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01-02 (一) 天苍云低,广袤原野上此刻几乎难以再见丝毫生机,遍地皆是无数原人类与变异者的尸体。而残存下来的少数异能者仍与自四面八方不间断涌来的上百变异者持续廝杀搏斗,险象环生。 然而到底是出自名响偌大州陆x基地的异能者小队,不似其他或大或小的基地派出的小队都已多少有了几些伤亡,x基地由顾子凌所统率的a小队非但全军完好,甚在廝杀五小时后的如今都尚显游刃有馀,全然不负他们被唤作「疾风」的讚誉。 「老大,后面!」驀地,只听一个清亮的嗓音大声呼道,同时那红发身影右手虚空一握,掌心登时凭空凝聚出一把高温炽火,他飞快跃动步伐,便俐落将环绕在他左侧及斜前方的两个变异者烧得全身焦黑,跌落于地。 「嘿,要我说叫什么变异者,不还有丧尸啊、行尸啊、活死人这些讲法吗?做甚么和我们这么像,都不嫌拗口?」随意地甩动手中火束,向海安回头望去,便看见稍远处顾子凌得了他的警告,正漂亮地旋身斩杀下一个变异者的头颅,向海安于是爽朗地勾起笑容,道:「是吧,老大?」 「是,你开心就好。」 闻言,被向海安唤为老大的頎长少年凤眸轻弯,含笑回道。他未曾停下斩杀变异者的动作,却能随时分心照看队伍里所有人的状态,身为世间罕有的双系异能者、高阶异能者,顾子凌将自己被赋予的责任做得极其完满。 由金属元素聚形而成的长刃或穿过变异者的头首、或逕自从脖颈部分将其一刀斩下──惟有摧毁变异者的头部才能使其永久真正意义上的「死亡」──顾子凌的动作迅疾却优雅,曜石般通透如墨的双目微敛,姿态随意安然地宛若他身处的并非战场,而真正是那绿草如茵的广袤原野。 在他完美调控自己的金系异能时,四周与他呈现辐射状规律而等距散开的同组队员们亦以火、水、土、木系异能各自击杀着蜂拥如潮的变异者们,于是无数头颅袞袞落地,在暮色欲浓时勾勒出一片诡异可怖的景致。 「子凌,差不多快清乾净了……我们五点半收工,你们组可以吗?」驀地,一低沉嗓音自被少年匿藏于耳道里的小型通讯器里传来,对方是这次原野清除计画、发起者c基地所推选出来的领头。 顾子凌望了望数量仍是庞大,可确实有明显减少如波趋势的变异者们,回道:「不,前面那些都不是他们的首领。等等阿楠,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诱饵是吗?」 通讯器对头沉默半晌,而顾子凌几乎可以想像对方质疑的神情,可最终他还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覆,那人道:「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办。」 天晚了。 切断通讯时、切断通讯后,对峙都仍在继续。 然而当漫不经心解决一个又一个的变异者时,少年实而不由自主地在思考,想着这根本是场单方面的屠戮──只不过是恰好处在了对立面,却必须争抢有限的资源,便能彼此皆合理化对于人命的掠夺? 顾子凌想,无论是他们这些异能者,又或被广泛性称作丧尸的变异者们,都曾同是原人类,不过是如今一方佔据人类中至高的强权地位,而一方成了无以拥有自主意识的「尸者」罢了。 说到底,青年从不称呼那些人类为丧尸、行尸,又或活死人,于他而言,原人类、异能者也好、变异者也罢,不过是别异进化的结果。 ──变异者失去了感知与意识,感染成那苍白僵硬又喜好食肉的模样,便不算是命了吗?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顾子凌想,阿楠便是最好的例外。 他的爱人就是最好的例外。 (二) 「末世」的起源迄今仍寻觅不着缘由,正如所谓自然的反扑、人类的浩劫说到底不过是浩瀚宇宙瞬息万变间的习以为常。 三十年前地球气候肇始急遽变迁,风、水、旱灾于各地层出不穷,能源枯竭、环境污染与气温暖化让本已是「据地为王」的人类变得更加难以生存,世界人口总数于极短的时间内大幅削减,哪怕放眼整个银河系,个别物种的覆灭与留存不过万千之间一抹淡色,可对于真正挣扎着存活的人类而言,甚么都成了未知与茫然。 十年过后,亦是二十年前时,为末世第一年。 首批变异人类以眾数出现,他们又被称为变异者、活尸、行尸、丧尸、活死人等,却不似人们听到称唤而臆想出的五官扭曲僵直且外伤遍佈、抑或浑身上下充满了烂腐难闻的气味,这些变异者实而拥有与人类无二的外型,唯普遍肤色乾裂死白、双眸凝滞无神,且四肢僵硬、行动迟缓,才能多少与未感染者作以分别。 彼时这些变异者的出现使全球民眾惶惶难安,他们因只馀兽性本能而喜食活物,更具极其危险的零失误传染性,是以人口密集的核心都市无不死伤惨重,末了皆如荒谷空城。 ──这般绝处不逢生的日子始终没能在眾人引颈期盼之下迎来尽头,而是日復一日得伤亡欲加惨重,不出几週甚或几日,被变异者们啃咬到而同样转变为其中一份子的人们便以倍数态势增长,街道上巷弄边悉数再无原人类的身影,得以倖存下来的人们无不匿藏于各式建筑物中,依靠不时出外取夺食物用以度日。 全球噩闻频生,惟有军方、平素便备有武器,以及具备防身技能的原人类大幅地提升了存活机率。原人类肇始依附强者而存,彼此间或因亲情、友情、爱情,抑或纯粹因着各类利益关係而互相缔造联结。 直到再是三年后,亦是末世第四年,又一批新的变异者逐渐崭露头角,比起宛若行尸般的首批变异者,后来此些被称作异能者的人们体现了何谓进化的差异── 同样与首批变异者拥有强硬坚实的身体素质,其馀方面异能者却悉数保有原先的面貌,他们非但能主宰自我意识,更拥怀了以五行金、木、水、火、土为主;治癒、空间为辅的内源性超自然力量。 便如同变异者会随食肉与锻鍊进阶,在长时间的昏迷及高烧过后,从原人类进化为异能者的人们亦能藉由各式训练与晶核的食用提升能力。属性相辅的异能者小队遂如雨后春笋般大量兴起,随后在击杀变异者与物资匱乏的岁月间、人们或丑陋或美善或傲意恣然或身不由己的繁复关係间,世界真正回到了昔年强权独裁、阶级为上的时代。 ──人类社会不进反退。 于末世中,无论异能者还是变异者,都以三级为一阶、三阶之上再有十级强者、圣级强者等实力划分,可甚至直到异能者稳定且大量地以变异者颅内能有效提升实力的晶核锻鍊后,便是全球强大卓越的异能者都仅仅止步于中阶六级的境界,鲜少能再向上攀登──高阶异能者如今不过二十数人,十级强者屈指可数,圣级之处尚无人到达。 末世第五年,异能者开始建立大小基地。 末世第六年,中阶变异者逐量增多。 末世第七年,首位高阶变异者显现踪影。 末世第八年,从变异者们有组织性的攻击中,世界联盟推测出高阶变异者拥有智慧的可能性。 同年,世界各地已然林立着由中阶异能者所创建的基地,基地之内自成生态系统,可即便能使用世界联盟科学家所开发的药剂与仪器產生粮食与水源,终究不能取替自然之產;可基地之外那教人眼红同时退怯的、辽阔丰富的资源,却全数涵括于变异者的活动范围下。 末世第九年,馀下存活的原人类已然不多,哪怕将世界各地的异能者全数算上,人口亦不及本先总数的五分之一。而在一场变异者的埋伏下,近十个七、八阶的异能者折损于竟是十级强者的变异者首领中,尸首无存。 末世第十年,全球不出五人的十级强者联手前去狙杀变异者首领,可后者以巧妙高智的策略与出其不意、无惧伤亡的巨量变异者抗衡,行动遂以失败告终。 至少现下,于人类而言这仍是一场寻无远方的战役。 03 傍晚五点半,半片苍穹都已被浓沉暮色渲染,c基地的原野清除计画仍在持续。 纵使不谈来自通讯器内那位召集人第三次略带不悦的询问,单是同区域战场内的其他小队们亦陆续朝顾子凌发来撤退请求,到底天色越晚、能见度越低,于未够熟稔的原野上与数量难断、实力亦难测的变异者们相搏,变因多到无法不令眾人感到担忧。 「其实就让他们先走也没关係,反正等傅大哥把他们的头头抓来,老大还不是一出手就能解决了?哪里还需要他们?哼,每次都只会抢功劳。」吹了声带满骄傲意味的响哨,向海安边晃动他一头耀目的红发,边与同队一位高大沉默的木系异能者孙显合力击杀突然冒出的中阶五级异能者。 「你还真当他们愿意留下来,嗯?」 驀地,通讯器内打来了一道a小队的专属波长,来自辐射状迎击阵势中位处最外围的一位水系异能者。只听那人略带讽刺地笑了声,才道,「小安,若不是因为太过忌惮子凌的实力,怕得罪x基地,不用等到五点,那些人早都跑没影了。」 耳畔传来虞品寧低沉好听、却始终对他带有讚扬的话语,顾子凌不由失笑,并未回应,只安静地听着通讯器内他数个队员忽然便开始的惯性拌嘴,尔后倏地觉察到随着时间流逝,涌上的变异者虽说看似愈渐减少,等级却隐有提升之势。 果然从联盟得来的消息没错。少年淡然想道,这原野大概是被那位十级变异者首领列为常驻地之一的地方,因此若是安上一两位变异者镇守,似乎也不无可能。 ……顷刻间顾子凌无比担心爱人是否能与昔日一般使诱捕计划成功──哪怕他能凭藉自己的力量让x基地的首领默许爱人的存在,却惟有爱人与他们共同入死出生的战斗,才能令偌大基地的所有人真正的接纳他──他知道的,然而他依然会为此忐忑不安。 等到阿楠带着敌方变异者出现时,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一举击杀吧。少年想。 即时他无时不刻不在感受自己思想与行为根本上的矛盾,顾子凌也对此束手无策。即便他是高阶的双系异能者又如何了,他清楚不过的,为了生存最终自己仍会选择遵从私欲──他要保护他的爱人,保护他的小队与基地。 也正是此时,通讯器内赫然传来有些低沉浅淡的吼声,顾子凌身形微顿,即刻懂得了爱人所要表达的意思及方位,少年毫不犹豫地便以悦耳音色下达了移动指令,一时间a小队全体共十五名队员再不恋战于周遭数百低阶变异者,而往原野另一相反边际奔去。 赶到那于最初始便被判定无有变异者踪跡的群岩时,少年一贯温柔的目色霎时紧缩,那总高大得让自己始终得抬颈仰望的爱人此刻被两个变异者左右桎梏于地,满身皮肉外翻的伤痕,而腹腔之处正牢牢插着一根粗壮木桩。 「阿楠!」 