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灵》 第1章 [gl百合] 《寻灵》作者:江州夜已凉【完结+番外】 文案: ——概括:慢热1v1甜虐交织he剧情流!!!—— “若遭爱人背弃,你当如何?” “待来世再寻到她,尽数讨回来。” ———————— 灵衍第一次见江灵殊时,便有故人重逢之感。 而江灵殊直至有了灵衍这么个师妹,才觉昔年空白终得以填补。 对方身世迷离,暗恨深埋,她从一开始便看得出。可只要真心相待,便是千年寒冰也该化了,何况她们彼此心悦。 【“师姐,我只想与你长长久久地相伴。”】 曾如此明言心意的她,却在二人最温情缱绻时突然离去。 “若心上人不辞而别,你当如何?” “上穷碧落下黄泉,寻她不休,恋她不止。” 今生已是因缘纠缠,更不消说还有前世一场爱恨风月。 躲得过的是劫,避不开的是缘。 ———————— 【“我说过,就算你去往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寻回来。” 灵衍摇摇头:“于你而言,我不过只是个骗子,又何必如此费心?” “那你可有一点是真的?” “对你的情意。” 江灵殊愣住,灵衍已吻了上去。 再分开时,惊见彼此眸中皆是泪光。】 ———————— 阅读指南: 扑朔迷离黑莲花*执着专情大师姐 ※1v1甜虐交织he,慢热伏笔剧情流 ※主体武侠+一定量的自设玄幻元素 ※欢迎在评论中提出意见或是询问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前世今生 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江灵殊,灵衍 ┃ 配角:晨星,阿夏,萧玉琴,沈流烟,羽白衣,妖九染,薜萝,月染衣,若青锦,风潋影,戚梵境 ┃ 其它:前世今生,双女主,相爱相杀 一句话简介:孽缘未尽,与卿再续。 立意:健康向上积极美好的爱情。 第1章 初雪 引子 江灵殊独自一人走在茫茫沙漠中,烈日炙烤下,她只觉整个人都似快要化了一般酷热难当。 偏偏此时沙下忽地暗流涌动,紧接着瞬时飞出十数个蒙面的黑衣人将她围在中心。 是沙匪么?不对,沙匪不必作此打扮,亦无这么好的功夫。 无论如何,这些人带着杀气,绝非善者。江灵殊握紧了手内的雪练,正欲迎击而上,远处却在此时向这里掀起一阵疾走飞沙——不仅是她,就连这群黑衣人也不由向那里望去。 只见一青衫女子骑着白马奔来,飞身跃起,墨色的刀身优雅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利刃尚未触到皮肤,便已靠着施在刀上的劲气在那些人的喉咙上开了一刀,鲜血喷涌在金灿灿的黄沙上,如同荒漠中绽开了片片玫瑰。 江灵殊冷眼瞧着她这一段行云流水的动作,冷冰冰地道:“师妹好功夫。” 灵衍稳稳落在她身前,收了刀,意味深长地一笑:“师姐怎么不唤我衍儿了?” “师妹如今换了个名字,在这大漠中混得风生水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若胡乱叫了,倘或被旁人听见,岂不坏了你的大事?” 二人沉静相望,彼此眼中都有情愫暗涌,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江灵殊心内委屈欢喜愤懑一齐涌上,带着几分怨气上前紧紧拥住了对方——这个她寻了数月的两心相悦之人、一言不明离她而去之人…… 她想问个明白,曾经相依相伴密不可分的两个人,究竟因何缘故至此。 灵衍垂了眼眸,一动不动任她抱着,许久才犹疑着慢慢回抱住她,一声叹息轻飘飘散在风里,下一句话却说得格外清楚。 “灵殊,我好想你。” 正文 “少宫主,少宫主!!!” 朦朦胧胧的,江灵殊总觉得有人很急切地在唤她,声音越来越近,也越发清晰。 困意终抵不过身体的清醒,她下意识地皱皱眉,双眸微眯成一条缝,只见侍女阿夏正神色激动地跪坐在床边叫着她,及至她完全睁了眼方才停下。 “什么要紧事……”江灵殊懊恼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莫不是师父回来了?!” “没,没有,宫主虽传来消息说是今日回宫,但时间还早呢。”阿夏解释着,“少宫主还记得,您对我说若是下雪了就叫您么?您快看看去!外头下了好大雪呢!” 江灵殊听了这话,也不回应,只立刻跳下床去,胡乱踩了鞋子奔到屋门前将门一气儿推开,整个人便抬着头望向天空,如个冰人般一动不动了。 冷风裹挟着大片雪花飞入室内,在微光下晶莹剔透,冷与热相交升腾起一片薄雾,恍惚间犹如误入仙居。 屋外一片冰雪琉璃世界,江灵殊一只脚小心翼翼踏在雪上,将要完全走出门时,阿夏将一件斗篷披在了她身上嘱咐道:“少宫主,雪中寒气盛,您还没穿全衣服,暂且先站在门口瞧着吧,若受了凉,见着宫主可又是好一顿训呢。” “你这丫头,定是怕自己遭罪,竟管教起我来。”江灵殊虽笑着揶揄她,到底也掩了披风站定了。 “这山上的雪,与山下着实是不同的。” 第2章 阿夏边添炭边问道:“都是雪,难道还有两样不成?” 江灵殊伸出手以指尖接了一片雪,轻声回应道:“山上风光好,又远离尘世喧嚣,这雪也显得格外美丽纯净。” 阿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却不知那仙山上的雪又该是何光景呢。之前听宫主身边的春蕊说,她随侍宫主应邀前往凌霄派时,那门中的弟子一个个眼高于顶,仿佛自己已成了仙似的。我听着,便对仙山上的人事没什么好看法了。” “修仙门派的弟子,自然比寻常人更孤高冷傲些,”江灵殊抱了个小手炉坐在门前赏起雪来,“不过那些真正的大成者却倒谦和,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就此带了偏见。” “少宫主说的是,我知道了。”添完了屋中各处暖炉的炭,阿夏又一刻不停地叠起被子来,叠着叠着却“啊呀”叫出了声。 “又是何事惊慌?”江灵殊早习惯了阿夏一惊一乍的样子,虽问出口,却是头也没回。 “我,我竟忘了件大事!”阿夏丢了被子奔到用茶的小案前,在青釉茶盏下摸出一张叠成方形用蜡封好的纸片儿来,忙不迭地递给江灵殊,“前日接到宫主的消息时,大信里夹了这么一小张,是要您亲启的。只是当时,当时正赶上用晚膳,我本意先放着,谁知就忘了……” 江灵殊也不急着责怪她,只立刻拆开了看信上所书。阿夏在一旁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只见对方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接着惊讶之余似乎带了几分喜色,最后却又显而易见的有些许忧虑。 这下她可分不出到底是好是坏来了,硬着头皮问道:“少宫主,信上说的事可是十分要紧?我……”阿夏越想越怕,嗫嚅着眼泪都快落了下来。 江灵殊折好信纸,转身收在梳妆匣的夹层中,于妆镜前坐定,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掩盖不住面上的欣喜与激动:“是件喜事,我可是要有个师妹了呢!只是师父于信中嘱咐,要我为她在风霞殿里收拾好住处。若你一直没想起来,那可不是糟糕透顶?” “师妹?”阿夏不由愣住,又慌乱起来,“这,这可怎么是好,傍晚宫主便要回来了……都是我的错!” 江灵殊叹了口气笑道:“瞧瞧,我还没急呢你便这样,我这就梳洗好了,我们一起想想法子就是。” 趁着绾发的工夫,江灵殊细想了想,开口道:“我记得西偏殿和东偏殿素日都有收拾干净,母亲来探望时也有住过,就择其一布置吧。” “是,夫人之前住的是西偏殿,东偏殿虽也齐整,但放了不少旧物和藏品,许要花费些时间。” “既如此,那就西偏殿吧,”江灵殊照了照镜子,从妆匣中捡了一支紫玉鹤钗簪入发中,“这样就好。” 雪深数尺,江灵殊一步一步皆陷在雪中,阿夏跟在身后念叨:“我都说了让少宫主等等,让他们把雪扫了之后再出去,岂不比这样湿了鞋袜凉了脚的要好?” “主殿到西殿不过几步的距离,哪里就这么娇贵?况且这样也别有趣味。”江灵殊好笑道,“阿夏,你别老把我当成江府里的大小姐,我自十岁拜在师父门下,距今已有四年,自问脱了不少稚气任性,可你这爱操心的毛病却是一点儿没变。” “……那我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阿夏叹了口气,有些与年纪不相衬的老成。 江灵殊坐在门槛上看着婢女们洒扫殿内,自己托着腮环视各处,眼见着差不多了,走到床前捏了捏被角,皱眉对阿夏道:“这厚度,在这个季节怕是不大适合,颜色也老气了些,得全部换下。” “可是,若现采买,怕也不大容易,这雪一下,山中的铺子应是要关上几天。”阿夏为难地答道。 “傻子,谁要你现买了?我那柜子里不是还收着一床半新的被褥?绣着百蝶穿花的纹样,颜色也粉嫩鲜亮,本打算作换洗之用,现下拿来暂且抵上,总比这床上的要好许多。” 阿夏一拍脑门:“诶,是,我想起来了,这就去取!” “别急着放上来,外面雪已停了,先拿去晒晒去了柜子里的木头味儿,再用熏笼加热添香,这样盖起来才暖和舒适。殿内各处香炉也该赶紧添上炭了,总不好叫师妹住进来还是冷的。”江灵殊一连串嘱咐下去,自己都暗暗纳罕自己竟能想得如此周全。 她也不在一边闲着,自去东殿取了些雅致的古器赏玩添置起来,又从自己屋内拿了新的笔墨纸砚放在书案上。思忖着还需要点什么的时候,一眼瞥见外头中心花圃里那棵开得正艳的红梅,于是取了剪子将一根花开的最好的枝子剪了下来,与一捧雪一同放入白瓷瓶中,搁在窗台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少宫主,都按您的吩咐收拾好了,瞧瞧还有哪里不妥?呀——这红梅好生漂亮!”阿夏四下看看,真心实意称赞道,“还是您稳妥,这还不出半日,该有的就都有了。现在看起来,竟完全不比主殿差呢!” 江灵殊点了点头:“我看着也不缺什么了,让大家都去休息吧,对了,傍晚师父带着师妹回来后,记得让厨房快些呈上晚膳,一路奔波,必定饥饿劳累。不过切忌太荤,嗯……不如就熬了热滚滚的红豆粥,再用前日里挖的冬笋,配了皮冻肉末一起做馅儿包烧麦,味道鲜美又不油腻,师父最喜欢。你说怎么样?” 阿夏见她这般细致,不由掩嘴一笑:“您思虑周全,自然都好得很。现在也到了饭点,要不要先……” 第3章 “嗯,回去用午饭吧,下午我还得去库房再挑拣挑拣,为师妹多准备些用具,免得到时短了缺了什么。” 阿夏打趣道:“这人还没到呢,少宫主便一口一个‘师妹’叫得这般亲热,真叫人羡慕。” 江灵殊哼笑一声:“这可是我第一个师妹,自然要用心些,况且师父既许她与我同住风霞殿,想来也极为看重。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又是如何遇上师父的……” “横竖人今天就要到了,到时候您自己慢慢问便是,我先去厨房嘱咐着。” 因今天下了这一冬的第一场雪,江灵殊心内欢喜,特命人上了暖锅子,涮着菜蔬,蘸上家里带来的辣酱,滋味正浓。 “嗯!好吃好吃,要我说,冬天就得吃暖锅。”阖上门只余她与阿夏二人时,彼此说话举止都要随意了许多。两人围着锅子一同吃着,加上屋内本就暖和,竟有些微微的出汗,便都解了外裳,歪在软垫上慢慢地边吃边聊。 “我觉着,还是咱们家里这辣酱配得好,不然清汤寡水的吃起来也无甚滋味。”阿夏说着又夹起一大片白菜帮子,蘸了满满的酱料送入口中,连唇边都沾上了些。 “山上饮食本就清淡,更何况现在是冬天。且师父总说我们凤祈宫的心法清新绵长,比寻常野路子更注重修身养性,不宜吃得太重。若非师父不在,我可不敢如此大胆。”江灵殊一边笑着回话,一边递了张帕子与她揩嘴。 “幸好我不用怎么习武,平时偷个嘴儿也无人会说,”阿夏笑嘻嘻地说,“就是苦了您,想吃些有滋味儿的,还得挑着时候开小灶。” “日子久了,便也习惯了。”江灵殊又食了个香菇肉丸子,看了看面前那碟子辣酱,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搁了筷子。 “少宫主怎的就吃这么点儿,莫不是我提到这些让您吃不下了吧?”阿夏嚼了一半停下,颇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 江灵殊笑着拍拍她的肩:“哪里的话,我是惦记着还要去库房的事儿。若有人进来问起,你只说是我怕浪费,所以让你收拾残局便是。” 说完,她便理了衣服出门去了,关门时还冲阿夏眨了眨眼睛。 阿夏咬着筷子,痴痴地看着门的方向,心内想道:我们家小姐这般和蔼可亲,温柔良善,能娶到她的那位公子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天气寒凉,看库房的婆子早已寻了暖阁躺着去了,江灵殊也不叫人,自推了门进去。 库房里点着松香,掩去了陈味,一应器具陈设都按照分类放得极为妥当,与宫主晨星在时一般无二。 江灵殊拾了个竹篮子,打算仔细挑些实用物件回去,只是既要成色新,又要样式巧,一时半会儿确实也不大容易挑得出。 她一排排看过去,只觉许久没来此处,倒真是多了不少精致东西——镂空竹纹的黄杨木笔筒、盘云雕花的松石匣子、描金彩绘的乌木漆盒……件件都有趣又好看,可若放在一起便显得杂乱,倒不如成套的好。 “怪不得师父只将这些单件儿的东西收着,若真摆起来,个个都竞相出彩,反倒不美了。”江灵殊觉得自己似乎悟出了些浅显道理来。 将整个库房几乎都转遍了,最后,她总算挑出十几件大大小小皆镶了螺钿的器具——或将螺钿雕刻成蝶,或成四季花草,看起来光彩照人,又协调成套,叫人看了心中欢喜。江灵殊见守库房的婆子仍无踪影,便在案上留了字条,按照规矩写了取走的物件名称和领物人名姓及所属宫室,这才抱着一竹篮的东西慢慢踱步回去。 风雪虽停,一路上也依旧不见几人,江灵殊送了东西回去,嘱咐阿夏一一放好,便独自到其他地方赏雪去了。 第2章 初见 凤祈宫第四代宫主晨星即掌门之位已有四年,嫡传弟子仍只江灵殊一个,宫中多是上一辈的老人,鲜见新面孔。因着这个缘故,凤祈宫大总管青珢不知劝了多少回,晨星总以“少宫主已立,需用心教习,无暇兼顾其余琐事”之类的理由挡回去,这次却自己主动说要下山再收一名弟子,且回来后便好好着手准备扩充各宫门人之事,总算是了却了青珢一桩心事。 江灵殊自然也是欢喜,除了阿夏以外,她一直再没个可说话的同龄人,平日里用功完了,就只能一个人四处走走寄情山水,或是偷偷读些话本子打发时间罢了。 她拐入一条僻静小路上信步走着,前方草木细响,遥遥走来两人,恰是初云殿的师叔云若与云罗姐妹二人。 江灵殊先上前一步施礼道:“灵殊拜见二位师叔,不知师叔们往哪儿去?” 云若与云罗相视一笑:“你师父今日可算回来了,我们想着,后头定有一大堆事儿要烦,这不赶紧趁着最后的闲暇出来赏赏雪?你怕是也一样,就不必与我们闲扯了,且忙自己的去吧。” 江灵殊被说中了心事,脸便有些发烫,低头羞怯一笑:“那灵殊这便告退,不打扰二位师叔了。” 眼见着江灵殊走远,云若叹了口气对云罗道:“这灵殊倒实在是个好孩子,天资聪颖又知书达理,难怪当时江湖中多少名门望族的女孩儿,晨星偏只挑中了她做首徒。这四年来,长进极快,从未有过什么不叫人省心的地方。却不知你我何时才能有这样的好徒弟呢。” “快了快了,”云罗从暖炉手袋中的油纸包里拈了块香栗糯米糕放入口中,边嚼边道,“咱们宫主不是说了,只等她回来,各宫便开始广招弟子么?不过我倒是觉得,闲着也没什么不好……” 第4章 “唉,你这丫头!”云若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这么大了还是只顾着吃喝玩乐,要你做别人师父,我也觉可笑。” 云罗憨笑道:“还不是阿姐事事能干,叫我无心可操,才惯的我这般懒散。对,对了阿姐,你上回做的八宝鸭子汤,我都念了好久了,嘿嘿……你看,什么时候能再给我做一回?” 云若皱眉瞧着自己的妹妹,本是又气又无奈,却终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敛了笑容板着脸道:“这寒冬腊月的,你将材料全摆到我面前,我才给你做。” 云罗喜得挽住云若的手腕,向她嘴里也塞了块糕点:“这个自然容易,阿姐既答应了我,可不许赖下了!”二人一同玩笑着走远开去。 这边江灵殊独自七转八绕,远离了宫室,从最后方的小门里出去,踏入了无人打理自然长成的一片竹林中,并一步步往深了走去。 竹林尽处,一块山体呈微斜向上的坡状延伸开去,至最上方形成一块天然平台,下方便是万丈悬崖,其余季节时,总能在此听到澜江江水滚滚而过击于岩壁之声,入了冬倒是平静了许多。 江灵殊十一岁时好奇闲逛,误入此处,喜不自胜,得了晨星允许后便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秘密之所,取名“静幽坪”。在这儿植下翠竹青松与各季花草,还从凤祈宫里移了一株腊梅来。那腊梅姿态独特,树干弯旋,花枝全向靠崖那边伸展而去,远望如仙人飞天之姿,此时正值花开时节,香极美极。 江灵殊轻轻拂去右侧那块内里微陷的长石上的雪,侧卧而上,以手支着头,外披内的雪青色衣衫轻飘飘垂落在雪地上,光下乍看如同雪间的阴影。 她就这么侧身卧着,默默遥望远山洁白一片。天地间静得出奇,只闻风声。看着看着,仿佛自己都已融入雪中,浑然不觉手肘压在石上的酸麻与冷风灌入衣襟内的寒凉。 在凤祈宫的四年,她不知不觉养成了这样恬淡平静的性子。看风景也好、修习武功也罢,总是一个人来此,有时一待便是半日。 江灵殊出身江湖名门,为临州江家独女,自小便被悉心教养,并与同在临州的白家少主白溟早早定有婚约,加之又被选做凤祈宫的少宫主,前路可谓一片光明,顺风顺水,从未受过什么磋磨。 她自己也知家中早为她选好了道铺平了路,她只需不负众望向前走就好,一直以来确实也是这么做。 只是,每每独处空想,总觉得哪里缺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这种话也不好说与旁人听,恐怕只会被觉得是人心不足,欲壑难填而已。且她本就什么都不缺,自然也不便称自己其实无欲无求,全是依着家中和师门的意思前行,这样未免太过不知感恩。 她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想了无数次也仍无头绪,毕竟也不曾经历过别样的人生。只是或许太过完满,亦是一种缺憾。晨星便常说她小小年纪思虑太多,总藏着些心事,行动也太过谨慎完美,倒是要偶尔调皮些才好。 不过,可算是要有个师妹了,兴许有人相伴,日子便会鲜亮些。江灵殊想到这里,唇边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人声和匆匆踏雪而行声,江灵殊即刻一翻身轻功跃起端坐于石上,又不留痕迹地掸了掸身上,见阿夏从树影中探出头来,这才松了口气。 阿夏一路小跑来累得不轻,几乎一字一顿道:“少,少宫主,我到处寻不见你,路上问了初云宫的二位殿主,说见你向后山去了,这才,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地方。” 江灵殊抚了抚她的后背:“别急,你慢慢说。” “慢,慢说可不成……”阿夏伸出手向凤祈宫的方向虚指了一下,“有人来通传,说,说是宫主已到了山下了!” “什么?!”江灵殊大惊失色,心中尚分不清喜忧,只怕自己耽误了赶不上等在山门前迎接,一边匆匆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早,不是说傍晚——”话未说完,她自己抬头看了看天,才惊觉黄昏已至,自己竟在这里耗了半个下午。 阿夏见她焦急,出言安慰:“少宫主莫急,上山哪里就这么快了,您现在赶回宫里去,也得等上好一会子。” 江灵殊步履匆匆,脚下未停:“话虽如此,却也是我疏忽了,不该忘了时辰。” 她二人急急忙忙赶往山门前,只见大总管青珢与其余几位殿主已在等候。江灵殊上前行了礼,青珢看她来了,便也不说什么,只微微点头示意她站到自己身边去。 众人一动不动伫立许久,傍晚四下风起,不知何时大雪又纷纷而落,不一会儿每个人的 身上便都积了薄薄一层雪。 江灵殊虽天生体热,可乍在风雪中站上这么久却也觉手脚都快僵了,但瞥见旁边诸人皆神色凛然一丝不苟的样子,也只得将搓一搓手的念头压了下去。 倒是她的云罗师叔先耐不住,轻声对其姐云若抱怨道:“我早说了,大家不如在室内吃着茶说着话暖暖和和地等,何苦现在这样冻得冰凉?来个人敲一下,我的胳膊便要掉了。” 她虽说得小声,可这里统共这么些人,也全都听得见。江灵殊咬着唇强忍着笑,其他几位殿主也同她一样,只青珢回头望了望云罗,想责怪又觉可笑,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倒是云若狠狠盯了云罗一眼,面上讪讪的,就像是自己说错了话一般。 第5章 这一插曲过后,大家倒都觉得轻松了许多,就在此时,前方风雪中却终于影影绰绰走来一人。 “师父……”江灵殊忍不住唤出了声,一边的青珢亦长吁一口气,眉眼间皆带了几分激动。 那人一步步走来,待近时方看清,确是晨星。她身披银纹白底的氅衣,头上还带着白绒雪帽,远望如同雪人儿。 晨星的右手一直牵着后方的小人儿,仔细注意着脚下,忽看见这么些神色各异但都带着几分欢喜的人在山门前迎她,不由愣住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也皆愣住,青珢忙答道:“自然是为恭迎宫主回来。” “噗,”晨星笑着摆摆手,“还不都随我回殿里去,这天寒地冻的候在这里,我若再晚点儿上来,怕是能看到好些冰雕了。” “我就说嘛……”云罗小声嘟哝着,云若只得掐了她一把让她住口。 “师父!”江灵殊想极了晨星,待终于见到,连眼眶都湿了。她将要上去行师徒之礼时,却因太激动脚下一滑,差点儿扑在雪里,好在堪堪稳住,只是顺势跪了下去。 晨星看得出来,也不戳穿取笑,只将她扶起刮了刮她的鼻尖:“又不是我过大寿,行这么大礼做什么?你师妹初来乍到,一路风尘,快带她去休息着才是正经。你今夜只照顾好她便可,不必与我们同聚,等明日我再嘱咐你们些事。” 她将身后的小人儿拉至身前:“来,衍儿,见过你师姐。” 江灵殊怔怔地看着面前披着粉红缎面斗篷的小姑娘,对方也定定地瞧着她。 ——女孩儿肤白胜雪,只有鼻尖被冻的微红。眉目深邃,一双透着些娇媚的桃花眼水光盈盈,眼尾微翘,瞳色近乎于琥珀色,比寻常人要浅上许多,尽显风情。樱色的薄唇本紧紧抿着,在看向她时却又微微轻启,好似有什么话要说。 江灵殊先前便一直在想,自己的师妹会是何等可爱的女孩子,或许恰如她自己当年来时一般,面庞圆润,未脱孩童稚气,或活泼开朗,或羞怯腼腆。唯独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美貌,且气质清冷,如一块寒玉,虽然极美,却少生气。 那双眸子澄澈明丽,望向自己时却又似有看不清的波涛暗涌,不知为何让她有些心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了。 晨星瞧她两个面面相觑许久不言,只当二人是高兴又不好意思,遂拉了她们的手牵到一起,笑说:“你们还打算在这里呆望多久?”又看着江灵殊道:“你好容易有了师妹,人却傻了,外头这么冷,还不快带着回去?好歹也有个做师姐的样子。” “是,弟子见到师妹,一时欣喜糊涂了。”江灵殊小声回道,只觉握着的那只手冰冰凉,不由心疼,便暗暗握得更紧了些。 “师妹,”江灵殊看向比自己矮上寸许的女孩儿,努力在寒风中挤出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雪后路滑,我牵着你走,小心些。” 第3章 灵衍 回风霞殿的路上,江灵殊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师妹,方才听师父唤你衍儿,是不是你名中有个衍字?” 对方聪慧,知道她是问自己名姓,轻声答道:“是,我叫灵衍。” “灵衍?可是与我一样的字?”江灵殊在她手心写了个“灵”字,见她点头,自是欣喜,“我姓江,名灵殊,想来真是与师妹有缘,才在名字上有此相同之处。” 灵衍微微一愣,低头道:“其实……这是师父赐我的名。师父说,前尘往事皆需忘,过去的名姓,我得都舍了才好。” “竟是如此……”江灵殊闻言诧异,“只是师父何时变得跟佛门僧尼一般了……”话一出口忙又打住,下意识地瞧了瞧灵衍,却见她笑着摇摇头:“师姐放心,我不会说与外人听的。” 不说这话还好,偏灵衍如此善察言观色,竟将江灵殊心中忧虑全然猜出,倒让她实在不好意思起来,忙想着用别的话岔开去。 “你既是我第一个师妹,又与我同住,今后不论你我再有多少师妹,这彼此间的亲疏终归是不一样。我想着……若能像师父那样唤你衍儿,一来亲厚些,二来又不会与其他师妹那般混在一起叫了。你觉得如何?”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表情,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胡乱说出这番话来。 “衍儿听师姐的。”灵衍答话仍是那般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喜恶,但面上却似有三分喜色,江灵殊总算松了口气。 “衍儿今年多大了?” “过了明年四月便是十四了。” “这么说来,你比我小上一岁。”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江灵殊问,灵衍答,倒避免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其实令江灵殊最最好奇的便是她这个小师妹的身世来历,她总觉得对方有些西域人的样貌特征,却又不全是。想要问起但觉太过追根究底,且师父既连她的名字都改了,定是有什么不一般的缘故,因而便没有提及。 “小心些脚下台阶。”江灵殊推开西殿的门,叮嘱灵衍。 阿夏早在这里等候多时,屋内炭足暖如春夏,她已倚着墙打起瞌睡来,忽地惊醒,忙上前来道:“少宫主,晚饭已备好了。” 江灵殊点点头:“你去取来,我与衍儿一同用。” “是,是。”阿夏拍了拍脑门儿让自己清醒过来,出门时又小心打量了一眼灵衍,才将门合上,似是也纳罕这孩子的容貌。 第6章 江灵殊笑着将灵衍拉至床边,牵着她的手摸了摸被面道:“你瞧瞧这颜色样式喜不喜欢?若屋内有什么不入眼的陈设,我便着人去换了。” 灵衍略略环顾了下周围,柔柔弱弱地回道:“师姐准备的一切都好,衍儿很喜欢。” “那就好,以后不论有什么事儿,与我商量便是。从今往后,咱们得长长久久地作伴了。”江灵殊伸出手,迟疑了一下,还是为她将散下的额发轻轻别到了耳后去,“我不知道你从前过得如何,但如今既入了凤祈宫,有我和师父在,便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灵衍抬头看向她,亮晶晶的眸中几乎沁出泪来,带了鼻音重重“嗯”了一声。 “哎,你别哭啊,我原是想让你放心……”江灵殊见对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也不由觉得难过,向袖内摸着帕子,却拽出一个锦袋儿来,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重要的物什,忙拍了拍灵衍的肩道:“衍儿,来看师姐给你的见面礼。” 她摇一摇锦袋,里面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将那串东西取出看时,果然是条缀满素银铃铛的红绳儿,红绳儿用时下正兴的手法细细编过,每个铃铛之间以一颗银珠和两个小绳结隔开,样式并不华丽,却简单好看。 灵衍以为那是手链,谁知江灵殊却示意她将左脚伸出来,随即便轻巧地脱了她的鞋袜,握住那一段玉笋似的脚腕,随手比了一比,满意地说了句:“正好。”便将那铃铛红绳系在了上头。 灵衍怔怔地看她这般流利动作,脸已红到了耳根,江灵殊浑然不觉,一边为她再细细穿好鞋袜,一边柔声说道:“我们凤祈宫的女子,拜入门中时都会有这么一串铃铛,或是师父所制,或是师姐相赠,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我的便是棕绳儿配铜黄的铃铛。许久之前我便对师父说,要亲手做一串送给我第一个师妹,今日终于用上了。” “衍儿多谢师姐……” “可别小瞧了这铃铛,”江灵殊拍拍手起身道,“这上头有只有宫内人才能看得出的门道,故而外出遇见同门也便查明身份。至于为何不戴在手腕等明显处,一是为防被别有用心之人偷了去,二来,凤祈宫的功夫重轻、巧、快三字,平日行事,需做到步履轻盈而铃不响才算是将功法学入了精髓,这铃铛便可做此检验之用。” 灵衍微微讶异,想起方才一路走来,确实从未听见铃响之声,自己于是也小心翼翼地踮起脚一步步走着尝试,可无论多小心,那铃声总是不绝。 江灵殊噗嗤一笑:“这却不是仔细注意着便能成的事,你瞧我也未如何谨慎脚下,只自然行走便好。待你习武久了,气息行止皆会随武学之韵律而变化,要达成如此,绝非难事。” “是……衍儿知道了。”灵衍低头应着,许是放松了些,江灵殊此刻才觉得她终于有了些小女孩儿的娇憨。 “晚饭来啦——”阿夏忽一手推了门进来,另一手端着漆木承盘,上有三四个锦盒并碗筷调羹等用具,虽都卡得严实,却还是有食物的热气与香气溢散出来。 “来,”江灵殊拉着灵衍在低案旁的软垫上坐下,“今日赶了那么久的路,一定饿了吧?” 灵衍微点点头,阿夏将锦盒一一揭开,只见一个里头装着两瓷盅的红豆粥与一小碟白糖,一个是六只小巧薄皮的冬笋烧麦,还有两个便是些小菜干果之类。 “这瓷盅小,烧麦也是一口一个的样式,怎么只拿了这么些?”江灵殊问道。 阿夏面露为难之色,又似在忍着笑:“是,我也这么说的。可厨房里说宫主那边与众殿主正一起吃酒,都说这烧麦包得好,便一笼笼的要了去,可不就只剩这一笼了?她们还说什么,宫主向来说年轻弟子晚饭不宜吃得太多,否则积了食懒怠动,妨碍第二天练武……” “师父倒确实这么说过,只是衍儿疲乏一日,不多吃些反倒不好。”江灵殊细细屏气听着,确有隐隐乐声从前殿传过来,只得叹了口气道:“我只想着师父回来吃顿清淡又热乎的,忘了她爱热闹,定要拉着师叔们一起,其他师叔还好说,云罗师叔向来胃口极大……罢了罢了,我们先用着,对了,你自己吃过没有?” 阿夏一愣,心中感动:“您回来前我已吃了,现在还饱得很。” “嗯,那就好,做什么都别饿了肚子。”江灵殊将装着烧麦的锦盒向灵衍推了推,“趁热吃了,小心汁水。” 灵衍点头,夹起一个细吹了吹便张嘴一口吞下,果还是被里头的热陷儿给烫着。于是拼了命地用手扇风,一边空嚼着强咽下去,江灵殊忙接了杯凉茶给她去热:“这么急,显见是真的饿了,但还是慢着点儿吃,别烫坏了嘴。” “是,”灵衍一口喝下,羞涩道,“不过这烧麦……确实鲜美至极。” “你若喜欢,明天也让厨房做了便是。你那粥里可要加糖?” “啊,要的,多谢师姐。”灵衍吃了东西有了力气,说话都比先前精神了许多。 “给。” “师姐不加么?” 江灵殊摇摇头:“不必,我一向不爱吃甜的。” “这样……”灵衍在心中暗暗记下。 凤鸣殿内,晨星和众殿主已至微醺,唯有青珢和云若还保持着理智,忙着劝这劝那,只是无一人愿意理她们。云罗更是一手拿了鸡腿骨,在琴上边打着拍子边胡乱弹起来,很快自己便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第7章 青珢和云若无法,只得和婢女们连哄带劝加扶的将她们一个个先在殿内找地方安置了,好在凤鸣殿极大,便再来几个人也不怕没得睡。 “这冬日里,炭用得多,蜡烛又彻夜燃着,我还是回初云殿守着吧。”云若告别青珢,自提了灯笼回去。 青珢转身回殿中,欲扶晨星回榻上休息,晨星却摆了摆手,自己稳稳当当站了起来,笑说:“才这点子酒,真当我醉了?” “我也是担心您……” “你是担心太多了,”晨星打断她,“你从小便跟着我,我哪里看不出来你有心事?若有什么疑虑,只管直说便是,何苦藏在心里憋坏了自个儿?” 青珢闻言,拜倒在地:“您带回来的女孩儿……来历不清不楚,也不与我们明言便将她与少宫主安在一处住了。按理说,风霞殿只应允少宫主一人所居,其余内门弟子,便是宫主亲传,也该住到照影殿去。我知道,您虽平日里看起来只好玩乐粗枝大叶些,可做事却是细致入微思虑周全,如今这般反常,属下心中实在难安,还望宫主言明。” “唉——”晨星扶额长叹一口气道,“我就知你是为了这件事,也罢,略告诉你些也无妨。” 晨星走至内室,歪在一张贵妃榻上,又用手捡了颗果盘里的冬枣抛着玩儿,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衍儿的祖母,原是我母亲的旧识。母亲退任宫主之位前曾千叮万嘱,说她那位朋友坎坷得很,其女和其孙流落在外,让我务必寻到她们。我一直着人在江湖中打探,前不久终于有了消息,这才自己亲自下山,只可惜,她父母因故已逝,只留下这孩子一人。” “原来如此,我说呢,怪道宫主对她如此上心。”青珢恍然大悟,却又疑惑,“只是不知前宫主的那位旧友如何了?” “母亲没细说,只说那位故人出身西域,来历匪浅,不可详提。我想大约已是不在了。”晨星咬了口手中的枣子,“其实按母亲的意思,本应把她当作普通女子好好教养即可,但她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天资聪颖不逊于殊儿,已有些武艺在身,又自有继续习武的意愿,怎可辜负了这块美玉。至于究竟能否成才,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但愿宫主一片苦心不会白费。”青珢说完却不见回应,再一瞧,晨星已于榻上睡着了,半颗枣子掉在地上,只得摇摇头抱了床被子给她盖上,将重重帘缦放下,自去外间躺着了。 第4章 宵夜 江灵殊见灵衍吃得极香,便想将烧麦全留给她,灵衍自然不好意思,好说歹说食了四个,却也是没吃饱的样子。虽然她自己怕麻烦了别人并不说明,但也不难看出。 “阿夏,煮壶杏仁甜茶来。”江灵殊吩咐着,自己又四处搜罗一番,可她向来不大吃点心,找了半天也只在匣中寻得几颗糖果罢了。 江灵殊将糖果放在小碟中递给灵衍道:“我瞧你似乎爱吃甜食?” 灵衍微点点头:“在家时,母亲总爱做些甜饼子。”一提到母亲,她神色忽的便有些黯然起来,就此打住闭口不言。 江灵殊心下了然,赶忙将话题扯开去:“你先喝了杏仁茶吃着糖,若是还饿,我带你去厨房取些吃的。” 灵衍连说不饿,阿夏也觉诧异:“这又何必,外头那么冷,我去就是了。” 江灵殊狡黠一笑:“这个时辰,厨房早已没了人,再说你过去正大光明取了,别人岂不都知道我们多吃了?我和师妹悄悄去悄悄回反倒有意思。” “您是想偷……呸呸呸,我这嘴,”阿夏惊呼掩口道,“可若被人发现,怕是不大好吧……” “除了我们,还有谁入了夜还去厨房偷摸找吃的?路上若遇见人也不怕,只说我带着衍儿熟悉下宫里,赏赏月色罢了。”江灵殊越说越觉有趣,已开始系起披风来,忽又停手回头向灵衍道,“衍儿若是想早些休息,那便不去了。” 灵衍喝了两杯杏仁茶,只觉味道清甜,甚对胃口,反倒更觉着饿了,加之初来此处好奇心也重,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二人整理一番,各自抱了个小手炉便结伴出门了。 屋外明月皎洁,雪地上映出花木的影子,别有意趣,江灵殊与灵衍手牵手踏在雪地上,一路上只闻脚下绵软雪声与灵衍足上的铃铛声,在静谧夜色中幽幽响着,恍然天地间似已无他物。 经过一座小石桥时,她们在桥上略站了站,举头望了望月亮,江灵殊对着空中轻轻吹了吹,看它在月下化为白色的霜气,伸手将要穿过其中时,却早已散去了。 “我很喜欢下雪的时候,”江灵殊将手臂支在桥栏上捧着脸道,“总是格外安静,静得让人忘了一切。” 灵衍不禁抬头看向她——月光下江灵殊的脸庞轮廓边缘如同覆上一层银辉,面容越发显得光润柔和、恬淡静美,正如她给人的感觉一般亲切美好。 除了母亲和师父以外,她是第三个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的人。且明明从前未曾见过,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几分面善。 江灵殊偏了偏头,才发现灵衍并没在赏景,反倒专注地瞧着自己,不觉有些讶异。 “月色这么好,看我做什么?”江灵殊温软地笑了笑,微风乍起,如墨的发丝拂过脸颊,更添一分灵动之美。 灵衍红了脸,低头悄声道:“师姐在这月色中也很好看。” 第8章 江灵殊张了张嘴,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头一次被与自己同辈的人这么夸,还是刚相识不久的小师妹,一时间也有些羞怯起来。 “罢了,莫在此耽误,赶着去找吃食要紧。”她捋了捋发,牵着灵衍的手继续走起路来。 夜晚寒意更重,她二人的手心却握得太紧而生了汗。所幸也正因着天气冷,一路上都没碰见旁人,倒免却了一通解释的麻烦。 江灵殊带着灵衍走到厨房所在的院外,院门只虚掩着一推便开,她叹了口气摇头道:“果然一到冬日里,这些婆子越发懒惫了,怕是觉得这铜锁太冷,碰都懒怠碰。” 灵衍听了轻笑出声来:“若她们锁了门,我和师姐岂不得翻墙进去了?” 江灵殊哑然,自嘲一笑道:“是我糊涂了,如此看来,倒是让她们懒些得好。” 走进厨房后,江灵殊取了窗台上的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举着烛台同灵衍缓缓踱步查探起来,只是她们想找的并非什么要紧物件儿,不过点心吃食而已。 “衍儿小心些脚下,厨房总有水洒落在地,这样的天定是要结冰的,若滑了摔了就不好了。”江灵殊一边叮嘱着一边环顾四周——案台上倒还算整洁,瓜果菜蔬都齐齐地码在一块儿,只是冲洗用的水池里积了好些碗筷盘子。 她随手掀开一个灶上的饭盆,里头是半盆已经冻成糕了的白粥,倒是干净可吃的样子,于是看一眼灵衍征询她的意见,见对方也只看着她,便合了盖子道:“转完这一圈再说吧,怎么也得有些东西来配着才好。” “我瞧那边桌上似乎有些什么。”灵衍伸手向那头指去,二人走近看时,果见一盘中剩了两三块板栗蛋黄酥,其中一块只剩下一半,桌面上还有好些碎屑。 “定是她们闲时自己做了喝茶聊天吃的,若吃整块儿的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江灵殊望着灵衍欲言又止道。 灵衍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师姐放心,我不嫌的。” “你既不嫌弃,我也是一样。”江灵殊将烛台搁在桌上,“你去柜中取两副干净碗筷来,我再找些腌菜。” “好。”自己终于也有事可做,灵衍反倒更加欢喜,当下便去橱柜里翻找起来。 江灵殊一瓶瓶酱菜看过去,口中一边念着菜名儿:“三丝、酱豆、酸瓜、糖蒜……诶,有了。”她将一个精巧的碧色小坛打开一看,正是她想要的那一种。 那边灵衍也已放好碗筷,一下子东西全齐备了,两人便就此落座,桌上正巧还有半壶梅雪酿,江灵殊替灵衍和自己各自斟了一杯问道:“衍儿可会饮酒?” 灵衍迟疑片刻道:“从前只喝过米酒,我也不知究竟算不算……” “无妨,我也只在节日里才会小酌两杯而已。不过我们在这里吃这些生冷食物,少不得要饮杯酒暖暖肠胃,且这梅雪酿是凤祈宫独有,今日又是我们第一次见,便只当庆贺吧。”江灵殊笑意盈盈望着灵衍,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能得遇师姐,是衍儿之幸。”灵衍亦饮下一杯,带着幽幽梅香与清新雪气的酒水裹挟着丝丝辛辣入肚,起先还觉着微寒的身子一点点暖起来。 她二人皆不过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都不胜酒力,只饮一杯便已觉得面庞发热,江灵殊更是随手解了斗篷挂到一边。 “师姐……不冷么?” “我天生体热,也怯热,即便冬日里,算上外披也不过两三件衣物罢了。”江灵殊摆摆手道。 “原来如此……”灵衍低头小小咬了口板栗酥,外头的酥皮虽有些僵了,内陷却倒还咸鲜油润,与白粥一同吃着,滋味无穷,不知不觉一个便已食完。 江灵殊用筷子从那碧色坛中搛了些不知是什么的半透明细丝放入碟中,又倒上些醋,对灵衍道:“这个呀,是某位嫁了人的师叔回凤祈宫探望师父时送来的海产,据说是什么水母,晒干后切成这样的细丝放在坛中,经久不坏,吃时用醋一拌最是爽口,你尝尝。” 灵衍从未吃过什么水母,好奇又担心地搛了几丝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果然劲道脆爽,味道独特,佐粥吃最合适不过,不由连连点头,就着又吃了好几大口白粥。 江灵殊见眼前的小姑娘胃口如此好,倒是颇为惊讶,因为灵衍看起来纤弱白净,不大像是这般能吃的样子。她自己只吃了整碟子的凉拌水母和半碗粥便已觉得足够,于是接连斟了几杯梅雪酿自己喝了坐着等对面的小人儿。 “师姐,我,我已吃饱了……”灵衍用帕子擦了擦嘴,方觉自己比对方吃得多了许多,不由有些脸红。 “嗯?饱了?”江灵殊闷闷地应了一句,手中的杯子随即滑落在桌上,酒气顿时溢散开来。灵衍察觉对方状态似乎不对,仔细看时,烛光辉映下对方的脸颊已然绯红,眼神朦胧迷离,口中还不清不楚地呢喃着什么。 “……醉了?”灵衍不知所措地走上前用手背试了试江灵殊的脸,果然滚烫,对方却摇头摆手道:“无妨,只是有些头晕而已。”说着便撑着椅子站起来,取了斗篷胡乱向身上一披,摸了半天也找不到系带,早已不知歪向哪一边去了。 灵衍在一旁看着,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得上手帮她理好,心内亦是诧然。原先觉着自己这师姐是个无比端庄稳重之人,没成想多喝了几杯酒便成了这个样子。 第9章 “师姐既不善饮酒,又何必多喝呢……”灵衍叹了口气轻声道。 “这点子酒,算不得多喝……”江灵殊倒还算耳清目明,只是行动确有些不稳当起来,怕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灵衍恐她跌倒,便仔细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回去,夜间寒风虽盛,她二人这般紧密相依却丝毫不觉得冷了。 阿夏早在宫门前焦急等着,乍一见江灵殊步履蹒跚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了肚子,慌忙迎进宫里,才闻见身上淡淡酒气,惊问道:“少宫主喝酒了?” 灵衍点点头:“是我不好,若早知道师姐不胜酒力,便该劝着点她。” 阿夏一边将江灵殊扶到榻上一边笑道:“您莫要自责,我家小姐我是清楚得很,饮酒时总不觉得什么,但只饮下几杯便立刻醉了,故此风霞殿里从不放酒。宫主也知道这个,便是年节时也只许她喝一杯罢了。” “那师姐这样,可有大碍?” “倒是无碍……”阿夏拍了拍头,“不过这样子睡了,第二天宫主必定看得出,还是得先醒酒再去去酒味才好。我去拿醒酒石来,您回去休息就是了。” 阿夏翻着柜子总算找到一匣子醒酒石,回厅中看时,只见灵衍正用浸了温水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江灵殊拭面,神情耐心认真,不由有些诧异,一时间竟忘了走过去。待回过神才道:“这种事我来就是了,何劳您亲自动手?” 灵衍也不坚持,只将帕子交给她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心中却想起从前母亲还在时,自己也曾这么照顾过她,唇边的微微笑意便淡了下去。见阿夏又是帮江灵殊换衣服,又是要将换下的衣服拿去熏香,手忙脚乱十分辛苦的样子,便再次起身主动帮忙。 阿夏本意推拒,看灵衍不言不语麻利地将斗篷与外衣齐整铺于熏笼上用火斗细细熨平了,便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暗暗纳罕:这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做起事来却这般利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江灵殊睁开眼时,一阵头晕随即袭来,她皱眉撑着半身停了一会儿,待晕劲儿过去方才细看了看周围——阿夏正倚着柜子打盹,而灵衍则以臂当枕,半趴于她躺着的榻边睡着了。 是了,是我醉了,接着便被衍儿扶了回来……江灵殊稍一回想便将之前的事全记起了,看着灵衍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歉疚与怜爱。 灵衍气息均匀地熟睡着,细密的睫毛在脸孔上投下一串阴影,江灵殊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白瓷似的脸蛋儿,又被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好在对方睡得香甜,并没醒过来。 是软的,可也是凉的。江灵殊心想,自己在外头牵着她时还觉得她身上热了些,现下这屋内炭火这么足,怎么却反倒暖不起来了。也不知这俊俏的小姑娘究竟有些什么不足之症,竟这样体寒。 不过,凤祈宫内便有一处汤泉殿,殿中有多处暖泉,天寒地冻时亦热气升腾,最是暖身滋养,兴许时不时泡上一泡,也就调理过来了。江灵殊想到这里,又松了口气。 我有师妹了,真好。 阿夏头歪着歪着,冷不防便撞在柜子上,一睁眼便看见江灵殊正瞧着灵衍的睡颜微笑,正想说什么,江灵殊连忙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道:“衍儿睡了,别吵醒她。” 阿夏会意地点点头,也无比小声地说起话来:“可这样趴在这儿睡也不是办法。” 