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ABO】》 ABO世界观设定介绍 阅读小贴士：若熟悉abo世界观的孩子们可以自行跳过这一部份喔，基本上细项私设在小说中会解释，所以不需要特别看设定！ —— 在abo的世界里，除了男、女这个生理性别外，另外还分成abo这三种性别，可排列组成：男a、男b、男o、女a、女b、女o。 alpha在社会中是最顶尖的存在，他们在各方面有更好的能力，通常会从事社会中高阶工作。 正常分化后的alpha一年有一次易感期，没有抑制剂，易感期时的alpha会很暴躁、情绪化，有佔有omega的慾望。 成年后的alpha有让o、b受孕的能力。每一个alpha都有腺体和信息素，alpha之间会排斥对方的信息素，alpha的信息素可以安抚或使omega臣服。 beta的人数最多，最普通。没有信息素跟腺体，不受发情期或易感期的影响，也感受不到信息素。 omega的能力（ex.智力……）次于alpha，但优于bata，通常体力最差，身形也会明显小于另外两种性别。 分化后的omega一个月有一次发情期，处于发情热中的omega会渴望alpha的标记。世面上有可以抑制发情热的抑制剂，也有隔绝信息素的阻隔剂，所以正常omega就算遇上发情期也可正常生活。 发育成熟的omega有生殖腔，无论男女皆有生育能力。omega也有腺体和信息素，可以安抚或让alpha被动进入易感期。 —— 以下为本书私设： 拥有腺体的除了一般人类，还有动物人种，他们日常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但受到刺激时可能会显露出动物特徵，也可自行控制动物特徵的出现。 每种信息素都有其编号，第一码为英文，代表物种。 举例来说h-human，所以h开头表人类腺体。若字母重复，则后发现的那个则会取两个字母为开头。 数字部分表发现登记的顺序，通常为四码。 —— 焕曦小提醒：此篇设定介绍为焕曦自行撰写，非复製任何网站上文字，所以不方便提供转载至别的作品当介绍，谢谢大家！ 楔子 春雨 「我明天就将死去，我要在今天卸下我灵魂的重负。」《黑猫》(theblackcat)——爱伦?坡(edgarallanpoe) 雨点敲击着窗户，水珠相会、串连，蜿蜒出一条条水痕。 厕所总是潮湿的，尤其是在这种春雨季节。外头雨连绵不停，更是助长了霉菌的生长。 男人苍白着脸，一手攀着马桶座，盯着眼前墙上的黑点，又升起一股呕意。 他吐到背脊发抖，冷汗透出薄且泛黄的t恤，磁砖的冷意穿过睡裤，强行偷走了他仅剩不多的体温。 他深知不应该再继续这么坐在这儿，但他无力起身…… 好不容易蓄力，抬手按下冲水键，看着眼前的旋涡，又快被绕晕，只好别开目光。 又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三十分鐘，也可能是一小时，或是半天…… 他分不清时间的进行，反正外头雨依然下着。 终于，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撑起身，起身的剎那眼前一黑，许久没进食的身体正发出无声抗议。摇晃一下，幸好眼前很快恢復清明，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步出浴室。 餐桌边放了个马克杯，杯底还残存着几滴奶白色的液体，不知是错觉还是身体的应激反应，他总觉得一靠近桌边，一阵阵奶腥味便飘入鼻腔，不容拒绝地刺激嗅小球，激得他蹙了下眉，撇头走进卧室。 儘管方才已经吐得差不多了，但肠子依旧绞着疼，他蜷缩在床上，一手压紧小腹，另一隻手伸向厚重的棉被，花费不少力气才把自己裹进被窝。 他的目光涣散没有焦点，空洞的眼神盯着虚无縹緲的空气，半晌，他忽然把脸埋进被褥。 三十秒、一分鐘、一分半…… 窒息感渐渐掩埋他，直到身体机制强迫他开始呼吸。 「呃呵……呼呼……」让人沉重的喘息声回盪在房内，听不出劫后馀生的庆幸，反而有几分绝望。 或许是因为憋气，他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些血色，眼尾红了一圈。 肠胃的疼痛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他伸手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道崎嶇的疤痕，粉肉色的突起像只蜈蚣般横在那儿。 指甲陷进那道疤，掐出了艳红的痕跡，这底下是omega最脆弱的器官，他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记忆中的痛意涌入脑海，剎那间，眼前一片黑暗，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低喘几下，才堪堪从回忆里拔足而出。 窗外雨似乎又大了些，浇在柏油路面，空气中厚重的湿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露在棉被外头的指尖冰冷，他将手缩回被褥。 雨，还在下着…… Section 1 春雨初歇（1） 乌云笼罩整个城市，雨点密集的拍打在屋顶、草皮、柏油路上。 到处都湿漉漉的，一个小小的黑影窜过街道。那是一隻黑猫，牠浑身的毛都被打湿，一綹一綹黏在身上，看上去很是狼狈。 忽然，小黑猫的脚步顿了顿，停下了。他看向那道在雨中更显单薄的身影，微微眯起双眼，柠檬黄色的虹膜闪了闪，瞳孔变得细长。 半晌，小黑猫提步走向那个男人。 许霂尧一手拿着透明的塑胶伞，另一只手上提了一个塑胶袋，似乎是被袋子的重量拉得无力抬起，只能垂在腿侧。 小黑猫忽然停在跟前，在看见牠的那剎那，许霂尧僵在原地，握着伞柄的右手无意识地紧了紧。 小黑猫衝他再走近了一步。 许霂尧深吸一口气，绕开眼前这只黑猫，但才刚准备离开，脚踝便传来温热的触感。这促使他再度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眼脚边的黑猫，黑猫用萤黄的眼珠回望，许霂尧有一瞬的怔忡，别过目光。身边的雨仍旧下着，凉丝丝的，好像带走了所有太阳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留存的热量。 雨珠落在一片小水洼上，溅起的水恰好拍打在裸露的脚踝上，冰凉的触感激得他将脚往伞里收了收。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垂头对小黑猫道：「跟上吧，小傢伙。」 许霂尧的声音很微弱，像是要被周围的雨声覆盖了那般，但小黑猫还是听懂了似的，当他再迈步时，迈开步伐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隻通人性的小黑猫，牠隐约察觉到男人对牠的排斥。一路上，牠并没有靠得很近，而是默默的在伞外。 许霂尧站在家门外，将透明塑胶伞立在门边，进了屋。 小黑猫跟着走进房内，可牠只是待在玄关的脚踏垫上，窝在自己方才弄湿的那块地上，像是害怕把屋内弄脏。 「进来吧，没关係的。」许霂尧见状，衝小黑猫道。 黑猫的耳朵动了动，明显听见了他说的话，却还是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霂尧也没强迫牠，独自往客厅走去。桌上还放着使用过的马克杯，杯底残留的奶白色痕跡已经乾涸，牛奶发酵散出的气味略显刺鼻。 许霂尧拿起马克杯，低头审视一会儿。现在要直接洗乾净似乎有点难度，他便装一些杯水泡着，暂时搁置在水槽。做完这些后，他在架子上挑一个小碟子，装了点温水。 小黑猫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睁开双眼，不解地盯着许霂尧。 只见他蹲下身，将装满水的小碟子放在自己身前，牠听见他用疲惫的嗓音道：「我不太会养小动物，等雨停后你还是离开吧！」 小黑猫眨了眨眼睛，低头，舔了几口水，再抬头时，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牠顿时对眼前的那碗水失了兴趣，用前爪把碗拨向一边，撇头继续蜷成一团毛球。 又不知过了多久，小黑猫睁开双眼，耳朵小幅度的动了动，外头的雨声停了。 男人并没有出现把牠赶走，儘管雨已经停了，但外头还是一片漆黑，估计已经到了夜晚。 晾了这么久，身上的毛早就乾得差不多，牠这才起身，甩了几下身子，把毛抖顺，踏进房内。 小黑猫抽动鼻头，寻着气味到了房门前，门只是半掩，并没有闔实，牠用头轻松顶开房门。 这间房的窗帘拉得密实，比外头更暗了些，牠的瞳孔微微放大，适应黑暗后，看见了窝在床上的许霂尧。 牠走到床边，绕着床边嗅了一圈，最后还是在最靠近许霂尧脸的那侧坐了下来。 许霂尧总是浅眠，在小黑猫进房那刻他便醒了，但鬼使神差地，他仍旧闔着眼，装作不知道牠存在的样子。说也奇怪，平时总是很难入睡的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失去意识。 忽然，一股牛奶的气味窜入鼻腔，许霂尧猛地睁眼。 他喘着粗气，坐起身，不知是不是刚睡醒，身子还有点乏力，尾椎漫上酸麻，后颈似乎有点胀痛。 许霂尧自从腺体伤了后，发情期就失调了。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以致于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状态象徵的意思。 他下了床，看见蜷在床边的小黑猫。牠的身体剧烈起伏，舌头伸出口，一喘一喘的，一股浓厚的奶香以牠为圆心迸散。 牠看起来不太好…… 许霂尧顿时瞪大双眼，蹲下身，伸向小黑猫的双臂明显颤抖不已。 黑猫睨了他一眼，明明是不同物种，但许霂尧却被牠的眼神震慑住了。 忽然，他从牛奶味里捕捉到一丝草本植物的香气，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燥热难耐，浑身的力气好像突然间被抽乾似的，后穴湿了一片。 仅仅在这一剎那，猫薄荷味就无法抑制的洩出，原本蹲在地上的他，此刻双腿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重量，软倒在地。 许霂尧控制不住的在地上磨蹭，眼前的一切好像有了重影，他惊叫了一声，接着是痛苦的呜咽。 黑猫听了一会儿才听出他究竟在呢喃什么，他不断地重复：「对……对不起……」 和一般发情热的勾引信息素不同，黑猫明显从他所散发的信息素中嗅到一股浓厚的害怕，和……自责？ 后者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解读错误，毕竟牠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信息素能让眼前这男人有自责的感觉。 因为没有及时使用抑制剂的关係，青草味一发不可收拾的从腺体逸散，在整间房间瀰漫开来。时隔多年没来的发情热来势兇猛，他身旁的小黑猫被熏得粗喘几下。 许霂尧彷彿被什么恶梦魘住了，无可名状的恐慌笼罩着他，四周的空气好像有了实体，从各处挤压而来，迫使他把肺中仅存的氧气全数吐出。 黑猫忍了几分鐘，察觉到了不对劲，眼前这男人明显没有去找抑制剂的打算。牠只好站起身，绕到omega的面前查看他的情况。 许霂尧现在很是狼狈，眼泪糊了满脸，因为发情热，身上单薄的睡衣早就被汗水打湿，恐慌造成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张开嘴呼吸，口水从嘴角滑了下来，和汗水混合在一块。 「呃咳——咳——」许霂尧忽然侧头，咳得昏天暗地，因剧烈咳嗽而带来的呕意漫上喉头，他不可抑製的乾呕，但因为没有进食，并没有什么食物可以吐。 小黑猫似是被他的惨状给吓住了，但忽然，一股让人心安的奶香从牠的后颈散发出来。 是alpha的安抚信息素，浓厚的奶香包围了许霂尧。 明明是让他害怕的气味，在此刻却意外的缓解了他的不适。 Section 1 春雨初歇（2） alpha的安抚信息素暂时让许霂尧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但身体明显并不满足于这些。一波波燥热从体内深处掀起，他总觉得一吸一吐间，空气都是滚烫的。 许霂尧的视线没有焦点，被发情热折磨得过分。他骨节分明的手撑起上半身，腰部一阵酸麻，双腿也绵软得很，他实在没有力气爬上床，只好倚着床角坐下。 身下湿热的触感源源不绝的传入脑中，空虚感不间断地刺激他，使他难耐地蹭了下。 奶香味一丝不苟地包裹住许霂尧，渐渐的不知何时变了味，不覆最初的安抚意味，多了些独属于alpha的独佔。 仅仅是这点改变，就让处在发情期的omega更加难受，后穴痒得像有数百隻蚁爬过，许霂尧低低地呻吟出声。 这微弱的声音好似刺激到了alpha，牛奶味在空气中炸开，带着攻城掠地的强势，整间房内的空气瞬间燥热起来。 许霂尧被身理反应弄得头昏眼花，恍惚间，似乎有一道黑影跃上床，还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后颈一痛。 alpha的利齿穿破腺体带来的痛处，像是一个开关一般，激起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可怖回忆，omega下意识的挣扎。 注入体内的信息素随着血液流向全身，熨平了发情热带来的热意。渐渐的，许霂尧不再挣扎，呼吸也不再急促，算是暂时从发情状态缓了过来。 许霂尧眨了眨眼，总觉得眼前的景象好似套了一层滤镜一般，全部变成冷色系，太阳穴胀痛。 他本想把自己挪上床，尝试一番后，发现这个想法纯粹高估自己的体力，索性摊在原地，厚重的眼皮不知不觉间闔上了。 小黑猫萤黄的眼在漆黑的房里闪了闪。 —— 窗外的阳光不容拒绝地射入室内，连窗帘都阻挡不了它的脚步。许霂尧眼皮动了下，才刚睁开一条缝，便被刺得闭上双眼。 缓了一会儿后，他才适应这光线。半晌，他才觉出点不对来，自己昨晚好像是在地上睡着的，那个地方照不到光，怎么今天一睁眼，还可以被阳光晃眼？ 棉被盖住了身子，他动了动脚，一个毛绒绒的触感却从脚背传来，许霂尧动作一顿，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他坐起身，掀开棉被，这才看见方才那个温热触感的来源。黑色的毛球团成一团，可能是因为刚刚被许霂尧无心踹了一脚的关係，牠不满的抬头瞥了眼男人。 许霂尧看着眼前这只黑猫，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小傢伙哪儿来的。一人一猫对视了几秒，他混沌的脑袋才终于拼凑出昨日发生的一切。 但夜晚发生的事却像垄罩了一层薄雾般，只能看清一些片段，像张缺了角的拼图，扑朔迷离。 黑猫似乎不喜欢被直视双眼，率先移开目光，身后的尾巴来回甩了甩。 许霂尧对于怎么处理这个小生物还没有头绪，只好先跨过牠，下了床。 床头柜边的反光吸引了他的视线，许霂尧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是个被揉成一团的塑胶袋。他拾起那个垃圾，里头还有一管已经打空了的抑制剂，转到针管侧面一看，上头的有效日期明显是三个月前了。 「早就过期了啊……」许霂尧喃喃地道。 这么一想，他大致猜出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不外乎是突然进入发情期的自己打了抑制剂后，糊里糊涂的爬上床了，而发情热迟迟无法褪去可能是因为这管抑制剂早就过期了，谁知道注射这种东西能不能有用呢？ 接通回忆后他坦然的把空了的抑制剂扔进垃圾筒。走向阳台，太阳孜孜不倦地掛在天上，下过雨的天空乾净得过分，丝毫不见前几日以来连绵的雨。 许霂尧低头沉思，半晌，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走回房内，弯下腰，视线和床上那隻黑色毛球齐平，「小猫，雨停了，你该走了！」 黑猫睁开眼，似乎没料到眼前这男人真就这么绝情。怎么会有正常人把喵星人接回家后，还捨得赶出去呢？ 小黑猫眨眨眼，儘管听懂了，但牠决定善用属于猫咪的特权——装傻，反正眼前这男人感觉不太敢碰自己，怎么样也不可能把自己拖出去。 许霂尧等了几秒，明明是不同物种，但他再一次读懂那柠檬黄的眼珠里带有的情绪，一种独属于猫咪的不屑。 这个想法刚浮现在脑海，他便暗暗否认自己，怎么可能呢？牠只是隻无家可归的小猫咪。 许霂尧勾了下嘴角，口中呢喃道：「是不是需要点引导啊……」边说边自顾自地走出房门。 黑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猫科动物的听觉都挺敏感。牠听见了窸窸窣窣声，大略是手伸进口袋翻找东西所摩擦出的声响，接着是钥匙金属碰撞的声音，最后是门板碰上门框所造成的轻微馀音。 小黑猫从床上站起身，轻盈的跳下床，前爪扒着地毯伸了个懒腰，开啟了他在这个屋子里的第一次探索。 —— 许霂尧在踏进宠物用品店的那刻就后悔了。 这间店内的店猫是一隻银灰色的缅因猫，比家里那隻黑色短毛猫还大上许多。而且这隻猫简直违反猫咪的个性，意外黏人，电动门只要一开，牠就竖起耳朵衝到门边迎接客人。 换成别的客人可能会很高兴，但今天这人是许霂尧，他被吓得退了半步，本来想就这么退出门外，但店员听见声响，探头朝这看。 一声「欢迎光临！」让许霂尧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两人之间僵持不下，直到店员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什么，衝地上那只过分热情的大猫喊道：「小黑，过来——」 缅因猫听见呼唤，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子，走到柜檯边的一个大棉窝里趴下了。 许霂尧眼角抽了抽，这个取名方式可真奇妙，没一个字对的上这猫本体。一隻体型跟中型犬有得比的银灰色大猫，究竟为什么叫小黑？ 店员见许霂尧还愣在原地，主动笑道：「贱名好养活嘛！」 许霂尧这才被唤回神，踏入店里。 Section 1 春雨初歇（3） 「来找什么呢？」店员走出柜檯，她身上穿了件深蓝色的牛仔裤，因为上头布满了灰色的猫毛，甚至还有渐层，看上去设计感十足。 「呃……那个……」许霂尧还是有些不习惯和陌生人对话，他深吸一口气，「有没有……就是，猫咪会喜欢的小零食？」 那名店员好像对于他说的话感到意外，毕竟刚刚被店猫小黑吓得堵在门口的是他，没想到他养的也是猫。 「有的，第二排a侧摆了零食罐，走深一点还有肉乾和肉条。」店员回过神后说，对上许霂尧满脸疑惑的神情，顿了下又开口：「需要帮您介绍吗？」 许霂尧垂在两侧的手紧张地抠了下大腿外侧的布料，对于这种热情的招待感到无所是从，半晌，才憋出一句：「不用……」 店员倒也没强求，不需要介绍她还得了间，于是又回到柜檯内。 许霂尧走向店员刚刚指的货架，经过猫窝时，小黑还抬起头，耳朵轻甩了下，目送他远离自己。这大概是小黑职业生涯的一个污点，真有人，尤其目标是2a货架的客人，怕自己像怕鬼一般。小黑不满地移开目光，舔起胸前的毛。 许霂尧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猫用零食，有些犯了难，原来现在猫咪的零食还有这么多种！ 对猫没有研究的他甚至分不出主食罐和零食罐的差别。他在眾多商品里挑挑拣拣，最后拿了包中等价位的肉乾去结帐。原因无他，只是那个肉乾的包装袋上，印了隻和家里那隻小黑猫有点像的照片。 —— 许霂尧一手拿着已经开封的肉乾，另一手拿着烘乾的鸡胸肉片，他没想到家里这隻小黑猫连看都不看一眼。 黑猫窝在厨房的桌脚下，任由眼前的人类把烘得乾巴巴的肉片片放到跟前。 见男人很坚持，黑猫低头抽动鼻子，嗅了嗅，又嫌弃地撇开头。 许霂尧终于读懂牠的意思，低头看了下手里的肉乾，叹了一口气，把肉乾放回包装袋里。 「你不能这样，昨天本来也只是说让你进屋躲个雨的。」不知怎么的，许霂尧总觉得这隻猫应该都听得懂，于是开始讲起道理来。 小黑猫掀了掀眼皮，看向男人，坐起身，抬起前爪。 许霂尧心里高兴一瞬，早知道这么好沟通，就不用买零食贿赂了！ 但怎之，黑猫换了个姿势，又重新趴卧在地，还舔了舔前爪的毛，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许霂尧。 许霂尧终于认清现实，耸拉下肩，转身离开厨房。 —— 因为家里那隻难搞的祖宗，十分鐘后，许霂尧又再度回到那家宠物店。 「欢迎光……」店员听见开门声，下意识的开口，却在看见来人后止住话音。 「是產品有什么问题吗？」店员困惑道。 许霂尧忽然觉得自己瞬间带入了家里有个皮孩子的家长心情，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不是……只是家里的猫不吃，如果是主食的话，都吃什么？」 店员歪了歪头，「不应该啊！这款肉乾是网上公认挑食猫的首选。」像是怕眼前这男人不信，店员把手机递到他眼前。 许霂尧大概扫了眼萤幕上的字，是购物网站上对这款肉乾的评价，清一色五星好评。 许霂尧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 「你家猫已经成年了吧？如果是主食的话……」店员自言自语，弯身翻了翻柜檯后的铁架子，拿了两个罐头，放在桌上，「这款和这款评价也都不错！」 许霂尧看了下包装，暂时看不出这两罐和超商里看到的罐头有何不同，秉持着乱枪打鸟的打算，他开口道：「那各买一个好了。」 「好的，这样一共139。」 虽然在早上买过肉乾后就有了心里准备，但当听到价格时，许霂尧还是替自己的钱包心疼了一下，这可比自己平时果腹的麵筋罐头还贵上不少！ 他认命掏钱，祈祷家里那隻小猫能识货点。主要是如果牠再什么都不吃，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该餵什么了！ 许霂尧提着塑胶袋走出宠物用品店，太阳比方才出门时要大了些，刺得他只好低着头走路。 经过昨天光顾的那家药店时，许霂尧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那陈旧的招牌，白天没开灯的状况下，白底甚至隐隐泛黄，上头蓝色的字有些斑驳。 想到昨夜发生过的那场混乱，许霂尧提步走入，因为发情期很久没正常到访的关係，他许久没有买那些omega用品，幸好那些东西的摆放没有改变位置，他很顺利的找到，买了最普通的一盒抑制剂，跟无味的阻隔剂。 —— 许霂尧把所有提袋集中到左手，右手拿着钥匙正要开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钥匙才刚插入锁孔，门后便传出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在安静的街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开门后，许霂尧对上小黑猫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总觉得不太对劲，牠看上去竟有点……心虚？ 他将所买的东西先搁在玄关的鞋柜上，在门外听见的声响让他不太放心，决定先进门查看。 值得庆幸的是，屋里状况倒没什么，不过是书桌前的椅子倒了下来，除此之外，和他出门前没有丝毫不同。 等等…… 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缠上许霂尧，他停下本要离开的脚步，回头凝视桌上的笔电。 平时许霂尧的电脑都不会闔上，百年如一日的放在书桌上，但现在，笔电分明被闔上了。 许霂尧瞇起眼，在脑中翻找使用电脑的回忆，可惜他这一週来可以说是过得非常浑浑噩噩，还不等他再继续纠结，脚边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滑了过去。 这么宽敞的书房，小黑猫路也不好好走，明显是故意经过他身边，然后蹭他一脚猫毛。 经过一天的锻鍊，许霂尧已经不再那么排斥猫咪，虽是这么说，但他也仅仅控制住身体，不让自己跳开，后背还是不受控地竖起一排排寒毛。 脚边黑猫的举动提醒了他，于是他又回到玄关，拎起买的战利品，回到小黑猫面前。 黑猫一双眼看着他动作，许霂尧从袋中拿出两罐猫罐头，一手一罐递到猫面前。 「这个你总吃了吧？」说完他还晃了晃手里的主食罐。 黑猫的鬍鬚抽动了下，尾巴烦躁地甩个不停，抬起前爪，把稍微靠近自己一点的那罐绿色包装的罐头拍在地上。 Section 1 春雨初歇（4） 手里的罐头受力掉落在地时，许霂尧都还没有回过神。半晌，他叹口气，他赌错了，这位祖宗和一般的猫不同，一般猫喜欢吃的东西，牠是一点不沾。 「不吃啊……」许霂尧低声呢喃，拾起在地上来回滚动的罐头，「你都吃些什么？」 小黑猫听见他的话音，眨了下眼，头顶上的耳朵甩了下。 「我不会养小动物的，还是你考虑一下，去别人家？」许霂尧站起身，将猫罐头和稍早时候买的肉乾用手拢了一下，忽然黑猫衝过来，衝他叫了声。 这是许霂尧第一次听见这只小黑猫叫，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过去的记忆不可阻挡的涌来。 —— 「妈——今天学校有只小黑猫叫我名字耶！」小男孩蹦蹦跳跳地握住她的手，雀跃道。 画面一变。 「以后就跟阿姨一起生活吧！」女人翁动的嘴唇落入男孩眼里。 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或白两色，大人们在用他们自以为小声的声音窃窃私语。 「唉——就说不必宠着小孩，你看，最后……」 「那他怎么办，谁可以照顾他？」 「我们家伦伦才上国中，正是花钱费力的时候。」 「之前妈生病，都是我在照顾，现在不应该是我吧？」 —— 许霂尧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那些声音却不容拒绝地侵入脑海。 好吵…… 他慌张地抬手，摀住双耳，因为突然的动作，手上的东西散落在地。 许霂尧无暇顾及那些，他双目茫然地望着前方，目光没有个落脚处。 他骤然起身，衝进厨房，拉开冰箱门，里头的冷空气洩出，全数拍打在他身上。 拿起那罐所剩不多的牛奶，仰头就打算直接灌，可动作太急，有些不怎么听话的液体呛入气管，引发他一阵咳。 手上的瓶子落地，发出不小的声响，里头仅剩的白色液体洒了一地，他口腔里来不及嚥下的牛奶也吐了出来。 满地狼藉。 喉管还在不停颤抖，咳嗽暂时无法止住，许霂尧无法确定这是被那点牛奶引发的，还是自己的情绪问题。 咳到最后，他甚至无法抑制的乾呕，细瘦的手撑着厨房的水槽，像是快支撑不住他的体重一般，颤抖不已。 馀光瞥见，小黑猫不知何时随着他进了厨房，仰着牠那小小的脑袋，一双亮黄色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小猫像是担心他一般，小心的越过地上奶白色的液体，朝许霂尧走去。 猫那黑色的毛发和地上白色的牛奶形成强烈对比，只一眼，就让许霂尧瞳孔紧缩，他猛地弯下身，双手抓住黑猫的身体，将牠提起。 男人现下的状态并不好，抓猫时没有控制好力道，加上他没有抱过这种软乎乎的动物，那姿势抓得牠腋下一痛。 小黑猫惨叫一声，扭动身躯想挣脱攫住身子的那双手。可惜的是，虽然许霂尧看上去瘦弱不堪，一副很久没好好吃饭的样子，但到底是成年男性，小猫那小身板无法挣脱那双手的禁錮。 许霂尧两手紧紧抓着猫，穿着室内拖的脚踏过洒在地上的牛奶，在地上留下一串黏糊糊的脚印。 直到走出厨房，许霂尧才松开手，小黑猫瞬间挣脱他的怀抱，嗖地一下窜到电脑桌的下方，那双眼睛警惕的观察他。 许霂尧哑然站在原地，许久才喃喃地说了句：「抱歉……」这两个字好像一个按钮一般，本来乾涩的双眼顷刻之间变得湿润。 他哭起来很安静，也不像其他人一样面目狰狞，他表情平淡，只是泪水宛如洩了闸一般不断滑落。 许霂尧两条腿软得像麵条一样，支撑不住的蹲下身子。他坐在地上，冰凉的温度渐渐侵入薄薄一层布料。他曲起膝盖，把脸埋进膝盖之间，双手紧紧环绕住腿，试图透过这个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嗑——咔！」一阵咀嚼声传入耳中，许霂尧闻声抬头，抬手抹掉遮挡视线的泪水，这才看清了声音来源。 小黑猫叼了一块比脸还大的乾鸡胸肉片，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上，低头嘎嘣嘎嘣的嚼了一口，嚥下后，才抬头看向他。 许霂尧眨了下眼，睫毛上的泪随着动作闪了闪。小猫用鼻头把怀里的肉乾朝他轻轻推了下。 许霂尧会过意，把肉乾再度退回小黑猫面前，哭过的嗓音显得有几分沙哑，「……我不吃这个的。」 黑猫低头，再次叼起那片肉乾，但没有再吃任何一口。 许霂尧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用手掌搓了一下脸，把湿漉漉的泪抹掉，撑起身，步入厨房收拾残局。 将厨房恢復原样后，许霂尧累得走回卧室，鑽进被窝。 上下眼皮重得快打起架来，他翻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明明也没干什么，但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下午四点多实在是个挺尷尬的时间，睡个午觉又怕晚上睡不着，吃晚餐又显得太早。他只好强行打起精神。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点开搜寻引擎，敲起键盘，按下搜寻的那刻，手机萤幕反白了一瞬，很快跳出许多结果。 许霂尧滑过最前排的广告，实在没找到有实质性帮助的资讯。 网上真的没几隻猫和家里这隻一样挑食。 忽然他滑动萤幕的手指一顿，双眼认真扫过那则标题，这和前几篇都不一样，他点入。 这篇文里没有再推荐鲜食包或猫罐头，而是一个教学，关于怎么手作猫鲜食的影片连结。 没有缘由的，许霂尧莫名觉得这个方法或许可行。他点入影片，将整支教程完整的看完，截图了需要准备的材料。 他甚至都不需要去厨房打开冰箱，就知道自己家里一定没有那些食材，毕竟他对饮食没什么要求，一碗泡麵能应付两天。 刚想翻身下床，房门外一只小黑影探出脑袋，一人一猫对上眼。小猫确认他不再像方才奇怪后，鼓起勇气走入房间。 许霂尧这才看清，牠口中叼了一片鸡肉乾，不是牠咬过的那片，而是全新的。 小黑猫跳上床头柜，把肉乾轻轻放在许霂尧手边，但牠并没有上床，而是又跳回地面。 许霂尧被牠动作弄得一愣，忽然发现，这隻黑猫好像一直都很有礼貌，聪明得跟个人似的。 黑猫坐在床边的地上，抬头看向男人，几秒后视线又转向肉乾。 「这是……给我的？」许霂尧不确定的开口，说完他便自嘲的勾了勾嘴角，牠怎么可能听得懂呢！但仅仅是这样的联想，也足够让他感到久违的温暖。 让他跌破眼镜，小黑猫竟然很有灵性的点点头，那一双大眼里竟然还有几分欣慰？ Section 1 春雨初歇（5） 许霂尧笑了，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把小黑猫的头。可能是因为饮食不正常的关係，他的手心比常人温度再低了些，衬得手下的温度暖得烫人。 许霂尧刚想收回手，黑猫向前一撞，重重蹭了蹭他的手。 仅仅是这么个动作，便让他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力，或许……眼前这个小傢伙并没有这么脆弱。 这一次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变故发生十二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想。第一次再次碰触这种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小生物。 可这想法才刚冒头，便被许霂尧掐灭。