伴随顾子凌清亮却带上微颤的呼喊,其馀a小队陆续来到的人见到这幕无不同样杀红了眼,在两年多的相处下,哪怕傅允楠是一个高阶七级的变异者,也毋庸置疑地是他们的伙伴。 ……原来不是诱捕行动失败,而是高阶变异者的数量超乎估计了么? 敌方三个七阶变异者,对上我方一个金系九级的顾子凌,与十四个中阶六级……若针锋相对起来,似乎可行。 然不等眾人细想,由金属凝出的刺刃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少年射向压制住傅允楠的那两个变异者,可在此之前早有一把直枪被他率先掷出,朝那正准备将下一根木桩钉入他爱人头部的高阶七级平疾而去。 「呃……」仅来得及低吼一声,那高阶七级的变异者便自后脑勺中央被穿首而过,尸体随着未及下手的木桩一齐瘫跌于地,再无声息。 而同样对顾子凌过份凌厉的攻击打得躲闪不及,剩馀两个七级变异者固定住傅允楠的手亦被利刃生生横过,两人吃痛地向后跃起,迈入高阶后大幅提升的智慧让他们深知眼前少年的实力与自己过于悬殊,便不似中低阶变异者的对危险的无感,即刻便打算离开这处群岩。 「老大,这两个混帐东西交给我们!你快去看傅大哥!」 见状,向海安大喊出声,行动异常敏捷地向其中一人逃离的方向跑去,同时手中持续投放出无数火球;而另一侧那人也早被孙显堵住了去路,并且与a小队兵分作两路的队友们合作无间地联手发出无数致命性攻击。 「谢谢。」得了向海安的话,顾子凌投去感谢的目光,随后足下使劲一蹬,赫然间人便来到了距离他们足有四十多公尺远的傅允楠身旁。 「……为什么伤得这么重了才联络我?」 佇立于佈满深痕的男人面前,少年回望那自他到来后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视线的邃然双目,语落也不等后者有没有回话,单膝微弯便将男人搂入了怀中,语气轻柔,却携着明显可见的心疼,「……痛不痛,阿楠?」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即使多数的变异者对痛觉都不甚敏感,傅允楠身上的伤口仍如重新用利刃剜在顾子凌身上 那般令他无法忍受,少年指尖轻柔抚上爱人俊美深邃的面容,并怜惜地吻了吻他的颊,却在下一秒驀地被对方强大有力的臂膀反扣于怀间,更肆意地掠夺脣齿间的呼息。 感受到爱人一如往常般热烈急切得宛若想将他拆吞入腹的吻,少年的心却顿时落定,他顺从地任男人啃噬着自己,并温柔地探出脣安抚傅允楠无法用言语表达、却无时不刻传达着爱他的心情。 这激烈的吻到底没有持续多久,顾子凌便轻推开男人,凤眸含笑,「我先替你治疗伤口,等孙显和海安他们解决完那些变异者,我们就撤退回基地,好吗?」 比起温存,少年更注意到爱人倍显疲倦与越发苍白的神色,他先将傅允楠扶到了不远处的巨岩前以利后背有了支撑物,这才开始运行体内的异能替爱人疗伤。 而到底不愧是名动世界的高阶强者,顾子凌七级的治癒系异能施放不过十数秒,傅允楠身上再不见原先皮肉斑驳的跡痕,男人自内而外的伤口都已好全,即刻回復了最佳状态,只馀那已然破烂的染渍衣物仍悬贴于优美的肌理上,将落未落。 等少年将掌心合起,傅允楠便满意地动了动重新蓄满气力的四肢,尔后勾起脣角,将顾子凌再次拉入双臂中,细密地啄点少年白皙修长的脖颈,却不復先前那吻灼热炙然,他举措温柔得不带丝毫情欲,而是繾綣。 顾子凌本还要推拒,微一转眸却瞥见自远处战胜归来的a小队伙伴们,其中孙显与向海安走在最前头,他左右手各自拎着方才那两个变异者的头颅,沉默而温柔地淡笑着听旁侧那红色身影与自己欢快对话。 「看来是解决了……好吧,就一下。」缓缓收回目光,少年与爱人以额对额,轻浅地笑了。 然而却亦是在此时,变故突生! 眾人边踏着步伐向前走来,边笑着调侃自家队长与傅大哥的关係真好之际,便见空中忽地一瞬亮光闪过,下一秒方才还从容待在傅允楠怀里的顾子凌已然鲜血如注,一柄被磨得尖锐无比的石岩深陷少年侧腰,几乎是在当下,顾子凌便被那空心石刃里注满的力量衝击得失去了意识。 「……凌、凌……」傅允楠不敢置信地大吼一声,顷刻间杀红了眼,他极其艰难地呼唤着兀自练习了很久、本想给对方惊喜的少年的名讳,却如何也止不住怀里的身躯逐渐失温。 男人凝视着那几秒前尚带着弧度的漂亮面容,再抬首之时已是梟眸轻瞇,目光狠戾无比地向极远处一块巨大岩石射去,而眾人在不敢置信的高低呼喊疾衝过来后,也悉数跟着傅允楠的视线看见了那人。 十级强者散发的威压如磐石般压得他们无以动弹,那传闻中拥有高度智慧与实力、得以在五个十级异能者手下成功生存的变异者首领正随意坐在群岩之巔,见他们望去,甚挥了挥手,连带着勾拉而展一个肆意又傲然的笑容。 「晚上好,朋友们。」 然后他们听见那人这样道。 04 顾子凌做了个歷时稍久的梦。 梦中自己又回到了末世第八年,他与傅允楠初识那日。 那时三年前的他十五岁,加入x基地已有两年左右,在基地内少年除却担任由异能者菁英组成的a小队队长外,同时也肩负在末世过后向人类久未涉足的未知领域勘察境况的职责。 尤其当那则来自世界联盟的──自变异者们有组织性的攻击中推测出高阶变异者拥有智慧的可能性的公告释出过后,顾子凌再不仅于每月底方出外执行远程探索,而须将频率提高为一週一次,以此预防、又兴许是抗衡人类来日遭受变异者暗袭伏击的可能性。 而正是在一次由他们a小队与k、y两小队所联合组成的丛林勘察行动中,他遇见了当时可说是狼狈到不行的、状似已然昏厥于蔽天树荫下的爱人。 到底对那片地域并不熟稔,即便能以末世前自诸多媒体与书籍上闻问而来的认识作以估算,丛林总归变幻莫测,他们三个小队近五十人的队伍,在入得林木间不过五小时后,便因突如其来的上百猛兽群追击而被零落打散,或有人伤亡、或有人无踪。 而在与另外十数人一齐远逃、挑选有利地形合力击杀诸多形单猛兽的最后,顾子凌仍为了剩馀眾人的安全,孤身将嗅闻着血味尾随来的猛兽之王引开至别处地所奋力斩杀,随而终是落了单。 初见傅允楠时,少年是考虑过将其击杀的。 然而当他沉默观察了良久,正准备上前探查之际,便见那本先昏厥于树荫下的男人缓慢地醒转,随后望向他的目光却非是一个变异者当有的凝滞无神,一双梟眸曜然蕴光,即便肤色仍过份苍白,衬着那俊美深邃的五官却丝毫不显突兀。 少年尚不及细想,接下来便意外至极地听见那人朝他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可比起威吓与敌视意味,顾子凌只觉那几声在男人似因伤重復又闔上眼前的音节,却是在朝他呼救,让他能帮自己一把──让他别拋下他一人。 原人类? ……不,是世界联盟数日前提及的高阶变异者吧。 仅管顾子凌比任何人都清楚男人之于他可能的危险性(反之亦然),然或许是那日他也终究无可避免地在长久的征战对峙中疲倦了,抑或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初次遇见拥有智慧的高阶变异者过后,少年非但放弃了取下他头颅的打算,更估算着丛林内变化多端的天气、与距离眾人早前便制定好的重新会合时间点尚有几日,最后半扶半拖地将比他高大不少的男人携至了不远处一隐蔽的天然树穴内,甚动用自身的治癒系异能尝试为他疗伤。 顾子凌想得极其简单,不过是一刚踏入高阶、威压都尚游走在中阶六级的不稳定变异者,哪怕到时候彼此真不得不执刀相向,他也能一刃便将其俐落解决。 然而少年却未曾想过,傅允楠会在甦醒过后便宛若将他认主似,分明有着足够的智慧在他替他治疗结束后能独自存活、又或归入变异者族群与他所隶属的世界联盟站在对立面,然而那高大俊美的男人却仅是以着不若中低阶变异者般、相对流畅敏捷的动作将手伸入口袋,尔后掏出一被摺叠成微小方形的纸条递予自己,让他将其打开。 被全然摊开的纸张足有少年肩头至指尖的距离那般长,上头的墨色密麻无比可亦俐落优美,将男人的姓名、职业、个性、成长背景等诸多生命经歷以最简练的文字勾勒,更将他在末世后是如何凭藉一己之力跌撞生存,行跡自南向北而来,认识过几些其他倖存者最后或分道扬鑣、或生离死别给叙述得清晰有致。 照顾子凌看来,男人的字句间并未镶有谎言──正如他所写下的,男人该是在意外间被此前未曾接触过的智慧型变异者袭击,手足无措之下即便被对方深咬入肩头,仍奋力一搏使对方暂态分心,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境。 随后他在仓皇中躲入了这尚未开发的神秘丛林,过重的伤势与感染后随之而来的诸多变异症状令男人自知不久后便会失去意识与感知,是以最终顶着高热与不适,他用随身携带的纸笔将自己迄今的人生做了最乾脆的分析与简化。 ……所以他也没想过自己也会变成高阶变异者吧。 但终究还是不同了。少年想。从原人类转化成变异者后,原先的意识便已然被全数抹去,即便高阶变异者能够產生新的意识与拥有超乎想像的智慧,却终究是新生了。 ──已不再是初始的那人了。 「傅……允楠,是吗?」 当时少年缓慢地唸出男人的名,再望了眼佇立于自己跟前高大的頎长身影,只见那双梟眸深邃却澈然,竟是毫无对他这异能者该有的杀意,少年愣了愣,随后凤眸轻弯,漫然地笑了。 「是因为感染源不同,所以直接就是进化过的变异者?」近乎自问自答地将男人次復次地打量,最后少年想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看来他完全可以省去将对方一刀解决的举动,他能将他留下来。 「呵,你还真是特别。」特别得不像个变异者。「虽然你不记得过去的自己了,但既然我都看过这个了,就叫你阿楠,好吗?」 挥了挥手中偌大纸张,顾子凌细心将之顺着原来的跡痕折起,更将之放回男人的口袋中并扣上系钮,道:「怎么说都是你特意写下的,好好收着,说不定哪天还会派上用场。」 「最后,来约法三章。」