江灵殊略想了想:“不如今夜就让她与我同睡好了,我将她抱到床上去。” “啊?您一个人哪里抱得动?”阿夏伸手便要帮她,对方却已轻巧地将灵衍横抱在了怀里。 “我一习武之人,哪里就连个小姑娘都抱不动了?”江灵殊得意地瞧了她一眼,走近内室,将灵衍轻放在了床上靠内侧的一边,又动手解了她的衣衫,自己收拾一番便也躺下了。 阿夏见两人皆已妥当,于是吹了蜡烛悄悄离开。 月光透过薄薄窗纸照入室内,江灵殊借着月华又瞧了瞧灵衍,替她掖了掖被角便合了眼。 许是今日着实太累,又许是余酒未消,她很快便熟沉沉睡去。 灵衍却在此时睁了眼,翻身向江灵殊那一侧悄然挪了过去,望了她许久。 第5章 凤祈宫 冬日里昼短夜长,天还未亮就已该起床,江灵殊这几年已经养成了习惯,因此到了时辰便会自然醒来,阿夏也早已点了灯备了热水。 她刚一起身,灵衍便也跟着坐了起来,倒不似她当年初来此处时一般娇气,总想着要多睡一会儿。 “衍儿睡得好么?”江灵殊一边将帕子沥干水一边问道。 灵衍坐在床边慢慢系着衣带回道:“很好,只是昨夜里麻烦师姐了。” “哪里的话,是我麻烦了你才对。”江灵殊想起昨夜的事,不觉又红了脸,才第一天见自己的小师妹便喝醉了让人扶回来,真是臊得慌。 梳发时,江灵殊叫阿夏搬了个矮凳让灵衍坐在自己前头,待阿夏为她绾好了发,她也已为灵衍梳了个简单的垂云髻。在梳妆盒中挑了一挑,选了两朵精致小巧的红玉石珠花分簪于两边,越发衬得她面容如玉。 “好看么?”江灵殊看着镜中的灵衍笑问道。 灵衍欢喜地点点头,却并非为这镜中花颜而高兴,而是因对方此份心意。 第10章 阿夏正打算出门将早饭取回来,江灵殊却忽然想到件昨晚留下的一件要紧事将她叫住:“不好,我与衍儿昨晚在厨房偷了嘴便不曾收拾东西,倘或她们嚷嚷起来,被知道了岂不丢人?” “但凡嚷嚷,也只当是进了贼的,哪里能怀疑到少宫主头上去?”阿夏不解道。 江灵殊急道:“糊涂,凤祈宫何时有过贼人?再者哪个做贼的会吃了顿剩饭便走了?桌上那坛子凉拌水母我素日爱吃,又摆了两副碗筷,宫内年轻弟子又只我和师妹二人,师父猜不出那才有鬼。你赶紧去,让那些婆子们别张扬,给些银钱就是了。” 阿夏听了连连点头,脚不沾地地赶去了。 阿夏走后,灵衍终于忍不住掩着嘴笑出了声,江灵殊起先还瞧着她,愣了一会儿自己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昨天刚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雪做的人儿,不声不响的。果然还是这般笑起来更好看。” 灵衍却止了笑,定定地看着江灵殊道:“师姐待我好,我与师姐一块儿待着也开心,所以才会笑。” 她这般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反倒让江灵殊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小姑娘的性情着实与她见过的同龄的孩子不大一样,格外懂事知礼些,却也并非全然的老成,总之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江灵殊也不作他想,只当她是先前受了许多苦,用真心好好对待着便是。 阿夏提着食盒回来,对江灵殊眨了眨眼道:“事情已全办妥了,那些婆子们说,若少宫主以后想吃夜宵,只管将她们叫起来便是,深夜里吃那么些冷的,倒让她们过意不去。” 江灵殊摇头笑道:“大约也没有下一次了,被师父知道了总是不好。” 三人一起用过早饭,江灵殊便携了灵衍前去凤鸣殿拜见晨星。 殿中高台主位上,晨星正手捧着一本册子皱眉看着,身着一条用银线绣着素净云纹的白色襦裙,外面随意披了件白狐皮的大氅,发上斜斜簪着三只镶了水沫玉的银钗,其中一支垂下极细的流苏来,行动举首间便晃悠着熠熠生辉,更显雅致清灵。加上两侧的铜鹤香炉袅袅吐出香雾,整个人竟有如云中仙一般朦朦胧胧,显露出几分世外之姿。 青珢正欲出言提醒,江灵殊已轻咳一声,与灵衍一同行了晨礼。 “你们来了,”晨星瞧见她们,便搁了册子露出笑容来,“来,上来说话。”待二人走上台阶,她便拉了两人的手,问灵衍道:“在这儿都还习惯么?” 灵衍望了眼江灵殊,点点头:“师姐事事周全尽心尽力,衍儿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你们师姐妹二人此后便要长久一同住了,心无旁骛认真习武还是次要,难的是一直同心同德携手共进,知道么?”晨星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处,语重心长地说道。 “弟子明白。” “嗯,殊儿,你入凤祈宫已有四年,一向勤勉,如今也算小有所成。今日你便将本门基础心法与掌法一一教与衍儿,权当是自己也温习了。至于剑术,得待基础牢了再学,不过你可带她去云若那儿先将剑定下,提前准备着。” “那师父您呢?”江灵殊想了想,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她实在清楚晨星的性子,担心对方因为懒散便将灵衍全推给她,若她教不好,岂非是害了自己的师妹。 晨星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嗔怪地望着她道:“我岂是那种连自己徒弟都不愿教的懒鬼?不过是要与众人商量下各宫收弟子的事儿罢了。你先带着衍儿在奉雪台好好修习,傍晚之前我自会去查验。若连最基本的提气运气与那套飞花摘叶掌都练不好,可就是你这个师姐的失职了。” 她这般一激,江灵殊果然急了,忙拜别她带着灵衍匆匆离去。 青珢无奈地摇摇头:“宫主又如此开孩子的玩笑,看把少宫主吓的。” 晨星笑着复又看回册子:“她是个实心的孩子,将衍儿交给她我也放心,这样一则她二人感情更深些,二则殊儿日后总也要有自己的徒弟,提前学着当师父也是好事。” “那广收弟子的事,宫主可有什么注意了?” 晨星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各宫的弟子自然还是她们自己挑的好,也不拘非要在江湖名门中挑选,你这几日外头看看去,若有愿入凤祈宫且又好资质的女孩儿,便带回来让大家都瞧瞧。” “是,那我这便去准备着。” 江灵殊带着灵衍走在前去奉雪台的路上,一路为她讲解宫内各处地方,灵衍听得津津有味,好奇之心更甚,不由又多问了几句。 江灵殊沉吟道:“也罢,身为凤祈宫的弟子,若什么都不清楚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了,我就与你原原本本讲一遍。传说古时曾有一场大旱,水泽干涸、土地龟裂、白骨累累,龙王与水神庙中的门槛都被踏破也依旧无风无雨。后来在云山之上的仙山有一刚刚得道的仙人,甘愿放弃一身修行,化身为一只凤凰,焚身于火,待其重生于天际时,终于感动上苍,降下甘霖。这里的人为了纪念那位仙人,便将此处命名为凤祈峰。” “凤凰祈雨?倒是新奇故事……”灵衍喃喃道。 “是啊,但起初,这里也不过只是云山一处山明水秀风景独好之地,山路高险,鲜有人往来。后来凤祈宫第一代宫主苏洛水游历江湖时来到此处,于一雨夜有所悟所感,渐渐独创出现今的这些功法来,因而决定在此开宗立派,亦请人修了山路,将此处特产风物交与山民们售卖。那些山民们既因此得益,所以非但无人反对,反倒都口口相赞,凤祈宫便自此建成。” 第11章 “如此说来,祖师婆婆倒也是位奇人了。” “正是呢,因凤祈宫的功法只宜女子修习,故而一直以来只收女弟子,但就算嫁了人,倘若自己愿意,也可一直留在宫内帮忙,只不过不能带着夫婿一起罢了。” “那再后来的两位宫主呢?”灵衍追问道。 “后来嘛……”江灵殊露出为难的神情,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对灵衍小声道,“我其实不大清楚,师父也只说了个大概。好像……师父的母亲本是少宫主,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其师姐于祖师婆婆逝后成了宫主,只是在位不到一年便得急病去了。那之后,师父的母亲才登上宫主之位,我拜师父为师时,她已云游四海去了,所以不曾见过。” 江灵殊见灵衍听得睁圆了眼睛,忙摇了摇她道:“前面那些也罢了,这一段听了便忘了吧,可别叫其他人知道。” 灵衍忙点头称是:“师姐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江灵殊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也都一起问了就是。” 灵衍想了想道:“师姐所说云山之上的仙山,可只是传说里的地方?我这么瞧了瞧,四周皆是差不多的山峰,似乎没有更高的了。” 江灵殊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指向东面:“集中精神,仔细些看。” 灵衍蹙着眉抿着唇看了许久,终于在重重云雾中隐隐看出一座巍峨高山的轮廓来,紧接着便愈发明显,云层雾气竟好似逐渐散开一般。日辉灿烂,将整个山体都镀上一层金光,犹如圣境。 灵衍一直盯着那里,又是惊奇又是赞叹,江灵殊笑对她解释道:“这便是仙山之奇处了,若不仔细便看不见。纵然看见了,待要去往那里时也会在重重山林间迷路,且山路极其艰险,常人轻易上去不得。仙山顶上的凌霄派便是如今天下第一大的修仙门派,师父曾受邀前去议过几次事,回来时都说那里才真真是仙人脚下的地方,非凡世可比。” “既这么说来,那凌霄派中岂不有好多仙人?” “傻丫头,”江灵殊刮了刮灵衍的鼻尖儿道,“得道成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千百年来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大多寻常弟子,虽有道行在身,却终难成仙,不过比起普通人来,倒确非同一境界可语。” 灵衍听罢,若有所思,又望了一会儿,便继续与江灵殊前往奉雪台了。 奉雪台倒并不多高,只十余级台阶而已,但却极为宽广开阔,可容百人分散习武。由于上铺雪色白石,下雪之时又宜积雪,故名“奉雪”。因此地为凤祈宫弟子练功之处,所以即便有积雪,也早有人来扫净了。 江灵殊一边对着木桩舒展筋骨一边道:“衍儿,你没来之前,我每日便是在这里或凤鸣殿后的月影台随师父习武。师父教完我后就要去处理宫中事务,只能留我一人于此。那时我总觉得,这里好大好空……如今有你在,虽然还是这么大,可却不觉得空了。” “往后我与师姐便可一直相伴,彼此都不会再孤寂了。”灵衍柔声回道。 “是啊,过了年后宫中还会新进好些弟子,到时一定热闹得很,衍儿你便也会有很多师妹了。” “嗯,极好……”灵衍语气轻快地应着,却低了头敛了笑容,只是江灵殊却并不曾注意到。 她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将明镜心法的要点讲与灵衍听,本以为对方总需要花些工夫方能流畅运一遍功,谁知只琢磨试探了半个时辰,灵衍便开始闭目运气。江灵殊只当她是迫不及待要试一试,生怕她一时错了经脉或方向落下大毛病。却见对方长吁一口气,笑盈盈地起了身道:“师姐,这明镜心法果真不一般,我现在浑身都轻快了好多,连吐纳都似与往日不同了。” 江灵殊一时愣住,以手试了试她的脉息确认无误后方才放下心来。点头称赞了几句,并让她再自行回顾几次,自己站在一边暗暗思索起来。 若毫无根基,如何能这般快便全然领悟?江灵殊想道。且自己的确还没问过她的身世来历,但对方既然不说,这种事也不好开口追根究底的。 她细想了想,决定只问一点,于是开口道:“衍儿是否曾习过武?” 灵衍闻言,抬头缓缓看向她。恰在此时,天上一片云遮了太阳,那一时间,江灵殊只觉得对方整个人都似被阴霾笼罩着,就连眼底也皆是看不透的浓雾与寒气。 可灵衍终究如常笑了笑,点头道:“我母亲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从前倒也教过我些。” 她既提到“母亲”一词,江灵殊便想起她之前失落的模样,于是赶忙又将话题扯开去:“即便如此,衍儿你也是真的聪慧过人了,一般弟子,一整日能运半轮便已算是不错。你既已全然领悟了,我这便将飞花摘叶掌教与你。” 她细细边示范边讲解着,灵衍也听得极其认真专注,甚至有些痴迷。江灵殊不由暗叹这孩子小小年纪倒像是个“武痴”,于是越发尽心,唯恐自己教错或漏了什么。一套掌法教下来,竟在这样的天气里生出了汗意。 二人皆如此沉迷其中,若不是阿夏主动送了饭来,连午休的时间都差点忘了。但即便是休息时,所谈论的也不过都是今日所学,就连阿夏在一旁看着也怕她们太过痴迷走火入魔。 就这么及至傍晚时分,晨星才姗姗而来,远远地站着看了两人许久方才上前。 第12章 “师父!”二人停了手中动作,上前行礼。 晨星一把将两人扶起,笑眯眯地问道:“练得如何了?” “师妹聪颖,还不待徒儿如何教,便已熟练于心。” “师姐教得认真细致,衍儿方能学得这般快。”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怔了一怔便相视而笑。 “你们两个竟已这般要好了,着实让为师欣慰。”晨星点头赞许,“切记,习武勤字当头,你们虽天资极佳,却也不可因此就疏于练习。来,都将今日所学演示几遍与我看。” 落日余晖下,师徒三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轻盈灵巧,如鹤跃云中。 第6章 夜谈 得了晨星的指导又练过几回后,江灵殊与灵衍便回到了风霞殿里,路上慢慢走着,方才觉着又累又饿。 才走至殿门前,便有一股极鲜香的味道飘散出来,二人对望一眼,笑着加快了脚步奔向主殿内。桌上果然已摆好了晚饭,香气便是由那最大的一碗笋片鸭子汤所出,直让人食欲大振。 阿夏看她们急不可耐的样子,掩嘴笑道:“宫主早着人来吩咐过了,说您二人辛苦练了一整天,务必早些备下晚膳。” 灵衍讶异地对江灵殊道:“没想到师父来得那么迟,却是什么都安排好了。” 江灵殊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你以后便知道了,咱们师父一向皆是如此,总让人担心,却是一件事也不落下的。呐,饿了吧,先喝碗汤。” “谢谢师姐。”灵衍捧过汤碗,暖意沁入心脾。 饭毕,江灵殊刚漱完口,见灵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道:“衍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灵衍蹙了蹙眉,眸中似有泪光,低声道:“师姐可否容我再在你这里待一会儿?若现在便回屋去,总觉得会格外孤寂……” 江灵殊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小心翼翼,忙蹲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别说只是一会儿,便是我们一直同住一殿又有何妨?你会寂寞,难道师姐便不会么?莫要想太多了,只管待在这里便是。” “师姐真好!”灵衍欢喜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垂下眸子,隐去了眼中一丝几不可寻的奇特笑意。 “嗯,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我这里有些从蕴星楼里借来的剑谱、口诀等等乱七八糟的书卷。虽大都只是江湖所传的残篇,也不必认真学,但是看了来集思广益、取长补短也总是好的。你要不要瞧一瞧?选两本感兴趣的,只当是打发时间也好。”见灵衍颇有兴趣地点点头,江灵殊便在书架子上翻找起来。 许是书卷古籍累得太多了些,她冷不防地抽出一本,竟带得半个架子的书都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灵衍和阿夏见状都过去帮忙拾捡,江灵殊却如临大敌地坐在了其中几本上头,极力掩饰道:“这些书你们不会放,倘或乱了倒不好,我自己来整理就是了。” 灵衍不明就里,蹲在那里望着阿夏意在询问,阿夏想了想便笑将起来:“少宫主莫不是怕衍小姐看见你那些私藏的话本子,丢了做师姐的颜面吧?其实年轻女孩子谁不爱看个话本子什么的,何必藏着掖着呢?” 江灵殊未料到阿夏竟这么直白全说出了来,涨得满面通红,分辨道:“那……那些何曾是我私藏的?蕴星楼中的话本子多了去了,师叔们下山也总爱带回来几本新的,我不过实在闲了才会看上一看……” “是是是,既是人人都看,给自家师妹瞧瞧也无妨的。”阿夏接着打趣道,见江灵殊恨恨地瞥了她一眼,才笑着走开了。 “衍儿,我……”江灵殊望着从方才起便偷笑个不停的灵衍,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灵衍假意埋怨道:“师姐真坏,叫我去看那些江湖残卷,自己却读话本子。” “没,我没有!只是你才刚来凤祈宫,我若就邀你看这些杂书,岂不是……” “师姐别当真,”灵衍起身将书一本本放好在架子上,“我同你玩笑呢,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江灵殊长吁一口气:“你不怪我就好。这些书我也只偶尔看了取乐,师父她们也都知道的,所以倒从未多管过。有些故事写得确是动人!比如这本‘妖语志’里,有个妖与人相恋的故事,文笔隽永、辞藻精妙,我看得差点落泪!你瞧,上面还配了几张图,画得多好啊……” 乍说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江灵殊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起来。灵衍笑看着她,时不时地点点头,心中却想起昨夜里对方醉酒的模样。 一个平日里正正经经、娴静端庄的女孩子,骤然表现出自己活泼生动或不为人知的一面时,便会显得格外可爱些。灵衍如此想着,唇边笑意更甚,但落在江灵殊眼中,便只以为她是对那些话本子感兴趣。于是愈发来了兴致,挑了几本自己最爱的,拉着她与自己一同到榻上慢慢看起来。 “你说气不气人,这男子竟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就背弃了他的恋人。唉,每每看到这里,我便心疼那狐妖一片痴心错付。”江灵殊趴在床上,一手执书一手托腮皱眉感伤道。 灵衍坐倚在软垫上,听她如此感叹,笑问道:“若师姐是此男子,又当如何做呢?” “我?自然是一心一意护着我喜欢的人了。”江灵殊不假思索道。 “哦?”灵衍眨了眨眼睛,“若师父及整个凤祈宫的人,甚至师姐的家人,都会因这场爱恋而受无妄之灾呢?” 第13章 “这……”江灵殊一时间被问住了,但很快便争辩道,“你既说是那男子,那便不得算上我身边这些人了。” “好,师姐说不算那便不算。”灵衍微微一笑,也不再继续深问。 二人说累了,于是挨着躺下休息了会儿,不知不觉都渐渐合了眼,虽未睡着,却也是神游身外。 “师姐,我若勤奋刻苦些,大约多久可以学习剑术?”忽然,灵衍这么问了一句。 “以你的资质,不出月余吧。怎么,衍儿很想学剑么?”江灵殊闭着眼问道。 “是,总觉得手里有件兵器,心中就会更踏实些。” 听她这么说,江灵殊倒是觉得极有意思,她半坐起身来歪向灵衍那边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里却好似藏着许多事。” 灵衍睁了眼,琥珀色的眸中倒映着幽幽烛火,闪动着不明的情绪。 下一秒,她却笑得明丽如初:“若以后行走江湖无剑术傍身,自然会觉得不安。再者,论年纪,师姐也不比我大出许多。” 江灵殊脸一红,放心地点了点头:“原来是想这个,那你便不用担心了,若未学成个十之八九,师父定然不会允许你我下山历练。一则若遇强敌难以自保,二则也丢了凤祈宫的颜面。不过我觉得,如若你我结伴,兴许也没那么难……” “不论如何,衍儿一切听师父和师姐安排就是。”灵衍乖顺地点头道。 她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阿夏端着一盘切好的各色果子放在床边的小方几上笑道:“说了这么许久想也口渴,吃些果子吧,我再去沏两杯茶来。” 灵衍挑了个橘子拿在手中一瓣瓣吃着,眼睛望着阿夏那边,似有些探究和好奇。江灵殊见她如此,主动介绍道:“阿夏是我家的家生子,从小与我一处长大的,与姐妹无异,所以我也从不许她在我面前自称什么‘奴婢’之类的。你别瞧她有时毛毛躁躁的,可也是有些功夫在身呢。” “我倒只觉得她聪明又勤快,看不出毛躁来,”灵衍吮了吮沾了汁水的手指道,“想必待师姐成为宫主之时,阿夏便是新的大总管了吧?再不济,也是如春蕊一般的地位。” 江灵殊一愣,虽说少宫主带着贴身侍女的原因的确如此,可她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敏锐地想到了这里,又这般直接地问了出来,除了点头称是,倒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与灵衍相处得越久,她心中的谜团和疑问就越多,甚至有想要去向晨星一问究竟的念头,但也终究只是想想。况且灵衍除了偶尔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早熟之外,在她面前一直都十分恭顺乖巧,自己也因为这个小师妹的到来开朗了不少。若真在背后悄悄打探些什么,恐怕会伤了她的心。 “对了,方才说到练剑的事,今日师父提起,我倒是忘了,明儿我便带你去云若师叔那里,请她为你铸一把好剑,如何?” 灵衍果然欣喜,连连点头道:“师姐的剑也是云若师叔所铸么?” “自然,”江灵殊表露出几分崇敬之色,“听师父说,云若师叔自幼便学得了铸剑的功夫,每每铸剑时总不许旁人靠近,自己不饮不食好久。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是方圆百十里闻名的铸剑师了。不过,她只为凤祈宫的人铸剑,于外人只是时不时指点一二而已。” “真看不出,云若师叔那样一个温婉娟秀之人竟会铸剑……师姐可否让我瞧瞧你的剑?” “好,”江灵殊下了床,小心翼翼从剑架上将那把剑取下双手捧与灵衍,“仔细看吧,若要试试也无妨,只小心别伤了自己。” 那把剑极其轻巧,捧在手中宛若无物。剑柄刻有三朵五瓣梅,其中最大的一朵边上刻了一个小小的“殊”字,末端坠一穿了黑玉的黑白双穗。剑鞘漆黑如墨,自下而上盘绕着一株嵌银梅花并几片花瓣,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倒是简单雅致得很。 灵衍细抚着剑鞘上的梅花,轻叹一句:“真美。” “这是云若师叔问我想做些什么装饰时,我立时想起风霞殿中那株红梅,便有了这么样的剑鞘。因最后剑成时是以经年收集的梅雪雪水冷却,所以就取了个名字叫作‘雪练’。”江灵殊解释道。 “如此清雅之名,倒的确像是师姐的剑……”灵衍透过窗子的缝隙望向外头,那红梅衬着白雪的模样的确美艳至极、风姿出众,可旁边那杆翠竹却也是坚韧挺拔,颇有风骨。与梅相映相依时,倒如同风雪中一对不离不弃的侣伴。 “那我便以竹作纹饰吧……”灵衍垂眸轻声道。 江灵殊会意笑道:“极好,竹纹清新大方,又可意喻你我二人如这竹与梅一般相携共进。”说完便去取纸笔来打算画样子。 灵衍将剑横握手中,才刚将剑鞘拔开一小段,剑身亮光便已抵挡不住地迸射而出。待全然显露时,只听一声清脆铮鸣,剑尖微颤,足可见硬度与韧性都恰到好处。 “果真是把好剑。”灵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接着便将剑收了回去。 “衍儿快来看,”江灵殊坐在桌边唤她,“这是我这把剑的图纸,没想到我竟还翻得出。” 她将图纸摊开抚平,指着上面每一处一一讲解着。 “你瞧,这上头标的长度与宽度,恰适宜我们女子,且又与凤祈宫的武学相合,倒不需要再改些什么。至于剑鞘上的纹样,你可要自己画么?” 第14章 灵衍默默将那图纸细看了看道:“若我想要比师姐的剑再长上几寸、硬上一度呢?” 江灵殊骤然无话,思忖片刻才回应:“若你喜欢,自是可以,只是你当真确定这样便真正适合自己么?” 灵衍唇边浮起浅浅笑意:“师姐放心,衍儿心中有数才会如此说。”说着研墨提笔,拿了尺子自己有模有样地画了起来。 江灵殊在一旁陪着她,时不时地丢个果子递杯茶水,灵衍终于忍不住笑劝道:“师姐,别再喂了,我都快撑着了。” “好好,我这不是怕你乏了么。”江灵殊笑了笑,转头问阿夏,“现下什么时辰了,请人将衍儿殿中整理下,预备休息吧。” 阿夏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已快到亥时了,的确是该休息了,我这就去。” “你慢慢画着就是,我不过让人先准备着。”江灵殊生怕灵衍误会着急,忙多嘱咐了句。 灵衍笑着搁了笔:“我已画好了,请师姐过目。” 江灵殊凑过去瞧着,果然剑身剑鞘俱已成形。长度与她说的一般长了些,剑鞘上以一竿修竹与数片竹叶为饰,且位置分布皆与她剑上的梅花相对,倒算是一份巧妙心思。 “这剑身为何用淡墨晕了颜色?”江灵殊好奇问她。 “剑如墨染,沾血时便不觉脏了颜色。”灵衍低头答着,叫人看不清她面上表情。江灵殊却是倒吸一口冷气,虽然这话倒没什么错,日后行走江湖也难免动武,但从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便总让人有些心惊。 “这话你只与我说就是,千万别告诉了别人。”江灵殊忧虑地看着她道。 灵衍无声地点头答应,心中却是自有主意。谁可说,谁不可说,她本就一清二楚。若对谁都全然藏着掖着,扮作无知小儿,反倒不如以这样的坦诚直白换几个真心亲近的好。更何况日后宫中弟子越来越多,就算她是宫主的徒弟,终究也有失去瞩目的一天,比不得江灵殊坐着少宫主的位置,不论何时都是第一耀眼的人物。 “好了,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带你去云若师叔那里说明。” “好,有劳师姐了。”灵衍软糯应着,主动牵了江灵殊的手。 西殿不过出门转个弯便到,江灵殊将她送进去,又检查了炭火茶水被褥等物,这才离开。 室内空幽,只余灵衍一人。她抱着双膝,放空望了一处许久,直至眼睛觉着酸涩方睡下。 第7章 刀鸣 一大早上,江灵殊和灵衍向师父晨星请了安之后,便得了允准前往初云殿寻师叔云若。 初云殿地处几条山间溪流的交接处,群水环绕、花木成荫,路径也因此修得格外别致曲折些。只是这个时节,万物皆是一袭银披,涓涓溪流也早已冻结,远远望去如同数条晶莹剔透的环带。 她俩刚从一条溪上跨过去,便迎面撞见了师叔云罗。对方正手捧一个小锦盒,里头装着松瓤杏仁瓜子之类的炒货,就见那另一只手起起落落,嘴皮子也翻个不停,果壳纷纷而落。难得的是她倒也觉得这样不大好看,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用脚翻着地上的雪将碎屑掩起来。江灵殊和灵衍见了此情此景,俱是止不住地笑起来。 云罗先是一惊,见是她二人,顿时松了口气埋怨道:“你们两个小丫头也真是,见了我也不问好,倒先笑起来吓我好大一跳。”两人听了,忙掩嘴忍笑,装模作样行了礼,云罗倒也不生气,反与她们一同笑了。 凤祈宫还留着的上一辈弟子中,云罗最为年轻,且一向爱吃爱玩,没什么架子,生的也一副娃娃脸,让人想敬都敬不起来。 “行了行了,都别笑了!”云罗清清嗓子,故作老成道,“好端端地来初云殿做什么,莫不是想找我讨点心吃吧?” “噗——咳咳,师叔放心,我与衍儿也不是那等没眼力见儿的人,怎好夺师叔所爱?”江灵殊正经道,“今日来,实是为了找云若师叔,商量为衍儿铸剑的事。” “哦,原来是找我阿姐,”云罗点点头,向着初云殿指了指,“阿姐正在剑阁里头打理她那些宝贝呢,你们直接进去就是了。” 初云殿后有一剑炉,殿内西北角则有一三层高阁,专门用来放云若所铸的兵器。自然,其中最多的还属刀剑匕首之类。江灵殊久未来此,今日一见,竟连楼梯扶手上都用各色丝线绑了铜块铁片儿之类的金属装饰,虽明晃晃地有些刺目,却也的确有几分独特别致之美。 灵衍自始至终只望着墙上悬着的那些宝剑,一面艳羡赞叹,一面乱想若是哪天剑落下来砍着人可如何是好。 云若正背对着她们,用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子细细拭着剑身,还未待她们完全走上楼来便道:“是殊儿与衍儿吧,暂且先坐一坐,我做好手头的事就与你们商议。” 江灵殊和灵衍对望一眼,也不敢打搅了她,只轻声问了好,便坐到一边等候。 云若只一心盯着手中的剑,瞧也不瞧她们,手上一刻不停,将剑上油用棉布再擦了一遍后,又握着一块包了粉的小布包从头到尾轻轻敲过,最后用一块别的布料略略用力擦拭,方才算完。 “好了。”她长吁一口气,将剑收入剑鞘中,又拿帕子拭了拭额上汗珠。 打理一把剑虽看起来不难,可这里这么多柄剑,且每把都需这么集中精神举着半天悉心养护,着实也是件累人的事儿。 第15章 见二人都憋着不敢说话,云若不由苦笑道:“我当真有这么吓人么?” “自然不是!”江灵殊拉着灵衍起身道,“只是我俩见师叔这般辛苦,想着师叔或需休息片刻,故不敢出言扰了清净。” “真是两个鬼灵精,这般会说话,先将图纸拿来我看看吧。”云若说着,自将灵衍手握的竹筒抽出,拔了塞子拿出两张图纸来。 “为方便师叔比对,所以我将自己那柄剑的图纸也放了进去。”江灵殊补充道。 “嗯……”云若点点头专心看起来,又随手取了一支毛笔修修改改。 半晌,云若才转头盯着灵衍道:“衍儿想要的,当真是一把剑么?” 江灵殊不明就里一头雾水,疑惑地瞧着二人。灵衍则大大方方与云若对视着,最终莞尔笑道:“师叔果真高人,衍儿拜服。” “师叔、衍儿,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江灵殊凑上去盯着那图纸瞧了半天,可她毕竟不通此道,终究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画的虽是剑形,尺寸比例却全按横刀而来,若非懂刀剑之人,自然看不出的。”云若指着自己已全然改好的图道,“其实若要制刀也行,不必非得用剑。” 江灵殊和灵衍俱觉讶异道:“可宫中武学,并无刀法,难不成要用刀使剑术?” “所以说,你们还是嫩得很呐,”云若摇头一笑,“不论习文习武,皆讲究‘因材施教’。有人善剑,便有人善刀,若众人皆只能使剑,不仅妨碍了部分弟子的所长,也不利于武学之多样性。宫中虽学剑的多些,实则每一套剑法都有其对应转化的刀法,二者既有相异之处,亦有共通之处。你们别看云罗那样,她可是既善使剑又善用刀的好手。” “原来如此,我竟不知……”江灵殊自言自语着。 “这原不需你二者皆熟练,学了其一,其二稍加摸索便也不难,真正用时总还是要选自己得心应手的,另一种不过以备不时之需而已。”云若说着从架上取了一刀一剑,“随我来。” 二人随云若走至初云殿正中的空地上,云若命江灵殊与自己站到一边,先将剑丢给灵衍道:“凤祈宫的剑术易学,刀法却非如此,此间种种,我也不便多言。若你真的更宜用刀,那便让我瞧瞧。” “是。”灵衍应着,缓缓将剑反手举至眼前,紧接着飞身刺出,剑尖于雪地上划出一道圆弧,扬起纷纷白雪。 在剑与地垂直时,她的身体腾空而起,借着剑力于空中翻身。剑身微微一曲,随即弹开,随身体的动作飞旋,将一地雪花掀起至空中,如同飞鸿雪舞。 云若面上倒还无甚特别,江灵殊却已表现出极其明显的惊叹来。 这么看来,衍儿的基础远非昨日所示,轻功亦是不俗……她正这般暗想着,灵衍已站定上前,单膝跪下,双手捧剑交还。 “不错,再试试这刀。”云若将刀递与她。 江灵殊总觉得灵衍在接过刀时似乎轻笑了笑,再一看对方却又并无什么表情,眼中反倒还有了几分冷酷与凌厉。 一刻犹豫也无——横砍、侧扫、直劈,比起用剑时的流畅秀美,此时的灵衍倒更像是在发泄什么,力道极猛,连一丝气儿都不缓。江灵殊看着甚觉不安,偷偷瞄了瞄云若的脸色,对方却仍是淡淡的样子,看不出情绪。 最后,也不知是手滑还是脱力,那刀竟从灵衍手中飞了出去。就在江灵殊暗道不好时,她却三步并作一步,于雪上旋着身子用另一只手将刀柄紧紧握住了。 在江灵殊看来,灵衍用刀实在不如剑使得好,且戾气外露得也太厉害了些,此番恐是难以得偿所愿。 云若却出乎意料地走上前轻轻拍手赞道:“好,果然是个用刀的奇才。只是你之前必定学过些什么,否则绝不能有如此掌握。” 灵衍沉默着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说法。云若虽不细究,却让江灵殊心中更加好奇,恨不得现在就问问对方从前到底学了多少东西。 一切总算尘埃落定,确定下之后,云若便将她们半赶着送了出去,并吩咐她们铸成前都不可随意来此处打搅。 江灵殊与灵衍走在去奉雪台的路上,几乎一路无话,最后还是灵衍开口道:“师姐若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江灵殊沉默着,许久才道,“还是不了,你我说来相识毕竟也只两三日,自然无法事事清楚,相处久了,该知道的自会知道。” “师姐虽如此说,衍儿却心中不安,唯恐师姐觉着我有事瞒你……”灵衍说着说着,语气竟哽咽起来,倒让江灵殊又是心疼,又是羞惭。 她立时蹲下身子,见灵衍眸中已似凝了一汪水,叹息着捧了她的脸道:“傻丫头,想这么多又是做什么?我从未这么觉得,只不过时时好奇罢了。你从前如何,究竟也是无关紧要的,我只需知道,你如今是我师妹,这便足矣了。” 灵衍望着她许久,点了点头,豆大的泪珠扑簌而下,江灵殊忙用自己的软帕为她轻轻拭去,不住安慰道:“乖,别哭了,这冬日里,泪若一直凝在脸上可是难受得很。唉,原是我不好,一路自己胡乱想着,竟忘了同你说话。” “师姐别怪自己……只要你不与衍儿生分,我心里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灵衍抽噎着说道。 “你放一万个心,就算……就算与师父生分了都不会与你生分的!”江灵殊紧张地左右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掩嘴将最后一句话小声说了出来。 第16章 灵衍见她这般举止,瞬时破涕为笑,二人都松了口气,牵了手继续走着,彼此都觉似乎比先前更要亲密上几分。 接下来近乎一月的时间内,江灵殊与灵衍每日都照常晨起先去拜见师父晨星,再去奉雪台一同练功习武。灵衍学得极快,晨星与江灵殊教得也是省心省力,只待刀成,便可开始修习刀法。 这一日,她俩刚从凤鸣殿走出来便遇上云罗低着头不知在寻些什么。江灵殊便笑问道:“云罗师叔今日起得这么早,该不会是昨天夜里埋了只叫花鸡在此,特地来寻吧?” 云罗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落了只镯子在雪地里,便这样取笑我。哎,原想告诉你们些衍儿的刀的消息,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此话一出,她二人忙拉着云罗的手撒娇告饶,云罗得意笑道:“阿姐虽也不许我烦她,不过我昨日去剑炉看时,也觉着那刀已然大成了。因为阿姐一直念叨着淬火的事,既已到了这一步,可不就是快好了么?” “淬火?既如此,我这便去收些花叶上干净的雪来。”江灵殊说着便要离去。 “哎——”云罗拉住她道,“这个我也对阿姐说了,可她说雪水性柔,适你的剑,却不宜她的刀,须得爽烈之水方可。” “爽烈之水……”江灵殊和灵衍俱陷入沉思之中,虽不十分明白这水为何还要如此讲究,但也隐约懂得些。 “可这时节,连澜江都水静波平的,其余溪流湖泊也差不多都冻住了,又该去哪儿找什么爽烈之水呢……”江灵殊苦苦思索着,忽然想到一处,话也不说便奔了出去,灵衍也立刻跟在后头,云罗看着二人跑远,点点头自语道:“到底还是她们年轻人主意多。” “师姐怎地突然跑这么快,”灵衍跟江灵殊一路跑着,终于在一处东侧向外延伸的观景台前停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你听——”江灵殊闭上眼,微微笑着。 灵衍屏息细听,果闻下方似有奔流怒涛之声。 “这,这是……”她惊讶地掩嘴,难以置信。 “这处平台,叫作凤凰祈雨台,传说自仙人祈雨成功后,祈雨台下方的石壁上便多了一条飞瀑,名曰‘龙吟’,四季奔鸣不休。你说,这不就是我们要找的爽烈之水么?” 灵衍听了,心中惊喜:“师姐好生聪明,只是不知这水要如何取得?” 江灵殊沉吟道:“山腰间倒是有路可通,只是单凭你我,恐要来回跑个许多趟。” 灵衍摇摇头:“我不怕累。” “那好,我们回了师父就去吧。” 晨星听了她们的话,笑了笑不置可否,半晌才道:“单凭你们两个,提着那小木桶,怕是从山腰到山顶来回跑到晚上腿折手断都未必打得完淬火所需水量。我自会多派些人与你们一道去,保管一个来回便够了。” “弟子多谢师父!”她二人欣喜不已,一刻不停往山腰而去。 山间本就树木成荫,越近瀑布的地方便越是湿滑阴冷,一行人虽穿得不少,却也觉得通体寒凉。 待走到地方,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手。原来这龙吟瀑布于山腰间积了一汪寒潭,再往下的瀑流便是由那寒潭所出,虽所出同源,到底不比那上方的水来得凌烈奔放。可若要取上方瀑流,便需越过这寒潭,寻常人谁能受得了。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取水就是。”江灵殊道,“不过水上漂而已,这点子事我还做得来。” “师姐!我与你一起。”灵衍急道。 江灵殊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但觉冰凉依旧,笑着摇头道:“你本就体寒,切不可离这寒潭过近触了冰凉水气。况且,若不以云台心法运气,一般轻功,可不能做到提着满水的桶回来,你还未学到,难道还要涉水不成?” 灵衍只得点头应道:“那师姐千万小心。” 江灵殊稍稍运转内力,轻轻跃起与水上飞快点过,后面一众仆婢皆赞叹不已。她亦片刻不停,站稳后便在瀑布下的岩石上举桶接起水来。只是瀑流凶且急,少不得有水珠溅在脸上,砸得生疼,亦凉如针刺。 如此十几个来回终于事成之后,饶是她多年潜心习武,也觉有些体力不支,微微有些气喘起来。灵衍心中难受,将对方手中的水桶接过:“师姐慢些走,我来提着就是。” 江灵殊微微颔首,也不推拒,显见是真的耗去了大半体力。 总算将水送至剑炉,云若听闻此水来处倒是十分满意,但随即便将众人都推了出去。灵衍紧握着江灵殊的手走在回风霞殿的路上,只觉那只手仍在微微颤抖。 “师姐,我……” “嘘,什么都别说了。”江灵殊用力回握了她的手,“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兴许就成了。” “嗯,好。”灵衍低了头,一路再无他话。 心中一直惦记着刀的事,她们这一夜到底也没怎么睡好,起得甚至比往日还早许多,匆匆洗漱过便一同赶往初云殿。 离剑炉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忽的四下风起,草木萧萧。刹那间,只闻一声清脆如龙吟般的刀鸣,直入肺腑,震人心神。 紧接着,一切重又归于寂静。 剑炉门开,初晨微光中,云若面色憔悴,双手捧着一把横刀缓缓走出。 见她们这么早便来等候,她疲惫一笑,轻声道:“成了。” 第17章 第8章 汤泉 云若为灵衍所铸之刀,一应尺寸样式皆按她所想而来——刀身漆黑如墨,泛着幽幽蓝光。刀鞘银灰,刻了竹纹再以曜石粉末填入封好,隐有光彩溢出。色彩纹饰上皆与江灵殊的“雪练”全然相反,灵衍便为其取名“墨染”,一刀一剑在凤祈宫里传了个遍,阖宫上下皆赞叹称奇。 奉雪台上,江灵殊与灵衍兵刃相交,一修行云剑法,一习飞流刀法,二者本是同出一源的功法,除了施展起来因所用兵器相异而略有差别外,并无特别不同。她俩却因时时一同修习,竟又渐渐从中悟出些相辅相成的招式。 “师姐,我总觉得这么看来,果然我们二人合力时要更厉害些。”休息时,灵衍将刀一收笑道。 江灵殊笑着点头回应:“多人之力,自然非一人可及。刀与剑亦在特性所长上可相互补,所以更难被找出破绽疏漏。不过,这对两人默契要求也是极高,若不能相协统一,反倒是不如一个人了。” 灵衍听了,不知为何便面庞微红低下头去:“我与师姐的默契,想来自不必说的。” 江灵殊只望着天边夕阳,、对此浑然不觉,拍拍手道:“好了,今日便练到这里,咱们回风霞殿用晚饭吧。今早出门时阿夏不是说了厨房有腌好的咸鸭子么,我想着那东西佐酒吃定然极有滋味的。” “酒?不不不,师姐你可不能喝酒。”灵衍想到一月前她二人初见的第一晚,才几杯江灵殊便醉成那个样子,连连摆手。 “是了……”江灵殊咬了咬唇,自己也回忆起那件事来,不由自嘲一笑,“那,那就配粥吃罢了。诶,看你这手,怎么一时不握着,便又这般冷了?” “我从小便是如此,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子,”灵衍语气平静道,“家中原先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病,看了许多郎中喝了乱七八糟的药也不见好,但究竟也并未因此生过什么大病,不过天寒时觉着更冷些,故而便也渐渐不当回事了。说来也不知为何,许是师姐的身子暖……我挨着师姐时,就不觉得冷了……” 江灵殊只当她随意这么一说,便也玩笑道:“怪不得,你来了这么一个多月都只时时跟着我,别的地方一步也不多去,竟是找着个能说话作伴儿的暖炉了。” 灵衍跟着噗嗤一笑,心中却是一声长叹。 她所言并非仅是玩笑而已,虽然自己也不知到底为什么,但的的确确,只有与江灵殊相处时,身体才不觉得那么冷。 缘分也好,巧合也罢,她都已将她视为极重要的人。 “说来也是我的疏漏,竟没带你在凤祈宫中好好转过,如今倒有大半的地方你还未去过。之前还想着要带你到汤泉里泡上一泡去去身上的寒气,怎么倒也忘了,啧……”江灵殊皱眉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复又对灵衍道,“我们明日便向师父告半天的假吧,你可愿意?” “师姐所说,既全是为了我,且又是轻松玩乐之事,还用问我愿不愿做什么?”灵衍好奇问她。 “傻丫头,就算是好事,也要对方愿意才算好,懂么?” 江灵殊的话固然有道理,灵衍却不十分赞同。在她心里,若是为了对方好而对方不愿,那就该强捆了去做才是,反正既然结果是好的,那么被憎恨怨怼便也无妨。 她二人说到底性子截然不同,虽现下如此和睦,却不知会否有一日产生分歧。 风霞殿内,咸鸭子和干菜粥都已准备好,江灵殊和灵衍说笑着用完饭,又挤在一起看云罗从山下带回的新的话本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晨星正站在凤鸣殿后一处名为“星露阁”的观景楼上,眼望着风霞殿的点点灯火,唇边浮起微微笑意。 青珢自后方走来,为她披上一件鹅绒大氅:“自灵衍这孩子来了,少宫主脸上多了不少笑容。” 晨星点头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无玩伴,总是寂寞的。带衍儿回来时,她一路也少有言语,如今亦是开朗不少。更难得的是她们一直在一处习武,非但没因玩心懈怠了,反倒进步极快,领悟也多得很……呵,凤祈宫从前可没有双人合一的招式呢,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实在难得。” “如此,倒真是她们的缘分和造化了。” “嗯,对了,我先前让你去挑弟子备选,可有进展了?” 青珢捧了个名册道:“正要与您说呢,这一个月寻访查探下来,江湖名门、寻常人家皆有些好苗子,只待您定下日子,便可开始选拔弟子。” “好,”晨星接了册子随意翻了翻,“我想着,年初一是个好日子,今年的比武大会本就轮到凤祈宫操办,既要宴请各门各派,便也趁着热闹扩充弟子就是了。该采买置办的,都早些备下吧。” “是,属下一直想着这些要紧的事儿,一应物件都已定下了。” 晨星笑笑:“有你在,我不知少操了多少心。” “宫主谬赞,这本是属下分内之事。只是,仙山上的凌霄派,您新年时可也要去拜访送上贺礼?”青珢迟疑着想了想,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晨星许久未应,半晌才冷哼一声拂袖道:“若非离得近,他们怕是也不愿与我们这些‘尘世俗人’有什么往来,我又何苦上赶着去讨好?若要尽礼数,着人挑些好的贺礼送上去就是了,只是他们若不请,我可不亲自去!” 第18章 “是是是,宫主所言甚是。”青珢连连应和,唯恐对方再气恼。 但晨星究竟是只因凌霄派的作风生气,还是为着其中某个人生气,她竟也看不大出来了。 次日一早,江灵殊便命阿夏备下了木盆浴勺长巾等等洗具,将一切准备妥当。用了午饭后,她与灵衍从风霞殿后门沿着小路出发前去汤泉殿,一路无人,倒是在殿前的小屋里碰见了一个婆子。 那婆子正舒服靠着暖炉打着盹,听到动静,将门上小窗掀开一看,见是江灵殊与灵衍二人,便赔笑点头招呼了一声,又问道:“少宫主可要找些婢女伺候着?”江灵殊忙摆手示意她噤声:“不必了,我与衍儿泡一会儿便走,嬷嬷日夜守着这里已是格外辛苦,继续歇着就好。” “诶,好好,那您俩有事再招呼我。”婆子乐得轻松,即刻便合上窗子又歪着了,江灵殊与灵衍相视一笑,一手抱盆,一手相挽着走入殿中。 灵衍回头望了望小屋:“其他地方都不见人,倒唯独这里竟还有人守着。” 江灵殊笑道:“这是宫中女子沐浴泡汤之处,自然不可无人看守。” 汤泉殿与别的殿宇不同,外围一圈皆是连通着各个小汤池的回廊,主殿坐落正中,内为大汤池,可供多人同浴。回廊与主殿间的白沙石路上密植着桃、梅、樱三种花树,故而一年四季皆可见粉色花朵纷纷扬扬落在木廊与白沙地上的曼妙之景。 