们之中最年长，有着最多经歷的人，他会向他们分享许多故事。关于他一直居住的太空飞船，关于政府正在计划的移民计划，以及他们研发中的新型仿生人。
    有关仿生人的知识全部都是从沉宇程身上得到的，其中让霍衍行印象最深刻的是关于一个仿生人杀害製造自己的发明家，并驾驶飞船逃往星际的故事。
    「所以他们只是因为宇程哥看起来很冷漠就要抓捕他？」
    「不算是。他们一开始只是将yui划入观察目标，但在他们要替yui进行情感测试时被yui拒绝了。当他们看到yui的资料上的身份所属一栏为空白时，他们认为yui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那时他才真正成为被抓捕的对象。」
    「身份所属？那又是什么？」
    「对于人类而言，那是指亲属关係，而对于仿生人而言则是主僕关係。每一个被製造出来的仿生人都会有个主人，无论他们是要用什么样的身分关係一起生活，都要向户政所登记。」
    沉抒逸向霍衍行走近，站在沙发后面，「但yui的那一栏是空白的。」
    「你说那对人类来说是亲属关係，但宇程哥不是有父母吗？」
    「是有啊，只不过关係不太好。」
    「……」
    霍衍行认为在当事人不在场时讨论人家的家务事是不应该的，于是他硬着头皮换了一个话题。
    「那你呢？你有主人吗？」霍衍行问道，但他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就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尽量想表现得对沉抒逸的反应不在意。但是心脏却不受控制剧烈地跳动着，他屏住呼吸，等待着沉抒逸的回应。
    沉抒逸根本没有发现霍衍行内心的纠结，普通的说道：「有啊，就是yui，因为我是他製造出来的嘛。」
    第一次得知沉宇程和沉抒逸之间存在着主僕关係，让他感到惊讶。当初次见面时，就觉得两人并不像是兄弟，他们的长相甚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然而，沉宇程对待沉抒逸的亲暱举动让人难以质疑他们之间的关係。
    虽然他们之间并非真正的兄弟关係，但至少在他们几个人眼中，沉宇程真的把沉抒逸当作自己的弟弟对待，而不仅仅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无机產物。
    「所以如果赏金猎人将这件事上报给政府，我和yui之间的关係就会被取消，因为仿生人不可能让另一个仿生人作为主人。」
    「那这样的话……」霍衍行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的眉头轻皱起来。
    沉抒逸点点头，「我也会变成被抓捕的对象。」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既然你都知道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来找他，而不是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因为yui遇到麻烦了，所以我来找他，这个原因不行吗？」
    「这不合理。」霍衍行不小心脱口而出。
    「哪里不合理？你认为仿生人不会为了人类做到这个地步？」
    霍衍行诚实的点头。
    沉抒逸不觉得意外，会这么想是很正常的，估计除了沉宇程之外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通常来说是这样没错。该怎么说呢……就像是人类有时候也会做出违背自身原则的事情吧，虽然通常的仿生人是不会这么做。但製造我的人是yui不是政府，所以那些大家认为的前提不太适用在我的身上。」
    这算什么？被误认为仿生人的人类製造出一个更加接近人类的仿生人吗？
    听起来荒谬且讽刺。
    霍衍行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鐘，七点五十。
    他拿了放在沙发脚边的包包，准备要去上班。他摸了摸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甜甜圈的头，走到玄关时才想到现在家里有一个不请自来的仿生人。
    他转过头，对方也看着他。
    「我会好好待着啦。」
    「给我说到做到。」
    霍衍行懒得再跟沉抒逸说什么，无视对方的微笑走出家门。

 第一章. 再次归来的仿生人(III)

    今天来上班的同事又少了几人，听其他人说有的人是因为存够钱移民至他星，也有的人是因为承受不住辐射物质的影响而死去。
    这就是他们必须面对的日常。
    每个人都安静的做着自己的工作，他们不会和同事產生不必要的接触，霍衍行为此也乐得轻松，他很懒得进行没必要的相处。
    坐在霍衍行对面的女同事正在操弄手腕上的手环，他的情绪从紧张逐渐趋于平缓。
    虽然大家都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平淡的面对在这个环境中必须经歷的种种，却还是下意识的拒绝离别，因此他们才会不敢跟周围的其他人共处。
    不过也有人是例外，霍衍行将目光望向不远处盘着头发，随便找人搭话的女上司。
    像是感知到霍衍行刚投往的目光，她转过身，径直走向霍衍行的座位。
    「干嘛？有事找我吗？」
    「没有。」
    「还是你在苦恼没有人陪你吃午餐？」
    「谁会苦恼这种无聊的事。」
    霍衍行直接的回嘴，完全不顾对方上司的身分。
    余菲晴，一个稍微多管间事的女上司，霍衍行不太知道该怎么与她应对。
    对于其他下属来说，她是热情且负责任的好上司。霍衍行倒是觉得她太过热情，到了让他有点想要回避的程度。
    当霍衍行刚进公司时，是余菲晴带领她熟悉这间公司的环境以及工作岗位，他当然打从内心的感谢她，但有时候又会觉得她有点照顾过头了。
    到了现在，霍衍行有时候觉得余菲晴就只是对下属的反应感到有趣而已。
    「不过你还真是认真啊。」余菲晴探向霍衍行的电脑萤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程式码。
    「虽然大家看起来都很认真，但实际上真正在做事的应该只有你喔。」
    「所以你也在偷懒吗？」
    「喔？你怎么能这样怀疑你的上司呢？我可是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才休息的。」余菲晴有点骄傲地抬起下巴说着。
    霍衍行不懂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把工作完成不是最基本的事情吗？
    但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因为地球上的人类剧烈减少，自我放弃的人也在日渐增加，现在处于一个工作比人还多的情形，毕竟还是得维持地球上生活机能的完善。
    不过听说已经有仿生人被派遣到地球来替补职位的空缺，或许再过不久，一部分的工作就不用急着招人了。比起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降低工作效率的人类，只要设定好参数就能持续工作的仿生人比较好吧。
    霍衍行回到家时，沉抒逸正好在换衣服。他把脱下的衣服丢在地上，换上霍衍行说自己已经不会再穿的衣服。
    衣襬飘落，遮挡住沉抒逸纤细的身影，过了几秒鐘他才注意到霍衍行站在门口。
    「你回来啦。」
    「嗯。」霍衍行把包包放在固定的位置，眼睛看向沉抒逸丢着的衣服和他湿漉漉的头发，「你洗好澡了？」
    「对啊。」
    「你有出门？」
    「去警局看了一下，看起来是还没接到通报。」
    这傢伙不是说会好好待着吗？
    沉抒逸本来就是这种性格，霍衍行其实也不认为他会真的乖乖待在家，况且他还有任务在身。
    不过说到警局，霍衍行想起之前沉宇程似乎说过他的爸爸是警局和研究中心的高层人员。
    「如果通报到警局，让宇程哥的爸爸帮忙解决不就好了？」
    但随后想起沉抒逸曾说过沉宇程与他父母的关係不太好。
    就在霍衍行打算再说些什么时，沉抒逸率先开口了，「没办法，因为yui被当作另一种的『劣质品』。」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政府就开始给那些受到辐射物质严重影响的人打上「劣质」的标籤。
    这些人因为失去了思考能力，所以被当作政府实验的白老鼠。而沉宇程曾经在无意中揭露出政府正在试图将活生生的人改造成机器。
    虽然沉宇程不符合被贴上「劣质」标籤的标准，但他也不属于大眾所认知的正常人类
    ——因为他的内心是空虚的。
    他缺乏与他人建立共情的能力，也缺乏人类所必需的情感体验。这些缺陷让他在旁人眼中成为一个被贴上「劣质品」标籤的人。
    「他的爸爸身为政府机关的高层，一定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儿子不是一个正常人吧。所以才刻意消去了yui身分所属那一栏本该写着的名字。」
    沉抒逸耸耸肩，这些话是从沉宇程口中听到的，他毕竟只是个仿生人，无法猜测沉宇程爸爸的心思。
    接着又补充道，「而且政府和赏金猎人他们算是半个合作关係，所以告诉yui的爸爸也没什么用吧。」
    沉抒逸的无奈地继续解释，「赏金猎人们会从政府获取目标相关的资料，帮助政府处理掉他们认为应该销毁的仿生器械。他们在私底下也会进行一些违法的仿生人买卖，政府几乎都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沉抒逸的语气平淡无波，似乎对于那些针对仿生人的暴力行径毫不关心，也丝毫不担心自己可能会遭遇的危险。
    反倒是霍衍行，听了这些沉重的话语，心情很复杂。
    现在应该说什么才好？

 第一章. 再次归来的仿生人(IV)

    在霍衍行苦恼时，沉抒逸发出了一声惊呼，打断了霍衍行的思考。
    见沉抒逸拉着衣服下襬，刚才的话题已经被拋到脑后。他的脸上扬着开心的笑容，傻笑了两声，「这不是我们一起买的衣服吗！」
    一隻黑色小猫的图案印在胸前，霍衍行记得它。这是他们在交往后第一次去逛百货公司时买的，沉抒逸拿走了印着白色小猫的那件。
    看着沉抒逸穿着让他回忆起过去的衣服，霍衍行感觉到胃底一阵灼烧，低声哑然地说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要用以前那种态度和语气跟我说话，我们没那么熟。」
    但仿生人本来就不具备所谓的共感和移情的能力，沉抒逸只是用着他一直以来对霍衍行的相处模式，这似乎已经被写进他的运作程式中，就类似于人类的本能。
    因此，沉抒逸不解的歪着头，他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算了，不要来烦我。」
    霍衍行意识到跟一个仿生人说这些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他丢下一句冷漠的疏远，转身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仿生人在背后说出一段让男人更加火大的话。
    「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沉抒逸指向霍衍行手腕上的手环，「你可以使用它来调节心情。」
    手环是政府发放给每个人的，具有通话、讯息、网路搜寻、购物等功能，几乎能应付日常生活的各项事务。
    然而，情绪调节功能才是这条手环最重要的功能。
    霍衍行当然知道，公司的同事们能够短时间接受同儕离世的事实，并继续投入工作，是因为他们使用这些器械帮助自己。
    但霍衍行不想这样做。他当然可以使用手环来缓解失恋的痛苦，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并与朋友一起移民，摆脱孤独的现状。
    可他本能地抗拒这件事，抗拒「被修改」这件事。
    如果连情绪，连思想都可以被修改，那他们和仿生人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连头都没有回，霍衍行低声的回应道：「我不需要。」
    霍衍行走回房间，锁上房门，然后把自己丢在床上，陷入柔软的被褥中。
    他的心情感到压抑，思绪纷乱。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的情况，以及自己和沉抒逸之间的关係。
    困惑与矛盾充斥着霍衍行的心头，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在安静的房间里，他默默地思考着。
    门外传来沉抒逸和甜甜圈玩耍的声音，让霍衍行更深刻的体会到，沉抒逸是真的回来了。
    再次与沉抒逸相遇时，他以为他能够发自内心的微笑，但事实却并非他所想像。
    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对现在情况的茫然，对未来发展的疑惑，这些混乱的情感干扰着他的思维，他难以釐清自己的情绪。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儘管口中说着不需要，但霍衍行内心深处却感受到自己是最需要使用情绪调节功能的人。
    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虽然简单却充满了欢笑和幸福。他们曾一起度过无数的日子，享受着彼此的陪伴，只是在家中无所作为也能开心地度过整天。
    回想起沉抒逸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儘管不太懂烹飪，但他总是吃下那些被形容为黑暗料理的食物，一边嘴里嫌弃一边却笑得满足。他们在一起时，彼此的笑容总是能够互相传递，彼此之间的默契和愉快的时光。
    以当时沉宇程的话来说，就像是两个傻瓜一样。
    越是沉浸在幸福中，失去后的痛苦也会愈加深刻。
    霍衍行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的手环，和同事们的手环有些微的不同。这是沉宇程后来送给他们的，被吕以燁说成是友情的证明。
    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面躺着的才是原本政府分发的手环。
    霍衍行从来没有使用过这种科技，小时候说是害怕电流带来的刺痛感，长大后认为没有必要使用这种东西。
    但他仍然起过多次想使用它的念头，只要设定想要第几号情绪即可，马上就可以摆脱一直干扰他的十四号情绪，痛苦。
    但他不确定，那些痛苦消失后，那些美好的回忆是不是也会随之消失。
    这两个情绪始于同一个原因，就像是一张纸的正反两面，它们相互关联，无法分割。
    沉抒逸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原本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打开霍衍行紧关着的房门，想像以前一样两人睡在一起，却被霍衍行一脚踢下床。一席毯子从天而降，他就这么被赶出房间了。
    接着房里传来上锁的声音。
    仿生人和仿生猫对视一眼，认命地爬上沙发去睡觉。
    沙发的尺寸不算大，以前霍衍行和沉抒逸经常在这张沙发上不小心睡着。挤在一起睡觉并不舒适，但他们还是喜欢这样。
    沉抒逸蜷缩着身体，沙发上的棉花糖在他的怀中舒适地打了个盹。他静静地望着那扇上锁的门，思绪飘走。
    「喵！」
    甜甜圈接着跃上沙发，窝在沉抒逸的怀中，像是要给他一些慰藉。
    「谢谢你啊。」沉抒逸顺着黑猫柔软的毛，向牠道谢。
    沉抒逸突然回想起自己当初决定要回到地球的原因
    那时沉抒逸如往常一样盯着飞船中的悬浮虚拟萤幕发呆时，突然间他注意到红点消失了，完全没有任何预警。这个红点是沉抒逸特意标记的，方便他随时知道沉宇程的位置。
    对他来说，窜改程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沉宇程本人对此也觉得无所谓。
    然而，红点在萤幕上突然变得黯淡，让沉抒逸觉得这不寻常。沉宇程的飞船设备比政府普遍使用的还要高级，不应该发生这种低级的错误。
    而且沉宇程并不是容易让人担心的人，这让沉抒逸更加确信沉宇程一定是遇到了麻烦。
    于是，沉抒逸决定前往沉宇程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他并不知道沉宇程为何突然要前往地球，只是听他说有事情要处理，要求沉抒逸好好帮忙照顾家。但事实一定不仅仅是如此，每当沉宇程下定决心要做什么时，事情往往都变得夸张且严重。
    举例来说，之前他们朋友圈中唯一的女性李亚璇，因为甜美的外表而受到移民局人员的骚扰和刁难，沉宇程当时就直接与政府对抗。那些政府人员当时的表情至今让沉抒逸印象深刻，搞笑得让人难以忘怀。
    他虽然对沉宇程感到担心，但这并不是他决心来到地球全部的原因。
    「霍衍行……」
    沉抒逸用如蚊蚋般的音量呼喊道，随后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章. 星辰闪耀的学校(I)

    「姓名？」
    「沉宇程。」
    坐在对面的研究员翻着手里的资料，用着打量的眼神扫过沉宇程的全身，「在高中时就得到博士学位那个人？」
    沉宇程心不在焉，似乎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人，他明白自己被叫来的原因。即便他已经拒绝过很多次，那些人却还是不知何为放弃的一直叫他过来。
    「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等一下我们——」
    「做情感测试对吧。我不做。」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拒绝。
    研究员听到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后，脸色变得愤怒。
    「你想要隐瞒什么事情吗？」他问道，带着明显威胁的口吻。
    沉宇程冷漠的瞟了研究员一眼。
    「我不隐瞒任何事情，」沉宇程平静地回答，他的声音中透露着坚定。「我只是不相信这种所谓的『情感测试』能带来任何有意义的结果。」
    因为沉宇程心知肚明自己的测试结果一定是不合格的，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做一个已经能够得知结果的测试。
    这样不就等于迫使他面对自己被父母放弃的原因吗？
    因为他不是大眾眼中的正常人，这样的他无法达成父母的期待，所以个人资料上的身份所属那一栏本来该有的文字被抹去了。
    他被拋弃了。
    大家都知道在各个领域都享有声望的沉氏夫妻，也知道在高中毕业之前就修完博士学程的沉宇程，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是真正的家人。
    沉宇程以为表现的足够优秀就可以得到一点来自家人的肯定，但事实是，他们已经和他划清了界线。
    发觉自己被无视的研究员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喂！你——」
    「我刚刚说了，我不做。」
    沉宇程不打算屈服于眼前的压力和威胁，扔下这个已经说过几十次的回答，沉宇程转身离开了房间，他的仿生人弟弟正等在门外。
    当沉抒逸看到沉宇程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便摘下耳机，慢慢地走向他。
    「又来了吗？」他轻声道。
    「嗯。」
    「他们又刁难你了吗？」
    沉宇程稍稍皱起眉头，但很快就回答说：「没事。要一起去吃饭吗？」
    「嗯，走吧。」
    沉抒逸点点头，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眼看两个男孩的背影消在走廊的尽头，研究员点了一下手腕上的手环，投射出一个小小的虚拟影像，他对着另一头的上司报告说，「他又拒绝了我们的测试，我认为他是想隐瞒自己的身份。他的聪明才智和毫无波动的情绪与我们製造的仿生人非常相似，而且他的身份是空白的，我从未见过人类身份所属那一栏中是空白的。」
    研究员的表情严肃，专心的听着上司下达的指示。
    「我知道了。」
    低沉的声音应答道，另一头的人便把电话掛断了。

 第二章. 星辰闪耀的学校(II)

    沉抒逸站在距离校门口几百公尺的树荫下，看着从学校走出来的学生们都低着头看手机，就算是跟别人并肩而行，没有人打算开口说第一句话。
    这并不奇怪。
    因为他们是生活在这样的地球，生活在一个随时都可能会失去任何事物的地方，人们理所当然的都变得冷漠了。
    沉抒逸压下帽沿，拉紧披在身上的黑色外套，站在一旁观察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可疑人物。
    他不在乎，或者应该说是没注意到周围传来怀疑的目光，踮起脚尖只是想把学校看得更清楚。
    这里是霍衍行他们曾经就读的大学。
    这里不像沉抒逸在书上看过的那些大学一样需要排课表，这所学校的学生没有这项权利。他们的课表是塞得满满的，再因为各自不同的科系更换不同的教室。
    沉抒逸随着身体的记忆走进一间教室，夕阳把教室渡上一层温柔的顏色，不像白天是一片寂寥的灰。
    所以沉抒逸最喜欢傍晚时分的学校。
    最后一排的角落，是霍衍行每次落坐的座位。
    沉抒逸拉开椅子，像以前一样坐在相同的座位，趴在桌上。
    在那个时候，有时候会要求不是本校学生的沉抒逸陪自己一起上课。在太阳灿烂的日子哩，霍衍行会竖起课本，放在窗边替沉抒逸遮挡刺眼的阳光。
    对沉抒逸来说，那些课程没有任何意义。在陪霍衍行上课时，他甚至会提前帮他预习后面更困难的章节。
    有时候也会看见他在学校附近游荡，趴在窗边看看其他班级的学生在做什么。
    沉抒逸很喜欢观察人类。
    相较于标准化的仿生人，人类的反应更加有趣，这种不确定性引发了他的好奇心。
    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在同一所学校，在同一间教室，为什么会做出不同的行动呢？
    沉抒逸常常询问沉宇程这是为什么，却从来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沐浴在柔和的夕阳光下，沉抒逸瞇起了眼睛。
    四五年前，沉抒逸第一次跟着沉宇程来到地球，沉宇程说要带他认识在地球认识的朋友们。
    「朋友？」当时的沉抒逸歪着头询问，他不认为性格古怪的沉宇程会有什么朋友。
    周围的人都因为沉宇程的才智与荣誉都忌惮着他，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患有的情感淡漠症。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不会给予反应，无趣的人在一起。」沉宇程是这么跟沉抒逸说的。
    在与沉宇程口中的朋友初次见面时，一群人对待沉抒逸都很友善，但身为仿生人的沉抒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霍衍行走了过来，对沉抒逸说了句：「你真的很无趣。」
    这是霍衍行对沉抒逸说的第一句话。
    然而，沉抒逸并不在意，他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趣的机械体，不如说他还没有看过哪个机械体称得上是有趣的。
    最初和霍衍行一起上课只是因为他对人类很有兴趣，想藉机观察沉宇程说的充满惊喜的人类。
    儘管沉抒逸对人类很感兴趣，但他在与他人相处方面并不太擅长。每当有人与他搭话时，他就会下意识地躲到霍衍行身后。
    不太喜欢和人相处的霍衍行就常常需要替沉抒逸打理在学校的人际关係，不幸的是，沉抒逸拥有一张很吸引人的清秀脸蛋。
    霍衍行虽然口头上不停的在抱怨，还是在各方面都很照顾沉抒逸，让沉抒逸能够安心的待在学校里。
    对霍衍行他们来说，学校是一个乏味的地方。甚至他和他的朋友们是在高中时期，因为翘课而认识的。
    因此，霍衍行无法理解对学校充满好奇心的沉抒逸。
    在学校里，让沉抒逸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上天文课的时候。
    对他们这个世代的人来说，宇宙的知识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纵使移民局的人员会帮忙处理大部分事务，但进入宇宙后，他们仍然需要自己面对许多问题。
    因此，天文学成为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必修课程之一。
    在天文教室里，巨大的天文望远镜吸引了大多数学生的目光，他们围在望远镜旁边，还有几个女孩聚集在墙上介绍不同星球的资讯板前。她们看着不同星体的图样，眼睛闪闪发光。霍衍行和沉抒逸站在门口旁边，看到同学们对这堂课產生好奇心，沉抒逸单纯感到有趣。
    但这些器材或是画面，对沉抒逸这个一直以来都住在太空飞船上，穿梭在宇宙之间的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而霍衍行因为曾拜访过沉抒逸居住的飞船，虽然它没有航向宇宙，可是还是让他对于那些事物的好奇心仍减少了许多。
    「你对那些星星或是宇宙的起源都不好奇的吗？」
    「还好。」
    「你也是一个很无趣人啊。」沉抒逸用霍衍行说过的话回覆道。
    老师正在向学生们介绍宇宙有多么的浩瀚，多么的璀璨，一边按下手中握着的按钮，天花板随之分成两半，缓缓张开。
    呈现眼前的是一个虚拟的宇宙场景，充满星星和星系。
    沉抒逸知道这只是仿照宇宙做出来的虚拟场景，但是这场景的细节非常精细，让他有些目瞪口呆。
    对于那些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来说，这样的星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好美啊……」
    沉抒逸听到其他的学生感叹着，偏过脸看向旁边的霍衍行，他抬着头也一起在看那片星空。
    「你觉得好看吗？」
    在沉抒逸说话时，霍衍行停止了凝视，回答道：「还好。」
    「是吗？我看过更漂亮的喔。」
    沉抒逸自说自话，他并不在意霍衍行是否应答，只要感觉到对方没有忽略他，他就继续说下去。
    比起一开始的不言不语，熟识之后的沉抒逸偶尔会让霍衍行觉得话有点太多了。
    让学生们在天文教室里自由参观了一会儿，老师告诉他们还有更惊人的东西，然后再次按下手中的按钮。
    不只是天花板，四周的墙壁也缓缓卸下。眾人又再次发出惊呼，他们被更广阔，更绚丽的星空包围，彷彿置身在露天剧院一般的场所。
    老师说这个功能是参考天文馆的设计而来，这让沉抒逸对天文馆產生了一丝好奇。
    繁星闪烁在浓郁的夜色中，偶尔还会有几道流光划过天际。
    沉抒逸指着刚才从他眼前撇过的光跡，「那是流星吗？」
    「你没看过吗？」
    「流星是太空中的尘粒或流星体闯入离地面约100~50公里的大气中时，因摩擦然燃烧所產生的，在太空中才没有流星这种东西。」沉抒逸随口说着，眼睛不断在寻找下一道流星的出现。
    「霍衍行你看！」
    顺着沉抒逸伸长的手臂，霍衍行抬起头。
    一场盛大的流星雨从天而降，无数星星划过夜空，坠落于地平线之下，一道道的光照进眾人的眼睛里。
    「这真的能实现任何愿望吗？」沉抒逸喃喃低语，眼眸微微垂落，似乎在思考什么。
    霍衍行捕捉到这股快要消失的话语，轻轻瞟向沉抒逸似在烦恼的侧脸，「你在说什么？」
    「流星啊。yui跟我说在人类之间有一个传说，要是在流星下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这只是个迷信而已吧。」
    「你还真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啊。」
    「你有什么愿望一定得靠流星才能实现的吗？」
    霍衍行的问句停留在耳畔，沉抒逸注视着霍衍行，默不作声。
    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啊。」
    「那流星能不能实现愿望跟你也没关係不是吗。」
    对此，他也无可奈何地点头。
    他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作为一个仿生人，他的思想与行动都是出自于程式的运算。即使想尽力想要挤出一个无关紧要的愿望，他都不曾拥有过。
    沉宇程和沉抒逸说过很多人们之间流传着的迷信与传说，向流星许愿就能实现愿望，或是找到青色小鸟就能获得幸福之类的故事，对身处在这种世界的他们变成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沉抒逸很喜欢这些故事，听起来虽然不切实际，但是有一种浪漫的情怀。
    下课前十分鐘，老师再次重复刚上课时的话语，说宇宙之浩瀚，星辰之璀璨。经过一堂课的洗礼，成功勾起学生们对宇宙的好奇心。
    「这不完全是事实。」
    沉抒逸冷静地开口，双眼仍然凝视着已经停歇的流星雨。
    「宇宙并非人们想像的那般绚烂，而是充满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虚空。大家都只是放大了他们所看见美好的那一面而已。」

 第二章. 星辰闪耀的学校(III)

    沉抒逸慢慢地睁开眼，睫羽轻颤，感觉到有人进了教室，他缓缓地抬头。
    「你是……？」
    进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缓步入内，看到教室还有人坐在位子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沉抒逸认出了对方就是霍衍行在学期间的天文学老师。
    「老师您好。」
    「你是沉抒逸对吧？」
    「嗯。」沉抒逸用力的点头。
    年事已高的老师向沉抒逸走去，朝他温和一笑，「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是啊……」
    听到这句话，沉抒逸突然感到一股苦涩涌上心头，就像他看到霍衍行或是面前的老师一样，他的外貌一点也没有改变，仍停留在当年的模样。
    他再次体认到自己与人类之间的差异。
    「霍衍行最近怎么样了？」老师坐在沉抒逸前面的位子，和他印象中一样和蔼可亲。
    霍衍行和沉抒逸总是待在一起，这在学校是眾所皆知的事情。因为他们在学校都算是小有名气的人气王，霍衍行冷峻内敛的气质和沉抒逸古灵精怪的举动，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累积了一定的名气。
    然而，他们两人都没有意识到。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他们的人气更是直线飆升。这都要归咎于霍衍行的那群好友，他们经常拿沉抒逸的事情调侃霍衍行，搞得老师们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对上老师关切的眼神，沉抒逸心虚地先撇开了视线，他无法直视那双真挚的眼睛。
    「他还是老样子。」
    「还是一样只专注在自己在乎的事情上吗？」
    「……是啊。」
    「那个孩子啊……幸好还有你在他的身边。」
    「嗯……」沉抒逸心里又是一阵疼痛。
    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心想着，但他说不出口。
    沉抒逸不清楚现在的霍衍行是什么样子，他和以前一样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关心，仍然没有想离开逐渐荒芜的地球，但对待沉抒逸的态度却不再像以前那么亲暱。
    曾经恩爱的两人，现在却只是因为沉宇程才再次產生了连结。一旦沉宇程的事情结束，他们就会恢復成为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
    沉抒逸摇摇头，暂时不想去想这些事情，其实只是他不愿意去想而已。
    目前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找到沉宇程，沉抒逸让这个念头充满脑袋，直到再也装不下多于的事情。
    他起身告别老师，离开了教室。
    天色逐渐昏暗，晚风穿过窗缝吹进走廊，拂过沉抒逸的发梢。
    如果在樱花盛开的春天，这样的风会是多么美好啊。
    沉抒逸曾在网路上看过那样的照片，不仅是樱花瓣纷飞的场景，还有蔚蓝的夏日海岸、秋季火红的枫叶、飘雪的冬天。这些美好的景象只能在图片中呈现，在这个末日世界中已成为遥不可及的梦幻。
    现在的地球只剩下荒芜及绝望而已。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方的天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要说沉宇程最可能去的地方，应该是化学实验室吧。
    沉宇程和沉抒逸一样不是学校的学生，却总是三不五时就跑来学校。虽然说是来找朋友的，但其实也是可以在放学时间待在校门口等就好。
    与沉抒逸不同，沉宇程会尽量避开所有有人的教室，化学实验室因此成了他最喜欢的避难所。只有在有人要做实验时，才会有人借用这间教室。因此，沉宇程只需要事先查看当周是否有班级需要使用化学实验室。
    抵达化学实验室时，太阳已经落下，教室内一片漆黑。
    沉抒逸伸手顺着墙壁摸索了一会，随即听到一声啪的声响，整个实验室被点亮了。
    实验器材整齐地摆放在桌上，上面还有些许未擦拭乾净的小水珠。沉抒逸拿起烧杯，突然想起以前沉宇程一个人在这个实验室做实验的情景。
    有时候，他会和沉宇程一起待在这里，然而他对于做实验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沉宇程会一边调製着奇怪的药物，一边鸡婆的关心他和霍衍行的进展，不过沉抒逸从来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
    他还记得沉宇程曾经在这里復育了一株植物，虽然经过不到一分鐘，那株植物就因为空气中瀰漫的辐射物质而再次枯萎。
    沉抒逸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开始思考沉宇程回到学校的原因。
    要说沉宇程对这所学校有什么留念，沉抒逸认为应该是没有。
    沉宇程通常独自一人待在校园，偶尔和地球上的朋友一起在教室吃饭，每天几乎都过着同样单调的日子，所以沉抒逸无法想起任何一件对沉宇程来说能够被称为回忆的事情。
    在这所学校，拥有许多回忆的应该是沉抒逸而非沉宇程。
    沉抒逸在这所学校经歷了许多珍贵的回忆，第一次到学校上课、第一次和霍衍行一起翘课、第一次不知不觉地偷偷和霍衍行牵起手、第一次和霍衍行在阳光下的拥抱等等。
    如果他是想躲避赏金猎人的追捕，学校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这里毕竟还算是政府的管辖范围。
    那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沉抒逸的脑中浮现出一种可能，他认为沉宇程是为了他才选择了这所学校。
    因为这里拥有着沉抒逸许多美好的回忆。
    沉宇程知道自己将要面临危险，也肯定沉抒逸会来地球上找他，所以才会停留在这所学校。
    沉抒逸站起身来。若他的猜测没错，沉宇程留下的线索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沉抒逸最喜欢的地方──天文教室。
    他朝着天文教室的方向奔跑。那里的星空虽然只是经过虚拟放大的美好幻象，沉抒逸仍然喜爱那里的氛围。
    他紧咬牙关，加快步伐，必须在学校关门前找到沉宇程留下的讯息。