落坐于地势较高的树臂上头,少年边这般道边漫不经心探拂粗壮枝干的绿苔,便没瞧见男人闻言驀地向前微顷,似欲仔细分辨他情绪与话语的细微动作,「唔,其实我也不知道异能者到底能不能与变异者相处……」 「总之离最终集合时间还有一个月,这期间勘察计划还是得继续进行,如果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多带上你也不是问题,但你能保证绝不会伤害我,以及未来可能碰见的我的伙伴们?」 少年的质疑无可厚非,然而他刚拋出首个问题,尚在思索还有甚么其他需要与对方条列清楚的规矩时,倏地便感受到双膝上多了几分重量与热度。 那人将自己的头首顺从地倾置于他眸前,虽不能够言语,可单凭那样的姿态顾子凌便晓得了对方的意涵。 变异者的弱点呢,这是将自己完全交给他的意思? 几缕穿过蔽天树荫透出的煦光下,少年于是轻浅地笑了。 05 (五) 顾子凌做了个歷时稍久的梦。 梦中他回到了三年前与爱人初识那日,将那对他们而言都无比重要的记忆详细又真实地重温了一回──可那梦最终止步在他抚上对方柔软发丝的那瞬,而未曾带领他再次走过其后一个月间、其后三年多来他与对方相处的美好岁月。 清醒前少年稍加惋惜了下,可当睁眼后看见满室略带忧心守着自己的队员们,及左手侧瞬也不瞬望着自己的爱人时,顾子凌忍不住轻勾脣角,细细感受胸口突然涌上的柔软情绪,想着何必过份执着于那些日子呢……记着就好,然后他还有现在,能有以后。 「谢谢你们,我没事了。」 于是少年对眾人回以浅淡的笑意表示感谢,哪怕他刚从漫长的梦境间醒来,其实对于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没那样确切的印象,可单凭自己身上明显极重的伤势与伙伴们关切的视线,也已然足够他将状况釐清。 自病床上放眼而去,除却x基地中平日便与自己交好的朋友们外,a小队所有成员皆是毫发无伤……少年微扬凤眸,边探手覆上傅允楠凉冷的手背让他安心,边朝佇立于门口处,自他醒来后便再没正眼瞧过自己的艳丽女性道:「景蔚,抱歉让你担心了。」 见少年一如既往笑得漂亮,兼之分明对情形并未全然了解却先示好感谢的姿态,胡景蔚本先凝聚在胸口勃然欲发的一把火驀地熄灭,她叹了口气,踏着凌厉的步伐自门口走至病床前,却仅是向前弯了腰一把揉乱少年柔顺的发,然后道:「虽然这次你伤得真是挺冤的,但顾子凌,我可警告你了,别总仗着自己命大就总是乱来啊。」 「那当然,景蔚的话怎么能不听呢。」闻言,少年笑弯了眼,下意识也摸上了自己发顶,胡景蔚见他那乖顺的模样,摆了摆手便结束了与对方一贯的打趣方式。随后眾人只见他们基地的最高领导那双美丽的红脣开了又合,下的却是言简意賅的逐客令。 「好了你们,既然人醒了也没事,各自打个招呼就回位置上去,这几日守在这边落下的工作争取用最快的时间补上,知道吗?」 向后拨顺自己俏丽的深棕短发,胡景蔚随手抄来一旁空着的椅子坐上,对着a小队其馀十三人那张张略显憔悴的面容无奈却也果断道,「另外,一样由品寧继续暂代你们队长的位置,在子凌未来养伤到痊癒之前替他处理好一切事务……有异议?」 「没有!」队员们齐一立定,行礼出声,竟无丝毫错音。 随后哪怕他们其实还想待在房内陪着顾子凌,终归深知恪守岗位的要性,更知最高领导定然是有急事得与队长商量才会特意支开他们,于是个个照着胡景蔚的话依次和少年打过招呼后便提步离去。 直到病房内只剩少年、傅允楠、与胡景蔚三人时,女人这才重新站起身,望向顾子凌的目色登时凌厉起来。 「所以……景蔚是想和我谈什么?」 见走光人后显得空旷苍白的偌大病房,顾子凌含笑回望。 「我听过品寧的报告了,海安和孙显也是当时的第一目击者……在询问过联盟比较了参数与性质过后,如果没有判断错误,你这伤应该就是他们领头的弄出来的。」 单刀直入地切进主题,胡景蔚话至此处忍不住哼了声笑,道:「我本以为世界联盟那些傢伙的话都做不得准,看来是我错了,末世十一年,智慧的、高阶的、甚至十级的首领都能这样神出鬼没地出现了,还有什么是不行的?究竟给不给个痛快?」 叹了口气,女人再道:「不过你这次……是真的不走运,虽然你无时不刻都有使用金系异能防卫自己,好歹也还记得在受伤的瞬间用治癒系异能将伤口包覆……但那可是十级变异者,那群行尸走肉的首领呵,一次性涌入的过多破坏能量还是将你的器官严重毁损,虽然手术十分成功,可没几个月的养护和復健,你还是别想下床了。」 闻言,感受到一直安静待在自己身旁的男人起先先是轻动了下,随后全身肌肉倏地紧绷,顾子凌心下一怔,侧首看去果真瞧见爱人双眸深红若血,深锁的眉间是化不开的愤怒与焦躁,少年随即按下自动调节轮让后背完全挺直,即刻熟稔又自然不过地吻上爱人脣角,安抚着道:「阿楠怎么了?嗯?景蔚说了,手术很成功,我没事的,没事了……」 然而回应少年的却不是如往常般的低吼,而是驀然被搂得死紧的搂得令他骨头都有些发疼的炙热怀抱。 任谁都好,经歷过心上人在自己怀里险些死去什么的,事后不显得患得患失倒才令人讶异吧。 胡景蔚这般想着,眸中收入那两人繾綣难分的亲密动作却不觉丝毫尷尬,她只习以为常地勾起脣角,侧过身将视线投向窗外一片蓝紫夕靄,随后鲜见地面露几分怀念神色。 足以容纳百万人的广大基地内,惟有这层建设于最高建筑内的病房能望见厚重环墙外的自然朝暮变化,毕竟如今基地之内自成生态系统,无论是粮食抑或水源,都已然能够使用联盟研究院开发出来的药剂与仪器大量生產,而日光与夜色,在末世中相比之下,似乎也不再那般重要。 可谁能说不怀念呢。 昔日认为再普遍不过的事物消逝之日,才会知道本没有甚么合该如此,没有应当。 等到心情重归平静,胡景蔚这才復又转向那未曾分开过的两人道,「好了,子凌,除了你的伤势之外,这次我来主要是要和你谈谈科学院的一项新发现。」 少年頷首,却并未推开爱人强势的圈抱与桎梏,只表示自己洗耳恭听。然而此次胡景蔚却未如从前般将话题继续,只见她直视少年漾满柔意的凤眸,语气间恍然是不容分说的认真。 「不,子凌,我希望你能让允楠也回避一下。」 06 风起了,行至夜晚的x基地尚未到达表定休息时间,是以无时不刻都在运转的中央调节系统仍使人工穹顶内维持着白昼般的敞亮。 而此刻病房内,胡景蔚迎着少年那一贯明亮的眸目,却只觉自己的来意愈发难以出口。 可这事拖也拖不得……上面的那些人没等到答覆怎可能罢休?思及此处,女人心道既然伸缩头都是迎刀而行,倒不若果断些也罢,于是仍接续着上句话语,道:「……是世联科院的事。」 「没事,我知道的。」扬眉表示自己理解,顾子凌见胡景蔚似是担心自己误会而又补上的解释,本便没觉得不妥的目光顿时放得更软了些。 纵使对于女人的话语感到极为意外,少年却深知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从不提出无故的要求,他于是朝胡景蔚拋了个目光让她稍等,这才指尖捏了捏傅允楠的手,轻声向始终待在一旁的爱人问道:「……阿楠也听见了,能够出去等我一下吗?」 男人的智慧实而远比补获过检测出的同级变异者高上许多,除却显着的肤色差异与无法言语外,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抑或予人成熟狠厉作风的形象,顾子凌都知道自己的爱人有多么出类拔萃。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凡遇上与他有关的事情便总便再也不復镇定── 男人会犹若现下一般,分明清楚该做出怎样的相应动作却更不愿悖逆真正的心意,那不停落于颈侧的温热细吻让少年知道,他的阿楠并不愿意在这样敏感的时间点离开自己。 可人与人之间从没有所谓毫无隐瞒、再无隔阂的关係,即便是最深切的爱人也总该拥有、必须拥有几些仅属于自己秘而不宣的心情与经歷,个体或能许诺另一个体出完全的真我,却终归皆是先保有了自身,才能够谈及彼此。 顾子凌的想法傅允楠不会不知晓,反之亦然。于是最后在几个绵长繾綣的亲吻与不平等条约的单方面承诺后,男人终究安静地离开了病房,留予两人足够的谈话空间。 「嘖,都几年了,我怎么看着自己还是你家这位的眼中钉之一?」与傅允楠错身而过时那宛若盯哨似的无波梟色,仍旧让早已遍经风霜的女人仍不免后脊微凉。 「呵,阿楠对你没有恶意的。」 语气却果断不过,少年眨了眨眼,却只换得胡景蔚投来一瞥似笑非笑的目光,「知道知道,没有恶意,当然没有恶意了,毕竟除了你我看他也没谁看得上眼呢。」 语落胡景蔚提了提丽眸,见少年面上宠溺温柔的笑容闻言不减反增,她苦笑下便再不与顾子凌语打太极,只将始终压于心底那沉甸之事开门见山地叙述出来。 「好了,来说正事。」 「刚好是你陷入昏迷那天,世联科院用多重加密文件发来了讯息给我……说是解清剂真的开发成功了,不久后便能开始量產,然后等一段时间后情况都稳定下来了,还会有另一剂能够消灭异能的『復原剂』投入市场……简而言之,上面的意思是,如果不出意外,最快只要再三年,我们就能脱离如今这种生活了。」 胡景蔚的声音极其清浅,然而当消化完那句话语中庞大的讯息量,少年的笑意却顿时凝顿,修长的眉深深蹙起,半晌后开口的话语间更带上了几分迟躇,「如果是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到现在还在外面一点消息也没有……」 「所以说,虽然明面上是开发成功了,其实还在实验阶段,是吧。」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少年的神色却肯定无比,他顿了顿,又道:「解清剂的製作与研发一向是公开且被广泛关注的,但復原剂?其实与解清剂一样,有没有副作用先是另一回事,但能让异能者恢復成原人类状态的药物,我想很多人并不会期待它问世那日。」 「不愧是我的小天才,完全正确。」打了个响指,胡景蔚对少年能轻易便举一反三的能力有了更深的认识,「但如果只是这样……」 「如果只是这样你不会特意支开所有人想和我私下谈话……」顾子凌驀地昂首笑了,胡景蔚却没能从少年眼底看见任何轻快的情绪,「我知道你的来意了,但很抱歉,景蔚,我不答应。」 「我不会答应的。」 「全球共计上万个基地,却只有x基地有异能者和变异者相处交好的案例……世界联盟的人会找上门、会想让阿楠当解清剂的实验体,其实合情合理,并不让人意外。