只是江灵殊却并未走进殿中的哪个汤泉,而是带着灵衍来到北面一扇雕花双木门前,拔了发上一根蝶落花间的簪子开了门锁,走到一条林荫小径上。虽现在是冬季,却有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将道路两侧重重围住,灵衍踮起脚仔细瞧了半天,也瞧不出外头有些什么。 “别看了,若这么容易里外看见,还怎么泡汤泉呢。”江灵殊见她如此,只觉可爱之至。 “啊,原来这里是……”灵衍还未说完,便已感觉到扑面而来带着丝丝暖意的湿润水气。低矮青绿的灌木丛渐渐多了起来,脚下的石路也似乎湿滑不少,再往前走,甚至还看到了成片彩色的小野花。 “这里一年四季都这么暖和,所以花草常年鲜妍好颜色。”江灵殊指了指前方,“喏,那便是了。” 灵衍顺着江灵殊所指看过去,只见花木环绕中,一深色岩石的天然汤池正升腾着丝丝热气。后方有一低矮石洞,这汤池便一直延伸到那石洞深处去,洞顶石壁还有清澈岩泉涓涓而下,在洞口形成一道细密水帘。光是如此本已堪称奇景,再加上此处景象温暖鲜妍如春,不似外头一片风雪枯木,俨然如独立于世外的神仙妙境,实在足以令任何一位到访者为之惊叹。 江灵殊见灵衍看得目不转睛,眼神中亦透露出欢喜,心中自是得意又高兴,悄悄附在她耳畔道:“这处地方,名叫流影暖泉,本是非宫主不得入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师父的允准。如何,喜欢么?” 灵衍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衍儿喜欢得很!多谢师姐!” “这就下去试试吧。”江灵殊将木盆搁在石上,先脱了鞋袜,解起衣扣和系带来。才脱去外披,见灵衍仍站着一动不动,只一味红脸瞧着她,不由觉得好笑道:“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在师姐面前还害羞么?” “不,不是,”灵衍连忙否认道,“我只是……第一次泡汤泉,有些不习惯。” “傻丫头,这与平日里在自己殿内沐浴也无甚区别,只不过是你我一起罢了。”江灵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替她解着扣子,“看你这般磨蹭,怕是到天黑都脱不完,习武时的爽利劲儿都去哪儿了?” 灵衍被她双臂环着不得动弹,只觉心跳得厉害,后背很快便湿了一片,也不知是不是相贴着太紧的缘故。 容不得她细想,很快,二人便已是乌发俱散,裸裎相对。 江灵殊主动牵起她的手,拉着她一同踏入了汤泉中。 泉水比预想的还要热些,灵衍倒觉着还好,江灵殊却不大受得住,没一会儿便起身坐在岸边一块突入池中的岩石上,只将下半身浸在水中,用浴勺舀着水时不时泼在身上,自是十分惬意。 灵衍整个人浸在水里,只露出个脑袋,怔怔地看着她戏水,直到一勺水泼在自己脸上,才惊叫一声反应着动了动。 “想什么呢,一直泡着不热么?” “不热。”灵衍摇了摇头,只要离了江灵殊,她便不觉着热。 江灵殊轻笑一声,扔了个勺子给她:“你好歹也活动活动,我们又不能总来这里玩耍。”说着冷不防又是一勺水浇了过去,灵衍闪躲不及,抹了把脸道:“师姐既这么坏心眼儿,我便也不客气了。”于是连手带勺地溅起大片水花飞在了对方身上,先前的拘谨已然消失殆尽。 二人于池中嬉笑打闹、追逐奔跑,身上的水珠在光下闪闪发亮,欢声笑语响彻天际。 多年后江灵殊想起这一幕时,仍会露出最温柔怀念的笑容。 闹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累了,便进了山洞里静静泡着,此处因有山上岩泉水中和,所以水的温度比外头略低些,反倒更让人觉得舒适。透过水帘看着外头风景,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洞中并无什么绮丽景象,却在末端有呈阶梯状的石台浅浅探出水面,带着微微暖意,可容人任意坐卧。 第19章 “师姐,不过隔了一道水帘,就觉周遭一切都静了。”灵衍用手指沾着水在石壁上描画着摇晃的水影,轻声道。 “嗯,这是自然——”江灵殊正坐在石阶上,闭着眼睛聚气凝神、活络经脉,对方的话音此时对她来说便如同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一般虚无。 灵衍见她如此,也不敢再出言打搅,只悄悄涉水过去,紧挨着坐到她身边,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好暖……”灵衍喃喃着合上眼睛,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衍儿,衍儿……”朦胧间,熟悉的呼唤声传来,灵衍晕沉沉地睁了眼,视线中江灵殊的脸孔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但直到二人鼻尖都快触到一块儿,她才突然惊得猛然坐起,若不是对方躲得快,怕是得撞在一起。 灵衍用力摇了摇头,四下瞧瞧,见自己正躺在铺了长巾的石台上,江灵殊手中还攥着一块帕子,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师姐,这是……?” “你方才睡得太沉,我还以为你晕了过去,所以便将你放在这石台上,想先替你擦干了再为你运气试一试。既只是睡着,那我就放心了。” 灵衍听她如此说,便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对方为自己擦身,却又不禁红了脸:“有劳师姐了,方才,我好像隐约做了个梦……” “哦?”江灵殊来了兴致,“衍儿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灵衍皱眉细想了想,叹气道:“只依稀记得是两个女子,吵架似地说了些什么,本以为是师姐与我,凑近看却又不是。” “自然不会是你与我,我们怎会起争执?”江灵殊笑将帕子扔与她,“在这儿也玩了许久了,待会儿就回去吧?” “嗯……”灵衍靠着石壁休息片刻,才缓缓穿上衣服,二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彼此都觉周身似有暖流相绕,气息也顺畅了许多。 只是泡了这么久的汤泉,身子松软困倦,要她们继续习武也难。晨星自也理解,横竖她俩已经连续一月日日勤勉无休,就准了她们一整天的假。 江灵殊取了一盘子枣泥方酥搁在案几上,推了推榻上的灵衍。灵衍拈了一块举至嘴边,却忍不住停下回想起那个连人面容都记不清了的梦。 她只记得,其中一位红衫女子叫了声什么“白衣……”,而另一位女子虽确实身着白衣,可这二者之间却似乎并没什么联系。 她们像是在争吵,却又不像是在争吵。但灵衍越是努力去回想,便越是想不起来。 罢了罢了,她咬了口手里的点心,自己也好笑为何要纠结于一个梦境。一抬头,却冷不防对上江灵殊询问的眼神。 “你今日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抚了抚她的鬓发道。 灵衍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其实说到底也并没什么要紧事,只不是…… 只不过是什么?她自己竟也想不出来。 江灵殊却柔柔一笑:“无妨,待你想说时再说便是。”说着拿了帕子替她拂去了唇边碎屑。 灵衍望着她,突然便觉莫名的酸楚涌上来,只觉心也快化了。好容易才将摇摇欲坠的眼泪憋了回去,也不敢说话,怕被听出哽咽之声。 “看你精神不大好的样子,今日便早些休息着吧?”江灵殊见她闷不做声,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见并未发热,便松了口气。 灵衍点点头,便由着江灵殊将自己送回了殿内休息。 第9章 密话 “诶,少宫主,衍小姐这便睡下了?”阿夏刚去茶房沏好了茶走回来,迎面遇见江灵殊,冲着西偏殿努了努嘴问道。 江灵殊点点头:“泡了汤泉后酥软嗜睡也是寻常,晚饭前再将她叫起来就是了。” 她进了内室却没再休息,反倒穿齐整了又向外走去,对一头雾水的阿夏点头道:“我一会儿便回来。”便已疾步出了殿门。 自灵衍来后,江灵殊久未再独自前往静幽坪,每日充实欢快得很,也没什么闲暇时间赏景静思。今日身边乍然无人,瞬时觉得有些空落,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那么一处地方可去。 还未走近,崖边那株腊梅的清芬幽芳便远远传了过来,江灵殊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情舒爽许多,步伐也轻快了些。 她注意着脚下,扶着腊梅枝干撷下几朵花苞捧在手心里嗅了嗅,坐回长石上。 阳光正好,照在平坦无痕的雪地上,江灵殊盯着远山发了会子呆,便随手捡了根枯枝在雪地上写起字来。 “灵,衍。”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写出这两个字,又画了个圆脸的小人儿在一旁,自己瞅着瞅着便笑了。 关于这个师妹的疑惑和谜团实在太多,师父也没有半点要说的意思。虽然两人相处时十分融洽愉快,但有时她却觉得自己始终难以走到对方心里去,每每想要问个清楚,却又不大敢开口。 自己并非是有多想将灵衍的过去了解个清楚透彻,只是不愿见她表露出落寞和怅然时却又强忍着不与人言说的样子。可若真的问出口,自然会怕被对方误认为是前者的意思,所以百转千回思来想去,倒还是不如不问的好。 江灵殊胡思乱想了这么许久,不知不觉地上已写满了灵衍二字,一直蹲着的双腿也开始酸麻起来。于是赶紧起身坐回长石上,渐渐犯着懒便趴了下去,一手枕头,一手垂着枝子在地上写画。 第20章 说来也奇怪,在殿内她还不想睡,此刻在这外头的冰天雪地里倒是有了几分困意,干脆扔了树枝闭目养神,竟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多久之后,一个披着胭脂色斗篷的身影向这里走来,无声无息、极轻极缓,就连踏雪之痕都淡到几乎细瞧不出。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做到了步履轻盈而铃不响。 来者一眼望见石上的江灵殊,刚要解开斗篷披于她身上,却又被一地的字吸引住,随即蹲下身子,轻轻将手掌贴在写了字的雪上。 彻骨凉意让她不由咬了咬唇,却还是倔强地攥紧了一把雪。冰水自指尖落下,与之一同融化的还有她的心。 她抬起头望向石上酣睡之人,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唤道:“师姐……” 江灵殊其实睡得倒也并没那么熟,只是她虽听见了声音且也感觉到有人来了自己身旁,却将这一切误作是梦中情景。直到灵衍冰凉生冷的指头触到她的脸庞,才骤然醒来。 当突然看见对方站在面前的惊愕缓过去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自己写的这一地的“灵衍”被瞧见的尴尬。江灵殊甚至没有去想灵衍为何会来到这里,只慌忙解释道:“我方才在这雪地上随意练着字,就渐渐睡着了,绝不是有意写师妹的名字,更无别的意思!” 她这番解释就连自己也觉薄弱得很,可情急之下却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灵衍听了也不说什么,只是掩嘴轻笑了笑。 江灵殊这才看见对方因攥了雪而被冻得通红的手,忙抓了放到自己两手中搓揉吹抚着,也顾不得什么尴不尴尬的事了,急问道:“你这手怎么跟浸了冰水似的?本就体寒,也不小心着些……” 灵衍上前一步坐在边上挨着她道:“无妨,只是过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抓了雪。” “那就好,以后别那么急走路……” “师姐先解释了地上的字,又问了我的手,准备何时问我为何而来,又是如何知道此处呢?”灵衍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她这话问得奇怪,江灵殊不明所以,只得点头道:“那你说便是。” “我只是觉着……”灵衍低头嗫嚅道,“一般人被别人闯入了自己的地方,大约都会先好奇或质问对方,可师姐却没有。师姐你是……真的待我好。” 江灵殊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百感交集,一面感叹她心思细密,一面又觉欣慰。于是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抚道:“傻丫头,你是我第一个师妹,待你再好都不为过。” 灵衍将头埋在她胸前,闷声闷气道:“过年时便会来不少新弟子……师姐还会有许多师妹,可我只有你一个师姐。” 她竟会担心这个,江灵殊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拥着她道:“无论我再有多少师妹,都定然比不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灵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师姐所言可真?” 江灵殊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我又何时骗过你?” 灵衍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瞥雪地上的字,登时让她羞得面颊通红,刚要开口想说什么,对方却将手指竖在了她唇上摇头道:“师姐什么都不必说,衍儿知道你是关心我。师姐一定有许多问题想问我,现在就一便问了吧。” 江灵殊未料想她会突然如此坦诚直白,一时间倒不知究竟该从何问起。抬眼正对上那对不寻常的琥珀色眸子,想起自己从前在家时曾有一对西域客商夫妇来访,其中那位风情万种的妻子便有着与此一模一样的瞳色。于是好奇又小心地问道:“衍儿你,是否有西域人的血统?” 一阵风拂过,灵衍捋了捋耳边鬓发,浅浅一笑,眉眼微弯,莫名有几分媚态。她本就长得比同龄人成熟些,虽个头比江灵殊矮了寸许,可单论相貌却是分不出谁大谁小,这么随意举手投足间,竟显出一段绝美风致。 江灵殊平日里看她一颦一笑,不过只觉孩童天真烂漫,如今这么近瞧起来,却被那几分迫人之美惊得差点忘了呼吸。 “我的外祖母,确是西域人。”灵衍无波无澜地说道,“小时候曾见过她一面,虽蒙着面纱,又因病重的缘故十分憔悴,却仍觉美艳非常。只是,她与我母亲说了许久的话便离去了,自那以后便再未见过面。有一天母亲收到一封信,哭得极厉害,想来应是她过世的消息吧。” 江灵殊叹息着点了点头,虽灵衍言语间不闻伤心,也并未说太多细枝末节,她却已可凭直觉判定对方家中关系必是十分复杂,且有一段不幸过往。既然如此,那便断然不可再往下细问了。 灵衍却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平静得宛如在讲着别人的故事:“外祖母怀着我母亲时便中了奇毒,靠着西域一些奇诡隐秘的法子强吊着命,连着我母亲生下来也身子不好。那唯一一次见面,似乎就是她劝母亲回西域寻救命的法子,可母亲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直到如今我还能记得她说的那句‘若回了地宫,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 “地宫?”江灵殊皱了皱眉,这可不是寻常住人的地方。她下意识瞧了瞧灵衍,对方却也扑闪着眼睛瞧着她,一副全然不懂的样子道:“我也问过母亲,她说因族中百年基业,家大业大,所以才有地宫这么个东西,专用来关押管制不听话的子孙,可我却还是觉着奇怪……” 江灵殊怕她多想勾起伤心事儿来,忙道:“世家大族确也多有建地宫者,我小时候就在家里的地宫迷过路呢。”其实江家宅院下不过是一些密道暗室,实在算不得地宫的规模。凤祈宫倒是有地宫,却也绝不是用来处置人的。 第21章 “这样……”灵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些,师父可知道?” “师父自是知道的,”灵衍倚在江灵殊身上低头把玩着发辫,“带我回来前,师父曾与母亲长谈一夜。母亲本已拖着病体看护我许久,也不知是不是觉得终于可以安心的缘故,没几日便溘然长逝了。” “啊,这……”江灵殊为她难过,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思忖许久也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 及至事后细想,她才觉得奇怪,譬如晨星究竟为何会找上灵衍一家,又为何会与其母长谈一夜,灵衍一身武艺又究竟是何人所授。其间种种,总似连着千丝万缕的前因。但既已过了那个时候,就也不好再追问。 “无妨的,”灵衍反倒笑着宽慰起她来,“过去种种于我而言皆是前尘旧事。自我来了凤祈宫,上上下下皆对我极好,师父和师姐尤其如此,我过得幸福快乐,再没什么不满足的。” “不管怎么说,若果真难过时,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愁苦,要告诉师姐,知道么?”江灵殊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道。 “衍儿知道了,之前一直怕师姐烦扰,不敢明言。如今明白师姐心意,再不会有丝毫隐瞒……”灵衍刚欲抬手拭泪,二人后方一声惊呼却令她将眼中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嗨,幸好还在这里!”两人赶紧分开坐着,回头一看,果然是阿夏走了来。 “什么事这么慌忙?”江灵殊半玩笑半认真地呵斥道,“突然一嗓子,亏得我们没被你吓死,不然你可白跑一趟了。” “是是,是我思虑不周,”阿夏笑嘻嘻地拍了拍心口道,“青珢姑姑打发人来风霞殿,说是宫主打算请合宫上下用晚膳呢。我想着衍小姐既问了我您的去处,想来您俩应是在这里,可算是没有白跑一趟。现下倒也不急,还可再待一会儿,我不过提前来通告一声。” 江灵殊望着灵衍道:“师父既要叫上所有人,定有什么要紧事要说,我们这就先回去预备着吧。” 灵衍点点头,主仆三人便一同走回风霞殿内。江灵殊将前日里命人为灵衍制好的宫装取出,向她身上比了一比,觉着十分合适,于是点头一笑,催促她赶紧换上。 不一会儿,灵衍穿着宫装走出来,江灵殊和阿夏瞧了,俱是眼前一亮——苏芳色的裙衫领口与袖边皆镶着百草霜色的毛边,颜色虽重了些,却恰恰极适合冬日里穿着。下摆飘逸曳地,以暗色的丝线拈着小金珠儿绣了凤祈宫的纹饰,上方逐渐收紧贴合腰身,于最高处裹住一段玲珑玉颈,脖间坠着一块系了苍黑色丝穗的玄玉,那玄玉玲珑光润,隐隐透出金丝游离的华彩来,堪称点睛之笔。 灵衍第一次穿这般隆重又“华而不实”的衣裳,一时只呆呆地瞧着镜中的自己,就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衍儿真美!”江灵殊将她拉至梳妆台前坐下,想了一想,替她挽了个双环髻,脑后垂下一半长发,胸前亦留下两缕,用茉莉花油梳好理顺,再于环髻两侧分别簪上两只穿了水晶珠子的墨玉蝶形发钗,又精致又衬衣服的颜色。最后将胭脂在她两颊和唇上抹开,整个人的容色便越发明丽娇艳起来,加之灵衍端坐着动也不敢动,看上去倒真比寻常闺秀还要娴静尊贵许多。 “这换了衣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江灵殊惊艳道,“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也好看,只是不似这般……” “师姐莫再说了,”灵衍用细如蚊讷的声音说道,“难道你自己便不用换衣服么?” “诶?这倒是——”江灵殊连忙转身进了内室,留下灵衍哭笑不得地坐在镜前,带着几分无奈长叹一口气。 待江灵殊换过衣裳绾了发,前头的凤鸣殿已有歌乐之声传了过来,所幸两殿相距不远,她携了灵衍的手,二人一步一步走得极缓,生怕一不小心踩了裙角摔在雪地上。 凤鸣殿此时正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声不绝,晨星正坐在主位上,一边与众殿主饮酒说话,一边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台下的歌舞,看着不像是掌门,反倒像个女皇帝。说来也怪,凤祈宫前几任宫主于人前所示的性子都要冷淡些,也鲜少举办合宫大宴,独晨星偏爱热闹,时不时地便要将众人齐聚凑趣儿。一些上辈的老人本对她如此作风十分不满,可偏偏她又事事打理妥当,叫人挑不出错处来,加之怎么说也不改不听,久而久之便也都随她去了。 江灵殊与灵衍一同走入大殿中,一个清丽秀婉,一个娇美动人,俨然一对绝艳双姝,席间众人目光顿时都齐聚于她二人身上。 晨星瞧着两人装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果然好看,虽是江湖儿女,偶尔也该穿得隆重华丽些,别辜负了这般青春美貌才好。”二人羞涩点头称是,行了礼后便就此落座。 待所有人都入了席,晨星轻抬抬手示意歌舞暂休,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招诸位前来,为的不只是姐妹们相聚取乐。还有一月便至新岁,届时不但要举办比武大会邀来各门各派,咱们自己宫中亦要选拔新弟子,桩桩件件皆是要紧的大事,现在便得仔细筹备着。到时更是人多且杂手忙脚乱,得好生预防着些,别出了什么事丢了凤祈宫上下的颜面。至于你们两个——”晨星笑着看向江灵殊与灵衍,“这些日子怕是没人有空管着你们,可得自己自觉点,千万别懈怠了练习。等诸事皆定,我可要好好查验一番,不管是退步还是毫无长进,都得领罚。” 第22章 两人连连点头应着,江灵殊见晨星心情不错,起身作揖道:“徒儿斗胆,想向师父求一个恩准。” 晨星指着江灵殊笑道:“瞧瞧,我这才刚吩咐完,便提起条件来了。我若不允准你的请求,你是不是就要带着衍儿淘气了?” 众人皆笑了,晨星取笑完她又挥手道:“罢了罢了,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是,徒儿是觉着,临近年节,山中村镇定都热闹得很,想抽个空儿带师妹四处瞧瞧。毕竟师妹入宫这么久,还从未领略过云山的人情风物……” “哎——”晨星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自你有了师妹,便鲜少来我这里说话了,纵然是有什么所求,也都是为了师妹。果然师父比不得师妹亲近,你们说,是也不是?” 江灵殊涨红了脸想要解释,晨星却已点头应允:“勤苦一年,人人都需休息,你们自然也一样。只几点,不许跑得太远回得太晚,更不许因贪图玩乐荒废了时间,明白了么?” “弟子谨遵师命。”江灵殊喜不自胜,坐下后便对着灵衍得意地眨了眨眼,小声在她耳畔道:“离新岁还有一周时宫里最为忙碌,村镇里也最是热闹,到时候我便带你出去玩。” 随着灵衍面带笑意轻轻颔首,晨星一声令下,盛大的宫宴就此开始。热闹光辉的宫室外,整个云山都为无边夜色所笼,唯有乐声传到很远很远,如同深深寂寥中唯一的慰藉。 第10章 云隐镇(一) 临近新春,天气虽仍寒冷,却是时时晴好,落雪消融了大半,山路也易走了许多。江灵殊眼见门中各处都忙碌得很,便挑了个日子欲携灵衍下山玩耍。 二人出宫只为随心闲逛,因而特地穿了寻常人家女子的装束,不佩刀剑,各自的荷包中装了些铜板碎银子与一块凤祈宫的墨玉玉佩,权作不时之需。 对江灵殊来说,云山中的路自是早也熟了,就算随意进了哪片林子也能拐着弯儿绕出来。只是从凤祈宫正门前的那条主路下山本就最便捷快速,她也懒得另辟蹊径,便带了灵衍正大光明地从前头下去,出了山门正巧碰上洛水殿殿主秦姝盛装出行,身后还跟着数个捧着珍宝匣子的侍女,便立刻上前行了礼道:“师叔这般隆重,可是有要事办?” 秦姝点点头:“宫主命我代凤祈宫向凌霄派送上新岁贺礼,这不已在路上了。” 江灵殊疑惑道:“仙山与云山相去不远,这还有几天才至元日,现在就送上,会不会太早了些?” 秦姝一点她的眉心:“也就是你还未去过那儿才会这么说了,那仙山看着只比云山高些,可其中所部阵法错综复杂,且常年浓雾缭绕,一般人是上都上不去的。便是我们,也得费去一番功夫。” “那仙山竟如此奇妙,倒让人想亲自去瞧瞧……只是此番辛苦了师叔。”江灵殊说着拉了灵衍又行一礼。 秦姝笑着摇摇头:“好孩子,既是凤祈宫的人,为凤祈宫做事便算不得辛苦。你们快去玩吧,别只顾着这里同我说话了,昨日我可是听说,山下的云隐镇里来了好些新的杂耍艺人,又开了许多年节时才有的点心铺子呢。” “果真?”江灵殊和灵衍惊喜地对视一眼,见秦姝无比肯定,赶忙与她道了别手牵手顺着台阶一咕噜溜了下去,倒让秦姝捏了一把汗,忍不住在后头叫她们慢些当心摔着。 山路虽长,但她们毕竟自幼习武,凤祈宫心法又可令身体轻巧,故而体力比寻常的大人还要好些。更兼心急于玩乐,不过走了一个时辰便已看见零零散散的民居与往来行人。 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腊肉腊肠腌鱼等物,灵衍瞧着一个男童搬了凳子站在上头用一块锋利的石头片儿削下一片腊肠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着,亮晶晶带着盐粒儿的油自切口滴落在地上,眼睛便移不开了。 江灵殊见她这样,取笑道:“早饭才刚用过,这会子又饿了?这小孩子不懂事吃生的,你也想试试不成?” “才不是,只是我见他吃得极香,想来那味道应是不错……” “放心,到了山下,有多少好吃的你我都吃不完呢。单是一家馆子里,什么冬笋腊肉、三鲜银丝面、皂儿糕之类的就够撑肚子的了,更不必说街上叫卖的糖葫芦、油酥饼儿……”江灵殊这般诱着她,灵衍已是急不可耐,拉着她的手直说快走。 “来时大雪封山,虽看见房屋,路上却无一人。今日再一看,这还没到山下就已如此热闹了啊。”灵衍眼见下山路上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不由感叹。 “自然,”江灵殊随手折了根树枝拿在手中把玩,“虽云隐镇大半都建在山脚下,但云山宜居,这半山腰也是有不少人家的,加上年节时家家团聚,才能有如此的烟火气。往年这时候,我也会与阿夏出来走走,不过不如与你现在这样开心罢了。” 她俩一路说说笑笑,未至午时便已到了山脚下的镇中心。街边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冒着腾腾热气的小吃摊点儿,香气混杂交织,勾着肚内馋虫,只是一时眼花缭乱,却也不知该先尝哪个的好。 “师姐——”灵衍刚要拉着江灵殊去前面细瞧,刚叫出声便被她捂了嘴道:“嘘,这儿人多耳杂,你若叫师姐,有心人听了难免会揣测是否为凤祈宫弟子。虽然我们在江湖上倒也没什么仇家,但此次出来本就做寻常装束,又未带任何兵器,若让人知道了,岂不白费一番心思?还是防着些的好。” 第23章 “师,不,姐姐未免也太小心了些……”灵衍嘟哝了一句,到底还是听了她的话。 江灵殊笑着摸了摸她的发辫道:“妹妹乖,出门在外,小心点总是没错。” 因着还未到饭点,她们便打算先吃些小食。两人经过好些摊点,踌躇许久,终于在一家卖汤团的铺子前停下来要了碗桂花豆沙馅的汤圆。几张小桌旁的长椅早都坐满了人,便同许多人一样捧碗站着吃。 “唔,好烫!”灵衍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冷不防被里头滚烫的热馅烫了舌尖,现下又无凉水,只得吐了吐舌头扇着风。 “瞧你,又这么急,每每与师父师叔们一同用饭时倒是乖得很,偏只在我面前这样。”江灵殊故意嗔怪着,语气中却满是宠溺。 灵衍小心翼翼地吮着汤团流出的豆沙馅儿,含糊不清地回道:“衍儿,只与姐姐最为亲厚。” “是是是,”江灵殊笑道,“吃完这个还想吃些什么?” 对方将四面的招牌来回看了几圈道:“嗯,还想吃萝卜糕、糖葫芦、小馄饨……” “要是真吃这么多,午饭还能吃得下去么?”江灵殊不由觉得好笑。 灵衍仰头喝了桂花汤汁,将碗还与摊主:“无妨,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饭量,素日因有规矩在不得吃得太饱,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好好满足口腹之欲了。” “这倒说的也是,”江灵殊想了想道,“顺便再看看有什么好玩新奇的,给大家买了带回去。” 两人接着走走停停,灵衍一手握着萝卜糕,另一手还拿油纸包着一块,嘴便没停下来过。又忍不住举了送到江灵殊嘴边:“姐姐,这萝卜糕松软咸鲜,又不油腻,你也尝尝。” 江灵殊刚要张口,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小女孩直冲着二人撞过来。两人毫无防备,虽也及时侧身,却还是被她自中间狠狠撞了一下,灵衍手中的萝卜糕也掉在地上,心中自是不满,刚要说她两句,却见那女孩一刻不停,跑得比撞过来时还快。 江灵殊顿时了然,从地上随手捡了颗小石子夹于指间暗暗用了一成力道向前撇去,正中那小女孩的腿窝,对方吃痛向前倒下,怀中的荷包便滚落在地。灵衍大惊,瞧着自己腰间果然空空如也,刚要上前呵斥,江灵殊赶紧瞅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在原地等候。 街上人来人往,本无人注意,但女孩跌倒倒是吸引了一些人看向这里。江灵殊不急不缓走过去,蹲下身子拾起荷包吹了吹灰尘,从中摸出几个铜钱,笑着递了过去:“谢谢你为我们姐妹俩捡了这荷包,这些钱给你,权做感谢。” 小女孩身上穿得破旧,一身厚重棉袄松松垮垮打着补丁,显见是由大人衣物改制而来。头发蓬乱枯黄,用颜色发旧的红丝线随意绑了两个髻。脸上也脏兮兮的,唯有两只眼睛大而发亮,带着些怨愤、害怕与防备小心翼翼盯着她。 江灵殊瞧着她与自己和灵衍似是差不多的年纪,处境待遇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心中不免感叹,将手又向前伸了一伸:“喏,不必客气,拿着便是。” 那女孩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将那几个铜钱拿走揣进了怀里。紧接着便想要迅速站起离开,却因腿上疼痛难忍,最后只得一瘸一拐地走了,临走时还瞥了眼江灵殊,神情似有几分疑惑。 灵衍跟过来,接了荷包道了句谢谢,却终是不解:“姐姐,你不捉了她报官去也就罢了,怎么反倒还给她钱呢?” 江灵殊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慢慢向前走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若不是为了生计或是家人逼迫,谁愿意做这种事儿呢?” “可错便是错,若换做是我,定会好好给她个教训,岂能让她做了恶事还有好处可拿?”灵衍皱着眉,心中到底还是想不明白。 江灵殊知道她便是这样睚眦必报黑白分明的性子,耐心讲道:“你放心,我给她的那些钱并不多,也就仅够果腹一顿。而且,我方才那个小石子儿,虽没伤了她筋骨,可若想跑动,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缓过来了。这期间难再行偷窃之事,愿她能想得清楚,自己究竟是否要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原来如此,”灵衍恍然,面上便带了几分羞涩,“这么说来,还是姐姐筹谋得当。” “你说的自然也没错,倘或以后闯荡江湖遇到那些大奸大恶之徒,那便无需心软,只下狠手就是。” “嗯……”灵衍低头沉声应着,若有所思。 方才的事件发生突然,任谁都是始料未及。但凭空出了这么个插曲,倒没影响她二人的心情,反倒让这次下山更加有趣鲜活起来,两人心内也是各自暗起涟漪。江灵殊想着那孩子后面究竟如何该如何自处,又会否遭指使她偷窃之人打骂,多有不忍之情。而灵衍则回味着她方才那番言语,又悄悄看了看江灵殊,终觉她太过善良,日后恐遭人蒙蔽。 可我自己不就是个骗子么?不知怎的,灵衍忽然如此想道,唇边随之浮起一丝与先前欢颜不相衬的苦笑。又怕被对方看出不对劲来,忙敛了敛心神,收去了心中那一缕愁绪。 前方街市多卖年货,更是人流涌动,江灵殊嘱咐灵衍仔细看好荷包,便带着她努力挤进人堆里细看那些货物。大多不过是春联爆竹灯笼等寻常物件,却也有些摊贩卖些女子用的脂粉香囊、扇子手帕及珠玉首饰。二人素日习武时虽不精心于打扮,见了这些物什却也欢喜,便一家家看了过去。 第24章 “正巧,我还愁不知带些什么回去。若带点心,冷了便无滋味,横竖咱们那里都是女子,这些东西虽不贵重,也是你我的心意。”江灵殊说着随手拿起一个香囊,倒是发出了一声小小惊叹,引得灵衍也看了过去。 那香囊天水碧的颜色,布料似是掺了银丝织就而成,隐隐透出光彩。上绣白云飞鹤,下坠白玉冰丝穗,配色清丽又显精致。 “像是师,师父会喜欢的样子。”灵衍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 “嗯,”江灵殊点点头,反复翻看那枚香囊,只觉针脚也十分细密,“想不到这里竟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摊主见她俩看了许久,知道有做成生意的希望,便上前道:“二位小姐好眼力,这香囊可是我这摊子上最好的物件儿,从南面儿来的,统共只得了这么一只。” “您莫不是见我二人年纪小,故意蒙我们吧?”江灵殊想逗他一逗,轻声笑道,“恐怕不管挑了哪只香囊,您都会这么说。” “怎会?”摊主见她如此说,信以为真,急得又拿起几个香囊举到她面前,“你瞧瞧,这其他的香囊哪里比得上这一只?” 二人看了看,果然其余香囊大都是些庸常货色,绣样不过是些百花和祥纹,大红大紫的颜色,缝制得也粗糙。也就不再玩笑,将手里这只买下了,向其他地方逛了过去。 “这只银簪子送云若师叔,玉戒指送明朔师叔,绣花方帕送给阿夏……”二人找了个街边僻静之处坐着,江灵殊一一点着将买来的物件儿收进身上的布包里,一眼瞥见对方手里的东西,不由噗嗤一笑,“至于你挑的这只瓷猪摆件儿,我看送给云罗师叔是再合适不过。”灵衍听了也觉好笑,二人便挨着笑作了一团儿。 云隐镇虽看着不大,但地处云山脚下,澜江江边,另一侧又有官家所修大道,顺着官道再向南走个十几里路便可至临州。交通便利、物产丰饶,比起寻常村镇已算是格外的繁华富裕,镇中有一酒楼,名为“珍馔馆”。据称是几个名厨游山玩水来到这里时觉得此地人杰地灵山明水秀,故而合开了这么一家酒楼,集各地美食之长,荟聚名点佳肴,引得无数人慕名而来。江灵殊每每下山,都必要去吃上一顿,现下已逛了许久,正是腹中空空的时候,她便带着灵衍向那里走去。 第11章 云隐镇(二) 进了珍馔馆,一层散桌已然全坐满了人,数个堂倌端着菜肴穿梭于桌椅之间,香气诱着饥饿越发明显,灵衍不由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肚子。 江灵殊注意到她这么个小动作,又是好笑又是纳罕,心道这样的玲珑身量何以能吃下这么多的东西,且还不见长胖,真是要令寻常女子嫉妒了。 “二位客官,现下只有二楼和三楼还有些雅间可坐,只是需得些额外的茶水费,您看……”店内的小二倒是机敏,见来了客人,立刻便迎了上来。 “就去三楼吧。”江灵殊也未犹豫,又侧头对灵衍道,“楼上雅间从窗外望出去可是能看见澜江与云山的,这边赏景边说着话享用美食,再惬意不过了。” “哟,看您这么懂,想必也不是头一次来了,我便替您寻个好位置。来,这边请。”那小二说着领两人走至三楼北侧正中的雅间门前,伸手推开门,一室明亮顿现眼前——正对着门的正是两扇敞开了的大窗子,天空洁白如洗,江水一波平静与天相连,遥远得看不见尽头。两岸高山相对,仍披着一层薄薄雪衣,却又隐隐透出些新绿来。江上偶有白鹭飞过,几搜帆船似停非停地行止于江面,静中存动,倒更显出一番悠远宁静。 只一窗之景,却可见天地浩瀚缥缈。江灵殊和灵衍俱是心中赞叹,店小二见二人面露神往之色,知道她们满意,于是上前放下一层透明的窗纱道:“客官,天气还冷,放下这纱帘,即可观景,又能挡些风。我再叫人多搬两个炉子来,等菜一上,也就更暖和了。” 店中客人虽多,这小二的礼数和心思却是一点未缺,江灵殊心内赞许,笑着点点头:“好,难为你想得周全,那便有劳了。” 不多时,有人送上茶水来。江灵殊轻尝一口,只觉香气盈口绵延不绝,又低头看看汤色,便知茶名,不由暗叹这里竟备下了这样的好茶,对灵衍道:“是上好的不知春,你也喝了暖暖身子。” “好。”灵衍接了茶饮下,又皱眉看着眼前方盘中呈上的菜牌道,“姐姐,这上头写的菜名儿看起来都极好吃的样子。我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该点些什么了,你既来过,定然知道这里的招牌,你做主便是。” “那好,”江灵殊也不用再看那些菜牌,对一旁候着的堂倌道,“珍珠鱼圆、油渣烧豆腐、绿玉青芽,将新制的腊肠蒸上一根切片,再要两碗三鲜银丝面。” “好嘞。”那堂倌应声而去。灵衍好奇问道:“别的我倒还听得懂,只是那绿玉青芽又是什么东西?” 江灵殊掩嘴笑道:“却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猪油炒的应季绿色时蔬罢了。名字好听,味道也清新爽口,其他几道菜都以鲜味为主,所以用这个压一压。” “罢了罢了,”灵衍忙摆了摆手又饮了一杯茶,“越说我越饿,还是安心等着吧。” 因见客人太多,江灵殊所点菜肴不是现做得快,便是店中常炖煮准备着的。二人并未等太久,几道菜便尽数呈了上来,鲜香之气溢满一室,勾人馋欲。 第25章 “这三鲜银丝面,听着简单做起来却讲究,浇头是用鸡油现炒的笋丝肉丝冬菇丁,汤头用元蹄和鲜鱼熬得雪白浓稠,入口丰润,味道极鲜美。”江灵殊夹起一筷子面,面身纤长如发,根根挂着汤汁,悬而不断,刚送进嘴里便滑溜了下去,咸鲜之味却犹旋绕口中久久不离。 灵衍“嗯嗯”地应着,吃得很是开心。江灵殊倒没那么饿,慢慢吃着,时不时用公筷夹了菜放进对方碗里,看她如此好胃口,自己已觉饱了大半。 “吃得可还尽兴?”江灵殊见灵衍终于搁了筷子,笑问道。 灵衍用力地点了点头,接连喝了好几杯茶才道:“鱼圆鲜嫩、腊肠耐嚼、豆腐咸香,每道菜都好吃得很,这下我可委实是撑着了。” “能让你撑着,倒也真是不容易。师父每每叫我劝你多吃些东西,说你太瘦,我都不知怎么回她才好。若她看见你刚才那副样子,定然难以置信。”江灵殊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思忖片刻道,“既已饱了,可愿走去江边散散步?既可赏景,又能消消食。” 灵衍却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师姐说得固然好,只是我现在却懒怠动,倒不如找个地方先坐着休息休息。” 江灵殊望着她,故作沉思地点头道:“嗯——果然师父说得不错,人吃太饱便易犯懒,看来宫中饮食分量小还是有些道理的。” “师姐又取笑我!”灵衍露出几分委屈之色,更显面容娇俏可爱,“衍儿只在你面前这样,若连你都笑我,我——”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江灵殊知道她在向自己撒娇,便柔声哄她,“正好与这儿隔着一条街便有个茶楼,进去坐着喝茶听曲倒是舒适。只是那里人多,说话可不能像在这雅间里一般随意了。” “衍儿知道,不过就是换个称呼罢了,我记得住的。”灵衍站起身来,挽了她的手,“师姐,咱们走吧。” 二人出了珍馔馆,但见街上行人客商依旧往来不绝,这种盛况怕是一直要持续到真正新年那一日。且近来每晚还有夜市,各色灯笼照得街市彻夜通明,澜江上亦多放烟花与河灯,连带着江景亦绚丽灿烂起来。若有可能,江灵殊自然是想带着灵衍将此处夜景也好好观赏一番。只是若晚饭前不回去,不但有违门规,合宫里的人也都要焦心着急。只盼终有一日两人可共游江湖,看尽天下山水的日升月落。 茶楼中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男子妇人,三两围坐在一处说着话,鲜少有她们俩这般年轻的小姑娘。但云隐镇久纳四面八方的客人,小二早也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并不敢怠慢,立时上前按两人的意思安排了左侧楼梯下一处既能观到戏台又有些避人的清静地方给她们坐下。 “二位可要用些什么茶水点心?” 方才刚刚吃饱,她们俩也不愿再多食什么,只点了一味清甜不腻的水晶花糕和一壶普洱。 戏台上方才还说着书,这会子又换上了唱曲儿的,灵衍虽听不懂那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头却跟着晃了起来,颇有些沉浸其中的意思。倒是江灵殊眼瞅着台上,心思已飘至了别处,默默算着时间,生怕回去晚了受责罚。虽然就算晚上一时片刻,只要师父师叔们不问起来,阿夏也不会特意去说与她们知道。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真被发现,再想这么随意下山玩耍可就难了。想来想去,心思重重,到底无心听曲。 “姐姐,曲儿唱完了,下面似是要唱戏呢。”灵衍忽地推了推她,“平日里我们看那些话本子已觉十分有趣,却不知他们会唱些什么故事?” 江灵殊见她兴致盎然,便也强打起精神看了下去,不想看着看着,竟是入了迷。 这故事倒确实比那些打打杀杀的戏要有趣些。她心中暗想,眼见着一旁的灵衍也正痴痴瞧着台上,手里举了茶杯,却许久没有送到嘴边。 台上几人戏唱得虽然一般,比不得正经戏院里的功底,但却十分卖力,倒显出几分朴拙真情。二人皆用心细细品味着,其间再未言语,及至最后唱完,方觉从中醒过神来,如坠梦中一场。 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女子女扮男装,路上救了返京遇上强盗的郡主,二人便一路相随。回京后女子被郡主邀请至王府中做客,郡主将其灌醉绑了,在自己的闺中装模作样拜了天地。对方清醒后,即刻道明真身,郡主心中纠结思量一番,竟表明自己愿随她而去。最后两个女子皆换做劲装打扮,溜出王府,自此天涯相随,逍遥自在去了。这戏中多有逻辑不通及荒谬之处,但胜在情节新巧戏文有趣儿,故也无人在意那些。只是终有些人心内计较,觉着最后女子相恋实在荒唐,摇摇头离去了不少。 江灵殊还怔怔回想戏中对白时,灵衍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睁大了眼问道:“姐姐,若你是这戏中人,你会如何做?” “戏中人?”江灵殊听她这么问,又奇怪又好笑,“不说别的,便说这戏里的郡主,若较真说起,哪有郡主随随便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这看戏听曲儿,不过只图一时之乐罢了,你倒还认真问我。” 灵衍未得回答,不依不饶道:“别管这些,就当是真的,若姐姐便是那女子呢?” 江灵殊被她缠得无法,只得想了想,笑出声道:“若郡主美貌,我自然无所不从的。” “原来姐姐喜欢美人儿,”灵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容颜俊俏之人,无论男女,总是赏心悦目的。不过,既然姐姐这么答,想必是认可女子间的恋慕之情了?” 第26章 她正值豆蔻之年,心中有些儿女情长倒也正常,可骤然说出什么女子之间的恋慕之情,还是让江灵殊吓了一跳,不免觉得这孩子心思实在古怪难以看透。但若继续与她理论下去,更不知要听到什么惊人之语,只得轻咳一声,不置可否。又觉得恐是自己让她看多了话本子的缘故,便又有些自责起来。 灵衍自是不明对方心中所想,也未继续追问下去,只闷闷地于心内胡思一番——她虽还未触及什么恋慕之情,但在她看来,此事应是无关什么男女之别的,却忘了这世间大多容不得太过稀奇的东西。 江灵殊见对方一直发愣出神,心内估摸了一下时间,拍了拍她的肩道:“坐了这么许久,也该出去走走了,再略逛一逛我们便得上山回去了。” 灵衍点点头,二人默默无话走出茶楼。许是在里头坐了太久,彼此都觉得有些困倦,好在外面仍旧晴朗明媚,两人在日头下伸了个懒腰,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儿精神气。 她们正各怀心事地于闹市中漫步着,忽地没由来吹过一阵大风,裹挟着数十张还未裱好的画卷向人扑过来,就连画商的哀叫之声亦淹没在那狂风呼啸之中。一时间街上行人皆乱作一团,都下意识地拍推开面前遮挡视线的字画。那些画纸轻薄脆弱,哪经得起如此摧折,顷刻间已有数幅被毁,遭人践踏。 江灵殊皱了皱眉,到底不忍看这些画作白白毁个干净。借着人人慌乱无人注意的空隙,自于翩飞画纸间穿梭,足下轻巧回旋,纤指轻轻拂过纸张稍用气力将它们一一带入怀中。另一只手随即迅速接下,指尖翻飞之间,十数张字画就这么被叠得整整齐齐,逃过一劫。 只是还有一些,实在被风吹得太高无法挽救,江灵殊虽然心中惋惜,但也不愿意太露了形迹。正想唤灵衍一道将画送回去,却见她突然用轻功跃起,迎着风一丝不乱地收起一张张字画。飞旋的身子在画间半隐半现,灵巧轻盈,宛如蝶舞花间。街上众人皆忘了自己的狼狈之态,抬头看着此情此景,神情呆凝。 江灵殊心中虽暗道不好,但到底来不及阻止,也只能眼睁睁看她如此。 灵衍轻轻落于地面,最后一张纸恰与她一同飘然落下,叠在抱在胸前的那堆画上。