 第二章. 星辰闪耀的学校(IV)

    沉抒逸用力推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这个地方仍然像以前一样，犹如童话故事中浪漫的场景。
    可以想像出人们在这片星空下随着舞曲翩然起舞，那一定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踩着怀念的步伐，沉抒逸进入天文教室，灿灿星辰在头顶上闪耀着。
    「现在没有流星吗？」沉抒逸的语气里透露出些许失落，看来他的运气不够好。
    这一片虚拟星空是百分之百地仿照真实在地球上可见的星空。
    在自然情况下，流星出现的机率低的可怜。因此时常有学生进入天文教室只是为了测试自己的运气如何，有点类似于占卜迷信。
    沉抒逸走向前方的控制台，他曾看过老师在这里控制流星的出现。
    他打开了虚拟面板，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快速地点击几下，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点错，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又重复了几次同样的动作，但仍然没有发生任何反应，没有沉抒逸期待的流星落下。
    沉抒逸抬头仰望星空，在墨色的夜幕中，星辰不自然的聚集在一起，看起来不像是银河或是星云，只是单纯的群星聚集。
    沉抒逸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现象，无论是在学校的虚拟星空还是真实的宇宙中，他都从未见过。
    这种情况明显不寻常。
    虽然令人摸不着头绪，但这个现象还是挺令人着迷的。
    他朝着那诡异的现象走去，停在那团聚集的星辰正下方。
    细看之下，星辰宛若绽放的色彩绣球，在夜空之中绽放出令人陶醉的光华，红似火焰、蓝似汪洋、金似暮霭……
    像是感觉到沉抒逸的接近，剎那间，五彩斑斕的星辰如烟花般璀璨爆开，洒向四方，形成一场豪华的流星盛宴。
    「这是……什么啊……」
    沉抒逸的双眼装载着这一整片绚烂的星空，这仅此一次的壮丽画面他一定要好好的记录下来。
    「抒逸啊。」
    突然传来一阵机械合成的声音，让人无从判断它的来源。
    沉抒逸认出这是沉宇程的声音，因为只有沉宇程会这样叫他。
    「你果然也跟着来地球了。当我知道我的讯号发送器被破坏后，我就预想到你一定会来地球找我。」
    沉宇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语速比平时急促了许多。
    「不过我现在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我也很想与你会合，但现在还不行。」
    声音停顿了片刻。
    「对了，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现在的你，应该有想要祷告的对象了吧。只可惜，这里的流星不是真的。」
    随着流星雨的结束，声音也随之停止了。
    沉抒逸注视着恢復原样的星空，此时预告学校即将关闭的鐘声响彻整个校园。
    回到霍衍行家中，沉抒逸随意将鞋子踢在玄关处。他还在思考沉宇程给他的留言，差一点就撞上站在走廊上的霍衍行。
    「啊！我回来了。」对上霍衍行略显不悦的神情，沉抒逸露出了微笑。
    从前，只要沉抒逸搞砸了什么事，只要对霍衍行笑一笑，霍衍行总是会原谅他。
    霍衍行看着沉抒逸，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沉抒逸脸上的笑容反而令他感到烦躁。
    沉抒逸的态度每次都让霍衍行觉得分开的那三年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还像是当年那对恩爱的情侣。
    就只有霍衍行还无法适应两人关係的破裂，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习惯。
    沉抒逸的眼睛一眨一眨，无辜的表情让霍衍行一时无言，他瞪了沉抒逸一眼，转身走回客厅。
    听见骚动声，黑猫探出头来，看见沉抒逸站在原地楞着，于是马上扑了上去。或许是因为知道沉抒逸是个仿生人缘故，仿生猫肆无忌惮地用爪子挠抓着他的小腿。
    沉抒逸把调皮的甜甜圈抱起来，低头确认霍衍行的裤子没有被抓破才松了一口气。
    怀里的黑猫蹭着沉抒逸的脖子，像是在撒娇。沉抒逸的脑中还在思考着沉宇程留下的讯息，他还是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也许他可以和霍衍行讨论看看。他们同样都是人类，应该比较理解对方的想法，
    沉抒逸缓步走进客厅，电视正在报导水星成功復育了某种稀有的鸟类。霍衍行坐在沙发上，注意力却不在前方的电视上。
    霍衍行听见了沉抒逸的脚步声，但他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他不是在对沉抒逸生气，而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永远得不到教训。
    沉抒逸的任何无意识的举动都能轻易地挑起霍衍行的情绪，霍衍行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情绪化。
    「霍衍行……」
    沉抒逸试着叫了霍衍行的名字，但声音却越来越微弱。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原本应该轻松说出的名字却让他感到心虚。
    霍衍行没有出声，微微的偏过头表示他有在听沉抒逸说话。
    沉抒逸判断出霍衍行的不悦，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还是打算对霍衍行说出沉宇程留下的讯息。
    沉抒逸相信沉宇程一定也希望他这么做。
    当沉抒逸注视着霍衍行背影，准备开口时，他愣住了，彷彿听到了沉宇程在他耳边低语。
    「现在的你，应该有想要祷告的对象了吧。」
    沉抒逸垂下眼眸，又开始陷入沉思。他不明白沉宇程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他并没有这样的对象。
    但是，若想要找到沉宇程的下落，就必须揭开字句间隐藏的涵义。
    由于沉抒逸突然陷入自己的世界，此时客厅里陷入了一阵沉寂。
    「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霍衍行没好气的说。
    他再次告诉自己不要被沉抒逸的所作所为影响，却连转头过去对上双眼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再次动摇，深陷于宛如过去的美好时光中。
    「你有想要祷告的对象吗？」
    「什么？」
    霍衍行感到一丝困惑，不知道沉抒逸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霍衍行皱起眉头。
    「我今天去了学校，我在那里找到yui留下来的讯息，他说了这句话。」
    听罢，霍衍行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学校，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除了和沉抒逸之间的回忆，还有和那一群全都移民至外星的朋友们之间的回忆。
    儘管吕以燁当时还没待完一个学期就跟着家人移民到火星了，但他仍经常回到地球找他们玩。当时还就读高中的李亚璇则偶尔会翘掉她认为不必要的课程，来到大学找他们。
    美好的回忆帧帧匯聚，却化为令人痛苦的毒药，迫使霍衍行不得不面对。
    霍衍行把头转回去，他寧愿面对与他无关的电视报导，也不想再唤起更多回忆。
    问他有没有想要祷告的对象，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我觉得只要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就能知道yui去哪里了。」
    这不仅仅是猜测，也是沉抒逸对沉宇程深刻了解的直觉。
    「那你有想要祷告的对象吗？」
    没想到会被反问，沉抒逸的思考在剎那间停下。
    「那个……」
    「宇程哥问的对象是你吧。」
    霍衍行承认自己有点坏心眼，他知道沉抒逸是因为没有答案才问他的，但他也不想轻易透露他内心中想要祷告的愿望。
    沉抒逸的眼中充满困惑，他反思着霍衍行的问话，但无论是有或无都回答不出来。
    他清楚自己是一个仿生人，不会有什么需要或想要祷告的事情，但事实并非如此。
    其实，他有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想要变成人类。
    如果可以变成人类，至今为止他的疑惑还是烦恼就能都能一併解决了。
    如果他能理解人类的情感和感受，拥有真正的五感，也就能够知道霍衍行和他分手的原因。
    「当人们看到流星划过天际时，他们会许下一个愿望，相信流星会帮他们实现愿望。」
    沉抒逸清晰地想起沉宇程曾经告诉他的故事，他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讯息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纵使学校的星空再璀璨，终究只是虚拟的存在。要实现愿望，就必须向真正的流星许愿。
    如果想要看到真正的流星，唯一的选择就是去天文馆。

 第三章. 在天文馆的彻夜未眠(I)

    半夜两点，停在专属停靠站的飞船里还亮着灯。
    男人半躺在不算柔软的沙发上滑着手机，馀光瞄着在飞船内忙碌的机械管家。
    机械管家的外表不像仿生人拥有与人类相似的细緻外貌，整个身躯都是由金属板和小螺丝组成的。
    管家拿来一条毛毯为沉宇程盖上，顺便将散落在地板的一本本专业书籍整齐叠好放在桌上。
    它是沉抒逸在某次心血来潮试做出来的，帮它随意的命名为leo。至于让它成为管家的理由，是因为沉抒逸发现沉宇程总是因为种种事情而废寝忘食。
    沉宇程打了个哈欠，尽力撑开愈发沉重的眼皮，他在等他的仿生人弟弟回家。
    从一个月前开始，他的弟弟和他在地球认识好友霍衍行变的亲近，两人时不时就窝在一起，晚归已经是常有的事情。
    刚开始还会传讯息报备一下，现在就算到了半夜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沉宇程是不太担心，他不问，沉抒逸也不会主动说，两人就在相互注视的沉默下回到各自的房间。
    此时从外头传来了开门声，沉宇程放下了手中的手机，转向门口含糊地对来人招手，「真晚啊。」
    「吵醒你了吗？」
    仿生人向主人凑近，对方这种半梦半醒的样子是很少见的。
    「没有，我还没睡。」
    「平常不是十二点前就睡了吗？」
    沉抒逸的吐息比以往炙热，沉宇程大概可以猜出沉抒逸刚才在霍衍行家做了些什么事。
    都进展到如此还是跑回来了吗？沉宇程在心底替霍衍行感到可悲。
    沉宇程让沉抒逸坐到自己旁边，在沉抒逸身上那件与出门时不同的衣服之下，藏着的是几个深浅不一的齿印，全透过宽大的领口曝光在沉宇程的眼里。
    这让作为哥哥的沉宇程心情很是微妙，明明他和沉抒逸也还没相处多久，怎么一眨眼间就要跟别人跑了。
    沉宇程曾经为沉抒逸下载过关于基本的生理知识以及相关行为下的涵义，沉抒逸没有真切的感受或是伦理道德上的纠结，但他至少在某种程度上理解霍衍行这么做的意义。
    「你们今天做了什么吗？」沉宇程明知故问。
    他轻轻将沉抒逸的衣领拉下几吋，沿着锁骨向下还有几道红印。
    被审视的人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而仿生人也没有所谓的羞耻心。但在沉抒逸身上留下印子的始作俑者似乎也是一样的，毫不犹豫的将记号留在显而易见的地方。
    等沉宇程坐回原位，沉抒逸调整了领子，只遮住了像樱桃一样鲜红的痕跡。
    「我们今天看了电影。」
    「看电影会搞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霍衍行突然就靠上来了。」
    当时坐在床上的两人，专注的看着电视萤幕上的一部在几年前再次红起来的爱情电影。
    忘记是被什么画面给影响了，是男女主角青涩的曖昧，还是劫后馀生的拥吻。沉抒逸感觉到手背被突然的热源包覆，转过头便对上霍衍行那真挚的眼神，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中缩减为零。
    沉抒逸甚至没有意识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
    电影早就已经结束，一双手臂缠绕在腰间，这份温度让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气氛的使然下，霍衍行箝制住沉抒逸的双手，将人压制在柔软的被褥之中，让沉抒逸挣脱不得。
    然而，曖昧与危机只有一线之隔。
    仿生人的身体是自带防卫机制的，当受到超过标准的外力影响时便会啟动。就在沉抒逸以为机制将啟动之际，霍衍行先松开了他。
    「啊……」
    霍衍行像是恢復了理智，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尷尬地撇开了头。
    最后没有再更进一步，只是相拥着睡着了，而沉抒逸也忘记了刚才被印在身上的记号，直到沉宇程出声提醒。
    沉宇程安静的听完沉抒逸今日的行程，笑容里没有一点意外，在看见白皙脖颈间的齿印时就能猜出个大概了。
    「真没想到霍衍行会在那时停下来。」
    「嗯？可能他还没做好准备吧。以我知道的相关知识来看……」
    「你的意思是霍衍行还不够勇敢吗？」
    沉宇程打断了沉抒逸接下来的一大段专业知识科普，他可不想在半夜听这种事情，于是丢出一个故意的疑问。
    沉抒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其实不了解做那档事的人们都是什么心情，他所知道的只有过程而已。
    「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沉抒逸心虚的回答，沉宇程的笑意更深了，「我知道。下一次再发生那种状况的话，就直接在霍衍行家过夜吧。」
    沉宇程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时却停了脚步，「对了，那他跟你告白了吗？」
    「告白？」
    沉抒逸在脑中迅速查找相关资讯，「如果你的意思是询问他是否向我表达了他的感情，那没有。」
    「都做到这个份上却什么都没说吗？霍衍行真的不怎么勇敢啊。」

 第三章. 在天文馆的彻夜未眠(II)

    身体内建的时鐘放出微弱的电流叫醒了沉抒逸，他睁开双眼。
    虽然已经知道下一个目的的是天文馆，但沉抒逸还没有动身准备前往。
    天文馆，是沉抒逸曾经和霍衍行说想要一起去的地方。
    当沉抒逸回想起在学校天文教室时，四周墙壁卸下后的露天星空让他难忘。老师说这个功能是参考天文馆的设计而来，这让他对天文馆充满好奇。当同学们欣赏着星空时，沉抒逸小声地对霍衍行说他想一起去天文馆。
    而且他也想要看看真正的流星，他没有愿望需要实现，但他还是想要许愿。
    ——那不如就许……希望霍衍行身体健康？
    ——为什么啊？要许的话就许两个人的愿望吧。
    他记得曾经和霍衍行有过这样的对话。
    身旁的黑猫悠悠转醒，先是瞇着眼睛，慢慢的伸了个懒腰，然后伸出舌头开始舔舐自己的毛发。
    沉抒逸就看着牠完成一连串的动作，之后甜甜圈就静静的贴在沉抒逸的身边，用着带有倒刺的舌头轻轻地舔舐沉抒逸的手背。
    他只是觉得像是被羽毛轻轻掠过，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就像他感受不到其他人所说的，霍衍行那总是偏高的体温一样。
    沉抒逸低下头，看着已经跳上他大腿上的甜甜圈，轻柔的抚摸着牠的头。
    他不清楚该用多大的力道对猫来说才是恰当，不过牠是一隻仿生猫，应该没什么关係。
    「真好啊，可是我们明明就是同一种產物不是吗。」沉抒逸向甜甜圈问道，甜甜圈喵了一声后蜷缩成了一团毛球。
    他不知道为什么霍衍行接受这隻仿生猫，却不接受自己。资料库中不可能会有相关纪录，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过去经验，偏偏这还是沉抒逸最不擅长的人类情感的问题。
    沉抒逸可以解开任何难题，可以背诵出任何的文章或是条规，甚至是就连老师都无法解开的难题。
    当他第一次和沉宇程一起去学校找人时，他张望着所有正在上课的教室。突然，他听到某个教室的老师讲出了和他所知不同的内容，他知道那个老师一定讲错了。
    他扯了扯沉宇程的袖子，「他说错了。那些知识网路上都有，为什么还要请老师来讲解？这只会增加错误的可能性。」
    沉宇程握住沉抒逸拉着袖子的手，将那隻小小的手掌握在手心中。
    「有些事情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固有的知识或者规则，因为感情超越了那些规范。这也是为什么需要老师的原因，因为人类拥有情感。」
    沉宇程耐心地回覆，儘管他知道沉抒逸可能无法理解，就像以前沉抒逸每次提问一样。
    这一次也是，沉抒逸依旧表现出困惑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不理解」。
    沉宇程总是说自己是一个缺少感情的人，但沉抒逸并不这么认为。
    沉抒逸从沉宇程的身上学到有关于人类的知识和情感变化的原因，虽然他无法感同身受。如果是一个缺少情感的人，要怎么教导一个完全没有情感的仿生人何为情感呢。
    在沉抒逸看来，沉宇程不过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普通人罢了。
    沉抒逸再次躺回了那张承载着他和霍衍行美好时光的沙发上，双眼凝视着天花板。
    如果沉宇程在就会告诉他现在该怎么办了。
    沉抒逸对着头顶的灯光长叹一口气。

 第三章. 在天文馆的彻夜未眠(III)

    霍衍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今天坐在他右手边的男同事没有来，但他懒的猜测为什么。
    他的心已经够烦了。
    昨晚，不怎么会做梦的他难得做了一场梦，他梦到和沉抒逸在学校里第一次拥抱的画面。
    一定是因为沉抒逸和他说了回去学校的事情才害他做这种梦。
    「欸，霍衍行。」
    一道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霍衍行转头看了一眼。
    「是你啊。」
    「怎么感觉你很失望的样子？」
    余菲晴坐在霍衍行右边的空位，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点心放在霍衍行的桌上，微笑说道：「这个给你。」
    余菲晴常常会带着一些小蛋糕和小饼乾，烘焙是她的兴趣，霍衍行经常会收到她带来的成品。
    收下之后，霍衍行一如既往地开口吐槽道：「在这种环境下，你还真有间情逸致。」
    「你不也一样，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或许吧。」
    霍衍行耸耸肩，表情稍稍放松下来了。
    「虽然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不过无论什么都可以跟我这个上司谈谈的。」
    霍衍行不理解余菲晴为什么会这样说，他认为自己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工作的进度也没有落下才对。
    余菲晴看见了霍衍行眼中的疑惑，像是有点受不了似的大口地叹了一口气，「你最近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虽然你尽力的想表现的和平常一样。」
    「我没有。」
    余菲晴知道霍衍行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反驳，于是她站起身走到下属的身后，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手指向霍衍行萤幕上错误的程式码，「你可从来没犯过这种基本的错误。」
    霍衍行删掉那行错误的程式码，尷尬的咳了一声，在心底将错全部推给沉抒逸。
    「所以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家的猫还好吗？」
    「牠很好。」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家的猫出了什么事，才让你有点魂不守舍。」
    「……怎么可能。」霍衍行迫切的想结束这个话题。
    能够让他心生动摇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一个不能够被称之为人的仿生人。
    光是从他的口中听到「学校」两个字，过去在学校发生的回忆就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无论是什么样的回忆，他都不想想起来。
    霍衍行逐渐变的烦躁，旁边的余菲晴察觉到了它的变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不知道到底是想安抚他，还是单纯觉得霍衍行变换的表情很有趣而已。
    对于余菲晴这个人，霍衍行觉得她也是一个奇怪的人。
    她看起来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反倒还乐在其中。在其他人眼中，她和霍衍行或许是一样的人吧。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霍衍行并不会排斥和余菲晴相处。
    余菲晴不会整天嚷嚷着说要移民，不会抱怨在地球的生活有多么糟糕，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脸，只不过霍衍行还无法习惯她的热情。
    「只要你有需要都可以找我这个可靠的前辈。」
    「说自己可靠吗……」霍衍行对余菲晴的评价有些保留。
    余菲晴无所谓地笑着，要霍衍行不要再犯那种基本的错误后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她也是靠那个手环消除负面情绪的吗？
    霍衍行盯着余菲晴手腕上正在发光的手环，心想。
    霍衍行回到家时，却发现家里一片静謐。平时总是会迎接他的黑猫没来迎接，也没听到通常会传来的玩闹声，让霍衍行感到不适应。
    他带着疑惑走进客厅，看到沉抒逸睡在沙发上，甜甜圈则躺在他的胸前。
    真羡慕这两个傢伙过的这么悠哉。
    眼前的人散漫到这种程度，不禁让霍衍行怀疑，他真的有认真在寻找沉宇程的下落吗？
    霍衍行忍住没发出叹息，凝视着在沙发上歇息的一人一猫。
    在两人还没成为情侣之前，沉抒逸就常常因为各种原因与霍衍行在这张沙发上头靠着头睡觉，明明房间也不过是几步的距离。
    霍衍行心中突然一阵刺痛，正在琢磨着该如何将沙发上的两个机械体叫醒。
    沉宇程曾经说过，仿生体的休眠状态就等同于人类的深度睡眠，用来重新充电。既然现在不是他们通常的睡眠的时间，那么店他们可能只是进入了短暂的睡眠状态。
    霍衍行靠近沙发，脚步声被甜甜圈捕捉到，牠立刻张开双眼，不停地叫着，就像一个闹鐘一样，直到沉抒逸努力撑起眼皮才安静下来。
    被吵醒的沉抒逸还一脸迷糊，昏昏欲睡的模样映入霍衍行眼中。
    「霍衍行，你回来了？」
    一睁开眼就是霍衍行注视的目光，沉抒逸感到诧异，随即又像平常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起来。
    霍衍行淡淡的应声，不同平时的是，他坐在了沉抒逸的旁边，而不是避而不见。
    但霍衍行并没有说话，沉抒逸也不敢贸然开口，两人就这样维持这个诡异的氛围。这样的氛围让甜甜圈不耐烦，不停地在二人之间闹腾
    霍衍行受不了这样的打扰，甚至有点想将那隻仿生猫调成睡眠模式，当然他不会这么做。
    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将甜甜圈赶下沙发，牠随即跳上茶几，用一脚踩在电视遥控器上。
    电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新闻正在播报关于辐射污染的严重以及死亡人数的激增，种种现象都表明了现在的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
    沉抒逸瞥了一眼霍衍行，发现他只是紧盯着电视萤幕，表情毫无波动。
    当主播开始播报另一则无关紧要的新闻时，霍衍行把电视关掉，房间里一时陷入安静。
    「霍衍行。」沉抒逸出声叫了刚站起身的霍衍行。
    霍衍行转过头，冷眼看向沉抒逸，一语不发。
    「明天要一起去天文馆吗？」
    霍衍行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停了一拍。
    「为什么要去天文馆？」
    「根据yui留下的讯息，下一个地点是天文馆。」
    沉抒逸弯着眉眼，却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
    霍衍行俯视着沉抒逸，不协调的表情及话语让他动弹不得，嘴巴只是毫无意义的张开，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
    还以为他是因为以前的约定才说要去的。
    霍衍行对自己脑中的想法嗤之以鼻。
    他相信沉抒逸一定会记得这个约定，但对沉抒逸来说，这个约定有多重要？
    霍衍行再度不发一语，他向来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现在，他的沉默不是因为不喜欢，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衍行？」
    沉抒逸作为一个仿生人，却拥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宛如一片湛蓝的海洋，眼中映着霍衍行的身影。
    「知道了。」
    我是为了找到宇程哥才答应的。
    霍衍行在心底这么对自己说，接着离开了客厅，漠视沉抒逸投来的目光。

 第三章. 在天文馆的彻夜未眠(IV)

    黑夜里，微弱的月光照亮着他们的身影。一座气势磅礡的火箭屹立在眼前，这里就是天文馆。
    两人停在门前的小矮梯前，阶梯是由好几片彩色玻璃构成，宛如彩虹般的阶梯就这么浮在空中。
    彩色的阶梯吸引着沉抒逸，他在上面来回跳了几次，像是一个小孩般兴奋。
    「别闹了，快点进去了。」霍衍行抓住沉抒逸的手臂，一把将他拉向自己的方向。
    沉抒逸弯弯唇角，一阵凉风刚好吹来。
    霍衍行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沉抒逸的一举一动太过真实，跟他以前曾经照顾过的孩子几乎一致，但那个孩子最终却迎来了死亡。
    沉抒逸也看过那个擅入他们大学的孩子，在霍衍行在陪孩子玩乐时，沉抒逸还在一旁小小抱怨着霍衍行对孩子的耐心。
    难道沉抒逸是为了让他开心才模仿那个孩子的举动吗？
    但沉抒逸一直都是一个随时会做出奇妙举动的人，做出如玩闹孩童般的举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发什么呆啊？走吧！」沉抒逸拉着霍衍行的手，小跳跃地走进天文馆里。
    太像了，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和那个孩子拉着霍衍行吵说要陪他去找姊姊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霍衍行不太记得当初自己回应孩子的表情，但在沉抒逸的眼中一定是温暖且柔和的，就同他曾经对沉抒逸态度。
    还真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霍衍行甩开沉抒逸的手。
    「我说过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要再和我这么亲近。」
    说罢，霍衍行朝不远处的展区前进，沉抒逸默默地跟在后面，与霍衍行隔了一小段距离。
    天文馆里展示了有关宇宙中一切天体的知识、歷史、探索与研究。
    像第一楼层介绍的是行星，在天花板上掛着仿真的行星模型，大萤幕上投影着行星运转的轨跡。
    二人一层一层的参观，有时候沉抒逸会被一些模型与画面吸引，霍衍行就会站在一旁等他，始终保持着安静。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最高楼层的观星室，只有在那里才可以看见真正的星空。
    他们走到电梯前，只要搭上电梯，就可以最高处，可以看见真正凌驾于灯火之上的星空。
    霍衍行的脚步显得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踏入了电梯里。
    电梯缓缓上升，透明玻璃让他们看见电梯外的景色，投影出星空的样貌，让人有种正乘着火箭飞向星际的错觉。
    过了几秒鐘，电梯的速度逐渐减缓，电梯外的星河看得更加清楚。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下来，门缓缓地打开。
    「哇……」
    无论是谁第一次看到都忍不住会发出一声惊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无数星光，彷彿延伸到无边无际。周围摆放着可供人休息的小沙发，许多人坐着仰头观望顶上的星辰。
    在现实中，星空的能见度并不高，星星也不会如此清晰明亮，大多数时间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只偶尔有几颗星点闪烁。
    沉抒逸走进星空里，幽静的星空与他十分相衬，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穿梭在星辰之间的人。
    霍衍行微微仰着头，看见北极星、北斗七星，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星座。
    沉抒逸不知道往哪里走了，霍衍行坐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沙发上，第一次来到天文馆应该是要感到开心，可心中却夹杂了一丝痛苦。
    他回想起了学生时期与沉抒逸的那个约定。
    但不管沉抒逸记得与否，霍衍行觉得他的心情都不会好转。
    无意识中，他又想起跟沉抒逸有关的事情，每当回想起来就会陷入情绪的漩涡之中，同时脑中总是充满了不解。
    什么是假的，什么又是真的？
    即使现在霍衍行已经接受沉抒逸是仿生人的事实，他还是会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沉抒逸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出自真心实意。
    但仿生人是没有心的。
    霍衍行知道想再多都只是空谈，是不可能发生的幻想。
    如果沉抒逸表现的和他认知的无情冷淡的仿生人一样，那么霍衍行可能会更容易放下。
    「啊，霍衍行，你看！」
    沉抒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霍衍行的身后，用手指着天穹间落下的坠落的流星。虽然不是壮丽的流星雨，但这样就足够了。
    「你要许愿吗？」沉抒逸向霍衍行问道，顺势将手扶在霍衍行的肩上。
    「不用。」
    「为什么？」
    「许了也没有意义。」霍衍行冷眼拨开沉抒逸的手。
    「yui也说过一样的话。他说这些故事是人类为了安慰自己才编写出来的。当面对可能性过小的事件时，人们通常会用『相信』或是『希望』安慰自己。」
    霍衍行安静听着，这很像是沉宇程会说出的话。
    「霍衍行，你身为人类，难道没有对什么事情產生『相信』或是『希望』过吗？」
    没有。
    霍衍行以为自己会这么回答，最后却变成一声烦恼的沉吟。
    不得不说，沉宇程真的教了他亲爱的弟弟很多东西，竟然从一个仿生人口中听到相信与希望。
    霍衍行觉得沉抒逸是故意这么问的，但沉抒逸似乎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答。
    而霍衍行只是愣愣地盯着从头顶滑落的流星，没有回答。
    沉抒逸轻轻闭上双眼，趁着还有流星落下，他尝试许下愿望。
    ——希望我可以变成人类。
    睁开眼，除了已经停止的流星之外，一切都和几秒鐘前一模一样，没有因为沉抒逸许下的愿望有所改变。
    沉宇程曾说过，向流星许愿只不过是人们在寻求的安慰罢了。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向流星许愿愿望就会成真，那现在人们也不用烦恼这么多事情了。
    虽然沉抒逸也只是基于实验的角度才试试看的，即使明白，却仍感到失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全身蔓延，沉抒逸认为自己又开始產生故障了。
    和霍衍行分手后，沉抒逸总是在想，如果他和霍衍行一样是个人类，那结果会有所不同吗？
    毕竟霍衍行是在得知他是仿生人时才改变了以往甜蜜的态度。
    一个以程式与零件运作的仿生人竟然会烦恼这种事情，在旁人眼中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就连沉抒逸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曾向沉宇程说自己故障了，而沉宇程只是摸摸他的头，对他说着安慰的话语。