确实,如果高阶变异者单使用第一阶段的解清剂便能痊癒的话,更别论其他中低阶的感染者了。」 「而如果阿楠愿意当解清剂的实验体……他们调查过我了?」 语至此处,少年因伤而略显苍白的脣瓣却缓缓抿出真实不过的、光是谈及自己的爱人,便无法掩藏的柔软情绪,「因为知道我爱他,所以认定我也会愿意成为復原剂的试验对象?」 「……逻辑不通,但没错。」 摩娑着右手指上的戒环,顾子凌垂下眼眸淡笑,任凭日光将他细长的羽睫打出参差剪影,「世联的人无非就是希望用高阶变异者来进行最后试验,即使现在你替我回拒了,要不他们将利用各种管道打压x基地的运作,要不以武力逼迫阿楠和我就范……」 少年侧首望向窗外,眸光宛若暮色般沉静,「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想办法替他们带回来一个至少实力能与阿楠媲美、抑或更强的变异者。」 「……顾子凌,谁让你这么聪明的?」耳畔收入少年逐条逐理推敲出的真相,胡景蔚瞧着少年静好的侧顏,不由叹息了声,几步向前捏了捏顾子凌脸颊,感受着指尖细腻的触感女人却只感到胸口阵阵难言的心疼── 即便她早知道结果会是如此,即便她早知道了却仍旧得基于职责前来询问少年这些,可她又如何不知道哪怕出口的话语再浅淡再慎微、势必仍会伤害到这样温柔却剔透的孩子。 可少年总比她能够想像得还要坚强。 「如果不是对我极其重要的事情,景蔚才不会愿意多谈呢。」他喜欢她那样的语气与缀满关怀的责备,顾子凌目光如煦,于心底温柔纳藏着胡景蔚对他的好与问候。 见那清澈通透得似将自己轻松阅尽的神色,女人失笑着弹上少年额际,不轻不重的力道顿时留下了明显的跡痕,「算了,就照你的意思回覆上面了。你在全球的声望太盛,他们暂时还不敢轻易对你下手,基地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大家都能够理解的。至于替代的高阶变异者……我会再和品寧讨论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有一件事情给我记好了,好好待在这里养伤,哪儿都不准去,不允许甚么身体素质高所以提早归队的行为,听到没?」 洒脱地摆过手,语落胡景蔚遂踏踩着凌厉傲然的步履向外走去,宛若与世界联盟站于某种微妙的对立面于她而言,亦不过云淡风轻,无须再提。 少年笑着目送那优美而强大的背影远颺不返,直到数十秒过去,他倏地又弯了脣角,轻声笑道:「快进来吧,阿楠。」 「可别告诉我你甚么都没听到。」 07 清脆的皮鞋声敲坠于大理石砖上,近乎是在顾子凌话语落下的片刻,少年便瞧见自己的爱人自转角出现,随后朝他疾步而来。 男人眉间的锁陷如地堑。 「别总蹙着眉,帅度减三分。」少年见状,随口笑道。而后自然不过地便打算凝聚自己的金系异能,替爱人勾织出一片能够转换心情的静好景緻,可他才方将指尖提起,便赫然察觉体内竟无法运转丝毫能量。 ……怎么回事? 随后不论重新梳理几次体内异能,体内的异能皆彷彿被阻塞似地无法顺利成形,顾子凌沉吟几秒,便果断暂且将之放置一旁,只把心力重新拉回早已走到自己身畔,神情一贯沉稳淡漠,目光间却已然满含忧虑与依恋并俱的爱人身上。 比之寻常的变异者,傅允楠的五感更是异常发达,就算是一扇防御力绝高的厚重金属门,若他有意,也隔不去他想听的任何话语。 「没事的,好在异能没有消失,温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任凭傅允楠不动声色地跪上病床,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搂入怀中,少年见爱人动作略带急切却依旧不失温柔谨慎、见他因担心可能扯动自己身上的伤口而半侧着身子蜷缩起修长四肢,心底便是一软。 「但我其实也没料到,会在那里遇见传说中的十级变异者。不过两级之隔,实力差距却如此大……当时我甚至连破风声都没能听到,真是丢人。」指尖触上傅允楠眼角,顾子凌弯了弯眼,尔后似忽地想起甚么,他復又吻上男人额央,问道,「是说阿楠,听海安说我昏迷后……你有叫过我的名字?」 「真的?」 语至此处,少年的语气实而已然近乎肯定,他满足地轻笑,捧起男人的颊将自己巴掌大精緻俊美的面容向对方贴近,片顷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仅馀不足半公分,近得让傅允楠发觉他能轻而易举就攫取到少年脣齿间甜美的气息。 ──于是男人理所当然地顺从自己的心意。 用舌尖撬开少年本就轻微翕张的脣瓣,温暖厚实的掌心一手搂上少年劲瘦腰腹,一手却不如顾子凌所想的将他的后脑勺压得愈加贴近自己,傅允楠环抱着他的少年,边热切吮吸爱人的舌尖边缓慢地来回抚摸他的背脊。 即便他并不能够流畅地与他对谈,男人却始终希望少年知道,只要他愿意,他便会是他最无声而有力的支持── 「凌……」倏地,一声轻浅却沉然悦耳的嗓音袭入耳里,顾子凌闻言,先是眨了眨漂亮的凤眸,又眨了眨,他还在思考自己的爱人是何时学会做这样安抚人的举动呢……怎么阿楠忽然就真能说话了? 少年几息恍然,最终神色从起先的不敢置信转成了无法敛收的灿煬笑容,明晃耀然得似能将人灼伤。他于是吻了又吻爱人冷冽的削薄脣瓣,素来淡然无波的情绪再不復存,似是难以压抑那过于激昂的心情,顾子凌驀地直起身子,将比自己高大不少的男人反抱于怀里。 「太好了阿楠,能说话了呢。」只闻桔梗花的淡香窜入鼻息。 迥异于用双手将那柔韧的身躯包裹,别样于自上而下收入少年或喜或悲所有细緻神色,傅允楠实则极其喜爱此般被顾子凌圈搂住的感觉,喜爱他的少年用不似他体内强大力量的精瘦手臂搂着自己,宛若他便是少年世界的惟一,是少年最失不得的挚爱。 满心满眼只剩垂眸前顾子凌如似漾满星光的双目,男人庆幸地想着若说末世的来临终归携去了一切欢愉喜乐,携去了本该是原人类的自己携走了昔日的记忆过往的经歷,那三年前得以认识、进而与他的少年相知相爱,便是这时代回予他最安好祥和的馈赠。 ──他无须索求更多,他拥有的已然满载。 可便也是在这样柔软又繾綣的时候,电光火石间傅允楠却想起了他们身在何处。想起了究竟是为着甚么,不久前的自己会全身乍然紧绷如弦,胸口充斥着险些让他失控的暴戾情绪。 「实验……我……好……」竭力组织起最简练的、顾子凌曾教过自己的辞汇与发音,男人的话语有些断续,少年却毫无窒碍地听懂了他的意思,随后微蹙起那浅色修眉。 「我知道阿楠是想保护我,但不可以哦,不行。」语气轻柔,意思却明白又直接,顾子凌知道爱人是在告诉他自己愿意成为方才胡景蔚提及的解清剂实验体,可少年更清楚,他的爱人会甘愿冒着殞命的风险接受那样的事情,契机只可能是因着自己。 而他怎么可能眼睁睁让傅允楠去打一场并不真那样必要的、胜败难夺的战? 「景蔚说了,会请阿寧他们处理这件事情……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一旦签下了同意书,将来在实验过程中会发生甚么事情便完全无法预估,这风险实在太大了。」 可回应少年的却非男人从来的纵容,而是无声的沉默。 正如顾子凌所想,早在脱口而出之前,傅允楠便将所有利弊与轻重皆已来回衡量过,可当思绪行至末梢,仍是返回了最初的解道:当上实验体。 若他愿意成为解清剂的试测对象,那无论是x基地又或顾子凌皆再不必掛心来自上级的压力与种种胁迫打压;若他愿意成为试测者,纵使也会焦虑失败了便将是永远的失去,但亦有那样的可能──有那样的可能他或能顺利保有自转变过后迄今的记忆,重新变回原人类。 即使少年从不介意他变异者的身份,不畏惧将他领于眾人面前不掩藏与他沉绵远长的情感,可男人的心思多么敏锐细腻,怎可能未曾觉察到旁人难免的疏离註定的忧忐。 既然那所谓世界联盟的终极目标是让人类社会復归「原貌」,那多提早几分时候他成为原人类,便多几分时候他能再无后顾之忧地并立于他的少年身旁。 ──这如何能不让他心动。如何能。 「凌……」这是他的宝贝啊,他的顾子凌,没有任何风险会比失去少年更让傅允楠感到烦躁与恐惧,不会有的。「……爱……你。」 于是他只能一遍遍地向对方确认,确认彼此的爱意,确认彼此的拥有。 见男人抿紧脣线,神色沉稳严肃,口中却忽地吐露不合时宜的爱语,顾子凌定定望入傅允楠曜如梟隼的瞳,读到他已下定夺的决意,许久过后少年叹了口气,这才重又勾起柔软的月弯,鑽入爱人臂膀间汲取着熟稔的温度。 「嘛,算了。」 少年然后说,「如果阿楠已经想好了,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总归我们一起,便无所畏惧。 08 (正文完) 末世第十年,全球不出五人的十级强者联手狙杀变异者首领,后者以巧妙高智的策略与无惧伤亡的巨量变异者迎敌衡之,行动后以失败告终。幸得出击者全数安然而返。 末世十一年,由世界联盟科学研究院负责的解清剂成功开发,并以名动全球的x基地双系异能者顾子凌、与其素来冷肃神秘的变异者伴侣傅允楠担任受试者,就此解清剂迈入第一阶段实验进程。 此外,世界联盟突然接获变异者首领传来的盟约缔结要求,表意他将建立由变异者为主体的独立帝国,欲与以原人类及异能者为主的世界联盟交好,世界联盟回予拒绝,双方关係愈发紧张。 末世十二年,解清剂实验大成,正式问世并肇始投放于全球各处基地。 此药剂得以使未感染者免于感染、使已然成为行尸走肉、备具攻击性的变异者们在长期注射之下全然恢復自主意识。是年,无论是被擒获、抑或于对战间被其气体放倒的变异者们悉数牵受影响,在长时间的昏厥与高烧后缓慢开展「回復」疗程。 同年,见解清剂效果甚彰,世界联盟遂组织起一支由所有十级卓然强者、併各国顶尖高阶异能者的菁英队伍前往征伐据闻盘踞于魔鬼三角附近无人小岛的变异者首领。 ──此场狙杀,最终告捷。 而馀下少数拥有智慧之高阶变异者随后亦被接连击破,佔据眾数之中低阶变异者群龙无首,顿成散沙。 