街边一个小女孩扯了扯其母的衣袖仰头问道:“娘,这位姐姐是不是仙女呀?”言语间满含稚嫩童趣,打破了这一时平静,引得众人纷纷大笑,亦开始连连拍手称赞起来。 二人将画卷交还给那位画商,也不等他感激涕零地将话说完,江灵殊即刻便拉着灵衍的手跑出了这条街区外,拐入一个小巷中。 灵衍见对方眉目间有些气闷之色,方想起她先前叮嘱自己的那些话,惊觉自己做错了事,于是小心翼翼道:“我见姐姐出手,一时没想那么多就……” “罢了,事已至此,都叫人看见自己身怀武功了,你也不必继续改口遮掩。”江灵殊叹了口气,心中颇有些无奈,又无处可发,总不好认真责怪她。 “师姐可是生气了?”灵衍咬着唇,可怜巴巴儿地向上瞧着她。 江灵殊抬头看了看由晴转阴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灵衍这般模样,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倒也没有,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天看起来也不甚好,这就早些回去吧。” “衍儿听师姐的,定不敢再自作主张了。”灵衍小声应着,江灵殊思量一番,便决定带她从江边码头那里出镇。 第12章 惊变(一) 两人走至码头,看见许多船只都正卸着货,不少人忙碌奔走,亦有商贩往来,其热闹不逊于镇中景象。一个船工扛着麻袋奔跑经过二人时口中还大喊着:“再快些,这天突然变了,要是下起雨来可是麻烦。” 这一语倒是提醒了她们,今日本是看天气晴好,所以什么也没带只图个轻便就下了山,现下看起来却真有刮风下雨的可能。上山本就用时更久些,若途中下了雨打了雷,路上泥泞难行,天色又昏暗深沉,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灵殊去一旁的杂货摊中买了油纸伞,递了一把给灵衍,忧心忡忡地道:“我们须得走快些了,否则下了雨,定然无法按时回去。”说着替她将衣襟掩了掩,“江边风大,你自己注意着些别着凉了。” 灵衍点点头,又回望了一眼两山间的绵绵江水——远江上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层淡淡薄雾,叫人看不真切,如面海市蜃楼。本是极其朦胧美丽的好景,却不知为何在此时看起来却有几分阴森不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却心知自己并非是因吹了风才如此,忙收回了目光跟上江灵殊。 应是天气不好的缘故,来时山下这段路行人不绝,此刻回去时却格外空荡安静。偶有几个路人,也是神色仓惶步履匆匆,生怕自己赶路间淋了雨,除她二人外,更是无人向山上而去。江灵殊眼见着天越发暗下来,心中也犹豫是否该折返回镇中在客栈里将就住上一夜,但此前毕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又怕大家担心,只得赌一把这雨下得不会这般快,继续疾步走着。 走了一路,山中民居个个门窗紧闭,外头的干货也早都被取下,每一家都静悄悄的不闻人声,竟好似这里从未住过人一般一片死寂。灌入耳中的只有风过草木与鸟兽惊窜之声,两者交织混杂,更觉莫名的凄厉萧索。 灵衍初来时只觉得雪中的云山静美大气,今晨又觉秀丽明媚,还感叹这相同的山水在不同的时间节气中果然美得千变万化。可这一时刻,她只觉得这山像个隐匿着巨兽的魔窟,随时便可能将人吞没。再抬头看看江灵殊,对方始终只是微皱着眉一言不发,更似在竭力掩饰着某种担心,恐怕所感所想与她相去不远。 第27章 江灵殊除了担心外,亦为自己无由来的心慌而感到疑惑。虽然她自入凤祈宫以来并不常下山,但也不是没遇上过山中大雨,虽是麻烦,可也犯不着害怕。更何况自己与灵衍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真的碰上什么…… 不对,为什么我会无端生出这些忧虑?除狂风骤雨外,我俩又还能遇上什么?想到此处,江灵殊心中反倒被自己一惊,像是触及了一根绷紧的弦,她不敢再细细深思下去,只是更加快了几分脚步对灵衍道:“再快些——”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两人反应极快,迅速撑了伞,但饶是如此身上也已湿了大半。江灵殊顾不得再说什么,将灵衍的手紧紧攥在手心,生怕她脚下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只能祈盼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越下越大,无一丝要停的意思,连带着天上也如黑夜般只可隐见微光。油纸伞的作用在这样的暴雨中已是微弱得很,二人双膝以下已全然被雨水浸湿,鞋中也夹杂了些泥沙石子,走起路来生冷难受,却又无处可停。 “师姐,我!”雨声磅礴,灵衍几乎是大声喊了出来,“我总觉得,左侧林中……似是有人跟着我们……”说到最后半句时,她的声音本能地低了下去。 但江灵殊听得分明,她心中一滞,一言不发,却即刻便拽着灵衍近乎狂奔地在山道上拼命跑起来。 其实从上山不久后她就已有所察觉,却因不想打草惊蛇而按下不提,但终是一直心神不宁。加上此刻雨下得如此之大,灵衍竟也能发现,这说明……对方根本无意隐匿行踪。 见她反应如此之快,似乎早已知道有人跟着,灵衍心中也不免紧张难安,边跑边道:“师姐,那人与我俩距离丝毫未变,又不出手,究竟是何意思?” 事已至此,江灵殊心里倒是如豁出去了一般平静沉着,咬了咬牙道:“许是试探,不必担心理会,若终是免不了一战,以你我二人联手的功力也未必就会输了去。现下只需专心运气跑着便是,切勿总说话乱了气息。” 话虽如此,她却也不敢继续一条直道向上奔去。此时对方实力深浅尚不可测,倘若突然从正前或正后方窜出,山路如此泥泞滑脚,她们躲闪之间恐易出岔。 恰逢前方山道边有一条向右方延伸而去的小路,江灵殊记得顺着这条路再走不久便有个废弃的木屋,曾经还在与阿夏捉迷藏时进去玩耍过。当下不假思索,扯着灵衍飞快向右转去,不一会儿见到那屋子,对着门便直撞而入。 那房子看着虽小,内里却也有三间之数,只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建,年久失修残破不堪,里头只剩下许多陈腐之物,屋顶也有大半漏雨,有些地方的地板甚至朽得已露了个大洞。 江灵殊带灵衍冲进里屋,选了块还算干燥的地方解下行李,从中翻出一向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火石,试着点燃一块旧木。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她双手抖个不停,也因水气潮湿而久点不着,最后还是灵衍与她协力,才总算生出一簇火苗。 光明与温暖一跃而出的瞬间,两人心中似觉安慰许多。但这一路而来,皆是敌在暗处,她们在明处,总还是让人心悬。江灵殊一刻未停,拿起油纸伞便生生拆了伞布与伞骨,只留一根长长伞柄,随即起身比划几下。灵衍知道对方有心以此替代刀剑,便也照着样子做了去。期间二人未有任何交流,全凭默契争分夺秒地准备着,一刻不敢松懈,随时提防有人从四面闯入。 幽幽火光中,江灵殊的神色也因火苗摇曳映在面上而显得阴晴不定。灵衍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心中焦急,主动开口道:“师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我自然知道,”江灵殊叹了口气,“只是现在你我连对方究竟在什么位置都不清楚,就算要逼他现身都无从下手,反倒可能先自乱了阵脚。现在虽然天黑,可毕竟还没到晚上,宫中也不至下山寻人,所以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也因此更需谨慎小心才是。” 灵衍无从反驳,只能点点头,暗暗握紧了伞柄,心想若现在手中所握是自己的墨染而不是这竹木,她定然立刻奔出去将这周遭草木砍个遍,也不怕那人继续躲躲藏藏。 江灵殊也并非不急,只是自知急也无用。她虽对自己的武功颇有信心,但根据对方的表现来看,其功力十有八九不是与她相当,就是在她之上,更何况至今以来她也只在之前比武大会时同其他门派的弟子交手比试过,到底没有什么实战的经历。 雨声却在此时渐渐小了起来。 灵衍眼瞅着一侧的漏雨处从有人倾倒般地进水至现在的只剩檐上余水不急不缓地滴落,耳中除此与火焰燃烧声外便不闻其他,小声提醒道:“师姐,雨停了。” “嗯。”江灵殊带着一丝焦躁短促应答着,随手捡了根地上的枝子扔进火中,火苗发出“噼啪”声的一瞬,另一侧的窗外同时响起踏在草地上的脚步声,紧接着靠近火堆的墙壁上出现一个轮廓模糊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面墙都笼住。 第13章 惊变(二) 灵衍死死盯着窗外,手中握得生疼亦浑然不觉。江灵殊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终究不愿坐以待毙,也懒得再看对方装神弄鬼。紧握着伞柄长提一口气便向窗子飞劈而去,灵衍见她如此猝不及防地出手,惊讶之余亦即刻跟上与她一道冲了过去,二人足上铃铛叮铃作响,如同在应着此刻危急之情。 第28章 她这一劈用了十成十的气力,房子本就腐朽,又刚浸了雨,猛地被如此挥砍自是支撑不住,哗啦啦便塌了一半。江灵殊虽未砍着那人,却终于看见一个人影跃入屋后的竹林中。 二人一刻不停,紧跟着向林中追去。灵衍追月功尚未练成,轻功稍逊一筹,略落于江灵殊身后。为补不足,她将内力凝于掌上,边追边以伞柄随意挥砍四周竹枝,一边以求借力踩踏弹跳缩短距离,一边又可将它们打出去用作攻击。 只是那人身法轻巧诡谲,不慌不忙地穿梭于密竹之间,无论灵衍以何种角度飞来利竹,皆像背后长了双眼睛似地轻松避开,且始终与她二人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江灵殊心中暗恨,急耗内力加速向前飞去,双眼紧盯那人的后背,灵衍却在变换角度时注意到那人的左手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紧接着他周身片片落叶皆静止于空气中,乍然看去,竟有一丝诡异的美感。 但只寥寥数秒,那些竹叶便如利刃般飞速向两人袭来,裹挟着极强的内力形成的气流,竟无一丝可供避开的间隙。 不是为叶片所伤,便是被内力震开…… “师姐!”灵衍心急如焚,江灵殊冲得太前,她实在是怕。 “莫要分神!你自己小心避开便是!”江灵殊吼道。身子急转向下跪于地面,在那一团气流经过上方时,双手握紧伞柄大喝一声,用尽全力举手向上挥了过去。 气流破开的同时,江灵殊手中伞柄四散碎裂炸为漫天粉尘,她只惊异一瞬,便忙腾身而起对灵衍喊道:“衍儿,小心竹叶——!” 是了,虽然她破了那道气流,但随之而来的那些树叶却未遭影响,反因受了此番冲击更如风驰电掣一般向后方袭去。 灵衍一直瞧着江灵殊,见对方无事放下心来。被这么一提醒才察觉自己处境危险,却已反应不及,只得轻功回旋躲闪,同时以伞柄用作抵挡。好容易堪堪避过了大部分树叶,右边面颊到底仍被划出一道血口,伞柄也被削得只剩下短短一截。 江灵殊方才兵行险招,是赌那人不会白白浪费气力,定然只在她与灵衍飞跃的高处用了这般手段。虽是赌赢了,但电光火石间作出如此搏命的选择,却也着实后怕。只是现下她已来不及想更多,亦无暇去顾及灵衍伤口。二人本以为那人不是跑远便是又躲藏起来,却见对方在竹林尽处的空地上站定,竟似有意等她们一般。 明知前方危险,可也不得不去。江灵殊和灵衍心有默契地相视一眼点点头,如两条飞影般跃起,在林中划出两道弧线,最后于那人前方七八米处稳稳落下。 这个距离是江灵殊心算出的极限——倘若二人刀剑在手合力出招,自然锋锐难当无所畏惧,便是对方功力远胜也可拼死一战。只是现在她们手无寸铁,虽可用掌法,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此人刚刚出手如此狠厉,若莽撞相搏,她们决计是沾不得任何好处。留这么段距离,既能借着微光将对方看个大概,又能及时作出反应,可算是保险。 江灵殊和灵衍皱眉迅速将那人上下打量一遍,只见他身披长袍头戴兜帽,整张脸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叫人看不清面容。身形打扮来看十有八九是个男子,全身都隐在长袍之中,只露出两只手,由地上影子可见其留着长长指甲。除此之外,什么年龄几何所携兵器,皆是一概也看不出来。 江灵殊自知此刻情形于她二人不利,主动开口打破沉默道:“前辈武艺高强,晚辈拜服。我们二人师从于凤祈宫宫主门下,据晚辈所知,凤祈宫上下皆无仇敌恩怨,晚辈亦从未涉足于江湖,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前辈。若有误会,就此解开也好,以免再伤和气。”说着将荷包中凤祈宫的墨玉玉佩取出,以一招掌法推给那人。 谁料那人接过后,只瞧了一眼,便抬手将玉佩紧攥其中,不多时便见地上落了一小堆粉尘。他自拍了拍手,似是有意展示手中空无一物,原来那粉尘竟是玉佩所化。 江灵殊和灵衍又惊又怒,却又不敢贸然发作,只得忍气吞声道:“前辈究竟是否与凤祈宫有过节?若果真如此,晚辈也再无他问,但请前辈出手便是。” 那人闻言,终于轻轻笑出声来,却笑得阴恻绵长,令人胆寒。而他的声音,更是让二人毛骨悚然,自心底生出一丝彻骨凉意。 她们从未听过这样诡异可怖的笑声——竟是由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之音交叠而成,妖里妖气,带着丝戏谑与轻浮,绝非是正常人轻易可以发出的声音。且他那袍子虽宽大,却也藏不住两个人。既是以一己之力做到如此,端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绝非善类。 江灵殊攥了一手的汗,紧盯对方,生怕他笑声间突然出手,那人却自止了笑道:“好个女娃娃,想搬出师门来压我?呵,可知我既敢在此地界出手,便不怕你们的人来呢。你俩方才赢得侥幸,还真以为自己能在我手下活过几招么?” 江灵殊羞极恼极,虽然自己带着玉佩确实也就是为了万一遇敌时可做威吓之用,也没想着让人看不出用意来,但对方偏要如此直言戳破,显然是个格外难缠的角色。 灵衍一旁听着,终是气不过,冷声道:“前辈虽如此说,若我与师姐门中真的派出人来,只怕前辈口中的‘不怕’也只是勉强可以脱身而已。我与师姐不过只是两个普通弟子,便是真有什么仇怨在外,怕是也值不当谁派个大人物出来对付。如此看来,想必前辈在自己门中也不过一个小角色,专做跑腿之事罢了。” 第29章 江灵殊边听边冒冷汗,心中却又颇觉赞许和快意,已是做好了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准备。 那人却忽地又笑将起来:“哈哈哈,有趣有趣,你这般口齿伶俐,倒是合了我的性子。罢了,我也不想多生事端再和一个名门正派结了仇,只要你跟我走,我便放过你的师姐,可好?” 二人心下一惊,不知他究竟是认真还是玩笑,却也本能地牵着手一同后退了几步。 江灵殊在心中飞快思索着——对方看起来并非出于一时兴起才故意为难她们两人,显然有目的而来。听他话中意思,又应与凤祈宫无甚关系,若真是为了带走灵衍,也绝非只是因为她说的话“合了他的性子”这般简单突兀。 只是灵衍究竟有什么令他在意之处,她却也想不出来,只疑心要么是与她身世有关,要么是之前在集市拾画时才被对方盯上,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棘手得很。 此人阴险鬼魅,功力深不可测,以她们当前的状态,要对付这么个不知深浅的怪人实在勉强,因而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尽量拖延时间,伺机争取逃跑的机会。 灵衍似乎与她想到了一处,深吸一口气道:“前辈此话说得不清不楚,叫人多有疑惑之处,若不明言相告,请恕晚辈难以从命。” “哼,”那人冷哼一声,“你以为现在这局面下,你们还有的选择?若负隅顽抗倒也并非不可,就算肢残体破,带回去也修得好。”对方边说边伸出一只纤长白净的手,顾影自怜般举在眼前欣赏着,举止怪异妖惑、似男非女。加上用那样的声音将人的身体形容的有如傀儡一般,全然不带分毫感情,直叫江灵殊与灵衍二人起鸡皮疙瘩。 第14章 惊变(三) 她们听出了那语气中的不耐烦之意,知道拖不了太久,心中一横,已摆出了防守的架势。江灵殊紧紧攥住腰间系带,却在此时递了个眼神给灵衍——既然对方目标是她,待会儿必定会全力追击。届时自己便可在后方抵挡阻拦片刻,只要灵衍平安逃脱,以自己的轻功要脱身应该也不会太难。 灵衍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只是撇下对方自己全力逃跑这种事,她着实不屑更不愿去做。 江灵殊看出她的犹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意在叫她放心。又低声道:“若不如此,你我皆必死无疑。” 其实究竟会不会死,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只是若赤手空拳与这等来路不明的邪魔歪道作战,不死恐怕也会没了半条命——谁知他身上是不是还带着些暗器毒物?但她这话说得委实太重了些,灵衍心内一震,几欲落泪,只得微点了点头。 就在她颔首的一瞬,江灵殊瞬间左手聚力反手将她向后一推,紧接着便冲那人袭去,右手将腰带倏地整段抽离,带了十足的内力向前扬起,直逼对方命门。 从方才起她便一直在想要如何悄悄“变”出些兵器来应对,本想折根竹枝,可对方一直盯着她俩,实在难以行动。直到她因太过紧张绞着袖口时触到外衣的腰带,回忆起明霞殿殿主苏染以丝带为兵,用时以内力加强韧劲甩出抽回,柔中带刚进退有致,宛若游龙翩舞,分毫不输刀剑等利刃。自己虽然并不善此道,但危急关头却也只能尽力一试。 灵衍不敢辜负了江灵殊一番苦心,却也不愿什么事都不做。思忖一瞬,借力向上飞起的同时拔下发间一根花簪往那人面中掷去。虽并不真能伤到他,但能叫对方分一分神也是好的。 果然,那人先顾着疾速飞来的花簪,伸手一掌将其击碎。此时江灵殊手中长带已近其身,却又反手一扬,尽数抽回,放了个虚招。 她自知使不习惯这软带,气力不稳。若那人借着长带传力反打,她定然分毫不落全接下去,到时只怕连还手的余力也无了。 果然对方刚刚伸出一指,欲将用十成功力点在带端时,却如此被戏耍地扑了个空,气恼不已。眼见灵衍已飘然飞出十数米,手上招式越发狠辣起来,决意先解决了江灵殊再去追那另一个。 江灵殊先前交手时便已明白自己功力并不如对方,也不傻傻与之站着对打,收回手中长带的一瞬便纵身跃起,于低空中边后退边拆招抵挡。只是对方掌法变幻莫测,招招带着狠戾之气,她渐渐也有些气力不济,却知此刻若有一丝松懈便会顷刻毙命,强撑着挥带阻下一团团急袭而来的浑厚内力。那人察觉她略有乏力松懈之处,唇边轻笑,手上招式越发密集地发出。江灵殊疲软难挡,终于续不上力,只闻腰带疾掠处一段段应声碎裂,顷刻间手中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她好容易拖了这么久,前方灵衍的身影却不知怎的落于地面站着不动了。一时间心急如焚,顾不得身后强敌,飞身向前查看,却与灵衍一样呆住了。 是了,前方本就该是悬崖来着,只是她久未来此,竟早忘了。 眼见已将两人逼至绝处,那人也不再戏谑调侃,只淡淡地道:“还是先前的条件,你们自己选便是。” 江灵殊与灵衍相视一眼,便已明了对方所想。她们伸手握住彼此,坚定无畏地笑了笑,紧接着便一同跃下山崖。 纵然粉身碎骨,也总好过落入妖人之手。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们竟会做出这等不要命的选择,快步冲上前往崖下望去,却只看见茂密山林,与一件勾于崖上枯木随风飘摆的外衣。 第30章 他冷冷地盯着那件外衣,半晌才道:“可惜了。”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江灵殊与灵衍紧闭着双眼,本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只听薄冰碎裂与水花激荡之声,身子旋即落入刺人冰水之中。被这彻骨寒意一激,两人霎时如梦初醒,拼了命将头探出水面,勉强洑水至岸边,艰难地喘息着上了地面。 原来这里本是一汪浅潭,此时冰雪消融,上头早已只余几块浮冰,她俩正巧落在此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浑身被这般冷水浸透,方才又耗去大半内力,一时间哆嗦得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试着原地调息。却因潭水实在冰寒刺骨,以致气息凝滞,难以继续。 饶是江灵殊素来体热,此刻也承受不了这般酷寒,冻得全身颤抖。但她却顾不得自己身上只剩中衣与里衣,心心念念想着灵衍天生体寒,生怕她经受不住潭水寒气,双手将其紧紧拥住,唇贴脖颈,为其呵气取暖。 灵衍虽然怕冷,但好在方才那一战并未费什么力气,气息还能稳得住。见江灵殊身上这般单薄,还一意只顾着她,心中又暖又疼,反手亦将对方环住。温热的泪滚落在冰凉的面庞上,带出一丝真实的暖意,方觉此刻自己仍旧活着。 “师姐……”她弱弱地开口轻唤一声,眼泪便更止不住地扑簌而落。 “嗯……”江灵殊面无血色,疲惫地应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又伸手到她脑后,将那一头湿散的乌发拧干了水,才复又搂住她。 灵衍紧贴着对方的身子,只觉这副身体好似在竭尽全力透过那几层湿寒的衣物传递着温度于自己,又想到先前对方种种举动,感动之余酸楚更甚,竟怕这份情义此生都还报不上。 二人如此于草地上坐了许久,天色终于一点点全暗下来,好在这片林子甚密,未透进太多风。不一会儿,两人身上渐渐回温,江灵殊也稳住了气息。虽然还是冷得厉害,但到底能互相搀扶着起身走动了。 凤祈宫中,阿夏已觉得不大对劲,已到了这个时辰,云隐镇再好玩也该逛遍了,且江灵殊向来不是那等会因贪玩而忘了分寸的人,到了晚饭时还不回着实不大寻常。 可若对方真的仍在游玩,自己贸然禀告宫主,之后恐遭埋怨。阿夏心内纠结,站在风霞殿门前咬着唇望着远处,忧虑之色尽显于面,连有人走近都不曾注意。 大总管青珢奉命前来传话,见她这般神色呆呆杵在门口,不免好笑又奇怪,拿手在她眼前晃悠两下道:“呆丫头,站在这里望什么呢?少宫主她们可在殿里?” 谁知阿夏是个经不住吓的,乍然被惊,还以为宫主等人已经知道她们两人此时仍未归来,当下便连连认错道:“是我不好,原该立时禀报的,还求宫主和青珢姑姑原谅!” 青珢一听,心道不好,皱了皱眉道:“怎么少宫主二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么?” 阿夏哑然,知道自己失言,片刻后也只能抖抖索索地点头:“是,我方才就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宫主和姑姑,又怕少宫主回来后抱怨我多嘴,就,就一时愣住了。” “糊涂!”青珢大声斥道,见对方眼泪都快落下来,只得稳了稳心神语气软和几分,“这么晚还不回来,若是别人便也罢了,少宫主却不是如此不知轻重的人,你快随我去凤鸣殿中禀告宫主。她们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可还能心安?” 阿夏闻言,如梦初醒,忙随青珢一道往凤鸣殿中去,一路泪水涟涟,心中不住祈求她们二人得上苍庇佑,切勿出事。 晨星正听春蕊报着新年所需添置的一应器物,骤得了这消息,倒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自于榻上旋身飞起,披上外衣轻轻落于台阶下,边向外走边道:“春蕊,立刻点了旋天焰让各殿殿主带着所有手下仆婢齐聚凤鸣殿,你再将她们领至山门前与我会合,路上讲明白发生何事,我与青珢先去等着了。” 旋天焰是凤祈宫特制的报信烟花,非到十万火急时断不会用,可见晨星心中何等紧张难安。青珢忙跟在她身后,想说出些宽慰的话,自己却也是忧心得很。 不多时,几乎宫中所有会武功的人都聚在了山门前。众人皆举着火把,一片寂静无言,只闻火焰燎燎声,就连云罗也忍了爱说话的性子静待晨星发号施令。 “就算翻遍整个云山,也要将她们找到。”晨星厉声说道,紧接着便给各个殿的人分出了查探的区域,自己则与青珢两个人向正下山的方向去了。 她少有这般认真严厉的时候,故无人敢出异议,皆默默照做。云罗与其姐云若向东侧走着,许久才颤颤开口道:“晨……宫主方才那样子好生可怕,阿姐你说,若她俩是贪玩才回来迟了,岂不是要受好大一番罚了?” “那是自然,犯了错便需受过,”云若面无表情地答着,却又眉间微蹙,“但我倒希望她们真的只是因为贪玩,而不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才好……” 第15章 劫后生 她们二人互相搀扶在林中艰难前行着,寒冷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害怕。江灵殊疑心那人若一心冲着灵衍而来,恐会下山到此处搜寻,她们又已在原处停留了太久,实在难以不紧张忧虑。 灵衍忧心忡忡地瞧着江灵殊道:“师姐,你的脸色实在不好,我们还是停下来歇息片刻——” “不行!”江灵殊斩钉截铁地打断道,“总得先找个能藏身的地方……你的身子怎么这么烫,莫不是发烧了吧?”她双手颤颤地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再试试自己的,却又觉得并没什么分别,只是胸口越发气闷,四肢也无比乏力酸软,真想立刻好好睡上一觉。 第31章 灵衍讶异数秒,也用手试了试彼此的温度,方大惊道:“师姐,是你,你正烧得厉害呢!” “是我?”江灵殊含混不清地应着,疲倦得眼都快合上了。 “不要睡着!”灵衍见她烧得如此厉害,急得不知所措,左右环顾一圈除了草木又并没什么可用之物。只得咬咬牙抬起对方一条手臂,将衣袖一把撩上去,心念一句对不起,便狠狠咬了上去。 “嘶——”江灵殊吃痛惊醒,虽然头仍昏沉得厉害,但一时倒确实睡不着了。她怔怔看着灵衍做出这等举动,眼中半是疑惑半是迷惘,想要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竟与喝醉时差不多的样子……灵衍苦笑着想,低头看看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玉臂,上面已显出一个深深的牙印。赶紧将衣袖放下,又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可巧附近灌木草丛茂盛密集,人若隐匿其中,只要不动便不大容易被发觉。她当即架着江灵殊藏进深处,自己背靠一棵大树,从后将对方环住。 明明怕冷的是自己,病了的却是她。灵衍又是心疼又是难受,看着江灵殊昏昏沉沉的模样,生怕她再睡着,便在她耳边不住地说着话。 “师姐,你说这个时辰,师父她们会不会已下山来寻我们了?” “师姐,你之前说,以后还会带我去更多的地方,可千万别只是为了哄我!” “师姐,其实我……还有许多事都不曾告诉你。” 江灵殊模糊地应答着,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些什么,也不知究竟听见对方的话没有。灵衍掐着她的手心,时不时探头向外看去,暗暗祈祷宫中的人赶紧找到她们。 一直这么耗下去,最后定然仍是支撑不住的结果……她不敢再继续想,只是埋下头,将对方搂得又紧一些、更紧一些。 彼时,青珢与晨星细细寻着踪迹,终于发现山路上有一大片深浅不一的杂乱脚印,立刻便顺着印迹一路拐入那条有木屋的山道搜寻。在看到那片几乎已瞧不出曾是个屋子的废墟时,二人俱是一惊。 “宫主,这——”青珢望着脚边碎木燃烧后的灰烬,将一旁落下的行李拾起摊开与晨星看。 晨星瞧着那些小物件,神情复杂,眸中暗涌,最终闭上眼长叹一口气道:“你先收好,这里不似寻常打斗痕迹,且再继续向前瞧瞧。” 很快,她们便看见那林子中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竹枝,心中更加警铃大作,一路匆匆循踪至崖边——如墨晕染的黑暗中,唯有江灵殊那件素色的外裳在月下飘摇着,很是显眼。 若非青珢手快扶着,晨星几乎霎时便要瘫倒在地。她以手掩口,忍了许久还是哽咽道:“快到山下看看去。”说着自己便先快步离开此处,不愿让人瞧见自己落泪的模样。 “诶。”青珢鼻尖发酸,又回头望了一眼,着实不想相信二人已遭遇不测,可都已经亲眼所见,又还能有什么奇迹转折不成? 灵衍拥着江灵殊等了许久,心中已不抱什么希望。只将头挨着对方的脸庞,用牙齿一点点啃咬着她的肩,也不再顾忌会不会被坏人听见,边咬边大声哭喊道:“不许睡着,我不许你睡着!” 她幼时便没了父亲,跟着母亲因故东躲西藏,吃过许多苦,受过不少罪,心志比一般女子强韧坚定许多。唯有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她虽已经历过多次,却终究无法笑称一句习惯。 “师姐,你知道么?你是除了娘以外待我最好最好的人。”她在对方耳畔抽泣低语道,“所以,你就待我再比她更好些,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衍儿求你……” 不知为何,江灵殊紧闭着的双眼此时却有泪滴滑落面颊,她本已意识模糊,理应无知无觉,什么都听不清了才是。 “师姐,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灵衍瞧见那滴泪,不免觉着心中安慰了几分,将对方半抱着走出草丛,眼巴巴地来回环顾期盼着赶紧来人将她们救出这番困境,心却又在时间流逝中一点点沉了下去。 罢了,这样等下去才是葬送了她的命,横竖我也恢复得差不多,背她上山应是无碍……灵衍如此想着,欲将江灵殊背在背上,手脚却仍旧冰麻,使不上太多力气。 正心急如焚时,前方竟隐隐传来人声,亦现出黑暗中格外明显的两簇火把光亮。那两簇光一点点接近着,恰如此时唯一的希望。 是师父!她当即欣喜如狂,大声呼救,直至看见熟悉的两个人狂奔至自己身边,才终于如完成了任务一般,因体力不支而昏了过去。 江灵殊醒来时已是两日后,再有两天便是元日,晨星本应忙得不可开交,却为着自己的两个爱徒将所有事情都丢给了青珢和几位殿主,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灵衍只是受了些寒,外加有些脱力,服了药后休息一夜便几乎已好全了。接着就无论如何也不听劝地伏在江灵殊榻上,一心只盼她早些醒转过来。 阿夏端了熬好的赤豆红枣粥走过来,叹了口气道:“您二位已经守了这么久,总得吃点东西,要不然身子也受不住啊。” 灵衍恍若未闻,看着江灵殊平静沉睡的面庞道:“师父,师姐她,一定会没事的,是不是?” 晨星抚一抚她的头,疲惫地笑了笑道:“我已为她运了气,她也服下了祛风寒的药,应是无碍,只是还需休息静养。衍儿,你也是初愈之人,气血尚虚,乖乖将粥喝了去再来陪着。” 第32章 来自自己师父的命令,她不敢违逆,轻轻点点头,捧了粥碗坐到一边的小桌旁一勺勺喝着。粥是甜的,她却只觉食而无味,反倒是泪滑进嘴里才尝出了苦与咸。 “衍儿,快跑……” “快跑——!” 江灵殊皱眉梦呓着,不知遇上什么梦魇,忽地惊坐而起,身子却还受不住这番猛烈的动作,整个人万分剧烈地咳嗽起来。晨星和阿夏瞬时围上前,一个拍背,一个捧着水杯等候,灵衍也立刻丢下碗扑至床边道:“师姐,衍儿在,衍儿好好地在这里!” “衍儿……”江灵殊被晨星扶着慢慢又躺回去,半睁着眼瞧着床边的三个人,“你没事就好……师父、阿夏,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傻孩子!”晨星见她终于醒来,不由喜极而泣,另外两人也是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 待江灵殊得知自己已躺了两日,又回忆起先前种种之后,急着便要坐起来将事情说个清楚分明。晨星忙按住她道:“你快别逞强,现在才好些,千万别再累着。衍儿已将事情告知于我,那妖人我自会派人去查。唉,也真是苦了你们两个,第一次在外头与人交手,就碰上个狠戾的角色。” 江灵殊咬着唇,也落下泪来:“徒儿与师妹自知不敌,只能试着周旋,只求不要轻易殒命坏了师门的名声。若他日再遇上,定要将他斩于剑下!咳咳……” 晨星握着她的手,心疼道:“现在先别想这么多,你记住,无论如何,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唯有保住了命,才能去谈什么以待来日。” 江灵殊虚弱地点点头:“弟子明白。” 阿夏在一旁劝道:“宫主也两日没合眼了,既然少宫主已醒,这里有我看顾便已足够,还请宫主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回去休息吧。” 晨星想了一想,确实也还有许多事非得得她首肯才可去办,便对她们道:“既如此,我先去了。你们都要好生休息,这两日最好连殿门都别出,养好身体和精神要紧。待到了元日可又是好一堆麻烦事呢。” 三人应着,阿夏将她送出门,剩下灵衍与江灵殊两个人。一个肿着眼睛趴在床边,像只小狗似地可怜巴巴瞧着对方。一个仍在病中,虚弱无力,手却伸过去,浅笑着为对方拭泪。 灵衍再难忍耐,爬上床将头埋进了江灵殊胸前盖着的被中,大声哭道:“师姐,我真的好怕,好怕……” “我知道。”江灵殊闭上眼睛,语气平静,却似在竭力隐忍着言语下汹涌炽烈的情感,“我也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灵衍闷哼了一声,抬起头道:“我想和师姐躺在一起。” “好,只要你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你。” “才不会呢,”灵衍脱了衣鞋钻进被褥里侧身抱着她撒娇道,“我的病刚好,所以我和师姐靠在一起的话,师姐的病兴许也会好得快些。” 江灵殊噗嗤一笑,苍白的面上终于泛出几分红润之色来:“那就借你吉言了。” 两个人紧挨在一起谈笑说话,连吃饭都是让阿夏移了小桌脚不着地地在床上用了。阿夏见江灵殊在灵衍的陪伴下似是很快便精神了许多,心中也觉奇异纳罕,暗想道:这哪里是师妹,分明是一剂药吧。便放心地退出内室去做别的活计。 共同经历了那般危及生死的事件之后,江灵殊和灵衍虽都未言明,但心中却着实悄悄起了些变化,对对方怀着的感情也比之前更要复杂许多。 自此,她们不再仅仅是分外要好的同门,更是一同共赴过生死的挚交。 灵衍一闭上双目,脑海中便浮现起悬崖边上,江灵殊握着她的手对她微笑的模样。那笑容好暖好美,像是在告诉她: ——上穷碧落,下尽黄泉。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与你一起。 “师姐。”灵衍轻声唤她。 “嗯?” “从今往后,我会加倍勤修苦练,断不会辜负师父与师姐的期望。” 江灵殊本合着眼闭目养神,突然听她如此郑重,轻笑一声面向她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好端端?”灵衍绞着被角撇嘴道,“若不是为了顾全我,师姐怎会被害得如此?我,我想变得更强,这样就再也不会出现前日那种情形。我要成为师姐的助力,我要全天下的人都不及你我!” “好。”江灵殊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只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 “那,师姐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这一问倒是把江灵殊给问住了,向来她所做之事皆是为了遵循所谓的“职责”,不觉悲喜,亦不觉烦扰,只是尽己所能而已。但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倒从未好好想过,更无类似成为天下第一这样的鸿鹄之志…… 却不知,与自己的师妹同游天下,算不算是一件想做的事?江灵殊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么一件,却又觉着羞于言说,话至嘴边一转道:“我想学些修仙门派的功夫,什么这个符那个咒的……” “噗——”灵衍强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师姐怎么信起这些来了?” 江灵殊红着脸道:“那天晚上你我全身湿冷之时,迷迷糊糊间我便想,若自己是个修仙弟子,随便吹口气拈张符,火便升起来了,那该多方便啊。” “啊,要是真的这么神,岂不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灵衍皱着眉道,“那我们这般勤修苦练,在他们面前连一招都敌不过,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第33章 “我也不过随便想想罢了,”江灵殊笑道,“早听师父说过,其实他们大多人终其一生,也只是遵循自然道法,心无旁骛修炼悟道而已,虽也武艺过人,却也并无什么神通广大的本事。” “原来如此,”灵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他们多避世于深山老林里呢,若真的个个都能上天入地,早该以一派之力称霸天下了不是?” 江灵殊闻言嗔怪道:“若他们都像你这样想,任凭再多厉害也是断断成不得仙的,只怕是要入魔了。” “哪有,师姐又取笑我。”灵衍倚在她肩上娇声低语道,正巧看见对方露出的一截手臂上还留了个青紫的印子,不觉想起那晚自己下口颇重,脸上发烧,不留痕迹地将衣袖给她撸了下去。 所幸江灵殊并未注意,只看着她的脸道:“你瞧瞧你这眼睛肿的,也不知哭了多久。阿夏,快拿张热帕子来给她敷上一敷。” 炭火融融、瑞脑香远,风霞殿内一片初春暖意,叫人几乎忘了那个人那件事遗留下的沉沉阴霾。 第16章 疑 晨星回到凤鸣殿中,也顾不上休息,一刻不停地过问起近两日的事宜来。青珢知她谨慎,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才可安心,便也不相劝,只默默沏了杯参片菊花茶与她提神消乏。 “这么说,请帖都已送至各门各派中了?”晨星看着比武大会宾客的名单,指尖划过一一清点道。 “是,全都妥当了,宫主不必担心。”青珢迟疑片刻道,“只是届时人员多且杂,一天之内定是结束不了,宾客们怎么也得停留个两三日,选拔弟子的事……” 晨星啪的一声合上册子,沉吟道:“是我疏忽了。也罢,咱们自己宫里的事,确实也没必要让外人看着。选拔弟子的事,就留到比武大会之后吧。不过,得先将那些女孩子们安置进来,待定了所属殿室及内外门之后再行细分。” “是,我这就命人将照影殿和新月殿先收拾干净。那宾客们的住处,就定在宫外的几所旧殿可好?” “自然了,”晨星低头抚着荷包上的飞鹤道,“一大群男女老少的,总不好都安排进宫里,那些旧殿倒是还算干净,若缺什么器物,补上便是。” 青珢一一应着,却见对方仍旧眉头不展,小心翼翼问道:“宫主可还是有心事?” 晨星长叹一声:“心中惦记着衍儿所说那晚之事,也不知飞影查到些什么没有。” 青珢安慰道:“飞影最善藏踪匿迹,向来万无一失,又已飞鸽传书宫外诸人,想来不日便得消息。” 晨星点点头,不再言语,心中却着实深恨。自己两个徒儿竟在云山遭袭,实是凤祈宫之耻。她思来想去,将江湖中那些奇门诡派捋了个遍,也不觉得哪个有这闲工夫和胆量在一个门派的地界中掳人弟子。 且那人若真是冲着衍儿来的,无论她是死是活都应会被带回去做交代。但他却似乎并未再至崖下寻人,可见与衍儿的特殊身世倒也无关。但除此之外,她身上到底又还能有什么吸引了那人的地方?晨星最想不明白的便是这一点。 青珢默默在一旁陪着她,研墨添香,无微不至。然对方只是举笔深思,墨汁滴在宣纸上干了许久也不见落笔。 她正欲悄悄退下端些果子点心上来,晨星却又突然开口道:“眼下还有一件事叫人担心,向来按着规矩,举办比武大会的门派势必要派上弟子参加。殊儿是我的首徒,免不了要上台一战,只是她这身体,仅仅两日也不知能不能复原。本来,称病推了也就罢了,凭旁人怎么猜测议论便是,可她心思重,未必肯如此,若为了师门颜面强撑着上去一战,更不知几时才能好了。” 青珢想了想,小声道:“属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她鲜少有这般畏畏缩缩的时候,晨星只觉好笑:“这可奇了,你我之间还要论什么该不该说的,有话直说罢了,就算不好听,我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任着性子打你的手心不是?” “是,”青珢忍着笑,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是想着,少宫主虽未与白家少主正式定亲,可两家长辈交好,口头上订了婚约是大家都知道的。江湖中的人也都爱看热闹,想必到时候定会推着白家少主上台与少宫主一战。既如此,宫主不如事先与白家打好招呼,请其到时让着些,以免伤了少宫主。” 晨星闻言,果然甚为恼火,怒极反笑,伸手重重拍在案上。墨汁飞溅于荼白色的裙衫上,如茫茫白雪中绽开点点墨梅。 青珢未料到对方会如此生气,心中慌乱,但仍靠上前欲帮其收拾,却被晨星推开怒斥道:“你我从小在一处长大,再怎么你也该知道母亲与白家上代庄主的恩怨纠葛,若非江家与他们交好,我便是连这请帖都不会下与他们!你倒好,竟让我私下与他们相谈,还作此请求?当真可笑至极!” “是,是属下失言。”青珢跪伏在地上,颤声解释道,“属下本是好意,若能借此机会解了上一辈的恩怨,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大可不必,”晨星平复片刻,坐下冷声说道,“等白家那老头死了,恩怨自然就解了。” 青珢心中长叹,晨星虽表面上看起来外向随和,却是个极记仇的。其母多年前曾与白夜山庄的时任庄主白君倾有一段孽缘,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也只是略知一二,总之最后终究是闹了个不欢而散,甚至还牵扯了几条人命。不想晨星至今仍为其母不平,连带着厌恶整个白家,也真是个别扭固执的性子。 第34章 气氛僵持时,春蕊走近殿内,看到二人如此不由一愣,即刻低头道:“宫主,秦殿主自凌霄派归来了,带了回礼和信笺,您要不要……” “请她进来吧。”晨星轻咳一声,又以眼神示意青珢赶紧站起来。 秦姝袅袅婷婷领着六个侍女走入殿中,每个人都捧着一只云纹锦盒,颜色素淡得不似新年贺礼,却一看便是凌霄派会送的东西。唯有秦姝手上的是只镂空雕花的木盒,纹理略有些粗糙,不知是谁所制。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晨星来了兴致,托着腮问道。 “其余的如往年一般,不过是些难得的草药、琉璃器物。这一个……”秦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上前几步交与晨星,“是苏樾长老托我交给您的。” 面上的笑容陡然凝固,晨星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把手刻的玉梳,下压一封信,上书:晨星阿姊亲启。 “……”晨星一言不发看完了信,面色自始至终平静如常。她一丝不乱地将信重新折好收回匣中,接着便默默把玩那把玉梳,许久才抬头对秦姝笑道:“难为你这么早便回来了。” 秦姝点点头:“也是可巧,上山时并不曾踏入幻境,且我想着宫中还有琐事要办,所以只待了一夜便匆匆赶回来。” 晨星忙道:“辛苦你们了,既如此,快快回殿中歇息要紧。” 秦姝走后,晨星立时又恢复至刚才的模样,直至青珢终于看不下去,轻咳一声,她才恍然醒转道:“哦,信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他不过是问候了宫中诸人是否安好。上头还说,近来有些形迹鬼祟之人进入仙山,幸而发现得早没出什么事,担心我们这儿也有同样的情况。我疑心,与殊儿和衍儿那晚遭遇的事儿兴许也有些关系,一会儿帮我写封回信告诉他吧。” “是,那倒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青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我倒听说,有些邪魔外道,会将活人绑了去做药,还不能是普通人……” “嘶,你说得倒还真有可能,”晨星一向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传闻颇有兴趣,“但若是如此,那人为何只说要带走衍儿呢?算了算了,还是等飞影的消息吧……你去,将这匣子好生收起来。” 青珢应声捧起木盒,看着对方又拿起玉梳痴痴瞧着,摇了摇头向内室走去。 第17章 教导 江灵殊病中虚弱,自然只得整日躺在榻上休养,灵衍陪她半日,又一起用过午饭,便自己一人携墨染前往奉雪台练武。 