 第三章. 在天文馆的彻夜未眠(V)

    沉抒逸偏过头，对上霍衍行寻找星点的目光。
    「想要许愿了吗？」
    霍衍行站起身，背对着沉抒逸，「我们应该是来找宇程哥的吧。」
    他没有正面回覆沉抒逸的问题，他没办法肯定自己刚才看着流星坠落是在想些什么。
    沉抒逸迟疑的点点头，「是啊。」
    然而，他刚才绕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难道对那则留言的解读错了吗？
    不。沉抒逸不觉得自己会误会沉宇程的讯息，而且也思考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了。
    沉抒逸皱着眉头，在脑中调出天文馆的楼层地图，他一直有一个很在意的地方。
    在观星室，也就是最高楼层，地图让他感到有点奇怪。
    地图标示集中在左半边，这不太对劲。
    沉抒逸觉得这一层楼一定有除了观星室以外的空间，但他找不到入口在哪里。
    回过神来，刚才还站在面前的霍衍行离开了。沉抒逸四处张望，没有看到霍衍行的身影。
    明明观星室也没大到这种程度不是吗？
    仿生人拥有绝对的方向感，他朝着想要破解的真相前进，他相信如果是沉宇程一定会发现这个怪异的地方。
    沉抒逸顺着可以看到一整片星海的大落地窗户，如果说是要寻找密室，沉抒逸知道很多类似推墙、拼图等小说里常见的手法。
    随着夜晚时间的推进，来观赏星星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细碎的声音变多了，令人有些困扰。
    有些孩子因为兴奋而去触碰投影出来的石柱，看见自己的手穿透影像时，忍不住发出阵阵嘻嘻笑声。
    沉抒逸靠着玻璃窗，保持他在几年前到地球时的习惯，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们。
    除了那些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们，其他人都下意识地绕开那些柱子，儘管他们知道就算撞上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沉抒逸盯着一群人看了好一阵子，直到霍衍行从柱子的后方走来，对着沉抒逸那发楞的眼神叫了声：「喂。」
    但明明那是投影的虚拟影像，却完全不透明。
    啊——
    沉抒逸瞪大双眼，似乎有了点眉目。
    霍衍行不明所以的看着沉抒逸一直摸着窗子，当沉抒逸的手掌穿过玻璃窗，彷彿要投向夜空的怀抱时，霍衍行抓住沉抒逸的另一隻手臂。
    「你在干嘛？」
    霍衍行责怪的看着沉抒逸，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而沉抒逸的右手还陷在星空之中。
    沉抒逸扭过头看向霍衍行，「这里有隐藏的房间。」
    「蛤？」
    在霍衍行表示出疑惑与不解时，沉抒逸溜出霍衍行的掌握，向前走去，整个身体像是要落入窗外的宇宙中。
    霍衍行愣了一下，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动了起来，跟着沉抒逸的脚步，消失于夜空里。
    穿过星空的另一侧，竟是一扇白色的门。
    「这是怎么回事？」
    霍衍行的手掌触碰到门板时，感受到和玻璃一样的冰冷触感。
    「难怪没有人发现这个地方。」沉抒逸豁然开口说道。
    使用不透明的虚拟影像作为障眼，使得门与玻璃窗的真假难以辨识，这样人们就不会对此產生异样的感觉。
    沉抒逸站在霍衍行的身旁，门上的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些光点随意地窜动，却又好像有着某种规律。
    很熟悉的移动轨跡，但好像有哪里不对。沉抒逸盯着门板，眉头忍不住促起。
    「这不就是星座的移动方式吗？而这颗不动的光点就是北极星。」
    「啊？」沉抒逸偏过头，「可是有些光点的移动路径不太对吧？」
    「或许那些光点才是打开这扇门的关键？」
    沉抒逸点点头，与霍衍行一起看着门上的光点移动，尤其仔细观察几个顏色与路径都较为特别的光点
    直到门上的光斑恢復到一开始的状态后，便不再移动了。
    在怎么等待，门都维持着一开始的模样。沉抒逸垂着眼眸，盯着那颗象徵北极星的光点。
    光芒在摇晃着，沉抒逸像是被吸引般伸手触碰那一光点。
    除它之外，其他的光芒都变得黯淡了。
    「你在干嘛？」
    「原来机关是长这样的吗？」
    「你什么都不确定就碰了吗！」
    还真是随心所欲的人。霍衍行看着沉抒逸，露出了往昔的眼神。
    沉抒逸接着触碰一颗已经暗下的光点，在指尖触到的一瞬间，光芒再度亮起。
    一颗接一颗的光点渐渐亮起，最终组成了一个完整的闪闪发光的星座图案。
    「这是天秤座吧。」霍衍行开口道。
    「是啊。」沉抒逸点点头，没想到霍衍行竟然会知道。
    这时，门板突然发出淡淡光芒，明明不到会刺痛双眼的程度，霍衍行和沉抒逸还是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随着光芒渐渐消失，他们再次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场景。一排排如骨牌般的书柜，里头塞满各式书籍，就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沉抒逸随手拿了一本书，电子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看来是直接将资料扫瞄成电子档，没有重新输入过。
    字全部都黏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写了些什么。
    两人接着走向另一个书柜，在几层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传统的纸质书籍，比起电子化的书页，霍衍行还是比较喜欢传统纸张的触感，但现在这些纸质书籍已经很少见了。
    身为仿生人的沉抒逸倒是喜欢电子书页，原因只是因为资料储存比较方便而已。
    被转为电子档的资料可以传送至手环进行借阅，对沉抒逸来说就更是方便了，他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滑动，透过触碰储存了一些资讯。
    往房间深处走去，一个半透明的萤幕浮现在他们面前，上面不断跳动着混乱的字码，那似乎是种暗号。
    「这里是什么地方？」霍衍行打量着四周。
    「可能是某个小型资料库。」
    沉抒逸紧盯着空中的虚拟萤幕，上面的符号他曾经看过，因为沉宇程经常进出警局，沉抒逸就是在等待沉宇程的时候偷偷地看到了那些符号，但他不知道那些符号的意思。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个隐藏在天文馆中的小空间，与政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係。
    从刚才的几篇资料看来，虽然都不是什么深入的资料，因为那些是政府人员存放于此的资料。
    沉抒逸曾经从沉宇程的口中得知了政府机关似乎在计画些什么事情，沉宇程当时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沉抒逸好奇，但他没有过问，沉宇程也没有再提及此事。
    霍衍行绕过站在原地的沉抒逸，他不知道沉抒逸又陷入什么样的思考当中，又或者他只是在脑中调动资料而已。
    他走向沉抒逸刚才翻过的书柜，拿出几本与仿生人有关的书籍。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霍衍行挑选的书籍内容他都从沉宇程那里听过。
    霍衍行翻阅书籍，表情认真，但似乎没有真正的吸收任何资讯。
    他毫无兴致的闔上书本，穿过书柜看到一张看起来像是办公用的书桌前。桌上放着纸和笔，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空中的虚拟萤幕依然闪烁着让人好奇的杂乱符号，霍衍行抬头随意看了一眼，但他没有看到沉抒逸应该站在那里的身影。
    霍衍行翻着桌上的一叠白纸，虽然上面没有任何笔跡，但却隐约可见着若有似无的淡淡痕跡。
    他停顿了几秒鐘，想到以前看过的推理动画，拿起旁边笔筒里的铅笔，轻轻地在纸上涂涂画画。过了一会，在被铅笔涂黑的纸上显现出浅浅的白色字跡。
    ——他们已经疯了。

 第三章. 在天文馆的彻夜未眠(VI)

    霍衍行凝视着纸上的字，他确定这是沉宇程的字跡，但对于这句话，他一无所知。
    上面说的他们是谁？难道是说政府的那些人吗？
    霍衍行撕下那张纸并塞进口袋里，他不禁思考起来。
    沉宇程现在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
    霍衍行伸展了一下身子，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找到了什么吗？」霍衍行没有转身，直接开口问道。
    沉抒逸直接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后倾身体靠着椅背，揉了揉眼睛，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
    「喂！」霍衍行再次叫唤，有点不耐烦。
    沉抒逸停顿了好一会才开口：「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问你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真是一点仿生人的样子都没有。
    霍衍行其实很好奇，沉宇程为什么要製作出一个充满破绽的仿生人。
    沉抒逸害怕打雷，害怕面对陌生人，相较于其他仿生人是被设计来协助人类的目的，沉抒逸更多的是受到其他人帮助的机会。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突然间，四周变得明亮，情况变得不寻常。
    霍衍行紧拉着沉抒逸躲到后方的书柜后，手臂环绕在沉抒逸的脖子上，沉抒逸的背后紧贴在霍衍行的胸膛。
    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子进入了房间，从这个角度来看，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看到她拥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微微摇晃着。
    两人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最终在不远处停下来。
    对方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沉抒逸探出头想一探究竟，马上就被霍衍行给拉了回来。
    『别乱动』霍衍行在手环上输入文字。
    高跟鞋叩击在地板的声音愈来越明显，霍衍行的心跳声似乎也随之变的大声。
    「他不是说放在桌上吗？」
    那名女子小声抱怨着，动作变得有些急躁，「我等一下还有工作要做，竟然叫我跑这一趟，搞什么啊！」
    过了一两分鐘，女子踱步离开，看来她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直到没有任何声响后，霍衍行才从书柜后现身，而沉抒逸早就走到办公桌前。
    「你又想干嘛？」
    霍衍行叹了一口气，沉抒逸的我行我素令他感到头痛。
    「这里或许不是一个资料库，而是某人的办公室。」沉抒逸一边说着，一边翻动着桌上的物品。
    像是一间小型图书馆的地方竟然是某个人的办公室吗？霍衍行对此保留疑问的态度。
    但当他注视着那张突兀的办公桌时，那句话莫名地显得更有说服力。
    霍衍行将手插入口袋，摸到刚刚塞进口袋里的，证明沉宇程曾经来过此的纸条。
    当霍衍行和沉抒逸找到被藏在夹缝中的文件时，霍衍行才终于理解了沉宇程留下的讯息。
    这是一份名单，是政府下令处理的目标。
    上方写着「务必尽快将这些目标处理掉」，接着是一连串的姓名，在名字之后则列出了被视为目标的人被通缉的原因。
    不出所料，上头的确出现了沉宇程的名字，而在名字后方写着沉宇程逃来地球的理由
    ——偷取政府机构的机密资料。
    霍衍行感到一点讶异，沉抒逸则是盯着名单一语不发。
    「宇程哥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yui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沉抒逸确信的说道。
    霍衍行认同的微微点头。
    对于沉宇程而言，他作为一个政府机关人员的儿子，他肯定了解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危机。
    尤其沉宇程通常不会多管其他事情，所以他的这个行为就更让人感到好奇。
    被藏在夹缝中的不只有那些文件，沉抒逸眼角的馀光瞄到一抹闪光，他蹲下身，捡起发出微光的小东西。
    是一个齿轮状的耳环，沉抒逸也有一个，和沉宇程是成对的。
    沉抒逸将其捡起，小小的耳环躺在掌心，沉宇程亲手帮沉抒逸戴上的耳环自己却从来没有戴上，但还是将耳环形影不离地带在身上。
    沉抒逸记得当时沉宇程莫名执意的要替他打一个耳洞，他摆摆手说不需要，仿生人注重的是功能性而不是美观。但沉宇程不放弃地拉着沉抒逸，最后沉抒逸也就随便他去了。
    沉抒逸不会感觉到痛，但还是会因为即将刺穿耳朵的针而感到紧张。
    「你看起来比我还像个人类呢。」沉宇程笑着说。
    「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但我不可能成为人类的。」
    「只要你认为自己是，那你就是了。」
    沉抒逸因为沉宇程的话而陷入深思，他认为沉宇程说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
    沉宇程无视身抒逸纠结的表情，一把揉乱沉抒逸的头发，「好了。」
    「这是什么？」
    戴上耳环后，沉抒逸看着自己在镜子中的倒影，有些不习惯的扭动一下头。
    「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
    沉宇程缓缓摊开手掌，是一个小巧却很有重量的耳饰，沉抒逸曾经在霍衍行等人的耳朵上看过类似的东西。
    「这和你的是一对的，喜欢吗？」
    「嗯。」
    沉抒逸轻轻地笑着，也称不上喜不喜欢，只是看着沉宇程表现出难得的兴致被其感染而已。
    「yui……」
    想起这些回忆，沉抒逸忍不住看向霍衍行，他的耳上已经没有配戴任何耳饰。
    感觉到沉抒逸的视线，霍衍行也朝他看了过去，「你在想什么？」
    沉抒逸被吓了一跳，这样的反应惹得霍衍行一瞬间的皱眉。
    「我只是在想yui的事情。」沉抒逸说着，声音轻飘飘的。
    「嗯……别想太多，宇程哥会没事的。」
    霍衍行的安慰之词才刚说出口，他就想收回了。一个人类在安慰一个仿生人，滑稽的让人无法置信。
    然而，沉抒逸却因为霍衍行的话笑了，展现了他温柔的微笑，那是让霍衍行怀念的笑容。
    「我也相信yui会没事的。」
    「毕竟是宇程哥啊。」
    现在的氛围彷彿回到从前，霍衍行怔愣地注视着沉抒逸的侧脸，思绪飘飞，想起了一直想要尘封的过往。
    他乾咳了一声，将脑中准备浮现的画面给甩掉。
    在这个空间中唯一的一扇窗户透出一缕阳光，预示着天色即将亮起。
    「原来我们待了这么久吗？」
    霍衍行对沉抒逸说道：「该走了，天亮后天文馆就会关闭了。」
    两人回到家里，先进行一番洗漱，接着两人都无力的倒在沙发上。
    追寻着沉宇程的踪跡，却只得到更多的谜题。未解之谜像一团混乱的毛线球，越来越难理清。真相仍未明朗化，他们的下一步又应该往哪里走？
    沉抒逸闭着双眼，摇摇晃晃地倒在霍衍行的肩上。
    「喂！」
    霍衍行动了动肩膀，但这还不足以将沉抒逸唤醒。
    「明明是一个仿生人……」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再被蛊惑，霍衍行低声地对自己说着。
    虽说这么想，但他依然让沉抒逸靠在自己身上。听着对方平顺温和的呼吸，一股睡意随之攀上，霍衍行也跟着进入沉睡。

 第四章. 危机迫近的街道(I)

    「为什么要来这里？」
    沉宇程站在看似是废墟的建筑物前，看着迟来的朋友们，而他的弟弟和霍衍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两人的交往并非秘密，然而他们的行为却在暗地里小心翼翼，害怕被发现。
    这样的举动未免也太纯情了吧。
    每次看到霍衍行暗示的眼神，沉宇程都会涌现出同样的念头。
    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感觉，只是彼此都不说破罢了。
    但霍衍行要是不主动点，身为仿生人的沉抒逸是无法明白的。
    在感叹霍衍行像是小学生纯情的同时，身为唯一知道沉抒逸真身的製造者也暗自在替他们感到担心。
    不过就只有一点点。
    毕竟霍衍行看起来也挺享受在这样的关係，儘管他还是会感到渴求与不安，但只要沉抒逸在一旁就好像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不管在后头慢吞吞的小情侣，走在最前面的吕以燁向沉宇程招手，接着说道：「来电影院当然是来看电影的啊。」
    一间已经倒闭的电影院会有什么电影好看？
    沉宇程不解的转过身，只看到了摇摇欲坠的招牌。
    在科技非常发达的这个世代，电影院几乎都已经倒闭了，人们习惯使用手环投影器来观看他们想看的电影，因此不在有人来光临老旧的传统影院。
    「走吧。」吕以燁揽住沉宇程的手臂。
    李亚璇蹦蹦跳跳的超过他们走在前面，微微偏过头问道：「宇程哥，你想看什么样的电影？」
    在沉宇程向眾人简单透露自己患有情感淡漠症并且从未尝试过任何娱乐之后，他们开始时不时组织一些活动。
    在这个末日之世中，全球陷入了紧张和恐惧的情绪中，朋友间的欢声笑语就如同一潭清泉般宝贵。
    沉宇程知道他们的心意，而且他也很乐意与他们一起做任何事情，像是要把以往缺少的一切都给补回来，他也才终于知道了「快乐」这个词汇的真正含意。
    他们在飞船李一起看过几次电影，要看什么是每个人轮流挑选。李亚璇选了动物纪录片，吕以燁选了动画片，霍衍行则选了武打动作片。
    虽然说是要让沉宇程可以体验不同的情感，但说真的，沉宇程认为这没什么用，他无法与电影中的人物產生共情。
    比起自己，沉宇程更希望这些不同类型的电影能够给沉抒逸一些啟发，让他习得更多属于人类的感情。
    「那就看爱情片吧。」
    沉宇程转过头，沉抒逸也正好看着沉宇程，微微一笑。
    要不是因为知道沉抒逸是仿生人，沉宇程差点就要相信那抹笑容了。
    无论是谁看像沉抒逸，他都会呈现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这是他所搜索出来的最佳回应。
    「原来你喜欢看这类型的电影吗！」
    「你傻啊！这一定是为了那对小情侣选的啦！」
    「那两个人也真是厉害，都在一起要一个月了，怎么还像是刚开始交往一样。」
    在欢声笑语中，眾人走进了电影院。

 第四章. 危机迫近的街道(II)

    霍衍行是被电视新闻的声音吵醒的。
    他不记得自己有打开过电视，当他看到沙发旁的甜甜圈睁着那双无辜大眼时，他明白电视为何会被打开了。
    身旁的沉抒逸动了一下身体，伸出手抱住霍衍行的腰，将脸深深埋进霍衍行的衣服。
    霍衍行没能发出声音，也没能把他推开，就任由沉抒逸抱着自己，眼睛盯着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
    枯燥的报导令人觉得无趣，霍衍行伸长手臂，试图拿到沙发另一端的遥控器。
    在指尖触碰到遥控器的瞬间——
    「现在插播一则紧急新闻——」
    突然放大的音量吓得黑猫跳了起来。
    沉抒逸仍在熟睡中，直到被甜甜圈踩了几下，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注视着被他抓着的霍衍行。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沉抒逸还是先扬起了微笑，「早安。」
    亲切的招呼在任何时候一定不会出任何错误。
    电视里的新闻主播用夸张急切的语气报导插入的新闻，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向电视萤幕，上头显示着一张模糊的照片。
    「那是yui！」
    沉抒逸一眼认出来了，他惊呼地喊道。
    霍衍行又看了几眼之后也看出来了。
    以这张照片模糊的程度来看，是不太需要担心沉宇程会在路上被认出来，人类并不像是仿生人能够一眼分辨出如此不清楚的图片。
    「这根本是在造假！」霍衍行看着电视，气愤地说着。
    新闻播报的是仿生人的通缉令，被通缉的目标是沉宇程。沉抒逸听着主播说的一字一句，没想到他们会做到这种地步。
    他们已经疯了。
    霍衍行不禁想起那张纸条的内容，他还没让沉抒逸知道。
    不惜要谎称沉宇程是具有危险性的仿生人，被偷走的那些资料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向大眾公布的通缉令并不常见，连沉抒逸也没看过几次，以前那起仿生人杀死发明家的案件甚至连新闻都没有报导。
    沉抒逸知道这一定只是一个藉口，一个能够合理逮捕沉宇程的藉口。
    霍衍行低着头思考着，沉抒逸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眼看时针已经指向八，这时他朝霍衍行叫了一声。
    「上班要迟到了。」
    霍衍行实在没有什么精神上班，他坐在电脑前，敲打着同样的字符。
    同事们正在低声交流着，讨论今早播报的事件。他难得见到同事们有些许的互动，每当有什么大新闻出现时才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霍衍行从不会加入这种讨论。尤其这次的新闻，他不想听到其他对沉宇程评头论足却不了解实情的人。
    「你很在意他们说什么吗？」余菲晴走来，手搭在霍衍行的肩上，朝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点点吧。」
    「那种新闻也不用太在意啦，那跟住在地球的我们也没什么关係，想想怎么活下来还比较实在吧。」
    余菲晴说的没错，一无所有的他们能够烦恼的只是该如何在这个越来越残酷的环境中活下去，这才是他们得面对的现实。
    虽然霍衍行并不为这些事情困扰就是了。
    这些话从余菲晴的口中说出来也很奇怪，余菲晴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为生存而困扰的人。比如现在，她在霍衍行的桌上放了一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咖啡。
    「我不喜欢咖啡。」
    霍衍行瞇起双眼，他不喜欢苦的东西。
    「你是小孩子口味啊。」
    「只是不喜欢苦的味道而已。」
    霍衍行撇开眼神，似乎是在因为余菲晴的话感到难为情。
    「对我来说你是小孩子没错。」
    「我也才小你几岁而已。」
    霍衍行说着，拿起桌上的马克杯轻啜一口，随后悄悄地吐出舌头表现出了厌恶。
    「看来你真的不喜欢咖啡啊。」余菲晴转过身，准备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
    在离开之前，霍衍行听到她略为模糊的低语，「那你会选择没有苦味的那条路吗？」
    你在说什么？
    霍衍行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余菲晴已经走远。
    他长吁一口气，感觉到周围一点一点地在改变着，令人心烦意乱。
    回到家，更让霍衍行心烦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手环开始不断震动，灯光不断闪烁，这表示有人正在打电话给他。
    电视还在报导关于沉宇程的不实新闻，看见手环上显示的名字，霍衍行已经知道那些人打电话过来的原因了。
    因为被烦得无法忍受，霍衍行接通了正在拨打的电话，愤怒的表情和劈头盖脸的怒骂声从手环投影的虚拟影像中传来，直接衝击着他。
    「李亚璇你冷静一点。」
    面对如此激动的情绪，霍衍行差点以为李亚璇下一秒就会跨越虚拟萤幕出现在他的面前。
    「宇程哥才不是这样的人，现在的新闻都可以这样乱说了吗！」李亚璇一点都没有要冷静下来的意思。
    她平常就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一旦事情牵涉到沉宇程时，她的情绪波动会变得更为严重。因为沉宇程曾经帮助过她，从那时开始，李亚璇就对沉宇程產生了极大的崇拜。
    秦祐和吕以燁也挤在这个小小的镜头里，霍衍行知道他们也想说一样的事。
    无论他们中的谁，都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我们去找宇程哥吧。」吕以燁开口。
    李亚璇和秦祐马上就附和吕以燁的话，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完全不管在另一端看着的霍衍行。
    这时猫开始叫了几声，沉抒逸和甜甜圈一起走进客厅。
    「嗯？霍衍行？」
    沉抒逸凑到霍衍行旁边，身上没擦乾的水蹭到了霍衍行的身上。
    「喂，你把我的衣服弄湿了。」
    「啊？对不起。」
    嘴上虽然道歉了，但沉抒逸并没有移动。水顺着皮肤流下，落在霍衍行的手臂上。
    霍衍行没有说什么，反倒是通话中的三人在画面中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们……」
    「没有，他只是为了找宇程哥才暂时住在这里的。」
    三个人都看着沉抒逸，直勾勾的视线让沉抒逸不自在。他们曾经是朋友，但现在沉抒逸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把他当作朋友。
    霍衍行和沉抒逸分手之后，沉抒逸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已经移民的他们时不时就会来飞船找沉宇程，但沉抒逸总是避而不见。
    沉宇程想让沉抒逸和大家见面，但沉抒逸拒绝了，他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失去了那一层身分的沉抒逸，好像也失去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理由。
    他会躲在房间里，隔着一层门板，听着外面他们的谈话，或许他只是单纯好奇，又或者他是想知道霍衍行现在的状况如何。
    所有欢笑的喧哗声都传入耳中，沉抒逸的脑中自动浮现出大家在一起美好回忆。
    他从来没有在他们的对话里听到关于自己为仿生人的话题，霍衍行没有告诉他们二人分手的原因。
    为什么霍衍行不说出来？沉抒逸至今都还不理解。
    沉宇程说是因为霍衍行还在乎着他，沉抒逸点了点头，但他显然是不认同的。
    沉抒逸领着甜甜圈想要从手机画面中离开，他坐在旁边的小沙发，看着霍衍行和三人继续对话。
    「所以你早就知道宇程哥的事吗？」
    「嗯。」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
    「我忘记了。」
    霍衍行一句话就带过了这个话题，但他们都知道，他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沉宇程在他们之间是一个强大的心灵支柱，无论他们遇到什么问题，沉宇程总是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
    不被其他人理解，他也不在乎，只要有他们在身边就足够了。
    沉宇程意外地说出过这样的话。
    现在，沉宇程遇到麻烦了，就像以前沉宇程帮助他们一样，他们不会就这么坐视不管。
    「即使这可能会让你们牵扯上巨大的危险，你们也决定要这么做吗？」
    他们没有必要涉入这场麻烦之中，而且沉抒逸相信沉宇程不会希望他的朋友们因为他而陷入未知的危险。
    与政府作对，是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几人身上的事件。
    「就像你担心宇程哥一样，我们对他的担心是一致的。」
    不一样，从本质上来说就不一样。霍衍行在心中暗道。
    儘管他不清楚沉抒逸是怎么想的，但他依然可以肯定他们口中的担心差异很大。
    说到底，霍衍行根本无法确定沉抒逸说的担心是否真有其事。就像他曾经表现出的种种情绪反应，不过都只是程式经过计算后的反应而已。
    画面里的三人都露出殷切且坚定的眼神，霍衍行和沉抒逸都知道，不管再说什么都无法撼动他们的想法。
    难怪他们几个人会成为朋友，在认定的事情上都有着无法动摇的决心，这一点真是一模一样。
    「我希望你们可以收集外星球的消息，我们也会在这里多收集些情报。」
    「知道了。」
    说完，霍衍行将通讯掛掉。
    他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小沙发上的沉抒逸，对方一双白皙的长腿前后摆动着，素白色衣服因为被水浸湿而变的半透明。
    「你为什么不穿裤子？」
    沉抒逸看了眼自己裸露在外的腿，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刚才水温调太高了，很热。」
    「现在去给我把裤子穿上！」
    啪噠啪噠的拖鞋声轻快的回盪在客厅，沉抒逸走出了客厅。
    霍衍行向后瘫倒，让身体陷入沙发里。
    手环发出一声「噔」，收到了一则讯息。
    『你还好吗？』
    霍衍行的注视着秦祐传来的讯息，顿了一会，思考着该如何回覆。
    回答「好」或「不好」好像都不太适合。
    『你打算怎么办？』秦祐又传了一则讯息过来。
    他知道秦祐指的是沉抒逸的事情，当时分手后的丑态只有秦祐最明白，所以他才会在通话结束后特地传来讯息。
    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他又能怎么办？
    似乎从沉抒逸再次出现的那时开始，一切就已经成了定局。
    霍衍行没办法拒绝沉抒逸。
    就算当时甜甜圈没有用赖在沉抒逸的身上，霍衍行觉得自己也会找藉口将他留下来。
    他讨厌自己的心。
    无法切断关于沉抒逸的一切，无法将沉抒逸从自己的心中杀死。
    这颗心，好像不属于自己。
    『我不知道。』
    霍衍行吐出一口气，将讯息面板关掉。
    沉抒逸踩着拖鞋回到客厅，过长的裤管已经捲起却仍然妨碍行走，不过沉抒逸并不在意。
    自从沉抒逸一进客厅，霍衍行的目光就始终注视着他。
    之前看沉抒逸穿自己的衣服时，他就一直在想，应该要买几套衣服给沉抒逸才对。
    每当看到沉抒逸穿着他的衣服，霍衍行都无法避免產生两人仍然停留在过去的错觉，无法呼吸。

 第四章. 危机迫近的街道(III)