事到如今，早已经来不及弥补过错了。 「你吃吧！我不饿。」许霂尧拿起手边的鸡肉乾，递到小黑猫嘴边。 只见牠抽动了几下鬍鬚，将视线从肉乾移向男人，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半晌，见他似乎挺坚持，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手指，叼住肉乾的另一头。 当许霂尧放开肉乾，小黑猫一溜烟地咬着那片鸡胸肉跑出房间。 后知后觉的许霂尧忽然意识到，那包肉乾是用夹链袋包装，袋子的材质和普通夹链袋不同，相比之下要厚实得多，也更难打开。 那这只猫怎么打开的？ 许霂尧有不太好的预感，他翻身下床，跟着牠的脚步走出房间。 黑猫一看到他，赶忙坐下。经过一整天的相处，许霂尧已经渐渐可以读懂那双亮黄色眼里的情绪，现在估计有点紧张和心虚。 许霂尧挑挑眉，故意道：「借过一下，小猫咪。」 黑猫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装模作样的舔了舔胸前的毛。 许霂尧也没开口催牠，只安静的站在原地，低头看着牠。 天花板的灯打在男人身上，在地上留下一道影子，而影子恰好完美的把黑猫给垄罩住。他这个动作带给小猫很大的压迫感，牠停下了舔毛的动作。 一人一猫僵持不久，猫咪率先让步，牠缓慢的站起身，然后迅速地以让人惊叹的速度衝离现场，甚至连许霂尧都还来不及看清牠的动作。 待看清地上的残局后，许霂尧大概懂了为什么那隻小黑猫这么慌张。那包鸡肉乾的包装被咬破了，里头的碎屑撒了一地。 许霂尧没说什么，蹲下身把地上收拾乾净。说也奇怪，牠咬开这包肉乾，似乎不是为了吃它，因为每一块肉乾上都没有咬痕。 那……牠刚刚之所以咬下那一口，是为了安慰自己吗？ 还有方才他把肉乾叼给自己，是怕自己没东西吃，会饿死？ 明明做这些事都是为了自己，却得躲躲藏藏，因为被发现而惶恐不安。 许霂尧忽然有些愧疚，为了弥补那隻小可怜，他决定久违的进一下厨房。 但在下厨之前，他得先出门买一下食材。不得不说，这是他这一天出门的次数直接抵过他这三个月来出门的次数。 —— 一阵阵香气从厨房里飘散出来，渐渐地溢满整间小小的房子。 小黑猫循着气味，踱到厨房门口，悄悄地探出小脑袋，鼻头抽动，双眼微微眯上。 撇去那口乾巴巴的难吃肉乾，牠也整天没吃东西了，饿得胃都瘪了，闻到这香气更是被勾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牠反覆的舔唇瓣周围，鼻头和鬍鬚都有些湿呼呼的。 许霂尧许久没有下厨，幸好猫咪的鲜食不用特别调味，基本上很难翻车。他将锅里的鮭鱼翻了个面，金黄诱人的色泽足够引起食慾。 煎好的鮭鱼放在盘内放凉，他又转身从另一个咕嚕咕嚕冒泡的锅子里捞出一块水煮鸡胸肉。 小黑猫凑近，站在许霂尧身侧，细长的尾巴竖得老高，一双明亮的眼充满期待的盯着摆满食材的桌案。 许霂尧拿起锅子，刚想放入水槽，才刚踏出一步，便不小心碰到了小猫，他止住脚步。 「饿啦？还得再等等，现在吃会烫到的！」他低头说完，绕开牠，打开水龙头，把锅铲洗乾净。 厨房里只有淅沥沥的水声，黑猫乖巧的坐在男人身后，没有发出叫声催促他，也没激动的跳上桌子开吃。 许霂尧一洗完锅子，回头便对上那一双大眼睛，看上去牠真的饿得不行，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分了一块手心大小的鮭鱼，又把鸡胸肉撕成一条条方便入口的大小，摆在小盘子里，再把盘子放到小猫面前。 他从柜子里拿了罐盐，洒在剩下的鮭鱼上。忽然他想起什么，又拿了昨天给黑猫装水的那个小碟子，装了一点温水，放在牠脸侧。 做完这些后，他才端着自己那份鮭鱼，拉开饭厅的椅子，开始吃起今天的第一餐，也是这一个月来最像样的一餐。 虽然量少的可怜，但至少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泡麵了！ 一时间，厨房里只有咀嚼声，小猫咪儘管饿得很，吃起东西来还是很斯文，声音也不大。 许霂尧总算放松了下来，总算让这挑食的小傢伙愿意「开金口」。 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他也不再抱有只收留一天，牠就会乖乖离开家里的想法。 既然如此，以后可能要一起生活啊…… 这才第一天，自己的生活步调就被这个闯入生活的小东西捣乱，但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有变化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桌脚旁的小猫已经把盘子都舔得在反光，开始喝起碟子里的水。 牠站起身，走到许霂尧坐的椅子边，蹭了下表达感谢后，踩着悠间饜足的步伐出了厨房。 许霂尧被牠的动作弄得强行回过神，把盘里最后两口鮭鱼解决后，蹲下身把地上的盘子一同拿去洗手槽。 洗好后，他把小黑猫刚刚用的那个盘子放在架子的另一侧，和其他碗筷区分开来，小黑猫有了自己的专属餐具了。 为了避免踩到牠的喝水工具，许霂尧端起小碟子走向客厅，放在自己平时不会踏足的角落，又从书架抽了几本书，垫在下方，让这个高度更方便牠低头喝水。 小黑猫正好听见动静，跟在他身后观察，许霂尧回头就看见牠。 「以后就在这里喝水喔！」许霂尧说完指了指那个才刚佈置好的简陋角落。 小猫可能是听懂了「以后」二字，抑或是单纯感觉到男人没有要再赶牠走，尾巴高兴得竖起，轻轻甩了一下。 许霂尧见状，轻轻笑了声，「遇见你的那天刚好下着雨，叫你『小雨』好吗？」 小猫很有灵性的抬头，衝他眨了眨眼。 取了名字后，要再割捨掉就更不容易了！一人一猫的生活就此展开，在这个春雨停下的时候。 Section 2 M先生（1） 买完晚餐的食材，许霂尧付完钱后低头看了下钱包，轻薄的触感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他从没想过家里多备一口饭竟然这么花钱。 或许他并没有发现，为了准备小雨的三餐，他也开始被迫规律饮食，这就导致如今的窘境——家里的存粮告急。 回到家，放下用仅剩不多的钱买的食材，许霂尧赶忙打开电脑，已经一个多月无所事事了，也该开始工作替家里赚点餐费，不然再这么下去，小雨只能和自己一起喝西北风了。 许霂尧没有读大学，主要是他偏科太严重，考大学的升学考数学成绩实在烂得可以，就他有兴趣的科系来看，可以填上的都是私立学校，那实在太花钱了，他不可能让阿姨帮他负担这些费用。 幸好他英文还不错，平时在网上接一些简单的翻译工作，勉强能够养活自己。 这样的工作很不稳定，但反正以前自己有一餐没一餐，甚至因为发情期在腺体受伤后迟迟不来，他连一般omega必备的阻隔剂、抑制剂都不用买。 他在社交媒体上的社团发了个贴文，儘管这样的委託往往没有编辑给的长篇作品工作来钱多，但眼下状况，明显不容许他再挑三拣四。 发完贴文后，滑动滑鼠，点开信箱，扑天盖地的广告邮件像是有实体一般砸入眼底，海量的信件让电脑直接闪退了。 许霂尧嘴角抽搐，无奈的重新点开程式，幸好这次好像缓过来了，没再发生像方才一样的惨剧。 许久没联络，在打收信人名称时他还顿了顿。 现在刚好是工作时间，他并没有等太久，就收到了编辑的回覆。 「脉脉，你来得正好，最近刚好签了本长篇英文小说，只不过是aa恋题材的，你接的话我把文档传给你。」 许霂尧对于题材没什么要求，能赚钱的活他当然接，于是他赶忙回信给编辑小小。 小小的效率很高，才重新刷新一次，文档就已经躺在收件匣中了。 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半，也该开始准备晚餐，他便没有点开档案，暂时先搁置一旁。不管怎么说，让小雨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小雨到许霂尧家才不过一星期，就已经让他沦为猫奴的一员。 —— 看了将近两小时的字母，尤其是分割萤幕后极小的那种文字，许霂尧眼睛酸胀不已，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将视线移开萤幕。 书桌边，小雨窝在牠专属的小窝里，说是小窝，其实就是许霂尧把自己的旧衣服铺在纸箱里做成的。 许霂尧伸手顺着黑猫的背脊擼了一把，手下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抖了下，小雨还发出舒服的呼嚕声。 和小雨相处过后，许霂尧渐渐对猫咪脱敏，一般情况下，摸他们大概没问题。 之所以说是大概，是因为他除了小雨外，还没摸过其他猫，缺乏实战经验。 小猫的体温比人还要高上一些，摸上去暖呼呼的，很是舒服，他又顺着背毛再摸了几下。 小雨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在旧衣服上扭动身体，蹭来蹭去。 许霂尧没有摸牠的腹部，这些天他上网恶补了下养猫需知，其中就有如果不想被抓，最好不要随便摸猫咪的肚子这项。 停下动作后，他转头操控滑鼠，点开一个网站。 那是一个叫heart'scorner阅读写作平台，平时除了翻译外，他偶尔会写一些小东西，种类繁多，不侷限于短篇故事、阅读心得……所以他註册了一个帐号，专门丢一些自己码的东西。 因为没有认真经营，所以他的作品下总是冷清。但最近一反常态，有一个读者一直出现，看他的个人页面设定来看，他应该是一名男性。 那个人的名字让许霂尧感到很亲切，叫meow，因为这个关係，勾起了他对这位m先生的兴趣。 不论自己上传的是什么类型的文章，m先生总会认真的看完，再提出自己的想法。 而且最让许霂尧和他变得熟悉的原因，是因为那位m先生好像很了解猫。 自从有次自己在网站上分享小雨的故事后，m先生对于伙食给了点意见。翌日，许霂尧半信半疑的照做后，还真受到了小雨热烈的捧场。 「一直和你聊到小雨，好想看看他的样子。」 许霂尧是个行动力很快的人，他拿起手机，镜头对准小雨拍了张照片，小雨还挺上镜，一双眼碰巧看向镜头。 他将那张照片设成写作平台上的头贴，随后切回回覆读者的页面，「换头贴了，我的头贴就是牠。」 送出之前，他觉得这样看上去语气有点冷淡，于是又加上了个猫咪探头的表情贴。 回覆完讯息，他便跳开了画面。照这几天的经验来看，他并不会马上回覆。 这位m先生的上线时间很固定，总是在下午三、四点左右，可惜通常这时候许霂尧不是在睡午觉，就是正在外头买晚餐的食材，所以儘管知道了他的上线时间，两人还是没有同时在线上过。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和m先生另外要其他联系方式，但转念一想，两人才认识差不多一週，而且既然对方都已经使用这个网站，说不定正是因为不想让别人介入自己现实生活。 许霂尧把放在word档里的存稿放上网站，今天他写了一个童话，是关于小黑猫和小白猫的故事。 —— 小黑猫因为被视为魔女或厄运的象徵，而非常自卑，牠拒绝和族群里的所有猫咪相处。 一年又一年过去，从嫩叶到秋枫，从秋枫到霜雪，小黑猫一直孤单一人。 直到新一年的掉毛季，整个村落飘满猫族民毛球的时节，牠遇见了一隻小白猫。 那隻白猫很固执，就算小黑猫对牠爱搭不理，牠依旧喜欢黏着小黑猫。 牠们一起捕猎，一起入眠。 不知不觉间，小黑猫的身上黏满了白猫身上掉下的毛，他身上的黑毛被白猫的白毛覆盖。 牠获得了一身漂亮的白毛，也有了和其他猫咪交流的勇气，小黑猫终于可以昂首挺胸的生活。 往后，小黑猫和小白猫会一起度过剩下的晨曦和弯鉤，一日復一日，一年接一年。 Section 2 M先生（2） 黑色的小猫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周，他面前放了杯已经喝空了的纸盒牛奶。 「小雨？」许霂尧低声呢喃，声音里透露出困惑。 「你喜欢吗？我以后再带！」男孩还未变声，声音细细软软很是招人喜欢。 听见这把稚嫩的嗓音，许霂尧瞬间意识到眼前这只黑猫不是小雨。刚准备上前的动作顿时一停，垂在腿侧的手指明显一僵。 「不要！不能给牠喝！」许霂尧出声制止，但没有用，因为……他没办法发声，张开嘴后，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意识到这点后，许霂尧颓然的站在原地，闔上双眼，周遭顿时一片漆黑。 忽然之间，响起许多小孩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一个拿着麦克风的女人站在黑板前，她的声音被扩大，不容拒绝地撕扯开空气，闯入许霂尧耳里。 「你们知道吗，猫咪其实不能喝牛奶，你们都被卡通骗了！」女人顿了一下，又继续笑道：「就像兔子其实也不能吃太多红萝卜一样。」 台上的女人还在侃侃而谈，好像在分享自己家里养的布偶猫。平时许霂尧最喜欢上国文课，因为老师总会讲很多有趣的小故事。但此刻，一个字都入不了他耳里。 周遭的议论声飘进耳中，「欸欸，许霂尧是不是常常给那隻小黑猫喝牛奶啊？」 眼前场景又一变，忽然一片漆黑，他感觉有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握住自己的手，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没关係的，我们可以去散散心啊，妈妈想去最近新闻上看到的那个祕境，你陪我们去好吗？」 虽然女人的语气很让人安心，但许霂尧却流了一身冷汗，他张了张口，想拒绝，但事不从人，还不等他出声，眼前再度一黑。 一阵刺耳的煞车声响起，紧接着是车里人的惊叫声，最后以碰撞声终结。世界忽然一片安静。 许霂尧觉得后颈和额头湿漉漉，鲜血糊了他满身，浑身都疼得宛如下一秒就要散架一般。 他张口，颤颤巍巍地喊道：「妈……爸？」 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他又蓄力，大声喊：「妈、爸，别睡，拜託……醒醒……求求你们……」 最后的话音被埋没在哽咽里。 —— 一个湿热的触感滑过脸颊，许霂尧猛然睁眼，对上小雨担忧的目光。 过分真实的梦境使他不可自控的泪水流了满脸，小雨再次伸出舌头舔了下他脸上的泪，正是刚刚的触感来源。 许霂尧拉上棉被，把自己整个罩住，小雨被他隔绝在外。 黑暗之中，他忽然碰触到一个冰凉且硬邦邦的东西，他伸出手，按开萤幕，刺眼的光逼得他瞇起双眼。 忽然他发了疯似的点开手机内建的记事本，手指在键盘上不断移动。手机萤幕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瘦得嶙峋的鼻樑。 他蜷起膝盖，像一团蚕蛹，用一种极其戒备的姿势窝在被窝里，但儘管如此，他手脚还是凉得过分。 记事本上的字元不断增加、跳动，他像是浑然不觉一般，执着的打字。 错了，这一切从最开始就错了！ 时间在许霂尧的眼中已然没了实感，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按下句号时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指尖不受控制的颤动，在那一瞬，手机好像有千斤重一样，让他再也拿不住。 手上动作一停，厚重的被褥宛如从四面八方挤来，把肺里仅存的空气呕了出来，压得他难以呼吸。 灭顶的窒息感获住许霂尧，他不依不挠的和本能抗衡，溺在缺氧造成的濒死快感中。 最后还是那该死的求生本能占了上风，他猛地掀开身上的棉被，坐起身重重的喘气，胸口的起伏肉眼可见。 但说也奇怪，就算压在身上的被子已经去除，他还是喘不匀气，呼吸声愈显急促。 忽然，裸露在棉被外的手背传来一阵湿漉漉的触感，猫舌上的倒刺轻轻扫过泛着凉气的手，带来阵阵战慄。 许霂尧看着小雨，可能是错觉，小黑猫的舌头舔拭的频率很像常人呼吸的速度。渐渐的，他随着手背传来的触感，调适好呼吸。 小黑猫收起粉色的舌头，低头蹭了下许霂尧，像是怕刺激到他似的，牠的动作看上去带有几分侷促和试探。 许霂尧翻过手，指尖挠了挠小雨的下巴，牠大概感知到眼前这人的情绪逐渐平稳，也跟着放松下来，将头馈在男人手心，发出一阵一阵低沉的呼嚕声。 许霂尧又擼了两把小雨那黑亮的毛，缓过劲来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冷。 初夏夜晚的温度还不是很高，加上他方才又流了不少冷汗，衣服湿答答的黏在身上，风一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相比较下，更衬得手下温度暖得舒服，许霂尧缩回被窝，把小雨一併纳入被子里，牠温顺的往许霂尧的方向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便躺下睡觉了。 许霂尧一吸一吐间的鼻息打在黑猫的头顶，牠抖了下耳朵，稍稍侧过头。 徐徐凉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窜入，拂过男人略长的发梢，一人一猫紧紧依偎在一块，接下来一夜安稳。 —— 许霂尧直起身子，拉伸了下肩颈，僵硬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喀咔声，像是生锈的机器运转的声音。 眼前的笔电萤幕上布满了字母，另一个视窗则是一行行的中文。 勤勤恳恳努力了一整天，才完成了五分之二。编辑给的稿子比较多文学性的用词，为了在翻译成英文后还能有同样优美的效果，他字句斟酌了许久。 持续高效工作快五小时，许霂尧总觉得如果再继续看下去，眼前的英文单字都要自动串行，决定先暂时休息一下。 确认存档后，他关闭所有视窗，打开瀏览器，进入heart'scorner。 他本来只是想把昨夜稀里糊涂打的那篇文发上去，滑动鼠标的那剎那，他馀光瞥到一段很长的留言，不禁停下手上的动作。 用户名称是meow，正是最近在自己版面很活跃的那位m先生。 虽然他以前也常在这下面留言，但从没一次性打这么多字过。许霂尧大概回想了下上次发的文章内容，想透过这样猜测m先生对于什么这么有兴趣，但最后他还是对于他可能打的内容没有头绪。 在好奇心驱使下，许霂尧坐正，暂时将发佈文章的事搁置，定睛看起m先生的长篇留言。 他自己或许都没发现，对于m先生的留言，他有了和以往不一样的情绪。 Section 2 M先生（3） 换毛季过去，小白猫身上的毛变成了可以抵御寒天的厚毛，看上去蓬松柔软。 而小黑猫身上的白毛，随着日子过去，一块块斑驳，过了十日，牠又成了原本那隻小黑猫。 小黑猫很害怕，牠觉得之前那段和小白猫的时光就像牠偷来的一样。而现在，上天已经发现了，所以要把不属于牠的快乐要回去。 小黑猫捨不得离开小白猫，但理智告诉牠，必须尽快和小白猫分开。 因为牠是一隻会带来厄运的黑猫，牠不能留在小白猫身边，牠会害了白猫的！ 一天深夜，小黑猫借着夜色，悄悄的离开和小白猫一起筑的小窝。 牠不知自己孤独的走了几个日夜，一天夜里，他忽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是小白猫！ 因为毛色的关係，小黑猫隐在林子中并不明显，小白猫并没有发现牠。 小黑猫没有去和白猫打招呼，只是默默地跟在牠身后几步远，保持着不会被白猫察觉的距离。 忽然，小黑猫浑身寒毛竖起，树丛另一侧浮现一双嗜血的眼珠。 敌人！ 小黑猫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反应，牠猛然跃到白猫身前，挡在牠和树丛后那群恶狗前。 白猫对牠的出现感到很诧异，但眼下情况不容许牠们叙旧。 那双眼的主人终于步出树丛，那是一隻土黄色的大狗，牠身上的毛一丛丛纠结，看上去脏污不堪。 黑猫发出低沉的哈气声，驱赶眼前的土狗。 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小黑猫给了身后的白猫一个眼神，随后已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进黑暗中。 小白猫也逃，可是牠却故意出现在大黄狗的视线范围内。 大黄狗落入圈套，傻傻地追着白猫，在这过程中，小黑猫趁黄狗不注意，衝着牠又抓又咬，又在即将被发现前躲回黑暗中。 在两只猫合作无间的配合下，黄狗很快累得慢下脚步，一条有着黑色斑点的舌垂在嘴侧，宽大的肩不断起伏。 最后，大黄狗垂下尾巴，丧气的转身离开。 小黑猫和小白猫捡回一命。 小白猫走到小黑猫跟前，亲暱的舔了舔牠的耳背，蹭了蹭牠的脖颈。 小黑猫听见小白猫说：「你这身黑毛救了我们。」 不是受诅咒的黑毛，而是可以拯救伙伴的工具。 小黑猫放下过去困住牠的执着，和小白猫一起回到属于牠们的小窝。 森林里，从此多了一对黑白身影，牠们一起捕猎，一起追蝴蝶，一起睡觉，一起度过剩下的春夏秋冬。 —— 许霂尧愣愣地坐在电脑椅里，半晌，他蜷起膝盖，缩在椅子上。 眼眶传来难耐的热意，许霂尧开始看不清电脑萤幕上的小字，鼻头一阵酸胀，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狼狈，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蜷缩在电脑椅中，一双长腿看上去很是憋屈。 终于，他不住啜泣，洩出一声呜咽，这声音宛如一个开关，他哭出了声。 意外发生后，他流过不少眼泪，但这是他第一次痛哭出声。 许霂尧将脸埋入膝盖间，单薄的肩颈不停抽动。 脑中一片混乱，闪过无数帧画面，一会儿是梦里的黑猫，一会儿是车祸现场的鲜红，阿姨关切的目光，被写满恶毒诅咒的课桌…… 许霂尧哭到近乎脱力，情绪失控下，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没贴阻隔贴的情况下，房内渐渐被青草香盈满。 omega的信息素带着点不可忽视的潮湿雨水气味，很难形容，那大概是一种久旱逢霖的味道。 快要乾枯的小草，终于遇到了救命的那滴雨水。 不知过了多久，后颈的腺体都有点因为释放信息素而乾瘪、胀痛，许霂尧才堪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鼻子被鼻水堵住，这使他呼吸不怎么顺畅，但他隐约间，在青草味中捕捉到一丝丝奶香。 可以算得上是难得，许霂尧对于这股牛奶味并不排斥，没有出现和往常一样的应激反应。相反地，这个味道潜入鼻腔，抚平了omega不安的情绪。 许霂尧又深吸了口气，那香气却又隐在自己浓厚的信息素中。他只好把方才闻到的牛奶香气，归咎于自己陷在回忆而產生的错觉。 许霂尧抬手，抹了把哭红了的双眼，除去水气后，他才得以看清。 他挪动鼠标，点开原先要发上网的那个文档。 —— 那同样是小黑猫和小白猫那个故事的后续…… 同样的开端，换毛季过去了，小黑猫又变回原来那只自卑的黑猫。 但故事的最后，黑猫身上的诅咒害死了小白猫。 最终，小黑猫还是形单影隻。 —— 许霂尧盯着眼前的文字，第一次对自己写出的东西感到厌恶，他抬指，把整个文档删除。 瞬间，佈满电脑萤幕的文字消失在桌面，许霂尧重重吐出一口气。 脚边忽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小雨鑽到桌下，朝男人的脚蹭了几下。 许霂尧低头，对上黑猫那双柠檬黄色的双眼，他弯下腰，把小雨抱起，放到自己腿上。 说起来可能难以相信，但儘管他已经和小雨相处这么多天，他还是没什么抱猫咪的经验，所以眼下他的动作很是彆扭。 小雨倒是乖得很，就算许霂尧的姿势弄得牠不怎么舒服，牠还是没有挣扎，乖乖坐在他腿上。 大腿上传来属于猫咪的温度，比人类的体温再高上一些，显得格外鲜活。 自从把小雨接回家后，他总是能在某些极其普通的瞬间，感受到这种小生物身上涌动的生命力。 许霂尧抬手放上牠的头顶，顺着黑猫的毛流摸了几下。小雨享受地发出低沉的呼嚕声，像是摩托车发动的引擎声。 「小雨——」许霂尧出声。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语气这么认真的喊牠名字，黑猫抬眼的剎那看上去还带着三分迷茫。 「你可以叫叫我的名字吗？」许霂尧说完后，自嘲的笑了一声。 本来没指望得到回应，但出乎意料的是，小雨还真开口了！ 喵的一声，还真的很像在喊「霂尧」二字。 眼前的景象和那年那个黑色的身影重叠，许霂尧不禁有几分怔忡。 「嗯……」许霂尧低低的答应了声，带有无法抑制的哽咽。 Section 2 M先生（4） 许霂尧一手端着碗麵，另一隻手拿了碗拌好的猫饭，步到餐桌前，将还泛着热气的猫饭放到小雨面前。 小雨兴奋的喵呜一声，低头吃得很香。 过了这么多天，许霂尧察觉到，和刚到家时不同，最近小雨开始喜欢喵喵叫。 这让他莫名升起一种感觉，之前小雨不叫，似乎是因为自己第一次听见牠的声音，就產生了应激反应。 但这个想法也仅仅是猜测，许霂尧其实不太相信。他觉得那比较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小雨刚开始只是对这个环境不熟而已，熟了才露出话捞本性。 一人一猫吃完午餐后，许霂尧和以往一样把空的碗盘端进厨房，擼起袖子洗碗，这时候小雨就会坐在离男人几步远的地方，用舌头理一理身上的黑毛。 许霂尧把碗盘放在碗架上沥乾，转身走向房间。 其实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但今天早上睁开眼时，他就莫名感到疲惫。 眼下刚把那部长篇小说交稿，私人的委託也赶上进度，许霂尧便决定睡个午觉，放纵一回。 因为和之前的习惯不同，在看他爬上床时，小雨看上去还有些困惑，牠盯着被子里的人，歪头眨了下眼。 许霂尧察觉到小黑猫的目光，抬手拍了拍身侧，小雨十分通人性的跳上床，窝在男人身侧。 许霂尧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小雨身上的毛，掌心下温热的触感让人安心，他累得很了，不知不觉便失去了意识。 小黑猫感受到身旁那人呼吸逐渐规律，也放松了身体，从趴坐改成躺倒，长长的尾巴在身后悠间的晃了晃。 黑猫头顶的耳朵动了下，牠骤然睁开双眼，原先从窗户透进的阳光已经消失，黑猫的瞳孔放大，以适应这个漆黑的房间。 小雨的鼻头抽动，不断嗅闻周遭的空气，在他们熟睡的这几个小时里，房间悄悄蔓上勾猫的猫薄荷味，那是属于omega的信息素。 许霂尧还没醒，无意识的从后颈的腺体散出信息素。 小雨这才察觉到不对，牠用鼻头顶了顶男人的手。 「乖……别闹……」许霂尧眼都没睁开，只摸了把黑猫的头。 小雨喵呜一声，许霂尧才缓缓睁开双眼。刚醒的他还没彻底回过神，茫然的环顾四周，眨眼的频率都比平时要慢上一些。 不知为什么睡一觉后，许霂尧依然觉得疲惫不堪，他用右手撑住床坐起身，忽然动作一顿，从腰椎泛上的酸软感让他一愣。 才刚感觉不对，浑身的力气就忽然被抽乾，他不受控制的洩了力，瘫软在床上。 一股草本植物的气味在房里炸开，过浓的味道使整间房间闻起来像是刚除过草的草皮，草腥味瀰漫整个房间。 许霂尧双腿夹住棉被，难耐的蹭了一下，平时柔软亲肤的棉被，此刻却显得有几分粗糙，磨得他更是难受。 他忍不住低吟一声，后穴湿了一片，内裤黏在穴口，蹭得他浑身不适。 许霂尧喘着粗气，积攥了一会儿力气，才堪堪用软得像麵条的双臂撑起上身。 他爬到床边，拉开了床头柜，拿出摆在最上头的抑制剂。无力的手尝试了不下三次才把包装撕开，在冰凉的药剂注射进体内时，许霂尧不禁庆幸那时候重新买了抑制剂。 但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还不等他彻底松口气，便察觉到不对劲。 许霂尧按开手机萤幕，看着上头数字变化，三分鐘过去，身上的燥热没有半点消退的意象。 眼前的数字已经出现重影，许霂尧渐渐辨认不出时间，发情热宛如浪潮一波波涌上，捲走他仅剩不多的理智。 他不知道为什么抑制剂起不了效用，但这肯定是不正常的。 一般的omega在发情期时若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可能对腺体造成伤害，何况许霂尧的腺体受过伤。 许霂尧深知不能硬扛，他拿起放在抑制剂旁的阻隔剂，朝着自己喷了好几下，还特别朝后颈腺体处多喷了两下。 在阻隔剂的作用下，房间里过分浓重的青草味才淡了些。 许霂尧抓起钱包和阻隔剂，他没有打算叫救护车，先不论这是否太大费周章，重点是离家最近的诊所走路只要五分鐘左右，绝对比叫救护车还快。 但他明显高估了自己眼下的状况，才从卧室走到玄关这一段短短的路程，他就花费了平时两倍的时间。 眼下一阵混乱，许霂尧都没有注意到黑猫一直没有出现在视野里，小雨可能被他身上散发的浓重味道薰着了，早已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许霂尧抬手压下门把，推门时他整个人重心不稳的朝前踉蹌，压得门板一晃，幸好在栽倒前的剎那稳住了脚步，才免于与地板亲密接触。 站稳后，许霂尧刚想将门锁上，没想到身后忽然涌出带有侵略性的血腥味，那是属于alpha的信息素。 两人的信息素匹配度大概低得可怜，许霂尧的腺体突突跳动，展现出对这气味强烈的排斥，后颈那处被骤然出现的alpha信息素压得阵阵刺痛。他强忍疼痛转过身，看向气味来源。 那是一名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应该是刚和朋友打完球，他身上穿着宝蓝色运动服，上头汗水夹杂信息素，散发出阵阵血的铁锈味。 陌生alpha死死盯着许霂尧，一双眼眶红得吓人，耳梢也红得像要滴血，看上去已经失去理智，他被许霂尧的信息素勾的被动进入易感期。 alpha浑身縈绕着压迫信息素，充满指向性的迫使眼前的omega臣服于他身下。 许霂尧紧紧用手扣住门上的纹路，指尖泛白颤抖。但这些都是徒劳，alpha的信息素愈发浓烈，血腥味縈绕在身侧，许霂尧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支撑不住身体，软倒在地上。 许霂尧抗拒的不断后退，后背紧紧贴着身后的硬墙。 alpha向他走近，许霂尧想站起身，但不争气的腿并不想给他面子，他只好半爬半走的拖着自己身体往旁边移动。 alpha几步便到了无力的omega面前，他蹲在许霂尧跟前，宽大的手指捏住他尖瘦的下巴，将他拉近，omega洁白的后颈暴露在alpha眼下，少年咽了下口水。 许霂尧无助的闭上眼，但后颈没有传来预期的疼痛。 一股牛奶味温和的包裹住许霂尧，很好的安抚了受到刺激的腺体。 眼前那个血腥味alpha闻到这个味道后退后几步，这是alpha间对于同类的信息素產生排斥反应。 牛奶信息素像是划分领地一般，迅速在这片土地上散开。 许霂尧撑着地板的手脱了力，栽倒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Section 3 同居（1） 睁开眼，入目皆是一片洁白。许霂尧缓慢地眨了几下眼，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一道温润的忽然声音响起：「你醒了啊？」 许霂尧侧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男人的瞳色很浅，普通的白t和牛仔裤却让他穿出了无以名说的高级感。 许霂尧眼底尽是疑惑，「你是……」 男人自动接过话音，「弱厌。」他没有说是哪两个字，搞得好像许霂尧本来就应该要知道似的。 许霂尧看着男人的眼，微微扬起下巴，努力在脑中翻找记忆，两人之间陷入了静默。 男人也不开口，一双琥珀色的眼直勾勾地望进许霂尧眼里。 「我们认识吗？」在脑中搜寻好一会儿后，许霂尧放弃思考，轻声问道。 弱厌勾起嘴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问：「你是？」 男人的反应让许霂尧更加困惑，但看着对方的深邃的眼，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愣愣答：「许霂尧，雨沐霂，尧舜的尧。」 弱厌眼里笑意更深，歪了歪头，衝许霂尧伸出右手，「我们现在认识了！」 许霂尧被男人的笑撞得愣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出没输液的右手回握。 