冬风萧瑟,万籁俱寂。灵衍头一次独自来此,心中倒颇觉寂寥。她将墨染搁在一边,坐于栏杆上,抬头望向台边几棵盘虬卧龙的苍天大树——它们的枝头仍是光秃秃的,细看却已有点点绿色的芽包长出。 等真正入了春,新绿繁生,鸟鸣莺啼,这里便不会再这么寂寞了吧。 到了夏天,我和师姐应会坐在这片树荫下乘凉。 秋日,看遍地红黄。师姐于纷纷落叶中舞剑,定然风姿绰约、飘逸灵动。 冬季,万物银装、雪影飞鸿,就如前不久那样…… 灵衍静静想着一年四季的景象,不知不觉间仿佛看到她二人在树下合招共舞的模样,唇边不由浮起一丝微笑。 若日复一日、岁岁如此,只有彼此,那该是何等的平静美好。 一阵风吹过,扬起发丝几缕,亦拂乱了她心中遐思,笑意陡然生出几分悲凉与讥讽。 新弟子不久之后便将入宫,这里将满是翩然倩影、欢声笑语。一切都会变,一切都不会因自己的一厢妄念而止步不前。而自己身怀大恨,亦无暇为这些流年锦愿驻足停留。灵衍想着想着,越发心烦气闷。 她自栏杆上跃下,拾起墨染拔开刀鞘,墨刃锋芒映入眸中,平添眼波几分寒光。回忆起那晚自己因轻功不尽人意,无法在飞起时给江灵殊许多助力,心内不觉又气恼焦灼,决意要将这凌空挥刃的功夫练好。 灵衍眸光一斜,身子随即向上飞掠而起,手中刀影翩飞,速度极快,如同在空中泼下道道墨痕。树上新枝应声而落,掉在地上,再不能长出绿叶。 她自然不会为此感怀,对其而言,达成目的前的一切牺牲都值得而又微不足道。 一套刀法打出,灵衍落于地面,却不知是用力过急过促还是刚刚病愈的缘故,足尖点地时身子竟微微一晃,还有些气喘。 这样可不成!她对自己大为恼火,纵身跃起,挥手间又砍断了大片枝木。可越是急躁,便越难平抚胸中郁积的浊气,还没怎么好好练习,人已快被自己累倒了。 “师姐……”不知为何,她向着前方轻轻叫出这么一声,紧接着便手一松,任刀落在地上。 自是无人应答。灵衍倚靠着栏杆交界的角落抱膝坐下,愁闷和失落一齐涌上心头。 往日与江灵殊一起时,无论有无言语交流,她都觉心思平静、气息顺畅,从未像今日这般烦躁难安。可对她,她虽有依赖,却因自己生性要强,不愿一意借助旁人引导,更想凭一己之力有所进益。终究是太过急于求成,反倒白费了一番力气。 “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影笼在身前,上方传来温柔的人声。灵衍抬头望去,却是明霞殿殿主苏染。身着水粉色的裙衫,外披一件轻薄的白裘,逆光站着,周身如晕华彩,更显得人娇俏明媚、温柔如水。 第35章 灵衍听江灵殊说起过宫中各殿,每殿皆有两位殿主并十余个武艺不凡的女婢,其中明霞殿主通心法。殿主苏染是宫中唯一以丝绸绢带为兵的女子,招式施展时如似舞如飞,却暗藏杀机,制人于转瞬无形之间。江灵殊那晚能想到以腰带解一时困境,应该就是受了她的启发。 只是凤祈宫太大,她们平日里也不常去其他地方,只与云罗云若两位师叔来往略密切些。其余数位殿主,灵衍至今也仅见过几面而已。她未料到来人竟会是苏染,一时间有些恍惚,又急忙起身问好:“见过苏师叔,弟子无事,只是……稍作休息罢了。” 苏染笑着摇了摇头,指着满地的木枝道:“你若真无事,这些又是怎么了,练武便练武,何苦拿它们出气?” “我……”灵衍红了脸道,“弟子轻功不及师姐,空中出招刀总不听使唤,只能顾其一,终觉二者难以相融。本想好好练习一番,却越发糟糕。” “足踏空中,不似地面上有力可着,全凭自己运气把控。一面要身子灵活且稳,一面又要招招随心精准,自然比在地上打斗难得多。”苏染理解地点点头,“既如此,你便更不该急于将二者结合,反倒该先打好轻功的基础才是。” 灵衍眼眸一亮,上前一拜道:“还请师叔赐教。” 苏染莞尔一笑:“掠风步和追月功皆是宫中的轻功基础,这不需我多说,但若无心法相佐,便如一幅画有形态而无神韵,终不得精髓。” “心法?”灵衍心内疑惑,她已习得明镜心法与云台心法,确觉可令人身轻如燕神气清朗。可难道轻功时也得先运一遍不成?危急关头,哪又还管得了这许多。 苏染知她不明就里,解释道:“心法与内功修炼息息相关,并非掌握便可丢于一边。须得日日修习以之运气,调和己身。久而久之,其效才可长存于身心,由内而发。长此以往,内劲与气息才可真正做到轻盈平稳浑厚不绝,届时轻功自然可以更上一层境界。你这般急躁气喘,根源便在于此。心若未定,身体又如何做得好?”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灵衍恍然大悟,喜不自胜,“弟子多谢师叔教诲!” “只要对你有用便好。”苏染柔柔一笑,俯身拾起先前被她砍断的那些新枝,“这些枝子,重新插在土内兴许会长成新的大树,不过用时久些罢了。你也是,静心以待来日,必有所成。” “是……”灵衍低头应着,再抬头时对方已经飘然远去,步履轻盈从容、窈窕曼丽,正如其人所示一般纤婉。 直到那个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她才收回了目光,脑中却突然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若师姐大了,是不是便该像这样……?温柔可亲、落落大方。 可又不大一样,灵衍自己摇了摇头。在她眼里,江灵殊是藏有些狠劲的,比如那一晚,她看得分明而又清楚。 那个不寻常的模样,是不是只给她一人瞧见过?她想着想着,越发莫名地径自笑了起来。 直到不知何处的鸟雀突然传来惊鸣一声,她才惊觉自己已浪费了许多时光,连忙按照苏染所说运气调息,默诵心决,这才渐渐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收回来。 第18章 月色 黄昏西下,暮合四野。江灵殊一直躺着,也知天色已晚。她一个人闷闷地待了半日,虽有阿夏陪伴闲聊,自己也一直看些书籍,但还是觉着缺少了些什么。 “没我相伴,不知衍儿一个人会不会觉着孤寂。”她半倚在床上,眼望着窗子的方向,神色中略有几分落寞。 阿夏看她这般模样,打趣道:“我不知衍小姐寂不寂寞,但您一定是真的寂寞了。” 江灵殊白她一眼:“就你话多。” “是是是,我话多,”阿夏倒了茶水给她,“可若我再不说话,您岂不是要闷死了?不过啊,再两天可就到了元日佳节,比武大会上白公子也会来,您到时候就不会如此了吧?” “阿夏!”江灵殊大叫一声,却并非因为羞涩,而是愕然。 她不知阿夏为何竟突然开起这样的玩笑来,若不是她提起,她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茬事,抑或可说是,深埋心底不愿提起。 “怎,怎么了?”阿夏见她神色不对,小心问道。 江灵殊抚了抚心口,尽力平静说道:“所谓的婚约,不过是我年纪还小时,两家父母因交好随口说出的罢了。我与他也鲜少见面,谈不上什么情义,更罔论寂不寂寞,以后这样的玩笑就别再开了。” “可这已是人人认定的事啊……少宫主,白公子生得清俊潇洒,为人和善文雅,以后又是白夜山庄的庄主,多少人眼中的如意郎君,怎么你不喜欢么?”阿夏着实不解,从前说起时,也未见江灵殊这么抵触。 “若只因才貌家世便喜欢,那我要喜欢的可多了去了。”江灵殊只觉她是个榆木脑袋,又好笑又好气,“总之我不爱听这些浑话,你以后不许再说。实话告诉你,我宁愿与衍儿一起待一辈子,也不想嫁人。” “是……”阿夏本想逗她一乐,却平白被说了一顿,便有些闷闷的。 “好了好了,你想想,若你与一男子只儿时一同玩过几日,长大后便没说过几句话,突然就要你与他成亲,你可会开心?”江灵殊循循善诱道。 “这个嘛,”阿夏歪头想了想道,“若他是个青年才俊,我自然愿意的,更何况不还有青梅竹马这层情义在嘛。” 第36章 “……”江灵殊无话可说,半晌才道,“罢了,不说这些,衍儿还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练痴了,你去将她叫回来吧。” 阿夏刚刚应下,殿门便被推开。灵衍笑盈盈地走进来,将刀搁在架上道:“师姐,我回来了,练了一下午,好饿啊。” 江灵殊点头示意阿夏去传饭,拉了她的手道:“累了吧?快坐下歇歇,你也是,本来也该好好养两日精神的再去修习的。” “衍儿是心里着急,”灵衍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恳切,“我希望有一天,能护着师姐你,而不是一味在后头靠着你。今日去,本来也没什么收获,谁知却遇上了苏师叔,倒得了她一番指点,自觉助益良多。” “哦?那也算可巧了,苏师叔向来不怎么出明霞殿的。”江灵殊若有所思,“总之,她最是个温柔好性子的,想必你会喜欢同她说话。” “是,就像师姐一样。”灵衍垂眸低声道。 方才她走至门口,听见阿夏大声说什么“白公子”,便站着听了几句,才知江灵殊原来已与人定有婚约,心中不知为何陡然一沉。幸而,听起来对方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件事,甚至还明言了更愿意与自己待在一起……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觉着难受。 她不明白自己心内的失落究竟从何而来,只当是不愿江灵殊离开她的身边。于是暗暗安慰自己——对方总是要当宫主的,到时候两人自可长长久久地相伴。 要真能如此便好了……灵衍出神地想。刚刚听见的对话仍旧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带出无限怅惘。 不对,白夜山庄,白夜山庄!她方才便觉得这地方的名字熟悉得很,只是因一时伤感未曾细想,现在终于回忆起来,不由皱眉攥紧了拳,浮沉往事滚滚翻涌,几乎要破膛而出。 江灵殊见她神色不对,忙握住她的手道:“可是又难受了?” 灵衍知道自己失态,赶忙摇了摇头,虽心中仍难以平静,也只得想了个由头道:“我是在发愁呢,年后不久,师姐你的生日便要到了,可如今下不得山,也不知要从哪寻些新奇物件赠与师姐才好。” “原来是为这个,”江灵殊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的生辰,大为感动道,“你实在不必担心,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就好。”灵衍蒙混过关,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依旧为刚才的发现震惊难平。好在二人随意聊了几句之后,阿夏便提了食盒回来。她于是将千思万绪一齐暂压下去,留待独自一人时再行细想。 江灵殊亦在为比武大会的事情忧心,她就算好的再快,也难在两日后便复原如初,发挥全然的实力,万一败下阵来,实在丢凤祈宫的脸。况且那种场合下,就算明说自己病了,在旁人看来也不过只是借口而已。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沉沉闷闷,偶然眼神交汇,也只勉强一笑。彼此并不明白对方究竟因何事如此烦扰,亦不肯说出自己的思虑,只好都故作无事。阿夏见状也不敢多言,匆匆收拾了东西退下。 “师姐,那我,先回殿里了。”灵衍取了墨染,轻声对江灵殊道。 “嗯。”江灵殊笑着点点头,笑容在对方离去后便消失不见。 她已想好,横竖自己就算拼尽一切也是要赢的,身体如何且先不必管,大不了事后再好好休养便是。存了这么份全力一搏的心思,江灵殊叹了口气,躺回到榻上暗暗运气以顺经脉。 灵衍走出主殿,头一件引入眼帘的便是花圃中那株红梅与紧紧依偎其侧的翠竹,心中一动,不由驻足原地望了许久,又向前走去,站在跟前痴痴看着。 微风拂过,翠竹轻曳,绿叶抚过红梅花苞,如耳鬓厮磨,似低头轻语。 这两者在一起好得很,原不需些什么别的花草来打搅。灵衍心中想道,随手掐下几片不知名的叶子,又觉自己想得奇怪,脸上飞起莫名的红晕,急急回自己殿内去了。 这边二人愁苦各怀心事,那一头江、白两家却是热闹欢喜。江母江父喜的是终于能见着自己的女儿,白家则于晚饭后聚在一处,合家为了后日的比武大会商议讨论。 白溟与江灵殊同岁,自小便被当作下任家主精心教养,自己亦是刻苦勤奋,从不懈怠。年纪轻轻便使得一手白夜山庄的好剑法,无论相貌人品还是武功学术上都算是各大武林世家这一辈中拔尖儿的。这会儿被家中长辈围着嘱咐,颇有些不知所措。 “溟儿,再两日便要去凤祈宫参加那比武大会,到时各门各派的人物齐聚,你可千万不能露了怯,定要为我白家争光才是。”白母抚了抚他的头,语气温柔又不失严肃。 白溟面露为难之色,他并未实战过,前几年的比武大会又都因故未能去得。骤然要他在那么多江湖名门前上场比试,着实让人紧张。 他微微皱眉道:“娘,我虽然在外头有些虚名,可到底从未经历过这么大阵仗,实在是怕丢了白家的颜面。我,非上场不可么?”说着环视一圈,瞥见自己的表兄白泓,遂惊喜道:“依我看,不如让表哥上去与人比试,他在江湖上早已闯出了一番天地,又曾与诸多德高望重的前辈一同讨伐魔教,颇具威名……” 话还没说完,一群人便急着将他打断道:“傻孩子,你以为这比武大会是叫那些个早已功成名就的一门之长上去表演?还不是为了各门展示自己的得意弟子?若叫两个掌门相斗,怕是打上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来,既毫无意义,又有失身份。门中的年轻弟子才恰恰更关乎一门的形象与前景,更可以小窥大,展现实力。” 第37章 白溟听了,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倒也是……” “而且今年更与往年不同,”姐姐白月挤进来笑道,“你若输给你那未婚妻了,那才真真是难看呢。人还未迎娶过门,气势便已先短了一截,噗。” 众人皆笑,唯有白溟一人疑惑:“未婚妻?什么未婚妻?”突然间忽又记起什么,震惊道:“莫不是江……灵殊妹妹?” 江白两家虽往来密切,但他二人自开始习武后便几乎再未谋面。白溟对对方最深的印象亦不过就是幼时前去江家拜访,俩人一同在庭院中堆了个雪人,玩得很是开心,仅此而已。 “想起来了?”白母点了点头,“她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江湖儿女不必太早急着成婚,但再过个三五年,也该正式订婚议亲了。” 白溟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着自己的婚事,脸早已红到了耳根,他对这些事原没什么概念,突然知道自己会在比武大会上遇见这个“未婚妻”,甚至要与其同台比武,便越发觉得不自在了。 白母见他羞得面红耳赤,体贴道:“与你说这些不过打个招呼,好有些准备。你若不爱听,便回自己屋内休息去吧。对了,那孩子的生辰也快到了,你不如为她准备一份礼物,这次带去,也算尽一份心意。” “是,孩儿知道了。”白溟点头应着,匆忙离去,直到真正出了厅堂,他才觉得自己终于又可以自由呼吸起来,也未着急回房,静静坐在了廊凳上借着月光赏景。 长廊下,流水涓涓而过,轻击石壁与两畔草木,扣出清灵的叮咚声,如同黑夜中的无名之乐,给他带去些许慰藉。 白夜山庄傍山而建,一进门便是一条直通向顶层内院的楼梯,宅院楼阁顺山势渐渐拔高分布于两侧。庄内多植奇花异草,山泉溪水由上至下贯流其中,以自然生长的山石草木为饰,自有一番天然美态。 白溟坐了许久,夜风卷着微凉的水气徐徐吹来,起初还不觉得什么,但不多时便令人通体生寒。他只得起身踱步回房,心中一边惦记着其母方才所嘱之事。 送个礼物,说来容易,真细细想来时却觉分外难办。他一男子,自无脂粉首饰可赠,亦不通女红针线或是水墨丹青,放眼望遍屋子里,不过文房四宝与架上刀剑。 既同是习武之人,想必刀剑等物定然不会缺的。但除去此类物件,的确也想不出有什么可送的了。白溟为赠礼之事发着愁,便开箱倒柜地翻找起来,却理出一堆杂物。正觉无望之时,一眼瞥见其中一个灰不溜秋的锦盒,疑惑着打开一看,却是眼前一亮道:“就是它了!” 同一片如水月色下,灵衍也在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有关于白夜山庄之事,她思来想去,虽一时间胸中激荡难平,甚至想向江灵殊问个究竟,到底还是生生忍了下来。横竖无论想做什么,以她自己目前之力都是办不成的。不过,趁着比武大会借机观察打听一番倒是可行,其余的事便如苏师叔所说那样,以待来日罢。 但只一点,要师姐嫁给白家少主,那是万万不行的! 灵衍一想到这里,便更觉烦躁。千般愁绪牵扯出心中一丝酸楚,明明不该去想,却又忍不住触碰,如纤弱蛛丝上坠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水珠,守着觉得沉重,然更不舍弃之。她在榻上这么翻来覆去,终于还是下了床,披上衣裳打开了窗子。 月光泄入,镀半室华光,就连空气中的微尘都通透起来。灵衍抱了手炉坐在桌前,借月光向窗外望去,主殿已无灯光,静悄悄一片。想来也是,江灵殊那身子,确实该早早休息着,比武大会时她作为少宫主,再不忙也得帮着操持些事物。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子,好容易劝服自己还是仔细想想该送对方什么生辰之礼才好。年后再一月便到了日子,太复杂的物件儿是做不来了,荷包香囊之类又太过普通,须得想个别致些的东西,最好能随身带着,叫她一看见便想起自己,才好代表二人的情义。 可这宫里能弄到的材料不过山石草木、丝绸绢帛等等,又还能有什么特别呢?灵衍苦苦思索,痴望着月亮,终于想起一件东西来。 也记不清具体是儿时哪一年了,一天夜晚,也是如此澄澈的月光下,母亲坐在院中的树下,从袖中摸出一截极短的横笛吹奏起来。她本以为其音应与萧声差不多,幽冷清婉、不绝如缕,正似此时所居的水乡小镇。没成想二者只是形略相似,音色曲调却相去甚远,听起来就像是有人站在空旷的谷中抽泣呜咽,着实不大好听,也太过凄凉了些。 就在她想上前撒娇让母亲不要再吹时,那横笛之音却倏地转了个调,高昂辽阔、苍凉旷远。灵衍从来只在画中书中见过母亲向她描述的西域大漠,此时却真如身临其境一般,闭上眼睛便是残阳孤月漫天黄沙,狂风裹挟着沙粒带着日头炙烤的余温飞在面上,远处有美丽挺拔的女人带着孩子在胡杨树下跳舞……从未归乡,却起思乡之情。 面庞有泪滑落,回忆戛然而止,灵衍抹了抹眼睛,自己点了盏蜡烛,铺好纸张笔墨,凭记忆画起那把横笛的样子来。 凉意入室,披着单衣的身子微微颤抖,手中却不曾停下,依旧照着心中的栖乡之笛细细描摹。 恍惚中她好似觉得,这一年今日的月色与那一年的月色,悄然重合。 第38章 第19章 前夕 比武大会前夕,几乎是各殿一年中最忙的时候。进出往来的仆婢络绎不绝,每个人都似脚下生风一般火急火燎地走着,不是捧着东西,就是在去捧东西的路上。 唯有风霞殿这里,因为江灵殊还躺着,灵衍也是初愈,倒比寻常宫室殿宇平静清闲许多。阿夏时不时倚在门口看过往来人,又入内向江灵殊汇报一番,权当解了她的无聊。 灵衍仍旧用过午饭便去奉雪台上独自练武,她本已不在心心念念想着那些事,可看见江灵殊那副心事重重却又如何都不说的样子,心中便又烦闷,赌气似的连招呼都不打便携刀出了风霞殿。江灵殊知道对方是怨自己不告诉她,也只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叹气罢了。 本该异常亲厚的二人,却因这点子小事反倒生分起来,女儿家的心思到底难测。 灵衍登上奉雪台,愤愤想着自己实在不该为这些杂事误了正事,于是平心静气打起坐来,默运心法,不一会儿果然心如明镜、杂念尽消。用轻功时也觉气息比先前平稳了许多,身子如融入风中一般轻盈无骨,不知不觉间便已将追月功练上更高一层的境界。 玉足轻点于栏杆上头,又纵身跃上树梢,那树枝只微微点头便稳稳停住,灵衍立于枝头许久,放眼望去,几乎能将整个凤祈宫都尽收眼底,心中自是十分欣喜。若在之前,这样的树枝她虽能用来借力,却难以长时间驻足停留。 这时,下方隐有人声传来,灵衍向奉雪台下的路上望过去,果见几个婢女引着好几十个女孩子从此处经过。那些女孩子们几乎皆与她一般的年纪,大多好奇地东张西望,彼此交谈不绝议论纷纷,个个如花儿一般的笑颜,看起来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灵衍轻轻跃下落于地面,趴在栏杆上好奇地瞧着这群女孩子。她们都还穿着自己的衣裳,虽然这时节外头大都还套着袄,但由材质式样也可一窥宫外出身,就谈吐时的神情举止来看亦是各有千秋。其中有两个相伴而行的少女最是出挑,个头比其余人高了些许,皆着滚了风毛的软缎披肩,身姿窈窕挺拔,模样俊俏秀美,不言不语跟在婢女后头,什么兴奋喜悦是一概看不出来,娴静优雅得很。 “这二人倒有些意思,却也不知是真是假。”灵衍冷笑一声,不由多瞧了她们两眼。 在她眼中,同龄女子间只有江灵殊才配得上“端庄”二字——静美而不木讷,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且她与自己独处时又宛如变了个人似的风趣健谈,这就更加真实难得。至于其他人,大抵是装出来的,初入宫内见到如此多的奇观异景,总该有些好奇才是,那两人却如此故作矜持,实在做作,反露了马脚。 灵衍心中暗作了这么一番“高论”,不由有几分得意,掩嘴轻笑身子一颤,恰触到身侧的低矮枝丫。旁人忙着说话倒不觉得什么,偏她心中编排的那两个少女中着蓝衫的微微抬头向这里看了过来,正巧瞧见她兀自憨笑的模样,眼中不由带了几分惊讶和探寻之意。 灵衍一惊,面上大窘,忙敛笑低头,从眼角余光中瞥见那蓝衫少女冲自己浅浅一笑,笑容柔美可亲,接着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去了。 这么看起来,对方倒也并非那种心机深重的角色,方才自己那般揣测是不是太过分了些?灵衍咬唇想着,这群女孩儿显然就是凤祈宫这一年挑选进来的好苗子了,至于之后或为内外弟子,或为宫中婢女,还要依个人资质而定。总之往后想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奉雪台也到底是要热闹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闷闷的。脑海中甚至已有了一群人将江灵殊围着叫师姐请教问题的画面,心内越发受不了,赶紧摇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只决意练完武后回风霞殿向江灵殊问个清楚,也好解了二人间莫名的隔阂,免得她俩赌气时有其他人乘势与她交好,若那样岂非是得不偿失。 灵衍有了主意,即刻便足尖点地,轻身跃起提刀向着风霞殿的方向而去,横竖现在各处都忙得很,略偷一个时辰的懒也无人发现。 自得了苏染的点拨,她这两日的轻功与心法都颇有进益,再不觉运气受阻。如此在空中随手划过几道优美的刀光,更是比先前顺畅轻快许多,周身则因心法暗运内力涌动而笼上一层薄薄真气,只是她一心沉浸于自在翱翔中,自己竟都不曾发觉。 转瞬之间,灵衍已轻飘飘落在风霞殿的主殿门前,随即嗅到一股子淡淡的药香,轻轻推了门探头向内室张望——阿夏不知去了何处,江灵殊正坐在床上捧着本剑谱安安静静看着,一旁的小方几上搁着空了的药碗和一碟子酸杏干。 听到声响,江灵殊向那里望过去,见灵衍这会子便回来,不由讶异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灵衍阖上门放下刀,解了外头的白羽小袄丢在衣架上,又抱了个手炉坐在床边望着她道:“衍儿心里惦记着师姐的身子,所以想早些回来探视。” 江灵殊闻言微微蹙眉道:“真是胡闹,我已好了大半,能有什么事儿,值得你丢了习武的时间。” 灵衍冲她一笑:“旁人不值得,师姐值得。”又吐了吐舌头道:“反正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也无人管我的。再者,明日就是比武大会了,若不早些回来休息,没精神看比武可怎么办。” 第39章 “你这张嘴,总有许多说辞。”江灵殊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觉得对方似乎开怀了许多,许是不再多想什么,便放心许多。 灵衍却有自己的心思,略想了想便笑道:“方才习武时见到奉雪台下几个婢女领着一群女孩子经过,想必师姐与我的师妹们就要从她们当中择选出了。” “哦?”江灵殊眸中一亮,阖上剑谱好奇问道,“你瞧着怎么样?” 灵衍见她这般在意,心内便有些不满,撇了撇嘴闷声闷气地敷衍道:“个个姿容绝美,聪慧可人,师姐兴许明日便能见着了,到时自己细看便是。” 江灵殊点点头,浑然不觉对方心绪有异,更以为她与自己一样对宫中入了新人而感到欢喜,见她忽然一个劲地将碟中用来去苦药味的杏干拈入口中狠狠嚼着,又奇怪又好笑:“你也会喜欢这个么?” 灵衍回过神来,方觉口中已然溢满了酸味,这杏子干竟似是一颗糖都不曾撒过,倒是合对方的口味,心内暗想:这么酸,怎么吃得下去。脸上却艰难挤了笑回道:“这杏干虽然酸,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见对方仍旧什么都未察觉,她一半庆幸一半无奈,张了张口,终于下定决心道:“师姐,衍儿有个问题,不愿积在心内,还望师姐明言相告。” 江灵殊看她如此郑重,也隐约猜到了她要问些什么,叹了口气道:“你问便是。” “师姐近几日一直似有郁色,若在往常,不必我问定已道出。可这一次,我要是不问,想必师姐是不会主动说了。”灵衍说完,又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双目相视无比恳切地说道:“师姐曾经对我说,若果真难过时,一定要告诉你。衍儿心中感念这份情意,只恨无以回报,但愿时时刻刻为师姐分忧、相互扶持。” 江灵殊伸手抚上灵衍右颊上那条已结痂的细痕,那夜的种种依旧历历在目。在她心里,她已将对方视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但也正因如此,有些事才不想说出口,怕对方与自己一同烦扰。 她怜惜地瞧着那道伤口,许久才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不过是担心自己的身子明日比武大会上无法发挥全力,倘或不慎失手,给凤祈宫丢了脸,那怕是再难心安了。” 灵衍睁大了眼睛道:“只是因为这个?”又低头不解,“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本以为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心觉就算输了,只要人无大碍便是好的,却不知江灵殊一直将师门荣辱看得比自身重要许多。 既然对方如此重视,她便也有心为她解忧,想了一想脱口而出道:“若是衍儿能替师姐你去比试就好了。” 江灵殊大惊,忙劝阻道:“万万不可,师父座下弟子现只你我二人,你又才来数月,若我身为首徒不主动站出,难免叫人议论揣测。” “这倒也是,”灵衍噘着小嘴点了点头,“何况我又没有师姐厉害,上去反惹笑话。”她眼睛一转,轻笑一声,挽住江灵殊的手臂倚靠在她身上道:“师姐也不必太过忧心,反正你的功夫我是见识多了的,就算不出全力,别门他派的同辈弟子想来也不是你的对手呢。” 江灵殊掩嘴笑了,又点点她的眉心:“若是不比武,只比说话就好了,你这张嘴,想来无人能赢的。” 恰巧这时阿夏回来,手中还提了饭盒,见灵衍也在,笑着招呼道:“方才经过奉雪台,见那里已有许多人在忙着布置,就知道衍小姐定然回来了。这不,我刚从厨房取了红枣姜汤来,暖身补气,都喝一碗吧。” 二人点点头,江灵殊一边瞧着她手上动作,一边好奇问道:“你说奉雪台那里已有许多人在布置?” “嗯,是啊,”阿夏小心翼翼捧了汤碗递给二人,自己也盛了一碗抿了一口道,“明日比武大会的场地想来就是那里了。我见好多人搬了桌子椅子上去,还有好些锦缎、彩绳、毯子等物,真不知道装扮好了该是何等好看呢。” “那里地方大,用作比武之处倒也再合适不过。”灵衍饮下一口汤,不由咂了咂嘴,“这姜味儿好生辛辣!” 江灵殊向阿夏扬了扬眉,阿夏会意,自床边的小柜抽屉中取出一个点心匣子打开递与灵衍,灵衍低头一瞧,里头竟分了六个小格,分放了几种不同的蜜饯干果,散发出丝丝香甜气息。她伸手拈了一颗海棠放入口中,果然绵甜滑润,瞬时便解了姜的辣味,不由欢喜道:“师姐这里竟也备了这样的甜食,倒是罕见得很。” 阿夏抿嘴笑道:“可不是嘛,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师妹……” “阿夏!”江灵殊喝道,面上讪讪:“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一说。” 灵衍却是一愣,待回过神来,心中喜悦满溢眉梢:“原来……衍儿多谢师姐。” 若是能一直如此就好了。不知多少回,灵衍又一次这样想道。 分明只要两人相伴,就会一直快快乐乐的下去,偏偏总还有其他人或事夹在其中。就连她自己,不也还有诸多不可言说的隐瞒? 每到十分愉悦之时,她心中便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这些来,像是一道符咒,要她总不能全心全意的开心。 她望着江灵殊,眼中的欣喜一点点散下去,渐渐蒙上一层不明的愁绪。 江灵殊疑惑,带了几分探寻看过去,正要开口询问,忽有人轻轻扣了扣门,三人的注意力便都转向门口去了。 第40章 阿夏走过去开了门,与门外人轻声交谈几句,不多时捧了个长长的承盘走回来,对二人笑道:“宫主命人送了明日所着衣衫首饰来,说是让试试合不合身呢。” 比武大会那样的场合,新衣的样子必不会差,江灵殊与灵衍相视一笑,都眼巴巴地向她手中望去,自是无比期待。 阿夏将承盘搁在床边,掀开上面盖着的缎子,两套式样相同的华服映入眼帘,一套天青色,一套雪青色,色度相合,皆是一样的清新雅致。 江灵殊将自己那套展开来看,只见除了最内的丝质抹胸外,还有一件填了鹅羽且内侧覆满白绒的贴身小衣,穿在身上又轻便又保暖,中衣因此用了更轻薄舒适的料子。外头是一件淡紫地落梅暗纹交领上襦,袖口应是为了行动出招更方便,比寻常衣服稍稍收紧了些。下裳颜色略深,内为紫色湖绉长裙,外系一层藕荷色洒银薄纱,行动间朦胧绰约,风姿独具。最外还有一件雪青色直领窄袖薄衫,一株白梅自肩头垂下花枝,雪白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渐渐堆积,于及地裙摆处化为一片雪色,实在美极雅极。 灵衍那套除颜色外,用料形制都与她的一般无二,只不过将梅纹换作了竹纹,身后蓝绿色丝线织就几杆碧竹,更具几分清朗飒爽之气。 二人心中满意,忙不迭换上一试,但见大小相合并无差错,又对着镜子携手相立,欣赏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换下。 阿夏在一旁看着,连连赞叹道:“少宫主和衍小姐本就形影相连,如今穿着这么两件衣裳,更像是双生子了。” 江灵殊和灵衍打量着对方笑了笑,彼此都对她的话颇为赞许。 “明日须得早起,一会用了晚饭,就早些回去歇下吧。”江灵殊躺回床上嘱咐对方。 “是,师姐更要好好休息。”灵衍瞧着江灵殊的样子——虽然面上早已恢复了光彩,却还是有些苍白,心中不免担忧。 “放心,”江灵殊轻拍了拍她的手,“今夜和明早我都会服些定神固气的药,以求万无一失。” 灵衍点点头,及至饭毕回自己殿中后想起才觉得有些不对。 既是非得在紧要关头才能服的药,想来定是药性烈起效快,可管一时之用。但这样的药,往往却也会有些害处罢…… 第20章 比武大会(一) 月色朦胧,树影摇曳,万物犹在沉沉天幕的笼罩下酣眠,凤鸣殿内,青珢已点上新香燃起灯烛。 她匆匆忙完走进内室,才见晨星已醒了坐在床上,正皱眉揉着太阳穴,一副睡意未消的模样。 还不及她开口询问,晨星自己便自嘲一笑道:“想着今日的大事,翻来覆去半夜才睡着,现在果然困得很,去将醒神丹和银丹草油取来吧。” “是。”青珢依言取了东西来,晨星仰头将醒神丹用温水送服而下,又深吸一口气闻了闻那银丹草油,再以热巾敷面片刻,方才觉得好些。 她看一眼青珢铺在案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华丽宫装,不由叹了口气道:“这未免也太繁琐了些,寻常宴会都不必这么穿的。” 青珢笑道:“您也说了是寻常宴会,自然不比这样的大事。” 晨星无奈地点一点头,坐着立着随对方摆弄收拾去了,心内散漫想着若不是母亲贪图安逸将宫主之位早早交与她,她也不必这会子在这儿劳心劳神。好在青珢勤谨,徒弟懂事,各殿殿主亦安安稳稳各司其职,都挺省心,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唉,”晨星乍一回神,看见青珢正往自己身上套着一件领口裹金的朱红色中衣,不以为然道,“穿在里头的衣服,也这么鲜艳做什么。” 青珢噗嗤一笑,也不说什么,对方素来不爱穿颜色艳丽的衣裳,可这样要紧的时候,便是宫主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待晨星盛装上身,饶是青珢跟了她那么多年,此刻也不免觉得惊艳。荧荧烛辉下,赤色的衣料衬得肌肤莹白如玉,衣领滚了一圈白绒,拥住雪颈,更显端庄华贵。下身一条暗纹石榴绫裙并无复杂花样,只在外又系了几条深浅不一的纱裙,每一层都极轻薄,隐隐可见下一层的花色,坠了玉珠串儿的枣红色平绉腰带被青珢精心挽了个简单大方的如意结,起步时玉华交映、清泠作响,尽添美态。外披的广袖纱衣薄如蝉翼,从上至下由殷红层层变浅,逐渐过度为及地裙摆处的白色,恰如云端霞影。一只描金刺绣的凤凰于背上振翅欲飞,双翼正展于两袖间。凤尾尾羽处为合裙身的颜色,绣线亦由金转银,上头密密缝了极小的水晶珠子,不但增添华彩,亦使衣衫不易被风吹起。 “这纱衣倒真是有些好看。”晨星对镜抚着衣袖上的刺绣,唇边隐有笑意。 “您喜欢便好。”青珢总算放下心来,这比武大会的衣衫与宫中各处的装饰晨星虽然皆放心交由她来办,但也总得得了对方的肯定才好。 晨星坐在妆镜前,为自己试着一件件首饰,由青珢和春蕊二人梳着发髻,因发髻复杂耗时长些,不一会儿便又觉着无聊困倦,盯着窗子道:“将窗户打开吧。” 青珢出言提醒:“这凌晨的风最是寒凉……” 晨星摆摆手:“无妨,就是凉才要它吹着醒醒神呢。” 刚一打开窗子,冷风呼地灌入屋中,晨星霎时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刚理好的鬓发也乱了一半儿,忙拍拍胸口道:“快,快关上。” 第41章 青珢春蕊二人相视忍笑,一言不发合了窗子。 凤祈宫的殿宇陆陆续续亮了起来,众人都比平时早起了有一个时辰,细细做着准备。江灵殊昨夜喝了安眠的汤药,睡得也算安稳,所以精神还好,倒是灵衍又是兴奋又是忧心反复了一整夜,哈欠连连裹着毛毯进了主殿与江灵殊一同梳洗。 二人用来配衣服的头面式样相同,一套青玉,一套为紫玉,索性连发髻也梳得一模一样,终于赶在天微亮前将一切收拾妥当。 江灵殊借着晨光发觉自己面色泛白,于是又补了些蔷薇粉和口脂,这才看着健康红润些,忙用帕子揩了揩手,与灵衍携了刀剑一同前往凤鸣殿。 “师姐你瞧,多好看啊。这时节,也真难为他们找来这么多花。”灵衍指着路边盛景惊叹道——二人一路上所至之处,路两旁密密摆放着一盆盆的鲜花,颜色排布由浅入深,鲜艳而不显杂乱。树上则以红绸金铃相系用作装饰,的确比先前更具新春喜气。 各殿殿主皆着银红色的衣裳,外披半透明的白地银丝纱衫,均已等候在凤鸣殿前,她二人却也不算太晚。半柱香后,殿门才慢慢打开,晨星一身珠晖玉影,披着一袭华彩于众人暗叹中缓缓走下。 不单其服饰耀眼夺目,与往日大不相同的妆容亦是惹眼——眉梢微微上挑,几欲飞入鬓中,眼角描红勾线,更显星眸深邃。红唇如花,冰肌赛雪,乌发高盘,金钗晃晃,端庄出尘宛若谪仙,面上亦比平常多了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就连云罗本欲上前玩笑,此刻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谁知待她走至众人面前时,却突然松气一笑道:“行了,现在又没有外人,大家不必这么拘束,随意说笑便是。”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都松快下来。江灵殊只攥着灵衍的手,心中仍是紧张。前两年她随晨星去别派参加比武大会时,虽也上台比试,却无什么心理负担,赢得亦甚轻松。可如今轮到凤祈宫,她便觉得身为首徒若不能漂漂亮亮地赢下对手,实为师门之耻,再加上此刻状态又非最佳,一颗心总是悬在那里。 晨星注意到江灵殊闭口不言,灵衍又一直忧心忡忡瞧着对方,心中了然,柔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江灵殊回过神来,轻轻点一点头:“多谢师父挂念,已好了大半。” “那就好,在为师看来,自己的徒弟身体康健,比什么输赢虚名都要紧。”晨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江灵殊惊讶张口,抬头见对方目光温柔恳切,眼中便有了几分湿润。 晨星还有要紧事需吩咐,也不便与她多言,只得递了眼神给灵衍,转身与众殿主说话。灵衍又继续宽慰道:“师姐,师父是希望你安心,我就知道,她并不会在意那些。师姐,衍儿,衍儿也希望你能安心……” 江灵殊似是听见,又似没有听到,怔怔地应了一句,复又深吸一口气,抹去了眼角一滴夺眶而出的泪,再与灵衍交谈时,脸上已带了笑意。 “宫主,现在天已大亮,若有宾客到的早些……”青珢见晨星一味与殿主们说着话,几乎忘了正事,只得轻咳一声稍作提醒。 “是了,”晨星点点头高声说道,“都随我进殿内等候吧。” 一行人进入凤鸣殿中,皆按着先前的安排站定——晨星高坐宫主之位上,青珢与春蕊立于一旁,两侧各有一身着百花穿蝶衣的小童提着香炉。台下三殿共六位殿主分侧而站,身后各立两名侍婢。其余婢女皆候在殿门外与台阶下,一直延至山门处,个个屏气噤声分毫不动,尽显规矩严明。 比武大会一事,本是数年前由临州几个交好的名门正派提议举办,以作亲近交流互相学习之用。凤祈宫至三代宫主苏萦主事时方才带领宫中弟子涉足江湖,自此由中立避世之态转至正派之流,加入众派联合中。再后来比武大会名声渐响,距临州较远的一些江湖正道亦逐步加入其中。近几年参加盛会的人更是越发多了起来,足有数百,较小的门派甚至已无法承担举办比武大会之责,只能由地盘大些的每年轮着来罢了。 今年来参加大会的门派有近二十个,各门派出的人数少则二三人,多的亦有十几人的,正因来人众多,所以比平日里更需提防有无闲杂甚至心怀不轨之人混入。非得极耐心地一一查明身份,比对名单,方可引入。 一门之主自然不会亲自在山门前迎接宾客,众长老亦有更要紧的事,因此这档子事多由掌门座下有头脸的弟子负责。往年也有门派的弟子不甚放入了闲人的例子,虽未酿成大祸,却也丢了些东西,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江灵殊以此为戒,即刻便与灵衍前往山门站着等候,目不转睛望着远处山道,如身在战场一般严阵以待,倒叫灵衍也不由紧张起来。晨星怕她二人忙不过来,特地又给她们分派了十个婢女,以作调用。 青珢谨慎,差人下请帖时便命她们一定要记下各门派的来访者名姓身份,乃至大概模样都要描述详尽,一旦确定便不可再变更。每位宾客皆发有凤祈宫特制玉章一枚,来时交还,一人一章断不能缺,若哪个门派来的少一人多一人,都需通报了她再做审查。如此严密周全,虽前头耗了不少工夫,现下却为江灵殊和灵衍省去好些麻烦,更安全便利了许多。 “师姐这会子实在不必如此,”灵衍活动着手脚对江灵殊道,“比武大会未时才开始,距此足足还有三个多时辰,料想那些宾客们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总得好好睡上一觉,不会这么一大早就爬上山的。” 第42章 她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然江灵殊只是抚了抚胸前垂发,旋即便又正正经经端站着,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道:“我何尝想这么累,只是你我现在站在这里,便是凤祈宫的脸面了,若稍有不慎行止不端落入旁人眼中,到时可是悔之不及。” “是——”灵衍垂首拉长了声音应道,见对方始终如此严肃,自己便也活泼不起来,只得一样好好站着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前方山道上终于出现两人,江灵殊仔细一瞧,不禁欣喜自语道:“是爹和娘,他们竟来得这般早。” 灵衍不觉一愣,看着对方面上满是由心而发的激动与欢喜,如孩童般真挚自然,心中也为她高兴,转瞬间却又有一丝细微的酸楚浮上心头,忙定了定神,与她一同笑着迎接来人。 江母与江父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皆身着深色锦袍,极恩爱地挽着手缓缓走来,目光慈爱地落在自家女儿身上。 “爹,娘。”此时没有其他宾客,江灵殊为二人行了礼,声音中带了丝为人子女的娇气,倒又是一种灵衍不曾见过的模样。 “爹娘想你想得紧,所以早早便赶来了。”江母轻轻握着她的手道,“且稍稍避风站着,免得着了凉。” “女儿无妨的,”江灵殊说着,拉过灵衍到自己身边,“这便是女儿先前在信中提到的灵衍师妹,与我朝夕相伴,亲厚非比常人。” “见过伯父伯母。”灵衍不知为何忽地羞怯起来,声音细如蚊蚋,心内也深觉自己太过扭捏。其实她这番小女儿家的情态,落在旁人眼里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 “长得真是漂亮,倒把你给比下去了,”江母真心称赞道,“是个惹人怜爱的姑娘。” 江灵殊和灵衍都笑了,江父江母紧接着又嘱咐二人几句,便叫她们先忙,随阿夏往安排在旧殿的住处去了。 “师姐一家真是和睦。”灵衍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莫名感叹了这么一句。 江灵殊听出其中的惆怅,默默牵了她的手,又轻声道:“衍儿也是我的家人。”这是她的真心话。 这句话简短,说出口亦是轻飘飘的,却有如千斤重一般沉沉压在了灵衍心上。她眼眶一热,心中感念自己何其有幸,竟真的能被对方当作家人看待。 “师姐……”她颤声唤道。 “怎么了?” “听闻传说中,极北之地有一族,一生只能活在黑暗里,却心心念念想要逐光,可惜终究无望,只能想象着光的样子,聊作慰藉。” 江灵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讲了这么个奇奇怪怪不伦不类的故事,但觉得这故事毕竟过于晦暗,于是说道:“就算只能活在黑暗里,但心中有光,总不算太坏。” “是,正是如此。”灵衍的声线里忽地带了几分兴奋,却如同强压着一般怪异地低声道,“师姐你,你就是我……” 她言语激动不似寻常,说得又有些含糊不清,江灵殊只得紧张屏息听着。 却到底没能听个完全。 第21章 比武大会(二) 灵衍只差几个字便要说出自己心内所想,来访宾客已几乎快走到了二人跟前,倒让两人一惊,尤其江灵殊在看清来人后更是讶异慌乱,匆匆拉灵衍略施一礼,行动都似有些不利索起来。 虽然多年未见,但她仍是一眼认出,来的数人是白夜山庄庄主一大家子。 刚才正走着神儿,骤然相见毫无准备,她虽心中坦荡,却也因先前阿夏所言颇有些不自在,忙稳住心神问了好,接过玉章记录在册。 白母与白父,以及白溟几个同宗的兄姐都面带笑意望着她,一边暗暗推搡着白溟。白母和善笑道:“到底成大姑娘了。”又递了个眼神给自己的儿子,白溟便不得不站出来问了句:“灵殊妹妹好。” 江灵殊无话可回,连相视都觉着难为情,只微微点头低声道:“好。”倒是白溟之姐白月一半打趣一半解围道:“好了,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江家姑娘也不好意思,等回头再见叫他俩单独说话便是。” 她这么一说,白家的人连连称是,却让江灵殊面上越发烧得慌,还是灵衍立刻在身后吩咐了一个婢女上前领他们前往住处,解了她的窘境。 从注意到江灵殊神色不对起,灵衍便已猜出了七八分,悄悄地往后站了站暗自打量,见来者身份果然与她所想无异,心中冷哼一声。及至白夜山庄一行人随婢女远去,仍旧冷眼瞧了许久。 江灵殊长吁一口气,回头对她道:“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机灵,还不知要尴尬多久。” 灵衍闻言,笑了笑,没有回话。 “对了,衍儿方才想说什么来着?”江灵殊想起她那句话不清不楚又没说完,怕自己若不提起会叫对方失望。 “没什么,”灵衍淡淡道,“不过是些无趣的小故事,现在想想,也不值当讲给师姐听。” 她方才一时情动,有些失态,差点说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来。最后忽地被打断,心里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快,但总之是有几分失落和怅然。 江灵殊一心想着不可再走神,因而并未追问,只点头道:“也好,等此番事毕,你再慢慢讲给我听。” 接近正午时分,到达的宾客越发多了。好在二人分工协作,一个查验玉章,一个比对着先前的记录一一勾画,又兼有婢女帮衬,倒还应付得过来。 第43章 “玉山门、栖霞峰、雁鸣谷三派刚刚过去的人,你可都确定无误了?”好容易有个空隙,江灵殊回头问道。 灵衍飞快将手中册子又过了一遍,肯定地点点头:“师姐放心,必错不了的。” “那就好,”江灵殊微微一笑,接过册子大略看了看,“还好,人都快到全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回去休息了。” “是啊,”灵衍轻揉了揉肚子道,“说起来,我也早觉得饿了。” 