    街道的景象在这几年已经与往日相去甚远。
    虽然地球上的人口正在逐年下降，但建筑却是越来越新颖且科技化。从车站出离后看见的街景可说是蔚为壮观，高耸林立的大楼一栋接着一栋，各式店面在这条街上恣意生长。
    空中悬浮的虚拟萤幕显示着简单的天气预报及各店家的资讯，科技近几年快速的进步给人们的生活遭添了更多的便利性。
    可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空荡的街道和憔悴的人们。
    霍衍行也很久没有到市区了，他现在的生活基本上只是在公司和家之间来回。
    沉抒逸的步伐轻快而活泼，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但霍衍行的表情却截然不同，他板着一张脸，随时准备要爆发一般。
    这个情景要追溯到今天早上。
    今天霍衍行不需要上班，但他还是在一样的时间点起床。
    在客厅里，仿生人仍然处于睡眠状态，到了中午十二点，他依然没有醒来。
    虽然今天没有需要早起的理由，但沉抒逸这个样子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仿生人。
    衣服松垮垮的掛在沉抒逸的身上，大开的领口露出优美的颈部线条，也带到一点深遂的锁骨。
    于是，霍衍行决定今天就带沉抒逸去买些衣服，同时也顺便补充家中即将不足的粮食。
    「喂！」
    霍衍行轻轻摇晃着沉抒逸的身体，沉抒逸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梦话，然后又恢復了寂静。
    他对沉抒逸赖床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唤醒了仿生人。
    「啊……太亮了……」沉抒逸含糊不清的说着，用手臂遮挡入侵的阳光。
    没有设定起床时间的沉抒逸实在很难叫醒，霍衍行深有体会。他曾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人从被窝里拖出来。
    即使是睡在这张连双腿都无法伸直的小沙发上，沉抒逸仍然可以顽固地赖着不起床。
    霍衍行不想浪费时间在起床这件事情上面跟沉抒逸纠缠，这在过去也许是一种甜蜜的情趣，但现在只是霍衍行不想触及的回忆而已。
    他拉住沉抒逸的手臂，将人直接从沙发上一把拉了下来。
    一声闷响，沉抒逸跌到地板上。
    沉抒逸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的动作似乎是还没完全清醒。
    「明明以前很温柔的说。」沉抒逸瞇着双眼，喃喃说道。
    又来了。
    霍衍行看向沉抒逸的眼神变的冷淡几分，因为沉抒逸又毫无自觉的提起两人之间曾经的美好，这是霍衍行最听不得的话。
    每次当霍衍行以为他能够开始普通的面对沉抒逸时，沉抒逸总是会让他再次回忆起逝去的过往。
    如同翻阅着他好不容易封存的记忆，然后用最无辜的声音朗读给他听。
    「快点起来了。」霍衍行不悦地催促道。
    「为什么？」
    沉抒逸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刚睡醒的模样和现在趴在地上的那隻仿生猫一模一样。
    霍衍行没有为他的催促作出解释，为了回避使他心烦意乱的主因，霍衍行离开了客厅。
    沉抒逸完全没有察觉到霍衍行的情绪，只是专注于自己的状态。
    这种事情以前好像也曾经发生过。
    霍衍行瞪着沉抒逸的身影，与一个仿生人计较一点用都没有。
    他刻意无视了沉抒逸的话，刻意与沉抒逸拉开一点距离，只有他一个人受到折磨太不公平了。
    走在曾经熟悉的街上，回忆正一点一滴的匯聚，填满霍衍行的脑海。
    他记得这里曾经有一间他们放学后常去的咖啡厅，对面则有李亚璇喜欢逛的首饰店，不远处应该还有一家卖小型仿生宠物的宠物店，但现在那些店家都已经消失了。
    随后，他们进入了一家百货公司。
    百货公司里有很多专柜，但却很少见到接待客人的员工。
    沉抒逸看着电梯旁的楼层介绍，「十二楼是电动游乐场，我们去看看！」
    他无意识的勾上霍衍行的手臂，霍衍行愣了一瞬，随即将手赶紧抽回，迈出步伐走进电梯里，沉抒逸跟在后面。
    电梯停在五楼，霍衍行走出电梯，迎面就是一间规模不小的服饰店，沉抒逸环顾一眼这间风格简约优雅的店面，踩着自己独特的步伐跟着霍衍行进去。
    女性店员见到两人便向前靠近，身上的香水味道使得霍衍行微微蹙眉。
    对方露出营业中的微笑，用甜美的声音对两人询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霍衍行指着沉抒逸，店员立刻意会他的意思，微微点头示意。
    沉抒逸则在一头雾水之下被店员推进试衣间里。
    霍衍行坐在离试衣间不远的沙发上，终于等到难得的平静。他用手环叫出面板，滑着今日新闻，头条新闻是关于沉宇程的通缉报导，且又新增了几条不实的罪名。
    「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霍衍行将网址传到六人以前的群组，几秒之后对话框旁显示「已读1」，这一定是沉抒逸。
    沉抒逸的通讯系统是植入在他的体内，不需要透过任何媒介，所以他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接收到所有的讯息。
    就连之前从沉宇程口中得知的一起关于仿生人杀死主人的重大案件都没被报导出来了，看来沉宇程盗取的文件对政府来说极为重要，才使他们必须採取这样的措施。
    过了几分鐘，布帘刷啦一声被拉开。霍衍行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换上一身清凉夏装的沉抒逸。
    沉抒逸大多时间都是穿着长袖配着短裤，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这样搭配，所以霍衍行通常都会配合他。就像是那件印着猫咪图案的情侣衣，霍衍行就配合沉抒逸买了长袖。
    与沉抒逸相反，霍衍行通常都穿着短袖，因为他天生就偏高的体温。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喜欢靠近体温较低的沉抒逸。
    店员拉着沉抒逸走出试衣间，称讚着沉抒逸与他身上的那件上衣有多么相衬，但他看起来只想换回刚才穿着的长袖。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不自在，沉抒逸一直低着头。
    沉抒逸身为一个仿生人却是很内向的，与熟识的人相处时他可以展现出活跃的一面，但在面对陌生人时却是另一个样子。
    霍衍行当初也是因为这样才觉得沉抒逸很无趣，因为对方基本上都不开口说话，只有在沉宇程在的时候才会勉强说个一两句话。
    现在沉抒逸无措的捏着手指的动作让霍衍行觉得有点趣味，这个画面在两人便的熟悉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
    因为当时的他有霍衍行这个挡箭牌，替他挡掉所有他不擅长的社交。
    沉抒逸的视线还是像以前一样望向霍衍行，直到店员逐渐向他靠近才收回求救的目光急忙后退。
    霍衍行已经不是沉抒逸的防护罩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没有站出来替沉抒逸挡下那位热情的店员。
    他犹豫地别开目光，脸上却显露出不自然的痛苦表情，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店员自顾自的介绍其他衣服。
    女店员又挑了几件符合沉抒逸喜好的长袖衣服，一把将人再次推进试衣间。
    当沉抒逸换衣服的时候，霍衍行继续等待。
    那名女店员突然地主动向霍衍行搭话，「他是你朋友吗？」
    他们算是朋友吗？
    霍衍行说不清他们两人之间的关係，顺着店员的木然的点头。
    「他长的真好看。」
    店员微微笑着，但霍衍行觉得她的笑容不像是真心的。
    他敷衍的喔了声，不想去猜测店员向他说这句话的目的为何，或者说是故意假装不知道。
    沉抒逸无论声音还是长相都如月光那般细腻且柔和，这吸引了不少人，包括霍衍行。他承认自己一部分被她吸引住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难以自拔。
    想起自己曾经还偷偷地帮沉抒逸处理掉一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情书，这让他的心情变的鬱闷。
    当沉抒逸从试衣间出来时，他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他觉得霍衍行的样子有点奇怪，虽然只有一点，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直接的走到霍衍行面前，蹲下身子，想看清楚藏在碎发之后的是什么表情，于是凑近了脸。
    「你在干嘛！？」
    霍衍行连忙推开沉抒逸，阻止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盯着自己。
    「别靠我这么近。」他再次提醒道。
    到底要说几次，沉抒逸才会听懂？
    到底要说几次，自己的心才会不再被这种事情所干扰？
    霍衍行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店员目的明确的提问和沉抒逸如以往般亲密的接近都让他觉得烦躁。
    「客人，请问你觉得如何？」
    沉抒逸再次看向霍衍行，希望他接下这个话题，但霍衍行的眼神就像是在说「随你便」。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沉抒逸就继续盯着霍衍行看。无论是好或是不好都无所谓，他就只是想要霍衍行的答案。
    宛若闪着光芒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霍衍行，一丝复杂的情绪在霍衍行的心尖颤抖，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达到目的的沉抒逸的眼睛笑瞇成一线，不含任何杂质的天真笑顏让霍衍行感到莫名的碍眼，他撇开了头。
    「那就帮你装起来了？」这句话是对着霍衍行说的。
    霍衍行对店员草草点头，后者将旁边放着的一叠衣服和沉抒逸刚换下的衬衫与长裤拿去包装。
    下一秒，霍衍行跟着店员要去结帐，剩下沉抒逸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这与过去所经歷的强烈对比，让沉抒逸感到不适应，就像呼吸困难般的感受。
    难道我又故障了吗？
    沉抒逸希望可以赶快找到沉宇程，让他好好替自己检查一下。

 第四章. 危机迫近的街道(IV)

    走向柜台，霍衍行不想承认自己有一点被刚才她一番无意义的话影响到。总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太将沉抒逸放在心上，却又因为别人说了什么而莫名在意。
    在付完钱之后，霍衍行接过对方递来的袋子。
    「他是仿生人吧。」店员脱口而出。
    这不是提问，而是截铁斩钉的肯定。
    霍衍行怔怔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就连一直在一起的他也是在一次的意外中才得知沉抒逸仿生人的身份，一个才初次见面的人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
    就像是能够看见霍衍行内心的活动般，她开口说道：「因为我也是。」
    「你也是？仿生人吗？」
    「是啊。只是我没想到会有主人这么在乎自己的仿生人，至少我所见过的人类都只是把仿生人当作一种工具。」
    霍衍行哑口无言，因为政府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分发给每位移民者一个仿生人，为了让他们的生活更加便利。
    但霍衍行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甚至荒唐的爱上了一个仿生人，所以才让他现在如此苦恼且痛苦。
    「他还真是幸福呢。」店员望着乖乖站在原地等待的沉抒逸，欣慰的笑了。
    短短的一句话，道出了她身为仿生人，作为人类附属品的无奈。
    霍衍行下意识的反驳了对方刚才的话语，「……我才没有很在乎他。」
    即使知道这么说很不妥，但他还是忍不住，因为他不想成为温水里的青蛙，将沉抒逸带来的改变逐渐视为理所当然。
    「而且我也不是他的主人。」
    「喔？这还真是少见，没有主僕关係的人类和仿生人在一起，还是在地球这种没有分配仿生人的地方。」
    不可置否，她说得没错。
    「那你呢？为什么在这里工作，在其他星球工作不是更方便吗？」
    「因为地球的人力越来越少了，很多產业开始无法运作，政府才安排了几个仿生人到这里工作。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被製造出来的。」
    难怪会说仿生人是被人类当作工具的存在，因为她就是如此，尤其隶属政府机构，肯定看过很多类似的例子。
    不只是仿生人，就连人类都有可能受到政府的迫害。
    霍衍行扭头看向沉抒逸，想起了刚才偶然看见的报导，但目前他们对于沉宇程的踪跡没有任何的眉目。
    仿生人店员描绘一会男人稜角分明的侧脸，接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个正无聊发呆的另一个仿生人。
    「是说那傢伙是我从没见过的机型，你是从哪里找到他的？」
    「他是我朋友的仿生人。」
    「你朋友製造的？」
    她有点兴趣的询问，因为沉抒逸不属于他所看过的任何机型，他比政府製造的所有仿生人都显得更有人性。
    霍衍行微微耸肩，「应该是吧。」
    他并不了解那两人之间的故事，毕竟他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沉宇程和沉抒逸之间其实为主僕关係而非他一直以为的兄弟关係。
    一点端倪都没有。
    霍衍行当时是被迫接收这个震撼的消息，和在发现沉抒逸祕密的那天一样，毫无心理准备。
    「霍衍行。」
    沉抒逸径直的向柜台走来，呼喊着霍衍行的名字，因为他等得太久了。
    他不知道霍衍行在和店员谈些什么，明明在和自己交谈时都表现出冷漠且回避，和同样是仿生人的店员却可以聊得那么久。
    他们不是同一类东西吗？沉抒逸不解。
    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内心不平衡的沉抒逸才决定朝着二人走去。
    店员见沉抒逸过来，用那双观察着猎物的眼睛盯着他，当沉抒逸注意到后便又躲到霍衍行身后。
    他听到店员向他们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球？」
    霍衍行面无表情的沉默着，论谁都能看出他不想与第一次见面的人谈论这种事，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仿生人。
    店员笑咪咪地继续开口道：「我刚才查了你的户头，移民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就是没有想要移民。」
    霍衍行不容质疑的态度让店员呵呵地笑出了声，「你还真是特别的人。我从来只听过人们跟我诉苦说因为没钱才无法离开，你可是第一个自愿想留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的人。」
    「我只是觉得没有移民的必要。」
    「或是你还对地球上的事物有所留念。」
    店员眨了眨眼，吐出一句话。跟沉抒逸一样，无心的击中霍衍行藏在心底的想法。
    霍衍行不想说话，他不想再进一步想起那些真正让他陷入思念的回忆。
    他总觉得每个人，每件事都在与他作对，让他没办法确实地将一切拋下。在他准备撒手不管时，总会有人替他接住那段不该被拋弃的回忆。
    见霍衍行逃避似的垂下眼眸，仿生人店员在脑中进行一番计算后开口说道：「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我很抱歉，刚才的话只是我通过现有资料所进行的推论而已。」
    霍衍行也知道其实自己没必要对一句无心的话有任何反应，他知道这句话没有什么背后的涵义，但真的要做到毫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霍衍行是人，是会被情绪给左右的，活生生的人。
    「那你干嘛不跟政府申请回到火星工作。」沉抒逸探出一颗脑袋对店员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亏你能知道我是生產自火星的机型。」
    「目前政府製造的机型就三种，战斗型来自水星，服务型来自火星，还有全能型来自木星。你一看就是服务型的机型啊。」
    「你知道的还真详细，真不愧是出自『天才』之手。」
    听见关键字，沉抒逸像是早有预感，不太惊讶地追问道，「你知道yui的多少事情？」
    只见霍衍行一脸疑惑，话题什么时候转到沉宇程身上了？
    与这个曲折的话题相比，霍衍行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难道从一开始的搭话就是蓄谋的套话吗？
    对方是属于政府的仿生人，这样看来他们的处境会变得不太妙。
    「一开始只是单纯地对你的仿生人有点好奇而已。他跟我的所有同伴都不一样，甚至扫描不出他体内的运作模式，而且他还对政府的运作那么熟悉，所以我才猜测他是不是和那个眾所皆知的天才有关。」店员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店员像是想要凑近端详二人此刻的表情，霍衍行猛然拉开与她的距离。
    沉宇程和沉抒逸的事情她都有所了解，这对他们目前的处境显然不太妙。霍衍行将沉抒逸挡在身后，政府还不至于对他这种平民百姓出手。
    「我觉得应该不用担心。」
    沉抒逸微微踮起脚尖，悄声的对霍衍行说：「政府人员大都不会替服务型的仿生人灌输太多机密资料，而且也不太会即时更新他们的资料库。」
    的确，对方看来没有任何敌意，只是平淡的陈述她知道的事情而已。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店员注视着沉抒逸，沉抒逸回避了她追随着自己的目光。

 第四章. 危机迫近的街道(V)

    两人走出了服饰店，霍衍行向前走了一段路，发现沉抒逸没有跟上便又折返回去。
    沉抒逸望着远方像是在发呆，霍衍行跟着看去，却没看见什么特别的景象。
    「你在看什么？」
    「没听到什么声音吗？」沉抒逸的手指向一个不确定的地方。
    和一般的仿生人一样，沉抒逸的听觉和视觉很敏锐，甚至能捕捉到非常微弱的声音，但前提是他没有因为其他事情分心。
    然而，霍衍行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摇摇头，也不打算理会沉抒逸口中的那道声音。
    沉抒逸走向楼边的围栏向下俯瞰。
    突然，四五位男性很快速的从他的视野跑过。
    他看清了他们身上的制服和制服上的徽章，他们都是赏金猎人。
    为什么赏金猎人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
    沉抒逸在脑内计算出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沉宇程最近一次的踪跡出现在这栋百货公司里，所以他们派人来搜查关于沉宇程的踪跡。
    第二种可能，刚才的仿生人店员将与二人的接触通报给政府，那些赏金猎人是来找他们的。
    但沉抒逸认为第二种的机率不大。
    服务型仿生人必须遵守「顾客至上」的原则，所以那个仿生人是不会举报作为顾客的他们。
    所以——
    想着或许能够见到沉宇程，沉抒逸急忙往楼下奔去。
    「喂！沉抒逸！」
    霍衍行的喊声被沉抒逸拋在身后。无奈之下，霍衍行只好紧随其后，跟着沉抒逸一起往楼下跑去。
    两人躲在手扶梯旁的柱子边，霍衍行也注意到了那群人身上的徽章，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几个男人包围着一位看上去应该是高中生的女孩，女孩警戒着四周，右脚向后蹬了一步，伸出手臂面对着眾人。
    她的五指化为漆黑的枪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接着连续发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束。
    那个女孩是仿生人！
    霍衍行意识到他们正在目睹赏金猎人抓捕仿生人的场面，他忍不住向后一步，把沉抒逸的身体往里面挤。
    仿生人女孩发射出的光束被全面躲开，四处散落，破坏了百货公司内的店面、墙壁和地板。
    原本门可罗雀的地方现在可以说是空无一人，估计所有的客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逃之夭夭了。
    他们也应该尽快离开才对，特别是沉抒逸身为仿生人，更何况他的主人还是沉宇程。
    现在沉宇程被政府使用不光明的手段通缉着，虽然不清楚他们是否取消了沉宇程与沉抒逸之间的主僕关係，但与赏金猎人待在一个空间总归就是危险的举动。
    沉抒逸却是紧盯着不远处的战斗，双眼不停地眨动，对霍衍行的呼喊毫无反应，彷彿是在观赏什么有趣的影集似的。
    女孩将包围自己的赏金猎人向后逼退了几步，准备要逃跑，可以看出她并不想与他们发生争执。
    经验丰富的赏金猎人们显然知道女孩的意图，纷纷举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枪枝。女孩也不甘示弱地举起另一隻手，手指在一瞬间也化做枪口。
    其中一人手中的枪首先射出了一束炫目的激光，划过女孩的耳边，就像是一声警告。
    「真是够了。」
    霍衍行看见其中一名赏金猎人动了嘴，调整了一下手中的激光枪，发射出去的不是激光，变成了一闪而过的电流，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突然间，女孩跪倒在地，刚才发射出的电流导致她体内的器械运作陷入紊乱，短时间内一定是没办法恢復。
    黑色军靴发出规律了脚步声朝女孩走去，是刚才射出电流的那个人，而其他人都站在原地待命，眼睛都死死盯着表情兇恶的女孩。
    「看来那个人是这个小队的领导。」沉抒逸低声地说着。
    现在，那名男子就站在女孩面前，用居高临下的眼神藐视着她，嘴角扬起一丝嘲讽。
    「真的很会惹麻烦。要不是因为他说要活捉你，我就会直接把你解体。」
    篤定的表情与寒若冰霜的语气，让人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
    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那些人已经失去人性，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了。
    「明明只是个机械体，说什么要活捉，真是给我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不能将你解体，但如果只是造成一点损坏应该没关係吧。」
    男子用力扯了女孩的头发，又朝她踢了好几脚，而且还是瞄准关节的连接处，明显就是想让她失去行动能力。
    他的动作俐落，没有一丝犹豫，女孩恳请的哀号他不屑一顾，残忍的画面让霍衍行看不下去。
    「这根本就不是人会做的事。」
    「他们的确不能说是人。」
    沉抒逸表露出不亚于霍衍行的震惊，他微垂着头，瀏海大略遮住了他的双眼，这样谨慎的沉抒逸让霍衍行感到陌生。
    「为什么这么说？」
    还未等到沉抒逸的回答，女孩发出一声嚎叫，彷彿要将整栋百货公司摧毁，她的眼睛变成了一片血红。
    就像触发了某个开关一般，女孩重新站起身来。儘管电流的干扰使得她的动作稍有迟缓，但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坚定的决心。
    她失去了控制，从十指指尖发射出的光束威力急速增强，毫不顾忌地疯狂扫射，这是她最后的放手一搏。
    正对上仿生人女孩那双充满光彩的眼睛时，男子叹了一口气。
    「不能把你拆掉还真是麻烦。」他已经失去了耐心，低声嘀咕着，
    他一声令下，四周待命的人员们压制住了女孩，力道控制得刚好，将人死死的制服住，却不会对她造成任何损毁。
    霍衍行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那个女孩能够顺利逃离赏金猎人们的追捕，远离这场危机，获得她应该拥有的自由。
    可惜事与愿违。
    在他们眼前，那个女孩被强行扛走了。霍衍行和沉抒逸目睹着这个场景。
    当现场空无一人时，霍衍行和沉抒逸才从柱子后现身。心中充满了无助和愤怒，然而对于那些冷酷无情的人的行为，他们却无能为力。

 第四章. 危机迫近的街道(VI)

    回到家后，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依旧歷歷在目。
    他曾在电视上看过几次相关报导或是以此作为题材的单元剧，现场亲眼目睹的衝击性还是远远超过霍衍行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
    「刚才那是……」
    霍衍行心中清楚，他只是希望从沉抒逸那里听到一种不同的可能性，不论是什么，只要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那只是赏金猎人在执行他们的任务而已。」
    沉抒逸却只是平淡的道出显而易见的事实，就算他的主人兼没有血缘关係的哥哥沉宇程可能遭遇到相同的待遇，他仍然像平静的水面一样没有掀起涟漪。
    敏锐的听觉与视觉、近乎没有的触觉与嗅觉，以及不连贯的感情，明明一直以来这些跡象都是这么明显，但是霍衍行为什么却从来没有察觉过呢？
    霍衍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沉抒逸就让他想起刚才那个被抓住的仿生人女孩，以及女孩在忽然间所展现出来的疯狂。
    「刚才她……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指她突然失控的那部分吗？」
    「嗯……」
    沉抒逸突然停顿一会，然后说道：「应该是赏金猎人他们触发了仿生人的防卫机制，就像是人类的反射反应，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
    「是哪一部分触发到的？是他们拿着枪朝她开火的时候，还是之后对她的暴力行为？」霍衍行问道。
    「都有吧。我们无法分辨这些行为对我们来说是严重还是不严重，只要超出身体能够负荷的压力，无论对方是谁都会触发这个机制。经过被赏金猎人威胁的过程后，就算只是路人轻拍她的肩膀，她也会暴走。」沉抒逸回答道。
    「怎么感觉这个机制有点……笨？」
    「其实这很合理。毕竟仿生人被製造出来也是被当作比较高级的『电器』而已，人们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电器用品太容易坏掉，所以才有了这个机制来保护我们。这个机制让我们无法损坏自己，在遇到危险时也会產生『求生』的意识。」
    霍衍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丝认真的表情，「那之前宇程哥说的那个，关于仿生人杀害製造自己的发明家的故事，也是因为触发了仿生人的防卫机制吗？」
    「我怎么知道。」沉抒逸耸耸肩膀，表达出对这个问题的不了解。
    「不过之前yui和我说过另一个故事，是一个人类因为好奇仿生人体内的构造而想将他解体，最后被放生人杀死。当政府知道这件事情后，却是派出赏金猎人处理那个仿生人。」
    就算已经知道仿生人与人类之间存在着很多的不公平，霍衍行不能将这些事情当作没友听见。
    可能是因为认识了沉宇程，他那与眾不同的独特见解浅移默化地影响了他。又或者是因为他曾经爱上一个仿生人，所以对仿生人所受到的不公平感到更加同情。
    「不过那些赏金猎人明明也不是人类就是了。」
    沉抒逸的喃喃低语让霍衍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那时候没得到的答案现在揭晓了。
    「那些人应该就是之前yui和我说过的，政府在尝试一种将人类改造成机器的计画，那几个赏金猎人应该就是他们研究之下的產物。」
    儘管知道政府那群人已经失去理智，但这个计画时在过于疯狂了吧？
    将人类改造成机器，这样的情节连电视剧都不敢採用，现在却成为了事实。
    「但他们也不能算是机器人或是仿生人，顶多算是半个机械体。他们的身体是真正的人类，但却失去了人类的内心。」
    「这个计画……也太过分了……」
    霍衍行尽力挤出了几个字，但这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感受。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何种目的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根据yui说的，那些人本来是被他们判断为『劣质品』的人类。他们可能认为他们赋予了那些人一个新的转机，而且他们还可以因此获得绝对服从的『杀戮工具』。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利益而没有风险。」
    听完后，霍衍行感到一股难以置信的冷静，对此他已经不在感到意外，但心中却充满了一股无法摆脱的烦闷感。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原来比他想像的还要无情。
    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盼望好像都变得毫无意义。
    一股近乎愤恨的情绪猛然涌入霍衍行的心头。
    他转过头，看见沉抒逸脸上始终掛着的微笑，却有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霍衍行的闷闷不乐情绪总是轻易被沉抒逸察觉，儘管沉抒逸从来都不知道具体原因。
    他能感受到霍衍行情绪的波动，以此计算适合的应对方式，可是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沉抒逸回想起，过去的霍衍行情绪变化得快，也消失得快。他只需要稍作陪伴，霍衍行就能自行平息情绪，要不然就是打一场电动游戏。
    对了！
    沉抒逸心里闪过一个点子，
    他记得曾在柜子深处看到被霍衍行放置许久的游戏主机与手把，游戏软体的话只需要从资料库调一下就有了。
    想到这个好主意的沉抒逸跨坐在霍衍行随意搭放的大腿上。
    「喂！你——」
    沉抒逸的举动令霍衍行窒息，他的神色流露出一丝的慌张，对方却继续向他贴近。
    「我们来打电动吧！」
    沉抒逸拿出本该在柜子深处的游戏主机，将传输线连接到自己的身上，将游戏资料传过去。
    霍衍行顿了顿，最终还是接过沉抒逸递来的游戏手把，指腹轻轻地在手把上来回抚摸，充满了对过去的回忆。
    沉抒逸自作主张的开始了游戏，霍衍行并不意外，他知道沉抒逸一定会选择他们过去经常玩的游戏。
    现在他已经懒得去想沉抒逸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如何，都只有他一个人在意这些事情。
    不如就试着接受现状吧。
    两人一起窝在小小的沙发上，享受难得的平和寧静，只有游戏的背景音乐回盪在这个空间。
    霍衍行突然感觉好像有些东西回来了，眼前掠过不同的角色，听着随着时间变得陌生的音乐唤回记忆，同时感受着身旁那个人不经意的碰触。这已经不仅仅只是在脑中思念的画面。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夜幕渐渐降临，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萤幕里跳跃的小人上，以及从彼此身上传来的温度。
    就像三年前的日常一样，那些平凡的日子，只是简简单单地待在一起就感到幸福的每一天。

 第五章. 游乐园的门票(I)

    沉抒逸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目光远眺却没有个明确的目标，可能是在看天边飞翔的小鸟，或是花丛边飞舞的蝴蝶。
    沉宇程直接坐在沉抒逸的身旁，「霍衍行还没来吗？」
    沉抒逸摇头，「应该不会来了吧。」
    「没想到会被发现呢。」
    「就算没有那次意外，你不是也打算要告诉他吗？」
    想起这阵子沉宇程一直向霍衍行提起仿生人的事情，以及仿生人该如何维修及保养，沉抒逸不难猜到沉宇程的意图。
    「毕竟如果一直瞒着他，那他也太可怜了不是吗？」
    沉抒逸点点头，他其实不知道沉宇程说的可怜是什么意思。但如果是以他搜寻到的关于可怜这个词汇的含意，那他觉得真正可怜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拨给对方的电话，传给对方的讯息全部石沉大海，而他正看着远方孩童的嘻笑，等待着一个明明知道不会出现的人。
    「yui。」沉抒逸小心地开口，「爱到底是什么？」
    「霍衍行说过他爱我，也说过谢谢我爱他，但当知道我是仿生人后，却说仿生人是不会拥有爱的。我一直都是仿生人，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他为什么一下可以从我这里获得爱，一下又没办法了？」
    沉抒逸认真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一般，沉宇程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脑，「这不是你的问题，人类总是喜欢纠结很多事情。因为霍衍行是人类，所以他才会如此矛盾。」
    沉抒逸仍皱着眉头，沉宇程说这不是他的错，但从霍衍行表现出来的态度看来并非如此。
    沉宇程也不知道该怎么像这个仿生人弟弟解释。爱是什么，就连人类也没办法说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不是吗？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等到天地被染成一片橘红，看着夜幕降临，沉抒逸等待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但我认为抒逸的爱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沉宇程站了起来，背向夜空朝沉抒逸伸出手。
    因为一直看着沉抒逸，所以沉宇程能够感觉到，在与霍衍行相遇之后沉抒逸变了很多。
    22岁那年，还身为大学生的沉宇程就已经修完博士学位，因此被眾人誉为天才。
    他在父亲的实验室中发现一个仿生人静静地靠在墙边，无法开机，估计是被放弃的废品，所以沉宇程就将那个仿生人带回到飞船。
    他重新改写了仿生人体内的运作程式，赋予仿生人外貌和性格，替他取名为「沉抒逸」，将这一个仿生人视作自己的亲生弟弟。
    几个月之后，他将沉抒逸一起带到地球，让沉抒逸与自己的好友们相识，在远方望着弟弟与好越走越近，一边默默的守望着他们。
    沉宇程亲眼看着两人从相识到亲暱再到分别，他知道沉抒逸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即使他在人类眼中是无情的机械。
    毕竟沉抒逸可是他製造出来的，他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
    沉抒逸凭藉沉宇程的手起身，肩併着肩遥望天上的星辰。沉宇程突然将手放在沉抒逸的腰间，将他转了半圈面对自己。
    沉宇程和沉抒逸靠得很近，面前的阴影不断靠近。沉抒逸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时便闭上双眼，这是沉宇程之前告诉他的。
    沉宇程在沉抒逸的额头落下一个亲吻。
    「在与霍衍行和好前，把你的时间都先借给我吧。」

 第五章. 游乐园的门票(II)