男人的手比许霂尧大得多，是属于成年alpha的手，温热的掌心能几乎裹住许霂尧因输液而微凉的手。 病房门被从外开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房里，「还好吗？」 许霂尧的记忆停留在被发情期折磨的时刻，现在身体的热潮褪去，他觉得自己好多了，所以他答道：「还好。」 「你上一次发情期是什么时后？」医生很有职业素养，平淡的问。 许霂尧有些不自在的瞥了眼一旁的alpha，弱厌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目光，自然地开口：「我去买杯饮料，你要喝什么？」 许霂尧不好意思让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小时的男人掏腰包请自己，摇摇头客气的说：「不用了，谢谢。」 落厌出了房门，病房里只剩beta医生和许霂尧。 「一个月前，不过那次用抑制剂成功压下来了。」 医生面无表情的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点头幅度很小，感觉并不是在回应许霂尧，只是在确认心中所想。 「你腺体受过伤？」医生问。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所以明显要答得更深入，「嗯，那之后一直没有发情期，直到一个月前那一次。」 医生对上许霂尧的双眼，「你说一个月前的发情热你使用抑制剂时还有效？」 许霂尧点点头，对他话里的质疑感到困惑。 「你没有alpha？」虽然是问句，但答案其实很明显。如果有alpha，根本不需要用抑制剂来应付发情热。 「嗯。」 beta医生低头陷入沉思，许霂尧看着他略显凝重的表情，紧张询问道：「怎么了吗？」 「照理来说，如果腺体受损程度已经使发情期不规律，那只有遇到契合度很高的alpha才可能痊癒。」医生说完这一大段话后顿了一下，「而且以你目前的情况来看，你的发情热应该没办法用世面上的抑制剂压制，只有契合度达到80%以上的alpha信息素才有用。」 「可是上一次用抑制剂是有效的。」许霂尧反驳。 医生没有立刻接话，因为他也有些摸不清原因。 忽然，许霂尧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不对劲，他用没输液的右手摸向后颈腺体处，开口时语气带有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慌张，「那我是怎么恢復正常的？」 「送你来的那位alpha……啊！就是刚刚离开病房的先生，刚好和你有93%的契合度，他主动让我们抽取他的信息素，给你当抑制剂应急。」语毕还感叹道：「从腺体抽信息素还挺难受的，我们原本还以为他是您的朋友。」 不用说医生，许霂尧本人也很是讶异，没想到刚刚那个怪人愿意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 「我需要你的信息素编号，登录后能在库存里找到匹配度够高的人造信息素。」医生抽出夹在胸前口袋的蓝色圆珠笔，准备纪录许霂尧的信息素编号。 「h0323。」h-human，属于人类腺体的开头。 「之后每月发情期前记得来医院注射，或凭身分证可以领取你专用的人造信息素。就可以避免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医生叮嘱完后，抬眼看了下已经快见底的点滴瓶，「等会儿滴完后，按铃叫护士帮忙拔针。」 beta医生才离开不久，弱厌便从门外走入，手里拿了两杯饮料。 「谢谢。」许霂尧道。 弱厌不明所以的望向他，用眼神表达疑惑。 「刚刚那个医生说了，你抽了你的信息素给我。」许霂尧开口补充。 「哦——没事，况且那时的情况也等不了医院调库存了。」弱厌说完见许霂尧一副很内疚的样子，又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霂尧听完低下头，两人之间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半晌，许霂尧开口：「你的全名是什么？」 也不怪他这么问，毕竟全名是两个字的不太多见。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男人却没有马上回应。 瞧出男人对这个问题的抗拒，许霂尧本想开口打破寧静，但男人却抢在那之前开口，「裴弱燕。非衣裴，弱小的弱，厌恶的厌。」 许霂尧愣愣的盯着裴弱厌，他敛下眸，避开许霂尧的视线，看上去兴致不高，懨懨的。 先不论这个名字听上去有多奇怪，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看上去……很嫌弃。 但许霂尧是个有分寸的人，两人之间似乎没有熟悉到能谈这个，所以他没有深入探问。 忽然，裴弱厌起身，凑近许霂尧。 许霂尧呆坐在床上，很快裴弱厌退回原地，看见omega呆愣的表情后，脸上的冰霜才融了些。 裴弱厌抬手指了指点滴瓶，「要滴完了，按个铃。」 「喔……」许霂尧低下头，对自己刚刚露出的表情感到羞耻。 护士很快进来，替许霂尧拔了针，「这样就可以了，记得去柜檯缴费。」 走出医院大门时，外头太阳正高掛着，许霂尧这才猛然发现自己昏睡了一夜。 而裴弱厌还在病房里陪了自己一夜，想到这他心底又升起一股抱歉，才刚准备道歉，走在前头的裴弱厌就停下脚步，低着头在看讯息。 「怎么了？」许霂尧问。 裴弱厌从手机里抬头，叹了口气，「我被房东赶出来了。」 「那怎么办？」许霂尧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回事，惊讶的问。 「没办法，她老人家的儿子好不容易找到老婆，那栋房得拿来当成他们的婚房了！」裴弱厌解释。 许霂尧咬着下唇，犹豫该不该开口。 裴弱厌此时低声喃喃自语，「怎么办……没处去了啊……」 「还是你在找到房子前搬来我这住？」许霂尧最终鼓起勇气问道。 裴弱厌瞪圆双眼，很快的那双眼漫上喜悦，他伸出手，手里拿着一瓶方才买的百香多多，「好啊！请多指教，新室友！」 许霂尧接过那杯手摇饮，杯壁湿漉漉的小水珠刺激着手心。 在阳光的照射下，男人的眼珠顏色看上去更浅了，变成橘黄色，像只猫一般。 Section 3 同居（2） 许霂尧转动钥匙，推开厚重的门板，领着裴弱厌进了屋。 刚踏入屋内，许霂尧便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哪儿不对劲，他脚步顿了顿。 「怎么了？」裴弱厌见状，问道。 许霂尧也摸不清这股奇怪感的来源，所以他没有直接回应裴弱厌，而是径直走进屋内，进了卧室。 裴弱厌关上门跟着他踏进玄关，遂停在原地。他总觉得直接进屋不太礼貌，便站着等待许霂尧来把他安置好。 裴弱厌本以为许霂尧进房是为了收拾个空间，给自己暂住，但他很快便走出房，神色看上去还有些慌张。 裴弱厌这才移动脚步，走向许霂尧，「怎么了？」 第二次询问这个问题，这一回许霂尧终于拨出心思回答：「小雨不见了……」 许霂尧愣愣地说，话音跟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补充：「小雨是我养的猫。」 「黑猫吗？」裴弱厌问。 其实这个问题有点蹊蹺，毕竟许霂尧没和他提过这件事，但他却可以准确无误的问出这个问题。 可惜眼下许霂尧的心慌乱得过分，并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当作肯定。 「有照片吗？」 许霂尧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开机桌面就是一只黑猫，他将手机递给裴弱厌。 裴弱厌低头瞧了一眼，把手机还给许霂尧，「走吧！」 许霂尧闻声将自己的视线从照片中移开，抬眼望向他。 「去找牠。」裴弱厌道，他这语气莫名带给许霂尧安全感，好像一定找得到似的。 许霂尧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抓起扔在玄关鞋柜上的钥匙，「嗯，走。」 于是两人才回屋不到十分鐘，又再次出门。 「分头找好了。」许霂尧衝身后的裴弱厌说道。 裴弱厌答应了声，转身消失在转角。 —— 天空渐渐被染红，很快又变成如浓墨般的黑，街边的路灯一一亮起。 便利商店的招牌是整条街最亮眼的，不只招牌，店里头也十分亮堂，一排排商品摆得整齐，店里每个角落都是亮的。 整面的落地窗前是一排座位，许霂尧坐在最靠左的位置，一旁是堆成山形的伴手礼盒。 他的目光一转不转的看着窗外，擦得蹭亮的玻璃映出他的倒影，许霂尧垂下眼睫。 忽然一个温暖的触感垄住他，他回过头。 裴弱厌逆着光走来，披了件外套在许霂尧肩上。 许霂尧本想拒绝，但直到外套披上身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寒冷，最后他还是穿上了那件外套。 外套上带着男人的体温，还有淡淡的奶香味，那是属于alpha的信息素。 alpha的骨架还是比omega的要大上不少，裴弱厌的外套在许霂尧身上显得有些大，两只袖子没过他的手背，垂在两侧。 许霂尧用指尖捻了捻袖口，或许是因为高匹配度的关係，alpha的牛奶味裹住身体，将躁动的心绪压了下去。 「回家吧。」裴弱厌温声道。 许霂尧没有回话，只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裴弱厌，走到便利商店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 裴弱厌几乎是在他停下的第一瞬就回过头，眼里带着疑惑。 「家里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你要在这先买点吗？」许霂尧迎着他视线道。 于是裴弱厌又步回店内，在货架上拿了个微波义大利麵，侧过头问：「你呢？」 许霂尧拿了冰柜上层放的全脂牛奶，「这样就可以了。」 裴弱厌微微蹙了下眉，没有说什么。 过了半分鐘，裴弱厌忽然开口，「你吃番茄吗？」 许霂尧一时没搞懂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摇了摇头。 裴弱厌将手里的番茄肉酱义大利麵放回架上，改拿一旁的奶油笔管麵。 许霂尧看见他动作后，明白了他刚刚那个问题的用意，他抬手按住裴弱厌的手，止住他的动作，「你想吃就买。」 裴弱厌点头，勾了下唇，「嗯，我想吃。」 许霂尧望着他的笑，手上力道不禁收了点，裴弱厌轻轻挣开，还顺道抽走他手里的纸盒牛奶，拿着奶油笔管麵和牛奶走向柜檯结帐。 两人走出自动门时，一阵风迎面吹来。初夏的夜晚气温还是有点低，凉风拂过皮肤时还是会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许霂尧手里拿着刚从冰柜拿出的一盒牛奶，纸盒壁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泛着丝丝凉气，不断汲取人身上的温度。 其实裴弱厌有问他要不要微波，但许霂尧拒绝了。对于他来说，微波后牛奶的乳糖量就没有喝的意义了。 「冷吗？」裴弱厌走在前头问。 许霂尧摇头当作回应，末了又忽然想起他看不见，才出声，「还好。」 裴弱厌没再开口，路上只有两人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你会冷？」许霂尧的脸颊蹭到外套衣领，他才忽然想起裴弱厌的外套被自己穿走了。 「不会。」裴弱厌应道，头左右晃了两下，黑亮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在头顶翘起一小搓。 见此一幕，许霂尧紧绷的表情终于松了些。 「明天再一起找找吧，总会找到的。」裴弱厌转过头，衝许霂尧道。 从他的话音中，许霂尧没有听出任何宽慰，就宛如这是他很篤定的事一般，这样的感觉让他莫名有安全感。 许霂尧差点答应下来，他赶忙低下头别开裴弱厌那炙热的目光，木木地问：「你不用上班吗？」 这句话由别人说出口可能会让人觉得拂了人家的好意，但许霂尧说起来并不会让人这么想，至少裴弱厌听完不觉得讨厌。 「我工作时间比较弹性，随时都可以做，不忙。」裴弱厌道。 许霂尧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裴弱厌方才提出邀请时，像是知道自己明天不用上班一样。 早些时候的画面闪过脑海，在知道小雨不见时，裴弱厌自然地问出：「黑猫吗？」 明明自己没有向他提过任何有关于牠的事。 「我们……认识吗？」许霂尧想不透，终于忍不住问。 裴弱厌停下向前的步伐，转过身。 Section 3 同居（3） 「喵——」男人在路灯下的浅眸难得显得幽深，这么正经的时候，这一声学猫叫多少显得突兀。 许霂尧没有搞懂裴弱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愣在原地，唇瓣微张，一双眼透露出困惑。 两人之间沉默一瞬，裴弱厌见许霂尧的表情，不禁笑出了声，开口时话音还带着笑意，「脉脉。」 许霂尧还没回过神，半晌，他才道：「你是m先生？」 裴弱厌小幅度的歪了下头，疑惑的喃喃：「m先生？」 「啊，我是指……」许霂尧慌乱的摆摆手，但接下来的话音却堵在喉口，他尷尬的用手指摩擦过长的外套袖口。 裴弱厌很故意的不接话，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静望着他。 许霂尧酝酿了一下，才终于垂下头道：「meow……」 「嗯。」裴弱厌笑弯了眼，低声应道。 「你叫我m先生啊？」裴弱厌看着许霂尧羞得红透了的耳梢，扬起的嘴角始终没有放下，扬起眉，笑着调侃道。 许霂尧低垂着头，没有接茬。许是觉得玩得过了，裴弱厌缓缓收敛脸上的笑。 裴弱厌又再次提步，许霂尧踩着他身后的影子前进，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许霂尧是臊的，裴弱厌则是给他一点平息心情的空间。 「你怎么知道是我？」许霂尧稍微缓过来后，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提过这件事，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裴弱厌低声道，这是脉脉在heart'scorner个人简介上的介绍。 许霂尧在他背后，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几个字扎扎实实的砸在他的耳膜上，碰撞出坚实的声响，剎那间他陷入了恍惚。 曾经也有一个女人，她摸着他的头，用温柔的嗓音告诉自己姓名的来源。 「比较少人用『霂』这个字当作名字，所以我才怀疑。」裴弱厌顿了一下又道：「后来你又说你养的猫是小雨，我才确定是你。」 经他提这一嘴，许霂尧才想起自己的确有在站上的札记里提到过小雨。 「喔……」许霂尧低低地应了一声。 —— 钥匙在锁头里转动，门被推开，屋内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响。许霂尧失落的垂下头，小雨真的跑了。 「啪！」一声，整个客厅顿时被暖光笼罩，顶上的氛围灯被打开，洒在男人身上，像镀上一层金粉一般。 裴弱厌站在电灯开关旁，放下按开电灯的手，向还站在玄关的许霂尧扬唇，「猜对了！」 许霂尧反应过来他指什么，那一排开关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客厅的大灯，点亮的话就只是白光；另一个是氛围灯，在天花板围了一圈，顏色是橘黄色。 裴弱厌大概是误认为这两个开关里只有其中一个是灯，所以才会那么说。 许霂尧被激起了点玩心，故意走上前，把另一个开关也按开，客厅顿时变得更亮了点，他回头看向裴弱厌，挑了挑眉。 那个意思大概是：「别自豪，你没猜对！」 裴弱厌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鲜活的许霂尧，挑衅的目光下闪着捉弄成功的喜悦，亮闪闪的，并不让人讨厌。 「这样好看啊！」裴弱厌应道。 就因为他这句话，许霂尧放在电灯开关上的手一顿，而后垂下手。最后还是让许久没使用的氛围灯继续亮着。 裴弱厌把义大利麵放在桌上，走进厨房拿了个小碗和一个汤匙，舀了满满一碗，递给许霂尧。 许霂尧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自然的接过碗筷，但还是朝着裴弱厌挑挑眉，「不是你要吃的吗？」 「对啊！但我吃不完。」裴弱厌没有半点被揭穿的羞赧，泰然自若的拆开一次性叉子，叉起几根笔管麵送入口中。 许霂尧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随口胡诌得这么顺口的人，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用汤匙舀了口笔管麵。 一时之间，房内只有两人细细的咀嚼声。 最后许霂尧还是没喝那瓶牛奶，他将牛奶放入冰箱，闔上冰箱门，踱回客厅。 虽说一时兴起让裴弱厌借住，但其实家里只有一张床，毕竟许霂尧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来家里作客，甚至是留下来过夜。 「你睡卧室。」许霂尧对坐在沙发上的裴弱厌道。 「那你睡哪？」裴弱厌没有察觉到许霂尧话里带着的安排语气，抑或是他故意装听不懂。 许霂尧不想探询他问那个问题背后真正的想法，也不想跟他推让唯一的那张床，毕竟本就是自己邀他回家的，总不能让人睡沙发。 所以许霂尧开口，「还有一间间置的小客房，我收拾一下睡那就行。」 裴弱厌意外的难缠，「那我睡客房吧！」 许霂尧还没想到拒绝的说词，一时间愣在原地。 「不用了，那儿被我当成储藏室，有点乱，整理好不知道得几点了。」许霂尧一口气说完这串话，又道：「你昨晚陪我折腾了一夜，早点睡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裴弱厌也不好再继续执着，他低下头，沉沉地应了声。 许霂尧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一点失落，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还在脑中斟酌字句时，裴弱厌抢先绕开话题：「浴室在哪？」 许霂尧指了一下走廊尽头，「左边那间。」 裴弱厌点头，「你有多的衣服吗？」 眼前这个alpha真的没有一点ao有别的自觉，但他问得这么自然，要是许霂尧扭扭捏捏，反而显得矫情。 许霂尧犹豫了一下，才憋出一句：「你先洗吧……我找到后再给你。」说完他没等裴弱厌回覆，转身快步离开。 裴弱厌盯着他染得緋红的耳梢，方才那一点不痛快瞬间消散，他下意识地勾起唇角，转身走进浴室。 许霂尧翻出了备用睡衣，幸好他的睡衣都比普通衣服再宽松许多，裴弱厌应该勉强能穿。 许霂尧凑近闻了下，浅淡的洗衣精气味飘入鼻腔，确认没有任何残留的信息素气味后，他才抱着那套睡衣，回到浴室门前。 门后传来阵阵水声，许霂尧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好一阵，门被从内开啟，扑面而来的水气蒸得许霂尧汗毛竖起。 一只手映入眼帘，穿着上衣时还看不出来，眼下许霂尧才清晰的认知到，这真是属于alpha的手，精实的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明显且宽大的手骨。 许霂尧将睡衣放到alpha手上，那只手缩了回去，门随即被关上。 不知是否因为刚刚那阵热气的关係，许霂尧脸上的温度迟迟没有退去。 Section 3 同居（4） 许霂尧回到卧室，拿了件卡其色的羊毛绒毯，走回客厅。 就算是omega，但他也是男性，一个沙发显然容不下他的身量。许霂尧将羊毛毯放在一旁，试着躺上沙发，着实有点憋屈。 走廊尽头传来开门声，想来应该是裴弱厌洗好澡了。许霂尧赶紧起身，将羊毛毯团成一团放到沙发抱枕后。 「换你洗了。」裴弱厌的发梢还在滴水。 许霂尧这才发现自己忘了给他拿毛巾，赶忙走向浴室，打开洗手台下的置物柜，找出一条全新的毛巾，步回客厅，将手里的毛巾递给裴弱厌。 「谢谢。」裴弱厌接过毛巾，朝许霂尧笑道。 「嗯。」许霂尧应完后，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指了下插座下的那个柜子，「吹风机在那个柜子里。」 许霂尧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外头响起吹风机轰轰的声响，他打开水，水声瞬间淹没了吹风机发出的声音。 洗完后，许霂尧边擦着头发，边走向客厅，那儿已经没人了，吹风机被搁在桌上，应该是裴弱厌留给他的。 毕竟是父母留给自己的老房子，这栋房的隔音不是太好。许霂尧怕吵醒已经休息的裴弱厌，他把吹风机的线捲了捲，放回柜子里。 许霂尧很久没剪过头发了，过长的头发就算用毛巾擦过也只能擦到半乾，还是一缕一缕的耷拉在额前。 他索性用毛巾大概包住头发，其实头发说长倒也没这么长，没办法很好的固定住毛巾，淡蓝色的毛巾看上去像是一坨毫无章法的鸟巢窝在许霂尧头顶，多少显得滑稽。 许霂尧按开手机萤幕，上头显示「23：56」，他滑开画面，进入heart'scorner的后台，看见新的一则留言。 毫不意外是meow的留言，「脉脉，听说不吹头发的人不是什么好孩子。」 许霂尧不知道怎样才算好孩子，但这个m先生肯定不是什么好孩子。 他撇了眼留言时间，大概十分鐘前，所以裴弱厌应该还没睡下。最后他还是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 其实头发早就风乾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没花太多时间就吹乾了。 吹风机的热风吹得许霂尧脑袋晕沉沉的，他收起吹风机，踱回沙发。 受限于空间，许霂尧只能侧躺，蜷起膝盖，卡其色的毛毯横在他身上。 —— 许霂尧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轻轻眨了一下双眼，但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成功做到了这件事。许霂尧似乎失去对身体的感知能力，周遭一片浓墨般的黑。 忽然间似乎有一个小白点出现在前方，许霂尧下意识的朝着光走去，他似乎成功了，因为那个白光逐渐扩大，渐渐的，笼罩住许霂尧。 终于看得清眼前的一切，但许霂尧总觉得有那儿不太对劲，他缓缓移动视线，看见了自己胸前的一大片黑亮的毛，还有……毛绒绒的山竹状猫爪？ 许霂尧困惑地抬起左手，只见视线中的左前脚动了下。 这下真的把许霂尧搞模糊了，自己变成了……一隻黑猫！ 另一个毛呼呼的温热触感磨过腰侧，许霂尧微微侧过头，看见了触感的来源，那是一只小白猫。 这下他大概懂了，这儿大概是之前自己写的那个童话里。说来奇怪，他莫名就接受了现况。 小白猫绕到他身前，示意许霂尧跟上。 儘管不知道要去哪，许霂尧还是愣愣地提步紧跟在小白猫身后。 忽然白猫加快脚下的速度，许霂尧赶紧跟着提速，但无论他迈多大步子，白猫还是渐渐变得愈来愈小，最后只剩一个小白点。 许霂尧持续不停的迈开步伐，一瞬间，他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刺耳的喇叭声像是要穿透耳膜，紧接着是小猫的哀鸣。 许霂尧一步步向前，看清了眼前这一幕。 那是小雨，深色的毛看不太清楚血色，但他身下的那块地早已被染红。 那片红不断扩散，直至淹没许霂尧…… —— 沙发上的男人猛地坐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打湿鬓角，顺着下頜线滑至胸口。那胸膛下的心脏正疯狂跳动，宛如要失速一般。 许霂尧正处在混乱之中，眼前的物品像打了层马赛克，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只能辨出模糊不清的色块。 许霂尧踢开滑落至腿上的羊毛毯，跌跌撞撞的走向厨房。 冰箱的灯打在许霂尧苍白的脸上，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放在冰箱侧门的那盒牛乳。 许霂尧的指尖凉得过分，连带着动作都有几分不利索，撕开牛奶盒这么简单的动作，他硬是重复了三次才成功。 才刚撕开包装，他便举起，仰头猛灌。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食道，进入胃脘。 一股独属于牛乳的腥味泛上喉口，激得许霂尧差点把口中的牛奶全数呕出，他停下原本的动作，咽了下口水，才堪堪把反胃感抑制住。 喝得差不多的那盒牛奶被搁置在流理台，许霂尧的腿脚软得过分，甚至无法再支撑他的体重，他颤抖着双腿，蹲坐在地。 大概是因为早些时候吃的义大利麵早就消化得差不多的关係，处于空腹状态下，这一次症状发作得很快。 胃一抽一抽的疼，好像还隐隐散着凉意。许霂尧下意识地伸手按压疼痛处，却没有太大的止疼效果。 随着时间过去，症状更加严重，连肠子都感觉绞着疼。 许霂尧深知不能再继续坐在原地，不然待会吐起来可会很难收拾，况且现在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家。 许霂尧强硬的撑起身，一手按着腹部，另一手扶着墙走向厕所。 才刚打开门，抑制不住的呕意就喷涌而出，他连门都来不及关上，便折了腰，在马桶前吐得一塌糊涂。 难耐的泄意也渐渐浮现，不能忽视，许霂尧把颤着手把门拉上，坐在马桶上，双手按在腹部，疼得弯了腰。 让人羞耻的水声传入耳中，或许是因为处在狭小的空间里，也可能是因为夜晚寂静无声的关係，此刻这个声音变得十分明显。 许霂尧咬紧下唇，用力得唇色泛白，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Section 3 同居（5） 裴弱厌猛然睁眼，一股缠人的烦躁感莫名浮现，他很快意识到这个感觉的来源。 猫薄荷味本该是让猫放松的气味，但因为气味主人的情绪，使得这个信息素令alpha感到躁动不安。 这股独属于omega的信息素从门缝窜进卧室，若有似无地散在空气中，不容忽视。 裴弱厌麻利地翻身下床，推开房门，看见厕所塑胶门紧闭，灯光从里洩出。 愈是靠近，信息素的味道更浓厚，压抑的感觉攫住裴弱厌，让他连这短短的几步路都走得艰难。 裴弱厌努力抑制住自己的信息素，以免惊吓到门后的omega，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后传来很细微的闷哼，和压抑的呕吐声，若是不认真听，根本无法察觉。但裴弱厌就是听见了。听见门后的动静后，他甚至想直接破门而入。 过了许久，门才被从内开啟，在顶上的白光照射下，眼前的许霂尧苍白得近乎透明，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 许霂尧右手还握着门把，迟迟没有松开，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如果不找点什么支撑，他恐怕会直接栽倒在地。 对面裴弱厌的眸色比稍早时候再暗上许多，此刻许霂尧没有心力分析他眼里涌动的情绪。 见裴弱厌一言不发，许霂尧积攒了一会儿力气，才显得话音没那么无力，「抱歉，吵醒你了。」 听完这句话，裴弱厌挺立的肩倏地失了力气，他叹口气，开口时显得有些无奈，但却很温柔，「怎么了？还好吗？」 「还好……」许霂尧的声音很小，几乎散在空气中。 出乎意料的是，裴弱厌不按牌理出牌，沉声反驳：「你不好。」 许霂尧讶异地抬眼看向裴弱厌，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措辞，只好作罢。 「你的发情热又来了，你没发现？」裴弱厌的话里似乎压着火气，许霂尧压根不清楚他为什么忽然生气，莫名感到委屈。 许霂尧垂下头，不再看裴弱厌。其实本就该有心里准备，毕竟这次的第一波发情热很慢才压下来，之后一週，一波波的发情热在这期间都可能发生。 裴弱厌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许霂尧，此刻敏锐地捕捉到他染红的鼻头和眼尾。 其实在刚刚那句话出口后，他便感到后悔，但今晚他总觉得很难抑制自己的情绪。 裴弱厌甚至摸不清这股衝动的起因，表面来看，可能是受omega信息素影响，但他深知不只是这样。 他希望许霂尧有任何困难可以先想到自己，但单从睡觉地点来看，许霂尧只把他当作一个客人。 这其实也正常，毕竟才见面不久，不可能就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但裴弱厌的心里却还是感到不平衡。 「抱歉，我不是在兇你。」裴弱厌赶忙解释。 他这话一出口，许霂尧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太矫情了，才刚想回应裴弱厌，尾椎泛上的酸麻感促使他止住话音。 裴弱厌当然感受到空气中骤然拔高的信息素浓度，许霂尧此刻的脸不再像方才那样苍白，反而透着病态的红。 许霂尧肉眼可见的慌张，一双眼闪着无措的光。 「没事的，没事。」裴弱厌温声道，浅淡的牛奶味从alpha后颈腺体处逸散，缓缓绕住许霂尧。 许霂尧两腿好似被抽去骨头般发软，浑身微微颤抖，后穴湿漉漉的黏着内裤，让他感到更加难受。 alpha带着安抚意味的牛乳信息素笼罩住处于发情热状态下的omega。两人如此高的契合度，让许霂尧稍微好受了些，但不够……他还需要更多。 许霂尧近乎魔怔地朝裴弱厌向前走了半步，本来两人间的距离就仅仅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这下已经近得略微动一下就能触到对方。 裴弱厌眉毛一跳，攥紧手指，才堪堪抑制住标记许霂尧的衝动，周遭alpha的信息素浓度突然升高。一瞬的变故激得许霂尧彻底站不住，直直往地上跪。 幸好裴弱厌眼疾手快，托住许霂尧的手腕，他的膝盖才倖免于难。 alpha的眸色幽深，他定定地望进许霂尧带着水色的眼。 此刻的裴弱厌看上去有点让人发悚，那双眼里带着的情绪太浓重也太有指向性，其中闪烁的征服欲足以让任何omega甘愿臣服。 「我……可以标记你吗？」裴弱厌的嗓音低沉，那句话像是经过胸膛反覆震动才蹦出。 许霂尧没想过事已至此，他竟然还问这种问题，真不知道该说他懂礼貌，还是说他读不懂气氛。 许霂尧侧过头，将脖颈毫无设防地摆在裴弱厌眼下。 裴弱厌咽了口口水，手上一施力将许霂尧拉进怀里。 许霂尧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而且他本就没想挣扎，便依着裴弱厌的动作，双手攥着男人上臂的衣袖。 裴弱厌低头审视许霂尧的腺体，一般omega的腺体只是一个极小的突起，若不认真看其实并不明显。 但许霂尧的腺体很明显，因为上头横着一条扭曲的粉色突起，像蜈蚣一般，难以想像这儿曾经受过多严重的伤。 这可是omega最脆弱的器官啊…… 裴弱厌心里泛上一股酸胀感，他敛眸，垂下的眼睫遮住了里头涌动的情绪。 一个坚硬的触感擦过后颈最敏感的地带，许霂尧嚶嚀一声，随着裴弱厌的动作颤抖，他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洒在腺体那儿。 虎牙穿过腺体处的皮肤，一股股alpha的信息素被注入体内，和血液里属于omega的信息素交融，再随着心脏的跳动打至全身。 ao之间的标记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仅仅这一瞬间，他们好像建立了非比寻常的联系。 就在此刻，他们属于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裴弱厌不再注入信息素，伸出舌头轻轻舔拭上头留下的咬痕。 