江灵殊掩口笑道:“你放心,今日辛苦,想吃多少都由你。” 因各门各派到达时间有所不同,故而中午并不设大宴,只将饭食按需分别送至各门住处。这样一来,到得早的还可稍作休憩,众人对此安排颇为满意,皆是称赞有加。 江灵殊和灵衍又等了许久,终于将最后抵达的门派也盼了来,命人送走他们之后,又将玉章数目与名册清点一遍,见无差误,总算是放下了悬着的心松了口气。 “大家辛苦了,这会儿也到了饭点,都回去各自休息吧,下午还有的要忙。”江灵殊对婢女们说完,与灵衍收拾了东西便欲往回走。 “等等——”身后忽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二人下意识地回头,却见来人竟是自半空中轻轻落下的,甚觉异罕。 那男子约莫二三十岁,面容清冷俊逸,身着霜色衣裳,披了绣着几只飞鹤的烟青色薄衫。衣料十分单薄,说是夏装也不为过,在这时节穿着实奇特,更让人产生由外至内的冷漠疏离之感。 江灵殊瞧着,竟隐约觉得他眉眼间有几分与晨星相似,上前微微福身道:“此处乃是凤祈宫地界,阁下可是有何要事?” 男子回礼道:“在下是凌霄派的慧剑长老苏樾,烦请二位通报一声。”说着自身上解下一枚玉佩递与她。 江灵殊与灵衍相视一眼,都觉奇怪。她们虽未去过凌霄派,但从晨星那里也了解了些许,知道他们一向精心专注于修仙问道,不愿与尘世俗人过多往来。这比武大会向来便“俗人”会聚,凤祈宫亦未给凌霄派下请帖,现在却忽地来了个长老,着实令人生疑。但见此人气度不凡,神色坦荡,一时也不好轻易下定论。 江灵殊将玉佩交给灵衍,嘱咐她去通告大总管青珢,自己守在山门等候消息。 苏樾……这名字倒似有些熟悉。江灵殊皱眉想道,却又一时记不大清了,但宫主晨星之母便姓苏,这男子又与晨星有些相像之处,或许是有些亲眷关系也未可知。 不一会儿,青珢匆匆赶来,也不顾及江灵殊还在一旁,神情激动略带哽咽道:“少……苏长老怎么来了,可知宫主得了消息,高兴得差点儿连话都说不出来……” 若以她平素的行动举止为比照,这样已可算是失态了。 苏樾唇角微弯:“许久未见,你还如旧时一般。” 青珢一眼瞥见江灵殊在一旁呆呆看着,连忙说道:“少宫主可回殿中休息了。” 江灵殊点点头,向二人道别退下。 “这便是晨星阿姐的首徒么?倒是举止有礼,行事妥帖,从方才还未确认我的身份时,她令其师妹前去通告,自己则留下值守,便可窥见一二了,是个好苗子。”苏樾望着江灵殊离去的身影称赞道。 “苏长老所言极是,”青珢点头应道,“更多的话,随我去向宫主说罢。” “好。” 晨星在自己殿中来回踱步,攥着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一颗心跳得厉害,怎么都不安稳。这一上午她已会见了许多人,但没有哪一个能令她如此焦灼。 可当殿门被推开那瞬,她还是立刻坐回位上,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抵着额头,做出一副无事的样子来。 青珢见她如此,几欲笑出声,堪堪忍住,又退了出来将门阖上。 “阿姐甚少穿得这样艳丽,很好看。”苏樾轻声出言,先打破了沉默。 晨星心头一热,手中的书卷几乎落下,暗暗平复着心绪,才轻轻将东西放在案上,望向台阶下那个无数次在心中描画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 晨星一步步走下台阶,抬首对上对方的眸子。 虽然是她长他两岁,可他却高她许多,需要她这样抬着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苏樾面色如常,不躲不闪直视着她道:“此次前来,实是有要事与阿姐商议,顺便也可一赏比武大会的风光。” “果然,”晨星叹了口气,自嘲笑道,“我就说,苏长老潜心修道,若是无事,也不会从仙山上下来。” 苏樾微微一笑:“阿姐,这么多年了,我听你的语气,却仍有怨意。” 若常人面带笑意地说出这样的话,自容易让人觉得有些许讥讽之意。可苏樾如此说,却只是真实抒发心中所想而已,那笑容澄澈无比,又带着些许疑问,显然是真的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然而也正因这样,反倒令晨星更加伤心。 晨星缓缓在他身边踱着步子,恢复了素日里的散漫样子,慢条斯理地道:“修道之人自可勘破红尘,但晨星却只是个俗人,此生身在红尘心念红尘,踏不出这万丈红尘,既不能、亦无心去放下什么。” 苏樾摇摇头:“阿姐如此说,倒像是在赌气了。” 晨星知道若他俩一味纠结于此,不过是鸡同鸭讲,终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换了轻快的语气说道:“好了,你难得来这里一回,有什么要紧事就说吧。” 第44章 苏樾不语,从袖中摸出一个玄色荷包递与对方。 晨星不解地接过荷包,摊开手心,竟从其中抖落出一根缀满银铃的黑绳,不由大惊,颤声问道:“这,这是……!” 对方面露沉痛惋惜之色,不忍地点了点头:“我一看便知,这应该是你们宫里的物件。” “你从何处而得?!”晨星下意识地抓了对方的衣袖焦急问道,又忙松开。眼中噙泪,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苏樾低声道:“之前给阿姐传信的同时,我也派了人前去追踪那形迹鬼祟之人。昨日收到飞鸽传书,附上这枚链子,说是循踪的途中于山林内瞧见了……那位飞影的尸体。” 飞影并非一个人名,而是凤祈宫所有负责查探消息、追寻踪迹的女子总称,她们并非只在宫中,而是遍布江湖各处。多出身孤寒,得凤祈宫庇佑,因而甘愿效力。 晨星握紧那串链子,垂眸饮泣,许久不言。 “阿姐节哀,我门中人已将她好生安葬了。”苏樾伸手想要安慰她,将要触及对方的肩膀时却又一顿,终是收了回去。 “多谢,”晨星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揩去眼泪道,“那你的人可打探出什么来了?” “我接到消息时,他已跟着那人到了永川,然对方似乎仍要一路南下,且形迹虚无不定,倒叫他几次险些露了行藏,若要知其来处和真实身份,恐怕还需些时日。” “一路往南……”晨星喃喃着,思忖片刻道,“我倒是听说过,极南的深山老林中有些信仰邪门歪道的隐秘教派,专门修炼邪术妖法,甚至在活人身上做实验,该不会就与他们有关?” “阿姐与我所想无异,”苏樾又将一本破旧的书籍递与她,“所以我特地在门中的藏书阁中查阅,再联系阿姐之前信中所述,倒是有了些收获。” “好。”晨星看了眼手中的书,“等今日的事了了,晚间我再慢慢地看。你好容易来一趟,待三日后比武大会结束再走吧。” 苏樾迟疑片刻,终是应允:“是,一切都听阿姐的。” 江灵殊回到殿中,灵衍已和阿夏在一桌子饭食前等候了,见她回来,便都迎了上去。 “师姐,怎么样?”灵衍殷勤地接过对方手中的雪练,将其搁在剑架上。 江灵殊坐在椅子上揉着手脚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那男子确实来自凌霄派,且应是师父的亲眷。” “这倒是有些意思,”灵衍讶异道,“师父每每提起凌霄派中的人,总是多有不屑,竟还会有亲人在其中。” “是啊,连我也不曾听说,想必是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故吧。”江灵殊扶着额,神色似有些疲倦。 灵衍和阿夏见她如此,不由又担心起来,忙上前嘘寒问暖,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自己忙了一早上,如此骤然坐下松泛,攒下的疲劳自然一齐涌了上来。只是又连一丝胃口也无,这就有些不大寻常。 江灵殊看她们俩人一直围着自己转,心中过意不去,好说歹说哄得二人先行用饭,自己靠在软榻上合了眼休息去了,刚一躺下,便只觉沉沉睡意袭来,陷入无边深梦中去。 灵衍心中惦记着自己的师姐,面对一桌子美味佳肴也没心思好好享用,只将火腿鲜笋汤泡饭匆匆扒了一碗便搬了个凳子坐到榻前守着。 江灵殊侧身安睡着,呼吸平稳均匀,如玉的面庞恬静美好,看起来并无异样。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但也依旧一手支在榻上托腮继续瞧着,连眼睛都极少眨一下。 阿夏捧了杯红枣茶,本欲递给灵衍,看到对方那般专注地瞧着江灵殊,却是一愣。 若只是寻常关切倒也罢了,可她总觉得那样的眼神并不似一般同门间的情谊,即便是她这么大大咧咧马马虎虎的人都看得出…… 许是我想多了。阿夏在心中笑自己一惯喜欢胡思乱想瞎操心,将茶搁在灵衍手边的小桌上,转身离开,却又忍不住回望一眼。 灵衍似乎连那杯茶的存在都未注意到,自始至终只望着眼前酣睡之人,神情平静无澜,乍一看上去甚至可说有几分淡漠。 但细探究时,便可见眸中溢满温柔,只为那一人。 第22章 比武大会(三) 江灵殊一直睡着,灵衍亦不忍叫醒她,只在离比武大会开始还有一个时辰时,才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许是动作实在太轻,对方连一丝反应也无,仍旧继续睡着。 “师姐,师姐,”灵衍也不着急,一声接一声轻轻唤着,“该起了。” “呃!”江灵殊终于醒来,却是蹙紧了眉头极痛苦的模样,把灵衍吓得不清,忙大声唤阿夏过来。 “这又是怎么了?”阿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二人将江灵殊扶起坐着,灵衍上了榻,努力直起身子将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抚着她的背,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师姐,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江灵殊咬着唇,额头冒着虚汗,许久才挤出几个字:“头,头晕得厉害……” 阿夏拔腿便向殿外走去:“我这就去叫大夫来!” “别去——!”江灵殊用尽全力大喊一声,拼了命地摇着头,“我没事,没事的。” “师姐,都这样了还说没事!”灵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我不管你在想些什么,只是在我眼里,什么比武大会,什么一门荣辱,与你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现在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 第45章 “不要,”对方仍旧只是摇头,泪水扑簌而落,泪眼朦胧地望着她道,“衍儿,拜托你,我真的,真的没事,你们听我说完——” 灵衍长叹一气,无言地点了点头。 江灵殊缓了片刻,似乎终于好些,慢慢说道:“这不过是我服了定神药的缘故,再吃上一颗便好了。” 灵衍想起对方前一晚所说的话,确实是有提起过要服些什么药,难怪她大病未愈,还坚持了那么一早上中途不见疲累。但现在看来,这药着实是有些副作用的。 想到这里,她按住江灵殊的手道:“师姐,万万不可,这药于身体有害,切不能再服。你听衍儿的,喝些提神顺气的茶汤也就罢了,虽没那么管用,至少也不会让你这般难受。” 江灵殊摇了摇头:“比武大会一开始,我恐怕是头一个要上场的……” 灵衍见她仍旧执拗于此,气不打一处来,回头问阿夏道:“那药呢,拿来给我瞧瞧。” “啊?哦。”阿夏愣了一愣,傻傻地取了个白玉葫芦的小瓶来,上面也只贴了“定神丹”三字,看着倒并不起眼。 灵衍拔开瓶塞,倒出十余个黑乎乎的小药丸儿来,低头嗅了嗅,似有一股极清淡的花香,倒是令人格外舒爽的气味。 “衍儿,你要做什么?”江灵殊看她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由有几分警觉。 灵衍并不答话,走到窗前推了窗子将手中的药丸尽数向外一扬。 江灵殊张了口,阿夏掩了嘴,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灵衍拍拍手,走回江灵殊跟前:“就算师姐怨我恨我,我也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你——”江灵殊确实生了气,可看着对方那副恳切的模样,却又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千愁万绪,最后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怨你,更不会恨你。”对灵衍,她永远狠不下心说什么重话,“只是你也别多想了,那药里不过是几味寻常草药,为求见效快所以加了剂量。” 灵衍安下心来,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又小声提醒道:“只是折腾了这么许久,离比武大会开始只剩半个多时辰了,我们还要理理仪容,也总得先旁人一步到的。” 江灵殊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揉了揉太阳穴,从榻上下来,先喝了茶,又坐到镜前梳发补妆,动作轻巧迅速,先前那阵药劲似乎已完全消退,只是终究不能精神如初了。 “师姐,你还没吃饭呢……” “无妨,”江灵殊取下雪练,对她柔柔一笑,“我们走吧。”说完极潇洒利落地回身向外走去,脑后发丝微微扬起,恰扫过她的胸前,留下淡淡的桂花香气。 灵衍手持墨染在后面怔住,明明扑了红粉搽了胭脂,可那个笑容却依旧苍白乏力。 只有她看得出。 虽然一路无话,但她贴心地紧挽着对方的手,若再出什么状况也好立刻扶住她。这么慢慢走着,一路上碰见许多宾客,她二人也只能不厌其烦地一一上前问好,灵衍已分不出有些人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倒是江灵殊都还记得清楚。 不多时,她们岔入一条隐蔽小路,果然周身立刻清静许多,连前方不知是谁的交谈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师姐,咱们要不要……”灵衍压低了声音询问,江灵殊摇摇头,反放慢了脚步,细细听起来。前头两人谈得正欢,亦不曾注意身后是否有人。 “你说这凤祈宫不过一群娇滴滴的女人,怎么就能这么富裕?又在这青山绿水的地方建门立派,比咱们孤鹫岭那荒凉地界的苦日子可好上太多了。” “嗨,谁说不是呢,也是她们好命,云山这地方物产丰饶,就那么一小块地上一年四季长出来的东西,便不知能换多少银子呢。” “我看,她们那些功夫花花绕绕的,一点儿都不实在,未必能有多厉害。” “那是,哪比得上我们……” 二人渐渐远去,江灵殊和灵衍攥紧了拳,心中自是愤懑不平。 “他们那个破门派统共派来两人,还都是这等货色!”灵衍咬牙道,“在别人的地盘上做客,还如此妄议主人,看来不过是人面兽心鸡鸣狗盗之辈罢了。” 江灵殊摇摇头:“这只是我们听到的,还有许多没听到的,更不知有多难听。人前人后,本就都是两副面孔。只是,说什么都不如以实力服人。” “师姐说的是!”灵衍点头应和,转念一想对方这下肯定更要在意一会儿的比武输赢,不由又觉苦恼。 奉雪台上,人已来齐了大半,晨星招呼二人坐于自己身旁。江灵殊抬起头,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双亲,冲他们点头一笑,复又低下头去,将满目心事悄然隐藏。 灵衍紧紧握住她的手,仍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抖,想必临到关头,对方已然紧张到了极致。 事实也的确如此,此刻场上喧闹,江灵殊却什么也听不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她来说就如等待着刑罚的倒计时。 其实以她的功力,就算病中虚弱些,也算同辈中的佼佼者,只要放平心态正常发挥,未必赢不了,只是被“责任”二字束缚得太紧,反而受其所限。 眼见着时辰到了,全场一片安静,晨星已起身宣读那些她最不爱说的“客套话”,比武大会就要开始,灵衍见江灵殊仍旧垂着头,轻轻晃她也不搭理,满心焦急,悄悄四处望了望,到底也无人可以相助。 第46章 晨星说完后,方才她俩在小路上偷听见说话的无理之人的其中一个站了起来,粗犷大声道:“晨宫主说得很是,今年亦是咱们孤鹫岭头一回参加这比武大会,实在有幸,在下已等不及一观各位的武艺。听闻历来都由主持比武大会的门派弟子先行上场,却不知今日谁自愿打这头阵?” 此人举止浮夸粗鄙,莫名其妙站起来说了这许多的话,叫不少名门中人心内暗笑不屑,只是未显露于面。虽然他说的确是实话,可如此上赶着推人上台的样子实在令人不快。 晨星心中亦是暗骂,却面无异色浅浅一笑,转头望向江灵殊,灵衍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以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宜当这出头鸟…… 与此同时,白家的人也暗暗推怂着白溟,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是不是同样太过紧张的缘故,竟一下子起身站了起来,待反应过来,已经落在众人眼里,不好再坐下了。 全场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热闹起来,纷纷叫好,有赞他勇气可嘉的,亦有将江白两家的交情拿出来说事的,也有并不明白其中缘故,只一味应和的。 总之无论如何,这下江灵殊倒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原来如此。一瞬间,灵衍的心中闪过这四个字。难怪江灵殊对输赢如此看重,怕是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出于为了凤祈宫颜面的缘故,而自己早该猜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才对。 江白两家交好,江湖中许多门派皆知,无论最后二人是否结成姻缘,这样的热闹总是有人愿意看。 只是还有一层她不知道的——晨星厌恶白家,江灵殊早有所闻,因此心中才更是不安,唯恐让自己的师父失望。 灵衍望向身边不安的师姐,眼神温柔如水,竟有几分与年纪全然不相符的怜爱之情。接着从容一笑,紧握横刀,足下稍一用力,起身飞出,在众人还未看清时,便已轻轻落于奉雪台中间。 “我来。”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 她这么突然的举动,让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不免疑惑,还有一些人虽不了解这几门中的关系,见她这么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孩子越过她师姐要上台比武,一半对她的轻功纳罕赞叹,一半又觉得她有意炫耀,一时间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就连凤祈宫诸人,亦未想到灵衍会做如此决定,但终究也只当作寻常之事。江灵殊抬首望向台中的灵衍,神色复杂,心中更是千思万绪一齐涌上。 衍儿,你…… 最后还是晨星朗声笑道:“既然我这二徒弟有心与白家少主比试,那咱们好好瞧着便是” “好,好,俗话说英雄出少年,二位如此奋勇,果然不负两门盛名!”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气氛又热闹起来。 白溟心里倒也松了口气,可面对眼前的少女又觉为难,心想自己一会出招需得多留意些,免得太过伤了对方。 与灵衍不同,他缓缓步行至台中,离对方越来越近,眼前的容貌也越发清晰。 同样是美,江灵殊的美温婉含蓄,灵衍却美得张扬恣意,西域与中原的血统似乎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五官深邃、面容精致,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凝入了金灿灿的沙。明明眼神冰冷倨傲,可娇柔的眸子与微翘的眼尾偏又流露出一丝风情,眉如斜月弯刀,平添几分英气。此刻只手搭在刀柄末端,刀尖触在地上,发丝与裙裾随风微扬,颇有几分洒脱狂放之意。 白溟虽不知她的身世来历,却也觉对方美得不寻常,更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二人坦然相对,毫不畏避,彼此行了礼,便摆出架势来。场上都凝神静气等着看着,静得几乎只余风声。 白溟有意谦让,因此并不急于出招,只留心她手上动作,谁知对方唇边忽地隐隐一笑,一个翻身跃上天去,双手握刀直向他上方而来,身形迅捷有如闪电,瞬间劈了下来,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台上诸人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江灵殊呆呆看着,心跳如鼓。 白溟后闪不及,只能抬起剑堪堪挡住,刀剑相碰时瞬发出一声铮鸣,对方似是使了全力,连带着周身劲气一同,直震得他手臂发麻,一个劲向后仰去。 自下而上本就不如自上而下容易使力,白溟也未想到灵衍一上来便如此拼命,不由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看着将要倒在地上,聚气向上大喝一声,好容易将对方顶了出去。 然灵衍亦早有准备,只是借力向后空翻了个身子又稳稳落在地上,紧接着便又提刀冲了上去,连一丝喘息的时机都不留与彼此。 “这孩子的进益竟这样快……”苏染微微蹙眉,想到在奉雪台上碰上灵衍时,她连轻功运气都掌握不好,短短几日却能做到这样,着实令人惊讶。 灵衍自知气息易乱,自那时起便时时暗运心法调息运气,现下手上横刀在空中挥砍不歇,却依旧呼吸匀称不觉乏累,招式越发密如急雨,白溟不得不忙于接招拆招,竟是找不到出招的间隙。 “凤祈宫的功夫,重轻、巧、快三字。”这是她初来凤祈宫第一日,江灵殊为她系上银铃时说的话。 师姐,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忘。 那天晚上,你为我险些丧命,也是我该为你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灵衍也不知自己为何在这紧要关头还有心思想起这些来,只是她因此心神荡漾,出招变缓,终于被白溟抓住了机会,使出一招苍龙现世,长剑向上一挑,差点令她手中横刀脱力飞出。 第47章 灵衍又急又恨,连忙收回心绪握紧了刀挡在身前,另一只手并指如刃,聚力拍出。 白溟后退两步,提剑从侧面而来,在对方做好防守之势时,却轻轻一跃,从斜上方挥剑而下,原是用了虚招。 若非得翻滚于地才能躲避,或是让对方眼见着快伤到人主动停手,她便算是输了。 灵衍来不及思考,刀尖点地借力向前翻起腾空跃至对方身后,手腕如花茎般柔韧反折向后微弯,刀身在空中划过一个奇异的弧度,正抵住对方的后颈。 白溟一愣,知道自己已输,便不再动弹。 二人这连续的几招,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场上沉寂一瞬,紧接着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掌声,一些无知之辈亦因此再不敢小觑凤祈宫的武功。然晨星看着,目光却锐利起来,有几位殿主也下意识望向了她。 白溟虽然输了,却也不气恼,收了剑走上前想要说些什么称赞祝贺,却见对方冷冷扫来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自然是没有得罪过她,因此也就更对那眼神分外不解。 而且,对方转身离去时,似乎轻声说了一句只有他才能听见的话,夹杂着无限轻蔑与不屑,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白夜山庄的武功,不过如此。” 第23章 比武大会(四) 灵衍向着江灵殊缓缓走回去时,面上已然又是另一幅光景。 江灵殊看她含笑迎着光向自己走来,心中百感交集,不过短短几个月,对方便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怯生生的小女孩,她的能力与自信,正如此时的太阳一般闪耀光明、盛极中天。 灵衍刚一落座,二人的手便在桌下紧紧相握。 “衍儿,谢谢你。”除了这么一句,江灵殊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她更怕自己若再说,许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师姐素日对我的好从不求回报,如今又何须言谢?”灵衍将头轻靠在对方肩上亲昵一笑,抚了抚心口。 方才赢得侥幸,现在回想仍是惊心,好在没有丢人。且既连她都赢了对方,那便更无人会质疑江灵殊的武功高低。自己突然上台本是有些冲动,结果倒是值得。 灵衍觉着高兴,可这高兴却不仅仅是因为解了江灵殊的心事。 ——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她,却也有越不去的障碍,要依靠自己为其排忧解难,实在令人觉得舒畅……而又快意。 灵衍拈了一块红豆软糕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场上谁又与谁比试她全然不在意,只是见江灵殊重又展开笑颜抬头看得极认真,不由也跟着笑了。 真是矛盾啊,她希望对方永远这般开心无忧,却又怕对方若毫无烦恼,自己便无用武之地,最好她一直依着她需要着她,离不开她,两人长长久久地伴在一起才好。 明知这样的想法有些病态,却总是挥之不去。 她毕竟出身江湖名门,又为家中独女,就算不嫁与那个白溟,或许也会同旁的什么人成婚。 且说到底,她只是她的师姐,哪有师姐师妹相守一辈子的道理,自己这份心情和愿望,也是太不寻常。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云隐镇的茶楼中听的那出戏中的一句戏文。 ——你可愿与我白首天涯,不问归期? 心中不由一动,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像是怕被旁人窥见了自己的心思,灵衍端起茶杯,借着衣袖掩了微红的面颊,仰头一饮而尽。 不是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自己只是因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得了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真心相待,所以才格外看重二人间的情谊,不愿被旁人占了去。 绝非戏中的那样。 江灵殊不经意间回头,见对方手中握着半块糕点发呆,忙推了推她轻声道:“玉山门的这位女弟子双剑使得极好,你好歹也多看看。” “哦,是,好。”灵衍回过神来匆匆应着,将目光投向场中央,为给自己的心慌作掩饰,又举了软糕道:“师姐中午一点儿饭食未用,现在应是饿了吧?” 江灵殊被问得一愣,灵衍忽想起拿着的点心乃是自己吃剩下一半的,急忙要去拿新的。谁料对方却已低下头来,将她手内这半块咬去了。 灵衍怔怔地看着她将点心吃完,又用帕子极优雅地拭了拭嘴,总觉得对方方才低头笑着凑过来的样子如同在梦境中一般不真切。 “怎么?我又不会嫌弃自己的师妹。”她这般表情,倒让江灵殊觉得好笑。 灵衍点点头,突然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师妹这样一个身份,说到底对她而言,究竟又能有多重要?会不会,随便又来一个师妹就可以替代?如若当初有人比自己先入了凤祈宫,她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看重她亲近她? 其实本没什么如果可言,她此刻这般纠结,倒像极了江灵殊在比武前自己给自己徒增烦恼的样子。 一个愁绪方消,一个忧思又起,可笑可叹。 夕阳西下,初月微升,今日的比武终于结束。江灵殊自觉收获颇丰,心中暗暗回想着各人的武艺精妙之处,灵衍却是一团乱麻,只看了个大概,连先前赢了白溟的喜悦都散得一干二净,只有饿痛了的肚子让她觉得自己还真真切切存在着。 两人今日都累得不轻,若随众人一同去赴大宴,恐怕又要应付着与一干人说话谈天,吃不好又休息不好,何况江灵殊又不能饮酒。晨星想了一想,特许她二人不必跟着,待她们得了消息将要欢喜地向着风霞殿的方向回去时,却突然叫住了灵衍。 第48章 “衍儿,待今日宴毕,你来凤鸣殿中找我。” 晨星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亦是平静,灵衍却艰难地应了一句“是”,忧心忡忡地与江灵殊转身离去了。 江灵殊不明就里,亦不知灵衍为何看起来像是悬着心一般,但觉得肯定是与比武大会有关,于是安慰她道:“师父定是看你今日出色,想是要私下嘉奖你一番,怎么反倒苦着个脸?” 灵衍抬起头,却如同从未烦忧过一般明媚笑道:“哪里,不过是在想今晚上厨房会做些什么罢了,坐了半日,就吃了那么几块点心,真是饿得慌。” “别说你了,我更是觉得腹中空空……”江灵殊说着,眼睛一转,佯作思索道,“不如这样,咱们比比看谁先跑到殿门前,输者要看着赢家吃完才许用饭,可不准用轻功!”话音刚落,还不待灵衍反应,便已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条路上只她两个,除灵衍外,再无第二人能见着江灵殊这般肆意欢笑飞奔的模样。她骤然一惊,接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在身后大喊着追了上去:“师姐这般耍赖,可是做不得数的!” 俩人一前一后跑至风霞殿前,本来就疲乏,又这么没命地一路狂奔过来,并未有意调息运气,都累得弯了腰倚着门边气喘边大笑起来。阿夏见了,还以为是二人为着下午赢了的事高兴疯了,忙端了茶水给她们,自己赶往厨房取晚膳过来。 江灵殊和灵衍捧着茶坐在门槛上,看霞光的余晖洒落在院中花圃上。红梅花期虽过,却已生出新芽,而翠竹挺拔俏丽,青葱如昨,二者相依相靠,枝叶穿插。朦胧恍惚间,竟似乎已分不出彼此。 她们肩靠着肩,头挨着头,默默这么坐了许久,心中一片空白,却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快乐。 “衍儿其实从来就不必多想。”突然间,江灵殊说了这么一句。 灵衍身子轻轻一颤:“什,什么?” 江灵殊将脸转向她,平淡一笑,话却深重:“你在我心里,早已是无可取代的存在,之前是,现在是,往后亦如是。” 是无可取代的……师妹?灵衍差一点便要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忍住,毕竟这问题实在有些奇怪别扭,对方恐怕也难以理解。 即是无可取代,其实便已经足够了。她又惊叹于对方的敏锐,竟可窥破她心中所想。 到底有些不甘心,灵衍咬了咬唇:“那师姐难道便从未担心过?” “担心什么?哦——”江灵殊作出恍然的样子,忽又狡黠一笑道,“衍儿再怎么样也只会有我一个师姐,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师姐!”灵衍气鼓鼓道,脸涨得通红,虽然私下里江灵殊什么样子她都见过,但这样密集地爱开玩笑也属少见。 许是比武大会的事就这么了结了,格外开心吧。她看着江灵殊的笑颜,心中想道。 这样也好,开心就最好了。 二人欢欢闹闹地用过晚饭,灵衍漱了漱口,起身向外走去,面色发白:“不知宴会何时结束,我去殿门前看着,免得耽误了师父的吩咐。” 江灵殊点点头,对方的害怕和忧虑亦一并落入她眼中。 夜色渐浓,宾客们悉数散去各回住处,凤鸣殿的灯光也暗了几许,灵衍向那里走去,一路上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分外清晰。 殿中只剩下晨星与青珢二人,晨星坐在书桌前,正捧着一本破旧的书籍看着,青珢则在一旁添着灯油。 灵衍走至桌前,也不等晨星说话,自己便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晨星放下书,看着她道:“你可知错?”语气轻缓,却亦含威严。 灵衍上半身几乎已伏于地面:“衍儿知错,不该抢了师姐的风头。” 晨星轻笑一声:“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到底还是瞒不过师父的眼睛,灵衍闭了闭眼,心中叹息。 “是,徒儿不该在比武大会时,用了非凤祈宫所传的招式。” 晨星点点头,起身慢慢踱步至她身旁道:“你那招使得漂亮,速度又极快,便是宫中之人,若非熟通凤祈宫刀谱者,亦未必可以看得出来。”语气中似有隐隐赞赏之意,然话锋一转,又严词训斥道:“可你万万不该为了争一时输赢,在那么多人面前用了你母亲教你的刀法!” 灵衍猛地抬头,面露惊讶之色,亦觉难以置信,未料到自己一举一动竟全然被对方看破。 “师父,竟连这个都知道……” 晨星叹息,将她扶了起来:“我既能将你从千里之外带回来,自然什么都知道。” “是徒儿的错,”灵衍垂下头去,泪水低落在地上,“可我当时亦非只是为了赢才那样,实在是一时情急,不由自主……便使出了手。” “为师懂得。”晨星说道,“幸而其他人并不了解我门功夫,应是无人注意,只是我那时却真是忧心得很。” “让师父担忧,是徒儿的过错……”灵衍抽泣道,“还请师父责罚。” 晨星摇了摇头:“我唤你来,并非是有意要责罚你。不过是想提醒你,以后切记不要犯了同样的错,万一被有心之人看出,后果不堪设想。” “是……”灵衍自知差点酿下大祸,除了连连点头,亦无话可说。 “回去吧,今日都累了,早些休息才是正经。”晨星摆摆手,示意其退下。 第49章 灵衍失魂落魄地出了凤鸣殿,一步步向风霞殿走回去,二者间本挨得极近,却因此时月光清冷幽寂独照她一人,倒似隔着千里一般遥远漫长。 没走几步,却忽地撞进了一片温暖的柔光中。 灵衍抬头,江灵殊正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等候她。 霎时间,迄今为止所有的委屈和无奈一齐喷涌而出,她大哭着扑入她怀中,哭声起先还刻意隐忍,而后便越发止不住,在悠长夜色中传出很远很远。 而江灵殊只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紧紧拥着揽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背,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问。 待灵衍哭累哭完,便牵起她的手二人一同慢慢走回去。 灵衍一边断断续续抽着鼻子抹着泪,一边从指缝中悄悄瞧过去。只见对方的衣衫上在光下亮晶晶的,俨然被她的眼泪鼻涕糊了一大片,不由红了脸,心内十分过意不去。 回到风霞殿,江灵殊却将她先送回了偏殿中。 灵衍心中一暖,知道对方顾及自己的颜面,所以才不将她带回主殿给阿夏看见。 江灵殊倒了温茶,又用热水淘了帕子,拧干水递与她:“好好敷敷眼睛,不然明天起来该肿了。” “师姐不问问师父与我说了什么,我又为何会哭么?”灵衍止了泪,依言将帕子敷在眼睛上,略带几分好奇问道。 江灵殊手上不停,检查完四处炭火,又替她铺好床,在被下掖了个汤婆子。听她如此问,只淡淡地道:“你若想说,我自然想听。若是难以启齿,那不说却也无妨。说与不说,我都陪着你。” 灵衍沉默许久:“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全部告诉师姐的。”对方并未答话,想来也并不十分在意。 是啊,以后,又是多久以后呢。她不知道,也不愿想。 等一切了结,到了能说的时候,她们之间还能否这样要好,更是谁也料不准的事。 “师姐,你能不能……坐到我身边来?”她拿下帕子,双眼因浸了泪而发涩发痛的症状已舒缓许多。 “这就来了。”江灵殊将床边一盏灯点亮,走到她歪着的贵妃榻前坐下,“要说什么?” “我记得,在凤祈宫的第一夜,是与师姐同睡的。”灵衍咬着唇,犹犹豫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灵殊哼笑一声道:“想叫我陪你睡,直说便是。” 灵衍眼前一亮,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去同阿夏说一声,你先收拾。”江灵殊笑着抚了抚她的面颊,起身离去。 灵衍跳下贵妃榻,拔下发上的碧玉钗,在床边转了个圈儿,先前的难过和委屈消逝无踪,满满的换上了欢欣喜悦。 灯息烛灭,二人共躺在床上,相视一笑,合上眼睛。 灵衍小心翼翼地,向着对方那里挪了挪,又挪了挪,直至全然紧挨在她怀内。 第24章 匕首 比武大会一连持续三日,凤祈宫上下亦忙了三日,晨星更是一刻也歇不下来。本想着快快看完苏樾给的古籍再与他讨论一番,可每一天都是精疲力竭,加上那本书前头有许多晦涩难懂的古话,看不下几页便觉昏昏欲睡,故而到现在也不曾看到重点。 “青珢,去叫苏樾多留一日吧。”晨星皱眉翻着古籍,随口吩咐道。 翻到下一页时,却是一愣。 上头画着个奇特复杂的图形,像是一大团蛇盘绕共舞,诡异之余亦带着一丝妖异的美感,总之叫人看了隐隐有些不舒服。晨星大为惊讶,只觉如同在何处见过一般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而若说这透着丝丝邪气的图案是这次参加比武大会的哪个门派的纹饰,实在也并不可能。 她终于起了些兴致,一页页翻了下去,果然,其后的内容并未叫她失望。 这一边,江灵殊携灵衍一同走到山门前,依依不舍地和自己的父亲母亲告别,往来也有些门派的人陆陆续续被宫人送出。 江母眼中噙着泪,将一个包袱塞进自己女儿手中,嘱咐道:“这里头有你爱吃的炒松仁等各色干果,还有南面儿来的冬茶,还有你信上说的你和你师妹要的暖手捂子……我还又添了几件新的夹袄,这时候比冬日里还冷上三分,万万不可削减穿着。” 江灵殊忍住心酸,拥着她宽慰道:“母亲放心,女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何况宫里什么都不缺。” “快别在这里哭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江父叹了口气,“又不是第一次分开了……” “就你话多!”江母突然回过头去凶了他一句,倒叫几人都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那我们这便回去了,你们好好待在宫里习武,可别乱跑。”江母说完,又冲灵衍一笑,对江灵殊道:“若有机会,带你师妹去咱们府上做客。” “是,女儿一定会的。”江灵殊牵着灵衍,二人又向前走了几十步,送他们离开。 直到望不见父母离去的身影,江灵殊才缓缓转身向回走,忽地想起什么,于是伸手在包袱中摸索一番,拿出一个白狐裘做成的暖手捂子交给灵衍:“喏,用上试试。” 灵衍伸手接过,将手放入其中,温软的毛拥住冰凉的肌肤,由身自心生出丝丝暖意。 “很软,也很暖。”她低下头说道,无人窥见她唇边绽开的微微笑意。 江灵殊连在家书中都不忘提到她,让她心中着实高兴得很。 第50章 谁知两人走至山门边时,却恰好碰见白家一行人走出来。灵衍瞬时敛了笑,悄悄退避到一旁,佯装作与其他门派的同辈弟子道别。 江灵殊并不知她心中对白夜山庄的态度,也未当回事,大大方方上前行了礼告了别便要离开,白溟的兄姐却将其推了出来,嬉笑着与白父白母向前走了,实在又叫江灵殊摸不着头脑,更是十分尴尬。 只见白溟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雕花嵌宝的方盒,眼神飘忽,面颊泛红,嗫嚅一番,好容易才清清晰晰地说道:“听闻灵殊妹妹的生辰即将到了,念着儿时同处的情谊,特带了份薄礼相赠,还望灵殊妹妹不要嫌弃。” 对方这样诚恳,想来也是得了家中长辈的授意,江灵殊自然不好意思推脱,只能接了盒子轻声道谢。 灵衍的目光在木盒上停留一瞬,随即又移开。 “对了,”白溟又开口道,这次却有几分严肃,“比武大会上败于灵衍师妹,我实在钦佩不已。本该借此机会取长补短,只是这三日事多繁杂不好叨扰,因此,还想就当日之情请教灵衍师妹一二。” 这种要求也是寻常,江灵殊点点头,唤了灵衍过来道:“我向前走几步等你。”便将此地留与二人交谈。 灵衍不解,心想对方本该一意拉着江灵殊说话才是,却不知为何偏要找上自己,心中不免慌乱,唯恐是那时使的最后一招被他看了出来。 可也不对,她那招分明是背对着他使出的啊。 就在她心里胡乱猜测时,白溟却一句话打消了她的忧虑。 “我不知是何处得罪了灵衍师妹,抑或是白夜山庄上下得罪了师妹。总之,还望灵衍师妹明示。”白溟微蹙着眉,面上说不清是委屈还是些别的什么情绪,向着她作了个揖问道。 灵衍心中平静下来,仔细看了看对方表情,亦看不出假来,于是睁大了眼故作讶异道:“衍儿愚钝,实在不知白溟师兄为何这么问,可是衍儿说错做错了什么?”神情无辜,又带着几分不安和怯弱,瞬时便让人心生怜惜。 白溟哑然,看着对方这般神态,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几乎是立刻便判定是自己那日听错了。 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怎么都无法与当日那个冷面冷言的形象重合。 他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哦,我是觉着那日师妹下手太狠,说这些话是与师妹玩笑呢。看来,看来实在是不大好笑,是我的错失,还请师妹勿怪。” 灵衍望着对方这副急于解释的模样,心中暗暗冷笑,忽而心生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很长很长,或许要许久才能完成,但她不怕等。 她噗嗤一笑,对白溟道:“白溟师兄放心,衍儿觉得很有意思,只可惜这次实在仓促,若有机会,还想再与师兄好好比试一番。” 对方竟不在乎自己的无礼,还这般温柔可亲,白溟心中松了一口气,亦微笑相对道:“好,如有机会,一定与师妹相约比试,那我这便告辞了。” “师兄慢走。”灵衍调皮地冲他挥了挥手,直至目送对方转身离去,面上的笑意瞬间消逝无踪。 她实在对这样的虚与委蛇厌恶至极,可偏偏却还不得不做。 好在,总有一个人能让自己放下一切心事和烦恼,让自己只愿一直安安静静地靠在她身边。想到这唯一的安慰,灵衍步履轻快如飞,向着前方不远处那抹浅紫色的身影奔过去。 看到江灵殊手中的木盒,她又是气闷又是好奇,一路时不时瞧着又撇开,来来回回好多次,总算回到了风霞殿中,便连连催促对方快些打开。 江灵殊亦对自己今年收到的第一个生辰礼物有些许期待,她与灵衍紧挨着坐在一起趴在桌上,轻轻拨开木盒的锁扣将其打开,一种奇异的香气顿时从中溢散而出。 “好香,有些檀香气,却又不全是。”江灵殊细品着,向盒中看去。 柔软的金色丝绸垫布上,静卧着一把比那丝绸更为闪耀的匕首——金黄色的刀鞘上镶嵌着多色宝石,中段以细碎的绿色碧玺组成了一个藤蔓缠绕的图案。刀柄上亦有一圈宝石装饰,末端还垂下一圈细碎的金质环扣流苏,实在精美异常。与其说是一把利器,倒更像是个装饰品。 江灵殊将匕首拿出,拔开刀鞘,一声铮鸣,寒光顿闪,二人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 这匕首的刀身薄如蝉翼,锋刃如光,靠近刀柄的地方亦有藤蔓纹刻,比刀鞘上的看起来更加清晰,亦更加妖异。 “外头这么浮华虚夸,内里却也不含糊。”江灵殊轻叹一声将其放回匣中,托着腮道,“只是谁会将这么引人注目的东西带着用作防身呢,怕是就算藏在衣下两三层都能透出光来。还有这纹样亦是奇怪,我从未见过。” 久久无人回应,她侧头瞧了瞧灵衍,见对方出神地瞧着那匕首,眼中涌动着某种奇怪的情绪,竟是看呆了一般。 江灵殊拿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没,没什么,”灵衍迟疑着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看过去,“只是觉得,这匕首,挺好看的……” 江灵殊一听便知对方是随意拿说辞搪塞,也不拆穿,想了想,忽地恍然大悟道:“对了,这匕首的样式看着不像是中原所制,倒像是从西域来的,你是不是曾见过相似的,所以想家了?” 第51章 灵衍愣了愣,忙点头道:“是,从前家中有许多西域的物件,的确有相似的。” “可白溟又是从何处得来呢?”江灵殊点点头好奇道,又自己回答,“罢了,这年头谁家没有些藏品,他纵然得了也不奇怪。” “是,的确如此……”灵衍漫应着,心思早不知飞到了何处去,只是看见对方又用狐疑的眼神瞧着她,便咬着唇作出几分可怜的样子道:“师姐,衍儿饿了……” “饿了?”江灵殊果然将注意力转到这上头来,淅淅索索地在方才的包袱中拿出一个个罐子匣子排在桌上,“先吃些干果垫一垫,我去让阿夏传饭。”说着便起身出去寻阿夏了。 灵衍从罐中拈了颗杏仁放在口中慢慢嚼着,目光很快又投在那一抹刺目的金黄上。 