    叩叩叩。
    还不到七点，外头有人不断的在敲门。
    霍衍行被这声音吵醒而睁开眼，入眼的是沉抒逸的睡脸，手上还握着游戏手把，电视萤幕停在选择角色的页面。
    没想到自己会在游戏过程中忍不住睏意而睡去，霍衍行撑起身子，毯子缓缓从他身上滑落。
    霍衍行讨厌沉抒逸不必要的贴心。
    身旁的两个仿生物种都还处于休眠状态，对外界的任何状况都毫无反应。
    有时候霍衍行会想，或许养一隻只会进入睡眠状态的狗可能更好，至少在这种时候，仿生犬会对声音有反应并开始对着门口狂吠。
    ……这样想想，养隻仿生犬好像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霍衍行认命的从沙发上起身，把身上盖着的一半毯子拋在旁边的沉抒逸身上。
    「yui……」
    沉抒逸发出一声梦囈，这是霍衍行第一次听到沉抒逸说梦话。毕竟在之前，两人从未共度过夜晚，每到第二天沉抒逸都会一声不响的从他的身边消失。
    这是第一次，霍衍行抓住了这个会在半夜时逃跑的仿生人。
    霍衍行注视着还在睡梦中的沉抒逸，他有点好奇对方在做着什么样的梦。照理来说仿生人是不会作梦的才对，但沉抒逸却在呢喃着梦话。
    「……霍衍行。」沉抒逸用迷糊的喊着霍衍行的名字，翻了个身，代表仿生人已经进入了睡眠模式。
    但沉抒逸是一个很会赖床的人，他的睡眠模式和休眠模式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区别。
    算了。
    霍衍行收回了目光，缓慢的朝门口走去。
    站在门前，他没有马上开门，而是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
    是他的邻居，男子手里抱着他的小刺蝟，亲切的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因为我下个礼拜就要移民去水星了，所以我想说来和霍先生来做最后的道别。」
    幸好不是什么设想中的危险人物，霍衍行松了一口气，他把门打开了一半。
    「那是什么？刺蝟吗？」
    突然间，一个黑色毛茸茸的头冒出来，让霍衍行和他的邻居男子吓了一跳。然而这个令人惊讶的「罪犯」只是凝视着男子手中可爱的刺蝟，目不转睛。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啊，当你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
    男子呆呆地指着沉抒逸问道：「他就是你说的你朋友的弟弟？」
    「啊……是啊。」
    霍衍行的语气听起来很心虚，幸好男子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向那个擅自过来的仿生人介绍他最爱的小宠物。
    「那要来我家看吗？因为他无法在外面待太长的时间。」
    「好啊！我想去看。」
    沉抒逸的双眼因对刺蝟的好奇而闪烁着光芒。由于他一直生活在太空飞船上，几乎没有见过其他动物。
    见沉抒逸对自己的宠物有着如此高涨的热情，男子很是欣慰的一把搂住沉抒逸的肩膀，「那走吧。」
    可爱的刺蝟转移了沉抒逸的注意力，让他忘记自己很怕生这件事。
    霍衍行跟着两人来到邻居家，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别人家里。
    在墙边放着一个与霍衍行家中的大电视相当大小的生态玻璃缸。男子轻柔地将手上的刺蝟放入缸中，小心地关上盖子，避免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吓到小刺蝟。
    「这就是刺蝟啊！真可爱！」
    沉抒逸的表情像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孩，他将脸贴在生态玻璃缸上，细心观赏着刺蝟的每一个动作，尽量不打扰到牠。
    放任沉抒逸一旁，霍衍行和男子坐在沙发上，桌上摆放着几杯不同的饮品。男子让霍衍行自由选择一杯。
    霍衍行拿起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杯子，小小啜了一口，是绿茶。
    「你朋友的弟弟还真活泼呢。」
    「是啊……」
    霍衍行抿着杯缘，他和这个邻居其实也不算很熟，只是每次遇见会寒暄几句的关係罢了。
    当男子张开口又闭起时，霍衍行就知道他想问说什么，无非又是与移民有关的事情。
    他们有聊过几次这类的话题，霍衍行每一次都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打算。在收到好几次一样的回答后，对方也很识相的不再提起。
    霍衍行知道他一直都很想离开这里，不分昼夜做了三份工作也是因为这个目标，为了带他的宝贝刺蝟一起离开地球。
    听说那隻刺蝟不是花钱买的，而是在一个荒芜之地找到的，为了拯救一条濒临死亡的小生命而将他带回家。
    「恭喜你，梦想达成了。」
    「谢谢。过几天移民局的人会来帮我搬东西，可能会吵到你。」
    「之前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就够吵了。」霍衍行开玩笑的说道。
    眼前的人露出幸福的笑容，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那隻偶然捡回来的刺蝟而努力。
    在遇见那隻刺蝟之前，男子其实也和霍衍行一样觉得待在地球也无所谓。
    「你还是一样没打算离开吗？」
    「是啊。」
    「这样啊……」
    「毕竟我的宠物跟你的刺蝟不同，牠不是隻活体动物。」
    霍衍行轻笑着，和对方因为宠物的话题而开始有了交集。
    当时，霍衍行对于家中有一隻猫还不太习惯，也不晓得这隻仿生猫会如此活泼。某天午后，霍衍行正在沙发上稍事休息，却看到仿生猫从阳台一跃而进，跳到了邻居家的阳台上。
    你的猫真好看，当时对方这么对他说。
    「你当时还以为牠是活体动物。」
    「不要再提了……」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此时，沉抒逸走了过来，自然地坐在霍衍行旁边，男子也自然地将剩下的杯子递给沉抒逸。
    「这是什么？」
    「乌龙茶，不喜欢吗？」
    沉抒逸摇头，「不会，谢谢。」
    待了一会后，他们从邻居家离开了。男子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霍衍行，霍衍行接过了，但他心里觉得自己不可能会有机会打这个号码。

 第五章. 游乐园的门票(III)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黑猫在门口等候着，牠的嘴里叼着两张票，那是当初霍衍行答应沉抒逸要一起去游乐园庆祝他们的交往纪念日所准备的门票。
    然而，在那场约定实现之前，他们已经分手了，两张票券就这样被遗留在柜子里。
    霍衍行早已忘记那两张票的存在，他也不愿意去回忆，只是下意识地避免接近放着那两张票的柜子。
    沉抒逸也注意到那两张票，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还记得吗？」
    霍衍行感到沉抒逸天真无邪的表情让他感到恼怒，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堪，他努力压抑情绪。
    「那又怎么样。」
    霍衍行无法说出违心的话，心中充满了矛盾，最后只能说出一句暗示自己其实还记得的话语。
    沉抒逸接过甜甜圈口中的票券，向牠道了声感谢。
    凝视着两个机械体之间逐渐增加的亲密互动，霍衍行开始產生疑惑，他的仿生猫是否已经被这个仿生人收买，或者这仅仅是同为人造存在的彼此默契。
    他离开了玄关，进入客厅时，手环开始震动。他抬起手一看，确认是李亚璇打来的电话，他迅速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
    「根据秦祐的调查，沉宇程的讯号似乎曾经到过一座已经废弃的游乐园。」
    在画面边缘的秦祐点点头，用手环打开投影画面，画面上的红点断断续续的闪着。
    「那个是——」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飞船上的仪器明明都已经找不到yui的讯号了。」
    进入客厅的沉抒逸打断霍衍行要说的话，他直直地盯着画面中的红点，然后看向叫出画面的秦祐。
    沉抒逸的眼神变得认真而锐利，宛如要穿透萤幕看清楚红点的来歷，霍衍行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有些呆愣地看着沉抒逸。
    因为沉抒逸总是带着笑容，所以当他收起笑容时，霍衍行会感到奇怪。
    萤幕另一端的秦祐应该也有类似的感觉，嚥了口口水后才在再次开口。
    「我是用我的手环查到的，我刚才用他们的手环尝试过，也是能查到，只是讯号很不稳定。」
    沉抒逸了解的点点头，「看来只有你们的手环能够做到这件事。不只是飞船的仪器，我在其他地方，甚至偷偷使用政府的电脑也找不到yui的踪跡。」
    他抬起眼，看着霍衍行手腕上与萤幕中三人相同的手环。
    「你们的手环是yui送你们的对吧？」
    「是啊。」
    「那就难怪了。」
    其他四人都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等着沉抒逸解释他这么说的原因。
    「政府配发手环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让人们的生活更加便利，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透过手环来控管人们。手环里储存着的资料全部会被传送至政府高层，他们可以通过手环知道任何事情，无论是个人资料、身体数据，甚至是所在地点，亦或是已经删除的聊天纪录。」
    「你的意思是，政府他们通过手环掌握人们的一切吗？」
    「嗯。你们没有想过为什么新闻报出来肇事的都是仿生人却都没有人类吗？像yui那样被诬陷的还是有，但主要是因为仿生人没有配戴手环，政府无法得知我们的任何信息。」
    「那我们之前在手环上说过那些关于宇程哥的话！」
    「这倒不用担心，因为你们现在带着的手环是yui是给的，是不被政府所操弄的。不过看来你们的手环之间能够互相感应，所以你们才能查到他真正的讯号。」
    就只在一瞬之间，沉抒逸露出了一闪即逝的落寞，他轻声地说道：「如果我也有手环就好了。」
    霍衍行愣了一下，沉抒逸的模样不像是计算出来的反应，而像是人类般的真情流露。
    回过神来，霍衍行已经握住沉抒逸垂在身侧的手，他顿时愣住了，但没有放开那隻手。
    不确定那三个人有没有看到霍衍行的举动，李亚璇继续说道：「你们可以先去那座游乐园看看，就算没有找到宇程哥，应该也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喔？你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冷静的下指令了？」
    一直没怎么发话的吕以燁笑着说道，看上去只是平常的说笑，但他只是在刻意无视自己的不安。儘管他表现得轻松，但他话语间的颤抖还是不难察觉。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担心并寻找着沉宇程。
    他们真的是非常好的朋友啊。沉抒逸在心中替沉宇程感叹。
    「就跟你说了别小看我。」李亚璇和其他人一样，没有揭穿吕以燁内心的动摇，以同样的微笑回应着他。
    「是说，」霍衍行插入他们之间的话题，「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在霍衍行的印象中，李亚璇一直以一头樱花粉色的长发为标志，而且她还十分珍爱自己的头发，现在的她却变成了一头雾灰色的中长发。
    「怎么样？很好看吧！」
    一看就知道她灰色的发色是因为对沉宇程的崇拜而染的，简直就像是一个狂热粉丝。
    「宇程哥看到你因为他染头发，也是不会感到开心的。」
    「要你管，我要染要剪都是为了自己开心！」
    李亚璇以一种宣示重大理念的姿态，略显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所有人，他们的担忧与害怕在这阵笑声中消融殆尽。
    霍衍行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期，当初刚认识他们的那段时光，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内心平静的感觉了。
    他偏过头，对上沉抒逸那抹自然的微笑。
    沉抒逸的眼神还停留在嬉闹的三人身上，霍衍行似乎可以从沉抒逸的眼里看见一丝「怀念」的情绪。
    这是错觉吗？
    霍衍行开始感到怀疑，那些凿刻在他心里的画面再次浮现出来。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沉抒逸是一个仿生人的事实，但他与人类无异的行为举止让霍衍行越来越感到困惑。
    「那就先拜託你们两个去那个游乐园找找看嘍！」李亚璇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就把电话掛掉了。
    「……真是有够任性的。」
    霍衍行对着已经消失的虚拟萤幕说道。
    /
    遵照李亚璇说的话，霍衍行和沉抒逸来到那座废弃的游乐园。二人还站在门口，霍衍行沉着脸，他一点都不想来到这里。
    这座已经废弃的游乐园，是当时他们约定要在交往纪念日时一起去的地方。原本应该闪耀着七彩灯光的欢乐场所，现在看来只是一片灰暗。
    「我们走吧！」
    沉抒逸看来完全不介意游乐场的变化，他拉着霍衍行的手，穿过布满龟裂的大门。
    这个景象就像是百货公司后方那间倒闭很久的电影院，本来在从百货公司离开后想顺便绕过去看看，但被那场意外给打断了。
    不过想想，霍衍行觉得不去也好，他肯定那间电影院会使他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所以才让他心生留念。
    游乐园里的游乐设施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显得黯淡了些。
    「你想先去哪里？旋转木马？还是云霄飞车？」
    「我们不是来玩的吧。而且这些游乐设施也早就不能运作了。」
    「有什么关係吗？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我从以前就很想来了。」
    这句话的馀音触动到霍衍行内心的某一块，那场他没有去赴的约定，在他心中重新浮现。
    「……随便你。」
    霍衍行的眼神和语气飘忽不定，他对那场不可能实现的约定感到抱歉。
    「那我们先去玩旋转木马吧！」
    今天的太阳光辉绚烂地闪耀着，映衬着沉抒逸因为愉悦而展现出的比以往更加明亮的笑容。
    霍衍行有些发愣，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

 第五章. 游乐园的门票(IV)

    虽然说要坐旋转木马，但两人只是单纯坐在已经停摆的木马上。
    这很无趣，霍衍行靠着木马的身体，用着像是关爱小孩的眼神凝视着隔壁的沉抒逸。
    沉抒逸双手抱着木马的脖子，双脚蹬着踏板，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样子。
    如果是在三四年前，在乐园还没关闭之前，在他们二人还未分开之前来到这里的话，或许他们就能够体验到最简单的快乐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玩云霄飞车。」
    沉抒逸跳下木马，等在霍衍行的面前，向他伸出手，「走吧！」
    跃动的语气，纯真的表情，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接近真实的表情，让霍衍行无法拒绝，他也伸出手向沉抒逸握去。
    他们接着走到云霄飞车的售票处，发现亭子已经塌陷，四周散着沙尘与砾石。两人踩过遍地的砂石，直接进到设施内部。
    不断延伸的轨道上停着云霄飞车的车厢，高高悬在轨道上方。
    「走吧，我们去坐云霄飞车！」
    「这样是要怎么坐？」
    沉抒逸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带着一丝俏皮的笑容说道：「上去就会有答案了呢。」
    霍衍行就只是跟在沉抒逸身后，一头雾水地与他一同攀上云霄飞车的轨道。
    沉抒逸带着霍衍行绕到后方，顺着隐藏的阶梯到了轨道的上方。
    他们站在轨道的边缘，沉抒逸的脸上展现着轻松愉悦的表情，尽情享受着高处微风的滋味。而霍衍行则随意坐下，双腿在半空中摆盪着，自在地感受着这种高处的自由。
    「我们上来要做什么？」
    「坐云霄飞车阿。」
    车厢就在二人旁边，虽然上面有点尘土，但这并不影响沉抒逸高涨的兴致。
    沉抒逸叫霍衍行坐上那个不大的车厢，霍衍行推搡着表示不想玩，然而最后还是乖乖地上去了。
    沉抒逸也跳上车厢，车厢在轨道上摇摇欲坠。
    「抓好嘍。」
    「你要干嘛？」
    「快点！抓住前面的桿子。」
    沉抒逸又一次不正面的回应，霍衍行只好先顺从他的话，抓住前面的扶桿。
    下一秒，车厢开始向前移动，突如其来的速度感让霍衍行感到焦急，他紧紧抓住刚才还不屑一顾的扶桿，生怕失去平衡。
    沉抒逸开怀地放声大笑，他从以前就很喜欢观赏霍衍行慌乱的样子，这是他认识霍衍行后的一大乐趣之一。
    顺着向下的轨道，车厢迅速加速下降，接着又急速向上攀升，在连续转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抵达了终点。
    「怎么样，好玩吗？」
    「你是怎么让它动起来的？」
    「分一点电力让这个车厢动起来不是什么问题。」沉抒逸简化地说，上扬的眉角展显出一种自豪的感觉。
    「那至少在让它动之前先提醒一下吧！」
    霍衍行有些无奈地说，他的心脏真的差一点就要跳出来了。
    他草草的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而沉抒逸也靠近他，细心地拨开挡在眼前的发丝。
    在霍衍行面前，沉抒逸纤长的睫毛和微微凌乱的头发吸引着他的目光，他情不自禁也伸出手轻触对方的一束发丝。
    沉抒逸的双眸清澈透亮，似乎闪着光芒。霍衍行得魂魄被那双眼睛给夺走，完全被吸引住了。
    「霍衍行？」
    「……干嘛？」
    「发什么呆啊？该不会是被吓得愣住了吧！」
    「才没有。」
    霍衍行转动无所适从的眼神，他知道沉抒逸是故意在嘲弄他，这段时间的相处让这点变得越来越明显。
    「接着是碰碰车！」
    真不愧是仿生人，霍衍行才经歷了两个游乐设施就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沉抒逸往碰碰车的设施跑去，霍衍行缓慢的跟在后面。
    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霍衍行忍不住思索，这样的生活，说实话，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内心还没有办法适应这种变化，儘管知道沉抒逸仍然还是一个仿生人，这是一个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但他还是陶醉在这个幸福之中。
    他想要寻求一个正确答案，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回答。
    或许，霍衍行比沉抒逸本人还更渴望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霍衍行，快一点啦！」
    沉抒逸在前方挥动着手，温暖的阳光照映在他的身上，让霍衍行差点迈不出步伐。
    在感到幸福的同时，霍衍行心中的焦虑也逐渐蔓延开来。
    这不就和他曾经经歷的情境如出一辙了吗？
    就是因为沉浸于幸福中，才让他如此的难堪。
    但现在他也无法确定沉抒逸的情绪，是纯粹程式的计算，还是真正的情感流露。
    如果说是程式的计算，那未免过于细腻了。但如果说是真情的流露，仿生人并没有心，那又从何而来所谓的真情呢？
    「霍衍行！」沉抒逸又大声喊了一声。
    霍衍行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快步朝沉抒逸走去。
    两人分别坐上碰碰车，沉抒逸用同样的方法给车提供电力，让两人乘坐的车子动起来。
    沉抒逸不会开车，他只是粗暴的驾驶，横衝直撞地行驶着。而持有驾照的霍衍行则灵活地躲开了沉抒逸毫无技术可言的衝撞，轻松自如的应对着。
    由于这个游乐园早已倒闭，所以留下来的设施中有许多已经毁坏无法使用了。
    他们在游乐园绕了一圈，在这个本该是充满活力与欢笑的游乐园里却是如此的寂寥。
    两人站在摩天轮底下，虽然它已经没办法运转，但依旧壮观的令人瞠目结舌。
    「可惜摩天轮要耗费的电力太大了，我真的很想搭乘摩天轮的说。」沉抒逸仰望着摩天轮绚烂多彩的车厢，表情显露出了一丝惋惜。
    「摩天轮有什么好玩的？」
    「yui和我说过，据说摩天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跨越天空而存在的。这很浪漫，不是吗？」
    霍衍行愕然无语。
    他当然知道这个关于摩天轮的传说，当时会和沉抒逸约定要来游乐园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即便他并不相信那些没有根据的传说故事，但是就算不是真的，那也无妨。他只是想和沉抒逸待在一起，一起体验那些人们认为浪漫的时刻。
    「真可惜啊。」
    沉抒逸念念不忘的抬头望着摩天轮的顶端，在霍衍行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烈，几乎压抑着他的整个内心。
    为什么露出这种神情？
    「我玩够了，我们去找yui吧。」
    沉抒逸转过身，他率直的眼眸直视着霍衍行，打从心底涌出了笑意。
    见霍衍行又呆站在原地，沉抒逸感到困惑。
    「我不懂。」霍衍行发出乾哑的声音，低沉地开口。
    「你到底是怎样？如果是仿生人，为什么要表现的这么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就是这样模糊不清的界线，霍衍行觉得他就像一个被玩弄在股掌间的傻子。
    这到底是谎言还是真实，为什么只有在被这些烦恼折磨？
    霍衍行已经无法忍耐，低着头，任由自己的情绪宣洩，就连不必要的情绪也一起浮现。
    「我明明一直想尽办法在努力地将你从我心中抹去，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霍衍行……」
    沉抒逸飘然的语气，表现出他对霍衍行突然的话语感到无助。
    他努力地挤出温和的笑容，但眉头却紧紧皱着，「我只是……想见到你而已……」
    「你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仿生人吗？但为什么……为什么……」
    当他抬起头时，沉抒逸的身体似乎是在颤抖，就像漂浮在汪洋中的一叶孤舟，那样的无助。
    又来了。
    霍衍行还是不忍心看见沉抒逸的这种表情。
    「我……对不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霍衍行跑走了，与其说是要让自己冷静，其实只是在逃避而已。
    他拔腿狂奔，逃离了让他变的不正常的现场。
    沉抒逸一个人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原来霍衍行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他就像是没有浇水的植物般，头低低地垂着。
    以为这样子就可以流出眼泪，但他终究只是一个被製造出来的机械產品。
    看来霍衍行说的没错。
    因为我表现得太像人类了，所以让他感到为难了。
    沉抒逸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太阳缓缓地落下，天空迎来了夜晚。

 第五章. 游乐园的门票(V)

    手腕间的手环一直震动，让霍衍行更加的烦躁。
    他现在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希望手环可以自己停止，但等了许久手环仍然持续震动着。
    「唉……」
    霍衍行接通了电话，在一片夜空中，虚拟萤幕的亮度到了有点刺眼的程度。
    萤幕里的三人眼中都带着些许担忧，霍衍行注意到了，并收敛了刚才过度溢出的情感。
    「有什么事？」
    「只有你一个人？沉抒逸呢？」
    「发生了一点事情分开了。怎么了？」
    「有不寻常的讯号在朝你们那里前进，应该是针对你们而去的。」
    秦祐开啟另一个萤幕，可以看见几个光点正在向霍衍行所在的的方向前进。
    「这些人，我们怀疑是政府的人员。不论如何，你们两个都要注意自身安全。」
    「我知道了。」
    在这个昏暗的游乐园里，只有月亮朦胧的光晕成为唯一的照明。霍衍行左右扫视了一番后，立刻毫无方向的开始在游乐园里奔跑。
    他怎么会忘记了呢？
    在目前的情况看来，沉抒逸几乎是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中。作为一个和沉宇程有所牵连的人，本就已经有些风险了，更不用说沉抒逸还是沉宇程的所有物。
    而且如果他们取消沉宇程和沉抒逸之间的主僕关係，那他们就可以合理的抓捕他，甚至合理的将他销毁。
    霍衍行的脑中闪现出他们在百货公司遇见的那个仿生女孩，还有那悽惨的现场状况。
    恐惧跟着涌上心头。
    他先跑到刚才两人分别的摩天轮下，但沉抒逸早就不在那里了
    「那傢伙……到底跑到哪里了？」
    急迫的心理驱使他不停地迈开脚步，穿越了他们今天玩过的所有设施，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随着慌乱不堪的脚步，霍衍行的心也一点一点的被害怕侵蚀。
    「沉抒逸！」
    他放声的大喊。
    「沉抒逸！」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忐忑，心跳声开始变得杂乱无章。
    不知道自己已经找了多久，五分鐘？还是十分鐘？
    对霍衍行来说，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是漫长的。
    直到他感到疲惫，渐渐停下脚步时，手环再次震动起来。
    「霍衍行！现在那些莫名的讯号离你很近。」
    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霍衍行关闭萤幕，隐身在黑夜之中，朝着脚步声的来源悄然靠近。
    「说吧，那个『天才』在哪里？」
    是一道女声，而且还是一道令霍衍行感到熟悉的女声。他伸长脖子，藉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一个俐落的身影。
    那是！？
    霍衍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画面，他怎么都无法理解。
    余菲晴，他的上司，本应是一个爽朗自然的人，但她现在脸上不苟一笑的表情让霍衍行感到奇怪，这不是他认识的余菲晴。
    「还不说吗？」
    余菲晴的声音甚至变得比以往更清冷，她穿着平常穿的高跟鞋，踩出规律的响声。地板彷彿成了薄冰，被余菲晴逼人的气势砸出了裂痕。
    站在余菲晴的对立面，那个被她给审问的人，就是他刚才不断呼喊的人。
    从刚刚余菲晴所说的话中，她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她是政府方面的人。
    余菲晴的眼神像蛇一般缠绕着沉抒逸，沉抒逸依旧沉默着。
    「唉……如果你要这样，那就别怪我了。」
    深邃的夜里，一群人走了出来，他们身穿整齐的制服，手中都握着一把激光枪。
    「虽然我不想这么做，但没办法了。」
    「我说了，我也不知道yui在哪里。」
    「是吗。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也无所谓。上层已经下令，要将所有没有主人的仿生人销毁。尤其是你。」
    余菲晴的话音才刚落地，其中一人立刻举起了手上的枪，直接对准了沉抒逸的头部。
    「等一下！」
    在看见枪被举起的片刻，霍衍行的身体动作比思维更快，他迅速地衝向举着枪的男子，将其扑倒在地。
    霍衍行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好不容易稳住身子。
    余菲晴就站在她的面前，饶富兴致的挑起眉，「果然是你啊。」
    依余菲晴的说法，她早就知道霍衍行躲在暗处，有可能是看在霍衍行是她下属的缘故，或者只是单纯觉得不在乎。
    霍衍行的表情略显茫然的看着余菲晴，看着他的样子，余菲晴轻笑一声。
    「你看起来有很多疑问。」
    「你是……」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是在政府底下做事的人。」余菲晴坚定地说着，「所以我现在要执行我的工作了。」
    霍衍行站起来，挡在沉抒逸和余菲晴之间。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
    无论是对仿生人的追捕，还是将沉宇程诬陷为危险分子，霍衍行都想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但是余菲晴没有给出霍衍行想要知道的答案，她却是毫不在意的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而已。」
    这么单纯的理由，却让霍衍行一直以来对余菲晴的印象破碎了。
    他心中那个，将下属视如弟妹般照顾，并对工作有着自己独特主张的余菲晴，在霍衍行的脑海中崩塌了。
    「你是认真的吗？」
    霍衍行恳求的望着余菲晴，气氛突然陷入沉默。
    他又再次开口，用比刚才要更加严厉的语气说道：「你真的清楚他们都在进行些什么吗？」
    余菲晴想辩解些什么，欲言又止，最终闭起双唇，没有反驳任何一句话。
    「你——」
    「没想到你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从未听过着粗旷声音闯入他们之间，打断了余菲晴的话。
    余菲晴对这个声音產生反应，转过身去，表情带点心虚的轻喊了一声，「吴凯……长官……」
    「处理个仿生人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月光，将霍衍行和沉抒逸垄罩在阴影之中。
    「照你刚才说的，你很了解我们在进行的计画？」
    在对方的气场压迫下，霍衍行一时间什么都答不上来。对方不断向前逼近，霍衍行一步步的后退。
    被逼迫，被质问，霍衍行难以忍受这样的处境。
    他正想站住脚步，准备做出什么回应时，身后的沉抒逸郑重的发话了。
    「诬赖yui害他被通缉、私底下高价贩卖机械零件以及抓捕仿生人、将被列为劣质品的人类改造成机器，这些都是你们在做的事情吧。」
    这些话像是早就写好存在脑袋里，沉抒逸几乎是一口气说出些话。
    「在这段时间，你们杀了多少仿生人了？」
    听完沉抒逸的指控，吴凯只是觉得可笑，「仿生人根本不是人，哪里有所谓的杀？」
    他轻蔑的口吻轻挑的表达自己对仿生人不懈一顾的态度，霍衍行不知不觉中握紧拳头，沉抒逸往前迈出一步，握住霍衍行因为生气发抖着的手。
    霍衍行稍微偏头，沉抒逸朝他扬起温和的笑容，安抚着霍衍行激动起来的情绪。
    不过，还有一个人同样感到激动。
    「你们真的在做那些勾当？」
    在旁边听着这些话的余菲晴无法置信，就和方才的霍衍行一样。
    她大步向前，拋去刚才惧怕的情绪，就算对方是她的长官，她也无暇顾虑，「他说的是真的吗？这些不人道的事情——」
    「是，那又怎么样？」
    吴凯大言不惭的承认余菲晴的逼问，反用更强大的气场反制住她。
    「为什么你做得出这种事！」
    不管将自己摆在哪个角度，余菲晴都找不到必须做出这些事情的理由。
    明明觉得有很多问题想问，却无法顺利组织言语，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上司，等待他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菲晴姐……」
    霍衍行看着余菲晴，就像是在看着自己，对一直以来信任的事物感到失望，开始怀疑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从旁边窥探到余菲晴五味杂陈的表情，这绝对不可能是演戏。
    虽然现在这么想可能不太恰当，但霍衍行放下了心，他认识的余菲晴不是一个真正残忍的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对这个问题反应如此强烈。仿生人本来就是由高层分配给人们的所有物品，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如何使用。而那些被贴上劣质标籤的人，既然已经被放弃了，为何不拿来当作实验品呢？一旦我完成这项技术的开发，将会有多么大的商机，你们不明白吗？」
    吴凯用一种黏腻的眼神看着霍衍行身后的沉抒逸，接着开口道：「至于你，必须得销毁才行。」
    「是因为宇程哥？」霍衍行深深皱起眉头。
    「一部分是。无论如何，可能威胁到人类的仿生人都得处里掉。」
    「他？他根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他太接近人类了。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对人类来说是个莫大的威胁。一旦仿生人开始会自己思考，那他们就极有可能会脱离人类的控制。」

 第五章. 游乐园的门票(VI)