在清醒情况下的许霂尧第一次感受到被高契合度的alpha标记的感受，虽然只是临时标记，但也让他足够疲惫了。 裴弱厌似乎知道他没什么力气，没多说什么，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步回房间。 房里没有开灯，仅仅只靠走廊的微光透进房内。 裴弱厌就算是摸黑，步伐也很稳，就宛如他对这儿已经熟悉到不用借助光线也能看清一般。 他将许霂尧放在床上，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刚被标记完的关係，许霂尧总觉得这套被褥上全是属于裴弱厌的气味，縈绕在鼻尖。 Section 4 小雨（1） 裴弱厌放下许霂尧后，离开卧室想盛杯水给房里的omega，毕竟方才他浑身都被汗给打湿，现下应该渴了。 裴弱厌经过客厅时，脚步骤然停顿，房里没开灯，但这并不影响他看清沙发上团成一团的毯子。 只一眼，他便知晓许霂尧所说的全都是谎话，根本没有什么间置的房间，他刚刚就睡在这狭窄的沙发上。 想通之后，裴弱厌下意识地蹙起眉，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流理台上搁了个牛奶盒，裴弱厌拿起，照这重量来看，里头的奶白液体所剩不多。 一个想法如闪现的火花般转瞬即逝，裴弱厌心里漫上一股莫名的异样，还不等他摸清。 他仰头将剩下的那一口牛奶喝尽，而后把牛奶盒子冲乾净，压扁扔进脚边的垃圾筒。 裴弱厌端了杯温水回到卧室，递给许霂尧。 被标记的omega遵从本能，无法自控地迷恋alpha的信息素。 许霂尧用裴弱厌盖过的棉被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张脸。 他伸手接过裴弱厌手里的水杯，微凉的指尖触到对方的手背。 发情热连带的潮红褪去后，许霂尧看上去略显苍白。 方才隔着那扇薄薄的塑胶门听见的作呕声…… 裴弱厌攫住了刚刚一闪而过的可能性，他不禁竖起眉，开口的语气并不怎么友善，「你不能喝牛奶？」 许霂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发觉这件事，他没有接茬，轻轻抿了下脣，一双视线死死盯着手里的水杯。 这算是无声的回应。 这下裴弱厌几乎是被气笑了，「乳糖不耐？」 许霂尧无力解释，这个瞬间，他忽然开始后悔让裴弱厌这样闯进自己生活。 裴弱厌见他缩在棉被里毫无反应，无奈地深吸口气，换了个问题，「没有所谓间置的房间，对吧？」儘管是提问，但他的语调平直，反倒比较像陈述句。 许霂尧依旧没回答，他听上去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这么问？ 裴弱厌敛下眼眸，再次开口时，语气缓了下来，「别咬嘴唇。」 许霂尧闻言松了口，放过他那已经被咬红了的下唇。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裴弱厌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他也清楚，这些问题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你早点休息。」裴弱厌搁下这句话，转身正准备离开。 一个力道止住他的动作，裴弱厌垂下头，看向被扯住的衣角，顺着看向手的主人。 许霂尧没有开口挽留，连一个眼神都没敢给裴弱厌，但裴弱厌感觉到他加深了手里的力道，衣摆传来的拉扯感更甚。 两人僵持半晌，许霂尧松开手，「我出去睡吧，没有让客人睡沙发的道理。」 其实开口时，许霂尧就已经抱着被拒绝的心里准备，但没想到眼前这人不按牌理出牌。 「也行。」裴弱厌爽快答应，而后道：「不过有条件。」 许霂尧这才望向裴弱厌，一双眼里盛满茫然，话音里带着一丝困惑，「什么……条件？」 「以后别再喝牛奶了。」 许霂尧没料到会是这件事，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许霂尧总觉得，照理来说，裴弱厌和自己并没有熟识到可以这样关心的地步。但裴弱厌显然对他过分在意，甚至注意到了他有乳糖不耐症。 见许霂尧迟迟没有回应，裴弱厌眸光一暗，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许霂尧看着裴弱厌的身影，走廊的暖光落在他半身，乍一看去好像被分割成了两半。 就在某一瞬，暖黄色的灯光和黑暗的交界处红得像血一般。 许霂尧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几乎是半滚半爬地跳下床，拽住裴弱厌的手腕。 他的手无法完整的圈住alpha宽大的手，但他有着和那细瘦的手不匹配的力道，紧紧箍住裴弱厌。 此刻的许霂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竭尽所能地握住他，用力到颤抖。 恍惚间，许霂尧似乎听见男人微弱的叹息声，带着一点无可奈何。 一只宽大的手覆上自己的眼，属于他的暖意源源不绝的传递过来。 许霂尧愣愣地眨了下眼，睫毛轻轻扫过裴弱厌的掌心，触发丝丝痒意，但他还是没有收回手。 「别哭。」裴弱厌道。 听见这二字，许霂尧渐渐放松手上的力度，裴弱厌轻轻一挣便挣开了。他抬手，抚向许霂尧的后颈，安抚性的揉了一下。 「没……」那人瓮声瓮气地道。 他只说了一个字，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没事」还是「没哭」的意思，但无论是那种，这声音听上去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嗯。」裴弱厌低声应道，覆在后颈上的那隻手轻轻摩挲着他细软的发尾。 五感被剥夺了其中一感，许霂尧感到不安，后颈传来的触感被无限放大。 「我答应你……」他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 裴弱厌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刚谈的条件。 「嗯，脉脉是好孩子。」裴弱厌掀开遮蔽许霂尧视线的手。 许霂尧瞧见他浅色的眸上闪着几分玩味和促狭，想起睡前他让自己吹头发时所打的那则留言。 裴弱厌从许霂尧眼中读出无奈，那意思约莫是：「你幼不幼稚？」 此时的许霂尧看上去十分鲜活，裴弱厌不禁看得出神。 才这短短的几秒鐘，许霂尧就已经打算绕过高大的alpha。 「你去哪？」裴弱厌及时出声。 「客厅啊……」许霂尧喃喃，不明所以的目光投向他。 「谁说你得睡沙发了？」 许霂尧似乎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手指不禁无措地绞着腰侧垂下的衣摆。 「没有让主人睡沙发的道理吧？」裴弱厌坦然道。 儘管知道他口中的「主人」是指这个家的主人，但许霂尧却莫名听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他将这一切归咎于被标记后的荷尔蒙作祟。 在许霂尧愣神的这段时间里，裴弱厌探身把门关上，门板和门框轻微的碰撞声唤回许霂尧。 显然已经错过了拒绝的时机，许霂尧跟在裴弱厌身后爬上床。 折腾了这么久，其实两人都累得过分，这后半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裴弱厌的睡姿和他本人相比可是乖得很，整晚都缩在床的另一端。 Section 4 小雨（2） 高大的男人如挺尸般躺在床边，只佔据了一小块地方和棉被，一旁的omega蜷起身，像只虾子一样，躺在离alpha不远处，两人共用一床被子。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得房里一片暖意，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裴弱厌的鼻息有一瞬混乱，他猛地睁眼，眼里流转的恨意有几分吓人，整个人透着凉意。 身侧的棉被微微动了动，许霂尧似乎感受到alpha因情绪波动而不自觉散发出的信息素，他发出一声梦囈。 裴弱厌看向身侧，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经收敛了眼底的情绪。 调适好情绪后，裴弱厌后颈再次逸散出信息素，浓度很淡，轻柔地包裹住蹙紧眉间的许霂尧。 —— 昨日折腾到凌晨，许霂尧睁眼时，太阳已经升到正顶，房内反而不像早些时候亮堂。 他坐起身，骨头都还软得过分，低头轻轻嗅闻被褥，上头似乎还残存着属于alpha的奶香信息素。 忽然房门被从外开啟，许霂尧慌乱的松开被角，欲盖弥彰的用手抚平。 「怎么了？脸这么红。」裴弱厌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故意笑着问道。 许霂尧一张脸没什么表情，颊上的緋红还没散去，看起来略显突兀。 裴弱厌暂时收起玩心，没再调侃他，开口说出来意：「吃午餐吗？」 许霂尧听完，抬手看了下手錶，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了，看来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 「吃什么？」许霂尧问道。 「吐司蛋，才刚弄好，还热着。」裴弱厌顿了下，又道：「在这吃还是出去吃？」 「出去吧，床弄脏了麻烦。」许霂尧边说边翻身下床。 裴弱厌看着床上那团成一坨的棉被，弯身将它叠好。 待许霂尧察觉身后没人，回到卧室时，看见的便是叠得如豆腐块般平整的棉被。 他惊讶的同时也不免感到羞赧，不仅醒得比人家晚，还让他叠被子，总觉得自己在裴弱厌的衬托下显得有点邋遢。 「啊……抱歉，习惯了。」裴弱厌用指尖搔了搔下巴。 许霂尧有点不明所以，没有想通这为什么需要道歉。 「没事。」见裴弱厌打算把被子铺平，许霂尧出声打断，「就这样吧，也不错。」 裴弱厌停下动作，跟在许霂尧身后出了房门。 许霂尧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那人似乎存着思绪，连带步伐都有点有气无力。 不知为什么，脑中忽然浮现小雨垂着尾巴的模样。 许霂尧看见桌上放了俩盘子，这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弄好了」原来不是指买回来，而是自己做。 「花了多少，我转给你。」许霂尧拉开椅子坐下。 裴弱厌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用，就当我付的房租吧。」 他这么说，许霂尧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拒绝，拿起吐司送入口中。 裴弱厌拉开他对面的椅子，一同坐下，「今天有工作吗？」 许霂尧嘴里的食物还没嚥下，他摇摇头。 前几天刚交稿，现在手边只剩下自己在网上接的私稿，篇幅不长，时间也不急。 「出去找小雨？」裴弱厌问。 「嗯。」许霂尧应了声，「我一个人就行，你也有工作要忙。」 「搭摩托车兜风吗？」裴弱厌牛头不对马嘴的道。 许霂尧愣愣地看向他，一时没理清这句话和前面那段谈话的关联。 —— 裴弱厌将手机固定在摩托车龙头的支架上，摩托车尾上固定着一个外送保温袋。 他递给许霂尧一个小黄鸭的安全帽。 许霂尧伸手接过，「你什么时后骑车来的？」 「早上，买早餐食材时顺道回之前住的地方收拾东西。」裴弱厌戴上安全帽，那个安全帽通体磨砂黑色，裴弱厌那双浅眸透过面罩折射，显得更亮了些。 许霂尧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小黄鸭安全帽，和那只呆傻的黄鸭对上眼，心里觉得有点不平衡。 「看什么呢？上车！」裴弱厌跨上摩托车，回头见许霂尧还杵在原地，便朗声唤道。 许霂尧只好将视线从小黄鸭那双黑亮的眼上移开，将安全帽戴上。 坐上车后，许霂尧显得有点无所适从，身后的车尾翼上已经绑了保温袋，无法充当扶手，加上保温袋多少占了点位置，使许霂尧不可避免地和裴弱厌靠得很近。 「扶着，不然等等会掉下去的。」裴弱厌低头看了一眼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开口提醒。 听他这么说，许霂尧伸手揪住裴弱厌腰侧的衣服。 裴弱厌发动车子，许霂尧似乎听见他低笑了声，但那声音隐没在摩托车的引擎声中，听得并不真切。 还未等许霂尧摸清他笑的原因，车子猛地加速，后座力使他不得不贴紧裴弱厌宽大的后背来稳住身，对方身上浅淡的奶香信息素揉合洗衣精的香气散进鼻腔。 「说了抓紧。」裴弱厌的声音里透着焉坏的笑意。 许霂尧撇撇嘴，攥紧手里的衣角。 「生气了？」裴弱厌温声试探。 许霂尧没有出声，摇了摇头，末了又想到他现在估计没办法看见，才堪堪憋出了声，「没……」 儘管许霂尧说没生气，但裴弱厌还是兀自承诺，「下次加速前都提醒你。」 「嗯。」许霂尧应道。 许霂尧没有忘记跟来的目的，一路上仔细观察周遭，可惜一下午下来，都没瞧见任何一隻黑猫。 裴弱厌点了下手机上的完成订单，按灭手机萤幕。 「不跑了？」许霂尧盯着萤幕上自己的倒影问道。 「倒也不用这么刻苦，挺晚了。」路灯的黄光打在裴弱厌身上，他的话音听上去有些疲惫，简单的一句话听上去懒洋洋的，像只猫儿一般。 许霂尧低头看了下表，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常人的晚餐时间。 「你想吃什么？」裴弱厌问。 许霂尧思索一瞬，最后决定把这个世纪难题拋还给他，「你呢？想吃什么？」 裴弱厌倒是乾脆，「刚刚有一单炒泡麵看上去挺不错，吃那个？」 许霂尧对他所说的这家店有点印象，那份餐点闻起来特别香。 那时候好像随口问了下裴弱厌是哪家店，没想到他就这么记住了。 Section 4 小雨（3） 两人到那家餐厅时人家已经准备打烊了，他们只好外带回家吃。 裴弱厌点了份鮭鱼炒泡麵，许霂尧在点餐时侧目飘了一眼，不禁想到小雨。 在所有鲜食里，牠最喜欢鮭鱼。 许霂尧敛下眸，指甲掐住手心，留下一道艳红的痕跡。 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气，但身前的男人跟个火炉一般温暖，许霂尧将手伸入他的外套口袋。 裴弱厌感觉到后，并没有说什么，算是任由他的动作。 「这是你的正职？」许霂尧这么问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整个下午他都在城市穿梭。 许霂尧还是得确认一下，要是裴弱厌有其他工作，那今天这一天下来也太麻烦他了。 「算是吧……」裴弱厌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要低沉了些，几乎快散在空气中。 这个答案听上去模拟两可，大有种回避的意味，许霂尧于是噤声，没再深挖。 摩托车停在门口，许霂尧率先下车，站到一旁脱安全帽。 裴弱厌长腿一跨，俐落地下了车，许霂尧看着他的动作。 裴弱厌摘下安全帽，掛在后照镜上，伸手接过许霂尧手里那顶亮黄色的安全帽，掛在另一头。 「不喜欢？」许霂尧闻声抬头，见裴弱厌用手指了指那顶黄色的安全帽。 未等许霂尧回答，裴弱厌又开口，「买的时候，一看见这个我就想到你。」 难怪这顶安全帽看上去比黑色那顶新得多，看来是早上才刚买的，但一般人被说像那只蠢鸭子估计都不会太高兴，所以他问：「为什么？」 「这很像你的头像啊！」裴弱厌皓白的虎牙随着他扬起的嘴角而露出。 他大概是指自己还没把头贴换成小雨时，在heart'scorner上的头像，当初註册帐号时许霂尧没有想太多，随便点了个网页内建的照片。 不用说，说就是非常后悔。 「挺可爱的。」裴弱厌自然地伸手，揉了把许霂尧头顶，被安全帽压塌的头发重新变得蓬松。 他的动作太突然，许霂尧没有躲，怔愣地呆站在原地，望进裴弱厌那含着笑的浅瞳里。 裴弱厌的手收回，这才堪堪唤回许霂尧的神智，他匆匆别过目光，看向那顶小黄鸭安全帽，眼尾的红蔓延至耳梢。 或许是那双如猫般的双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许霂尧竟忽然觉得，那隻小黄鸭变得有几分讨喜。 「进屋吧。」许霂尧撂下这句话，转头将钥匙插入锁孔。 他这才猛然想起好像应该把备用钥匙给裴弱厌。 许霂尧猜测，今天早上他应该是直接拿了玄关鞋柜上的钥匙，要是日后两人同时出门，他就没钥匙可用了！ 裴弱厌提着一袋炒泡麵跟在许霂尧身后进了屋，径直走向饭厅，将餐盒摆在桌上，后者则兀自走向客厅。 裴弱厌将两双筷子整齐地摆在便当盒上，等了一会儿许霂尧都没再出现，他心底感到困惑。 该不会是方才逗过火了？ 他才刚想起身去找他，许霂尧便走进饭厅。 一把钥匙出现在眼前，上头还掛了个白猫的布钥匙圈。 裴弱厌还没反应过来，缓缓眨了下眼，「这……给我的？」 「嗯，昨天忘了。」许霂尧道。 裴弱厌伸手接过，金属冰凉的触感，垂下的柔软布娃娃时不时擦过手腕，形成了强烈对比。 许霂尧拉开裴弱厌对面的椅子坐下，椅脚摩擦地板发出的磕碰声吸引了裴弱厌的目光。 「我以为你预谋把我锁家门外。」裴弱厌扬起唇道，但那弧度和平时的微笑不同，显得有些刻意。 「怎么可能。」许霂尧淡淡道，他早就饿坏了，满眼都是香气扑人的炒泡麵，压根没注意到裴弱厌的异状。 裴弱厌面上表情一顿，驀地眼角一弯，「谢谢。」 许霂尧这才抬眼看向他，被他外露的喜悦撞得失神，着实没想到就只是给了把钥匙，就能让他开心成这样。 「嗯。」许霂尧低应了声。 裴弱厌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双眸都比之前要亮了不少。 忽然他的一个动作，让许霂尧看出了神。 裴弱厌舌尖舔了下左边的虎牙，再顺着舔了舔上唇，他的唇润上一层水色。 小雨也常这样做，每回吃完东西，牠总习惯舔完虎牙，再舔舔唇周。当牠这么做时还能看到那抽动的鬍鬚。 裴弱厌察觉到许霂尧的视线，「怎么了？」 许霂尧这才赶忙低头，用筷子夹了口麵送入口中，哼了句：「没。」他在心底自嘲，总觉得自己已经逼近疯魔，看什么都能想到小雨。 裴弱厌挑了挑眉，没再纠结，低头吃完便当盒里最后一块鮭鱼。 —— 许霂尧已经站在卧室门口三分鐘了。 又到了该休息的时刻，就裴弱厌昨日的态度来看，他估计不会让许霂尧睡客厅。 但许霂尧又不敢直接躺上床，眼下没了发情热的影响，到时候要是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那多少显得尷尬。 「站在这儿干嘛？」裴弱厌忽地出声。 许霂尧下意识侧过头，没料到裴弱厌站得极近，他的发梢几乎贴着他的下巴扫过。 许霂尧瞪圆了眼，慌乱地朝后退了一步，随后便听见男人轻笑一声。 他摸不清这声笑的含义，可能是对许霂尧的反应感到有趣，抑或只是被那柔软的发丝搔弄得痒。 「不进去？」裴弱厌语调上扬。 只一句话便让许霂尧确定了他的态度，没了那点顾虑后，许霂尧步入房内。 是夜，许霂尧辗转难以入眠，身侧是裴弱厌均匀的呼吸声。 今天一天下来，还是没有找到小雨。 或许是今天一整日都过得太轻松，热闹后的寂静让人难以更加忍受。 许霂尧总觉得周遭的浓墨像是要将他吞噬，昨夜的梦魘再度缠上身。他拽紧被角，向上拉了下，让厚重的棉被彻底罩住头顶。 许霂尧的呼吸放得极轻，身体看上去基本没有什么起伏。厚被里头的空气稀薄，像是正从四面八方挤压他的肺部，迫使他将仅存的氧气吐出。 许霂尧又有了翻身下床喝牛奶的病态衝动，他咬紧下唇，用力到颤抖。 Section 4 小雨（4） 毕竟身旁睡了个alpha，许霂尧努力控制情绪，避免信息素从后颈逸散。 他的额头上布满一层薄汗，但皮肤却凉得过分。 许霂尧开始后悔那时答应了裴弱厌，现在冰箱里的牛奶全被裴弱厌处理掉了。 压抑得过头，许霂尧眼前渐渐浮现重影，眼前的一切都看得不真切。 明明上一秒还清醒着，下一秒却彷彿置身洁白的医院。 四周的墙白得过分压迫，仅有「手术中」的那盏灯孜孜不倦地亮着。 许霂尧对于这场景再熟悉不过，他一双眼如疯魔般瞪着那盏亮绿色的光。 灯光倏地熄灭，许霂尧垂下眼帘，等待悬在头顶的那把刀落下。 溺在幻影里的许霂尧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裴弱厌眼皮动了动。 手腕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止住了许霂尧的动作，他猛地抬眼，仓惶地撞进那双浅眸中。 裴弱厌面上带着疑惑，和一点许霂尧无法确定的情绪，像是……生气？ 「你在干什么？」或许是因为刚睡醒，裴弱厌的嗓音比平时沙哑一些，听上去压着火气。 许霂尧唇瓣微啟，还没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神，所以没有回应。 裴弱厌盯着他半晌，叹了口气，一丝奶香飘在空气中，属于alpha的信息素浓度渐渐上升，具有指向性地包裹住许霂尧。 「哭什么？」裴弱厌伸出另一只手，掩住他的双眸，开口时声音不负方才，多了些温和。 眼前忽然被遮蔽，但却不让人感到害怕，许霂尧眨了下眼，湿润的眼睫轻扫过裴弱厌的手心。 似乎是有些痒，裴弱厌指尖颤了下，微微蜷起。 裴弱厌没得到许霂尧的答应，覆在他脸上的手顺着向后摸，将被冷汗打湿的前发拨到后头。 「为什么总是有这些坏习惯啊？」裴弱厌沉下声呢喃。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打算听到对方回应。 「别伤害自己。」裴弱厌一双琥珀色的眼定在许霂尧身上。 直到听见这句话，许霂尧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臂一阵热烫，火辣辣的疼，全是刚刚失控时抓出的痕跡。 室内昏暗，许霂尧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清的。 一个荒谬的猜想晃过脑袋。 遇见小雨的那个夜晚，在自己身陷发情热前，似乎有浓厚的牛奶味。 「只有遇到契合度很高的alpha才可能痊癒。」beta医生的话音陡然闯入脑海。 许霂尧轻而缓地眨了一下双眼，脑中顿时浮现更多蹊蹺。 他对于这间房的熟悉程度、吃饭时的习惯、过人的夜视力…… 「你的……信息素编号是？」许霂尧问道。 裴弱厌似乎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但他也没打算隐瞒，毫不避讳地开口，「c1225。」 c开头的编号……是猫类腺体。 儘管早已有了猜想，但听见对方证实是完全不同的感受，许霂尧愣愣地半张着嘴。 透过手心下传来的触感，裴弱厌感受到他无法抑制的颤抖。 许霂尧的话音落下，「小……雨？」 他话里的颤音让裴弱厌一怔，眼中闪烁着茫然无措，完全失了方才的镇定自若。 「喵。」裴弱厌低沉的嗓音回盪在耳边，覆在许霂尧后脑的手轻轻揉了揉，细软的发丝包裹指尖。 在黑暗中，他凝视着许霂尧，看他渐渐发红的眼尾，鬼使神差地，用额头抵住他的鼻尖，轻轻蹭了蹭，松了握着他手腕的力道。 他这突然的动作让许霂尧猛地怔住，瞳孔不自觉放大。 这动作由一隻猫做出来不显奇怪，但如果是由一位alpha对omega这么做，那这之中代表的意义便截然不同。 许霂尧微微垂下眼帘，看清裴弱厌半闔的眼，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他。裴弱厌的长睫轻颤，眼尾上挑，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像猫。 半晌，裴弱厌撤离，对上许霂尧茫然的那双眼。 许霂尧暂时还震惊得目瞪口呆，嘴唇翁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大脑还处于待机状态，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弱厌看着眼前这人儿的反应，眼里透出一股笑意。怕逗得过火，收起使坏的小性子，开口缓解气氛，「怎么知道的？」 「味道……」许霂尧低声喃喃。 他的声音细如蚊蝇，但房里实在太安静，裴弱厌还是一字不漏地捕捉到了。 一个omega对一个alpha提起他的信息素，这其中可能涵盖的意义太多了！ 但裴弱厌知道许霂尧没有这个意思，他估计心里头还乱着，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很晚了，休息吧。」裴弱厌道。 话题断在这实在结束得很突然，方才许霂尧在说出口后，便察觉到不对，如今不禁感到忐忑。 裴弱厌敏锐地瞥见他紧咬着下唇，温声道：「没事，只是时间不早了。」 听见他这句话，许霂尧缓缓松口，放过自己的唇瓣，将被子向上拽了点，蒙住了下半张脸。 鼻尖縈绕着若有似无的奶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伴着这样的香气，许霂尧的呼吸逐渐绵长。 —— 翌日一早，阳光透过落地窗的折射，洒进房内，许霂尧被光线照得有些晃眼，眼皮动了下，慢慢睁开双眼。 才刚睡醒的人儿双眼还带着迷茫，一旁的裴弱厌早就醒了，故意没出声，侧身静静地看着他打了个哈欠，眨巴眨巴带着水气的眼。 许霂尧抬手揉了下眼，翻了个身，恰好对上裴弱厌那双浅眸。 一双湿润的杏仁眼，如同初生的鹿。两人对视了几秒，裴弱厌眼里染上笑意，开口打破僵局，「怎么了？睡傻了？」 许霂尧别过眼，他果然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动不动就逗自己的alpha，和那个乖巧的小黑猫连结到一块。 「今天没早餐吗？」许霂尧臊得耳尖都透着粉，转移话题。 话才出口，就觉得这么说似乎有点厚脸皮，但裴弱厌显然已经听见了，现在再多说些什么，反而像是欲盖弥彰。 「有啊！起司蛋饼。」裴弱厌答道，似乎并不觉得他这问题有什么不妥。 未等许霂尧做出反应，裴弱厌又道：「我查过了，乳糖不耐症可以吃起司，没错吧？」 「嗯……」许霂尧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个，懵然地应了一声。 直到口中嚼着蛋饼，许霂尧才赫然发觉，裴弱厌早就醒了，做完早餐还窝回被窝，该不会就是为了调侃自己吧？ 这人还是当猫时讨喜。 Section 5 倖存者（1）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许霂尧嚥下口中的蛋饼，这才终于提起这件事。 经过一晚上的沉淀，稍微少了些惊讶，但一种莫名的感觉却悄然升起，大概是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裴弱厌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豆浆，没有马上回答许霂尧的问题。 裴弱厌纤长的眼睫低垂着，遮蔽了他灵动的浅眸。 昨夜望着许霂尧眼角旁的泪痕，还来不及仔细思考，便已经承认身份，眼下已然没了回头路。 会被赶出去吧…… 裴弱厌的指尖掐紧手心，用力至指尖泛白，在掌心上留下四道弯月形的红痕。 因为裴弱厌许久没有吭声，两人之间的空气宛如凝滞一般。 在等待他回覆的这段时间，许霂尧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裴弱厌，理所当然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 「被房东赶出去这件事，是真的吗？」许霂尧忽然开口打破僵局，语调平直，让人猜不出他的意思。 裴弱厌在心底斟酌一番，猫科动物的第六感告诉他，眼下最好说实话，所以他开口，「被赶出去是真的……」 许霂尧困惑的目光凝视着他，他这话明显没说完，但许霂尧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他再次开口。 「嗯？」许霂尧轻轻哼了声，声调上扬，是在询问。 「不过原因不是真的。」裴弱厌的声音很小，听上去有几分心虚的成分。 许霂尧盯着他，总觉得看见了一隻垂着耳朵和尾巴的黑猫，懨答答的，有点可怜。 儘管从小到大的教育里，都告诉许霂尧随意相信alpha，尤其还是眼前这位看上去谜团重重的alpha，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或许是被小雨型态的裴弱厌给迷了眼，许霂尧现在看着他，只会想到被遗弃的流浪猫，而不是图谋不轨的成年男性alpha。 裴弱厌思绪纷杂，满脑子都是：「如果许霂尧继续追问该怎么回应？」但等了半天，对面的男人却没再开口。 裴弱厌悄悄抬眼，看向许霂尧的方向。许霂尧沉思时并没有移开目光，两人骤然对上眼。 裴弱厌看上去有点慌乱，移开了视线，半晌似乎发现这样太过刻意，又再次看向许霂尧。 许霂尧从没见过裴弱厌这副样子，没了那种游刃有馀的样子，反而提着心吊着胆，小心翼翼。 不，也不是完全没见过。那个雨天，刚把小雨领回家时，牠也是这样的耸拉着耳尾，步伐透着谨慎。 鬼使神差地，许霂尧脑子一热，「你介意换个房东吗？」 裴弱厌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开口确认，「什么意思？」 许霂尧迎上他那炙热的视线，一字一句认真的道：「房租很便宜，每天帮忙准备早餐就行。」 「三餐都行！」裴弱厌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你有什么忌口？」 许霂尧没想过他会开心成这样，一时被他的笑撞得愣神，半晌才回道：「没。」 —— 毕竟已经找到了小雨，许霂尧便没再跟着裴弱厌跑单，独自留在家码字。 那顶小黄鸭安全帽孤零零地被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只被宠幸了一天。 许霂尧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转了转手腕，瞥了眼笔电萤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快十二点半了，近来养成规律三餐的许霂尧不禁感到飢饿。 他没有真的把裴弱厌所说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在中午时段有很多单要跑，估计没空再替自己准备午餐。 但裴弱厌是个说话算话的好猫。 许霂尧本想到厨房随便找点东西应付这一餐，但才刚起身，大门便传来开门声。 许霂尧闻声步到玄关，看见了拿着饭捲的裴弱厌。 他的安全帽没来得及摘下，隔着面罩的那双眼看上去略显疲惫，但在和许霂尧对上眼的那剎那，他微微弯了弯眼角。 许霂尧着实没想过他会回家一趟，就只为了送个午餐。 在接过还热腾腾的饭捲时，许霂尧眼尖地瞥见他那覆满一层薄汗的手背。 所以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那刻，许霂尧拉住他的手。 裴弱厌诧异的回过头，看向许霂尧，视线逐渐下移，停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许霂尧在伸手拉住他时，手上动作先于脑中的思绪，以至于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许霂尧抿了一下唇，才挤出一句，「你吃了吗？」 「刚刚在路上就吃过了。」裴弱厌顿了顿，像是怕许霂尧不信，又用另一隻手指了一下他手中的饭捲，「我也吃这个，这在路上吃挺方便的。」 「喔……」许霂尧乾巴巴地应道，随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垂眸，这才猛然想起两人还紧贴的手，赶忙松开他。 裴弱厌收回手，微微蜷了下手指，方才那微凉的手将手背上的汗拭去，馀下手背那点对方的温度。 「等我回来。」裴弱厌嘴角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后转身。 待门板轻轻碰撞门框，发出细微的磕碰声，许霂尧才被唤回一点神智。