末世十三年,仰赖于自变异者首领身上取得之基因序列,世联科院着手研製效果更为迅捷、副作用更甚降低的二号解清剂,并于投放「恢復剂」时以压倒性的经济与军事实力要求全球各处基地遵从,在为防一国独大的情况下,国与国间相互制衡,最终此举措成效显着。 末世终结于爆发后第十三年,人类劫后馀生,在倾尽原异能者与原人类们旷日费时的合作后,人类终以本先的基地为起调,行履稍缓、却总归按部就班地为自己筑以崭新家园,携手并进,觅得一息之地。 意以铭记昔时十三年岁月的纪念碑随后矗立于全球各地,世界联盟更于末世结束第二年、各地復原工作已然迈入稳定轨道后正式解散。 而迥异于末世来临前的社会,于那些条矩规法悉数失效、全凭个人价值论断行举的日子过后,兴许是尝透了冷暖歷经过哀愁与沧桑,重获新生的人类迎来了崭新的时代,真正意义上习得何谓包容与多元、互助与共行。 褒抑或贬── 一切,到底再不同以往。 番外(一):尾声 末世后。 时值晚秋。 全然不若以往、而今再是空旷无物的x基地内,望着环绕于周身笑意柔和的眾人,女人略有些不自在地拨了拨已然留至胸前的浅棕波浪捲发,随后见佇立于自己正对面那人目色愈加柔和之际,她哼了声笑,拎起桌上一杯红酒,仰首便是一乾,直至杯里的液体见底才抹过沾附红脣上的酒渍,道:「好了你们,不就是个转调吗?需要这么慎重?」 「那是当然!要不是老大和我们讲,大家原本只知道今天是x基地正式关闭的日子而已,哪里会想到景蔚姐之后就要分调去海外了?」 红发身影面上携着数年如一日的爽朗笑容,拿起长桌上另个已然置满八分液体的高脚杯,向海安朝胡景蔚頷首,同样将红酒喝了个乾净,「回想起来在这里居然也待了十一年……啊,好没实感啊。」 见到向海安小巧面上难掩伤感的神色,始终站在他身旁的男人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随后如愿以偿地换来青年微瞇起眼、缀满了笑意的回应。 「去,在老娘面前晒什么恩爱。不过你和孙显之后打算做什么?」 「阿显想当建筑师,我的话……嗯,油画方面吧?进基地前我是唸这个的,整整七年,如果不是因为末世的关係,本来也打算未来走这条路。」 说到这里,朝孙显晃了晃酒杯,向海安浑身都充斥着清澈明晰的喜悦,「现在好啦,虽然还没多久,但爱人有了末世也过了……题材用不完,呵。」 胡景蔚瞥了他一眼,又没听到那高大沉默的男人有任何表态,只安静沉默地将红发青年一举一动都收入眸底,便知他非但对向海安的率直毫不介怀,兴许还极其喜爱。 ……除了自己和品寧,这些人还真都成伴了啊。 这般想着,女人下意识便瞧了眼平素总略显轻浮、实则骨子里比谁都还认真的虞品寧,果不其然见他极其隐晦地将目光有意无意落向顾子凌身上,禁不住莫名又快意地笑了。 可似乎是察觉了她的打量,前者朝她眨了眨眼,勾起个漫然的笑,轻啜红酒的举动让与他默契极好的胡景蔚心底明白,许多事情到底不必点破,过了也罢,走不过、亦也无须谈及。 「瞎说。」转首笑着回上向海安的话,女人话锋一转,又道:「等这里正式关闭后,你们一个个可就都不能在用协助基地清空做藉口了,该来的可逃不得……看看这基地就知道,之前还有着百万人来着,这两年还不是都各自散得散、走得走了。」 「有些人重操了末世前的本职,可也有不少人转换新跑道,当然,像你们几个这样还是孩子时便进了基地的也不在少数……恶梦结束后该怎么适应新环境,还真是个问题。」探出精心修饰过的指尖,胡景蔚边说着话边从向海安、孙显、虞品寧身上一个个点过,最后落至了自方才起便没开过口的顾子凌及傅允楠身上。 「品寧已经被内定为国家研究员了,这不用多说……子凌呢?我记得你提过,允楠之前也是国家聘任的摄影师?打算先跟他走,摸索一阵子再做决定吗?」 见自己被点了名,比之四年前身形更加挺拔修长的青年抬起下顎,望向那从来也没将他自怀里放开过的男人,精緻俊美的脸庞上神情轻浅,「还不确定,不过有个大概方向了。其实看阿楠想怎么样都好,我没意见。」 「都听你的。」闻言,收紧搂于爱人腰际的左手,傅允楠毫不避讳吻了吻青年嫣色的脣瓣,而后者望见男人眼底时刻都宛若将满溢而出的爱意,不由与他相视而笑。 「那好,安定下来了记得再互相通知一声。」 摆了摆手,对那两人之间的互动早习以为常的胡景蔚又道:「全球只有负责清空及关闭基地的异能者能申请延后服用恢復剂,今日之后,失去异能的我们便和原人类再没有分别了,大家各自保重,无论如何,过去这些年来都感谢你们的共事。」 语落,素来凌厉肆然的女人朝眾人所站中央处伸出杯身,红脣微扬,珀色眸里鲜见地带上几分不捨。哪怕她看似能接受调职离开得随意又无谓,亦在不久前尚谈着这般的饯别宴并不真那样必要,可实而在场五人都晓得,胡景蔚的心向来比谁都软,比谁都还要重视他们这些曾一齐出生入死的伙伴。 「保重。」 「cheers!」 末世后第二年,全球各国内指标性大基地接连净空关闭,x基地亦不例外。 在将基地管辖权正式交予当地新政府控管前夜,携着几个推心置腹的伙伴,顾子凌等人与它做了一场真正的告别,从此便将过往的数年岁月,遗忘、却又谨记于歷史一隅。 晚秋节季,风渐凉。临走时六人佇立于基地出入口前,心底难免有着无以言明的复杂情绪,可当相视过后,便皆是释然地笑了。 「好了,走吧。」 时值别离之际,再有不捨,亦终将各自远颺。 只愿彼此,皆好。 番外(二):独白(上) 我是x基地科学班里的一名研究员。 末世第十二年,在一年前传出能够让变异者恢復原人类、只差最后实验即可大量投放市场的解清剂正式由世界联盟科学院发表了开发大捷的宣告。消息传到全球各地后人们无不欢欣鼓舞,感激科学院焚膏继晷的努力外亦有不少人大力颂扬出自我们基地的两名自愿型受试者。 ──顾子凌、傅允楠。 比之日以继夜投注心血的无数科研人员,本便名响世界的这两个名字更是再次被许多人奉为圭臬,以各种形式人们被美化与颂扬,如是他们愿意成为受试者,对解清剂而言是绝不可没的最大功臣。 其实我觉得这可笑极了,是对也是错,毕竟今日无论是谁来担任受试者,恐怕都能受到这些待遇与讚美吧……对生命有极大风险的、教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竟有人愿意主动承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或许惟有放大再放大对方所谓的「伟大」情操,方能多少弥补一点己不及人的心态、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到底我们都是凡人呢的想法吧。 我认为啦。但对我而言最荒诞的还是莫过于、对于真相那些人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吧──这让我感到讽刺,却又有莫可奈何的无力感。 其实即便没有明说,基地的人都隐然清楚,强大却温柔的双系异能者顾子凌与他沉默却同样强大的伴侣傅允楠绝不是出自个人意愿地接受解清剂试验。 一定有什么无以告人的条件交换,我们都知道的。而即便真的没有来自世界联盟的胁迫与施压,也绝不会是如联盟宣布会上谈及的、对于能够为全人类奉献,他们感到莫大的殊荣与义不容辞。 当然,这话当然不是指顾子凌与傅允楠有多么自利又或其他,而是观察了他们一年过后我能用自己一年的伙食费担保,比起那无谓的桂冠与头衔,他们都更在乎对方的心情与存在。 ──那两人眼中根本只容得下彼此。 这话可是有理有据的,信我。一年之前我还没升上正式研究员时,在科学班里只是个不甚起眼的研究助理,那时在知道自己被安排去每日纪录傅允楠的时,我吓愣了很久,随后又和一直带着我的教授确认了无数次,直到教授被我问到忍无可忍巴了我的头说这样好的机会都让给你了还想怎样时我才真正反应过来,随后便是无法抑制的欣喜若狂。 偌大的x基地内足足容纳了上百万人,哪怕是温柔如顾子凌那样的少年,他所能记得的、与记得他的人数如何能成正比?我无可避免地也是其中之一,却一点也不为此难过。 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改善基地内生态环境的实验进行得极其不顺之时,都是偶尔擦身路过的少年笑容能瞬间平復我的心情。 ……所以我会承认我每天都会趁午休时段去训练场看少年训练,长达四年之久吗? 嘿,我才不会咧。 好、我又扯歪了。偏离主题和话嘮真的是我一生的痛,但总归会想写下这篇,除了有那么点想极其偶尔地和自己用纸笔对话的成份外,实在是过去一年来的经验让我不得我提笔将它们记录下来。 陪伴少年与他的爱人走过足足一个春夏秋冬,首先很荣幸对他们的称呼我已能从陌生的顾子凌、傅允楠,仗着年龄介于中间的缘故,顺利地转变成了子凌与傅大哥。 再者,这其实是段不短的日子,长到已然足以让我真正认识这自从进入基地来便佔据了顶尖地位、传闻中这两人的真实面貌。 解清剂的最后实验需要受试在正式受测前一个月先进行身体的调养,随后受试者会昏迷约莫三週到五週的时段不等,併以高烧、痉挛、血液逆流、心跳间歇性停止等症状,可若与前期长达数年的实验未有太大误差,在熬过那段时间过后,其后半年内变异者脑内蕴量甚大的晶核将会自坚硬的固体缓慢融化成液体,随后经由血液离开脑部,最后被全然分解。 而在长期研究过后确认,若在以不伤害到晶核为前提下的方法运行,被感染成变异者前的原人类记忆会因单一神经元的作用而完善保留于「教皇细胞」内;以此,当晶核融化、阻碍清除,储存于脑部内的记忆便会自然而然地返回。 在调养时期的一个月内,我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知道了为什么每当眾人谈及顾子凌三字时总会下一句不离傅允楠── 或说这事儿我本来便知道、知道他们近乎形影不离、知道那少年从不在意外界谣言而大方又坦荡地与爱人互动,我知道他们于外于内看来感情都好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这也是真正让我一度质疑的事情:真能有对情侣如此感情深厚吗? 又或某种层面来说,少年能这样一贯温柔多少或许也有因为傅大哥是变异者而无法开口悖逆他心意的成份在? 