    啪的一声，那些一直在待命的赏金猎人们同时举起了枪。
    「就像他们，因为我将他们改造成这样，他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只会听从执行者的命令，这才是人类需要的工具。」
    两人被包围着，没有空隙能够让他们逃跑。
    「喂，你们，停下来！」
    而余菲晴在旁边大声的制止这一切，但是没有人听从她的指令。
    「别再做无用的努力了，他们不会听你的话。他们的设定就是听从现场位阶较高者，既然我在这里，他们就听不见你的话。」
    「但是你这样是犯法的，法律有规定不能伤害无辜的人类。」
    「他们曾闯入我的办公室里，这算是犯罪了吧。」
    「但也不能随意判刑！」
    一声叹息从头顶传来。
    「你真的很有正义感。」
    余菲晴看着她的长官，神色一阵恍惚，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评价。
    对方紧接着道：「所以像你这种人是最好利用的。」
    这给了余菲晴一记当头棒喝，她的脸上充满困惑、迷茫，不知道该向谁寻求帮助。
    她一直相信政府机关的存在是为了服务人民，这也是她选择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原因，因为她曾经在小时候受到一位警察的帮助。
    那位警察的正义观不仅局限于对待人类，他同样公平对待处于弱势的仿生人。
    这样的行为在余菲晴心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但是她现在都在做些什么事情？
    她帮忙抓捕的几个仿生人中，有多少人和沉抒逸一样，只是因为上面觉得他们碍眼，就随便将他们处里掉？
    她也助长了一些被称作劣质品的人走向他们不想成为的境地？
    「对不起……」余菲晴双腿瘫软无力地蹲在地上，口中喃喃地道出悔过的话语。
    这是她对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仿生人表达懺悔，也是对霍衍行陷入这样的处境感到内疚的深深道歉。
    霍衍行的眼神十分柔和，他没有对余菲晴抱有怨恨。相反，他对她目前的处境感到怜悯和同情。
    但此刻不是表达情感的好时机，因为他和沉抒逸仍然身处危险之中。
    霍衍行想做些什么打破现状，但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僵硬地无法动弹。恐惧笼罩着他，他感到无力和不安。
    沉抒逸始终保持冷静，注视着前方，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更加用力的紧握住霍衍行的手。
    霍衍行回头看向沉抒逸，他在试图猜测沉抒逸脑中的心思。
    他是在害怕吗？
    沉抒逸突然抬起头，与霍衍行的双眼对视，他平静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害怕，反而更像是要让霍衍行放心，仿若他拥有让他们脱离现状的方法。
    霍衍行犹豫了片刻，收紧掌心的力量，将沉抒逸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不管沉抒逸想到的方法是什么，霍衍行的内心都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可惜的是还没找到那个偷资料的老鼠……」
    男人傲慢的说道：「反正找到他也是迟早的事，那乾脆先除掉你们好了。」
    一束激光在一瞬间照亮黑暗，划破霍衍行宽大的衣袖。
    沉抒逸用力地将霍衍行往自己的方向拉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们躲过了那道光束。
    早就知道那群人一定会为了封口，而打算除掉他们俩人。
    但沉抒逸没预料到的是，他们竟选择先下手对付身为人类的霍衍行。
    他们直接无视了赏金猎人不得伤害人类的规定，几乎所有的行动都针对霍衍行展开。
    「这些人……」沉抒逸咬牙切齿的呢喃。
    他寧愿那些人对付的是自己，也开始思考，是什么让那些人必须得做到这种地步。
    现在看来，被逼入绝境的感觉更像是对方，才必须得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将他们两个杀死。
    或许……这些勾当那些高层其实并不知情？
    沉抒逸虽然只是猜测，但除此之外，他无法想到对方如此执着的原因。
    如果这确实是政府高层的决议，为什么他们不将他们抓回去交给高层处理呢？
    当然，还有其他几种可能性可以说明。
    政府高层可能存在内部矛盾或隐藏的议程，导致他们不希望将这个问题公之于眾。
    亦或是，这一系列行动可能与政府高层没有直接关联，而是来自其他势力的利益衝突或私人动机。
    无论真相为何，都证明了其实政府高层对此并不知情。这样一来，现状似乎就有了突破口。
    沉抒逸也清楚了沉宇程偷取资料的原因。
    面对这些对人类和仿生人都可说是残忍的行动，沉宇程无法忍受。他偷取这些资料，是想将政府的作为公诸于世。
    持续的躲避使得霍衍行的体力开始不支，一个人类的体力在面对机械体或半机械体时确实处于劣势。这也是那些人事先计划好的，他们无缝地将两人包围，不断消耗霍衍行的体力。
    「啊……」
    霍衍行发出一声闷哼，激光从两人之间穿过，将他们分开。
    趁着这个时机，沉抒逸注意到有两三个人准备同时扣动扳机。他立刻俯身撞开霍衍行，使自己成为了光束的目标，一个人承受了这强力的攻击。
    沉抒逸承受着强烈的能量攻击，身体瞬间被光束击中。他顶住痛楚，努力保护霍衍行的安全。
    「沉抒逸！」霍衍行感受到光束传来的热量，焦急地喊着。
    接着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声音，警告着他，「别过来。」
    沉抒逸跪在地上，衣服破破烂烂，皮肤上留下了镭射灼烧的痕跡。他紧抿着嘴唇，艰难地站起身。
    霍衍行并没有与沉抒逸相距太远，因此他注意到沉抒逸脸上的表情变得勉强，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而后，沉抒逸稍稍瞇起双眼，他的眼神发生剧变，这让霍衍行想起那个在百货公司被捕获的仿生人女孩。
    由于刚才的袭击，沉抒逸的防御机制啟动了，霍衍行正在亲眼目睹沉抒逸身体的变化。
    沉痛的喘息声中夹杂着机械重新拼凑的声音。
    沉抒逸的双手变成了武器，左手变成一支手枪，右手则是一把小刀，能够应对远端和近战战斗。
    这也是沉宇程设计的吗？
    第一次见识到沉抒逸的这个模样，霍衍行不由得目瞪口呆。那些武器就像是从一开始就镶嵌在沉抒逸的身上，毫无违和感。

 第五章. 游乐园的门票(VII)

    沉抒逸举起左手，看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面的敌人却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
    「什么！」
    一个，两个，赏金猎人纷纷倒地后再也没有动静。随着人数的减少，敌人的攻击逐渐变得更加激烈。
    无论如何，沉抒逸只有一个人，他肯定无法对抗这么庞大数量的敌人。
    一道道的光束穿梭在黑夜中，擦过沉抒逸的皮肤及衣服，留下了伤痕。
    「沉抒逸！」
    霍衍行想要帮忙，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作为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此时此刻他只是个累赘而已。
    沉抒逸甚至需要防备那些可能卑鄙地向霍衍行开枪的人，他也因此承受了几次攻击。
    激烈的攻击让沉抒逸吃不消，他的表情与那个仿生女孩走投无路时的表情完全重合。
    这正是仿生人在面临生命危险时所產生的「求生欲」。
    沉抒逸的右手那支小刀进化成为锯子，他将其用作盾牌，成功挡住了几道光束，同时也砍伤了几名赏金猎人的手脚。
    只要再撑一下……
    沉抒逸的嘴唇无声地诉说着这段话。
    如果是真的，霍衍行由衷希望这个时刻可以快点到来。
    突然，霍衍行注意到沉抒逸在注视着他。
    不，以沉抒逸现在的眼神来说，用「瞪」来形容更为恰当。
    他正用冰冷的眼神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好像把所有人都视为敌人。
    这也是防卫机制使然吗？
    「既然是被人製造出的物品，就不要给人添麻烦了行吗？像你们这种不受控制，连主人都没有的机械，就应该乖乖被报废！」
    吴凯近乎是咒骂般地说出这些话，是对现状一无所知的人都能听出他对仿生人的怨恨。
    「你……为什么这么恨仿生人？」
    远方的余菲晴不稳地站起身，她还是想理解自己上司做出这些事的缘由。在这个社会上处在下风地位的仿生人，有什么值得他去怨恨的理由吗？
    吴凯阴鬱的表情被夜晚吞噬，「他们……杀了我爸爸。」
    他的声音充满了孤寂。
    「我爸爸是我唯一的家人，却被仿生人杀死了。而且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抓到那个仿生人，根据其他长官的说法，那个仿生人乘坐政府的飞船逃走了。」
    这个剧情发展，霍衍行记得这就是沉宇程说过的关于某个仿生人杀害製造自己的发明家的故事。
    可是仿生人才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人类。
    根据沉抒逸所说，人类将仿生人视为一种「家电」。虽然霍衍行个人不同意那种说法，但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说，不论是由谁製造出的仿生人，理应都不会主动去攻击人类，毕竟应该也不会有人会刻意製造一个伤害自己的武器。
    霍衍行仍然相信他最初的猜测，一定是因为那个发明家触发了仿生人的防卫机制，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他看了眼吴凯，显然他并不这么觉得，他篤定错误一定是发生在仿生人身上，所以才对仿生人產生如此深重的恨意。
    「难道你爸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霍衍行可以同情吴凯的遭遇，但他无法同意将这件事作为他做出这些行为的藉口。
    吴凯如预料中发怒道：「我爸有什么错？他是被杀害的人，他错在哪里？」
    「你抓捕过这么多仿生人，难道没有发现在没有遭遇威胁时，它们是不会随意攻击人类的吗？」
    比如现在的沉抒逸，那群赏金猎人失去了吴凯的命令停下了攻击，所以沉抒逸也停下来，只是警戒的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又怎么样？」
    「什么？」
    「仿生人被製造出来本就是为了人类，要怎么使用都是我们的自由吧。我曾经劝说过高层他们，说仿生人不需要什么防卫机制，反正坏了就换一台不就好了，就像那些冰箱、冷气等电器一样。」
    吴凯接着表现出失望的情绪说道：「但那些高层根本不听，所以我才私下让生產部的那些人下修仿生人攻击的威力……」
    「我是为了保护大家才这么做的。」他义正严词的喊着。
    但霍衍行才听不进他那只是在自我满足的言论——
    「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是为了自己不是吗！」
    「……或许吧。」
    吴凯没有反驳，却露出颓丧且有些疯狂的表情，「但那也无所谓，反正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
    接收到命令的赏金猎人纷纷提起枪。
    「先杀那个人类。」
    整齐划一的动作，同时将枪口指向霍衍行，其中带着点刚刚被霍衍行回嘴的恼羞。
    儘管害怕也无济于事，霍衍行虽然这么想，但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脚步慢慢地后退。
    眩目的光芒刺痛霍衍行的眼睛，他知道无法逃避，于是紧闭双眼。
    如果……
    霍衍行不确定自己脑中最后涌现的想法是什么，但他唯一清楚的是，即使是在最后时刻，他的心还是被沉抒逸佔据着。
    原来，他如此深深地爱着他。
    无法把那些幸福的回忆从自己的脑海抹去。
    无法把那个惹人怜爱的身影从自己心中杀死。
    直到现在……他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却是在这种时候。
    忽然，一个温柔的身躯覆盖在霍衍行的全身，明明比霍衍行还要娇小不少，却想要将霍衍行整个人纳入自己的怀中。
    霍衍行倒吸了一口气，一手握住了即将滑落肩头的手臂。
    「沉抒逸，你——」
    沉抒逸的身体直直倒地，痛彻心扉的一声闷响传入霍衍行的耳中。
    这声音让他回想起那个令他永生难忘的日子，当时沉抒逸突然故障倒地，揭开了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
    「霍……衍行……」沉抒逸的声音十分微弱。
    霍衍行听到沉抒逸的声音，他轻轻地靠近沉抒逸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会变成人类。」
    听着沉抒逸的话，一种至今为止从未感受到的情绪纠结在胸口，让霍衍行窒息。
    「就算……变成这样也没关係……只要你没事就好。」
    「为什么……」
    霍衍行的声音在发抖，难掩他的惊慌失措。

 第五章. 游乐园的门票(VIII)

    「到此为止！」
    气势磅礡的宏亮声音从高处传来，斩断了霍衍行的悲愤。
    他抬起头，发现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右眼被眼罩遮住，怪异的造型让在场的人都对此人目不转睛。
    「……那是谁？」
    「他……是警局和研究中心的高层长官。」余菲晴走来，缓缓地说道。
    霍衍行猛然一惊。
    所以说，那个人是宇程哥的父亲吗？
    吴凯怔在原地，「长，长官？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要不是有人入侵我的电脑，我怎么会知道你瞒着我们策划这么大的事情」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识敢入侵政府高层的电脑？
    是宇程哥吗？还是……
    霍衍行看向倒地不起的沉抒逸，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的几处皮肤脱落，露出金属的光泽。
    他仍然紧紧握着沉抒逸的手腕，但已经不是皮肤柔软的触感，而是金属的冰冷。
    一大群的警察从四面八方涌入，围着吴凯与他带着的赏金猎人们。
    「长官，听我解释……」
    吴凯试图辩解，却被冷淡的声音打断，「不需要。你所做的一切，你的属下们都供认不讳了。」
    「那些傢伙！但我这么做并没有犯法，你也不能逮捕我吧。」吴凯试图抵赖。
    然而，他已经没有任何馀地了。
    被改造为半机械体的赏金猎人被警察压制在地上。由于它们不像仿生人一样拥有防卫机制，它们被压倒在地上后就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一动不动。
    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他说的也对，目前确实没有相关法律可以惩罚他的行为。」
    男人语毕，从高处跳下。他迅速地拨开西装外套的下襬，展现出他矫捷的动作。
    「看来我们应该修改法律了。随着科技进步，法律也应该要跟着进步才是。」低声地说着，男人在霍衍行的身旁停下脚。
    他瞥向霍衍行身旁已经损坏的仿生人。
    「他，是被宇程製造出来的那个仿生人吗？」
    「嗯……」
    霍衍行的声音在沉寂的夜晚回荡，彷彿虚无飘渺的游走在这个深夜中。
    沉宇程的父亲静静地站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或许是他的视线令霍衍行不舒服，霍衍行转过头，对上沉宇程父亲的眼神。他们的目光交错，彼此之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情感和意味。
    霍衍行等待着，他不知道对方在介意什么。
    「唉……」
    对方先叹了口气，才开口说道：「我很抱歉，因为我们督导不当才搞出这些事情。」
    「长官！」
    待在霍衍行身边的余菲晴站起身，霍衍行的心情明显可见，所以她替他回应，「没有必要自责，长官。这不是你的问题。」
    沉宇程的父亲听着余菲晴的话，他的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他知道自己在这次事件中也承担了一部分责任，这让他内心感到愧疚和抱歉。
    尤其是对霍衍行和沉抒逸。
    他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类与仿生人之间有这么强大的羈绊。
    以往，他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仿生人被製作出来就是辅助人类的道具。
    这是个错误的偏见，是霍衍行此刻孤独的身影让他意识这件事。
    想起以前曾经沉宇程和自己说过，仿生人也可能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时，他使嗤之以鼻。
    但在刚刚，他从远处就看到了那个仿生人奋不顾身向前保护人类的画面，震撼了他的双眼。
    就像他的儿子曾说过说，仿生人是真的可能变得和人类一样。
    他们是因为惧怕自己製造出来的仿生人，才制定出一堆保护人类的法规。现在看来，他们应该要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才对。
    是他们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人类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长官，关于犯人……」
    远处跑来两三个人，见到余菲晴时礼貌向她的打了声招呼，青涩样子一看就是新人。
    沉宇程的父亲不得不离开处理之后的手续。他看了眼余菲晴，用眼神示意她好好照顾霍衍行。
    在离去之前，他轻声地开口道：「希望你能保持着那份最纯粹的正义感。」
    「是！」余菲晴毅然回答道。
    他又对着霍衍行落寞的背影，谨慎地开口道：「谢谢你们陪在我儿子身边。我已经将他还给你们了，以后也拜託你们了。」
    便瀟洒的离去了。
    霍衍行伸手抚摸着沉抒逸的脸颊，被触碰的皮肤突然剥落，他倒吸一口冷气。
    沉抒逸因为霍衍行的动作而睁开眼睛，试图抬起手触碰霍衍行因为难过下垂的眼角，但是他的手不听使唤。
    「霍衍行……你怎么了？」沉抒逸虚弱的说着，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的霍衍行。
    霍衍行的悲伤及后悔，都从那双眼睛传达给了沉抒逸。
    沉抒逸却不理解霍衍行变得如此悲伤的原因。
    「为什么要替我挡？」
    「反正我只是个仿生人，就算坏了……在製作一个就好了。」
    听到沉抒逸这么说时，霍衍行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说出这些话的当下，沉抒逸的表情就像是对一切都毫无眷恋，跟以前充满活力的眼神不同，沉抒逸变得很空洞。
    这是霍衍行所认知的仿生人的模样，但不是沉抒逸该展现的样子。
    是他……是他害沉抒逸露出这种与他毫不相衬的表情。
    「霍衍行，对不起……」沉抒逸轻声道。
    「为什么要对不起？」
    沉抒逸的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我……没办法变成人类。」
    流星，真的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其实他也很清楚，却对此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且诚心的许了愿。
    内心被失落的情绪充斥，但他哭不出来……
    因为他不是人类……
    若在平时，霍衍行必定会谴责沉抒逸的这番言论。
    然而，在这个夜晚，霍衍行只感到眼眶一热。
    霍衍行将沉抒逸的身体抱起，语气柔和地说道：「就算你不是人类，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了……」
    霍衍行的身体包括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着。
    对霍衍行来说，只要沉抒逸能像以前一样，两人能够再一起做那些平凡的小事情就足够了。
    一想到连这些事情都可能被剥夺，霍衍行不禁感到害怕，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发抖。
    天边的一角亮起，晨曦渐渐笼罩整个乐园。
    在晨曦的照耀下，云朵的边缘染上了一层瑰丽的顏色，粉红色、橙色和淡蓝色的渐层交织在一起，宛如画家的笔触。
    霍衍行却无心欣赏这幅美景。
    余菲晴走近霍衍行，「先回去吧。」
    「嗯。」
    霍衍行点了点头，站起身，面向太阳。此时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但是他的内心，却深陷在那个黯沉的黑夜里。

 第六章. 重新转动的齿轮(I)

    客厅的灯开着，但是——过分寂静。
    沉抒逸被放在沙发上，身体内的电子零件和线路都不听话的跑了出来。霍衍行坐在沙发边缘，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沉抒逸。
    现在该怎么办？
    纷乱的杂念在脑海中横衝直撞，使霍衍行什么都无法思考。
    外面的人关上家门，脚步声从玄关传来，逐步向客厅接近。
    「霍衍行……」
    余菲晴靠着门框，自责的心情在看到霍衍行时又愈发膨胀。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走到霍衍行的身后。
    「菲晴姐，你有办法修好他吗？」
    霍衍行紧紧地抓住余菲晴的手腕，试图在抓住最后一块求生的浮木。
    但余菲晴避开了霍衍行渴望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无法修好他。如果这是政府製造的仿生人，或许我还有办法，但他是那个『天才』製造的仿生人，我无能为力。」
    余菲晴无可奈何地说着，而霍衍行的眼神流露出明显的落寞。余菲晴不忍心看着他如此，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霍衍行自己也知道，毕竟是那个沉宇程製作出来的器械，必定具备高度的精密度和复杂性。
    除了沉宇程本人之外，几乎没有人有办法修復。
    但余菲晴好像不这么认为。
    「欸，霍衍行。虽然我没办法修理他，但是你应该可以吧？」
    「怎么可能，我连简单的机械都不会修了，更何况是像仿生人这种精密的机械。」
    霍衍行可恨自己不是像沉宇程那样的天才，他没有任何实际的经验，甚至连相关知识都没有。
    余菲晴认真的表情不像是没来由的信任，但这份信任是从何而来的？
    「难道你对他的感情就这样而已吗？」
    霍衍行的头被这句话砸中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
    他很想这么大声反驳她。
    但是在话衝到喉间时，他又突然没了底气。
    他有什么资格再说自己是爱着沉抒逸的？
    在知道沉抒逸是仿生人的时候，先离开的人是他。
    在沉抒逸又出现在他面前时，躲开的人也是他。
    他的理智无法跟上情感，才导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霍衍行……」余菲晴握住霍衍行因为自责而攥紧的手，「你很在乎他吧。」
    霍衍行沉默一阵，默默的点了头。
    儘管他之前表现出对沉抒逸的不耐与回避，但他的心意始终都是保持一致的，现在他再也无法否认自己对沉抒逸的真心。
    「真好啊。在这个末世，要与谁相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霍衍行细细嚼着「相爱」这两个字，心中的矛盾和挣扎逐渐显现。
    「可是他是个仿生人。」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仿生人……是没有心，没有情感的。就算我爱他，他也不可能会爱我。」
    从沉抒逸身上获得的反应，都是藉由一连串的计算得到的结果，这样能算是爱吗？
    他的内心在纠结，找不到出口，感觉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迷雾之中。
    「为什么要想的这么复杂？在我这个旁人看来，你很在乎他，他很重视你，这样不就够了吗？」
    余菲晴的眼神中映出霍衍行
    「而且我认为他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他的真情实意，我从没看过一个仿生人能够表现出如此细緻的情感，这不是单单靠程式计算就做得到的事。」
    原来……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吗？
    让霍衍行无比烦躁的问题，在余菲晴天真的话语中得到了解答。
    他只是想和沉抒逸在一起，怀念他们二人曾经的时光，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心情。
    「为什么我现在才察觉到……？」
    霍衍行竟然轻声地笑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内心感受到的悲伤，化作对自身的嘲笑。
    余菲晴见霍衍行像是发疯的反应，她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注意到霍衍行手腕上闪烁不断的手环，当即打断他阴沉的笑声。
    「你的手环从刚才开始就在震动喔。」
    提醒霍衍行一声后，余菲晴走出客厅，给霍衍行和朋友通讯交流的空间。
    霍衍行抬起目光，心神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復。他触碰腕间的手环，才真切感受到从手环传来的震动。
    他接通了电话，迎面的又是同一个人的大声怒骂，「喂！霍衍行！」
    「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们两个啊！」
    李亚璇的吼声将霍衍行从崩溃边缘的情绪拉了回来，他茫然地看着萤幕，「抱歉……发生了一点事情。」
    「算了，你们没事就好。」李亚璇的声音里透着担心和不安。
    「嗯……」
    霍衍行虚弱的应声，头随之垂落。
    秦祐最先注意到氛围异常的安静，霍衍行异样的反应让他稍感不安。
    「那个，」秦祐先嚥了一口口水，谨言慎问地道：「沉抒逸他在哪里？」
    「他……」
    霍衍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该说他受伤了，还是说他损坏了？
    霍衍行很苦恼，该不该向三人道出沉抒逸是仿生人的事实。
    亲近的好友实则为一个人造的机械產物，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想法。是会直接地接受他，还是像曾经的霍衍行一样疏远他？
    他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与沉抒逸分手的真正原因，算是为了沉抒逸着想，让他能继续以人类的身分，与其他人保持着朋友关係。
    然而，沉抒逸在和霍衍行分手后，便再也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人见面。
    「霍衍行。」
    秦祐出声叫住霍衍行，用直率的眼神直视着他，「沉抒逸他也是我们的朋友。」
    吕以燁在旁边帮腔道：「没错，我们对他的关心不会比你还少。」
    「还真敢说。」
    这时，余菲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客厅，她将手轻扶在霍衍行肩上。
    「你们是朋友对吧。」余菲晴目光柔和地看着霍衍行。
    「嗯……」
    「那就相信他们吧。他们一定也和你一样，一定会接受沉抒逸真正的样子。」
    余菲晴说得没错，真正的朋友会接受对方的一切。
    这样说来，当初无法接受沉抒逸真正自我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他回想起当初对沉抒逸的回避和犹豫。现在看来，那些都是一种无法理解和接受的心理防卫。
    霍衍行沉浸在自省中，心里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
    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
    「说的也是。」
    霍衍行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复杂的情绪暂时放在心底。
    眼前的朋友们正在关心着他和沉抒逸，因为他们是朋友，霍衍行才能够将自己的烦恼託付给他们。
    所以霍衍行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第六章. 重新转动的齿轮(II)

    「啊……」
    秦祐、吕以燁和余菲晴相互看了一眼，震撼和惊讶之情显而易见。
    「……原来是这样。」
    三人不约而同露出略为惊讶的表情，但也只是一下子。
    很快，他们就恢復平时的表情。
    「那沉抒逸现在怎么样了？」
    就像余菲晴说的那样，他们更加在乎沉抒逸现在还好吗。
    霍衍行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沉抒逸，几近要损坏的全身另霍衍行很难开口，于是他将镜头移向沙发，让三人直接目睹沉抒逸的样子。
    秦祐、吕以燁和李亚璇看着沉抒逸的模样，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心疼。沉抒逸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狼狈，散乱的头发让人不忍卒睹。
    「这未免太过分了！」李亚璇轻声叹息。
    「这真是……」吕以燁无语地摇了摇头，无法找到适当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感受。
    秦祐紧皱着眉头，担忧的看着霍衍行。
    霍衍行缓缓的发话，「我该怎么办……？」
    些许哽咽的语气让三人感到忧虑，他们都知道霍衍行是多么在乎沉抒逸。
    面对这样艰难的情况，三人确实感到无力。他们能理解霍衍行的心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忙。
    此刻，心中充满顾虑的他们，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要是之前多跟宇程哥了解一下——对了！」
    秦祐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霍衍行，我记得宇程哥曾教过你怎么修理仿生人吧。」
    「欸？」
    经秦祐提起，埋藏在霍衍行脑海深处的记忆被慢慢挖出，他渐渐有了些印象。
    「霍衍行，我来教你如何维修仿生人吧。」
    霍衍行隐约记得自己当初的反应，一脸不情愿地回应沉宇程：「咦？这么突然？而且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现在是仿生人普及的时代，将来你一定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仿生人。」
    「就算这样，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让维修局处理不就好了吗？」
    「维修局并不是万能的，还是会有他们无法修理的器械。」
    当时沉宇程所说的，想必是指像沉抒逸这样并非由政府製造的仿生人吧。因为政府人员的技术无法跟上这些精细且陌生的器械结构。
    霍衍行现在终于知道沉宇程那时一直执意要教导他仿生人的维修方式。
    沉宇程教给他的，想必是沉抒逸的维修方式。
    虽然当时的霍衍行对此毫无兴趣，但还算是有认真在听。
    霍衍行在心中暗自庆幸。
    「你们……能帮我吗？」
    霍衍行像是下定决心才开口的请求，三人听到后却是一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在问什么废话？我们当然会帮你啊。」
    「刚才不就说了，在意沉抒逸的不止有你一个。」
    他们的话语强有力，回响在整个房间。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余菲晴一派轻松的说着，怀里不知何时抱着甜甜圈，牠也附和地叫了一声，「喵！」
    甜甜圈接着离开余菲晴的怀抱，跳上沉抒逸的身体，用小巧的舌头舔舐着皮肤已经剥落的地方。
    「牠也在帮你打气呢。」
    「……或许吧。」
    霍衍行摸了摸甜甜圈的头，感受到人类的体温，牠又叫了一声。
    「所以你需要我们帮忙做什么？」秦祐问道。
    在完全收回手之前，霍衍行怜爱的抚摸一瞬刚才甜甜圈舔过的地方，毅然地说道：「我一定会把你修好的。」
    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而他也必须这么做。
    然后，他向萤幕里的三人开口，「我需要你们帮我从外星带些零件过来，地球上能取得的零件实在有限。」
    余菲晴依自己的经验判断，告诉三人需要的零件和工具。
    「知道了，我们很快就过去。」
    秦祐答应后便切断了通讯。
    通讯中断的瞬间，霍衍行因为放下心而脱力的跌坐在后方的沙发，与沉抒逸只隔了短短几公分的距离。
    「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呢。」余菲晴感慨地说。
    「是啊。」霍衍行却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当他们知道沉抒逸是仿生人后，会跟以前的我一样。但他们却表现得这么普通，我觉得我的心情五味杂陈。」
    「因为他们轻易地就接受沉抒逸是仿生人的事实吗？」
    「嗯。这样看来，当时因为这件事而疏远沉抒逸的我，是不是有点太小心眼了。」
    「那只是因为你们站在不同的角度。沉抒逸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朋友，但对你来说，沉抒逸是更加重要的存在吧。」
    正是如此，霍衍行对余菲晴的这句话產生共鸣。
    他想像过如果他和沉抒逸单单只是朋友关係，那在得知沉抒逸的祕密后，他的反应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他想像不出任何画面。
    余菲晴看着默不作声的霍衍行，欣慰地笑着。
    霍衍行的心思在她眼中无所遁形，因为他是她一直关照的下属。
    「我是觉得你不用想太多，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了。」
    此刻映在霍衍行眼中的余菲晴，是一个值得人尊敬与追随的，可靠的前辈。
    他有勇气面对沉抒逸了。
    他要将沉抒逸修好，把以前错过的时光补回来，跟随着自己对沉抒逸的心意，将一切再扳回正轨。

 第六章. 重新转动的齿轮(III)