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温热的饭捲，靸拉着拖鞋进屋。 —— 两人一起用过晚餐后，裴弱厌没再出去跑外送，摊在书房的懒骨头里。 许霂尧坐在桌前，馀光瞥见裴弱厌，感到一丝不对劲，「这东西哪来的？」 裴弱厌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身下这芥末黄色的懒骨头，「早上就放这儿了，你没发现？」 许霂尧忽略对方那带着点调侃的语气，摇了摇头。 「之前订的，今早才送到。」裴弱厌道。 他的语气太过稀松平常，差点让许霂尧忽略其中细节。 一个原本打算暂住别人家的人，应该不会另外买家具吧？ 他压根就没打算离开。许霂尧盯着那颗懒骨头，莫名觉得看见一隻正努力划分地盘的猫。 「躺躺看？」裴弱厌察觉到他还未移开目光，起身让出位置。 许霂尧倒也挺好奇触感，依着他的话躺下。 懒骨头里的填充泡沫隔着布料包裹住许霂尧，他整个人陷在里头，鼻翼微微抽动。 裴弱厌才刚躺过这个懒骨头，上头还残存了他的体温和alpha的信息素，淡淡的奶香轻轻包裹住许霂尧。 Section 5 倖存者（2） 裴弱厌恰好侧过头，瞥见书桌上的笔电萤幕，熟悉的介面让他停滞了视线。 许霂尧陷在软乎乎的懒骨头里，顺着裴弱厌的目光望去，忽然想起什么，于是问道：「你是怎么登上网站留言的？」 裴弱厌早猜到他会这么问，「用你的电脑……」他脸上掛着歉疚的笑，「开的无痕，也庆幸这个网站註册帐号不用认证。」 许霂尧盯着桌上的笔电陷入沉思，难怪之前有几次感觉笔电被动过，原来不是错觉。另外，两人上线时间总对不上，大概也是因为两人根本是用同一台电脑。 许霂尧得到合理的答案，倒也没再苛责什么，他相信裴弱厌不会随意翻看电脑里其他资料或档案，所以对于他未经同意使用电脑这点并不生气。 「还你吧！」许霂尧起身，原先縈绕鼻尖的奶香消失，他莫名觉得有些空虚，但面上不显。 裴弱厌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确定他没有为此不满，安心的躺回懒骨头里。 许霂尧坐回书桌边，键盘上的手不停歇，敲击的细微声响飘荡在房内。 裴弱厌的目光落在桌边那道身影上，檯灯的光洒在他身上，在翘起的发丝上勾勒出一层银边。 他转头将鼻子埋入懒骨头中，轻轻嗅着上头的猫薄荷味，用脸颊蹭了几下，就像猫咪标记领地一般。 —— 裴弱厌一直留意着时间，距离许霂尧上一次发情热已经过去快一个月，换句话说，下一次发情热大概就在这週。 裴弱厌一手提着排骨饭，另一手打开大门，和往常一样，在门口看见一杯冰水和冰毛巾。 自从第一次送午餐回来，许霂尧诧异的在门口接过饭捲后，之后的每一次，他都会先备着这些，放在鞋柜边的矮柜上，裴弱厌一进门便能看见。 待屋内的许霂尧听见声音，从房内走出时，裴弱厌正搁下饮尽的水杯，准备离开。 「路上小心。」许霂尧道。 裴弱厌牵动嘴角，本想笑但奈何口中的水还未嚥下，只好点点头当作回应，鼓起的腮帮子看上去平添了点滑稽。 「等我回来。」裴弱厌吞下那口水，笑道。 儘管这几週来，已经听了这么多次，但每次许霂尧还是会因为这简单的四个字而感到无法解释的愉悦，像是被浸在温水里，暖融融的。 关门声让许霂尧稍稍回神，拿起小柜子上的空杯，将毛巾随手掛在小臂上，空出一隻手提保温餐袋。 这个餐袋是裴弱厌买的，上头还是那个小黄鸭的图案。第一次见到这个餐袋时，许霂尧满脸一言难尽。 谁能想才刚告别安全帽，小黄鸭又以另一个形式回来了！ 当时的许霂尧看着餐袋上的黄鸭，总觉得它正透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许霂尧拿出便当盒，看见袋子里似乎还躺着一个玻璃瓶，像是……抑制剂？ 许霂尧将便当盒搁在桌上，拿出那个小罐子，里头澄澈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许霂尧看了看瓶子的构造，而后伸手掏了一下餐袋侧袋，果然摸到了心里所想的那个物体，他拿出来打量一番，是空针管和独立包装的针头。 许霂尧将那两个东西摆在桌上，拿起手机衝它们拍了张照，传给裴弱厌，「这是？」 彼时裴弱厌可能正好在骑车，没有回覆。许霂尧早就预料到这个可能，没等他的答案，将桌上那些小东西拿起，收进卧室的床头柜里。 裴弱厌倒是挺快就回覆了，许霂尧都还没吃完午餐，讯息栏就已经跳出他的回应。 「抑制剂。」只有简短的三个字，许霂尧猜他是趁停红灯时打的字。 许霂尧微微蹙了下眉头，觉得口中的排骨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 —— 裴弱厌没有算错，许霂尧的发情期的确就在这週。 这天裴弱厌才刚步入房内，便感受到和往常不一样的信息素浓度。 他来不及将鞋摆好，在玄关踢掉鞋后，跌跌撞撞的跑向味道最浓厚的地方。 卧室门被半掩，这儿的味道比方才还浓郁许多，像是到了刚割完草的草皮，周身都是草腥味，过浓的味道闻起来并不清新。 裴弱厌的手覆上门板，深深吐出一口气，推开房门。 床上有一个被棉被包裹成一团的身影，但，是在平时裴弱厌睡的那侧。 裴弱厌的呼吸一滞，指尖用力掐住手心的皮肤，传来的痛感稍稍唤回他的理智。 后颈的腺体在omega信息素的刺激下变得滚烫，裴弱厌强忍着，不让一丝信息素洩漏。 「为什么不用抑制剂？」裴弱厌的嗓音暗哑。 许霂尧从棉被里探出头，整张脸佈满一层薄汗，透着病态的緋红，望着裴弱厌的眼像是笼了一层水气。 「那……不、不是医院的人造信息素……」许霂尧一句话讲得断断续续，声如蚊蝇。 裴弱厌挑了下眉，他不是没想过他会猜出来那罐液体的来源，但他没料到他会拒绝用它。 「这么聪明啊。」裴弱厌低声喃喃道，接着问：「讨厌我？那为什么要躺在这？」 许霂尧像是被体内的一波波热潮打得失神，愣愣地看着裴弱厌，撇撇嘴，看上去很委屈。 「不讨厌……」许霂尧发出细微的喘息，「是你，讨厌我……」 裴弱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为什么这么想？」 「你不想标记我。」许霂尧垂着眼道，大概是发情期体内激素影响，他说出了平时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听到这个答案，裴弱厌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几番努力才找回声音，「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omega信息素不可避免的飘入鼻腔，引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动，「我怕你不愿意，很疼的。」 「……你不痛吗？」许霂尧反问。 裴弱厌知道他在指抽取信息素的过程，安抚道：「一下下而已，没其他人说的那么夸张。」 「噢……」许霂尧应了声，将棉被向上拉了点，盖住鼻子，嗅着上头残存的奶香味。 过了一会儿，许霂尧忽然出声，「为什么没有味道？」 裴弱厌控制后颈，散出了点安抚信息素，怕刺激到敏感的omega，他小心的控制逸散的量。 「你愿意让我标记你吗？」裴弱厌低头，向许霂尧确认。 「嗯。」许霂尧点点头。 Section 5 倖存者（3）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裴弱厌缓缓增加了逸散的信息素量，一时间，空气中奶香浓郁，和青草味交缠在一块。 他小心地弯下腰，伸手托住许霂尧的后脑，细软的发丝从指缝洩出，他轻轻摩挲着。 许霂尧对他的动作很是受用，主动靠向他的手臂，蹭了一下，湿润的双眼凝望着他。 裴弱厌覆在他后脑勺上的手稍稍用力，许霂尧依着他的动作靠向他。 后颈暴露在alpha眼下，他低头时鼻尖一吸一吐的气息洒在敏感的肌肤上，许霂尧后背的汗毛竖起，伸手揪紧裴弱厌腰侧的衣角。 犬牙刺入腺体的那剎那，许霂尧忍不住洩出一声呜咽，男人宽大的手掌顺着抚过后背，频率很慢的拍了两下，似是安抚。 信息素流入体内后，身上的燥热很快被压下，不适消失后，疲惫铺天盖地的袭向许霂尧。 裴弱厌离开前，伸出舌头舔了下omega的腺体，崭新的牙印刻在蜈蚣般蜿蜒的疤痕上，看上去有种异样的美。 裴弱厌看出许霂尧满身倦意，让他躺入被褥。 刚被标记的omega几乎离不开alpha，儘管许霂尧没有表现出来，但裴弱厌还是坐在床边，伸手揉了下他的发顶，声音很轻，猛地听上去很是温柔，「睡吧！」 一直等到床上的那人呼吸绵长，裴弱厌才轻手轻脚的起身，到浴室洗去属于这城市的尘土。 —— 大概是因为前一晚实在累得狠了，许霂尧睁眼时已经是隔日的十点多，裴弱厌早就出门了。 房内还縈绕着属于alpha的气味，想来他昨夜应该一直有意散发安抚信息素。 脑中忽然浮现裴弱厌望着自己的浅眸，一想到自己昨天脑一热都说了些什么，许霂尧后知后觉地感到害臊。 但…… 他说他不讨厌。 这么看来，前两天因为那瓶浓缩信息素，而不悦的自己显得有些多虑。 后颈的牙印未消，许霂尧抬手摸向后颈腺体，无意识地扬起嘴角，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入裴弱厌的对话框。 看着聊天室底部，沉在那儿的是裴弱厌上一回传的：「抑制剂」三字。 许霂尧盯着萤幕，打了字，按下发送。 「其实也不算太痛，以后不要再去医院抽信息素了。」 他重复扫了眼那行字，又很快瞥开目光，食指轻轻掐了下指尖，耳梢悄悄漫上红。 对面可能正好在看手机，很快显示已读，许霂尧心一慌，跳开了画面。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许霂尧心不在焉的下床洗漱。 走进厨房，看到炉子上放了个小锅，揭开锅盖，犹存的热气冒出。 这倒是还挺新鲜，裴弱厌第一次做中式早餐。 许霂尧拿架上的汤匙舀了一勺，还挺丰富的，不是普通的白粥，绞肉和金黄的玉米粒点缀其间，香气溢进鼻腔。 端着小半碗温热的粥，许霂尧感觉燥热的心绪被稍稍抚平，放下瓷碗，点开方才搁置的对话框。 「谢谢大侠体谅！」这行字后还附了个黑猫鞠躬的贴图。 许霂尧盯着那只黑猫弯下腰时黑乎乎的脑门，忍俊不禁。 裴弱厌就是这样，和他聊天根本不用怕尷尬，他的回应总是出乎意料，却不冒犯。 许霂尧在贴图库里翻了翻，回传了个黑猫贴图，只不过那隻黑猫的表情看上去跩得可以，附上一句：「不用谢。」 裴弱厌可能正忙着，这一次没再秒读，许霂尧也没乾等，按灭萤幕，将吃完的碗洗乾净，坐到书桌前开始昨日搁置的工作。 —— 裴弱厌窝在懒骨头里偷偷抬眼，瞄向坐在桌边的那个男人。 半晌，他出声，「许霂尧。」 「嗯？」许霂尧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明天早餐想吃什么？」裴弱厌问道。 「嗯。」这明显没回答到问题。 最近许霂尧总是如此，儘管旁人看上去可能觉得一如往常，但和他朝夕相处的裴弱厌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 他似乎正在烦恼什么，总是心不在焉。裴弱厌想问，但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关心。 裴弱厌是暂住他家的过客，是标记过他的alpha，但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 认知到这一点的裴弱厌很是烦躁，他小心翼翼地控制后颈腺体，不让信息素逸散，但身后的尾巴却因情绪而冒出，黑乎乎一条，频率很高地甩着。 深夜时分，两人各佔据了床的两端，各自怀揣着满腹思绪，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裴弱厌还未睁开双眼，便已觉得蹊蹺，他抽动下鼻尖，猫科alpha灵敏的嗅觉告诉他，身侧的那个omega已经离开多时。 这个讯息让他顿时睡意全消，猛然坐起身，环顾了下四周。 房内摆设和昨晚没什么不同，依空气中属于omega的信息素浓度来看，许霂尧才刚离开不久。 稍微清醒后，裴弱厌不禁嘲笑自己的敏感，虽然他天天宅在家，但偶尔出门也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脑中忽然浮现那个提着塑胶袋的单薄身影，细密的雨幕模糊了背景，唯独他清晰。 在作为黑猫被领回来的当晚，裴弱厌看过那个袋子中的内容物，各种厂牌的止痛药，还有一罐农药。 当初刚进这间房，就能感受到死气沉沉的气息，除了许霂尧外，没有其他活物。 老实说，他很怀疑那罐农药的真正用途。 这便是他前方百计留下来的原因。 裴弱厌呆坐在床上一阵，想着这几日来许霂尧的异样，最后他还是翻身下床，脱下身上的睡衣。 压抑不住的焦躁席捲而来，裴弱厌从来都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或许是猫科alpha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他放弃换上衣服，伏下身，一隻通体漆黑的黑猫倏地出现在房内。 裴弱厌平时琥珀色的眼此刻变成亮黄色，在光线的照射下隐隐透出绿色的光茫。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玄关，轻盈一跃，大门被猫爪轻松扳开。 黑猫抬头，身上的短毛感受到外界气流的波动，五感变得比平时还要敏感许多。他的鼻尖抽了下，朝着属于omega那浅淡的猫草味走去。 身后的门板被风吹动，「砰」地关上。 Section 5 倖存者（4） 香炉上飘着裊裊轻烟，许霂尧的手上还残留了点香灰，他随手在裤腰上抹了把，深蓝的牛仔布料上留下几道灰白清晰的指印。 过两天是许霂尧父母的忌日，他从来不在那天来看他们，或许是不敢。 这个塔位是后来许霂尧再换过的，恰好在窗边，可以照到阳光。 还记得当初执意买下这里时，还没迁过来，就被从未露面的七大姑八大姨间话，当初那个塔位似乎是算命算出来的，说是有福气。 当时许霂尧还只是一个小团子，更遑论有收入了，所以旧塔位是亲戚们凑钱买的，位置也是由他们决定，他根本没什么拒绝的空间。 他把翻译长篇小说赚到的第一笔钱拿来买新塔位，也给当初出钱的亲戚们包了红包当作谢礼，但儘管礼数做足了，还是免不得有人间话。 而不巧，今天遇见了那个不太想遇见的人。 「啊——是小许吗？」一道女声划破寂静，不等许霂尧答应，她又道：「都长这么高了？以前我还抱过你呢！」 许霂尧不动声色地攥紧手指，生硬的挤出一抹笑招呼道：「梅姨。」 其实那些亲戚许霂尧都认不太清，唯独这个bata女人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bata没有信息素，但梅姨身上总縈绕着浓郁的玫瑰味，不香，反倒有些刺鼻，是人造的信息素香水。 她是个热心肠，但就是过分迷信。当初出事时她便拉着许霂尧絮叨很久，总结来说就是劝他改名。 梅姨的原话是：「那时他们要取这个名字时我就觉得不好，『尧』，帝王的名字，不是剋家人吗？现在……」说到这，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礼，隐去后头的话音。 许霂尧尷尬的陪笑，最后还是没有改名。 毕竟，这个名字是父母给自己的，是他少数可以留存的念想。 许霂尧不想管梅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只是很想离开这里。 —— 裴弱厌身上的毛被风吹得凌乱，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终于见到那道身影，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一条线。 许霂尧坐在栏杆外，脚下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他垂着头，细软的发丝从耳际滑落，遮掩了侧脸，使裴弱厌看不清他的神情。 许霂尧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他侧过头看向那个毛绒触感的来源。 「小雨？」 小黑猫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许霂尧却没有和以往一样任由他动作，而是宛如触电般将手抽回。 裴弱厌明显很不知所措，他才刚踏出的前脚往后退了退。 就算被拒绝，裴弱厌也没有离开，他缩成一团，依偎在许霂尧身侧。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许霂尧的声音很低，嗓子有些哭过后的沙哑。 是个明白人都知道，他在委婉的请他离开自己的房子。 裴弱厌眨了眨眼，望向许霂尧的眼神中透着不敢置信。 小黑猫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宛如正轻唤：「霂尧」。 「别叫了！」许霂尧衝他吼道。 黑猫顿时噤声，纤长的鬍鬚微微抖动。 许霂尧吼完那声后，宛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背脊一松，头垂得更低了。 一人一猫的呼吸声蔓延在空气中，天台的风不小，许霂尧的皮肤被吹得泛凉。 「对不起……」许霂尧喃喃地说，将脸埋进手心里，不断重复这三字。 一股奶香悄悄攀上许霂尧，抚平他竖起的汗毛，填满他每个焦躁的毛孔。 许霂尧方才存储好的决心顷刻间像被融化了般，「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小黑猫没有发声，他不敢抬头，忽然，一个不小的力道撞上大腿，再蹭了蹭。 许霂尧对上那双黄色的眼，眼眶蓄满泪水。他用力撑起身，翻回栏杆内。 裴弱厌随着他的脚步，弯身从栏杆缝隙鑽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 许霂尧进门后没有开灯，小黑猫绕过他，进了卧室。 裴弱厌穿上衣服从卧室出来时，许霂尧正缩在沙发上的一角。儘管已经回到家，他看上去还是很拘谨，用力地将自己压缩在角落。 裴弱厌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在看见许霂尧泛红的眼角后，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宛如失声一般，静静地站在原地。控制后颈的信息素，使房内溢满安抚意味的牛奶香。 短时间大量的释放信息素，使得裴弱厌腺体肿胀，痛得发麻，但他像是没有感觉般，仍旧继续增加释放浓度。 「够了。」许霂尧淡声道，而后散出信息素想抚平alpha躁动的心。 「够了？」裴弱厌尾音上扬，终于提步走向他。 「不够……当然不够。」裴弱厌颤声道。 「你刚刚想干嘛？」接下来的说的话几乎耗光裴弱厌所有镇定，音量也不受控制的拔高，「你想跳下去吗？」 莫名其妙被质问的许霂尧眼眶红了一圈，硬着脖颈反问：「是又如何？」 裴弱厌被问得一愣，攥紧手指，背脊僵成一直线。 没有得到回应的许霂尧将头埋进膝盖，蜷成一团，宛如一粒白茧。 「你为什么要管我？」许霂尧再次开口，「我不值得你这样……不值……」他不断重复喃喃。 裴弱厌觉得那三个字刺耳得过分，他向前半跪在许霂尧跟前，「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将我推开？」 许霂尧听出他的低落，和alpha低姿态的央求，心中某一角不禁隐隐泛着酸，一字一句道：「我会害死你的。」 「为什么这么想？」裴弱厌没有马上反驳，而是低声问。 或许是他平静的问话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许霂尧抬头，撞进裴弱厌琥珀色的眼瞳中。 从那之中，许霂尧看见的只是最纯粹的等待。这种感觉，莫名让他有了倾诉的慾望。 「因为……我害死了我的父母。」 「嗯？」裴弱厌没有表现出惊吓的模样，而是耐着性子，手抚上他的头顶，揉了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我太矫情，根本不会这样。」情绪的变化使许霂尧散发出的信息素和往常不太一样，青草味中夹杂了雨的潮湿气息，懨答答的。 裴弱厌顺着抚过头顶，停在后背，见他并不抗拒，便很轻很缓地揉了下。 Section 5 倖存者（5） 少年站在教室一角，仓惶的眼神看上去很是无措。教室里其他学生三五成群，聊得热火朝天。 「大家都分好组了吗？」老师站在讲台上提高声音询问。 许霂尧低下头，不敢出声答应。 周遭的同学开始依照老师的指示完成课堂的小游戏，许霂尧只能一个人用不同字跡写下不同内容。 完成后，他却犯了难，看着组员名字的两格空格，他不知道可以填谁的名字。 自从那隻小黑猫消失后，大家都认为是他总是餵牠喝牛奶害的。渐渐的，许霂尧被隔离在班级之外，分组没有人愿意和他一组。 原本以为最糟也就这样了，他还能忍忍，可是不只这样…… 也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许霂尧早已记不清那天的细节，不记得是谁推他，等他回过神后，便是灭顶的疼痛。 后颈不断有血汩汩流出，他用手摀住伤口，但没用，疼痛还是让他几近昏眩。 指缝中流出鲜血，滴落在石灰色的水泥地上，再被他挣扎的动作抹开。 其实推他的那个孩子估计也没想到他会伤得这么重，毕竟那只是个不到五阶的小阶梯。但不巧楼梯扶手有个突起的钉子，不偏不倚地在腺体处划出一道大口子。 腺体失去功用的omega在社会中是不被大眾接受的，可比beta还要低贱。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说是成熟但也还不到能承担责任的年纪，大家被这个结果吓坏了，互相推脱，把这一学期发生在许霂尧身上的事全说了出来。 许霂尧的父母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想再追究到底是哪个孩子推他。他们觉得这件事如果不早点结束，只会让所有人都更难受。 为了换个生活环境，许霂尧退学，和父母一起去各地旅游。 但老天并没有就此放过他，那场旅途中，许霂尧失去了这世界上唯二不会歧视他的人。 后来听说，本来他们不一定会死，可撞上当下，货车司机发现如果他们死了，他要赔的钱或许可以少上许多，所以油门一踩…… 许霂尧应该恨那个司机的，但当那个司机的视障母亲跪在灵堂前哭着道歉时，许霂尧只是觉得很累。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苦衷，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像是罪有应得。 —— 裴弱厌没有打断许霂尧，只是沉默地凝望着他。 「出事后，有亲戚说过我这个名字取得不好，会剋家人。」许霂尧顿了顿又继续道：「你看，就算如此，我还是没有改名，因为我身边不会再有人了。」 「许你如小雨般细腻，也如高山般包容。」裴弱厌温声说，「好名字。」 许霂尧听着他定义自己的名字，食指绞紧衣角。 两人沉默一瞬，裴弱厌也不焦急，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 「其实在那只小猫忽然失踪的那几天，我查了很多资料，牛奶对猫咪的影响不至于那么严重，但牠就是不见了……」许霂尧淡声道，儘管平静，但却让裴弱厌的心都揪成一团。 「就是因为我有乳糖不耐症，把学餐的牛奶餵给大家喜欢的那隻黑猫，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许霂尧对于喝牛奶近乎癲狂的执念是在赎罪，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这个毛病，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如果……那隻小猫还活着的话……你会恨牠的不告而别吗？」裴弱厌问，话音里隐隐透着不安。 许霂尧摇摇头，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我会很开心，因为牠将是我人生那场混乱里，存活下来的唯一。」 裴弱厌的眼眶一热，泪水控制不住的滑落，滴在许霂尧的手背上。 许霂尧感受到潮湿的触感，抬眼看向他时满是讶异。几秒过后，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宛若失声一般，重复了几次，才终于沙哑地问出：「你……你回来了？」 裴弱厌没有出声回应，但此刻无声胜有声，他的眼神已经透露了一切。 「对不起，来晚了。」裴弱厌抬手拭去许霂尧颊上的泪。 许霂尧勾起唇角，但泪水还是宛如开了闸般扑簌簌地落下。 裴弱厌显得格外手足无措，他头顶冒出一对漆黑的猫耳朵，用头顶蹭了下许霂尧的下巴。 许霂尧情不自禁的伸手，捏了下毛茸茸的耳朵，指尖浸在毛流之中，柔软又温热的触感透过五指，感染到胸膛。 他的动作似乎让裴弱厌有点痒，耳朵抖了抖。 许霂尧终于止住眼泪，「可以看看爪子吗？」 他用还夹带水气的双眸盯着裴弱厌提出要求时，他根本拒绝不了。 裴弱厌的左手变成猫爪，将掌心摊在许霂尧眼下，豆沙色的掌垫看起来软乎乎的。 几分鐘后。 应许霂尧的要求，裴弱厌几乎快要变成一隻猫了，他的尾巴放松的勾住他的手臂，手和脚都变成了猫爪，猫耳竖立在头顶上。 「我不是那场混乱里唯一的倖存者。」裴弱厌忽然出声。 许霂尧本以为今晚这件事就翻篇了，但显然对方并不这么想。 「我希望，你也能成为那个倖存者。」 他们的额头相抵，裴弱厌颊上纤长的猫鬍鬚蹭得许霂尧痒得过分，牵动着心彷彿都被轻轻挠抓，浅淡的疼后便暖融融的。 「嗯……」他哽咽承诺。 缓过来后，几乎一天没进食的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飢肠轆轆。 裴弱厌便起身去厨房，准备开火，煮点简单的宵夜。 许霂尧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问道：「为什么那时候忽然不见？」话里不是责备，只是单纯的好奇。 「犯了点错事，被家人处罚不能出门。」裴弱厌轻描淡写地说，但他的尾巴和鬍鬚都耸拉下来，许霂尧便没再多问。 本来许霂尧以为就只是煮个泡麵简单应付一下空虚的胃。没想到十分鐘后，裴弱厌还真的把泡麵玩出花儿来。 一盘金黄色泽的煎饼摊在洁白的盘上，近乎完美的圆形，上头点缀了苍翠的葱花，边角还有煎得酥脆的痕跡。 许霂尧眼睛一亮，惊喜道：「这是什么？」 「泡麵煎饼，其实就是把麵糊部分用泡麵替代。」裴弱厌将筷子递给许霂尧。 闻到食物香气后，飢饿感更被催生，两人也不多说，麻利地将一大张煎饼分食完毕。 Section 6 阳光来了（1） 房里电风扇运转的声响在耳畔环绕，关上灯后，只剩窗外的微光透进室内，入眼的事物仅能见到简单轮廓。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仰望天花板。裴弱厌侧过身，猫科傲人的夜视能力使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许霂尧。见他也还未入睡，裴弱厌出声：「你想见我一个朋友吗？」 「嗯？」 「她可以让你变得更好，这是她擅长的。」裴弱厌道。 儘管他说得委婉，但许霂尧还是听懂了，他正在建议自己去做心理治疗。 但或许是他的表述方式，又或者其实只是因为说出这话的是裴弱厌，许霂尧并不因此感到排斥。 「我曾经试过，但……」许霂尧的尾音淹没在犹疑中。 「放心。」裴弱厌用尾巴轻拍了下他裸露在外的小腿，「这一次我在。」 简单的五个字，让许霂尧好像忽然可以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嗯。」许霂尧用小指勾了下那条纯黑色的毛绒尾巴尖，轻声允诺。 —— 晤谈室里很安静，和一般冷冰冰的医院不同。莫兰迪色系的沙发相对而置，中间是一张原木小茶几，墙是最纯净的白色。 諮商师是一名兔子omega，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是因为她头上就竖着兔耳朵。 许霂尧本以为那是装饰发箍，直到那对耳朵动了下，他才赫然发觉那竟然是真的兽耳。 一般动物人种在平时都会将兽化的部分拟态成人类的样子，所以这样的情况真的不多见。 她当然察觉到许霂尧的目光落在那对灰色兔耳上，抖动了一下耳朵，「这是真的喔！」 「我觉得用最纯粹的样子，面对每个客人会比较放松。」她解释道。 「我想单独和他聊聊，大概一个半小时后结束。」諮商师看向站在门边的裴弱厌说道。 裴弱厌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对此也没有异议。向许霂尧挥挥手道：「等等再来接你。」 许霂尧点点头，同样抬起手挥了挥，看起来乖得很。 见状，兔子omega调侃道：「你们这样有种，爸爸在入学日和小孩离情依依，十八相送的感觉。」 许霂尧脸皮薄，闻言颊上染上不寻常的温度和緋红。 裴弱厌走后，两人相对而坐。 「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沉可欣，你可以叫我沉可欣，或直接叫可欣也可以。」 「沉可欣。」许霂尧挺直腰桿，看上去很是拘谨。 沉可欣没有特意让他放松，只是淡淡一笑，「我们先聊什么好呢？」 「最近过得怎么样？」她抬头思索一瞬后问道，望向许霂尧的眼瞳清澈。 最近…… 猛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许霂尧才开始回忆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 从小雨闯进生活开始，后来是m先生，到现在是裴弱厌，他真的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自此，他的生活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但……似乎并不坏。 「还不错。」许霂尧道，眼底有笑意，「认识了裴弱厌。」 沉可欣点头，再开口时语调轻松，彷彿两人是朋友一般聊天，「你平时有什么兴趣吗？」 「我喜欢写东西。」许霂尧谈到这个，眼角弯了弯。 「写什么呢？」 「什么都写，日记、小说，还有一些小故事之类的。」许霂尧简单答覆。 「我有机会看看吗？」沉可欣试探道。 「你喜欢什么样的题材，我下次可以写给你看。」 「不用为了我想看什么而写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想写什么。」沉可欣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嗯，下次吧，会有机会的。」许霂尧还是没办法只透过三言两语对一个人完全放下戒心。 沉可欣也没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转而又开啟了新话题。 第一次的諮商氛围很轻松，就真的只是单纯的聊聊天，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 许霂尧推开诊间的门时，看见了倚在门边墙上的裴弱厌。 那人听见开门声抬头，一对上他的眼，脸上漾起一抹笑。那笑容十分有感染力，眼波流转的情绪真情实感，流进许霂尧的心。 许霂尧第一次认真的看这个alpha，大概一米八再多一些，身形比例很好。或许因为是黑猫的关係，他的头发乌黑，发质柔软，浅色的眼眸会在光下透出不同色彩。 剎那间，许霂尧觉得自己的心跳好似停了一拍。 之前被暂时标记时都没有这种感觉，如今只是在这么个普通的瞬间，许霂尧意识到，或许……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暂住在家的小黑猫。 「走吧，回家！」裴弱厌笑着道。 其实在这一个半小时里，裴弱厌心里一直担心，害怕许霂尧被迫想起那些过去，怕自己让他过来是错的。 但眼下，他藏起所有担忧，对刚从门后踏出的他盈盈一笑。 「嗯。」