想了许久,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刀鞘上的那个图案,心中百感交集,只恨无人可诉。 师姐,有些事,便是你我也不能言说。 真希望有一天,我能畅快地与你说出一切,放下一切。 可是,真的能有那一天吗? 灵衍以臂代枕趴了许久,胡思乱想了许久,才觉得江灵殊委实去的太久了些。 直至门忽然被打开,走路声、笑声,和饭菜的香气一同而来,她猛地回头,惊讶地看到对方提着食盒走进来,一时间不知该从何问起,语无伦次地道:“师姐,这,阿夏?你怎么……” 江灵殊收拾了桌子,将饭菜一一摆上:“阿夏许是被青珢姑姑叫去做旁的事了,没找到她,想着你既然饿了,也不好让你干等着,不如我去拿了来。” “师姐,”灵衍鼻子一酸,“你何必要待我这么好?” “这话说的可真是奇怪,倒像是你自己为我觉得不值似的,”江灵殊笑道,“你是我盼了多时的师妹,又这样叫人喜欢,我为何不对你好?更何况,你不是也在一直想着法子对我好么?我们互相对彼此好,无需多言,亦无需多想。” 灵衍红了脸,片刻后又抬头认真问道:“倘或有一天,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不好的事情?”江灵殊想了想道,“那得看是什么事了。” “无论如何,不会是对凤祈宫不好的事,也不会是对师姐或师姐的家人不好的事!”灵衍忽然无比郑重地大声道,就连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既然如此,那便更无需担心了,”江灵殊柔柔一笑,颜如皎月春花,“只要你有苦衷,告诉师姐,师姐都会谅解你的。” “好,好。”灵衍点点头,心内陡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庆幸。 “你啊,总见你一个人不知想些什么,”江灵殊替她盛了粥,“岂不知忧思过多,伤神伤身?不如将这些多余的心思放在习武上,日后若有所成,也好实现你心中所想。” 江灵殊知道对方心内必定藏着许多不便明说的事,但十有八九也与她自己的身世有关。这么一个可爱伶俐的小姑娘,却要独自承受这些苦楚,她每每想到,便总是愈发心疼对方,想要对她好些,再好些,只希望她能够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再不要经历什么风雨波折。 说到底,她们内心深处都是一样的寂寞,唯有与对方共处时才觉宽慰。江灵殊儿时亦有玩伴,又有阿夏一直作伴,可无一人能让她完全放下心来表露出与人前不同的自己。 唯有灵衍,唯有与她一起时,她才觉得自己是个真实的人,不用去做那些虚礼,不必去精心想好每一句台词。对她的温柔,对她的笑,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和关切。 对方面对着自己亦是一样吧,或哭或笑,或喜或悲,俱是真真切切的模样。 她凝视着灵衍想了这许多,虽不知对方能不能知晓自己的心意,却十分希望她能知道。 想着想着,终是忍不住伸出一只手环住了她纤弱的双肩,另一手用筷子搛了只小巧玲珑的汤包放入她盘中。 “喏,你喜欢的笋丁皮冻包子,快吃吧。” 第25章 旧闻 凤鸣殿内,晨星与苏樾相对而坐,静静地用着晚饭,两个人皆一言不发,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苏樾在凌霄派修行多年,食不言寝不语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习惯,此刻亦不会感到尴尬沉闷,倒是晨星一直觉得十分不自在。正好见对方一直只搛着面前的几盘素菜吃,于是将一碟红焖肘子向他那里推了推:“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吃这肘子。” 苏樾看着那盘肘子,顿了顿道:“为能清心静气潜心修行,我已鲜少食荤腥之物,更许多年未吃过肘子了。” 晨星的手僵在那里,片刻后收回,淡淡地道:“你倒是虔心得很。” 二人再无他话,直到用完晚饭漱了口喝了茶,晨星将那本古籍摊开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书上所说,依你看来有几分是真?” “这书上所述皆是百年前的事,距今倒也不算太远,亦与本派历史有所关联,”苏樾细抿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且此书由本派数代长老连续著成,想来就算有所疏漏之处,也有个七八成真吧。” “可这上头写的事,着实太过玄妙了……”晨星叹道,“什么妖术、仙人,竟都真的存在么?” “自然是真的,凌霄君已有数百年的修为在身,至今安在凌霄派中,便是最好的证明。”苏樾微微一笑,“只是阿姐从未见过,有所疑虑也是寻常,况且这些玄妙事物,都终究会随时间远去消逝,成为书上的文字,口中的传说。” 第52章 “既如此,青珢,去瞧瞧殊儿和衍儿用过晚饭没,若用过了,便将她们叫过来吧。”晨星转头吩咐了一声,向苏樾解释:“若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便唤她们两个也来听听,正好也回忆下那晚的事,看看究竟和这书上所写对不对得上。” 江灵殊正和灵衍一起挨着看新的话本子,见青珢来传唤,想到那夜灵衍被训斥的事,心里一沉,唯恐是她们俩一起做了什么错事引得师父不满,再一看身边的灵衍已是脸色发白,忙握了握她的手,微微低下头在她耳畔道:“别怕,有我在呢。” 直至二人来到凤鸣殿内,见那日自称“慧剑长老”的男子也在,且与晨星一同瞧着一本古籍交谈不绝,便知应有他事,遂安下心来。 “来了?快坐下,”晨星见她二人进门,随手向一旁的两张椅子一指,自去向一张长榻上半倚着歇息,又对苏樾道:“阿樾,你将这上头所述从头到尾与她们说一遍吧。” 江灵殊和灵衍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好端端的为何晨星要叫她们来听什么故事,但也只得一言不发安稳坐着,静候下文。 苏樾向她二人点点头,修长的指尖翻开那本古籍,声音清越悠长,且将古籍所记载的物事讲得通俗易懂,如同话本子上的故事一般生动有趣,很快便令人沉浸其中。 “仙山有仙人之后,逐衍出十二个家族,谓之‘仙山十二门’,其中人多就近拜在凌霄派门下。那时,凌霄派的繁盛昌荣可谓空前绝世。然天地万物,皆由阴阳二字起相生相息,既有仙人之后,便亦有妖族之后。遥远西南之地,有林异木丛生、奇花遍地,郁郁葱葱,浩瀚如海。妖与人之血脉交融于此,遂成一族,名曰‘魔繇’,善幻术蛊术,并能以神志宿入其他动物乃至人的心神中操控其身。族中为保血脉精纯,一直保持着血亲间相互通婚的习惯,后来人丁逐渐兴旺,便以族立派,广收凡人弟子,命他们为奴为婢,奉教中有妖族血脉者为主。 那时凌霄派风头正盛,弟子遍布天下,又有以凌霄君为首的‘四仙君’坐阵,自不能看着此等邪魔歪道日渐壮大,于是便派出门中长老与精英弟子前去围剿,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魔繇族的族长漓常亦于此战中战死。自此,这一族四分五裂,并愈发隐匿难寻,其中更有一旁支为求自保,趁夜悄悄北上,从此再无消息。然这等血海深仇,他们自不会忘,销声匿迹一时,不过也只是为了存留实力,日后重振旗鼓罢了。 果然,数年之后,时逢凌霄君闭关,魔繇族的新族长携精锐于一天深夜攻上仙山,所至之处一片血海,仙山十二门最先惨遭清剿。待凌霄派反应过来调令一众长老和弟子抵挡,也已然迟了。 那一战直打到第二日午时,终以凌霄派获胜为结束,然门中四仙君有三位殒命于此战中,十二门的后人亦全部战死,可说是元气大伤。自此,凌霄派逐渐沉寂,至今亦无法恢复当年盛景。 不过,如此惨痛的代价,倒是换来了魔繇族全灭的结果。后来虽有他们的凡人仆从重又在旧址建派立教,可毕竟无妖族血脉,强行以魔繇族传下的术法与器物修炼,甚至以人体炼药或为修炼容器,逆天而行做尽恶事,最终多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甚至近似阴阳同体之身……” “这说的不就和那晚袭击我们的人一样么?!”江灵殊和灵衍听到这里,顿时想到了一块儿去。 苏樾与晨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果然,你们也觉得是。” 晨星忧虑地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如此,那些人竟敢将人派到凌霄派这里来,想来也是有了些实力的,要么是挑衅,要么便是根本不惧。” 苏樾微微一笑:“阿姐放心,凌霄派虽不如百年前,可他们毕竟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纵然苦修邪术亦不足为惧。且他们既然这么着急寻找合适的人体,甚至不惜为此露了行藏,说不定门中早已不知凋零成了何种模样,毕竟他们那般修炼,于自身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必定是折寿短命,难成气候。” “若真如你这般所说那便再好不过了,”晨星从榻上起身缓缓踱步道,“对了,这魔繇族北上的那一旁支,后来可有消息?” 苏樾想了一想道:“倒是再也没有,想来路途艰难,其间离散不知多少。到了新的住地后又与当地人通婚交融,妖的血脉之力逐渐淡去,便也与常人无异了。那一旁支再未掀起过什么风波,凌霄派又忙着自整恢复元气,自是无心再着人去查探。” “那你可知道,那人为何独看上了衍儿?”晨星又问。 苏樾望向灵衍,将其打量一番,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既不是他们的人,自然也无从知道。其实说到底,这书中所述已简化隐藏了太多事,可经历过当年之事如今又还在的也只剩下凌霄君一人。只是他一直以此为心中隐痛,从不愿对人提起,门中弟子亦不敢私下讨论寻根究底,若要解了这种种疑惑,怕也只能去向凌霄君本人问询了。” “那怎么办,我连见都不曾见过他。”晨星撇了撇嘴道,“更何况这等高人,想来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见我。” 苏樾见她露出这么孩子气的表情,不由一笑道:“那倒也未必,凌霄君至今心结难解,必然对魔繇教余孽深痛恶觉,若知他们又要再次为祸人间,许会有所安排,趁着这个机会,或可将当年之事问个明白。同时将你这两个徒弟带过去,请他瞧瞧,应能解了你的疑惑。” 第53章 “可我怎么从你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哄骗的意味……”晨星狐疑地望着他道,“明明事情并未严重到此等地步。阿樾,你是要我与你一起去骗一个修炼了几百年的人仙么?” 苏樾露出诧异的表情:“诶?防患于未然罢了,总之是造福人间的好事,阿姐怎么能说是骗?” “噗,”晨星低头掩口笑出声来,复又抬头看着对方,眸中隐有泪光,“你这个样子,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江灵殊与灵衍颇有默契地在此刻相视一眼,都觉得嗅到了一丝不大寻常的气息。 晨星一眼瞥见她们二人似笑非笑交换着眼神的模样,心中便有些羞恼,强作平静对苏樾道:“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等我忙完了弟子选拔的事,殊儿生辰过后,便带着她们前去拜见凌霄君。你,你可得提前帮我安排好了。” “阿姐的吩咐,阿樾自不敢忘。”苏樾对着晨星作了个揖,“既然现下已无他事,那阿樾这就启程归返门中了。” “什么,这么快?”晨星讶异,下意识地望了望外头道,“现在天已黑了,何不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不敢,不敢,”苏樾恢复了先前的那副正经模样,“修行之人,本不该在外多耽搁,阿姐的好意,阿樾心领了,门中诸事繁杂,还需我回去处理。” “我知道了。”晨星见他如此,亦冷冰冰地客气回应道,“夜路漫漫,还请长老小心行走。”说着便坐回榻上,再不言语,但以眼神示意江灵殊与灵衍也一同离开。 她们眼见着这殿内的温度升升降降,自然不敢多待,忙不迭地行礼退下了。苏樾走在她们前头,薄衫上的几只白鹤随着夜风起伏,像是要从衣上振翅飞出一般。 江灵殊盯着那几只白鹤,若有所思。 师父素来喜爱鹤纹素衣,会与眼前这个人有关吗?她暗暗想道,又觉这不是自己该探究的事情,摇摇头将这些猜测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两人一直跟在苏樾身后慢慢走着,直到走至通向风霞殿的岔路,将要拐过去时,却见青珢一路奔来,叫住了苏樾。 好奇心顿时绊住了二人的脚,她们立在一旁,屏息看着,只见青珢将一股阴阳双色剑穗交与他道:“这是宫主亲手所制……” 接下来的话,她二人未能听见,因为青珢已直直向两人所立之处看了过来,警示地摇了摇头,似是叫她俩勿要多管闲事,看些不该看的,两人心里一惊,掉头走得飞快。 回去路上,她们还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最后还是灵衍打破了沉默,磕磕绊绊地说道:“师姐,你说,方才那慧剑长老讲的故事,是真的么?” 江灵殊心中全是刚才所见所感之事,思绪混乱,草草答道:“这个嘛,虽然多有不可思议之处,但毕竟是凌霄派中人亲历过的,想来也是可信的吧。” “那……”灵衍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姐觉着师父和慧剑长老之间,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江灵殊心中一滞,苦笑着想:恐怕这才是这小丫头真正想问的吧。不过她自己心里也是好奇不已,巴不得与灵衍讨论一番,于是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下无人,悄声道:“是有些奇怪,总觉得又讨厌又喜欢似的……” “我觉得就是喜欢,”灵衍认认真真地笃定道,“但喜欢又不能在一起,所以便有了怨气,可却藏不住这样的喜欢,所以无论再如何不满,总还是会忍不住想去对对方好,就像方才一样……” 江灵殊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懂得很多。” “心有所感,自然懂了。”灵衍脱口而出,紧接着便懊悔不已,幸好对方并未多想,于是扯开了话题道,“其实师父和慧剑长老虽有亲眷关系,可民间也有许多亲戚间通婚的,二人又般配得很,为何就不能在一起呢?” “就算民间如此,也未必人人都能接受,”江灵殊叹了口气道,“或许还有很多别的无奈也未可知,且我看那慧剑长老心心念念的都是修行之事,许是没有这样的心思吧。” “我却不这么觉得。”灵衍心思细密,看得分明,只觉得苏樾亦是有情,只不过掩藏的好些而已,但也不知如何解释说明。心里着实感叹江灵殊的迟钝,想着她这样必定极难明白旁人的心意,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有些感伤起来。 江灵殊虽浑然不觉,心中亦因今日所见所闻而平添几分落寞惆怅。 天底下的感情或许大抵如此,总是无奈残缺多些,团圆完满少些吧。她心想。不由却望向了身边的人,对方面上亦是一片愁容,不知是否与自己有着一样的心境。 二人牵着手回到殿中,默默无言,心事徒生。 第26章 饺子 刚忙完了比武大会,凤祈宫中紧接着便要准备下一桩事,且是对合宫上下来说真正要紧的大事——即各殿的弟子选拔。 晨星一手支着头,一手捧着名册一一看过去,见上面竟已经按个人资质高低分出了几档来,满意地对青珢点了点头道:“你果然细心,如此一来,着实省了不少麻烦。这最末档便按武艺所长分配,由各殿掌事监选,充为宫中女婢。中档作为外门弟子,由你来监选,也依个人所长记录好了,方便日后因材施教。至于最上头这些……自然是交由各殿殿主监选了。” 第54章 “那宫主可要再挑选几个弟子收在自己座下?”青珢问道,“我看着其中有两三个女孩儿,实在天资出众,可谓良才美玉。” “不啦,”晨星摆摆手道,“有那两个丫头片子已经够让我操心的了,况且云若等人早就盼着能有些好苗子成为她们的弟子了,我怎好再与她们抢?不过担个虚名主持一下,左右还是让她们自己来挑罢了。” 其实晨星并非全无时间精力教习新的弟子,不过只是天性懒散想多些清闲罢了,青珢虽然清楚这一点,但见出言提醒后对方仍不在意,也只得点头佯作不知。 “那属下这便通知各处,为后日弟子选拔做好准备。” “嗯嗯,去吧。”晨星连声应着,头也未抬,大手一挥。先前为比武大会忙的焦头烂额,如今弟子选拔她既不打算实际参与,便打定主意是要闲下来了。 青珢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先往最近的风霞殿去了。 年节期间不必天天早起习武,前几日又格外忙累,因此最近江灵殊和灵衍二人都是每每睡到接近午时才起。两人在一起又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越发连门也懒得出,今日更是一时兴起,让阿夏取了面粉和菜蔬肉馅来,将两张长桌拼在一起,二人一起和面拌馅儿包饺子。 青珢刚走入风霞殿中时,就见阿夏神色慌张,隐有不对之处,还以为是江灵殊和灵衍出了什么事不敢上报,便快步推门而入,只第一眼便愣住了——只见她们穿着家常的轻便衣裙,正嬉笑着添水和面,脸上手上发上全蹭了面粉,如同在粉袋子里打过滚儿一般滑稽可笑。桌上摆着一筐子切碎了的菜蔬,另一个铜盆里满满的全是肉馅,还有瓶瓶罐罐的酱醋油盐等调味料摆了一桌,整个大殿竟似成了厨房。 江灵殊和灵衍亦怔怔瞧着青珢,紧接着四目相对,俨然已吓傻了,忙拍了拍手上面粉向她行礼,头低下去便不敢再抬起。 青珢深吸一口气,想起了凤鸣殿中那位主,心道还真是徒弟随师父,只是感叹连江灵殊素日那么正经规矩的孩子竟也成了这般模样,实在令人惊讶。也不多说什么,只将后日弟子选拔之事完完整整叙述一遍,嘱咐她们务必早起郑重以待。便转身走了,离去时,唇边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江灵殊悄悄抬头,见对方已出了殿门,于是扯了扯灵衍的衣角,二人回到桌边坐下,心中自是担忧。 灵衍戳着面前那盆面团儿,忧虑道:“师姐,青珢姑姑该不会告诉师父吧?” “放心,”江灵殊了解青珢,亦了解晨星,“我们不过是趁着闲时包包饺子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之后打扫干净就是了。嗯,我看我们准备的这些材料也是够多了,到时煮好再给师父和师叔们送一些去,她们肯定欢喜。” “好!师姐喜欢吃什么陷儿的?”灵衍展开笑颜,望着江灵殊道。 江灵殊托着腮想了会子道:“虽说饺子怎么做都好吃,不过非要选嘛,那就——白菜肉馅儿,最普通,可也最吃不腻,你呢?” “我同师姐一样!”灵衍将盆推至对方面前,“师姐你瞧,我这面和的如何?” “嗯,”江灵殊瞅了一眼,见盆与面团皆光洁如洗,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得很,那咱们这就开始拌馅儿吧。” 二人似乎全然将方才青珢所说弟子选拔之事抛在了脑后,一心只惦记着眼前这方小小天地,忙前忙后不亦乐乎,时而认认真真合作包饺子,时而又故意使坏捉弄对方。 “诶,衍儿别动!”江灵殊正擀着饺皮子,突然瞥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灵衍被她这么一喊,吓得立时动也不敢动,怯生生地道:“师姐……怎么了?” “嗨,倒也无事,”江灵殊凑到她跟前,伸手抚过她的面颊,“只是你脸上怎么又沾上了这么多面粉……” 灵衍长吁一口气:“原来只是这个,真真吓了我一跳……”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小下来——江灵殊此时实在离她太近,正无比专注地为她擦拭面颊,两人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一处。 粉面红唇,眼波如水。灵衍呆呆地望着对方,许久脑海中才蹦出这两个词来。 可就算有再多的词语,也无法描绘出她在她眼中的美丽。 她尽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以图安抚急速跳动的心脏,却因嗅入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而越发躁动难安,连双眸中的眼神都逐渐朦胧迷离起来。 江灵殊却在此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灵衍这才清醒,察觉出了不对,一抹脸上,满满的白面儿,竟是被对方戏耍了个彻底。心中一边为方才的情思微动而感到羞怯,一边又觉好笑,抓了把面粉追着江灵殊大声道:“师姐何时竟变得这么坏了?今日若不让我也在你脸上抹上一把,可不能善了!” 江灵殊绕着桌子边跑边笑,直笑至直不起身子,不得不扶桌停下,索性闭了眼睛道:“好好好,喏,这张脸给你随便画去。” 灵衍却手一松,由着面粉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另一手攀上那张带着微微笑意的恬静面庞,从额角至下颌,细细摩挲,微凉的指尖亦生出温热。 自己为何会如此依恋眼前这个人呢?灵衍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亦有许多理由和答案来说服自己,只是始终觉着还有什么更深层的缘由自己未能抓住。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就算她并非自己的师姐,只是个寻常路人,她也会想要认识她、喜欢她,这难不成便是话本子里所说的“一见钟情”? 第55章 呸呸呸,灵衍摇了摇头,自己竟是越想越偏了。江灵殊觉着奇怪,睁了眼睛,见对方怔怔瞧着自己,眸中千思万绪,似交织着无限情愫,一时愣住,咬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灵衍忙收回手,转过身去低下头红着脸道:“我才不像师姐这么爱使坏。” “是,是吗,真好……”江灵殊犹为方才那个眼神而觉惊心,听对方这么解释,便也点点头随便应和了几句。二人沉默着包了一会饺子,都有心将方才的事忘掉,却反而愈发忍不住一遍遍回想。 最后还是江灵殊心劝自己不可多想,主动坐到灵衍身边,玉葱似的指尖灵巧翻飞,手把手教她将褶子包得漂漂亮亮。 “饿了么?”她见灵衍手上心不在焉,只一味出神地瞧着包好的那些饺子,笑问道。 “嗯。”灵衍抿着嘴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道神采。 “真像是个馋猫。”江灵殊看着对方期待的模样,温软一笑,“阿夏,这些包好的先拿去煮了吧。”说着自己去拿了碗筷备下。 白色的水饺静静躺在天青色的裂纹磁盘中,如碧水上排布整齐的一叶叶小舟。腾腾热气散出升在空中,似相隔在二人间的一道面纱,使得彼此面孔都影影绰绰不真切起来。 灵衍轻轻吹了一口气,将那热气吹得散开,静静瞧着对面的江灵殊。对方低垂着头,乌发一半松松挽起,一半垂在胸前,其中一缕贴在雪白的脖颈上,向着衣襟深处蜿蜒而下。皓腕轻抬,棕墨色的醋汁从玉瓶中涓涓而下,滴落在饺子上,又滑入盘中,凝成一汪黑潭。 此情此景本是寻常,却不知怎地在她看来竟有几分香艳,欲念自心而生,面颊生热,她忙低下头不再看,自倒了杯清茶慢慢饮啜。 “喏。”江灵殊轻声唤她,搛了只饺子向她碗中放了过去。 灵衍举碗去接,手指上冷不防被淋了一滴醋汁。 “哎呀,”江灵殊轻呼一声,“我拿帕子给你。” “不,不用了。”灵衍吮住落了醋的指节处,微微酸意在口中绽开,又轻轻啃咬了咬皮肉,清晰的痛楚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扯回。 吸取了初见时吃烧麦的教训,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才蘸着醋咬下一半儿,鲜美的肉汁混合着菜蔬的清香,这一口还未嚼完便已忍不住开始了下一口。 “好吃吗?”江灵殊看她如一只小兽般吃得如此欢,饶有兴趣地问道。 “好,好吃!”灵衍口中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回答。 对她来说,只要有美食填平腹中饥饿,什么烦心事都可暂且放到一边去。 这天晚上,晨星并各殿殿主都收到了江灵殊和灵衍包的饺子。其间各人的惊喜和夸赞自不必说。许多人前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歇下来吃了饺子,方觉得才算真正过了年。 风霞殿的院中,江灵殊和灵衍披了斗篷,一同欣赏着遥远夜空中绽开的朵朵烟花。 好美。灵衍心想。 “我一个人这样在这里看了四年的烟花。”江灵殊忽然开口,语气平静,“所以,衍儿,你知道当我得知自己将有个师妹的时候,我心中有多欢喜么?” 不等灵衍回应,她兀自继续说道:“我希望,明年,后年,每一年,都能和你一起看。” 耳畔的风声、天空的烟花声……灵衍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望向江灵殊,对方也看向她,四目相对,温柔缱绻。 只是,她从她的眼眸中并未看出什么越界的情愫。 不过,都没关系了。 她只愿一直一直,停留在此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用管。 灵衍微微一笑:“无论世事变迁几何,衍儿都会一直陪着师姐。” 直至天边再也没有烟花升起落下,二人仍保持着相偎相依的姿势站了许久。 回到自己屋中,灵衍看着江灵殊那里熄了灯,放下心来,从柜中取出那把制了一半的横笛,借着烛火和月光,用一把细长的刀子雕刻起来。 离师姐的生辰只剩不到半月,必得在那之前完成……灵衍心想。 为了方便江灵殊随身携带,她将这横笛做成了两截,一截稍细,平时可嵌入另一截中,便能于掌中盈盈一握,亦能收入荷包。 不过,既做了这般麻烦的改动,音色如何她便不能保证了,但只要对方能时时带在身上,一见到便想起她念着她,吹不吹的实在也无甚紧要。 灵衍此前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又赶得急,没过多久,手上便又被扎进了好些木刺,碰什么东西都隐隐作痛,只得又含着泪将手举到灯下一一挑拣出来,这一忙便过去了大半个晚上。 好不容易大概成了形,她以刻刀代替灰砖细细磨着笛身,想将之磨得平滑些再上漆油,却因太过疲惫,一时手滑,刀尖生生扎入指内。 “嘶——”灵衍吃痛,忙将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所幸伤口不深,很快便止了血。 她从干净绢帕上撕下一长条,小心翼翼裹在伤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欲速则不达,今夜是完不成了。”遂将一应工具收起,熄了灯躺回床上,想着今日的焰火沉沉睡去。 “白衣。”红衫女子柔声唤着前方的白衫女子。 白衫女径直向前走着,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第56章 “白衣,白衣——!”红衫女一声声呼唤着,声音越发凄厉尖锐,叫得灵衍头疼、 “哪有按着衣服颜色叫人的?”灵衍在梦境中暗想,“也难怪另一个不应她。”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可却又分明能感受到梦中人的无奈与挣扎。 她亦清楚这是梦,一个自来到凤祈宫后做了无数次的同样的梦,一个不那么愉快的梦。 可惜,就算她知道,也无法从中脱身。 第27章 刀剑合璧 灵衍昨日睡得晚,又兼做了那样的梦,一觉醒来头疼得厉害,摇摇晃晃洗漱一番,又在眼下多扑了些香粉,这才堪堪遮住了疲乏之色。 进到正殿内,江灵殊已看着剑谱等她多时,见她睡眼惺忪地来了,搁了剑谱笑道:“看你这样子,竟像是一夜未睡,明天可再不能起这么迟了。” 灵衍不答,只缓缓走到江灵殊身边的凳前坐下,倚靠在对方身上,闭了眼养神。 江灵殊一眼瞧见她手指上裹着的绢布,忙举起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灵衍心中暗道不好,怪自己忘了这茬事,坐直了身子支支吾吾地道:“昨儿夜里想吃果子,削皮时不小心划伤了手指,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 “胡说,”江灵殊皱眉低斥道,“不管多小的伤口都要上药的。阿夏,将金创玉露散取来。” 灵衍见状,乖乖地闭了嘴,任由对方摆弄,心里着实是欢喜的。 江灵殊捧了她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轻轻解开那段白绢,用极细长的小勺伸入药瓶中取了药粉,小心翼翼撒在伤处,又扯了轻薄细软的丝绵不松不紧地将其包住。最后,煞有其事地吹了吹笑问道:“可还疼么?” 哪有人包好了伤口才吹的……灵衍心中暗想,却越发觉得暖意融融,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师姐吹了后才不疼了。” 江灵殊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也是,平日里习武时刀法利落漂亮,连白家少庄主亦不是你的对手,如今削个果子倒能把自己划伤了。” 灵衍唯恐她不信,忙争辩道:“人有所长有所不长,如此看来,我是不善削果子的。” “你既不善削果子,那以后——”江灵殊顿了顿道,“便连着皮一起吃吧。” 灵衍本以为她会说些诸如“我来帮你削”等暖心的话,谁知却是这么一句,登时傻了眼,直到看见对方大笑着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沙果削起皮来,才知自己又被戏耍了一遭。 “师姐!”灵衍皱着眉鼓着嘴,雪白的面颊染上一层薄薄粉色,样子实在可爱。 江灵殊忍住笑将削好的沙果递过去,这才堵住了抱怨的话。 灵衍专注地啃着沙果,只觉这果子格外脆甜。 今日阳光晴好,阿夏开了窗子,泄入一室暖洋洋的微光,二人伏在桌上晒太阳,翻着书吃着小食,时不时相望一笑,实在静谧美好,就连时间在此刻都似走得慢了些。 灵衍咀嚼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眼皮子也越来越架不住,到最后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手一松,果核滚落在地。 江灵殊讶异一瞬,弯腰拾起果核扔入瓷罐里,又悄声唤来阿夏吩咐道:“将披风取来,今天虽暖些,可这样睡着也是要着凉的。” “诶,好。”阿夏取来披风交给她,好奇道,“也不知衍小姐昨晚做了什么,竟这样困倦。” 江灵殊将披风仔仔细细轻覆在灵衍身上,手亦放入暖手捂中,这才又放心坐下翻起剑谱来,轻声道:“总之,午饭时再叫她起来就是,去让厨房熬个鸡汤吧,记得要加几片山参。嗯……再做一味梅子山药糕。” “都是祛寒热益气力的食物呢,您竟也学会食补了。”阿夏大惊小怪地说道,见江灵殊斜睨了她一眼,忙捂住了嘴。 “我大病初愈不久,衍儿也需仔细调养着,饮食上自然要格外上心。”江灵殊说着又望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灵衍,“你快去吧,别再吵着她。” “知道了。”阿夏撇撇嘴走出门,又忍不住回望一眼。她只知江灵殊向来对谁都周到有礼,可也从未对谁像这样好过。 若灵衍是个男子,她便要以为她对他有意了。 江灵殊继续翻着剑谱,却再也看不进去,也不知是不是有个人在旁边睡着的缘故。索性放下书支着头面向灵衍看她睡觉。 对方此时的面庞安静温婉,少了几分醒时的凌厉英气,虽双眼合着,仍掩盖不住眉目间一丝疲倦,亦因此而愈发惹人怜爱。细白的面颊为阳光所笼罩,如同染上一层光晕般柔美。 江灵殊伸手为她将落在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手背拂过面颊,温软的触感令人流连,不由就这样停在了那里。 形影不离的数月里,她似乎长高了一些。她心想。 可是自己却好像并没什么变化,照这样下去,被对方越过去可怎么办呢? 江灵殊心中有些隐隐的忧虑,随即却又为自己的这种忧虑而感到可笑。 反正师姐也未必就要比师妹高,自己又在担心些什么呢? 她的指尖一寸寸滑下去,直到触及优美光润的颈项,便将手伸了回来。 真像是玉砌的人儿一般精巧……这样的面孔,纵使不言不笑,也会引得人驻足倾心吧。江灵殊心中感叹。 灵衍却忽地在此时砸吧起了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师姐,我不吃了……” 第57章 江灵殊掩住嘴,好容易才忍住了笑声。真不知道对方怎会如此,梦里想着的还是吃东西的事儿。 屋外忽然起了一阵风,她忙起身将窗子关上,复又坐下来,只继续瞧着她,守着她。 灵衍皱着眉,神情像是在忍受些什么——梦里,江灵殊一个劲地削着果子喂她,她吃不下,便强行塞进去,不一会儿,她就被一大堆果子埋了起来。 陡然梦醒,一睁眼,面前正是那个梦里逼她吃果子的人。 四目相对,灵衍的眸中满是惊恐,而江灵殊的眼中则是疑惑不解,转瞬便成了关切。 “做噩梦了么?”她柔声问道,抚了抚她的背,又及时捧上一杯清香的花茶。 “嗯……梦到我被坏人追着呢。”灵衍低下头小口小口啜饮着茶,掩去了眼中的一丝心虚。她怎好意思向对方直言相告自己那个荒诞不羁的梦,又忍不住偷偷瞄了眼桌上的果盘——还好,只剩下三个沙果了。 阿夏在此时推门进来,看二人面面相觑,高声笑道:“衍小姐醒啦?我已吩咐过厨房了,对了,看殿里的果子没了,就又提了一篮子回来,喏——” 阿夏美滋滋地将手中篮子上的布揭开——是一筐子又圆又红的沙果。灵衍登时一口茶喷出来,咳个不停,样子狼狈至极。 江灵殊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嘴,嗔怪道:“这是怎么了,看到果子欢喜成这样?” 灵衍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假意点头罢了,咳了一会儿总算缓过气来,只是看到桌上的果子便觉难受,一心打算说些什么转移些注意力,想到明日弟子选拔的事,于是开口问道:“师姐,明天各殿选拔弟子,我们除了要在一旁看着,可还需要做些什么?” 江灵殊想了想,笑道:“倒是有一件,只怕你听了便要觉得浑身不自在。” “啊,是什么?”灵衍听她这么说,反而十分好奇。 “若还同我先前看的册子上一样的流程,分好各人的去处后,新弟子将一一拜见宫主、大总管、各位殿主以及你我二人。明日起,你便要成为凤祈宫的二师姐了。” 灵衍光是听着便已想象出了那时的场景——每一个女孩子都要一本正经地唤自己一句“二师姐”,包括那时看见自己窘状的蓝衫少女,而自己还要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得体微笑一一点头回应…… 她想着想着,脸便红了起来。自己实在只想做一个人的师妹,并不想、也不知该如何做好那么多人的师姐。 “放心,不过就是每个人从你跟前走过去问个好罢了,总共几十个人,也用不了多久的。”江灵殊以为她只是因要面对那么多人而感到羞怯,于是出言宽慰。 “哎,”灵衍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歇了几日,又要忙起来了。” “那是自然,一年之中,统共只有自己的生日和几个节日能得闲,”江灵殊拍了拍她的肩,“且师姐亦对师妹们有指点教导之责,你往后可别想着偷懒。” 她并不知道,对方心里所愁苦的其实并非是不得休息之事,却也只能假装是为此而叹。 “师姐,待明日分配好了各弟子的去处,奉雪台往后就不再只有师姐与我了吧。”灵衍发了会子呆,突然说道。 江灵殊还以为她是在想各类弟子所学不同该去何处教习的问题,于是耐心解释道:“若是众弟子都可学的武功,那便可统一在奉雪台教习,若是各殿的上乘武学,便会由殿主在自己殿中的场地上教习自己座下的弟子。总之,内门弟子可学多于外门弟子,而外门弟子可学又多于一般女婢,但若是殿主身边的近身侍婢,那便要另当别论。而内门弟子因所属殿室不同,所以所学也不尽相同。不过确实如你所说,以后奉雪台想来是再不会冷清了。” 灵衍本是感伤,没成想对方竟说出这么一大堆来,于是问道:“那……我与师姐可学又有几多呢?” 江灵殊明艳一笑,倒显出几分傲气和自信来:“我们?我们两个是师父座下弟子,自然什么都可以学,也自然,得什么都学得好学得精才行。” 不过她却隐去了些内容,那就是凤祈宫中还有一项唯有宫主之选才可学的武学,而这门功夫,自晨星立她为少宫主时起便已传授给了她。 “衍儿定不会辜负师父和师姐的期望。”灵衍点头应和,接着如下定决心一般道,“师姐,用完午饭后,我们去奉雪台练武吧。” “哦?”江灵殊讶异道,“你不想歇着了么?” 灵衍摇了摇头:“只是觉着,想和师姐在只我们两人时,去那里再练习一次。” 江灵殊沉默片刻,心思流转,抬首微笑道:“好。正好先前病着,看你在比武大会的表现似是武艺精进不少,今日便都使出来让我瞧瞧。” “是!”灵衍朗声应道。 午饭后,两人休息片刻消了消食,便换上轻便衣装,携刀剑前往奉雪台,一路上微风怡人,阳光明灿,叫人心情大好。 江灵殊和灵衍站到奉雪台中当日比武之地,反肘将刀剑竖在身后,相视而笑。 灵衍主动握刀抱拳道:“那衍儿便先出手了?” 江灵殊微笑点头,紧接着便见对方如一条白练般向自己袭来,心中微叹:这个身法,果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然灵衍虽速度极快,却身姿柔婉轻盈,全无那日面对白溟时锋芒毕露的煞气。江灵殊直直站着,直到对方逼近眼前的瞬间才出剑阻挡,借着剑身微曲的巧劲向后一跃而起,身法干净利落,稍一纵身便已在数十米之外。 第58章 江灵殊只轻轻一挡,灵衍却已敏锐察觉到她那轻描淡写的一招下蕴藏的惊人内力,且对方竟还能再转瞬之间收放自如,这便更加不易。 “师姐的内力果然浑厚,比那白家小子强多了!”灵衍边以轻功追上边高声道。 江灵殊淡淡一笑,并不理会对方的马屁,一抬手又接下数招:“打斗时勿要多言,小心乱了气息。” 二人在空中比试,裙裾飞扬衣袂翩翩,远远看去宛如仙人共舞。又因江灵殊只是有心一试灵衍功力及其武艺进展,故而并不主动攻击,只随意拆招抵挡而已。打着打着,渐渐便融在了一处。 灵衍起手挥刀,如斩破浪花,江灵殊剑入青云,似劈开长空,一刀一剑相应相合,你方唱罢,我方便起,竟无一丝间隙可破。二人亦找回了之前合招时的感觉,运气出招时更觉快意流畅。 她们不知,奉雪台下,晨星与青珢恰巧经过,驻足凝望许久。 “宫主,您看……” 晨星望着她二人,眼睛也不眨一下:“衍儿招式凌厉速度敏捷,殊儿内功深厚攻守俱佳,各有各的千秋所长,真正是相辅相成。” 站了一会儿,晨星道:“咱们走吧,别打搅了她们。” 青珢应声与其离去,但见对方唇边笑意轻浅,便知她对这两个徒弟的表现极为满意。 江灵殊与灵衍天上地下合力练了百招,直至太阳西斜,霞光灿烂,方才一同坐在奉雪台的栏杆上晃着腿谈天歇息。 “呼——总觉得病了一场,竟许久未这么畅快了似的。”江灵殊长吁一口气,只觉胸中激荡难平,身子十分爽利。 顿了顿又道:“想不到多日未一同习武,你我的默契倒是不减反增。” “雪练柔韧,墨染刚劲,二者自是相得益彰,便如,便如我与师姐一样!”灵衍凑到江灵殊耳畔低声笑道,惹得她耳鬓一阵发痒,也笑个不停。 二人说着笑着,又渐渐静下来,望向天边晚霞,只觉若每一天都如今日这般地日升月落,倒也,极好。 第28章 弟子选拔 凤祈宫殿宇众多,各殿各司其职,有条不紊,除宫主所居的凤鸣殿与少宫主所居的风霞殿外,另有三大殿最为重要——主修内功心法与身法的明霞殿、主修刀剑兵刃之术的初云殿及主修掌法指法的洛水殿。每一代殿主皆是同代弟子中的翘楚,各人都身怀数门不轻传的功夫,其中最高阶的武学,亦只会传于下一代殿主备选之人。 云若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弟子许久,现在终于盼到了这么一天,自己起的早不说,还将妹妹云罗也从床上连拖带拽地叫了起来。 云罗呵欠连天,声声抱怨,半合着眼念经似地喃喃道:“阿姐,离弟子选拔还有两个多时辰,你恐怕是宫里起得最早的人了。上天定会感念你的诚心,让你挑上一个好徒弟的,只是万万不必带上我。”说着便又要歪回床上去。 “我今日给你做八宝鸭子。”云若从容道。 床上云罗的身子似乎动了一动,但仍旧没有起来。 “还有醋溜鱼段儿。”云若又加了个筹码。 云罗一下子翻身从床上坐起,竖了一指道:“再加一份栗子桂花糕!” 云若唇边浮起胜利的微笑:“好。来,快起床,我与你说说该如何拣选弟子……” 今日弟子选拔并无外人在场,故而于穿着打扮上不必太过费心隆重。江灵殊起得不早不晚,穿了一件素日常穿的浅色宫装,用一条长长的绉纱系了个蝶翅结垂在腰间,将拈了玉珠儿打了花结的长绳旋绕其上,大方素雅之余又显得别出心裁。长发一半向脑后拢起用玉簪固定,一半自然垂于背后与胸前,面上薄施粉黛,向镜中微微一笑,俨然是一个温婉和善的大师姐。 刚梳妆完,灵衍便携墨染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江灵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对方装扮与自己相差无几,只是衣上并无装饰,且将青丝全部高高束起垂下,只簪了两只檀木簪,更显得英姿飒爽。 “你这头发……”江灵殊指着她,有几分讶异,虽不是什么十分重大的场合,如此也实在太随意了些。 “怎么了?”灵衍左右甩了甩头道,“我起得稍迟了些,怕耽搁时间,就这样一把抓了,倒是又快捷又利落,师姐觉着呢?” 江灵殊听她这么说,又望着细瞧了瞧,便点了点头笑道:“那就依你吧,这样也着实衬你的模样和性子。” 灵衍欢喜地坐到她身边环住她的脖子,将头靠在她肩上道:“我就知道,师姐会觉着好的。” 江灵殊望着她那双神采飞扬的眸子,面色微微一红,撇开了头道:“快起开,正事要紧。” 两人用过早饭,一同向凤鸣殿后的月影台走去。这一用作习武的平台约有奉雪台一半大小,素日里只为晨星传授二人武功时所用,因现下奉雪台正用于各殿拣选婢女及青珢分配外门弟子,故而内门弟子的选拔便安排在了此处。 她二人走上月影台,见十二个女孩子正站在平台中央等候吩咐,另一边晨星与云若云罗二姐妹已至,于是向她们行了礼,在晨星身边坐下。 晨星身上盖着条白裘,抱着手炉,合着眼似在闭目养神。云若则满目欣喜,将那些女孩子瞧了又瞧,时不时又附在云罗耳边说话,只是对方总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直爱答不理地敷衍着。三人神态各异,实在有趣,灵衍瞧着瞧着,险些笑出声来,于是又将目光投向场中。 第59章 果然,她那日在奉雪台上看到觉得最为出挑的两个少女亦在人群中,她们仍旧穿着同式样的衣服紧挨着站在一起,可见关系亲密要好,而那时瞧见了她的蓝衫少女此时似乎也认出了她,四目交汇一瞬,便又匆匆移开了去。 灵衍不由觉着有些不自在,于是凑到江灵殊耳畔问道:“师姐,这么些人,一会儿该怎么选,难不成师叔们看着谁顺眼便选谁么?” 江灵殊微微将头侧向她笑道:“怎会如此?说来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应该会有两两比试的环节,再由各殿殿主选了中意的考核一番,看她们究竟有何所长,最后再一起商议该如何分配吧。” “这么说来,这些女孩子也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灵衍好奇道。 “这是自然,”江灵殊抬手倒了杯热茶与她暖手,接着道,“既要认真习武,若这个年纪还无根基,那便太晚了。” 不一会儿,另外两殿的四位殿主也先后到来,晨星终于睁了眼,起身朗声道:“你们十几人都是精心选出的好苗子,已全部升为内门弟子,今日不论分去了何殿,往后都要认真跟着自己师父勤修苦练才是。”说完向云若点了点头,示意她来安排。 “师父还真是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灵衍悄声对江灵殊道,对方忙瞥了她一眼,见晨星并未听见,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你也少说些,看着便是。” 眼前的十二个少女很快被云若分配成六组,各人手上都被分发了一把木剑,随云若一声令下,都举剑挥舞起来。 江灵殊同灵衍饶有兴致地托腮看着,虽然每个人的招式都朴拙无华,有些甚至谈不上什么招式,却也能从各人手上动作身下步伐看出些许多来。 “师姐觉着哪几个好些?”灵衍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一边问道。 江灵殊沉吟片刻道:“最前头那两个,还有第二排最左边那个,出招迅捷、步履不乱,看着比其余人更出色些,应是底子扎实。” 江灵殊所说最前头的两个,亦正是灵衍那日便看好的两位少女。只见她二人身姿矫健,轻盈如燕,每一招皆干干净净绝不拖泥带水。虽还无轻功在身,但从跃起出剑时的流畅轻巧便已可一窥他日成就。