这些都是我从前感到不解的问题,而事实证明我狭隘得离谱,哈。 在调养期间当傅大哥因为受试者的身份而无法离开观察房时,我从没看过子凌离开他身边超过半小时,别说各种温柔地言语安抚及拥抱了,在被注入特定济素而无法行走的傅大哥面前,几乎是所有我曾注意过、没曾想过的细节子凌都考量得鉅细靡遗,傅大哥不仅生理上被照顾得很好,心理与精神层面更因爱人长时段的陪伴与无数充满爱意的亲吻提升到极佳的高度。 这对研究人员而言,真莫过于天上掉下来一大块馅饼!不能更好! 是说有一次我记得自己忍不住问了子凌这问题,大约是第二十七天左右的事情吧,我问他,既然傅大哥不能讲话的话,这些年你们是如何沟通的呢?还是说你有教傅大哥手语什么的? 那时子凌闻言愣了下,随后笑意柔软又轻浅,无论是眨动微垂的眼睫、姝色微扬的脣瓣,都俊美又漂亮得瞬刻间让我屏息。他那时毫不犹豫地边牵起一旁傅大哥的手,轻道,最开始是挺困难的……虽然阿楠一直都能理解我们每句话语的意思,却无法回覆,也遗忘了如何识字与书写。 ──那时我是将所有的拼音重新教会他,唔,虽然说是忘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高阶智慧者的关係,阿楠对语言其实有模糊的记忆、学得也很快,所以虽然沟通会有困难,但长期下来就好了。 ──是么,但我听教授说过,子凌你进基地后不到半年,几乎就没人在看过傅大哥尝试着指字告诉你他的意思了? 我那时又问,虽然觉得自己十足十的冒昧,但终究好奇心都能杀死猫了又怎么可能杀不死我呢嘿,毕竟教授甚至还告诉过我,子凌进基地时才十三岁,随后十五岁之时和海安哥一齐将傅大哥带回来,到现在也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可这三年多间,却再也没人如初始般瞧见过傅大哥边比手划脚、边努力拼凑着音写着字传达自己想法的场景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想。 呵,那个啊……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说到此处,子凌忽地侧过了头轻抚了抚傅大哥深邃的面容,似乎是察觉自己爱人的不悦又或其他什么情绪,我只见他笑着朝他说:好了阿楠,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就聊聊天而已,好吗?嗯? 几乎是他话方落下,傅大哥浑身那如刃的气势便和缓了下去。我于是无声感受着那种既静好、又甜腻,旁人完全难以介入的氛围,对接下来子凌的答案忽然有了个臆想。 番外(二):独白(下) 而果不其然,随后我便听少年悦耳的嗓音朝我道:其实半年什么的都是被夸大过的说法,阿楠比大家想像中的,嗯,还要孩子气些……总归是有点顾及面子吧,所以刚来基地的那一年内,只有我们两个单独相处时他才会尝试着和我交流。 不过后来啊,说到这里时子凌轻歪头,眸底的亮色如煦阳般耀眼:后来某天我就发现自己不需要仰赖书写也能懂他的意思了……除了彼此的默契与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及表情外,通常我最直觉的那个答案,就是他想表达的。 ──毕竟阿楠很好懂呢。 最后子凌这样和我作结,而随后我便被傅大哥略带敌意的注视扫了个全身,看着那高大冷厉的男人倏地勉强着自己伸出手将少年搂入怀里,再毫不敛收地用宛若写着别碰我爱人几个大字的视线紧盯我时,我一时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忽然间我便理解了少年的意思,比起过去二十多天来的相处更直接地触及了核心──傅大哥啊,恐怕比我想像得还要直率与好懂。 至少在子凌面前,那在外头享有百兽之王、草原雄狮美誉的男人亦仅会翻过身摊出柔软的腹部,尔后祈愿自己的心上人能爱怜地抚摸他,抑或反被他拥抱。 那次的谈话比后来再与两人的无数次交流都还要令我印象深刻。 而实验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停再转动着进程。 一个月后当傅大哥身体各项指标都达到最佳状态,连同着世界联盟派遣人的科学院人员,我们正式替他注射了解清剂进入体内。 然而或许是因为傅大哥的等级较为出眾,他足足高烧昏迷了六週半左右才甦醒过来,可就如先前试测得出的数值那样,他脑内的晶核已然呈现软化跡象,未来半年多的日子只需再靠着稳定不懈的復健、与将缓慢自动溶解的晶核,完全回到昔日状态的蓝景便也不再遥远了。 作为一名参与研究的人员,哪怕只是助理之职,我也同样迫不及待结果的来临! 而当一个多月后傅大哥真的从长时间昏厥清醒过来那日,整个x基地上上下下无数人的欣喜是那样显能易见,可他本人对此一如既往地毫不关心,如是没听见和他并肩作战数年的a小队队友们的欢呼声,他只是执着地将目光放在佇立于床前的少年身上,缓慢却清晰地呼唤出他的名字。 缓慢却清晰地、完整而执着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当顾子凌三个字经由那略带沙哑却好听又温柔至极的嗓音出口时,连我都能感受到傅大哥话语间深沉的爱意──我想傅大哥一定等这天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了,久到如果不将那过份浓烈的心情即刻对着子凌倾诉出来,他会再无法克制自己吧。 而不只是傅大哥,我也从没见过子凌那样的神情。在一个多月毫不顾管自己、只细心照料昏厥过去的傅大哥的情况下,少年硬生生将自己身体磨损得憔悴又苍白,本先頎长精瘦的身形此刻仅让人觉得过份消瘦,可当他望向自己爱人时,那一双总显柔色的目光竟宛若火炬,璀璨耀眼得恰似末世十一年时他首次听见傅允楠唤出自己的单名那样,熠熠而烜。 我知道子凌不是那种心底如何表面却如何的人,他是真的毫不介意傅大哥一辈子都维持着变异者的身份,更不在乎他可能终身都无法听见来自于对方的爱语──可在以平安健康为前提下,当自己的伴侣得以重获新生般甦醒过来、甚至和自己对话时,我想无论是再多的激动与庆幸都是难免的,毕竟如果是我的话,早该是热泪盈眶了呢。 ……嗯?你问我后来? 后来的事情其实也无须赘述,熬过了最具风险的昏迷期,无论是肢体又或言语上的復健困难我想在那两人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行动上便不用说了,傅大哥本不是中低阶变异者,身为高阶者的敏捷度甚至比眾数异能者都还要来得发达卓越;而在随后半年多的时光里,几乎每一天傅大哥也都能想起几些昔日的片段记忆,然后他会在无所保留地与少年分享之际同时将那些零落光影按照先后次序细细记录起来,逐步地将曾经远走的喜悲渐次寻回。 多好啊。那两人就像是拥有说不完的话题,我就从没看见他们几息间也好有腻过对方。但当然,对此我也是乐见其成的──好吧我承认,严格说起来没事的时候我也总喜欢暗自观察这两人的互动啦。 从前我喜欢子凌对傅大哥那始终的笑意与关照、喜欢他毫不遮掩爱意与幸福的坦荡、喜欢他寻常的温柔内里的坚韧洒脱,可后来呢我也喜欢傅大哥每天从不厌其烦对少年说我爱你的举动、喜欢他近乎霸道却始终保留尊重与自主空间的的佔有欲及全然不输少年对待自己的温柔细心,还有还有,我更喜欢他那一贯专注凝视子凌的目光写着谁都说不清的邃然。 明明他们本该让我觉得秀恩爱死得快虐单身没人性什么的,但其实这一切都只让我感到平静又温暖。真的。 再后来啊,再后来世界联盟的人在数个月的观察报告出炉,确认解清剂真正研发成功后便自x基地就撤走了人马,并在十二年近年底的时候发表了全球性宣言,一时回响甚巨。 当然,推出解清剂一号的同时世联也直言了,若是中阶以上的变异者最好还是长期注射微量的药剂才能使疗程更加稳定,以及解清剂的气体将能广泛被运用于对变异者的军事行动中等等的细节说明。 此外那年年底,我还听说了由异能者组成的小队成功狙击变异者首领的消息。不过这本该让人迫切关注的事情我却无暇顾及了,只因为在傅大哥的实验结束后,尾随而来的便是当时尚未真正定型的「恢復剂」研发,而子凌便是那位受试者。 ……好了,大概先这样吧我想,就先记录到这里了。严格说起来,其实这只是我一个科学班研究员的随笔纪录,也不期望能作为甚么价值留存下来,只是单纯想铭记那段时光里的自己,以及那两人的身影罢了。 至于子凌的恢復剂实验啊……那又是另个故事了,改天我再找个时间来写下,可现在呢末世十三年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今晚的狂欢宴!这样举杯欢庆末世结束的盛大活动怎么可以错过呢?是吧! 所以只能先这样囉,祝好! 下次见! 番外(三):虞品寧 他初见顾子凌是在一条瞧无底尽的沿海岸畔。 与向海安一起。 那时少年自远方走来,浑身沐浴着刚斩杀完无数变异者的赭色艷血,淋漓汗水将他望向远洋的侧顏勾勒得更加精緻漂亮。踩踏着随意而有致的节奏,虞品寧只见身形纤细而修长的那人单手拨弄着让海风吹乱的发,半垂的目色微昂的下顎无一不让他显得凌厉又淡漠。 几乎是瞬刻间虞品寧感到心脏如遭重击,随后只得僵硬万分地看着少年走近,在脑海间将过往十七年来对于镇定自若四字的心得打碎又重组,怔愣地感受着那太具有衝击性的美,瞳仁一阵发痛。 「阿寧,快过来!啊啊啊,他居然是『浪人』耶!浪人!」 直到听见向海安的声音不若原先清晰,虞品寧才发觉刚才还与他一道的红发身影早因见着同为异能者的对方而欣喜万分地跑上前去,此刻正热络地与少年交谈。 ……别丢脸,镇定些。 在心底与自己约法三章后,虞品寧扬起自认为最友好亲切的笑意,拾步朝那两人行去。 ──那是他与顾子凌的初见,源自于一个偶然的意外。 却终其一生都没能让他轻易忘怀。 当时在交谈中虞品寧发觉少年实则温柔得不可思议,年纪尚轻却已然能以强大的双系异能于末世中独自行旅,他良善又柔软、坚韧且洒脱,美好得让他近乎不敢置信,这竟会是一个踽踽独行的浪人所能保有的质地。 