    等了一两个小时，三人出现在霍衍行家门前。
    李亚璇精神的在门口大喊霍衍行的名字，霍衍行马上将三人拉进家中。
    「给，你要的零件和工具。」
    「谢谢。但希望下次你们可以用正常的方式叫我开门。」
    三人走进客厅，余菲晴倚着墙壁，注视着沉抒逸的双眼，诱导着三人看向相同方向。
    即便来这里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们看到沉抒逸遭受的损坏时，心中还是不禁倒抽一口气。
    霍衍行也回到客厅，三人立刻收起担忧的表情。如果让霍衍行看到他们都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定会更难过。
    都是因为他那笨拙的温柔。
    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向他们求助，想要默默一个人将事情解决，这是霍衍行的坏习惯。
    等这次事件结束，他们决定一定要好好念霍衍行一顿。
    明明我们是朋友，为什么却什么都不说？
    总是独自承担，难道是不把我们当作朋友吗？
    还是觉得我们派不上用场？
    在心中已经凝聚了好多好多的抱怨，想要对霍衍行一吐为快。
    霍衍行握着工具的手微微发抖，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陌生的领域。
    他不断尝试回想沉宇程曾告诉过他的步骤，然而这些内容却像是一本缺了几页的书，不够完整。即使过去三四年的回忆仍然在他脑中，但详细的细节已经模糊得难以捉摸。
    第一个步骤是什么？
    霍衍行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他努力地寻找，想回想起那些步骤，但却似乎陷入了无尽的迷雾。
    这时，余菲晴向前走来，「霍衍行。」
    她抓住霍衍行的手腕，「你可以试着依靠别人，你看在这里有这么多人，没必要什么都一个人思考。」
    「我——」
    「没错！」余菲晴和三人思想达成了一致，李亚璇忍不住同意的附和。
    「如果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那我们也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比如宇程哥现在在吕以燁的家里休息。」
    霍衍行听了李亚璇的话，不禁吃惊，「沉宇程现在在吕以燁的家里休息？」
    秦祐有点抱歉的轻语道：「本来早就要说了，但找不到机会。」
    「因为你难得表现出那么着急的样子，才害我们忘记的。」
    霍衍行作势瞪了一眼调侃他的李亚璇，「不要把错怪在我身上。」
    他们捎来的消息让霍衍行感到放心，他深吸一口气。
    「不过你们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漂泊在宇宙的太空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太空舱里，而且还刚好出现在我们搭乘的飞船边。」吕以燁回答道。
    霍衍行点点点头，他知道原因。沉宇程父亲当时说的「我已经将他还给你们」原来是这个意思。
    「对了！」霍衍行想起什么似的喊出了声。
    他认真地看着三人，开口道：「如果宇程哥回来了，那让他告诉我修復沉抒逸的步骤……」
    但当他看见吕以燁脸上可惜的表情时，他沉默了。
    吕以燁迟了一会才开口，「宇程哥现在还没恢復意识，所以……」
    惋惜的语气将霍衍行打回现实，就算只是想要确认自己回想起的记忆是否正确都做不到。
    吕以燁的声音因为深刻的担忧而显得非常无力，霍衍行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穷途末路的感觉很难受，现在他们都感同身受。
    但在这样一筹莫展下去，沉抒逸就真的会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
    霍衍行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接受第二次这样的心碎。
    「喂！霍衍行。」
    余菲晴叫住她那毫无长进的后辈，前分鐘讲过的话，现在又忘得一乾二净。
    可是要霍衍行学会去依靠别人，或许是一件困难的事。
    因为他已经太习惯一个人了。
    在这几年间，在经歷家人逝世，朋友纷纷离去，霍衍行早已忘记该怎么去依靠他人。
    「遇到什么无法突破的困难时，记得看看周围。」
    余菲晴拿起桌上的一颗螺丝，「在怎么说，我也是会维修政府製造的仿生人，基本的工具和零件的用途我还是知道的。」
    在面对即将失去沉抒逸的恐惧之中，霍衍行剧烈的颤慄着，而余菲晴的话彷彿成了他的支撑。
    然而，这份支持并不仅来自于余菲晴。
    霍衍行朝三人望去，即使只是他们的一抹微笑也足够了。
    他再次握紧手中的工具，「菲晴姐，请帮助我。」
    「当然。」余菲晴毫不犹豫地笑着回应。
    余菲晴站在霍衍行身旁，指导他应该在哪个部位使用哪种零件。霍衍行描述了他记忆中的步骤，让余菲晴判断是否正确。
    「但我只是以我所知的经验作为参考，无法保证一定是正确的。」
    「没关係，只要能够使沉抒逸的身体恢復原样就好。」
    只要能够重新啟动，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霍衍行抱着这样的信念，全心全意地投入在手上的工作中。
    不晓得经过了多少时间，从白天到了黑夜。
    霍衍行端起桌上李亚璇帮他倒的水，湿润再次乾哑的喉咙。
    黑喵趴在秦祐的腿上，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霍衍行的动作。
    吕以燁的眼皮渐渐落下，他轻靠着秦祐的肩，还勉强的硬撑不让自己睡着。
    「想睡就睡吧。」秦祐稍稍偏头，轻声细语的说着。
    「不行。霍衍行都还在努力，我怎么能睡呢？」
    「你因为照顾宇程哥几乎没什么睡吧。趁现在先瞇一下也好。」
    「嗯……也是呢……」
    吕以燁的声音渐渐减弱，压在秦祐肩上的重量变得更为沉重。
    秦祐眼角的馀光瞥了一眼吕以燁的沉睡面容，笑了起来。
    希望吕以燁一睁眼，一切都能走上我们所盼望的轨道。
    秦祐暗自祈愿，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随之，他打了个哈欠，感觉也有点困倦。
    霍衍行随意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擦去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他的心跳一直剧烈地跳动，从一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沉抒逸的外观看起来已经恢復了一些，但要復原还需要一段长时间的努力。
    还要多久才能看到沉抒逸恢復完整的模样？
    这个疑问缠绕在霍衍行的脑海中，不肯散去。
    霍衍行叹了不知道第几口的气，接着又被余菲晴大力拍了一掌。
    「有时间叹气，不如加快动作。」
    「我正在努力……」
    「还有时间想些有的没的，证明你还不够专注。」
    ……余菲晴说的没错。
    这些杂念使他分心，无法集中注意力，而分心又引发更多的杂念，形成了一个不断循环的局面。
    霍衍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不必要的想法排除心头。
    不管有什么想法，都等到把沉抒逸修好再去思考吧。
    于是，房间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零部件碰撞的细微声响。

 第六章. 重新转动的齿轮(IV)

    三天的不眠不休，终于可以清晰地看见沉抒逸原本的容貌了。
    余菲晴疲累地趴在桌上，政府的事务都没这次来的爆肝。她现在只想睡一夜的觉而已。
    而霍衍行甩了甩有点痠了的右手臂，手撑着头，凝视着刚维修好的沉抒逸。
    但他也知道，有部分受损的太过严重，在余菲晴的建议之下，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结果还是得交给沉宇程来才行。
    霍衍行转过身，见三人一猫窝在一起睡着。
    「一群悠间的人……」
    顶着略重的黑眼圈，霍衍行将三人叫醒。
    第一个醒来的是蜷在秦祐腿间的甜甜圈，牠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叫声，然后跳进了主人的怀抱。
    霍衍行用手抚摸着甜甜圈的毛，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感到平静。
    养隻宠物果然很不错。霍衍行心想。
    黑猫咻一下的爬到霍衍行的肩上，如往日他们的相处模式。
    霍衍行依旧在这隻黑色仿生猫身上寻求了慰藉。
    他接着叫醒了三人。
    「你们什么时候要回去？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嗯……」吕以燁被叫醒还迷迷糊糊的回应，「应该……两天后？」
    「其实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只是经歷长时间的飞行，我们希望让飞船在休息一下比较安全。」
    秦祐站起来，走到厨房倒了杯水。
    霍衍行点点头。
    「怎么了吗？是修理上遇到什么问题吗？」
    「有些部分还是必须要宇程哥来处理……」
    霍衍行微微蹙眉，看像是在责怪自己。
    知道霍衍行在想什么的秦祐露出无奈的表情，「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你不是说要让飞船休息吗？」
    「不用担心，它还撑得住。」
    霍衍行犹豫了一会，「还是等两天后吧。宇程哥也不知道清醒了没有。」
    「这么说也是。但留昏迷不醒的人单独在家还是挺让人担心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把宇程哥一个人留在家？」
    「因为你更让人担心。」
    秦祐笑着坐到霍衍行旁边。
    这样并肩坐着，让霍衍行想起他们几人刚认识时，秦祐也是温婉的笑着，与他们一同度过在学校的时光。
    霍衍行还是想念着以前，在六人都还在一起的时候。
    「霍衍行。」
    秦祐开口，发出了比以往还要低沉的声音，「你，还是要住在地球吗？」
    他刻意讲的小声，只让霍衍行一个人听到。
    霍衍行偏过头，对上秦祐的双眼。
    不发一语。
    /
    「准备好了吗？」
    「没忘记带东西吧？」
    「好了，快点出发啦！」
    李亚璇在后面推着吕以燁和秦祐，将两人直接推进飞船里。
    接着她对后方的霍衍行大声喊道：「霍衍行，好了就快点进来喔。」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呢。」余菲晴走在霍衍行旁边，略带欣慰的说。
    霍衍行却低下了头，看着怀中的沉抒逸。
    「怎么了？你在紧张吗？」
    「没有。」
    「但我看你的样子很紧张啊。」
    霍衍行沉默一瞬。
    「不是紧张，我只是觉得我好像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夜色茫茫，霍衍行半张脸被蒙上阴影。
    余菲晴伸手，轻抚他的后脑，有如温柔的手足般。
    「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开心的时候一起笑，遇到困难时一起烦恼。」
    霍衍行迟疑的点头，他其实不是很明白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现在，他渐渐了解了。
    而后，余菲晴停下脚步，「你终于决定要离开地球了，对吧？」
    霍衍行在不远处也停了下来，转身面对余菲晴。
    「嗯。毕竟发生了那种事，现在也不好再留在地球了。」
    「不只是那个原因吧。」
    余菲晴笑着推了霍衍行一把。
    「快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那你呢？不一起走吗？」
    余菲晴摇头，「我还有事情没办完，还有你离职的消息我会帮你告知的。」
    「谢谢你了。」
    霍衍行镇重的朝余菲晴敬个礼，向着飞船敞开的大门走去，没有回头。
    「还真是个认真的傢伙。」
    余菲晴看着飞船的门关上后，离开了这里。
    霍衍行将沉抒逸放在一张与家中沙发大小相当的床上，旁边是刚被李亚璇抱上来的甜甜圈。
    吕以燁准备了些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和水，霍衍行和三人在小桌子旁席地而坐围。
    「回去大概需要多久？」
    「通常是一天半左右吧。」
    「那你们这次怎么在一两个小时内就来到我家？」
    「当时我们已经在太空中航行，接到你的求助后，马上就飆过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这次飞船需要休息。」
    秦祐无奈地看向吕以燁，好像还有点心有馀悸的感觉。
    霍衍行拿起桌上从没看过的饼乾放入口中，平淡的味道称不上好吃，但也没有无法下嚥。
    是很标准的应急食品。
    他本来以为以这三人的性格，至少会准备一些能够称之好吃的食品，结果还是和他在地球时吃的东西一样。
    「霍衍行，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李亚璇也吃了一块饼乾，皱在一起的脸像自在抱怨说那块饼乾很难吃。
    「先把沉抒逸修好，之后应该会去办移民手续吧。」
    「真的吗！」吕以燁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睁大双眼望着霍衍行。
    「嗯，是啊。」
    秦祐瞇着笑眼，没有责怪昨天霍衍行没有回答的行为。
    但其实霍衍行早就想好了，他想和沉抒逸一起生活，离开这个束缚他许久的地方。
    他已经放下对地球这个地方的执着了。
    身边那些关心他的声音，他不会再觉得刺耳了。而且他的家人一定也不会希望他被拘困于此，放弃本来可以拥有的未来。
    沉抒逸也是为此才与他重逢。
    沉抒逸表达出来的关爱，单纯想让霍衍行快乐的想法，霍衍行一直都看在心里。
    不断唤醒霍衍行埋藏的回忆也是因为如此，希望他可以像以前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沉抒逸真的很爱霍衍行，在繁复的程式代码都做不到这件事。
    「太好了！」
    李亚璇双手环抱在霍衍行的脖颈，如孩童般绽放笑顏。
    「都跟你说了几次，不要随便抱住别人。」
    「我们都这种交情了，怎么会是别人呢？」
    说不通。
    每次都说这种歪理。
    霍衍行扳开李亚璇的手，将自己的身体抽离。
    好久不见的场景，霍衍行的身体放松地向后倾，两隻手撑在身后。
    飞船内的笑声至到达目的地之前都没有停止过。

 第六章. 重新转动的齿轮(V)

    想像中的景色远远不及现实。
    这是霍衍行踏上火星的第一个冒出的念头。
    一栋接着一栋的高楼，更为丰富多样的商家，星空底下七彩炫丽的霓虹灯光，脸上掛的笑容的人群，霍衍行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内心的感受。
    「等事情办完再来震惊，我们快走吧。」
    霍衍行跟着他们走了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吕以燁的家就在这里。
    推开房门，里头开着灯，却没有任何人。
    客厅掛着几幅照片，都是吕以燁和家人的合照，脸上都是温暖灿烂的笑容。
    霍衍行羡慕的望着照片，他没有留下任何物品可以让他追思与家人的过往。
    他又开始想念他的家人了。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中对了霍衍行的追忆，四人都抬起头，接着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
    「我先上去看看。」吕以燁的声音透露出着急。
    「怎么了？」
    「宇程哥在楼上。」
    吕以燁飞奔上楼，留在楼下的三人相覷了几秒。
    「我也上去看看。」李亚璇说完也跟着上楼。
    秦祐倒是从容的直接坐上沙发，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不先把沉抒逸放下来吗？」
    「啊……嗯。」
    霍衍行有点捨不得，但还是让沉抒逸躺在旁边的空沙发上，自己则坐在秦祐的旁边。
    秦祐看着楼梯口，像是在发呆。
    「也很担心的话就上去看看啊。」
    「楼上有他们就够了。」
    秦祐将视线转往一旁的沉抒逸，「这两兄弟都很让人担心啊。」
    「是啊。」
    虽然沉宇程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但因为他情感淡漠的症状，其实惹出不少无端的纷争。而沉抒逸因为沉宇程的保护下，自由自在的性格也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看来从以前开始，他们就没少为这两兄弟操心。
    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的往事，霍衍行微微笑了。
    「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到之前被沉抒逸害得很惨的事情。」
    「不过你倒是很开心。」
    「是个不错的回忆。」
    霍衍行意味深长地瞄向沉抒逸，让秦又开始好奇霍衍行脑中的回忆会是什么。
    这时，又是一阵骚动从楼上產生。
    「哎……」
    叹了一口长气，霍衍行和秦祐也上到二楼。
    从楼梯口就看到李亚璇的背影，她站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的。
    两人接近李亚璇的时候她并没有发觉，在秦祐开口叫她时被吓了一跳，她的反应像是一隻饱受惊吓的小兔子。
    转身看到二人时，毫不留情地给了两人一人一脚。
    「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无处发洩的委屈只能自己吞下，霍衍行也习惯了这样，所以只是小声抱怨一下。
    与李亚璇相处更长时间的秦祐倒是坦然，看来这几年间没少被这么对待。
    毕竟李亚璇对他们几人来说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不进去？」
    「吕以燁叫我在外面等一下，应该是在收拾房间，刚刚看到房间里真的乱得吓人。」
    「还不都是宇程哥用的。」
    吕以燁从房间走了出来，一个长发凌乱的男子跟在他后面。
    「宇程哥！」
    「太好了，你没事。」
    沉宇程注视着三人，手指轻抚着落在肩前的灰色发丝，嘴角微微扬起。
    「嗯，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他说道。
    「真的是让人担心极了。」吕以燁半开玩笑地抱怨道。
    沉宇程面向霍衍行，一双慵懒的眼神变得锐利，「事情我都听吕以燁说了，带我去看沉抒逸吧。」
    「嗯。」霍衍行应声。
    带着沉宇程下楼，来到沉抒逸躺在的沙发旁。
    沉宇程大致打量了沉抒逸的状态。
    「做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他轻描淡写地评价道，这对霍衍行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激励。
    但霍衍行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
    他的头垂下，轻声道出一句「对不起」。
    「什么？」
    沉宇程不明白霍衍行这句道歉的意思。
    「是我……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
    从沉抒逸的身体变得残不忍赌的当时，霍衍行就一直在自责。
    都是因为他在那时对沉抒逸说出过分的话，沉抒逸才会遭遇那种危险。
    「那不是你的错。」
    彷彿听见霍衍行的内心声音，沉宇程这样说道:「那些人的目标本来就是我，你们只是被迫捲入其中的无辜之人。」
    他蹲下身，凝视着他亲爱的弟弟，「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把你们拖下水的。」
    说罢，沉宇程蹲下身，开始检查起沉抒逸的身体。
    他慎重地检查着沉抒逸的身体，不时皱起深思的眉头，让周围的三人感到些许的担忧。
    然而，他们都选择保持沉默，因为他们知道打扰沉宇程可能会影响他的专注，而且陷入心流状态的沉宇程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等到沉宇程站起来时，霍衍行急忙的问说:「沉抒逸他怎么样了？」
    「大致上没什么问题，你做得很好。」
    「大致上？所以还是有做错的地方吗？」
    「也不是这么说。」
    沉宇程拨开眼前的头发，转过身，对霍衍行说：「你已经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沉抒逸很快就会醒来了。」
    紧接着补充道：「但是可能会產生一点问题。」
    他们心中都很清楚，沉宇程口中所谓的「可能」，基本上就是确定的事实。
    「是什么问题？」霍衍行问道。
    「他的资料也受到损坏，部分内容无法復原。」
    李亚璇焦急地看着霍衍行，他的侧脸显露出担忧的神情，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是什么样的资料。」李亚璇问。
    「是关于人类情感的资料。」
    一句话，让霍衍行的心躁动起来。
    「如果没有了那些资料……」
    「他就会失去曾经学到的各种情感。」
    这样的话，沉抒逸会变得怎么样？
    霍衍行问不出口。
    也许，在他的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但他不想听到心里的那个的答案。
    他怀有一丝希望，等待奇蹟的发生。
    可惜。
    奇蹟往往只在童话故事中存在。

 第七章. 回到开始(I)

    ——机械体0513号，重啟中——
    资料读取完成。
    重啟完成。
    沉抒逸缓缓睁开双眼。
    他坐起身，四处张望，眼睛不停的扫描着周围，最后判断出目前身处的这个地方是吕以燁的家。
    「沉抒逸。」
    听到声音，沉抒逸立刻追溯声音的来源，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
    霍衍行朝他走去，首先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然后充满怀念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最终将沉抒逸整个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沉抒逸僵硬地让霍衍行拥抱着，没有丝毫的反应。
    明明平常都会毫不犹豫地回拥。
    霍衍行轻轻放开沉抒逸的身体，试图观察他的神情。
    沉抒逸的眼神呆滞而空虚，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采，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前方，彷彿一片茫然。
    因为他失去了有关情感的资料，眾人都知道原因，但一下要接受这个事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霍衍行，他看起来很受打击。
    沉宇程绕过霍衍行，来到沉抒逸的面前。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好。」
    「看来运作正常。」
    「是的。」
    看着二人的一问一答，不协调的感觉愈发强烈。
    沉抒逸的回应比他们初次见面还要冷淡，就是一个仿生人，恰如霍衍行认定中的仿生人应有的模样。
    「宇程哥……」霍衍行站在沉宇程的身侧，与他同注视着沉抒逸。
    沉宇程侧过头，眼里映着霍衍行自责的表情。
    他知道霍衍行就是这种个性的人，所以才会被困在过去那么长时间。
    真是够固执的。
    「霍衍行，如果你真的那么介意，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帮我重新教导沉抒逸何为情感。」
    沉宇程露出了有史以来最温柔的笑脸，霍衍行眨了眨眼，看得有点发楞。
    他是因为不想让霍衍行像以前一样被困在某种情绪当中，才提出这个方案的。
    这个提议对霍衍行来说，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救赎。
    「果然，宇程哥不是什么冷漠的人。」
    「嗯？」
    「沉抒逸和你很像，你们都很温柔，很顾虑他人的感受。」
    沉宇程有点意外地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很温柔。不过你想错了，我和沉抒逸顾虑的只有重要的人而已。」
    霍衍行忍不住又想起沉抒逸带给他的温柔，是他独有的，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
    那现在，换霍衍行将自己的温柔带给沉抒逸了。
    「我知道了。」霍衍行当然会答应。
    「那就麻烦你了。」
    沉宇程说身体还没完全恢復便上了楼，吕以燁也和他一起。
    剩下三人围着如人偶般一动不动的沉抒逸。
    「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啊。」
    几分鐘前还信誓旦旦的对沉宇程做出承诺，现在就已经束手无策了。
    沉抒逸望向三人，沉默地坐着，姿势端正，毫无可以挑剔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的指令，沉抒逸就不会有任何动作，就连甜甜圈的亲暱他都无动于衷。
    牠呜咽了几声，趴在沉抒逸的腿上，脸颊蹭着他的大腿，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把牠抱起来。
    霍衍行好像能感受到甜甜圈的失落了。
    因为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他轻步走向沉抒逸，倾下身子与沉抒逸四目交接。
    「沉抒逸。」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制式的回答，这是霍衍行没见过的沉抒逸。就算是一开始被霍衍行当眾说无趣的沉抒逸，都还是会按照人类的思维来回答。
    霍衍行抚摸着沉抒逸柔软的发丝，思考了一会，转头向秦祐和李亚璇说：「我想回地球一趟。」
    「为什么？」
    「我想带他去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
    就像是要唤醒脑中遗忘的记忆，霍衍行也只想到这个办法。
    霍衍行轻柔又郑重地牵起沉抒逸的手，将他拉起来。
    沉抒逸的眼睛只是望着霍衍行，没有其他意思。
    两人看着沉抒逸现在的样子，哪说得出什么话。
    「好吧。但因为最近飞船航行的太频繁了，只能送你们过去就必须返航进行保养。」
    「没关係，宇程哥的飞船应该还在地球上。」
    到时候问问沉抒逸当时把飞船停靠在哪里就行了。
    霍衍行想看看沉抒逸所居住的飞船里，时隔三年后有没有留下沉抒逸的痕跡，想要了解他没错过的那段时光。
    秦祐相信霍衍行对沉抒逸的真心，应声答应下来。他让李亚璇留在此，和霍衍行带着沉抒逸出门了。
    「没想到我一天会搭乘两次飞船。」
    秦祐站在仪表板前，手指轻盈地在几个延伸出来的萤幕上滑行，宛如冰上溜冰般的操作。
    这是霍衍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且仔细地观察飞船上的仪器。
    之前他参观沉宇程的飞船时，只是匆匆一瞥，虽然新奇，但他不感兴趣。
    可是现在，在经歷游乐园的事件之后，霍衍行对机械开始萌生一些好奇。不为什么，他只是想要陪伴在沉抒逸身边罢了。
    飞船的操作并没有想像中困难，只要在先前设定好就行了，除非有意外发生。
    飘浮在空中的虚拟萤幕闪着一个个色块，排列组合后和俄罗斯方块有几分相似。
    「到时候再仔细问问宇程哥好了。」霍衍行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小声地说出口。
    沉抒逸一个人在旁边等待，等待他们对他下指令。
    这是沉宇程不久前设定的，让沉抒逸只对他们一行人的指令產生反应，直到沉抒逸有办法自行判读他人的话为止。
    失去情感的同时，也等于失去了自我。
    将飞船设定好了，秦祐先准备了一些食物，比吕以燁端上来的好吃一些。
    至少是有味道的，像是比较高级的即时粮食。
    秦祐把霍衍行和沉抒逸放在家门口后，只留下一句话：「有事情记得联络我们。」
    然后他们默默地分开了，没有说再见。
    这并不是真正的告别，只是暂时的分离而已。两人心知肚明，彼此都没有说出告别的词句。
    霍衍行握着沉抒逸的手，柔软的皮肤覆盖了冷硬的金属材质。
    他打开房门，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隔壁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
    突然有点好奇他过的怎么样，等等在家里找找当时他给的电话号码吧。
    霍衍行下定决心。
    「进来吧。」
    沉抒逸顺从着霍衍行的指引，走进屋内。
    离开还不到一天，却觉得整个家的氛围都已经有了不同的感觉。
    霍衍行四处环顾了一下房间。
    也许真正变得不同的是他本身吧。

 第七章. 回到开始(II)

    两人坐在沙发上，眼前没有打开的电视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你还记得我们那天晚上看的电影吗？」
    沉抒逸停顿几秒之后回答，「记得。」
    「那，看电影时发生的事……」明明是自己提起的，霍衍行却害羞了起来。
    沉抒逸回了句记得，用平淡得口吻开始叙述当天的事情。
    「那天我们看的是一部名为『青春旅途』的青春爱情电影，不知为何你突然把我推倒，然后——」
    「好了！别说了！」
    霍衍行的脸已经泛起红晕，他急忙打断了沉抒逸的话，以免他因为羞赧而死去。
    他无法忘记那一天，与沉抒逸的亲密接触，双唇的交续，紧握的双手，彼此间温暖的传递，那是两人首次坦然相对的时刻。
    那如画般旖旎的情景，一直被锁存在霍衍行的记忆深处。而沉抒逸的话语像是将记忆上积压的尘埃清除，使它们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沉抒逸直挺的坐着，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羞耻。
    霍衍行为了掩盖自己羞红的脸，倾靠在沉抒逸的身上，轻飘飘地对沉抒逸说：「放松一点吧。」
    「放松？」
    沉抒逸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不觉得自己现在很紧绷，又或是说，仿生人应该是不会感觉到紧绷的，那自然也不会需要放松。
    霍衍行无视了沉抒逸的疑惑，自顾自地打开电视，但他忘记了地球的电视就只有两台频道。
    但他不想看新闻，也不想看只会胡说八道的访谈节目。
    沉抒逸注意到霍衍行在遥控器上犹豫的手指，开口询问道：「请问你想看什么？」
    「随便吧。只要不适那两个节目就行。」
    「那电影如何？」
    霍衍行点点头，无论什么电影都一定比那两个节目好看。
    「请问你想看什么电影？」
    霍衍行想了一下，「那，青春旅途吧。」
    「明白了。资料下载中，请稍等。」
    沉抒逸闔上双眼，犹如一个精緻的人偶，美丽而却毫无生气。
    霍衍行的指腹轻轻搓揉着沉抒逸的发尾，一股怀旧之情涌上心头，彷彿他曾在此地做过同样的事情。
    几秒之后，沉抒逸的睫羽轻轻颤动，缓缓地睁开眼睛。
    「下载完成。」
    电视上展示着电影的画面。
    「一起看吧。」霍衍行在沉抒逸耳边说道。
    如果可以，霍衍行希望一部电影就能唤起沉抒逸失去的情感。
    他时不时抬起眼睛偷偷瞄着沉抒逸，沉抒逸专注在电影上，但看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
    霍衍行在电影播放途中传了讯息给沉宇程，问他当时教导沉抒逸习得情感的方法，却只得到沉宇程的一句「你自己想办法」。
    什么嘛！
    霍衍行关掉手环的显示萤幕，这种回应让他感到不悦。
    就是因为没有办法才问的啊。
    此时，霍衍行的手还传来一阵震动。
    萤幕上显示出一行字。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不知道这是打气还是在推卸责任，霍衍行叹了气，将目光放回这部他和沉抒逸一起看过的电影。
    再次播放到那个画面，男女主角在经过一连串事件后，在初见的那棵樱花树下互相倾诉爱意。
    这次，沉抒逸知道了当时诱导霍衍行亲吻他的是什么画面了。
    那层记忆早已摊在霍衍行的脑中，这个画面更是让他想起当时的感情。
    霍衍行扭头想看沉抒逸，发现沉抒逸也在看着他。
    「沉抒逸。」
    「啊……有什么事？」
    沉抒逸的反应，是否能当作一种情感的表现？
    一种名为羞涩的情感。
    看来资料的损毁没有很完全，沉抒逸似乎还是保有微乎其微的情感。
    霍衍行将手掌轻轻地覆盖在沉抒逸的手背上，与他的手交错在一起，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两个人牵着手，共同迎来这部电影的结局。
    「为什么男女主角最后要哭？都在一起了，这不是好事吗？」电影一结束，沉抒逸扯了一下两人交叠的那隻手，向霍衍行问道。
    「因为他们克服万难，才终于可以相爱。」
    「这是好事吧？」
    「是啊。所以他们流下了开心的泪水。」
    沉抒逸在霍衍行的询问下显得有些犹豫，而在他的脑中却涌现出另一个想法。
    他开始思考，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从未对此怀抱过怀疑呢？彷彿过去的自己能够理解主角们流泪的心情。
    他的目光紧紧地停留在霍衍行身上，彷彿仍在思考着刚才霍衍行给他的回答。
    那是喜极而泣的意思吧？
    他捫心自问，虽然他对这种情感不是很了解。
    霍衍行收拢握住沉抒逸的掌心，将身体的接触变得更加紧密，彷彿想要将他的情感透过这种接触传达出来。
    「今天有点累了。」
    「请好好休息。」
    比起三年前，霍衍行似乎愈加喜欢撒娇了，沉抒逸听到他微弱的鼾声，内心充满这样的想法。
    以前的霍衍行有时候也很黏人，但不会这么露骨的表达出自己的爱。
    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们之间经歷了许多事情，从初次相遇，经歷三年的分离，再到两週前的重逢，以及接踵而至的一连串事件。
    就像电影的男女主角，经歷了一系列近乎于死亡的命运，才终于能够拥抱彼此。
    霍衍行也是这样吗？
    「嗯……搞不懂啊……」
    沉抒逸发出一声低吟，要一个仿生人思考这个问题是多么的困难。
    最后，他放弃这些无法透过程式代码获取解答的问题，只是斜靠着头，静静地凝视着霍衍行平静的睡脸，直到自己进入休眠模式。

 第七章. 回到开始(III)