许霂尧低头，额间垂下的发丝隐去微红的脸颊，跟上裴弱厌的脚步。 许霂尧又再次戴上那顶小黄鸭安全帽，坐在裴弱厌身后。 裴弱厌没有问任何关于諮商的事情，平常的宛如真是一个父亲来接放学的孩子。 「想吃什么吗？」裴弱厌的声音伴着风声传入许霂尧耳中。 许霂尧不由得噗滋一笑，胸膛随之震动，隐得裴弱厌斜眼向后一看，「怎么了？」 「没有……」许霂尧止住笑，「只是忽然觉得沉可欣说的没错，你这样真的很像来接我放学。」 裴弱厌很捧场，改口道：「那许霂尧小朋友，午餐想吃什么呢？」 「嗯……」许霂尧思索片刻，忽然一间日料店闪过去，裴弱厌喜欢吃鮭鱼。 「刚刚那有一间日本料理，吃那个？」许霂尧微微前倾，覆在裴弱厌的耳侧说道。 裴弱厌也瞥见了那间店，他没什么异议，往路边一停。 许霂尧撑着裴弱厌的肩，跨下车。 许霂尧将小黄鸭安全帽递给裴弱厌时，后者忽然笑了下。 许霂尧一直看着他，见状开口问道：「笑什么？」 「这个小黄鸭又派上用场了。」裴弱厌拍了下那顶亮黄色安全帽。 他再度审视了安全帽上的图案，得出一个结论，「真的很像小孩子会戴的安全帽耶。」 Section 6 阳光来了（2） 许霂尧持续做了一段时间的諮商，裴弱厌对于接送小孩上下课这个身份也很适应，这儼然已成了两人的日常。 所以当裴弱厌如往常在諮商室外等了十分鐘，却始终没瞧见许霂尧的身影时，他慌了阵脚。 他拿出手机，儘管知道在諮商时许霂尧大有可能将手机关机或静音，但他还是在聊天室里传道：「我到了喔，在门外等你。」 裴弱厌盯着萤幕，如预期的没被已读。 手机散发出的冷光打在脸上，凸显出他略带焦虑的眉心。 忽然，一道熟悉的气味窜入鼻腔，攫住裴弱厌，他的腺体宛如在应和般，随着属于omega的信息素而突突跳动。 是独属于许霂尧的猫薄荷味，不过这个浓度使原先清新的香气变得腥涩。 裴弱厌的手已经放上门把，以兽类alpha来说，要卸下这个门把简直轻而易举。 但还不等他施力，门便被从里开啟。没了门板的阻隔，信息素更是肆无忌惮的扑面而来。 裴弱厌蹙紧眉心，回过神后，控制后颈腺体释出安抚信息素。 醇厚的奶香使空气好似变得厚重了些，和原先草本植物的气味交会、融合，意外的并不突兀。 沉可欣当然也感受到了眼前这位alpha散发出的信息素，过去的经验让她在开门前先喷了不少阻隔剂，但眼下还是被熏得蹙眉。 沉可欣没有多说什么，走出诊间，把空间留给他们。 裴弱厌一进房，便看见蜷在沙发上，揪着抱枕的许霂尧。 那人听见声响，抬头看向他。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红得过分，发梢都隐隐透着汗，耷拉在额上。 裴弱厌走向许霂尧，用安抚信息素包裹住他。 「没事了昂，没事了。」裴弱厌的心尖疼得宛如被挖了一块，也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放轻声音道。 许霂尧的眼神这才聚焦到裴弱厌身上，他松开怀里的抱枕，向裴弱厌伸出手。 裴弱厌没有犹豫，将那人儿拥得满怀。 「乖乖，怎么哭成这样？」裴弱厌的声音荡在耳边，有些低沉，让人很有安全感。 许霂尧没有注意他喊自己什么，只是抓紧他后背的衣服，没有答应。 裴弱厌本来也没真的要他回应，他伸手在他背脊上一下一下顺着。 此刻，他是真的后悔带他来这里，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了，为什么硬要逼他回忆那些？ 许霂尧的泪打湿了裴弱厌肩上的衣服，晕出一小块深色痕跡。他哭的很安静，泪水从眼尾滑过脸颊。 因为他哭起来不吵不闹，只能从他颤抖的肩膀和逸散的信息素中感知到他的不安。 「还想要来吗？」裴弱厌感觉到抵在肩上的啜泣渐渐停止，问道。 令他意外的是，许霂尧轻轻地点了下头，哭过的嗓音略显沙哑，但听上去还是乖得没边，「还来。」 「好。」他都这么说了，裴弱厌儘管心里有些不认同，但还是压在心底，没有拒绝他。 他的确得自己好起来，到时候……他就不再需要这只小黑猫了吧？ 这隻晦气的小黑猫。 裴弱厌敛下眼眸，遮住瞳中闪烁的情绪。 许霂尧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坐在裴弱厌大腿上，立刻手忙脚乱的想要下来，可惜不知是坐久了还是怎么着，腿压麻了，姿势很彆扭，还差点滑一跤。 裴弱厌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了一把，两人视线交会，许霂尧的鼻头红通通，慌张的神情看上去平添了些孩子气。 见状，裴弱厌弯了眼角，许霂尧当然瞧见了他玩味的表情，脸上温度蒸腾，赶忙站稳。 「现在呢？想回家吗？」裴弱厌出声之时，脸上笑意还未淡去，照得许霂尧彷彿浸透在阳光下，暖融融的。 裴弱厌并没有探寻发生了什么，他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如果他想讲，他愿意倾听。 鼻尖还縈绕着alpha的信息素，许霂尧觉得，或许，时间可以再走慢一些，就定格在此时也不赖。 「沉可欣建议我可以搭配看心理医生。」许霂尧忽然开口说道。 「嗯。」裴弱厌应道，他的眼睛始终认真地注视着他，所以儘管只答了一个字，也不让人觉得敷衍。 「我……想赶快好起来。」许霂尧顿了顿后，面颊渐渐染上笑意，「因为，我有想做的事。」 裴弱厌看着他温暖的眼神怔神，半晌，他垂下头，被阴影掩住的表情看不清晰，他低声道：「慢慢来，不急。」 「刚刚，我第一次和她聊到那些。」许霂尧察觉到裴弱厌的异样，以为他介意自己没有和他说明方才发生的事，便主动开了口。 裴弱厌本以为他不打算说了，听见他这个开头，不自觉地将腰挺直了些。 「也不只说了那些……」许霂尧这一回停顿了有些久，像是在替接下来说的话积攒勇气。 「我其实……有很多次都想要放弃了，天台那次，不是第一次。」 裴弱厌指尖掐住掌心，留下几道弯月状的红痕。 「遇见你那天……」许霂尧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 这句话给了裴弱厌一些灵感，他悄悄将一件事排入计画中。 「说来也巧，那天我临近易感期，不得已化成兽形，不然如果是现在这种状态，估计没办法被你捡回家。」裴弱厌说完勾唇一笑。 裴弱厌的话将空气中压抑的情绪稀释了不少，许霂尧被他脸上掛着的笑感染，眼里也带上些笑意。 「谢谢。」许霂尧的声音比平时再低了点，简单的二字听上去却很郑重。 「我才该说这个……」裴弱厌的声音很低，他想说的实在太多，最后还是全数嚥下。 谢谢几年前，你送的那些牛奶，你弯身和我说话，你对我露出的笑，你不会知道，那成了我从逆境中咬牙走过来的勇气。 谢谢你不论有多困难，都活了下来。 他的声音细如蚊蝇，散在空气中，导致许霂尧并没有听清。 「什么？」许霂尧问。 裴弱厌淡声应道：「没事。」 儘管裴弱厌仍旧笑着，但不知怎么的，许霂尧从那之中感知到一些苦涩。 Section 6 阳光来了（3） 自从那次在諮商室里情绪失控后，许霂尧便开始定期看心理医生，所以倒鲜少再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或许是药的副作用影响，许霂尧变得异常嗜睡，就比如此刻。 一日，裴弱厌回家得晚了些，一进屋便觉得屋里安静得出奇。 因为是久违的连假，裴弱厌想多跑几单，便没有和许霂尧一同吃晚餐。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没有出声，将客厅大灯打开，踮着脚尖，利用猫科动物的优势，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许霂尧陷在芥末黄色的懒骨头中，大腿上的笔电萤幕已然暗下，想来他本来应该在打字。 睡在这儿显然不太好，如果就这么放着他睡到明天，估计得腰酸背痛好一阵子。 裴弱厌蹲下身，倒映出的阴影罩住了他。许霂尧的睫毛不算长，但很密，似乎是感知到光线的变化，引得他眼睫轻颤。 许霂尧明显比两人初见时还重了一些，但还是显得单薄。裴弱厌很轻松的将他抱起，走向卧室。 许霂尧早在裴弱厌走进书房时就醒了，但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马上睁眼。在感觉到自己悬空的那刻，他的心跳好似停了一拍，手在裴弱厌视线死角之处悄悄攥紧对方衣服。 裴弱厌替许霂尧掖好被子，便走出房门。 他前脚才刚踏出房门，许霂尧便在一片黑暗之中睁开双眼，抬手拉了下棉被，将鼻头浸入其中，alpha的信息素轻柔地包裹住他。 或许是两人契合度很高的原因，许霂尧并不排斥属于裴弱厌的牛奶香气，不过，也或许只是因为那人是他。 许霂尧虽然许久没有和人接触，但他不傻，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在裴弱厌心里肯定是不同的。 毕竟应该没有哪个人，会对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人做到这种地步。 许霂尧在心底盘算着，打算当捅破窗纸的那人。 溺在裴弱厌的信息素中，许霂尧很快再次陷入睡眠，连裴弱厌进房都没有将他吵醒。 恍惚间，周遭的奶香浓郁了些，像是泡在温暖的牛奶浴中，舒适又放松。 翌日，许霂尧醒来时，身侧被褥早已没了温度，裴弱厌早早出了门。 最近裴弱厌好像很缺钱，总是早出晚归，但这正好方便许霂尧做些准备。 他还是第一回和人表白，总觉得该隆重些，但另一方面又怕太浮夸裴弱厌不喜欢，总之就是好一顿纠结。 许霂尧翻译过不少爱情小说，看过无数种告白场面，但不论是哪种，放到现实世界好像都有些尷尬。 思来想去，许霂尧还是选了个老套的方法。 决定好对策后，他便马步停蹄的开工了。昨日睡着前，他其实不是在码字，而是在剪小短片。 庆幸昨天裴弱厌回家时，电脑已经自动关机了，不然惊喜被提前揭晓，那不就白费力气了？ 许霂尧又接了一单中长篇小说的翻译，这次是和畅销作家合作，稿费比往常高上不少。 他不知道裴弱厌为什么突然这么拼命赚钱，因为他没有主动提起，所以许霂尧没有多问，但他也想帮上一点忙。 吃完裴弱厌准备的早餐后，许霂尧便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 裴弱厌低头，手指在手机萤幕上按了几下，向买家传送了讯息。 不多时，门便被从里开啟，「这边收您三百六十五。」裴弱厌正转身从保温袋里拿食物，一时没注意到那人奇怪的神情。 「小裴？」那人试探地道。 裴弱厌手上动作一僵，他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一抬头，果然是个熟人。 男人同样是个alpha，但是属性是鱷鱼，所以看上去要壮实得多。 「果然是你，好久不见！」鱷鱼alpha满脸都是和旧友久别重逢的喜悦，与之相比，裴弱厌就显得十分冷淡。 「龙哥，好久不见。」 其实裴弱厌并不讨厌眼前这男人，过去在监狱里时，他还挺照顾自己。 但猛地遇见这人，就像是在逼他回忆在里头的不堪过去，所以他很难提起兴致。 「别叫龙哥，现在没那么大排面了！叫阿龙就行。」陈应龙笑得爽朗，过去眉眼间那点阴鬱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裴弱厌将餐点递给他，接过百钞，点了一下，恰好四张。刚想找钱给他，对面那人便道：「不用了，剩下就当小费。」 「嗯，谢谢。」裴弱厌也没推脱，直接收下了。 在他准备离开之际，陈应龙叫住了他，「等等……」 裴弱厌只好闻声停下脚步，陈应龙转身回屋，再到玄关时，递给裴弱厌一张名片。 「我记得你画画还不错，如果想换个工作，可以找我。」男人说得倒没错，过去裴弱厌为了赚取评分，争取在里头过得舒心些，经常帮上头画些标语或海报。 裴弱厌审视了下手里的名片，还挺令人意外，眼前这男人如今竟然成了童书绘本的编辑。 「刚出来不好找工作，可以考虑看看。」语毕陈应龙又语重心长地道：「跑外送要当正职会愈来愈难，以你的天赋，更应该做点别的事。」 裴弱厌敛下眼眸，拇指摩挲着名片的纸纹，「谢谢。」 陈应龙抬手拍了下他的肩，「我从之前就觉得，如果没发生那些事，你本应是我们之中最有前途的。」 听到这儿，一直没有表情的裴弱厌忽然笑了，如果他抬起头，陈应龙便能发现他的笑意不达眼底。 「开玩笑，过奖了。」裴弱厌话音带着笑。 陈应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当他是在客套，「我说真的，你再考虑考虑。」 「嗯。」裴弱厌止住笑，低低地应了声。 转身离开时，裴弱厌本想将名片扔掉，但不知怎么地，他还是将那张名片收回口袋。 他的心情看上去很烦躁，一时甚至没有收住信息素，充满攻击性的奶味从后颈逸出，不是面对许霂尧时的香甜气味，而是厚重的腥味。 他的气味引起路人侧目，察觉到旁人的目光后，裴弱厌收了收信息素，戴上漆黑的磨砂安全帽，一双琥珀色的眸掩在灰色面罩后，看不清情绪。 Section 6 阳光来了（4） 裴弱厌今天回来得特别晚。当他一手提着个宠物外出箱，另一手提了堆大包小包进屋时，他没有料到这时候许霂尧竟还醒着。 目光瞥见了厨房那儿散出的光，但与之相反的是，客厅一片漆黑，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基于许霂尧过去那些伤害自己的不良纪录，裴弱厌感到一阵心慌，他将手里的猫笼轻放在玄关，快步走向光线来源。 许霂尧蹲坐在冰箱前，身前散着空盘和食物残渣，仔细一看，应该是中午吃剩的便当。 冰箱灯落在许霂尧脸上，让裴弱厌得以很清晰的看见他的表情。泪水糊了他满脸，双颊被食物撑起，不像是一般人进食的模样。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因为提了不少东西，裴弱厌进屋的声音不算小，但许霂尧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拚命地嚥下口中的食物，然后再次张口，将盛满饭菜的勺子送入口中。 裴弱厌害怕忽然出声会吓到他，试探性的控制后颈散出一丢丢信息素，轻柔地裹住许霂尧。 大概是因为溺在情绪中的关係，许霂尧最初并没有马上察觉，过了近半分鐘，他才抬头，茫然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裴弱厌。 才一眼，许霂尧又赶紧低下头，就算没有镜子，也不难想像他现在有多狼狈，他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裴弱厌分明看清了他的模样，但他开口时，却和往常别无二致，「饿了吗？我帮你热一热再吃吧。」 他走近许霂尧，见其不排斥，小心翼翼地拿走他手里的保鲜盒。 裴弱厌才刚将保鲜盒放入微波炉，身后便传来一声，「对不起……」 嗓音又细又微弱，尾音微微颤抖，像是受惊的小兽，听得裴弱厌心尖一酸。 「我、我不想这样的，新换的药没有用，我吃了的……吃那个药……可是今天已经不能再吃了。」许霂尧说的话颠三倒四，但裴弱厌还是听懂了。 「我想，吃点东西可能会好一点……」许霂尧心虚得像犯了错的孩子，声音愈来愈小，到后来几乎听不见。 「没事的，你做得很好。」裴弱厌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哄小孩似的语气，「好孩子都会有礼物的，你想看看礼物是什么吗？」 许霂尧还有些愣神，点了点头。裴弱厌随即起身，走向玄关。 裴弱厌离开的剎那，许霂尧感到一阵心慌，但他很快就回到他身边，手里还提了个像笼子的东西。 「这是……什么？」许霂尧怔怔道。 裴弱厌没有回答，只是将笼子放在地上，打开门。 里头的小傢伙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一点都不怕生，很快从笼子里走出，抖了几下浑身雪白的软毛，一双如蓝宝石般的眼直直地望向许霂尧。 许霂尧的双眼亮了亮，情不自禁地伸手，那只小白猫也是挺亲人，竟就这么乖乖地靠向他伸出的掌心，力度不小的蹭了蹭。 在碰触到牠毛茸触感的瞬间，他眼底漫上温柔，手指挠了挠小傢伙的下巴，白猫发出了极似引擎发动的呼嚕声。 在许霂尧逗猫时，裴弱厌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见他惊喜的神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虽然眼前这一幕和自己一开始的设想不同，但只要能让许霂尧开心，就是送这隻小猫的好时机。 「怎么会有这隻猫？」许霂尧将白猫抱至怀里，一边问道。 「领养的。」裴弱厌说完，低头轻哂道：「那时一看到这孩子，就想到你。」 「什么啊？」许霂尧笑了，玩笑问。 虽然他这么问，但其实在裴弱厌说完的那刻，许霂尧就不免想到那个故事，那个有关黑猫与白猫的故事。 当初在写这个故事时，许霂尧很自然的代入了黑猫这个角色。 但现在，有一隻小黑猫说，他是那只小白猫。 许霂尧总觉得眼眶热得灼人，才刚停止的泪似有再溃堤的趋势。 他快速地眨了几下双眼，转移话题的方式有些生涩，「饭热好了吧，一起吃吗？」 裴弱厌没有拆他台，顺着他的话打开微波炉，抓起一边的抹布，垫在手上，将餐盒拿出。 许霂尧刚看清那个餐盒，就立刻想收回自己方才那句话。 因为刚刚自己一顿折腾，眼前这碗「东西」，饭菜全都混在一块。美其名曰：看起来不太美味，其实往难听点说就是像厨馀。 邀别人吃这种东西，感觉实在太尷尬了。 但裴弱厌果真挺好养活，他很自然的拿了两副餐具，从保鲜盒里挑出洋葱炒蛋吃了。抬头，见许霂尧还没有动作，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好像不太喜欢洋葱吧。」 虽然是问句，但他尾音平直，听上去并不是在询问。 许霂尧从来没有和裴弱厌说过这件事，也不知道他究竟从哪儿知道这件事。 似是读出他的疑惑，裴弱厌又道：「每回只要是有洋葱的菜，你都会吃得少一些。」 「噢……」许霂尧搔了搔鼻尖，拉开椅子坐下。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种感觉。像暖流流过心脏，再透过血液涌向全身，连四肢末梢都是暖煦煦的。 其实本来剩得也不多，两人一人一口，不多时，便解决掉所有食物。 许霂尧将碗盘洗净，走出厨房时，裴弱厌正蹲在客厅装猫砂盆，一旁还有已经组好的木製碗架。 一晃神，房内已经多了不少养猫会用到的小配件。 许霂尧忽然想起什么，蹲下身抚了一下小白猫的头顶，「对了！牠有名字吗？」 裴弱厌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本来是打算让许霂尧自己取，但突然，他改变了主意。 「阳光。」裴弱厌温声答道。 许霂尧看了看脚边白得发亮的猫，出声叫道：「阳光！」 白猫恰好喵了声，宛如在回应他一样。 这样的巧合让许霂尧笑弯了眼，「他也喜欢这个名字。」 裴弱厌回首，看见他沐浴在暖黄的灯光下，身影被灯光勾出一层金边。 裴弱厌傻傻地盯着他出神，捨不得移开目光，久到，好像这就是最后一次能这么看着他了…… 这才是对的，小雨终会离去，往后他的人生会和风习习，会阳光灿烂。 Section 7 他的过去（1） 其实许霂尧已经停药一週了，但他没有和裴弱厌提这件事，所幸这一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不然被他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许霂尧想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再和他说，也算是个惊喜。 所以裴弱厌认为正在回诊的某人，此刻正站在花店里。 「请问需要什么呢？」 许霂尧将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店员，「有这些花吗？」 店员扫了眼纸条上的字，「紫罗兰、樱花、紫丁香、欧洲浦菊」 「如果是要鲜花的话，您要的种类大部分都有，但樱花只有乾燥花和永生花。」店员抱歉的陪笑。 「那麻烦帮我每种分开包一束。」许霂尧顿了一顿，似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开口，「樱花的永生花有办法单买吗？」 「我们一般都是卖配好的。」店员犹豫了一会儿后才道：「嗯……您大概需要多少？」 许霂尧本意不是想麻烦别人，「不然我看看配好的花束好了。」 「其实……如果你只是要一两枝，可以直接给你没关係的。」店员体贴道。 许霂尧喜出望外之馀，又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在柜檯边瞥见了花艺小公仔，又另外买了两隻。 分别是一隻营黄眼睛的黑猫，和蓝眼白猫。 手上握着花束，浅淡的香气散入鼻腔，刺激嗅小球。周遭空气像是都存在着让人愉悦的因子，从指尖浸入细胞内，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他拿起方才买的黑猫和白猫公仔，将两隻小猫凑在一块，眼底盛满笑意。 看着挺般配。 —— 因为下午时收到了许霂尧发来的讯息，今天裴弱厌特意早点回家。 儘管他说没什么，但裴弱厌的心还是悬着，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强大的不安笼罩着他，令他几乎难以控制信息素。 打开门时，裴弱厌呼吸一滞，灯又没开。 他略显慌乱地将钥匙扔在玄关的鞋柜上，近乎手忙脚乱地走进屋内，全没了平时镇定的模样。 然后……他愣在客厅的门框边。 许霂尧听见声响，抬头看向他，眼底映着蛋糕上的烛光，衝他弯了下眼。 裴弱厌还没彻底回过神，「今天是你生日吗？」 许霂尧像是被他的问题逗笑了，脸上的笑更浓了点，「不是，我想送你个礼物。」 裴弱厌的掌心透出汗，他无意识的攥了下空气。 裴弱厌张口，但一时竟没有成功发声。半晌，他清了清嗓子，但听上去还是沙哑得过分，「什么……礼物？」 许霂尧将膝上的笔电转向裴弱厌，点开一个影片。 裴弱厌依着他的意接过笔电，搁在腿上，看向萤幕。 上头儼然是一隻简笔画的小白猫，看上去笔触很是生涩，其实画得说不上好。 萤幕底端出现一行字幕，「小白猫今天想送小黑猫一点礼物。」 裴弱厌心底叫嚣着停止这场闹剧，但脑中忽然浮现出他那双含笑的眼眸，竟是硬生生止住他的动作。 影片中，小白猫叼着一束紫色的花儿，大概是因为画工不佳，其实不怎么能看懂许霂尧在画些什么。 字幕显示：「lilac紫丁香」 脚边忽然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阳光白色的毛流中，别了几朵粉色的小花。 永生花的质地宛如鲜花般细腻，花瓣蹭过裴弱厌的脚踝，搔痒的感觉直达心脏。裴弱厌抬手，轻轻採擷下其中一朵。 萤幕又显示了一行字：「orientalcherry樱花」 萤幕中的小白猫又叼了另一束花，又是紫色的，和第一个非常相似，字幕揭露了它的名姓，「violet紫罗兰」 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裴弱厌猛地抬头，许霂尧打开客厅的氛围灯，手里拿了一束浅紫色的花，向他款款走来。 「europeandaisy.」许霂尧的温润嗓音宛如敲打在耳膜上，几乎是和笔电上的字幕同时出现。 「回头看看。」许霂尧将花递给裴弱厌后道。 裴弱厌顺着许霂尧的话音，回过身，看见沙发上摆了两束紫色的花，儼然是方才出现在影片里的紫丁香和紫罗兰。 「为……为什么送我这些？」裴弱厌的喉头乾涩，话都没平时说得利索。 「把第一个字母拎出来，念念看。」这个告白方式是许霂尧从翻译的其中一本小说里看到的，放在现实中多少显得尷尬。他的耳尖都红了，声音也小了不少。 裴弱厌没有出声，许霂尧再度开口，话里是显而易见的珍视，「裴弱厌。」 许霂尧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喊他的名字，裴弱厌的视线从花束上转向他，两人眸光交错。 裴弱厌被他眼中那炙热的情绪刺得别开视线，但不多时，他又再次看向他，不捨得移开目光。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他脱口而出的字好似会烫人，不然怎么裴弱厌会觉得胸口这么疼。 许霂尧还记得两人在医院时，裴弱厌对自身名字表现出的厌恶，「对我来说，我前半生所有幸福都凋谢了。但我庆幸，能再次遇见那只燕子。」他嚥了口口水，「不要讨厌你自己的名字。」 「所以……小燕子，你的答案是？」许霂尧说完这句话时，隐在身侧的指尖微颤，暗暗显示出他的紧张。 裴弱厌久久没有出声，许霂尧低垂着头尷尬的站在原地，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后来开始害怕。 久到彷彿过了一世纪，但事实上分针仅仅走了一小格，许霂尧等到了一声叹息。 他闻声抬头，看见裴弱厌蜷着腰，一双浅眸隐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透。 「对不起……」裴弱厌的嗓音嘶哑，像是拚尽全力才堪堪挤出这三字。 许霂尧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连脚后跟都凉丝丝的。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后，你不会做出今天这个决定的。」裴弱厌低声说。 其实如果他是真的不喜欢自己，许霂尧可能就放手了，但眼下显然不是，因为裴弱厌现在看上去很……脆弱。 「你可以给我机会了解你，我乐意。」许霂尧急迫地接过话，生怕再慢一秒眼前这人就会消失。 裴弱厌笑了，像是在嘲弄他的天真，抑或其实，他只是在嘲笑自己。 「那来了解我啊——」裴弱厌的声音和往常截然不同，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凉，「我杀过人。」 「怎么可……」许霂尧被他的话头一惊，不自觉喃喃，儘管声若蚊蚋，在寂静的房内，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入裴弱厌耳中。 察觉到这话不对，许霂尧赶忙止住话音，但已然太晚。 裴弱厌终于看向他，眼底的情绪很厚重，又像覆了层雾，拒人于千里之外。 裴弱厌从未这样看自己，许霂尧想开口找补，却被他看得哑口无言，喉咙宛若吞了鸡毛般，虽痒但发不出一丝声响。 「看吧？没有哪个正常人不会怕的。」裴弱厌扔下这句话，转头走出客厅。 蜡烛上的火光被风吹动，在微暗的房里摇晃。 Section 7 他的过去（2） 少年仰头，将手里那杯牛奶一饮而尽。身后传来孩童打闹的声音，他琥珀色的眼瞥了下他们，而后面无表情地让开了，直到那些孩子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再次迈开步伐。 他站在门口，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在将开门之际，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 门后传来了女人分贝很高的尖叫声，歇斯底里。 他们的动静不小，但周围邻居早已习以为常。毕竟在这可以称作贫民窟的小社区，大家光是为了生活都得拼尽全力，这点夫妻间的吵闹时常在这儿发生，不足为奇。 门后两人的动作，被忽然进门的少年生生按下暂停键，但才停了不久，就又吵了起来。 女人的手腕被不知道从哪个情趣用品店淘来的手銬给銬住，细嫩的肌肤上留下艳红的摩擦痕跡。衣不蔽体，身上瘀青遍佈，几乎找不着一块完整的皮肤。 「你还敢去外面找男人？」男人长期酗酒的嗓音粗哑，每个字滚出来都像砂石磨过。 「你以为那个狗男人能给你什么？不过是个beta，你也屁颠屁颠的上赶着给人干，死婆娘，你贱不贱？」 「我们早就离婚了。」女人双眼空洞的望着虚无飘渺的空气，终于出声。 男人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一般，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声响，宛如故障的机器。 「你是我永久标记的omega，法律怎么可能凌驾于肉体羈绊上呢？」 「你找那个bata，你发情时，他能满足得了你吗？」 一连串的问句被拋在空中，无人接话，女人又回归成那副无神的模样，像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她这副模样刺激到了男人，不满被忽略的他抬脚，衝她脆弱的腹部猛地一踹。 但女人还是一声不吭，上排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用力至唇瓣泛白。 男人红了眼，势必要逼她开口，施暴的动作不停，反倒加了力度。 也许是酒精使人反应变慢，当少年拿着一把刀站在男人身后时，他还浑然不觉。 「裴勇军。」少年的声线很冷，彷彿是从地狱吹来的阴风。 「谁教你这样叫你老子的？给你胆了？」男人没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吼道。 「这时候又是你儿子了？你怎么确定我不是她和别人生的？」 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裴勇军，属于alpha的信息素原地炸开，腐烂的气味充斥整个房间。 少年依旧站得笔直，完全不受信息素的影响，也控制后颈，散出奶腥味，和他抗衡。 男人松开了女人的头发，失去支撑的她顿时像个破布一样瘫倒在地。 当男人挥拳时，裴弱厌没有躲，站在原地挨了一拳，紧接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上，估计会留下不少乌青。 「打够了吗？」裴弱厌的淡声问道，不等裴勇军回应，属于他的信息素浓度拔高了好几阶，甚至压的男人喘不过气。 裴弱厌这才拿出手里的水果刀，刀尖停在他腹部。 划开腹部，他估计不会马上死去，在挣扎的过程中，能昏过去算是万幸，但要是没昏过去，那估计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但最后裴弱厌还是没动手，带着寒光的刀忽然方向一转，他将刀尖对准自己，把刀柄送到裴勇军手里。 「给你个机会，杀了我。」 男人此刻反倒不敢动弹，用看疯子的目光盯着少年。 屋内陷入寂静。 原先倒在地上的女人忽然移动，手銬碰撞的声响在全然安静的房内无限放大，刺激到情绪正紧绷的男人。裴勇军赫然回身，手里还拿着刀，抵住女人的脖颈。 裴弱厌瞳孔一缩，几步上前将男人掀翻在地，夺过他手里的水果刀。 两人僵持在地，那把刀抵在两人之间。 没想到裴勇军洩了力，朝奄奄一息的女人瞥了眼，眼底满是嗜血的杀意。 裴弱厌捕捉到男人的视线，就在这一瞬，刀划开了裴勇军的脖颈。 估计是割到了动脉，血止不住的涌出。裴勇军在还有意识之时伸出手，徒劳地捂着那道被划开的口子。 但很快，他连抬手都没了力气。 裴弱厌将手里的刀搁在桌上，把血往裤腰随意一抹，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等待警方到场的间隙，裴弱厌走向女人。 他看清了她眼底的恐惧。 「恶魔……」她喃喃。 裴弱厌宛若不觉，将女人的手銬解开，她马上爬到房内另一角。 她满脸惊惧，口中的呢喃不停，「晦气，他们说的没错……都是从你开始的……」 裴弱厌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女人，听到这，他出声：「所以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警察出警速度挺快，尤其是听见出了人命。 当他们破门而入时，裴弱厌主动上前。 「报案的是谁？」为首的警察问道。 「我。」裴弱厌坦然的说。 警察一时理不清状况，眼前这人身上染着鲜血，五官来看估计不到二十岁，但他看上去有种不符合这个年龄层的冷静。 而裴弱厌接下来的话，给在场的所有人投下一颗震撼弹，「我杀了我父亲。」 裴弱厌没有想过，第一次承认他和自己的关係，会是在这种情境下。 —— 裴弱厌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梦见这么久之前的事，明明最近已经比较少想起那些烂事了。 虽然在溽暑之际，他却浑身透着寒气。猫科动物的眼神实在不错，就算室内昏暗，他眼角馀光还是瞄见床头柜上放的永生花，樱花花瓣看上去十分柔软，顿时他身上的冷意散了些。 裴弱厌落脚的地方是陈应龙的家，他以被发现案底，而被房东赶出来为由，借住在这儿。 其实这话也不假，只是时间没说明白而已，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陈应龙倒也不多加探究，但提出了一个要求：帮忙绘製绘本抵房租。 裴弱厌深刻的见识到了他的坚持，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Section 7 他的过去（3） 客厅里，许霂尧被裴弱厌的话砸得失神，呆坐在原地。 屋里一片死一般的静默。 身侧是精心准备的花束，三种紫色的花瓣纠缠在一起。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灭了，融化的蜡泪滴在蛋糕的鲜奶油上，凝固成一块块丑陋的模样。 被搁置在桌上的笔电还亮着，此时看来，那个简笔画的微笑白猫宛如在嘲笑他似的。 阳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一边用爪子东抓抓、西挠挠，努力把身上的永生花抖掉。 许霂尧的脑子目前可以说是停摆的状态，他这才清晰的认知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裴弱厌。 而裴弱厌也从未让别人靠近他。 陡生突变甚至让许霂尧的反射弧都感觉不到难过，这让他想起父母过世时的场景。 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很累，连呼吸都要费尽力气。 死机的大脑最先恢復的不是感性，而是理智。许霂尧乱麻一般的脑子，理出了一条可能得到线索的来源。 他拿出手机，果断拨给沉可欣，或许是工作性质的关係，通话那头响不到半秒，立刻被接通。 「怎么了？」沉可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没有回应，久到沉可欣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手机出了问题。 「……我可以问点问题吗？」许霂尧的嗓子很哑，说完这句话他压抑的咳了几下。 「你还好吧？」沉可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关切道。 「还好。」许霂尧敷衍了事的应了声，急切的想问清楚，但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裴弱厌坦白的那幕许霂尧不敢回想，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凌迟似的回放着那幕。 许霂尧总不可能直接问她：「裴弱厌是不是杀过人？」要是沉可欣原本不知道这件事，那就难办了。 主要是……许霂尧打从心底认为裴弱厌不是那样的人。 斟酌了好一会儿，沉可欣也没催他，终于，他开口：「那个……裴弱厌之前过得怎么样？」 蹩脚的开场白，但沉可欣瞬间明白他想问什么，她呼吸一滞。 沉可欣正色道：「许霂尧，这件事比起问我，你更应该问他。」 沉可欣听见对方叹了一口气，接着是他比平时还要沙哑许多的嗓音透过手机传来，略显失真，「我找不到他了……」 这下，连沉可欣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这一回，许霂尧没再答话，他总觉得，再开口后，他会无法掩饰自己才刚披上的偽装。 「抱歉，我的立场来说，不适合告诉你关于他的过去。」沉可欣这话说得留有馀地，话中有话。 沉可欣这么说，就以她的身份来看，裴弱厌可能曾去她那儿諮商过。 但她听上去愿意帮忙，果不其然，她接着道：「因为出事时他还没成年，网上应该搜不到相关新闻。但我有个朋友，他是最初写新闻稿的人，只是那则新闻后来也没成功发出来。」 「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吧。」 许霂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覆沉可欣的，稀里糊涂地掛了电话后，他赶忙查看和她的对话框。 沉可欣很快传来一个号码，许霂尧眼角馀光瞥见了手机顶端的时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拨通电话，而是发送了条简讯：「您好。」 没想到对方也还没睡，「你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沉可欣都和我说了。」 接着，对面发来一串地址，许霂尧将那则讯息复製，上网搜了搜，是一家新闻报社。 接着又是一条讯息，「你应该挺急的，我明天有空，你如果可以，到这找我。」 「谢谢。」 许霂尧盯着手机萤幕出神，另一边的阳光好像终于察觉到主人情绪不对，走近他，用鼻头顶了下许霂尧的大腿。 许霂尧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和裴弱厌说过：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死了。 所以……这是他把阳光带回来的原因吗？ 在自己幻想着两人未来的同时，他一直在准备离开。 取名叫阳光，代表什么？雨后天晴？ 许霂尧心底升起一把无名火，来势汹汹，无处发洩。 但下一刻，阳光衝他喵了声。 忽然之间，各种画面在眼前重叠，全是那只小黑猫。 原先燥热的心，顷刻间像是浸在冰水中，仅剩密密麻麻的酸意和抽痛。 许霂尧这一夜都呆坐在客厅，思绪散乱，什么都想，但宏观来说，却也只想一个人。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许霂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 就算睡着了，梦里应该也是他吧。 许霂尧并不知道，他在找的小黑猫，此刻正待在距离他家不到十公里的一栋民房里，骑摩托车仅仅只需要十五分鐘的路程。 —— 这家报社并不大，只佔了这栋大楼中的其中一层，会客室理所当然也小得很。 但许霂尧无暇在意这些，他坐在陈旧得脱皮的沙发上，心底很是忐忑。 沉可欣介绍的那人叫吴俊，是个beta男性。从昨夜两人互传讯息来看，他是一个挺热心肠的人。 但这个认知丝毫没有缓解许霂尧的紧张。 还不等他缓过来，会客室的门便被从外开啟。 「你就是许霂尧吧？我是吴俊。」男人进门后简单的自我介绍。 吴俊看上去比预想中年轻许多，想像不出他从几年前就开始跑新闻的样子。 「那件事发生时我才大二，他是我高中母校的学弟。」吴俊这番话倒是化解了许霂尧的疑惑。 「那时年轻嘛，我们社团全员都有种近乎热血的正义感。」吴俊回味了下，露出了几分嘲弄的笑。 「小学弟的故事挺让人心疼的，特别在我们都还是大学生，这种充满使命感的年龄，更是激起我们的热情。」 吴俊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尽人意吧——」 「那场判决并不让我们满意，但也没办法。」吴俊摊手，「只能说庆幸他在成年之前犯下这件事吧！也不知是好是坏，如果他已经成年了，媒体们不会放过这块大饼。」 「社会舆论压力可能会让判决结果改变，这也是我们当时写那篇新闻稿的初衷，但事实就是写了也发不了。那年忽然修法，在未成年保护条例的限制下，所有相关新闻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吴俊很是感慨。 「这是我昨晚找出来的，那时候写的新闻稿。」吴俊将一沓泛黄的纸递给许霂尧。 他颤抖的指尖，接过那叠真相。 Section 7 他的过去（4） 许霂尧没敢在吴俊面前看那个档案，他没有把握能控制好情绪和信息素。在公眾场合随意释放信息素，会给报社带来困扰的。 许霂尧想起临走前，吴俊问自己的问题，「你和他是什么关係？」 他看自己的眼神透着期望，许霂尧承受不住他热烈的视线，抓着那叠纸的手紧了紧。 自己和裴弱厌是什么关係？ 许霂尧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裴弱厌从来没有解释过。或许在他眼里，他只想当个过客。 最后，许霂尧只乾巴巴道：「前房东吧。」 这段时光就像场梦一般，梦醒后，许霂尧也只能平淡的说一句：「前房东。」来定义两人之间的过去。 吴俊眼底的期冀淡去，自言自语地说：「我以为，他找到那个人了……」 许霂尧抬起的脚停在半空，开口时的颤音几乎没有掩饰，「谁？」 吴俊那双眼忽然带了几分惆悵，似在回忆什么，「在访谈期间，他看起来都很平淡。」他思索了下，才又道：「怎么说呢……感觉不像是活着。」 「最后，我问了一个和访谈没有关係的问题。」 「我问他：『为什么都不争取减刑的机会？』」吴俊说到这，忽然勾起嘴角，像是在嘲讽当时莽撞的自己，「他觉得不管是什么结果，就算是死，也都是他应得的。从他的模样来看，对他来说，活着似乎没有意义。」 许霂尧眉心不自觉蹙紧，心好像被挖空一块，室内空调吹出的风穿透心脏，带起凉意和绵延不绝的痛。 「我比他还愤世嫉俗得多，总觉得这不公平，也觉得他不该烂在那儿。所以我不死心接着问，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他留下的理由了吗？」 「出乎意外的是，他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死水一般的眼神终于融进一些情绪。」吴俊不愧是做新闻的，叙事手法很引人共情。 不然怎么会让许霂尧觉得这么疼？ 「他说：曾经有个人，很温柔的给他喝牛奶，跟他聊天。」 许霂尧听到这，近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没有使信息素失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吴俊道别，逃也似地离开报社，回到家时，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嗅觉捕捉到空气中食物腐败的味道，许霂尧浑沌的记忆才堪堪恢復，昨天的蛋糕就这么被扔在桌上，没有收拾。 这味道引得他胃袋翻涌，几番努力才堪堪压抑住呕意。 许霂尧走进屋内，屏住呼吸把蛋糕随意用塑胶袋装起来，扔进垃圾桶。 客厅里的东西都没有收拾，花束已经枯萎，不復原先鲜亮的色彩，花瓣也不再挺立，而是散在沙发上，轻轻一碰便能掉得满地。 许霂尧不敢再多看几眼，将花拢成一堆，一併丢进垃圾桶。 做完一切后，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周围。 裴弱厌走得急，只带走了手机和钱包，骑着摩托车就走了。 他在这儿生活了一个多月，理所当然留下不少痕跡。书房内的懒骨头他没拿走，盥洗用具和衣服也还躺在原处。 但许霂尧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把这栋房子的钥匙留在玄关鞋柜上。 许霂尧还记得当初他拿到钥匙时受宠若惊的神情，一双眼被点亮，若非当时不是猫的状态，他估计得发出一连串呼嚕声。 为什么说放下就放下了？ 许霂尧走到书房，躺在芥末黄色的懒骨头里，填充泡沫隔着一层薄布拥住他，随之而来的还有裴弱厌身上的气味。 许霂尧侧过脸，鼻尖埋入懒骨头里，轻轻嗅闻，好似再多用一分力，那气息就会消失一空。 明明在之前是那么急迫地想知道真相，但当掩盖过去的黄沙被风拂起。许霂尧光是窥见其中一角，就痛到难以呼吸。 那叠资料近在咫尺，伸手就能翻开，许霂尧却莫名的抗拒。 他浅意识里期望，只要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一切就从未发生过。 但有时候理性也挺讨人厌，它告诉许霂尧：冀望不是事实。最终，心理拉锯好一会儿，他还是翻开了那叠纸。 就像这世上所有常见的社会事件一样，故事的主角有个悲惨的童年，这点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 男人长年在外头拈花惹草，却要求他的伴侣忠贞。 裴弱厌被生下来时，面临的就是最烂的开局。那男人已经在外过夜好多个时日，女人却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能变好。 结果显然，孩子并没有让故事走向完美结局，反而成了男人控制女人的枷锁。 在被施暴的那么多个日夜里，再浓厚的母爱，也早被消磨殆尽。尤其是当儿子长得和那个男人愈发相似，爱意在那过程中悄然变异，成了恨。 吴俊说过撰写这篇新闻稿的目的，所以整篇看下来，都将裴弱厌置于受害者的位置，说有多悲惨，就有多悲惨。 在他还没办法反抗时，曾被母亲锁在房间里数日，因为多日没去学校，老师不得不家访，但最终只以补请病假告终。 他甚至为了逃出那个家，拟态成兽形，只为从狭窄的窗櫺鑽出。 再大一些后，他学会了反抗，也学会尽量不要出现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但他的父亲是成年的alpha，所以面对他不像应付母亲那样简单。 压倒性的力量优势，使他身上总是伤痕纍纍，庆幸他父亲常常不在家，伤口还有癒合的时间。 再后来，就是那场意外的发生。 孩子总会成长，而大人会变老，不会总是其中一方被压制。只是没想到，裴弱厌一出手，就杀了他。 如果许霂尧是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类似的新闻，这件事可能无法在他心里激起太大的水花，顶多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感到惋惜和唏嘘，然后渐渐忘记这件事。 但现在，故事的主角是裴弱厌。 吴俊给的资料不只有那份新闻稿，许霂尧指尖一搓，底下还有一张纸。 他颤抖地翻页。 这张就不那么正式了，是手写的笔记。吴俊在确认不能发佈新闻后似乎没有立刻死心，还持续关注后来的判决。 因为验伤结果，最后法官认定他的行为是防卫过当致死，大大减轻了本该落在他头上的罚则。 那场意外唯一的目击者是裴弱厌的母亲，审讯的过程中，她全程都在神神叨叨地咒骂自己的儿子，最后被认定精神状态不良，不便提供证据。 这场意外就这么落幕了。 看到这，手上的纸宛如有千斤重，许霂尧的手指抽搐，拿不住纸张，任由资料散了满地。 许霂尧觉得心口宛若被刀捅入，刀尖拔出时，带着剧烈的绞痛，翻出新鲜血肉。 过去裴弱厌说过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犯了点错事，被家人处罚不能出门。」 他轻描淡写的叙述方式，把被关禁闭讲得无比寻常，当初的许霂尧都没有察觉到不对。 还有……他临走前那个受伤的神情，「看吧？没有哪个正常人不会怕的。」 如果可以，许霂尧简直想回到过去，在自己开口前，抽那个口不择言的自己两巴掌。 过去无法改变，所以活着的人才会如此痛苦。 许霂尧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的小雨，他最乖的小猫，本应得到宠爱，却落得这种境地。 「他只是一隻小猫啊……」许霂尧喃喃，不甘心混合心疼快把胸腔撑破，喉咙乾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只留呜咽在房里回盪。 Section 8 小燕子（1） 三年后。 「小雨老师，活动会场直走后第二个路口左转，有指标，跟着走就行。」 许霂尧向会场的工作人员点头道谢，依着指示迈开步伐，顺利找到了工作人员口中的地点。 不愧是儿童绘本的见面会，活动场地佈置得挺童趣。墙壁上贴了黑猫和白猫的贴画，周围还有绿油油的草丛佈景，整体佈置成了森林的样子。 都说是儿童绘本了，受眾当然是孩童。对于他们来说，能见到故事中的角色，肯定比见到所谓作者或绘师来得开心，所以细心的活动方特地准备了玩偶服。 这次活动是在为往后卡通动画化做预热，尽可能的增加曝光度。 绘师选了黑猫的玩偶服，这正好顺了许霂尧的意，白猫理所当然就是他今天要扮演的角色了。 其实能有如今的知名度，还得说到半年前…… 许霂尧扩写了黑猫白猫的故事，发在heart'scorner平台上。 本来定期发布文章就只是个习惯，没想到那篇故事发布后，有一名自称是编辑的人留言给了联系信箱，询问合作意愿。 heart'scorner只是个小小的写作平台，对于实体出版没有涉猎，所以当许霂尧看到那则留言时，还以为是什么新潮的诈骗手法。 那为什么最后还是联系编辑了呢？ 因为……就算只有微乎其微的机会，许霂尧也想努力让那只黑猫看见这个故事。 让他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人在等他。 当初谁也没想到，一念之间，竟然可以把许霂尧捧到这个高度。 「你来啦？」说话的是陈应龙，同时也是当时联系许霂尧的编辑。 「嗯。今天麻烦了！」许霂尧微笑应道。 「欸，小事。」陈应龙摆摆手，转身翻找一阵。回过身时，手里拿着厚重的玩偶衣和白猫头套。 「等活动开始前再穿也行，这玩意儿穿起来挺闷的。」 许霂尧听着陈应龙的话，视线却飘向他身后的人。 那人已经穿上黑猫玩偶装，想必就是绘本的绘师。 这绘师来头可不小，在三年前悄然无息突然出现，以乾净的笔触以及柔和的上色打下知名度。他负责的第一本绘本就红得不得了，可以说是每个幼儿园和图书馆都备有那本童书。 陈大编辑也是慧眼识珠，据说他也是陈应龙拉入行的，一开始他以「燕」这个名字在圈内传开，后来为了能增加亲和力，被陈应龙压着头改名成了：「小燕子」。 在知道合作绘师的那剎那，许霂尧发了疯似地查他的资料，可惜对方低调得很，网上完全查不到任何照片或线下活动。 回过神来后，许霂尧觉得自己过分敏感，「小燕子」又不是什么特别的称呼，谁都可以用。 陈应龙还有不少事需要打理、操心，并没有和许霂尧间聊太久。主要就是来打个招呼，确认他顺利到达会场后，就匆匆走了。 许霂尧走向坐在角落的黑猫，对方似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抬起头。 「你好。」许霂尧扬唇，向他伸出手。 见小燕子没有反应，许霂尧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这样唐突地出现，也不怪他对自己不理不睬。他乾笑几声，赶忙开口：「我是绘本的作者。」 黑猫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戴着猫爪手套的手，回握住他。 「这人果然神秘。」许霂尧如是想。 和一个不愿意说话的人，许霂尧也聊不起天来，最后他也去休息间换上玩偶服。 庆幸主办方本来就要求他们不要在孩子面前开口说话，不然如果让许霂尧独自应付所有孩子可就难办了。 主办方将活动进程控制得井然有序，就连平时不怎么活泼的许霂尧都不觉得尷尬，全程都没有冷场。 小燕子的表现倒是出乎许霂尧意料之外，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搭理人，但在面对小孩时却很有耐心，会刻意做出一些逗他们开心的动作，引得他周围的孩子咯咯笑。 大部分小孩都围着黑猫，相较之下，许霂尧这儿尤其冷清。 忽然，一道稚嫩的嗓音响起：「猫猫。」 许霂尧闻声低头，看见一个穿着吊带裤的女孩，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轻轻扯了扯毛绒玩偶装。 「你是写这个故事的人对不对？」女孩问。 这女孩挺早熟，怪不得看上去没有融入一旁的其他孩子。 毕竟被勒令当个哑巴，许霂尧只好点头回应。 「最后黑猫有收到白猫的礼物吗？」女孩看着他的眼神闪着期待的光。 《黑猫和白猫》这个故事的原型就是裴弱厌和许霂尧，所以在裴弱厌离开后，许霂尧也把这段写进去了。 两隻小猫生活在一块，过得很是愜意，但好景不长，黑猫无意间听见族群里其他猫对牠的排斥。常年伴随着牠的自卑感又悄然升起，牠默默离开了族群，离开了白猫。 这故事有个开放性结局，最后白猫准备了一个礼物，将小窝整理得很乾净，等待小黑猫的归来。 许霂尧环顾四周，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黑猫身上，没有人注意此处。便弯身和女孩靠得近一些，偷偷犯规，用气音反问道：「你觉得小黑猫会接受白猫的礼物吗？」 女孩思索一瞬，用奶音有理有据地答：「嗯……有吧，最后一页，画了一隻小黑猫，牠的不远处正是牠和小白猫的家。」 其实当初许霂尧看见绘本终稿时很是讶异，但这个彩蛋他并不讨厌，便保留下来。 「只要你相信，黑猫就会和白猫一直在一起的。」许霂尧说完，伸出猫爪和女孩拉勾，「我向你保证。」 女孩伸手，但猫爪太大，她小指勾住后，拇指便碰不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皱了一下，很是困扰的样子。 许霂尧被她的表情给逗乐了，稍稍松了点被勾住的小指，让女孩拇指能搆到前端的猫掌，两人悄悄盖了个章。 女孩得到满意的答覆后，笑得灿烂，「谢谢猫咪哥哥。」 Section 8 小燕子（2） 活动接近尾声，许霂尧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初春时节气温并不高，但这个密不透风的玩偶装简直就像个移动式烤箱。才不过一小时，许霂尧的汗就已经打湿后背。 他强撑着和在场的孩子们挥手道别，呼出的气体像在燃烧，汗珠滑过眉角，落入眼里，刺得眼眶泛出生理性泪水。 本以为可以顺利撑到结束，但在此时异变突生。 早上出门前喷的阻隔剂早就在如雨的汗水中失效，起不到任何作用，信息素不可阻挡地洩出。 在场的孩童大多没有察觉到异状，毕竟他们都还未分化，对于信息素的感知不敏感。但在场的大人就不同了，齐齐变了脸色。 直到此时，许霂尧才终于察觉到不对，自己的身体反应压根不是因为这套玩偶服，而是发情热。 许霂尧的腿痠软得无法支撑身体，更遑论加上身上那套厚重的衣服。他慌乱的想逃，但显然身体状况不足以让他达成这项任务。 他颤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一步，撞进了一个毛茸茸的怀抱里，他侧过脸，看见黑猫玩偶装的塑料黑毛。 小燕子的手摸向他的头套，显然想替他摘下这个烦人的东西。 摘下这头套无疑会舒服很多，但在小燕子动作之际，许霂尧抬手挡了一下。 在场那么多双懵懂的眼神望着自己，如果在此时摘下头套，那得破灭多少孩子的想像。 这可比开口说话还严重多了。 小燕子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但周围已经有不少alpha开始躁动，继续待在这儿显然不现实。 下一秒，许霂尧感觉自己身体悬空，他下意识地搂紧那人的脖颈。 周围爆出一阵惊呼，伴随着孩子们兴奋的笑声。 小燕子就算穿着布偶装，动作也很利索，抱着人时的气息丝毫不乱，脚下步伐很稳，让人莫名有安全感。 经他这一齣，也算是成功把孩子们矇骗过去，公主抱被当成了安排好的桥段。 许霂尧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但他没有多问。 这人身上带着让人舒服的气息，许霂尧不只不排斥他这越线的行为，反而还有点享受其中。 小燕子是个好人，没有趁人之危干些不好的事，只是带他到会场后方的休息室。 里头的工作人员一拥而上，手里拿着市面上常见的抑制剂和阻隔剂。 小燕子没有理睬，径直走向沙发，将怀里的人放下，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这次不用他动手，许霂尧就自己摘下头套，看见小燕子接过阻隔剂，却特意略过抑制剂。 许霂尧心底泛起一丝困惑，但发情热使脑子烧得像一锅浆糊，还不等他揪住那一点蹊蹺，就已经被身体深处一波波热潮给打乱思绪。 处于混乱之中的工作人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将手里的抑制剂拿给许霂尧。 「这个对我来说没用的。」许霂尧没有接过抑制剂，脸上浮起尷尬的笑，「帮我拿一下我的包包，我自己有带抑制剂。」 一个黑乎乎的猫爪闯入视线，手里正是许霂尧背来的帆布袋。 「谢谢。」许霂尧脸上泛着病态的緋红，汗打湿了额前碎发，耷拉在前额，看上去很狼狈。 黑猫点了点头，又递给他一杯冰矿泉水。看到水的瞬间，许霂尧才顿时觉得喉咙如火燎般乾涩。 这隻黑猫还挺奇妙，总是知道许霂尧需要些什么。 注射完高匹配度的人造信息素后，体内的燥热渐渐被抚平。心底紧绷着的那条弦松了松，他摊在沙发上，颇有点劫后馀生的感觉。 许霂尧环顾周围的工作人员，歉然道：「真的很抱歉，这场活动被我搞成这样。」 「你们没有搞砸，小燕子老师反应很快，还炒热了气氛。」其中一位工作人员赶忙摆手，他身边的人也点头附和。 毕竟给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许霂尧想当面和他道谢，但却不见他的身影。 「小燕子老师呢？」许霂尧问。 「他好像有事，先回去了。」 「喔，好吧。」许霂尧的声音听上去很是低落，但他很快整理好情绪，反正陈应龙肯定有他的联系方式，两人要再见面应该不难。 「今天谢谢你们。」许霂尧和在场的工作人员郑重道。 —— 许霂尧透过陈应龙要到了小燕子的联络方式，暱称只有一个「燕」字。 「今天谢谢你了，还给你添了那么大的麻烦。」 讯息才发送不久，对面很快显示已读，聊天室底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许霂尧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任何消息。 最后他只传了三个字，「不麻烦。」 许霂尧想不通这三个字为什么需要打这么久，只把对方当成是社恐，害怕与人交谈而已。 有了这个认知后，许霂尧也不为难他，没有再发讯息给他。 在离开聊天室前，许霂尧无意间瞥见了他的头贴，好奇心驱使下，他点开图片。 是一朵粉色的樱花，背景是木纹桌。许霂尧呼吸一滞，三年前那晚的画面倏地涌入脑海。 他直接按下通话键，响了三声后，对面掛断了电话。 小燕子传了个问号。 许霂尧没看，又拨通了陈应龙的电话，对方可能以为有工作上的事，很快就接通了。 许霂尧正心急，口气不怎么好的质问：「『小燕子』的名字来由是什么？」 「啊？」陈应龙像是没料到他打电话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个，半晌才愣愣地回：「他名字里有『燕』字，所以直接用这个名字，但后来我让他改了。」 「同样的字吗？」许霂尧不死心地追问。 「对啊，怎么了？」陈应龙见他迟迟没有回话，疑惑道。 「……没事。」许霂尧一时没有成功发声，喉头乾哑得过分。 希望过后的失落感如浪潮般淹没许霂尧。 电话另一头的陈应龙没有察觉到不对，自顾自道：「后天晚上有动画製作方的聚餐，你应该方便吧？」 「嗯。」许霂尧强制自己回归工作状态，问道：「在哪办？」 「华商大厦五楼的餐厅，大概晚上七点开始。」 「好，我可以去。」 掛断电话后，许霂尧才看到小燕子传来的讯息：「最近感冒喉咙发炎，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怎么了？」 原来他今天一直不说话是这个原因。许霂尧因为错怪他而感到抱歉。 「没事，不小心按到。」许霂尧回。 对方大概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没再传讯息。 Section 8 小燕子（3） 许霂尧关上车门，亮黄色的计程车很快驶离，只留下一串车尾气。他仰头看了下眼前这栋大楼，还有几分不真实之感。 文字工作者倒真的挺难赚钱，以许霂尧过去的收入来看，是万万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用餐的，这次可以说是蹭到了合作厂商的一顿大餐。 美中不足的是还得应酬。 虽说如此，许霂尧心里还是有点期待今天的餐会，当然不只是因为美食，他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照常理来说，身为绘师的小燕子今天也会来。 经过上一回见面，不仅没有减少他身上縈绕的神秘感，反而加重了许霂尧对他的好奇心。 还未七点，包厢里却已经来了不少人。 许霂尧环顾一下四周，想猜测哪个人是小燕子，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多瞄一眼，陈应龙就眼尖地发现了他。 「今晚你其实就是来露个脸，版权费公司会在之后和他们谈，放轻松就行。」陈应龙拍了下许霂尧的肩。 许霂尧不太在意那些，目前为止赚到的稿费已经足以养活阳光和自己。况且陈应龙一直挺靠谱，可以让人放心信任。所以他问了个和前句一点关係也没有的问题：「小燕子来了吗？」 「他好像路上堵车了，应该一会儿就到。」陈应龙回道。 话虽如此，但直到许霂尧都被怂恿着喝了不少酒，小燕子还是没有来。 许霂尧很久没这么喝了，他喝酒不上脸，所以儘管他已经有些晕乎，但看上去反倒比喝酒前苍白。 周围的人见他不拒绝，脸色又一点都看不出醉意，更是喝得欢，许霂尧只好尷尬地碰杯。 在包厢里推杯换盏之际，门被开啟，那人姍姍来迟。 「燕老师终于来啦？这必须罚三杯。」 「来来来！满上！」 许霂尧放下酒杯，抬眼望向声音来源，只一眼，便使他浑身血液宛如凝固，大脑「嗡」地一片惨白，瞬间酒都醒了。 熟悉的面孔骤然撞进眼里，裴弱厌抬眼，两人的视线交会。 一时，三年前的光景宛如在空气中流过。 许霂尧眼里满是愕然，满腔言语如棉絮似的堵在胸口，难以发声。 也许是包厢里光线不足的关係，周遭的人都没品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 「坐这，给你留的位置。」有人拍了下许霂尧身旁的空位。 裴弱厌错开目光，依言坐到给他预留的位置上，接过酒杯，仰头就灌。 酒桌上的眾人都已经喝了好几轮，褪去了平时端的气质，见着人就逮着灌。 裴弱厌侧过眼偷偷瞄许霂尧，那人却不再施捨自己一眼。 裴弱厌喝了不少酒，还都是不同品项。没办法，他需要仰赖酒精给自己勇气。 「为什么不理我……」许霂尧听见身侧传来的声音，很小声，委屈巴巴。 裴弱厌面颊染上潮红，一双眼湿漉漉的，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许霂尧。 许霂尧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好多次，愣是没蹦出一个字。 没等到许霂尧的话音，裴弱厌的眼神从委屈到嘲讽。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酒喝得更猛了。 餐会结束时，裴弱厌甚至都站不太稳，是被陈应龙搀着走的。 许霂尧静静地看着他坐上陈应龙开来的车离开，距离远到都快看不清后车灯了，他却仍旧站在原地，像个雕像被焊在那儿。 他用网站叫了辆计程车后，给沉可欣发了信息。 「今天发生什么了？怎么又这样？」沉可欣回传讯息关切问道。 「我遇到他了。有什么办法能赶快好吗？」许霂尧打字。 「我能给的建议还是和以前一样，调理好心情，这自然会好。」 隔了一会儿，沉可欣又补一句：「别心急，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许霂尧暗灭手机萤幕，重重呼出一口气，上了车。 —— 许霂尧没想过会在深夜接到裴弱厌的电话。 他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犹豫了十秒，脑中忽然回放方才酒桌上他受伤的神情，最后还是接起电话。 「……可以给我开个门吗？」