于是他觉得自己动心了、极其难得地动心了。可那时的虞品寧其实清楚知道,他对这初识少年的情感并非能与爱情掛勾,而不过是一种在遇见十七年来认为最为美丽的人事物时,迫不及待想佔有的心情、渴望靠近的忐忑。 可这让他在少年面前欲言又止。当虞品寧发觉了自己不若向海安那样,随时都能掌握与人交往最好的节奏时,才十七岁的少年仍无可避面地对自己也起了那么些失望否定的情绪。可好在这些负面想法并未持续太久,便因那凌厉与温柔并俱的漂亮少年答应与他们一同回基地参观而就此烟消云散。 一个强大又好相处的浪人! 能加入我们就更好了呢。那时他们想。 而许是两人的目光始终太过热切、抑或x基地确实让少年感到满意舒适,在x基地待上两週过后,一切忽然便皆水到渠成了── 顾子凌选择了留下,就此将自己未来近十年的生活安定于那处,未曾试想过离去。 少年真正进入x基地不出多久,便因卓越的单兵作战能力及温柔如风的个性受到无数人喜爱,可无论他表现得再稳静沉着,对x基地来说到底他都仅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在本该享受青春流光之时被迫挣扎着成熟,是以那怕少年的能力再是出色,也无人想过将他拔擢入哪个分队里头。 想让他好好地成长。即便清楚这看似无害的孩子实而早已直面过末世的残忍,眾人却仍揣着难言的复杂心情,变相地将他保护起。 而那时x基地的负责人还不是大上顾子凌足有十六岁的胡景蔚,而是她那年近古稀之年、即将便要收手离任的父亲?胡黎。 虞品寧不会忘记在规定的基地负责人主持下,当少年被机器准确地测试出其异能超乎想像的数值时,那和蔼带笑的长者是如何在半晌沉吟过后,怜爱地摸了摸少年的发,然后转向彼时亦不过十七岁的他开口道:今后子凌就交给你了,品寧,要好好带着他。 ──今后子凌就交给你了,品寧。 胡黎这样道。他让他带少年熟悉x基地,让他教予少年更多团体作战技巧,他让他将少年照顾好,陪着他适应、陪着他训练,陪着他成长。 当期愿终究心想事成,虞品寧记得自己是如何片刻间模糊去周遭的光景,只馀那句话回响于脑海间,只馀少年安静温柔朝自己弯起的脣角。 可后来他才惊觉,那两年宛若是水,不经意间便被遗留在了过往,匿藏于他再追赶不着的彼方,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七百三十多天的光阴里他曾与少年行过丛林、走过荒漠,他们在烈阳下狙击兽类、在深夜里空手搏击,他与少年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一齐分享以劳力换取的美食、熬过层叠强度的磨礪;在对战室内他无数次被少年打倒于地,却亦无数次将那衝击瞳眸挥洒汗水的凌厉身影与彼此初见的画面相契。 看着少年的五官愈渐长开,从原先的精緻漂亮到如今缀有艷丽的俊美,虞品寧曾以为那将会是他的少年,在他陪他走过畴昔两个春夏秋冬、未来将继续行过更多艰难与顺遂后顾子凌将会是他的少年、独属于他的少年。 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意。 他的以为肇始碎裂于末世第八年一个略显炎热的寻常日子里。 顾子凌十四岁时,全球的生存环境逐趋艰险缩窄,是以他那逆天的能力终究再无藉口被隐藏起来,无可厚非地少年不经功勋累积的阶段、便被破格提入a小队的成员;又一年后顾子凌十五岁,他习得了所有从其他队员身上取来的经验及技能,在场场野外作战间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少年兼具容貌与实力,思维縝密且远见高瞻,虞品寧从不怀疑有哪天顾子凌会走到更为高远遥不可及之处,因此当两年后胡景蔚接手x基地总负责人一职、连带将少年拔擢为新任a小队队长时,他亦毫不意外。 可少数时候、在后来数十年内极其偶尔地虞品寧会无奈又缅怀地想,若是当年少年没能当上他们的队长、若是那次与k、y两小队联合组成的丛林勘察行动他的少年没能到场,或许今日他所经歷的、他与他之间的关係将再是全然迥异的光景。 ……对吗? 虞品寧曾经的以为最终碎裂于末世第九年一个略显炎热的寻常日子里。 那时少年告诉他,他有爱人了。 十二个月前当少年将那变异者带回基地、甚至在这崇尚实力的时代里,那人以卓然的对战能力与智慧获得多数人认可时虞品寧没有多想,在少年不再与自己日夜相随转而与那人形影不离时他也还没多想…… 虞品寧后来总嗤笑当时的自己愚騃,以为对方是变异者便构不成威胁连不成可能,他想得简单轻巧、想着温火慢熬他的顾子凌,结果便在某日不经意间,赫然察觉了少年看向那人的目光再是不同。 他没看过那样繾綣动人的目色。 让他心脏如遭重击的同时亦感到针扎般的疼。 ──阿寧阿寧,有件事我想第一个告诉你。 ──嗯? ──有点难开口呢……总之阿楠和我,现在是爱人了哦。 终其一生虞品寧都不会忘怀,是少年眸底明媚的笑意斩断了他们之间可能的未来、是少年状似没心没肺的那句话让他险些维持不住平静淡然的神情、更是少年后来的那句最信任的伙伴,让二十一岁的他往后再没想过要将心意诉诸于口,而将所有的想法与渴望,心甘情愿地悉数埋葬于那人弯弯的凤眸清澈的眼里。 无须再提起了。 那时是末世第九年,而在往后的四年内、往后的七年内、往后的数十年内,虞品寧极其自制地逐渐以成长抑或各种缘由作为藉口,缓慢强迫自己和少年拉开距离。不再是那寡言而温和的青年了,他开始携起一贯玩味不羈的笑,眸底傲然冷凉得宛若无人入得了他的世界,宛若惟有孩子气地以此些方式将自己武装包覆,他便能安好平静地隔绝不愿接触的一切。 可本也无所谓对错好坏,不过是走向了迥然的生活方式步向了岔路的另一途,难保不会因此而收览别样的景緻──虞品寧知道的。更总如此说服自己。 末世第八年,少年带那人回来基地。 末世第九年,少年和那人成为伴侣。 末世第十年,少年之名遍誉了世界。 末世十一年,少年遭十级变异者伏击而受重伤。 末世十二年,少年陪伴那人接受解清剂的实验。 末世十三年,少年接受恢復济试验并获得成功。 末世后第一年、末世后第二年…… 在后来那漫长遥远的岁月里,顾子凌每年、抑或说每时每刻的人生虞品寧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其中。最开始时他还会因为少年哪里受了伤而心疼焦急地恨不得衝上前去将人揽入怀里安慰──如是从前他曾经习以为常那般── 可一年年过去了,从青年到男人,从十七岁相识到他已不再特意去注意自己的年龄,虞品寧早已明白无论何种时候……该说他的少年眼光果然不错吗他会想,无论何种时候总有一人与他同样,将少年视为自己的全世界。 恨不得将所有的好都捧于他面前。 当年岁走到了尽头,世界变回了末世前的模样、不、是远比末世前更加发达先进的未来时,守着一人的居所、候着一人的灯,落坐于阳台一隅虞品寧不由得追忆……当年啊,当年不过是稍松懈了些安心了些,怎么便这样不经意地失去了呢? 在他发觉自己的感情除了爱之一字再无他名后,怎还能如此轻易地便失去了他的少年? 他初见顾子凌是在一个瞧无尽头的沿海岸畔,那时少年自远方走来,沐浴着艷血浑身凌厉又淡漠;而后来在同样的那个岸畔,他挥手告别了身旁已有人不离不弃陪伴着他的青年,最后次望见了对方俊美的面容温柔的笑靨,从此没再相见。 失去顾子凌的数十年间,虞品寧只能不动声色地爱他。 他学会了不动声色地爱着他。 ──然后终其一生再不去看海。 番外(四):向海安 (一)关于总结 刚认识孙显时向海安觉得他就是个木头──不通情达理的木头、不会察言观色的木头、以为全世界都能从他那张面瘫脸上读出甚么的木头。 至少从幼稚园到小学到国中到高中、从现世安稳过渡到末世动盪的第一年、从自己的父母和他的父亲在与变异者廝杀的一场战役中过世到他将哭到险些崩溃的自己搂入怀里笨拙安慰,他认识那木头少说也有十年之久了,可向海安觉得自己就从来也没摸透过这人。 后来因竹马竹马的身份而在末世中更加彼此扶持依赖地相处了十二年后,向海安觉得自己大概是完全摸清了孙显的脑子回路了,大概。 所以他们就在一起了── 当然,是会日常生活很有爱啪啪啪更有爱那种意义上的在一起(???) (二)关于日记 xx03.09.14 今天在路上遇到爸妈之前说过的海安,他感觉好像迷路了,我想了想,决定带他回家。 ……近看果然不一样,他好可爱。 眼睛也好漂亮。 xx04.02.15 这几个月……快半年?总之因为上次的事情,爸妈和海安的爸妈好像变熟了,我和海安开始常常见面。 很开心。 xx04.07.02 海安好聪明!明明才六岁!他能听懂小学三年级的课程! …… 向叔叔说如果海安一直维持这样,打算让他跳级和我一起上学! 太棒了! xx05.08.19 和海安在一起的每天都很快乐。 虽然老师说朋友多才好,但我只喜欢和海安玩。 xx06.12.07 其实我觉得海安有点怕我……吗? 还是很爽朗……说不太上来,感觉有些不太对。我有点难过。 xx07.02.28 开始了一起上下学的生活!对,海安跳了四级! 不过虽然都是资优班,海安念的是美术,我是数理…… xx07.06.04 今天上课讲到爱情和一些健康知识,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海安…… xx08.09.17 梦遗其实并不让我觉得羞耻,但天啊,我梦见的居然是他。 xx10.05.10 …… 好久没翻开这本笔记了。三年? 这些年……小学、国中、高中,经过多年的反覆确认、无数的日常细节、各种大事小事、自我探索及身份认同,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我喜欢上海安了。 xx10.08.22 向海安…… 海安连名字都这样美。跟他的人一样。 xx11.03.08 我该庆幸我们是上男校……吗? 海安就是个聚光体,我们学校的、隔壁女中的……那些目光还真热情了。 