    天空刚刚泛起曙光，霍衍行因内在的生理时鐘而甦醒，昨夜不良的睡姿使他的脖子一阵痠痛。
    他维持着姿势，安静地待着。
    沉抒逸一睁眼时，霍衍行和沉抒逸道了声早安，才终于起身离开沙发。
    他走向厨房，打开柜子，里面已经没有食物了。
    「我们出去买东西吃吧。」
    「好的。」
    沉抒逸跟随着霍衍行的背影，步伐不再像以往的活泼，而是变得规律，彷彿每一步的间隔都保持相同。
    他会根据霍衍行走路速度来调整脚步的大小，但规律这点是他不变的坚持。
    霍衍行心中怀念起沉抒逸那些偶尔会带点小跳跃的步伐。
    霍衍行放慢脚步，和沉抒逸说：「我们慢慢走吧。」
    「好的。」
    相比往日，街道上的人流稀少，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意外。
    每次出门都得面对物是人非的现实，所以霍衍行不太喜欢在街上逗留。
    这里充满了他们六人的回忆，这些回忆不断提醒着他们过去的时光。
    而不远处的那栋百货公司，那里曾是他们目睹一个仿生女孩被抓捕的地方。
    沉抒逸走在霍衍行身边，随着霍衍行的目光四处张望。
    「你有想吃什么吗？」
    沉抒逸听到霍衍行的提问，回道：「我只是个仿生人，没有味觉也不会感觉到飢饿。」
    这谁都知道，霍衍行也是。
    他只是下意识地问出这个问题，内心渴望着沉抒逸会回答他曾经最喜欢的食物——甜甜圈。
    然而，即便现在，他仍无法理解当初沉抒逸为何喜欢甜甜圈。他感受不到食物的味道，也不需要进食，却会时不时地向霍衍行表示想吃甜甜圈。
    霍衍行本人不太喜欢甜食，但如果沉抒逸提到要一起享用，他也不会拒绝。
    不过仔细回想，沉抒逸从来不会挑剔甜甜圈的任何口味，即使是那些甜腻到有点可怕的味道。
    而现在，霍衍行想得到的，不过就是简单的一个，他理想中的答案。
    霍衍行走到他们以前经常光顾的甜甜圈店，虽然沉抒逸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的目光却牢牢地锁定在那已经有些破损的招牌和菜单上。
    年事已高的老闆依然坚守在这间店里，他透露这家店是他已故妻子的心愿。所以他和霍衍行挺聊得来的，因为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执念。
    老闆看到霍衍行和沉抒逸，彷彿见到了已久不见的孙子，他对两人的关心和亲切就像爷爷对待孙子般，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上下招呼，表达着他的想念之情。
    毕竟最常光临这间甜甜圈店的人就是他们了。
    「你们先坐一下，我去拿甜甜圈来。」老闆对待他们就像亲生孙子一样，过去经常免费款待他们。
    沉抒逸离开期间，霍衍行选择绕过会经过这间店的路。他不想进入那充满回忆的地方，而且爱吃甜甜圈的人本来就不是他。
    儘管如此，有时他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靠近这家店，不小心停下脚步。
    老闆曾见过霍衍行独自走在街上时那种落寞的表情，这也是他们关係变得更亲近的原因之一。
    霍衍行口中曾经品嚐过最美味的甜点就是这家店的甜甜圈，那是老闆特别为他亲手製作的。第一口的苦涩在口中绽放，随后是甘甜如蜜的滋味。
    想必这是老闆给霍衍行的鼓励。
    老闆从来没有过问霍衍行的生活，自己到时常侃侃而谈自己和妻子的故事。
    「久等了，这是我为了你们两个做的。」
    盘子上放着两个刚出炉的甜甜圈，色泽金黄，刚好到达完美的程度，没有任何多馀的装饰，飘来着淡淡的香气。
    霍衍行拿起一个甜甜圈，将它伸到沉抒逸的嘴前，说道：「吃吧。」
    接收到指令，沉抒逸微张着嘴，咬了一小口，然后缓慢地品味着。
    霍衍行接着从沉抒逸刚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
    这是一种平淡而美好的甜蜜，需要仔细的品味才能真正感受到。
    和那时候一样，这些特别製作的甜甜圈，是老闆对他们的关爱。
    「谢谢招待。」
    霍衍行盯着空盘，雨过天晴的甜味，是他所期望的未来。
    他将盘子端回柜台，老闆喊住了他。
    「你看起来好多了，我可不想再见到你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老闆感叹地说着，然后对着霍衍行笑了起来，「都是因为他吧。这让我想起她还在的时候，我也曾因为她的离去一蹶不振。」
    老闆的脸上充满了怀念和悲伤，这使霍衍行开始思考是否应该转移话题。
    霍衍行皱起的眉头被老闆注意到，他温和地对霍衍行说道：「我没事，只是在缅怀以前的日子罢了。而且现在，她也陪在我身边。」
    老闆点开手环上的萤幕，一位面带温和笑容的老婆婆在投影中浮现。
    「这是？」
    「我朋友帮我做的。起初，他们建议我移民，说移民者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仿生人，外表可以由个人决定。但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我只是想与她在这里共度时光就够了，毕竟我也已经这个年纪了。」
    老闆朝老婆婆的影像说了几句话便将影像关闭，几分鐘的见面让老闆的心情明显更好了。
    「我不知道你之前和他发生了什么，但幸运的是你们有重来的机会。」
    重来的机会吗……
    在某种程度上，这确实如老闆所言，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同时，也正如老闆所提到的，他确实很幸运，没有失去重要的人。
    霍衍行望向沉抒逸坐在原地的身影，就像当初在百货公司等待霍衍行结帐时的模样。
    「别再让自己流露出那种半死不活的表情了。」老闆挥了挥手，把霍衍行赶到沉抒逸身边，温和地凝视着他们两人。

 第七章. 回到开始(IV)

    霍衍行和沉抒逸在离开甜甜圈店后，被回忆的情感所深深触动，导致他突然想去一个地方。
    ——那间已经倒闭许久的电影院。
    他和沉抒逸说了声，沉抒逸毫不犹豫地跟随着霍衍行的想法，一同前往那个地方。
    一旦他们到达电影院，他们看到这个地方依然处于破旧的状态，这个环境让他感受到了过去的回忆，仿佛时光倒流，再次见证了他们过去的经歷。
    霍衍行一脚踏进这个回忆中。
    在电影院的内部，废墟和荒芜的景象呈现在他们眼前。仅存的一些椅子尚未倒塌，一台仍然完好的放映机屹立在那里。
    这部放映机曾经用来投影画面在墙上，而这个场景也让他们回想起过去六个人一起观看电影的时光。
    依现在来看，放映机这种技术已经落后到不行了。但对他们来说，这样落后的技术比那些高科技的產物更吸引人，他们也因为这台放映机和这个被当作秘密基地的废墟，为他们的六人组带来了许多珍贵的回忆。
    沉抒逸有时会拉着霍衍行一起看电影的行为，应该是受了他们的影响。
    就像婴儿会模仿周遭的事物一样，他可能也受到他们的影响而產生好奇之心。
    那现在的沉抒逸呢？
    虽然不能说他是初生之物，但在情感方面，他是否还会產生这些好奇呢？
    他记得一切，却又仿佛忘记了一切。
    恢復情感是怎么样的过程呢？
    霍衍行对此也感到很模糊，他认为沉抒逸没有失去全部的情感，却也不像以前一样那么亲近人了。
    如果这些他们认为失去的情感，只是沉抒逸对他们失望的表现，那又该怎么办？
    在这种想法涌现的同时，霍衍行感到心中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怎么了？」沉抒逸站在霍衍行身旁，看他一直没有动作便开了口。
    「没事。」
    「知道了。」
    霍衍行听着沉抒逸毫无温度的回应，连苦笑的心力都没有。刚才负面的想法耗尽了他挤出微笑的力气。
    他不应该这么揣测，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念头却不肯离开。
    「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嗯……好吧。」
    霍衍行随意坐在地上，沉抒逸也跟着他一起坐下了。
    两人相互靠在一起，应该是霍衍行单方面的想从沉抒逸身上找到一点希望而靠向他。
    沙尘在风中飞扬，霍衍行注视着未啟动的放映机。
    「你会想念这个地方吗？」霍衍行问道，同时屏住呼吸，等待着沉抒逸的回应。
    现在的沉抒逸似乎不再受限于其他事物，只会坦率地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只要答案不是否定的……
    霍衍行的内心只有这个小小的要求。
    沉默持续着，这让霍衍行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按理说，沉抒逸应该在他提问后马上回应才对。然而，沉抒逸却似乎有些犹豫。
    为什么他会感到犹豫呢？这是现在的沉抒逸可能会有的感受吗？
    「我不知道。」
    终于，沉抒逸回答了，但他的回答却像是一个根本没有解答的回应。
    这个答案对霍衍行来说，只比否定还要好上一点而已。
    「为什么？」霍衍行想知道沉抒逸在想些什么。
    沉抒逸既然会迟疑，代表他有在思考，那是不是也可以期待说他正在变回「沉抒逸」的轨道上。
    霍衍行凝视着沉抒逸烦恼的侧脸。
    「我……不知道，好像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干扰我。我刚被yui修好，难道又出现了问题？」沉抒逸说着，将手放在胸前。他记得自己以前也经歷过相似的情况。他总是觉得自己是故障的，因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就好像他能够產生人类特有的情感，七情六慾都仿佛在他体内涌动。这使他有点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然而，这不可能。沉抒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仿生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沉抒逸的回答让霍衍行更加确信，他仍然保留着一些情感。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但那些微弱的情感一点一点在影响着他。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霍衍行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和沉抒逸身上沾上的泥沙，在天黑之前离开了这间电影院。
    隔天，霍衍行和沉抒逸回到了霍衍行曾经就读的学校，也是沉抒逸寻找沉宇程时的第一站。
    假日的走廊冷冷清清的，这是霍衍行第一次在假日来学校。
    霍衍行毫不犹豫地朝着他曾经的教室走去，那个地方承载了他在这所学校里最多的回忆。当他推开教室的门时，他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教室的最后方，似乎在整理学生的作业或课程教材。
    不打招呼可能显得有些不礼貌，于是霍衍行决定朝那个人走去。
    但在霍衍行准备开口之前，对方先转身过来了。
    「果然是你。」
    「老，老师？」霍衍行难掩惊讶的退了一步。
    「这么惊讶干嘛？这里是学校，我在这里很正常吧。倒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点事。」
    帮助沉抒逸找回感情什么的，还是不要对老师说比较好。
    老师也不是会去探究学生隐私的人，更何况事已经毕业许久的学生。
    这次相遇只是让人感慨时间的流逝罢了。
    霍衍行走到他过去的座位，而沉抒逸则自然地坐在他的旁边。
    坐在这个位子上，彷彿将他们带回过去，回到那个时候，当时的他们还很年轻，对于爱情一无所知，却充满了单纯的感受。
    「你们坐在这，是为了回味过去的吗？」
    老师把厚厚一叠纸靠在墙边，将前面的椅子转过来，坐在霍衍行的对面。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身处在这末日的世界里，面对着相同的困境，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係更像是朋友，彼此成了可以互相依靠的伙伴。
    就算眼前的这个老师只教导他们最后三个月的时间，他依然记得他们。
    霍衍行朝老是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嗯？怎么感觉你变的圆滑一些了？」老师笑的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成长一样。
    「……」
    霍衍行盯着老师看。
    这样就算是变的圆滑吗？
    他以前给别人的印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霍衍行想从沉抒逸口中知道答案，于是瞄向靠着窗边的沉抒逸，但沉抒逸没有体会到霍衍行眼神里的疑问。
    「怎么了？」
    「没什么。」
    以前的沉抒逸都不一定能理解的事，现在的他更加难以理解。
    总觉得立场完全反了过来，现在反倒是霍衍行在用以前的相处模式对待已经改变的沉抒逸。
    他们总是彼此错过。

 第七章. 回到开始(V)

    和老师聊了一会后，他们在走廊道别。
    根据老师刚才的话，学校的营业越来越困难了，不只是学生，老师也逐渐减少了，大家纷纷都在逃离这颗可以说是灰暗的星球。
    给这里添上色彩的不是茂密的大树，不是即将绽放的花朵，只有在黑暗中特别显眼的人造霓虹灯
    新闻中报导了各个星球的繁盛，相比起他们现在居住的地球，这些星球都让人无比嚮往。
    地球被放弃是迟早的事，这是人们都共同有的意识，只是速度似乎比想像中的还快。
    空气中的辐射物质也是逐年在增加，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能撑到什么时候。
    虽然会有点不捨，但这也不是一个老百姓可以左右的事。
    霍衍行能够做的，只是把那些在地球发生的美好记忆保存起来。
    他们朝着走廊的尽头前进着。
    ——天文教室
    看到那扇熟悉的沉重门扉时，沉抒逸的双眼彷彿闪烁了一下。
    这里是沉抒逸在学校最喜欢的地方。
    虽然失去了昔日的活力，对这里的喜爱就像刻在程式码里的一样。
    沉抒逸抢在霍衍行前面推开门，进入那片星辰之地。
    幽暗宽阔的星空，星辰里承载的是学生们对宇宙的期待。
    恰好滑过头顶的流星被霍衍行注意到，他闭上眼睛许愿。他不相信的传说故事，他在祷告的对象不是那虚假的流星，而是注视着流星的沉抒逸。
    沉抒逸的目光追逐着一闪而过的流星，看着它落下，消失于视野之中。
    许多往昔的回忆被流星勾起在脑海中，他的内心也被勾起了些什么出来。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一种令人揪心的温暖，是不该產生的感觉。
    沉抒逸摀着胸口，如当机一样的呆站在原地。
    霍衍行许完心愿，睁开双眼，而沉抒逸呆滞的模样映，与昔日遇到让他束手无策的事情时的模样相同。
    「沉抒逸，你怎么了？」
    「霍衍行，」沉抒逸撞进霍衍行的怀里，抬起头向他求救道：「我好像故障了？」
    「为什么这么说？」
    「莫名有股奇怪的感觉，好像有股躁动感？」
    沉抒逸说的很不确定，霍衍行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霍衍行只好先联络沉宇程，要维修也需要得到沉宇程的指导才能确保完整。
    『不用担心』
    沉宇程马上回復，霍衍行皱了一下眉。
    『但沉抒逸说他故障了。』
    『他以前也常常这么说，那是因为当时的他是个没有情感的仿生人。』
    『你的意思是？』
    『他把萌生的情感误以为是自身的故障了。』
    霍衍行一隻手放上沉抒逸的头顶，没有理由的就是想触碰他。
    沉抒逸一双眼睛眨动，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为什么霍衍行要一直摸他的头？
    霍衍行的这番举动，让沉抒逸一瞬间以为自己有了会跳动的心脏。
    又来了，这种感觉……
    「霍衍行，我故障了吗？」沉抒逸的眼尾微微下垂。
    一回到地球，身体就开始变的奇怪。以前也是这样，明明待在飞船里时都不会有这种状况发生。
    难道仿生人也会受到辐射的影响而故障吗？
    沉抒逸搜寻不到相关的资讯，他咬着下唇，鬱闷感徒然增加。
    依在一旁的霍衍行看来，沉抒逸这一连串的行动像是在对自己赌气。
    「你没有故障。」
    「但是我……我找不到这种反应代表什么，资料库没有记载。」
    无法找到的解答，让沉抒逸產生一种空虚的不确定感，这不是一个合格的仿生人会犯下的错误。
    啊……
    好像曾经也有人说过他是残次品，沉抒逸的脑中突然回盪起人声。
    这是……什么……
    滋拉滋拉的杂讯充满他的脑袋，他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只有一个想法凭空冒了出来
    ——必须找到答案，不然会被当作废品丢掉。
    沉抒逸肉眼可见地变的很奇怪,但凡触碰到就会破碎的模样，令霍衍行心生恐惧。
    霍衍行把沉抒逸的样子拍给沉宇程他们看，影片中的沉抒逸抱着头，不会流泪的双眼在此时像是剔透的琉璃珠，脆弱的不堪一击。
    痛苦的神情让他看得心疼。
    沉抒逸的口中一直喃喃着霍衍行听不懂的话，他希望沉宇程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受到刺激了』
    『是因为我太心急了吗？』
    『不，这跟你没关係。』
    不然是为什么？
    霍衍行才刚打完字，沉宇程的讯息传了过来。
    『应该是被封存的记忆不知何故被解开了，导致他的程式出现了混乱。』
    『那是什么样的记忆？』
    『是他成为沉抒逸之前的事吧。详情我也不知道。』
    因为那是在沉宇程捡到沉抒逸之前的事情了。
    霍衍行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结束了对话，将注意力转向了沉抒逸。他靠近他，过了一段时间才听懂沉抒逸一直低声地在说些什么。
    「在等我一下……」
    「我……不是残次品……」
    没头没尾的碎语，霍衍行依旧听不懂，但他不可能让沉抒逸独自一个人痛苦。
    他抱住了沉抒逸此刻显得格外无力的身子。
    「我会等你的，无论要多久我都会等。」
    「嗯……霍衍行……我是不是……出现问题了？」
    「没事的。就算真的有问题，我们也会把你修好。」
    霍衍行学会了去信任，去依靠身边的人，也因此才有了能够保护沉抒逸的底气。
    沉抒逸在霍衍行的拥抱中平稳了呼吸，他伸出手回抱住霍衍行的腰，将整个脸埋在他的胸前。
    「我找不到答案，那个让我变的很奇怪的答案。」
    「慢慢来吧，我们可以一起找。毕竟，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霍衍行明白，这是沉抒逸遗失的情感在萌芽。
    虽然沉抒逸还未完全理解这名为「情感」的感受是什么，不过这就是沉宇程交给他的任务不是吗。
    「我们先回家吧。」
    「嗯。」
    但沉抒逸好像还不打算放开霍衍行的样子，还是紧紧黏在霍衍行的身上。
    霍衍行看着沉抒逸这可爱的举动，心脏都快了好几拍。

 第七章. 回到开始(VI)

    二人从回忆的废弃电影院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了。
    绽放光芒的霓虹灯光覆盖整条街，看不清楚夜空。
    霍衍行牵着沉抒逸的手，出乎或衍行意料的，沉抒逸也握住他的手。
    「可以去一趟yui的飞船吗？」
    「是可以啦。」
    霍衍行的手牢牢地握着，沉抒逸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他感到无比开心。
    手牵着手，沉抒逸垂眼看着霍衍行的大手，然而他无法真切感受到霍衍行的温暖。
    他们就像一对去郊游的孩童，不愿放开对方的手，他们走到了沉抒逸停靠在郊区的飞船处，因为地球没有可以让飞船停靠的地方。
    沉抒逸用一串常人无法记得的密码打开门，里面立刻传出一道如广播的机械声，把霍衍行吓了一跳。
    「欢迎回家。」
    一个机器人突然出现在门口，它的头部呈现出老式的电视机造型，身上穿着显然过大的连帽衫，脚上的鞋子不断闪烁着灯光，如同节奏明快的音乐。
    这种奇特的打扮显然是沉抒逸为它精心搭配的。
    「我回来了，leo。」沉抒逸和霍衍行进入飞船，leo则跟它们身后。
    电视萤幕上显示着一张用led灯拼成的笑脸，时不时还会眨眨眼睛。沉抒逸让它去厨房给霍衍行倒一杯水，然后和霍衍行坐在沙发上。
    真不愧是「天才」的飞船，这里面的科技技术比其他的飞船高深得多，而且还有专门的机器人提供服务。
    当leo拿着水杯走来时，霍衍行不禁多看了几眼，特别是那一直变化的表情。
    机器人也对着霍衍行，萤幕上的表情从微笑变成了一个问号，然后再变成了加载中的画面。
    「它，还好吗？」
    「嗯。它正在搜寻有关你的资料。」
    「我？」
    「因为它是第一次见到你，所以需要判断你是什么人。这个功能是yui后来安装的，本来是没有的。」
    leo的进度条在这时跑完了，他发出嘀嘀声响，用机械音说道：「搜寻完毕，此人物并无威胁。」
    「呃……」
    即使被机器人盯着看，那种感觉也让他觉得不自在。霍衍行想说些话，但最后只是发出了几声愚蠢的咳嗽。
    沉抒逸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霍衍行听到其他房间里传来的些微声响，便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他来到房门前，停下了脚步。静謐的氛围让他不敢轻易打扰。
    沉抒逸专心地阅读着手中的小本子，而霍衍行的目光则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上。相框里展示着他和沉抒逸两人的合照。
    还记得，某天在学校时，霍衍行想替在课堂上睡着的沉抒逸盖上外套，却被沉宇程偷偷拍下来了。
    没想到沉抒逸将这张照片摆在房间床头柜上。
    霍衍行内心涌起一股衝动，他踏进房间，从背后紧紧拥抱住沉抒逸。
    「嗯？霍衍行？」
    沉抒逸的尾音带着点黏糊，他娇嗔的声音宛如羽毛在心头挠痒。
    「你在看什么？」霍衍行把头靠在沉抒逸的肩膀上。
    「你问这个吗？」沉抒逸举起手中的笔记本，「这是yui建议我写的，记录我们过去的日子。」
    「那你写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在学校发生的事，或是我们一起出去的事。这些事情我都记得，但是在笔记本上还写着兴奋、愉快、慌张之类的词。」
    沉抒逸闔上笔记本，「我不懂，那些属于人类的词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但你就是有这些情绪，这是不争的事实。其实你也发现了，所以才会跑来这里。」
    「嗯。」沉抒逸同意霍衍行的话。
    正因如此，他才感到不解。
    「不懂也无所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沉抒逸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霍衍行扭头，试图读取沉抒逸此刻的表情。他总觉得沉抒逸心里藏着话，这种诡异的寂静不太寻常。
    「沉抒逸，你……」
    「你不会，把我拋弃吧……？」沉抒逸轻声问道，如轻烟般飘渺。
    他的话让霍衍行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随即大声反驳沉抒逸的说法。
    「当然不会啊！」
    但是，沉抒逸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霍衍行定睛看着沉抒逸手上的笔记本，难道是那上面写了些什么？
    他又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和沉抒逸重逢的那段日子，他的那种态度，是否也是原因之一？
    当时，沉抒逸都只是用一副傻笑的样子，简略带过了霍衍行的怒火。
    霍衍行无法看见沉抒逸的表情，但他小心谨慎的语调让霍衍行的心紧紧地缩紧，他用双臂环抱着沉抒逸，彷彿想要将他融入自己的体内。
    「为什么这么问？」
    霍衍行放低声音问道：「是本子上写了什么吗？」
    「上面写说，我们分手了。因为我是个仿生人，不是人类，所以分手了。」
    沉抒逸继续道：「还有，上面写说，希望我可以变成人类，这样就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了。」
    这是霍衍行第一次听到这些。
    沉抒逸对流星的祷告，是为了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而他却因为担忧仿生人无法拥有情感，而把沉抒逸推开。
    结果，最终只是让自己和沉抒逸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真是太愚蠢了。
    「霍衍行，但我现在依然只是个仿生人，不是真正的人类，这样的我是不是会被拋弃？」
    「我永远不会拋弃你。」
    霍衍行缓缓放开一直被他拥在胸前的沉抒逸，深情地凝视着那双眼中的微弱星光。
    「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厚脸皮，但你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沉抒逸愣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着，而霍衍行的心跳却像击鼓一样地响亮，他耐心地等待着。
    「嗯，好啊。虽然我不太明白。」
    这样的回答，让霍衍行想起当初他第一次向沉抒逸表达爱意时，沉抒逸的回应也是如此。
    「反正我们有很多时间。」
    霍衍行笑着道，一手揽过沉抒逸的身子，在他的唇瓣落下一吻。
    沉抒逸先是惊讶，而后配合起霍衍行的亲吻。
    相触的嘴唇，饱含着思念，以及堆积已久的爱。

 尾声. 拂晓之时

    乘着沉宇程的飞船回到吕以燁家后，他们又让沉宇程对沉抒逸进行了检查。
    「没什么大碍。根据沉抒逸所说，的确是他想起过去的事情，才导致他在那个时候短暂陷入了记忆体超负荷，引发了短路。」
    「那他现在怎么样？」
    「暂时让他进入休眠状态。」
    沉宇程扭了扭脖子，他的身体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还会感到些微的痠痛。
    吕以燁拉着沉宇程的手，让他坐在沙发上，但接着沉宇程却像是失去骨头般黏在吕以燁身上。
    霍衍行这下终于知道吕以燁曾经抱怨说沉宇程很黏人是什么意思了，虽然对此他根本不在意。
    「你说沉抒逸是想起以前的事，那查的到是什么事吗？」
    「嗯。是关于他被丢弃的事。」
    沉宇程的思绪回到当初的场景，「沉抒逸，他是我第一个仿生人，但并非完全由我製造的。当时我在我父亲的实验室看到他被丢在一旁，才决定将他带回来进行改造。」
    「所以他实际上是你父亲创造的仿生人吗？」
    「可能是吧。等一切平息后，我会试着问问我爸。」
    经过沉宇程失踪事件后，他和父亲的关係似乎有所改善。至少沉宇程不再排斥讨论家人的话题了。
    不过，仍然有很多事情让人不禁在意。
    「对了，」吕以燁含糊不清地问道，嘴里还嚼着食物：「在你失踪的那段时间，你究竟躲在哪里？」
    霍衍行也同样好奇，而且为什么最后沉宇程的父亲会出现在那个废弃的游乐园里。
    沉宇程对上霍衍行的眼神，知道霍衍行也很想知道答案。
    他觉得麻烦的叹了口气，「我一开始是用政府的逃生仓跑到地球，但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就只能找地方躲藏，就是那些你们找过的地方。只不过我没有躲在游乐园过，我只是把飞船停在那里，在故意让他释出讯号。」
    「结果骗到我们。」霍衍行有点哀怨说。
    沉宇程却像是觉得霍衍行的反应有点有趣，所以笑了。
    「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当时的我躲在移民局里，但差点就要被发现了。」
    「那之后呢？」李亚璇活像一个在听睡前故事的孩子。
    「内部的电脑被骇入了，每台电脑萤幕都跳出关于政府某人员所做出的不法勾当，还说要公诸于世，把政府内部搞得鸡飞狗跳。我想，那一定是沉抒逸做的好事。」
    霍衍行聆听着，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终于理解了，那个时候在遭受攻击时，沉抒逸不停地喃喃「只要再撑一下」，然后不久后，沉宇程的父亲就出现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沉抒逸的那个举动，不仅救了霍衍行，同时也救了沉宇程。
    「我那时趁着混乱的空档准备离开，却正好撞见我爸。我被他打昏，醒来后就在你们这里了。」
    沉宇程看似平静的叙述，但只要谈到关于他的家人，他的语气总是会多一分急躁。
    他一定也没想过，最后救了他的，是那个一直以来对他不屑一顾的父亲。
    沉抒逸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刚醒来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和霍衍行的那个接吻场景。明明他知道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但他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欣喜和害羞情绪。
    突然想见霍衍行了。
    他起身下床，走向客厅，传来一阵嘻笑声。他看到霍衍行和其他人正在聊天，不过他的目光马上集中在霍衍行的身上。
    「你醒了。」霍衍行看到沉抒逸靠近，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伸开双臂，将他拉进了拥抱中。
    「又变成以前那样黏糊的状态了。」
    「这样才好啊。」秦祐是真心这么觉得。
    霍衍行恢復了精神，沉抒逸的身体也康復了，而沉宇程也再次回到他们身边。他们六人又能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了。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
    「欢迎回家。」leo用那一如既往的笑容迎接他们，沉抒逸和霍衍行今天前去了移民局办理一些手续，终于正式离开地球。儘管他们没有打算移居到任何其他星球，但这也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
    沉宇程选择留在吕以燁的家中，而飞船则完全交给了霍衍行和沉抒逸，这艘太空飞船现在成了他们两人的新家。
    「没想到移民手续还挺复杂的。」
    「对啊，还挺麻烦的，手续好像比之前的又更繁琐了。」
    霍衍行坐在沙发上，leo为他倒了杯水来。
    「喔，谢谢。」
    leo的萤幕上显示出几颗爱心，开心的离开了。
    霍衍行回过头，沉抒逸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没过多久，霍衍行从身后听见几声猫叫，还来不及转头，就被自家的仿生猫一下撞上后脑勺。
    「喵！」甜甜圈高兴地掛在霍衍行的身上。
    「这傢伙……」
    霍衍行无奈，但也不能怎么样。他把猫从身上抓了下来，让他乖乖躺在旁边。
    沉抒逸在一边笑的很开心，于是被霍衍行抓住手腕，将人扯向自己。
    「很好笑吗？」
    「还满好笑的啊。」沉抒逸微笑着，露出小小的虎牙。
    在一天一天的日子下，沉抒逸的情感越来越丰富了。沉宇程还说了，把这个任务交给霍衍行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霍衍行拉着沉抒逸的手腕翻个身，将人压在沙发上。
    「最近越来越爱笑了。」
    「嗯……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
    霍衍行低下身体，和沉抒逸接了一个吻。
    「无论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是吗？明明以前我笑一下你就会不高兴的说。」
    沉抒逸开玩笑的说着，但这个话题还是会让霍衍行感到内疚。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沉抒逸的脸颊，「对不起。」
    「我没有要你的道歉。」沉抒逸嘴角微微扬起，眼里充满了幸福，「比起道歉，我有更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
    「听说找到青色的鸟，就能够获得幸福。」
    「所以你想要青色的鸟？」
    「我想要的是幸福，两个人的幸福，我们大家的幸福。」
    「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霍衍行的指尖在沉抒逸的脸上摩挲，擦过沉抒逸耳垂上那齿轮造型的耳环。
    原本属于沉宇程的另一个，现在别在霍衍行的耳上。
    沉宇程把它送给霍衍行了，说是庆祝他们住在一起的礼物。
    两人相视而笑，这个新的生活充满了温馨和甜蜜。他们已经一起经歷了许多波折，但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属于彼此的幸福。不再是孤独的沉抒逸，也不再是封闭的霍衍行，他们在彼此的陪伴下，让彼此更加完整，也更加幸福。
    透过窗户，能够看见太阳逐渐升起，它消散了黑夜，带来了温暖的光明。太阳的光芒逐渐洒落在房间里，照亮了一切。
    他们跨越的黑暗，等到了拂晓之时。
    两人相互依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