裴弱厌的嗓子哑得很。 许霂尧最初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待思绪清明些许，他脚步踉蹌衝到玄关打开门，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 裴弱厌也不知酒醒了没，那双眼看上去比刚刚分别时少了茫然，深沉许多，但若是存有理智，又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来许霂尧家。 裴弱厌穿得少，只有一件黑色t恤和运动短裤。在这个时间段，正是一天当中气温最低的时候，许霂尧想让他赶紧进屋，可惜喉咙不听使唤。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裴弱厌忽然道。 既然无法说话，许霂尧乾脆上手，他扯着他的衣角，强硬的将人拉进屋。 许霂尧回卧室拿手机，没有得到许可的裴弱厌就呆站在玄关，这一幕就好像他第一次踏进这幢房子时的样子。 许霂尧回到玄关，在记事本里打字，亮给裴弱厌看：「进屋。」 裴弱厌此时终于琢磨出不对来，「你嗓子怎么了？上次不是还好好的？」 「没事。」 裴弱厌瞥了眼萤幕上的字，从表情可以看出他显然不信。但他找不到立场逼问，欲言又止好一阵。 「许霂尧，我们玩个游戏。」 许霂尧听着他没头没尾的这句邀请，对上他祈求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快问快答，一人问一题。」裴弱厌见他答应了，马上道，生怕他反悔似的。 许霂尧满腹的问题，却只有一个提问的机会，他想了想，让裴弱厌先问。 「你嗓子怎么了？」裴弱厌不依不饶。 「应激反应。」 儘管许霂尧答得简短，裴弱厌却好像从这四个字中看见了他的痛苦，而这份痛，是自己造成的。 许霂尧的想法不难猜，裴弱厌几乎是立刻猜到了原因。他是个容易把问题全揽到自个儿身上的人，尤其是裴弱厌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很可能让他认为，他三年前的不告而别是因为自己。 所以裴弱厌追问：「之前有过吗？」 许霂尧这一回打字的速度慢了下来，「你说一个问题的。」 就算他没正面回应，但裴弱厌还是知道了。他这三年，可能过得没自己想像中好。 Section 8 小燕子（4） 裴弱厌吐出一口气，心痛和后悔交杂在一块，让他觉得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刀片，剜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换你问。」裴弱厌低声说道。 「你还没给我答案，所以我想再问一次。小燕子，你的答案是？」 裴弱厌望着萤幕上的字出神，时光在这一刻倒流，好像缺失的这三年不曾存在过。 「你都知道了？那些事。」裴弱厌颤声问。 许霂尧点头，而后垂下头打字，「裴弱厌，我有点生气。」 裴弱厌眼底的光在看见这行字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自觉攥紧手指，等待这迟来的判决。 三年前自己不敢听他的答案，所以乾脆一走了之，这一回也该面对了。 出乎意外，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记忆中属于那人的猫薄荷香气扑面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许霂尧的手很轻很缓地揉了下他的后脑，把他的头发都揉乱了。 裴弱厌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回拥许霂尧。 他不明白许霂尧的意思，在遇到许霂尧前，他从未感觉到爱。 裴弱厌愿意倾尽一切去满足许霂尧，但过去的经歷，使他无法坦然直视任何人的好感或善意。 许霂尧从未这么想开口说话，这样他就可以抱着他，凑近他耳边解释那句话的意思，而不是像此刻，只能松开他，拿起手机打字。 「你真的很自私。突然出现在我生活中，将我从深渊里拉出来，却从没问我愿不愿意。」长年写文使许霂尧打字速度极快，一口气打了一长串。 裴弱厌不敢接话。 「你奉献了很多，但为什么当我也想这么对你时，你却逃了呢？」许霂尧抬头，执拗地看着裴弱厌。 「你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想靠近就靠近，想走就走，没什么能留得住你。」 「就连我也留不住你。」许霂尧打完这行字，又很快删了。 但裴弱厌一直盯着萤幕，所以并不影响他一字不漏地看完他想说的。 「他们说我有病。」裴弱厌忽然开口。 许霂尧手一抖，删掉了先前打出的字。 「我也确实不怎么正常，我是*回避型依恋人格者。」裴弱厌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个，他努力翻找自己的缺点，将它们全数摊在许霂尧眼皮下。 和三年前一样，明明很难受，他却竭尽所能地推开许霂尧。 儘管痛得要命，他还是继续一字一句地说：「我这辈子，很难接受别人的爱，很难和人建立亲密关係。」 许霂尧听到这，觉得自己三年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他所有的努力，在裴弱厌眼里可能都是一种负担。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呢？ 但许霂尧终究和裴弱厌不同，他不会轻易退缩。 「裴弱厌，你爱我。」许霂尧将手机萤幕的字调大，送到他面前。 裴弱厌的背脊一僵，但没有开口反驳。 「让我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许霂尧打完这段字时，咬紧下唇，眼前一片模糊。 裴弱厌第一次见到这么强势的许霂尧，但每当看到他艳红的眼尾时，他根本无法狠下心来拒绝他的要求。 许霂尧一直都是他的软肋，这样算是爱吗？ 眼下，裴弱厌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试试。」裴弱厌伸手拂过许霂尧的眼角，接住了一粒泪珠。 许霂尧知道，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了，所以没再强势地提要求。 「那我就等到了。」许霂尧破涕为笑，但泪水还是砸在了手机萤幕的字上。 没有人哭起来是好看的，许霂尧的鼻头和眼眶都红得过分，泪水糊了满脸。可裴弱厌就是觉得，这是他见过最动人的笑。 他珍视地用拇指一一替许霂尧拭去泪水，粗糙的指腹摩挲过皮肤引发颤慄，许霂尧抬手，握住裴弱厌的手腕。 在那一瞬，他好似坠入了那双琥珀色的眸中，甘愿沉沦。 所以他倾身向前，吻向那唇瓣。 今晚的许霂尧对于裴弱厌来说，和印象中的他截然不同，但并不让人讨厌。 或许只是因为那人是许霂尧，面对他，裴弱厌从来都是没有底线的。 许霂尧吻得很生涩，像一只害羞的鸟儿，轻轻地啄过那两片唇。 裴弱厌呼吸一滞，垂眸就能看见许霂尧细长的睫毛如蝶翅轻轻颤动，像扫在心尖上，引发丝丝痒意。 裴弱厌按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动作很轻柔，舌小心翼翼地探入，衔住许霂尧的上唇，轻轻吸吮。 许霂尧虽然看起来很主动，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没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接吻着实不是他熟悉的技能。 裴弱厌见怀里那人不会换气，几乎都把脸憋红了，才松开他。 「搬回来住吧？」许霂尧喘匀气息后，在地上摸索好一阵才找到手机打字。 「嗯。」裴弱厌意外的纯情，只是接个吻，脸都熟透了，他欲盖弥彰地开口：「赶快睡吧，很晚了。」 许霂尧当然瞧见了他的表情，这样的裴弱厌倒是挺新奇。 「你也知道很晚了啊？」许霂尧挑挑眉。 儘管没有声音，但裴弱厌好像能感觉到他调侃的语气。 于是他脸更红了。 两人的工作都很自由，所以就算被打乱了生理时鐘也无妨。 但有时候生活就是无法如愿。 在他们睡着不过短短三小时后，阳光给了两人一个大礼。 这几年阳光伙食不错，体重更是蹭蹭地涨，从原先苗条的白猫，长成了一隻白猪。牠这吨位猛地压在脸上，还是挺令人窒息的。 猫粮已经吃完的阳光不满的给睡得正香的两人一人一个大屁股墩，硬生生把他们的睡意给坐没了。 和牠生活这么多年的许霂尧很快知道牠的目的，起身替牠填满粮食。 当许霂尧回到卧室时，对上一个哀怨的眼神。 「牠怎么那么不贴心。」裴弱厌嘟囔，「你都把牠惯坏了！」 许霂尧见裴弱厌这鲜活的模样，忍俊不禁。 裴弱厌故意说：「牠该减肥了吧？」 可怜的阳光还不知道，因为裴弱厌一句话，牠的主人便如同被美人迷惑的昏君一般妥协。 —— *回避型人格障碍：属于c型人格障碍的一种，特徵有过度的社交焦虑与社交抑制、儘管渴望却仍害怕建立亲密关係、严重感到自我不足与自卑、并过度依赖逃避恐惧来源作为适应不良的因应（如自我社交孤立）。 （资料来源：维基百科） Section 9 归巢（1） 既然都已经醒了，两人也没打算再睡回笼觉。 裴弱厌按照以往的习惯到厨房，打开冰箱物色食材准备早餐。 许霂尧倚在厨房门框边，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食物的香气飘入鼻腔，嗅觉果然和记忆有密不可分的关连。在这一瞬间，许霂尧好似回到三年前。 此时，裴弱厌侧身想找调味料，馀光看见许霂尧，衝他扬起嘴角。许霂尧没有意识到，自己眼角也弯出好看的弧度。 不过现在果然还是和三年前不同，三年前的裴弱厌不可能毫无负担地露出这种笑容。 裴弱厌背负的压力可能无法一夜之间消弭，但无妨，往后他身边还有许霂尧。 「你要回原本住的地方拿点东西吗？」许霂尧口中嚼着葱抓饼，将手机推到裴弱厌面前。 「嗯。一起去吧？」裴弱厌邀请。 许霂尧今天本来也没什么工作排程，爽快地点头答应。 不过老实说，就算有工作，许霂尧可能也会努力把原先行程往后挪挪，空出时间来陪这隻失而復得的小黑猫。 但这种事，脸皮薄的许霂尧是不会说出来的。 许霂尧的小黄鸭安全帽还放在玄关，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受到主人宠幸。 裴弱厌昨夜进门时就发现这顶安全帽了，不只这个，还有很多细节，都还有他曾留下的痕跡。 加上今早那被食物填得有七分满的冰箱…… 裴弱厌想起《黑猫与白猫》中的白猫，牠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等待黑猫归巢。 这个认知让裴弱厌心头一暖，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些。 依旧是那台漆黑的摩托，不过去除外送保温袋后，显得线条流畅许多。 许霂尧跨上后座，有了先前的经验，他握住了——摩托车的尾翼。 开玩笑，之前是因为有保温箱和他抢位置，现在那个烦人的东西没了，许霂尧当然好好利用它。 裴弱厌眉头一挑，语焉不详地说了句：「我真不应该把保温箱拆掉。」 许霂尧被这彆扭的争宠方式给逗笑了，在引擎发动之际，倾身抱紧他的腰。 两人紧贴在一起，许霂尧感觉到裴弱厌的胸膛震动，他正笑得开怀。 感觉挺幼稚的，但两人半斤八两，当然也不嫌弃对方。 当摩托车停下时，许霂尧还是挺讶异的。搞了半天，原来他住的地方距离自己家骑车不用三十分鐘路程。 裴弱厌打开门，屋内的男人正好听见声响，步到走廊查看。 所以门一开，许霂尧就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陈应龙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藏蓝色睡衣，领口都松垮垮的。邋遢的模样和平时干练的他判若两人。 「你昨晚去找他了啊？害我晚上起夜时以为你又去哪个酒吧借酒消愁了！」 「别乱说。」裴弱厌兀自走入屋内，招手示意许霂尧跟上。 许霂尧还在纠结陈应龙所说的话，所以这些日子，他常去酒吧买醉吗？ 心疼的感觉填满胸膛，使心脏宛如吸饱水分的海绵，一碰就会使情绪氾滥。 路过一间没关门的卧室，许霂尧看见床上的棉被叠得方正，如拿尺比对过一般。 他定在那儿出神。 「觉得奇怪？折得很板正吧？」陈应龙见他呆站在门口，开口说道。 「之前在监狱里就得这么折。待了好多年，都成习惯了。」陈应龙毫不避讳地提起过去，「反正也算个好习惯，就没改。」 记忆里那隻小猫慌张道歉的模样骤然浮现在脑海。 对方都这么掏心掏肺了，不回应显得很不礼貌。可毕竟说不了话，许霂尧只好扯了下嘴角，给陈应龙一个微笑，而后随着裴弱厌步入他的房间。 裴弱厌蹲在地上整理物品，忽然被从后环抱住。 这动作实在太突然了，裴弱厌怔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了？」 那人摇头，发丝蹭到后颈。 许霂尧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忽然很想抱抱这只可怜小猫。 裴弱厌既没有挣扎也没再多问，任由他静静地靠在自己背脊上，默默地收拾。 许霂尧瞥见一个皱巴巴的东西，像垃圾一样，却被小心翼翼收在密封袋内。他伸手那起那不明物体，仔细端详。 褐色的，还有花的轮廓…… 是他头像那朵樱花。 裴弱厌轻轻从他手里抽走那个密封袋，收进提袋夹层中，「这是你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我想留着。」 许霂尧咬紧下唇。 「别咬。」裴弱厌用拇指将那片唇瓣从贝齿间解救出来。 当裴弱厌提着大包小包走出房门时，恰好撞见了陈应龙，对方拿着水杯，满脸不解。 「我找到新住处了，这段时间谢谢。」裴弱厌慎重说道。 陈应龙无疑是他的贵人，不仅提供住处，还拉他入行，一路上尽力捧他。 陈应龙给的那些，都是裴弱厌再次面对许霂尧的底气。 如果再优秀一些，是不是就能让许霂尧不看自己那腐败的过去，而是专注于光鲜的自己。 不过显然一切都是裴弱厌庸人自扰，现在看来，许霂尧愿意接纳任何形式的他。 许霂尧在他身后走出房门，握住他没提东西的那隻手。 手心相贴，体温互相传递，仅仅这一瞬间，裴弱厌有了直视自己的勇气。 所以和陈应龙告别后，裴弱厌对许霂尧道：「去沉可欣那儿吧？」 裴弱厌指了指他喉咙，「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顿了下，他才又指向自己，「而且我答应你要试试了。」 许霂尧瞪大双眼，反应过来后，才笑着点头。 裴弱厌被他灿烂的笑撞得失神，第一次觉得未来可期。 —— 当裴弱厌掛号写就诊单时，许霂尧才看见他的签名。 「裴落燕」三字映入眼帘。 许霂尧激动地拍了下裴落燕的肩，指向他的签名。 「怎么？只许你用我名字当笔名，不许我改个名？」裴落燕调侃道。 「小雨老师……」裴落燕故意凑近许霂尧耳畔。充满磁性的嗓音引起耳膜震动，呼出的温热气体洒在他敏感的肌肤上。 许霂尧撇头，没嘴的说不过有嘴的，他不想搭理使坏的alpha。 裴落燕见他害臊的样子，轻哂了下，抬手揉了揉他羞红的耳梢。 Section 9 归巢（2） 「这真是好久不见的组合。」沉可欣对走入晤谈室的两人道。话里虽带着玩笑意味，但眼底却满溢着欣慰。 还是老样子，沉可欣採用个别諮商的方式，所以裴落燕先在外头等。 许霂尧的问题不大，而且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虽然说是復发，但和当年相比不算严重。沉可欣的建议和以往一样，让他放松心情。 「要怎么和裴落燕这种人相处。」结束諮商后的许霂尧没有马上走出諮商室，拿出手机打字问道。 「他都和你说了啊？」沉可欣了解裴落燕的情况，所以很快理解他想问的意思。 许霂尧点头。 「其实他愿意再来找我就是很大的进步了，你所要做的就是给他一点时间，还有陪在他身边就行。」沉可欣正色道。 「过程可能会感到疲惫。你需要知道，他所表现出的疏离，有时候不是他愿意的。」 如果只是这样，许霂尧觉得还是挺容易做到的。 三年的时间许霂尧都跨过了，再给他一点时间也无妨。 裴落燕进諮商室前，许霂尧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当作鼓励。 体温透过五指传递，暖入心头，裴落燕不禁莞尔一笑。 「为什么想要来找我？」沉可欣如是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沉可欣已经从许霂尧那听说了，只不过她想让裴落燕亲口说出来，加深他的信念。 「有了想珍惜的人。」裴落燕说这话时，嘴角还带着无法忽视的笑意。 沉可欣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眼底流转的感情像是要把人溺在里头。 「之前有让你每天写一些你觉得感动的事物，还有在继续写吗？」 裴落燕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到沉可欣时的情景，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可不屑了，根本没有照做。 但在和许霂尧分别的三年里，他一直都在写着。 所以裴落燕点头，「虽然不是每天都写得出来，但一週至少会写三次。」 「其实不用是多大的感动，只是出门看见一朵漂亮的云也行，不用太拚命去找。」沉可欣说起话来有种魔力，总能让人放松下来。 「这一次会和以往不一样。」沉可欣没头没尾地说。 「我知道。」裴落燕回答。 —— 窗外下着毛毛细雨，雨丝在给城市镀上一层滤镜，入目皆是朦胧一片，别有一番风味。 许霂尧在雨声中醒来，身侧的裴落燕鼻息规律，还熟睡着。 难得有一天许霂尧起得比裴落燕早，他将搭在自己腰际的手移开，轻手轻脚地下床，深怕吵醒还在梦境里的人。 其实许霂尧昨晚就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他在厕所里尝试了几次。大概是因为太久没使用声带的关係，声音有点沙哑，但没有大碍。 这次失语持续的时间比许霂尧想像中短，才不到一週就恢復如初。 但许霂尧没有和裴落燕说这件事。 和第一次表白时一样，许霂尧准备了惊喜。 绘本里的小黑猫都有礼物，许霂尧当然会给勇敢回到自己身边的小猫一点奖励。 许霂尧拿出放在书房角落的吉他。 他学吉他已经有两年多了，当时因为沉可欣建议他找点能分散注意力的事做，尝试发掘除了写作以外的兴趣。 从许霂尧告白时画的画就可以看出他缺乏艺术细胞，所以中途他放弃了不少需要美感的兴趣。 最后只有弹吉他被坚持了下来。 许霂尧没有弹给任何人听过，他想把第一次献给裴落燕。 许霂尧挺常用这把吉他，故调音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修长的手指刷过琴弦，他对着手机上的谱再练习几回，确保万无一失后，才稍稍不那么紧张了些。 这点声响吵醒了裴落燕，他寻着声音来到书房。 许霂尧抱着木製吉他，带着浅淡的笑，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裴落燕。 「今天，白猫想送小黑猫一个小礼物。」许霂尧温声说道。 刚睡醒的裴落燕半张着嘴，还没回过神，看着有点傻里傻气，「你能说话了？」 许霂尧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语带宠溺反问，「你觉得呢？」 裴落燕没来得及回应，许霂尧手指刷过吉他弦，旋律从指尖洩出。 「 *i'llwait,i'llwait. （我会耐心等待，我会等你） iloveyoulikeyou'veneverfeltthepain. （我爱你宛如你不曾经歷那些伤痛） i'llwait. （原地等待） ipromiseyoudon'thavetobeafraid. （我向你保证，所以你不需要惶惶不安） i'llwait. （亙久守候） loveishereandheretostay. （我在这儿爱你，所以这里将是你停靠的港湾） solayyourheadonme. （所以请依赖我） 」 许霂尧的嗓音如和煦的风，拂去裴落燕曾经所有伤痛和不安。音符落在裴落燕心尖上，轻柔却有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就像宇宙万物之间存在的引力一般，是种宿命。 「小猫，欢迎回来。」许霂尧伸出手，递给裴弱厌一把钥匙。 时隔多年，这把钥匙终于回到裴落燕手里。 裴落燕手指摩挲过白猫钥匙圈，垂着头没有接话。 他有预感，只要开口，他可能会忍不住落泪。 许霂尧瞧见他通红的眼眶，于是放下吉他，走向裴落燕，捧起他的脸。 「可以哭的，这里有人爱你。」许霂尧话音刚落，裴落燕的泪就落在他手上。 许霂尧用指腹擦去不断滑下的泪珠，因为长期弹吉他的关係，他的手指很是粗糙，但与之相反的是他动作极为温柔。 迟到多年的委屈一时爆发，裴落燕久久没止住哭泣，许霂尧乾脆倾身向前，踮着脚尖，送给他一个吻。 两人的唇分离时，裴落燕眼里含着水气，一眨不眨地盯着许霂尧，简直要把他的心都看化了。 「喜欢这个礼物吗？」 许霂尧给的不只是一把钥匙，而是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嗯。」裴弱厌哭过的嗓音很低沉，许是觉得这样不够有诚意，他又开口，「喜欢，非常喜欢。」 「那就好。」许霂尧笑着揉了下裴落燕睡乱的发。 —— *歌词节选：alexamp;sierra-littledoyouknow 翻译部分为焕曦自行撰写，完整歌词翻译可查看作者短文。 Section 9 归巢（3）-全文完 最近家里来了组客人。 每年春雨季后，就是燕子筑巢的时候。许霂尧是偶然发现那个鸟巢的。 那天，连绵多日的雨终于停歇。因为两人都懒得在雨天出门，所以有些日常必须用品早就快用完了。 许霂尧看着最后一卷厨房纸巾，又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散去的乌云，决定出门採买。才刚踏出家门，他便听见鸟叫声，顺着声响来源抬头。 然后，他兴奋地跑回屋内，喊裴落燕出来看。 鸟巢筑在门前的房梁上，燕子的尾羽比其他种鸟类明显得多，十分好辨别。 「不知道会有几隻小燕子。」许霂尧仰头喃喃。 「这个巢留在这里会有不少鸟大便。」裴落燕说出口的话虽实际，但从他闪烁着光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也挺喜欢这群客人。 「没关系，本来就不常打扫，脏点也没差。」许霂尧道。 裴落燕的视线还没从燕子身上离开，忽然想起过去第一次踏入这幢房子时的场景。 「我第一次来这好像也是这个季节。」裴落燕道。 许霂尧点头，扬唇笑着说道：「所以才说你是小燕子嘛！」 裴落燕被许霂尧的笑感染，不自觉弯了眼角。 「你要去哪？」裴落燕转身回屋前，馀光看见许霂尧手里提的环保袋。 「买厨房纸巾，家里只剩最后一捲了。」 裴落燕低头思索一瞬，而后嘱咐道：「顺便买瓶酱油，也快用完了。」 「ok！」 —— 许霂尧最后不只买了酱油和厨房纸巾，还一口气买了不少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因为提不太动袋子，进门时的动静稍微大了点。 听见声音的裴落燕到玄关迎接他，将他手里的东西全数接过，走进厨房整理。 许霂尧步入书房，他是奔着懒骨头去的，却看见书桌上放了本摊开的笔记本，好奇心驱使下，他向前几步。 「想看啊？」裴落燕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许霂尧一激灵。 「还没看呢！」许霂尧很快回道，话音带着一丝心虚。 「紧张什么？又没说你不能看。」裴落燕被许霂尧的反应给逗笑。 他都这么说了，许霂尧也不再隐藏那点小心思，拿起笔记本。 「这是什么？」许霂尧看了几页，总觉得不太像日记，每篇都只有列点式的几件事情。 「沉可欣让我每天纪录感动的事。」裴落燕坦然道。 许霂尧又往前翻了几页，看见一行字。 「和他在同一张床上醒来。」许霂尧记得那天两人是被阳光给生生叫醒，他本来以为裴落燕会因此不太开心。 许霂尧继续向前翻。 「今天抱到他了！」往上一对日期，正是儿童绘本见面会那天。 「陈应龙答应让我负责他的绘本。」 「今天吃到好吃的鮭鱼炒泡麵，比那次吃的还好吃，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许霂尧第一次正面裴落燕炙热而生涩的爱。他所感动的事物，都与自己有关。这种感觉宛若喝了蜂蜜水一般，甜滋滋的。 「26000」这是裴落燕第一次拿到的稿费。 忽然冒出了一串不明所以的数字，许霂尧指向这行字，「这是什么？」 「没事。」裴落燕想敷衍了事。 但许霂尧哪可能这么放过他，喉头发出质疑的声音，「嗯？」 「好吧……」裴落燕耸了一下肩，「捐款纪录。」 许霂尧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什么？」 「帮助受虐儿少或妇女的基金会。」裴落燕淡声道。 许霂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别这样。」裴落燕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这里是omega腺体所在处，可以帮助他达到放松。 「抱歉……」心疼混合内疚的心情填满许霂尧胸口。 「本来就可以让你知道，道什么歉？」裴落燕轻声问。 「嗯。」许霂尧闔上笔记本，放回书桌。 「不看了啊？」裴落燕问完，没等到许霂尧的回应，又开口，「休息一下，午餐很快就能吃了。」 裴落燕猜到眼下许霂尧可能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他藉着准备午餐的藉口将书房留给许霂尧。 许霂尧手抚上笔记本的封面，拉开椅子坐下，再次翻开书页。 吃完午餐后，许霂尧步向卧室。一早出门似乎消耗了他不少能量，所以他决定小睡一会儿。 裴落燕翻开笔记本，想把今早在门口发现燕子窝的事写上去，却看见了和自己不同的字跡。 许霂尧的字很娟秀，在每个小事下都附上一条回覆，和裴落燕瀟洒的字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很多个一起醒来的早晨。」 「很荣幸被小黑猫抱了！」 「很喜欢你画的小彩蛋。」 「下次一起去吃，那个超级好吃的鮭鱼炒泡麵。」 「iwouldreturn,findyou,andloveyou.」这行字写在那行数字下方。 念念有回响。 裴落燕忽然觉得，过去那个踽踽独行的自己，好像被那人温柔地接在手心。凌冽寒风被春风吹散，往后馀生，不必再提心吊胆。 回头看，就能发现他一直在。 裴弱厌低头，虔诚地吻在「love」这字上，纸张和笔墨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鑽入他鼻腔。 半晌，他才缓缓抬头，提起笔，在标有今天日期的那页写下三个字。 「许霂尧。」 若说有什么最让裴落燕感动，那必定是他。 是他将他带回这人间。 许霂尧醒了，裴落燕敏锐地听见卧室里那人翻身下床的声音。他珍重地闔上笔记本，收进抽屉里。 许霂尧就是在这时走进书房的，刚睡醒的人儿双眼还带着茫然，发尾被睡得翘起一搓。 裴落燕抬头，衝许霂尧盈盈一笑。 窗外燕子振翅飞过，回到巢穴里。外头土壤中充沛的水气仍未消散，地上铺满一层落花，几种气味交织在一块，谱出夏天开始的气息。 他们还会有很多个春夏秋冬。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晏殊。 ——全文完。 后记 黑猫与白猫 大家好啊，这里是爱废话的小太阳焕曦。感谢各位看到这里，如果是直接点进后记的小心剧透！ 其实这本书的起源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当初在课堂补充听见这个句子时就很喜欢，后来上网查了赏析。 在网上搜到的解释大都在哀叹春的消逝，然后连结到年华易逝，但我从这个句子中看见的是期盼与希望。春季的消逝固然悲伤，但夏天应该是个值得期待的季节。 裴落燕的名字便这么定下来，随之定下的还有书名。至于为什么是猫呢？这个没有什么特定的原因，因为我喜欢猫xd 许霂尧的名字在书中就有说过来源了，除此以外这边还用了个谐音梗，「ㄇㄨˋ1ㄠˊ」念快一点就是「喵」，算是强行贴合主题（x 再聊聊人物本身吧！裴落燕是我写过第一个不那么正派的主角。弒父不是偶然，而比较像是计画。明明打得赢，为什么一开始要任由男人挥拳？这点在文中没有细写，想要留白给读者思考。 他后悔的那刻是他最后展现出符合大眾定义的善，他将刀子交给父亲，同时放弃了自己。可阴错阳差，他还是杀了那个男人。 说回他最一开始出场时，看起来是个贴心的温暖小可爱，可是往后看下去就会发现，他是个很封闭的人，好相处只是他扮演出的假象。 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他害怕爱人，也不相信会有人爱他，所以在面对许霂尧告白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跑。 庆幸许霂尧是个和他截然相反的人，不然这个故事可能要be了。 如果说裴落燕是个外热内冷的人，那么许霂尧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小可爱。 在故事的开头，他受过去阴霾所苦，自责使他封闭一切对外的交流，但后期就能看出他是一个情感丰沛的人。 我蛮喜欢他的性格，他从小是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所以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可是又有点太温柔，个性使然，他有点鑽牛角尖。但这点在遇见裴落燕后有很大的改善。 许霂尧是一个很坚韧的人，面对困难不会退缩，裴落燕退一步，他就主动靠近，勇敢追爱这一点我很欣赏，也很想学习。 两个孩子在这个故事中都有很大的改变和成长。 说完人物，那来说说故事本身吧！ 这本是我第一本abo题材，虽然已经使用这个世界观了，但正文完全没有开车，这点和去年不同。（去年车的佔比实在很高xd） 在描写到爱的时候，我没有专注于写他们之间的信息素，我觉得如果是真爱，一定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吸引，更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契合。 虽说如此，但感觉放着这么好的车文题材不开车有点可惜。听说猫咪的生殖器有倒刺，再加上abo世界观，这直接香爆！所以立个flag，想写番外，让两人开个车。 这次故事和往年其他部相比算是铺陈比较长的，其实很害怕这样会让不少人因为无聊而弃文，毕竟我还没累积好固定读者（坚持看到这里的读者，焕曦真的要给你一个鼓掌），但最后还是决定这样写，希望能慢慢让大家认识他们，把最后的高潮烘托到极致。 文中有一些算是小伏笔吧！不知道有没有细心的人发现。 举个例子，像是倖存者（4）中，裴落燕听见许霂尧说自己害死父母时的反应。他十分冷静，因为他知道被人害怕的感受，生母对他说的话他都记在心底。 其他还有不少这种小细节，就期待各位能找到亮点啦！ 最后兜兜转转，来谈谈自己好了。写这篇文的过程中，我经歷了很多足以影响我的事件。 基本上在年初时我整个人都精神状态都很不稳定，经歷失去亲人，失去信任，和曾经的朋友疏远……直到最近才慢慢找回生活的平衡。 所以文中还有一个比较想传达出的事，大概就是与自己和解。面对，而后接纳。 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生命中的白猫，也能成为接纳自己的黑猫。 我们下一本书再见！ by焕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