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他真好。 xx11.10.23 我好怕失去他,不愿意他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 但这样的我果然还是太不成熟了吧。 …… 他那样优秀,总会翱翔。 xx12.04.04 虽然推掉了留学的机会,但多好,能和海安一起上国内最好的大学。 能待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xx13.07.17 好在这本没掉。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现在的心情和状况,本来还打算等新生活安稳下来……嗯不说了。 末世。 第一年。变异者。 xx13.11.05 一团混乱。没有甚么是完好的。 我和爸妈、海安和他爸妈找到了一处藏身地点,似乎是从前的防空洞,这里光线很暗、不能点灯,怕吸引来更多的变异者……或是那些覬覦我们食物或藏身地点的人。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人类浩劫。 xx14.01.01 爸妈,我爱您们。 海安,我爱你。 xx15.09.12 海安勇敢、果决、温柔、正向、爽朗,一如既往坚强。 这就是我爱的人。 xx17.06.22 ……异能者!我太激动了,早上出去蒐集食物及资讯时听到的…… 如果是真的,希望我的觉醒期快点来,这个防空洞最近不太安全了,但要换一处地点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必须再强大一些。 xx17.06.30 木系四级!听海安说我睡了整整三週,不过太好了,真的。 辛苦他了,自从上次妈风寒、爸又意外受伤后,都是他和向叔叔、向阿姨在照顾我们家……没关係,现在换我来。 xx17.08.11 海安也觉醒了!火系三级! 哈,真是适合他的属性……热情又耀眼。 xx17.12.25 向叔叔、向阿姨过世了。 愿他们安息。 ……应该是在回程的路上发现有人跟踪,绕去了另条路。我们的武器、食物、叔叔阿姨们身上大半的衣物都被搜括走了,看伤口是异能者下得手。 海安哭得让我心痛。我该如何安慰他? 宝贝,我亲爱的海安,别哭了,求你,我希望你快乐。 xx18.01.15 ……海安变了,这阵子。 我几乎没再看见过他有任何负面情绪。我很担心他。 xx18.05.20 妈走了,伤口恶化。 xx18.05.23 对上变异者完全游刃有馀。 我海安开始食用晶核训练了。 ……把妈、向叔叔、向阿姨都安葬后,爸带我们离开了防空洞。 末世第五年,去到了一个新兴基地。 x基地。 xx18.06.14 暂时一阵子不写了。 每天都忙着训练来提升等级。许多野外战役。 但我有预感、更确信,这基地会茁壮得更加强大。 xx19.07.11 海安帮我庆祝了二十岁生日。只有我们两人的。 (当然,先和爸及基地的大家一起庆祝过了一次) ……他也十六岁了呢。介在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年纪啊。 清澈漂亮,却又艷然如火。 强大,温柔,爽朗,美丽。 xx19.01.09 海安今日和品寧一起带了一个少年回来。 也是强大又温柔的一个人。 xx21.08.26 这两年的生活忽然就走过了。 世界联盟、科学院、x基地、高阶变异者……很多事情。 另,海安似乎对子凌带回来的变异者很感兴趣? 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认识一下? xx24.08.28 三年。 xx24.11.13 子凌受伤得太突然了,那十级强者果然不容小覷。 在看到傅大哥那撕心裂肺的模样时,我让自己换位而处……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无法想像任何可能。我不能失去海安。我不能。 xx25.06.10 我考虑了很久,真的很久。 ……傅大哥接受了解清剂实验的那天,我和海安告白了。 然后他答应了。他说他也喜欢我。还说他在几年前就看出来了,就没想到我能忍这么久不说……他还说,阿显你就是个木头,不是爱人我会天天让你抱着我睡跟你形影不离让所有人都把我们划上等号吗?嗯? 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我好怕这是场梦!我永远也不想醒来! 但多好,未来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注视他了呢。 xx30.12.02 ilyasoixantesecondesenuneminute,maisjet'adorepourplusvingtsecondes.(註) xx69.10.03 海安、海安、海安,你是我生命里的煦阳。 当年的九岁也好,而今的七十岁也好。 ──我始终想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 - (註)一分鐘只有60秒,而我对你的爱却有80秒。 番外(五):七年后 末世后第七年。 清晨四点半。 傅允楠推开家门时满目漆闇袭来,让他那才刚适应走廊刺眼光线的双眸隐隐生疼,可他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便拎起门口的行李往内走去。 不如平时那人知道他晚归便总会替他留盏小灯指路,从客厅延伸到因拐了弯而不着尽头的卧室全然无光,深夜的住宅区总安静得过份,于是傅允楠不由自主地想,原来如果不是他提早结束行程赶了晚班的飞机回来,那人平时都是这样的么? 独自享受这所谓足够的静默,与足够的无光。 瞬刻间傅允楠又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往那些岁月,却没让自己陷入其中,他只俐落地将本就轻便少量的行李各自归位,又快步至浴室洗去一身疲惫,随后在确保身上只馀清爽好闻的沐浴香后,近乎窥探似地拎起工作的物事,悄无声息将步伐滑入卧室。 到底男人将动作悉数放得能轻则轻、能缓则缓,是以顾子凌显然在那些惊慌与忧惧参半的时光逐渐远走后,于睡梦中的警觉性早不如以往,他非但没醒,甚至微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加舒适自在。 「呵,睡真熟。」 青年的睡顏俊美寧謐,让本想乘机抓拍无数私照的傅允楠忍不住愉悦地笑开了脣角,他近乎贪婪地毫不错眼地凝视对方,目光扫过青年饱满的额头微挑的眉眼,再下至他坚挺的鼻樑淡色的薄脣与因暖和而红润的双颊,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伴随着顾子凌轻浅的呼息共同起落,能轻易地回想起不过一个月前,他的爱人还是如何日日蜷缩于自己怀里进入梦乡。 傅允楠喜欢这样的岁月静好,喜欢无论起伏或走停,光是凝视着他就如若拥有了全世界。 所以说出差什么的真要不得。心底感叹了下后男人快速举起手中的数位单眼,俐落而专业地调好光圈快门等设定,便竭尽所能地以各种角度将那人的状态保存下来。 男人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既担忧快门声多了会吵醒爱人、更不愿自己被光学摄影窗阻隔了视线而错失对方任何可能的变化。他的职业让他习于借外物之力珍藏稍纵即逝的景緻与光影,但如果可能可以可行的话,傅允楠其实更愿意以肉眼将青年一一览尽── 是顾子凌投入他眸底的光,让他真正学会何谓注视。 「……阿楠?」于是顾子凌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已许久未见的爱人比约定好的明日提前归国返家,然后此刻正拿着他最钟爱的那组机镜专注而安静地……拍他? 漫然勾起笑容,顾子凌并不觉得爱人的举止让他不适,便只瞇了瞇水润的凤眼,脸上尽是尚未全然清醒的慵懒神色,「唔……怎么提早回来了?工作还顺利吗?」 「很顺利。」 傅允楠爱极了顾子凌这般、从来都将自己最隐私模样现于他面前的坦然与无所畏惧。他再迅速按下几次快门,捕捉青年那宛若稚兽般的神色与实则充满惑力的轻浅目光,随后便将相机置于一旁桌上,几个跨步上了床,「不过米兰时装週确实是潮流的晴雨表,这季上伸展台的设计都比以往来得风格多元……」 边轻描淡写地叙述过去一个月间自己究竟为了何事而忙碌,边将人搂入双臂间力道稳妥地抱紧,傅允楠才终于感到心满意足,「其实原本还能再早一週回来……但patrick就是不让我走,事情太繁琐了,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 「patrick是这场时装週的策展人?他这么赏识你可是好事……开心点。」闻言,顾子凌轻浅地笑了,可当他侧过身探出手抚上男人双眉间邃然的跡痕与眼底明显的深青,语气还是不自觉便带上几分心疼,「……黑眼圈都出来了,没睡好吗?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再回来?」 昏曖月光下,顾子凌曜石似漆透的黑眸格外清澈,被他略带责备地关心着凝视着,傅允楠面无表情,身体却起了最实诚的反应。男人忍了又忍,终归没能忍住,索性捧起青年的面颊虔诚地吻上他额际。 顾子凌当然知道那正顶着自己的灼热感能来自哪里,然而他还在思考究竟是哪句话让爱人反应这般激烈,便先被那人细密绵长的啄吻牵引开了心神。 「因为想你了,宝贝儿。」 末了傅允楠将话语隐没在他耳畔,而顾子凌双手揽着男人脖颈边平復自己的呼息,同时脣角轻浅地上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