且两人容光明丽,相貌秀丽,唇边始终绽着浅浅笑意,实在叫人想不注意也难。 灵衍又向江灵殊所说的第三位少女看去,只见她身量娇小,穿着打扮也灰蒙蒙的并不起眼,然木剑挥砍之间却是毫不含糊,且有一股寸步不让的凌厉之气。其眸光冰冷,面若寒潭,直逼得对手连连后退,似乎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这女孩子确实让她想到了自己在比武大会上对阵白溟时的模样。 就在此时,云若拍了拍手示意她们停下,紧接着六位殿主一同上前,一一查看各人的手臂,摸过脉息。 “师姐,这是在做什么呢?”灵衍越发好奇。 “呃,许是在看从前习武的痕迹,且从脉息亦可感知出内力深浅。”江灵殊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一扭头见对方颇为怀疑地瞧着自己,又道:“总之我说的这两点是肯定有的,你爱信不信罢。” 原来师姐如此努力地在我面前做出什么都懂的样子啊,真是……可爱至极。灵衍心中暗想,轻轻一笑。 云若像是极为看好那两个相伴的女孩儿,走了一圈又回到她二人前,亲切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日的另一个少女微微福身答道:“弟子名唤萧玉琴,身旁这位是我的表姐,名叫沈流烟。” 表姐看上去竟比表妹还要小些。灵衍心想。不知怎地,她总觉着这两人看起来似乎有着一种微妙的从属关系。 云若恍然地点点头:“原来你俩是姐妹二人,怪不得瞧着招式路数有些相通之处,可是曾一同师从何人?” 萧玉琴听她如此说,面上似是有些欣喜,应声答道:“家父喜剑,于剑术上亦是小有所悟,故我与表姐儿时便得他所授,学了些皮毛。” “好,极好……”云若连连点头,又转身对其余几位殿主笑道,“我若有意将这两个姑娘收在自己座下,你们应当无甚意见吧?” 她盼了这么许久人人皆知,另外两殿自不好意思与她相争,且萧沈二人也的确在剑术上更有天赋些,自然该归入初云殿去。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云罗却在此时放了手中的糕点出声道:“阿姐等等,且让我再多问两句。” 灵衍见云罗忽地如此上心,惊讶道:“云罗师叔竟也有这般认真的时候。” 江灵殊也有些奇怪,但仍自作解释道:“想来云罗师叔只是看上去不靠谱些,其实便如师父那样,真正遇到事时还是有些主意的。” 云若见云罗这样,还以为是自己的妹妹终于开了窍,点头道:“那你问便是。”其他人也屏气噤声,等着听她的高明之问,然而—— “你们两个,在家中可学过厨艺?” 众人哑然,方才伶俐作答的萧玉琴亦愣住了,倒是她的表姐沈流烟见表妹不说话,软软糯糯低声答道:“弟,弟子曾经学过,略微会做几个菜和点心……” 灵衍心中忽地浮现起那日奉雪台上的情形,立时便越发肯定——向自己浅浅一笑的,正是眼前这位看起来有些怯弱的女孩儿。 “好,极好。”云罗学着自己姐姐的样子称赞道,似是完全罔顾了周围一圈人惊呆了的神情。 第60章 就连晨星亦被她此举气得不轻,忙以眼神示意云若赶紧让她别再这里现眼。 于是,月影台上响起一声怒喝。 “云——罗——!” 方才那阵风波过后,云罗从月影台上消失了,剩下的殿主仍旧继续挑选着自己中意的弟子。 灵衍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为了吃食执着到那等地步,便是她也未到这份上。 “师姐,你说云罗师叔方才那样是认真的吗?” “……”江灵殊也是蒙了,现在仍未缓过来,许久才接话道,“她已逼得云若师叔成了大厨,想必以后初云殿的弟子也都逃不过吧……” “噗,那我看,以后宫宴都设在初云殿好了。”灵衍悄声玩笑道,江灵殊忙将手指竖在她唇边:“嘘——师父刚刚都生气了,你还说。” 灵衍忙掩了嘴,专心看回台上。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明霞殿殿主苏染竟走到了方才那个冷冰冰的少女面前,理了理她的额发,柔声问道:“你叫何名?” “砚轻尘。”少女低头答道,面上似是因不习惯被如此温柔地对待而飞起一抹红晕。 “砚轻尘。”苏染将那名字念了一遍道,“这名字真是好听,若我想要你做我的徒弟,你可愿意?” 对方有些讶异地抬起了头,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还会被赋予这样的选择权,但只一瞬后便用力点了点头,眸中隐含泪水。 “还真是以柔克刚啊,”灵衍感叹道,“苏师叔那样的人,恐怕多厚的冰在她面前也得化了吧。” 她这样说着,不由看向了身旁的江灵殊,对方并未注意到她的自言自语,面向台中专注瞧着,面上始终带着一层淡淡笑意。看着看着,视线焦点渐散,她的侧颜似融成了更为柔和的虚影。 灵衍知道,这层笑容不过是她众多伪装中的一层,只有面对她时才会卸下。 多好啊,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却只对自己敞开心扉。 等一切尘埃落定……这又是那时茶楼里那出戏的戏文,只是后半句她不敢再想。 何况,何时才能尘埃落定,甚至是否能够尘埃落定,她俱是一概不知。 又岂敢奢望。 江灵殊的容颜忽的又清晰起来——原来是她亦将头转了过来。 “看什么呢,眼见着已要分完了,我们可要受师妹们的礼了。”对方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回过头去。 灵衍只觉被对方刮过的那块鼻尖儿突然像是不属于自己一般,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凉一些热一些,这奇怪的感觉好容易才消失。 接下来,她便木然地被江灵殊拉起,与其一起站着接受师妹们的行礼。 虽然平日同辈弟子间相见并不需这些礼节,但只这一次对她来说也实在有如酷刑。 “初云殿弟子萧玉琴,拜见大师姐二师姐。” “初云殿弟子沈流烟,拜见大师姐二师姐。” ………… 二师姐,二师姐,二师姐……灵衍只觉耳朵里已快听不见别的句子。 “明霞殿弟子砚轻尘,拜见大师姐二师姐。” 终于结束。 第29章 繁花 虽然灵衍百般不愿,但第二日仍是被江灵殊半拉半拽着前往奉雪台练武。一路上又是装病又是撒娇地说了许久,只是对方却并不理她。 缠磨至半路,灵衍忽地又想出个理由,于是笑道:“师姐,依我看咱们往后就在月影台习武便是,又离师父近,又格外清幽,岂不于己于人都方便些?” “胡说,”江灵殊边拖着她边呵斥道,“这才刚当上师姐你就要避着人,难道还真能躲一辈子不成?若我也跟着你胡闹,旁人还以为我们是不欢迎师妹们呢。” “本来就是嘛……”灵衍撇嘴嘟哝着,又不敢叫对方听见,只得压低了声音。 二人一路拉拉扯扯来到奉雪台下,灵衍见逃脱不得,便也只能老老实实随江灵殊一同走上去——台上分散有数十个女孩子,有的调息运气,练习吐纳之术;有的三两结伴,比拼剑术刀法,也有的忙里偷闲,靠在栏杆上聊着天。恰如繁花似锦般烂漫绚丽。 看起来经过数日的相处,多数人已有了能说得上话的同门好友,奉雪台上一片莺声燕语、铃声脆响,好不热闹,一扫往日寂寥。 见她两人到来,昨日与她们见了面的少女都停下了,上前欲向二人问好,江灵殊忙摇头示意各人照旧做自己的事。只是灵衍却瞧见名叫砚轻尘的那个少女始终一个人在角落里自顾自地练习着,看见她们,也只是抬了抬眼而已,通身的孤高冷傲,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灵衍一边松快着筋骨一边问道:“师姐,怎么这里这么多人,你不是说,各殿皆有各殿独门的功夫,需分开教习么?” 江灵殊摇了摇头道:“这才刚开始,学的自然都是些基础功夫,何况在自己殿中学完了再到奉雪台练习也是有的,毕竟这里开阔,又可与他人切磋交流,有何不好的?也只有你会这么别扭罢了。” 灵衍用手肘碰了碰她,轻抬了抬下巴,眼神投向角落里:“恐怕不止我一个吧。” 江灵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砚轻尘独自一人,在一干结了伴的映衬下显得形单影只,只是她神情坚毅专注,手上长剑挥舞不停,似乎一心扑在练武上,全然不在意有无人相伴。 第61章 恰在此时,萧玉琴与沈流烟走过来向二人打招呼,前者看向江灵殊手中的雪练,面露羡慕之色道:“听闻大师姐的剑是以梅雪淬炼而成,如今离近了一观,果然非比寻常。师父还说大师姐的剑术在宫中剑术的基础上又自成一脉,且与二师姐的刀法可成刀剑合璧之作,还望大师姐与二师姐能露两手,给我等见识观摩一番。”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恳切,江灵殊自然不好推辞,只征求意见似地看向灵衍,灵衍咬唇思忖片刻,想着既然来这里修习武功,本就会被人瞧见,便也轻轻点了点头应允。 二人走到一块较大的空地处站定,周围的一些弟子见她们有意演示,也纷纷围了过来,就连砚轻尘也放下剑,跃上栏杆远远望向这里。 江灵殊素手轻扬,挑出几个漂亮的剑花略试了试力道,明媚一笑,对灵衍道:“衍儿,这招九天揽月,你可得想好如何合上。”话音未落,人已跃上天去,举手飒飒剑舞长空,剑光耀眼夺目,如流星追月般闪耀天际。 灵衍受她的笑容感染,被这么多师妹看着的不适顿然消去大半,也微微一笑足尖点地飞起,掠过对方身边时墨刃轻展划过剑身,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师姐既要九天揽月,那我便逐影星辰。” 江灵殊心中一动,长剑轻挑,雪练与墨染一同在空中划出一道月轮的形状,此招之后又是接连数十快招,遥望如同一光一影,相生相息。 二人今日的合招先前并未使过,所用招式皆为一时兴起,全凭默契相互呼应而已,倒是又让彼此有了一番新的领悟。 萧玉琴看着看着,心有所感,不由紧紧握住了身旁沈流烟的手,却不小心用过了力。沈流烟吃痛,本能地将手一抽,瞧见对方投过来的眼神,又低下头去不敢再动。 这一幕悄然发生,周围一干人等皆盯着天上两人,自是无人注意。 江灵殊觉得演示的差不多了,于是皓腕轻撇,剑意微敛。灵衍见她有意收招,于是身子急转向下,快其一步落于地面,江灵殊落下时足尖恰轻点在刀锋上,借势向后翻了个身,长剑仰天划过一条弧线,随其站定于地时一同收住,自是完美无缺。 沉寂一瞬后,赞叹声连连响起,江灵殊与灵衍二人第一次被这么多同龄人如此夸赞,牵着手相视一眼,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看过二位师姐的剑术刀法,方知自己武艺低微,资质更是浅薄。”众人渐渐散去,萧玉琴又上前搭话,眼中倒的确是实打实的钦佩之意。 江灵殊本欲与灵衍好好调息一番再行修习,听她如此说,转过身摇了摇头道:“你们二人可是被云若师叔亲自选中的人,她的眼光向来高得很,足可见你们天资聪颖来日可期,万万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萧玉琴眸中闪过一道光芒,随即低头道:“大师姐说的是。” 江灵殊见沈流烟只一味跟在自己表妹后头,不言不语,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全然没有昨日舞剑时的神采奕奕,不由也同灵衍一样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于是关怀问道:“沈师妹怎么一直不说话,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流烟张了张嘴,似有踌躇,却憋得面庞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着实既可怜又怪异。 最后还是萧玉琴为二人解释道:“表姐本来不是这样的,可怜她双亲去得早。在那之后,她便不大爱说话了,只与我独处时话还多些。我俩一同长大,可谓亲厚异常。”说完抽出帕子,揩了揩眼角泪滴。 “原来如此……”江灵殊没想到沈流烟还有这么可怜的身世,不免又对她多了几分同情,但见沈流烟听了萧玉琴说的话后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攥紧了对方的衣角,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那你千万照顾好你姐姐,可别让她受了委屈。若有什么所求,不好意思向你们师父说,告诉我也是一样。”江灵殊自知这样的事也无从安慰,只能嘱咐一番希望她们在宫里能安心些罢了。 灵衍却在她身后抱着双臂,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面上只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若仔细看时,又觉是真的带了些怜悯。 萧玉琴浅浅一笑,颇为得体地回道:“多谢师姐关怀,那我们这便继续去勤修武艺,方才不负师姐的教诲。”江灵殊笑着点头,目送她二人手牵着手离去。 “这倒是令人感叹,像是姐姐成了妹妹,妹妹成了姐姐,”她转头对灵衍道,“沈师妹有这样的身世固然不幸,可有这么一个关心她的表妹,却又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人生得失,真是有如福祸般相依相生。” “不幸之万幸吗?”灵衍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我却觉得,这二人之间很有些古怪呢。” “又能有些什么古怪?”江灵殊抬手一敲她的额头道,“莫猜旁人闲事,用心习武才是正经。” 灵衍颇为“哀怨”地瞥了眼她,乖乖走到一边调息运气去了。 今日接下来的情形便如她先前担心的一样,不多时,许多师妹习武倦了,或是遇上什么阻碍不通之处,便又纷纷围了过来,你一个我一个地接连向江灵殊问些问题。她在一旁瞧着江灵殊为这个讲解作答为那个比划演示,只觉得对方这样比练一整天的剑都要累。 更可怕的是不久之后,有人见她闲在一边,便怕浪费似地也一拥而上,于是她便也陷入了同江灵殊一样的境地中去,甚至还似乎看见对方抛过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又不好意思当坏人不理她们,只得一个个细心教着。 第62章 这样的感觉着实奇特,一方面,她只希望能与江灵殊安安静静地独处,一方面却又因帮了师妹们之后,得了她们的道谢和夸赞而有几分洋洋自得。 一天算下来,她们真正自己练武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不过帮旁人的忙时也算温故了一番,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落满整个奉雪台上,众人渐渐结伴散去。江灵殊与灵衍二人亦收了刀剑准备回风霞殿,却闻长剑萧萧挥舞声,回头一看,原是砚轻尘仍未离去,她的影子落在地上,被霞光拉得极长,只人单影,更显孤寂。 江灵殊见状,眼神示意灵衍与她一同过去,走至砚轻尘面前不远处时,微一抬手举剑挡住了对方将要落下的一招。 砚轻尘显然没料到她二人会过来,更不明白江灵殊为何要妨碍自己练剑,于是向下使力,想要突破阻碍,却完全被对方的气力所挡,动弹不得。 一时僵持,江灵殊分毫不动,保持着当前的姿势淡然道:“不论你心中有何愁苦,如此心怀执念地练下去,就算是日日夜夜不眠不休,亦无法达成心中所愿。就像现在,你只知一味向下正面相抗,却不懂先收手再出招反制,如何能赢?”说着轻轻反手一挑,对方的剑落在地上,碰撞出清脆数响,在此情此景下却犹如声声叹息。 砚轻尘方才还如坚冰的神情终于显出几分动容,接着身子一软,伏在栏杆上哭泣起来。 灵衍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连江灵殊这般迟钝的人都看出她不对劲,也不知对方究竟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如此明显的将苦痛仇恨浮于面上,每一招都带着恨意心浮气躁地使出来,虽然狠劲十足,却也是破绽百出,极容易让人抓住疏漏之处攻其不备,决计是成不得事的。 江灵殊走到对方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肩道:“习武与复仇一样,断断急不得。需动心忍性,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坚持不懈勤修苦练,方才能一步步迈向自己的所求。这是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你要忍,亦要等。” 她虽然不明真相,但却大胆地做了这样的猜测,果然对方猛地抬起了头,泪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许久才嗫嚅道:“不要……不要告诉别人。”竟是被她猜了个准。 “我们自不会说出去,可你若再这样下去,便是其他人也总有猜到的一天。若有有心之人再去查探些什么,到时你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又何谈复仇?”她这么说一半是在吓唬对方,一半亦是真的担忧,怕她再以这个状态下去,迟早得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砚轻尘沉默许久,自己拭干了泪,下定决心般抱拳道:“多谢师姐的教导,轻尘定会时时牢记在心。” 灵衍默默将剑拾起交还与她,江灵殊点了点头:“回去休息吧,你已苦练一日,也不必争这一时半刻。” 告别了砚轻尘,二人这才慢慢向回走去,江灵殊仰头伸了个懒腰,微倚着灵衍道:“这一天可真是累。” 灵衍心中暗笑,面上却努着嘴道:“这可不是师姐自找的么,我瞧师姐关心师妹们的时候殷勤得很,笑的也很是开心,可一点儿都不觉着累呢。” 江灵殊对着空中轻嗅了嗅,故作好奇道:“真是奇了,这里又不靠厨房,哪里来的醋味?” “师姐,你——!”灵衍涨红了脸,将对方轻轻推离自己身边,“我不过,不过说实话罢了!” “好了,”江灵殊亲昵一笑,挽起她的手,“你瞧我与其他师妹说话可有与你一般的亲密?我若只是个寻常弟子,才懒得管那么些闲事,实在是——” “实在是身居此位,不得不为——”灵衍接了她的话,故意拉长了声音道,“师姐不必多说,衍儿都懂。”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走在回风霞殿的路上,心里却都升起同样一个想法。 ——就今日看来,这些师妹们,还真的个个都不是省心的角色。 第30章 生辰 江灵殊的生辰在上元节前一日,历年来都是凑着热闹与上元节一同过,灵衍却只想在她真正生日的那天就将自己准备了数个夜晚的礼物送给她。 紧赶慢赶,在江灵殊生辰的前夜,她终于做好了那把小巧的横笛。 从雕刻到打磨、上漆,中间还有十数道的工序,皆由她一人完成,简单朴拙,甚至可说有些粗陋,终觉仍有不足之处。 灵衍皱眉将这把横笛翻来覆去看了看,总觉得少了点东西,便想要在上头刻上些什么。若直直地刻了二人名姓,实在叫人看了难免心生异想,亦不甚美观。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用小刻刀细细刻上了一朵梅花和一簇竹叶,自己看了又看,十分满意。 她吹落横笛上的木屑,又在刻痕中也填上清漆。接着拿小剪子铰了一段红线在横笛中段绕上圈打了个结,最后找来一个小木匣,在其中填上一块包了棉花的洒金红绸后,才将横笛轻轻放入其中,合上匣子。 第二日一早,她便急急地洗漱完毕,特地挑了一身赤色的衣裳与一套红玛瑙的头面穿戴好,便将匣子紧紧抱在怀中跑到对方床前。 江灵殊不过也才起,正坐在面盆前刚洗了脸,见对方这么早便整整齐齐地来了,且穿着打扮比往日郑重精心许多,不免有些讶异,又见她怀中抱着个匣子,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灵衍不等她询问,便将匣子轻轻放在桌上道:“师姐,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是我送你的礼物。” 第63章 江灵殊起身走到桌边打开木匣,看见其中躺着一把短短的横笛时,心内着实惊讶。她本以为会是些荷包香囊这类在宫里也容易制作的东西,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物件。 她将横笛拿在手中细细瞧着,翻覆把玩,才发现其中机巧,又看见上面刻着的竹叶与梅花,不由睁大了眼叹道:“这样小巧……之前从未见你拿出来过,你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 灵衍见对方面有惊喜之色,遂放下心来,微微一笑:“若提前让师姐瞧见,那便算不得惊喜了。” 顿了顿又解释道:“之所以做成了两截儿,是想着能让师姐随身纳入荷包里。” 江灵殊忽然想到什么,忙捧起她的双手,果见原本白嫩细滑的一双柔荑上隐隐布了许多划痕,心疼问道:“那日你说削果子划伤了手,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灵衍没料到对方竟会想起这个,忙摇头道:“师姐放心,那日的伤口本就不深,喏,你瞧,已全然好了……” 江灵殊深吸一口气,不待她说完,便将她的手同横笛一起握在胸前,无比恳切地望着她道:“以后千万不要如此了,好吗?” 灵衍被对方那哀中带怨的眼神望得心中一震,连连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江灵殊说着便当着灵衍的面将横笛放进了今日要佩戴的玉色荷包中,“也只有你,会想着在今天便送我礼物了。” 灵衍听她这么说,不由有些得意,想了想,又带了三分醋意嗫嚅道:“这横笛虽没有白家少主赠的那把匕首珍贵精巧,却是从头到尾皆由我亲手所制,亦有我故乡风韵,希望师姐无论身在何处,一瞧见这把横笛,便如同看见我一样。” “你啊,总是话里有话。”江灵殊摇摇头笑道,“凭谁送了再好的礼,在我眼里都比不上你的这番心意,可满意了?” 阿夏在一旁掩嘴看着笑着,忽见两人一齐转过头来看着她,忙咳嗽一声背过身去。 身后却传来江灵殊的吩咐:“今天中午不要别的了,就做三碗银丝长寿面,咱们一块儿吃。别忘了,要加上上好的浇头!” “好,好的!那我这就去准备!”阿夏见她这么有兴致,心里也为之高兴,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灵衍看江灵殊静静地对着妆镜梳着丝缎一般的乌发,忍不住也伸出手抚了抚,轻声说道:“师姐,你已十五,我听说,在民间有些地方,到了这个年纪便要行及笄之礼的。” 江灵殊点了点头道:“是虽是,不过咱们在这里习武,不必按寻常女子来,且日后下山行走江湖,自然更是由着自己开心来梳发,没那么多规矩。” 灵衍却不依不饶地坐到她身旁抱着她的手臂道:“可,可我想看师姐将头发全部盘起来,且由我为师姐簪上发簪。就这一次,好不好?” “你哪来这么多古怪念头?”江灵殊嗔怪地瞅了她一眼,终是无法,于是将手中的金簪交到她手里道:“这可是看在你送了我亲手做的礼物份上,才许你动我的头发。” “师姐真好!”灵衍欣喜起身,站到对方身后用洒了花汁的清水洗了洗手,便敛了笑,真的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为对方盘起发来。 江灵殊发丝浓密垂直腰间,又喜清洁,常用煮过首乌、茶籽等物的水浸发。灵衍将她一绺长发捧在手中,便嗅到一股淡淡药香,心内涟漪暗起,望向镜中。江灵殊对上她的目光,冲她浅浅一笑,便合上眼不再看着。 灵衍倒确实因此少了些压力,她本不善这些细致功夫,此时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悉心对待。先将手中的一绺发轻轻绕于一根用作支撑的木簪上,再接着将另一束又换个角度盘上去,如此一层一层或绕或叠,头顶发髻渐渐如一小朵微垂的乌云般成了型。两鬓发丝以相同弧度弯曲盘绕于髻,用细珠簪固定好碎发后,将一条两头打了流苏的银红色细纱系在发髻末端,再用金簪从中穿过,抽去木簪,总算是完美地收了尾。 小心翼翼做完这一切,她才惊觉身上竟已出了一层薄薄汗意。 镜中的江灵殊云髻微斜,柳眉细长娟秀,容颜静丽美好,比素日里披发半挽瞧着确实成熟了些许,灵衍亦评判不出究竟哪一种装扮更美些,横竖都是好看的。 江灵殊察觉对方许久没有动作,便睁了眼,眸中瞬时划过一丝惊讶。灵衍本呆呆望着镜中的她,生怕她不喜欢,忙低头将脸靠在对方耳畔问道:“师姐,这样不好么?” 江灵殊有几分羞涩地摇了摇头:“倒不是不好,只是觉得,有些不像自己了。不过,你的手竟能将头发盘成这样,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灵衍哼了一声:“师姐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我为师姐做事,自然不敢不精心。” 江灵殊笑着不再言语,只将手覆在了对方手上,二人头挨着头望向镜中许久,此情此景便如同被锁在了镜子里一般,无声定格。 对灵衍来说,虽然今日之举与及笄之礼无关,但对她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女子的头发本就要紧,除家中女性亲眷与贴身侍婢阿夏外,想来江灵殊从未让旁人碰过自己的头发。她初至凤祈宫第二日,江灵殊便为她绾过发,如今她亦为对方盘了发,彼此对对方来说,自然都是已头等亲近的人,再无人可相提并论。 江灵殊却不知她心中有这样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只当是她得知了民间风俗后一时兴起的念头罢了。 第64章 午间,阿夏就近在风霞殿的小厨房用鸡汤煨了三碗长寿面出来,又加了细笋和肉丝炒的浇头,既清淡又鲜美。主仆三人一同围着桌子坐下,灵衍先举了杯子道:“风霞殿无酒,衍儿便以茶代酒,愿师姐长得安乐,岁岁无忧。”说完仰头一口饮下。 阿夏便也想说些什么来祝寿,江灵殊望着她苦思的模样笑着摇摇头道:“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快吃面吧,别泡涨了。” 灵衍挑起一筷子尝了尝,随即睁大了眼掩口道:“面身细滑,汤汁鲜润,阿夏的手艺竟然这般出色,我觉着丝毫不比珍馔馆的三鲜银丝面差呢。阿夏,你以后可要多露几手。” “衍小姐说笑了,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阿夏骤然被如此夸赞,一时羞怯,低下头去。 “快吃吧,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下午还得照旧去奉雪台习武呢。”江灵殊提醒道。 灵衍举着筷子一愣:“可是,今日是师姐的生辰啊,难道还不能休息么?” “早与你说了,我自来宫中后都是在上元节这一日过生辰的,自然明天随着上元节休息。” 虽然殿中只她们三人,灵衍仍是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看啊,师父说不定是故意的,有意要叫师姐少歇一天,以免懈怠。” 江灵殊听她这么说,忙咽下口中的食物,紧接着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皱眉看着她道:“你这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师父哪里就这么小气了,不过是我当时觉得若连续两日举宴实在麻烦,所以自请如此罢了。” “哦……”灵衍自知失言,只是今日不能与江灵殊独处,明日过节更不必说,定是众人同聚,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今日奉雪台上,三殿的殿主都来指点了一番,一众弟子因而皆比寻常认真勤谨了许多。灵衍暗中瞧着每个人的举止,只觉经过了数日,大多人的表现和状态都已趋向了正常,或者说是有所收敛。 ——砚轻尘自那日受了江灵殊的提醒之后,修习剑术时已不像先前那般狠命,而是沉下了心去,虽然面上看起来仍是冷冷的,但与旁人的交流已然多了起来。至于那对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姐妹,亦已不再让人觉着怪异,反正萧玉琴外向善谈、沈流烟羞怯内敛已是人人公认了的事实。 待几位殿主离去之后,奉雪台上重又叽叽喳喳的热闹起来。江灵殊和灵衍自不受旁人影响,心无旁骛地练习着前些天学的凌云逐月掌,又彼此交流心得,却见萧玉琴和沈流烟径直向这里走过来,便停下看她二人要说些什么。 萧玉琴从沈流烟手中接过一个锦盒,略略低头捧在江灵殊面前道:“听闻明日是大师姐的生辰,这生辰之礼本该明天再送。只是家母来信,说思念我与表姐,望我们能回去与家人同度上元佳节。所以我向师父告了假,这便要与表姐收拾东西下山了。” 江灵殊忙接过锦盒道:“多谢,二位师妹实在客气了。那,你们家离云山可远?” 萧玉琴摇摇头:“倒是不远,就在云隐镇附近。” “那倒的确方便,”江灵殊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们快些去吧,路上小心些,若能在天黑前下山自是再好不过。” “多谢师姐关怀,我们这便去了。”萧沈二人向她们告了别,便手牵着手快步离去。 江灵殊揭开锦盒,里面是一方绣着双蝶的精致丝帕。 灵衍望着两人离去的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果然,若不走近了还好,这一在近处说话,便叫人觉着说不出的古怪。” “什么?”江灵殊未曾听清。 “师姐,这都快半个月了,我们可曾听过沈师妹说过五句话?”灵衍反问道。 江灵殊摇摇头:“是话少些,可那毕竟也是有原因的。” “双亲去得早,也不至如此。”灵衍长吁一口气,神情淡漠悠远,江灵殊却知道她是由人思己想到了自己身上,于是轻轻环住了她的双肩。 迟疑片刻,江灵殊犹犹豫豫地说道:“或许,她的双亲因为什么意外逝于她眼前,所以格外刺心,以致于她不愿开口说话。” “哦?”灵衍忽地转头看向她,神情古怪,眸中更是暗藏着一丝隐秘的恨意与危险,“师姐可知,我的父亲亦死在我眼前?” 江灵殊瞠目结舌,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种事的细节,她问不出口,亦无从安慰,灵衍的表情也实在让她担忧,更叫她害怕。 灵衍却忽地一笑,垂了眼眸,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她心中的疑惑一般道:“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小,早就记不清什么了,只是觉得沈师妹可怜,这才又想起来。” 江灵殊心内却依旧久久难平,二人无声地练武至黄昏时分,又无声地回到风霞殿中。 虽然双手紧紧相握,她们却第一次觉得,原来彼此心间还隔着这么深的一道鸿沟。 她跨不过,她越不去。 第31章 花灯(倒v开始) 深夜里, 明月孤悬,寒鸦凄清,灵衍独自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虽然殿中炭火充足,窗子严拢, 她却仍觉得冷。 心里说不出是痛还是怕,或许两者皆有?。 痛的是突然又忆起经?年旧事, 深埋在心底的伤与恨便如附骨虫蚁般一层层向下啃噬着, 直将?她整个人都吞食殆尽。 第65章 怕的是江灵殊会因今日之事与她生分, 又或者起了几分疑心,想要追根究底。 不管怎么说, 她实?在是有?些失了态。 她一直表现得很好,本不该如此。 可不知为什么, 她每每笑对江灵殊作出天?真烂漫的模样时,总好似有?另一个人在心内呐喊一般,想要让她知道自己?心中伤痛,想要看她为自己?心疼……那样她才会觉得自己?是真实?被在乎重视着。 然她要顾虑的太多?,要做的也?太多?, 终是万般顾虑在身, 不得不忍耐此心此意。 所?以,即便笑容下潜藏了苦痛,到底也?叫人分辨不出。今日忽地如此流露出一丝内心隐秘之情,却是毫无快意, 只余下深深的后悔。 她咬着唇, 将?自己?缩得更小了一些, 本欲放下帐子,却又忍不住向窗子那里看去。 透过窗纸隐隐可见主殿的亮光, 江灵殊竟也?还未睡。 她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她的身世,想她究竟对谁怀着怎样的恨意?或是已看穿了她心中那些不堪的念头和阴暗的想法,决意再也?不理会她了? 她想到这里,便越发觉着又冷又害怕,一下子向后仰了下去,将?整个人都紧紧裹进被子里。却又忍不住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片微微的亮光,直至双眸酸涩落下泪来,身子和精神也?愈发疲倦,就?这样渐渐睡去。 江灵殊坐在镜前静静地梳着长发,动作越来越慢,直至完全停住。梳子从发上一顺滑下落在地上,她也?仍旧举着手发着呆不知在瞧何处,一副浑然无觉的模样。 阿夏拾了梳子,发愁道:“少宫主,您都梳了快半个时辰的头了,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江灵殊收回目光,只轻声道:“阿夏,你去找些竹篾子和铜丝来。” “这,这么晚了,突然要这些做什么?”阿夏一时蒙了,万分不解道。 “你先取来自然就?知道了。”江灵殊急急答道,径自走到书桌前摊开?纸笔写画起来。 这些东西都堆在杂物里头,虽然翻起来费事,倒也?不算太难找。阿夏也?不知江灵殊要用多?少,索性抱了一捆子放入篮中提了回去。 “少宫主,这些若不够,再把这篮子拆了用也?是一样的。”她将?篮子撂在书桌旁的地上,又离远些掸着身上灰尘,连打了十数个喷嚏道。 江灵殊低头一瞧,微微笑道:“难为你了,这么多?已是绰绰有?余。” 阿夏好奇走上前,瞅了一眼对方笔下纸张问道:“您画的这是什么?像截竹管子,可竹子哪有?这么粗呢。” “我想为衍儿做个手提的花灯,”江灵殊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明日上元节好用。不知她喜欢什么花样,太难的我又做不出,倒是竹子上下贯通一式,还容易些。” “明日宫里自会送来好多?花灯的,要什么样式儿的没?有?,您不必熬夜赶制的。”阿夏劝道。 “不一样,不一样啊……”江灵殊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搁下笔抽出几根竹篾,对着自己?的图比划弯折起来。阿夏只得为她添了几只蜡烛,又翻出一叠彩色油纸放在她旁边。 其实?灵衍担心她所?想的那些事,她一件也?未想,更无意探寻调查对方的过去。 对江灵殊而言,无论灵衍从前经?历过什么,都已是自己?最最重要疼爱的师妹。这一点毋庸置疑,亦无可改变。 对方不说,她便不再问,更不想因此影响了彼此间?的关系。 可若她什么也?不做,想必第二天?起来见了又会尴尬无言,心里惦着今日的事各自在心里盘算纠结。且灵衍当时的样子,分明是一时触景伤情冲动之下说出了口,未必不暗暗后悔。 想到之前病时,二人隐有?隔阂,是对方主动诚恳开?口问询—— 这一次便由我先向你走近一步吧。江灵殊心道,手上便抓紧做了起来。 她先用四根竹篾弯出四个圈来,又彼此间?空开?两寸距离,以四根竖条用铜丝固定相连,如此大概的框架便已算做好。接下来便是将?竹青色的油纸糊在架上,且每一节的纸面需微微向内凹陷,好看着更有?几分竹子的神韵。江灵殊糊着糊着,自己?一不留神手上就?沾了不少浆糊,却只轻轻用帕子揩了揩便又开?始。 她幼时也?做过花灯玩儿,如今隔了数年重新拾起,倒觉得颇有?意思?,反而越做越精神细致。倒是阿夏在一旁看得疲倦,已在打盹。 糊最下头那张纸时,她特?地多?叠了几层油纸加固,在最上头那层用烛泪固定了一块铜片,又将?一支红烛底下微微烧融粘在铜片上,这才连着蜡烛将?底纸糊在灯上,总算近乎大功告成。 接下来不过是在最上头露出的几根竹篾顶端穿了孔,再用绳子打个牢固的结一齐系在提竿上也?就?成了,江灵殊却不愿如此简单,又将?红色与赭色的油纸剪出一枝红梅的模样贴在外侧,这才长吁一口气,起身舒展了下双臂。 “你瞧瞧怎么样?”她推了推阿夏。 阿夏猛然一醒,看都还没?怎么看清便急着夸道:“嗯?您做好了?诶,这青竹上贴着红梅,倒还挺别致的,好看!” “好看么?”江灵殊将?那花灯提在手里晃了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可我怎么觉得有?些丑……” 第66章 的确,比起外头手艺人做的那些纷繁绮丽的花灯,她做的这一个着实?太简单粗陋了些。 阿夏揉了揉眼睛道:“花灯自然是点了灯才好看,现在这样,到底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这话?倒提醒了江灵殊,她忙点了其中的蜡烛,又走至暗处举在眼前,果然在烛光辉映下,整个花灯便如同活过来一般有?了生气。原本暗沉的一片绿现在通身透亮光润,宛如竹中暗藏珠玉,连带着那支红梅亦鲜艳许多?。 她这才放心,喜悦地吹了蜡烛,对阿夏道:“咱们休息吧。” 阿夏望了望书桌上下的一片狼藉:“那这些……” “时候不早了,明早再收拾不迟。”江灵殊柔声说着,一边已自己?放下帐子躺到床上。 阿夏巴不得对方这么说,忙应声吹了蜡烛,自己?到外间?匆匆睡下了。 江灵殊只觉得心中仿佛了了件大事一般轻松起来,对上元节的期待也?比先前多?了几分,很快便安安稳稳进入梦乡。 与灵衍不同,她入睡时是带着笑的。 次日早上,灵衍一觉醒来,一摸枕畔皆是半湿的泪迹,却也?记不清自己?昨晚究竟梦见了什么,竟会在睡着时哭的这样厉害。 左不过又是那两个一红一白的女人吧。她心想,加上自己?也?有?心事,所?以瞧见她们那样便忍不住哭了,倒也?不算太奇怪。 一望镜中,果然面上有?明显的泪痕。 她净了面坐在镜前许久,终是心念惨淡,无心打扮,今日偏又是上元佳节,还得在人面前作出一番喜乐模样,更叫人头疼。思?来想去,最后也?只穿了一件日常的天?青色衣裳,随便束了发,胭脂眉黛更是一概不用,却反而显得面若脂玉,更有?几分苍白的病态之美。 为了待会儿出去时好应付旁人,灵衍决定先练习一番,于是对着镜子强挤出几个笑来,然而笑不由心,就?连自己?看着都觉得假。 她在殿中磨蹭许久,可到底也?得如往常一般先去江灵殊那待着,总不可能一直不出门。 实?在不行,就?假装忘了昨日说的,厚着脸皮如往常一般言行吧。灵衍把心一横,终于踏了出去—— 一推门便看到地上摆着一个竹形花灯,她不由一愣,上前一步弯腰拾起细看。 当看到上面的红梅时,她立时明白了这是谁做的,更瞬间?明白了那人为何要做这么个花灯,一大早便摆在她门前。 她分明是要她放心,分明是在告诉她,无论什么事都影响不了她二人的情意。 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的难受,她提着那盏花灯渐渐蹲下身去,深埋下头,泪水有?如泉涌。 似一片阴影笼在了身前,灵衍抬起头,江灵殊正站在自己?面前,无比哀伤地望着自己?。 她不是难过,而是为她难过。 世上能为她难过的人,除了她又还能有?谁呢? 灵衍起身扑入对方怀中,江灵殊随即垂眸将?她紧紧环抱。 二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谁都没?有?说话?,却谁都听懂了彼此的心声。 灵衍贪恋江灵殊的温柔,不舍松开?后,仍觉有?淡淡的瑞脑香气旋绕身边。 她曾好奇对方为何在冬日里也?要焚瑞脑这样清冷且还夹着一丝微苦的香,江灵殊只道瑞脑清冽至纯,终不曾多?言。 慢慢相处下来,她倒是逐渐懂了,对方可不正如这瑞脑香一般清越无暇么? 灵衍站在这一片瑞脑香中直直望着她,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人若是有?前世今生,且性子相去不远的话?,那江灵殊前世许是仙山上的仙人。 “又发什么呆,今天?可是上元节,得去向师父行礼了。”江灵殊见她又怔怔的不说话?,于是牵了她的手走出殿门。 “好……”灵衍乖顺地任由对方拉着自己?走,低头掩去了眉眼间?的欢喜。 江灵殊能这么做,实?在是她不曾想到的,心里自然高兴无比。 她两人匆匆赶到凤鸣殿,见六位殿主正坐着与晨星说话?,有?好些弟子也?已站在一旁。便都知道她们身为宫主弟子实?在来得迟了些,忙给晨星和几位师叔行礼说了节日祝词,心中自是惶惶不安。 晨星却似并?不在意,只是笑着打趣道:“你们两个近午时来,竟像是看准了饭点才到这儿来的。”又对众人道:“今日上元佳节,我这大徒弟又过生日,所?以中午和晚间?各摆一宴。下午还有?花灯送来,晚间?宫中各处张灯结彩贴字谜,大家伙也?好一起热闹热闹。” 其他人倒还可,那些新来的弟子听了这话?却一个个兴奋不已,她们入宫半月,日日习武,好不容易得了一天?可供休息玩乐,自是欢欣雀跃。说到底真正勤谨之人不过那几个,大多?仍是孩子心性。 午宴上,为着江灵殊的生辰,每桌都上了一碗长寿面。只是她们看着,却想起昨日二人已一起吃过,于是心有?默契地抬首相视一笑,如同在众人中无声地交流着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今年的生辰宴席不同往年,多?了这么些师妹,江灵殊不得不一一笑着听完各人贺词,又收了许多?贺礼,一顿饭下来,只觉得连脸都要笑僵了。因而刚一结束,便忙不迭地和灵衍抱着一堆手绢帕子荷包香囊等物回了风霞殿,生怕在外晃荡着又要遇上谁来祝贺。 第67章 “诶,这儿堆的高高的承盘,是师父送来的贺礼吧?”灵衍好奇问道,却见江灵殊全不在意,只将?宴席上得的礼物一一收入柜中,便又道:“师姐难道不想瞧瞧么?” “不必猜,自然又是衣服首饰之类。”江灵殊说着走过来,揭开?绸布给灵衍一瞧,果然如此,两人便齐声笑起来。 “师父是最怕麻烦的人,送谁都是这些物件儿。”江灵殊见惯了似的将?那堆衣裳和首饰分门别类放好,转身问灵衍:“今天?下午不必练武,离晚宴又还有?许久,你可有?什么想做的?” 灵衍细想了想摇摇头:“我也?想不到什么,横竖只要和师姐在一起无旁人打搅就?行。” “那——”江灵殊忽地诡秘一笑,从怀中摸出了几本话?本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方才出凤鸣殿时,云罗师叔塞给我的话?本子,说是前几日下山新得的,看我生辰才肯送我。怎么样,你要不要同我一起看?” “好!” 第32章 上元节夜(一) 二人意犹未尽地合上最后一本?书后, 灵衍又一次开始了她的总结。 “这书生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功名?利禄,竟连故乡的恋人都可以抛诸脑后。幸好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不然这故事可要看得我憋屈死了。” 江灵殊笑?了笑?,没有答话, 而是一个翻身坐起,靠在了软垫上。 一整个下午, 她们都这么挨着趴在床上看书, 早已觉得腰肢酸软。 灵衍见状, 也坐了起来将头靠在对方肩上,将书合在胸前问道:“师姐, 怎么这些话本?子里的男子大多都如此薄情寡义呢?且我同你看?了这么多,也少见结局欢喜美满的故事。” “世人?皆薄情, 世间多离别,哪又有什?么真正的团圆完满之事?”江灵殊想也不想,便?感叹出这么一句来,自己亦有几分惊讶,顿一顿却?仍接着道, “所以这些故事也大抵如此, 叫人?看?了心有所感,也随故事里的人?一同喜乐哀愁、贪嗔痴怨。只是看?多了,便?也惯了,终究不过打发时间而已。” “师姐这么说, 就?好像已然看?破红尘一般……”灵衍听了这番话, 面?上浮出几分落寞之色。 虽然江灵殊气质出尘脱俗, 但她却?也只希望她是个完完整整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可不想她真的变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 “放心, ”江灵殊笑?着用指尖轻轻抬起灵衍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道,“这些道理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都未必能做到,可不敢称自己如真正的神仙佛陀一般看?破了红尘呢。” 灵衍愣愣地对望回去?,面?色微红,江灵殊这才觉得自己当前姿势有所不妥,忙撤了手也面?红耳赤地坐端正起来。虽然她们二人?都是女子,可这个动作实在太过轻佻,也不知怎地就?一时做起来,许是受了方才看?的话本?子里浪荡公子哥儿的影响。 怪不得家中长辈都不让看?这些话本?子……江灵殊悔之不及,心中暗暗自语。 灵衍却?又在回味方才二人?对视时的情景,对方开始时面?上的俏皮和得意、反应过来后的害羞与愧悔通通应在了她眼里,比一本?正经时多了好些少女的青春活泼,端的是可爱至极。 又默默无言地躺了一会子,眼瞅着外面?天?色已暗,江灵殊与灵衍生怕晚宴她们也如午时那般去?迟,忙下了床重整衣装。 不一会儿传来敲门声?,阿夏走过去?开了门,没交谈几句便?抱了一大篮花灯进来,惊喜道:“宫主打发人?送了花灯来,让少宫主和衍小姐挑选呢。” “师姐挑吧,我有你送的那个就?行了。”灵衍只随意向篮中瞅了一眼,见里头有许多花卉动物的样式,实在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江灵殊随手捡了个五瓣红梅灯,又对阿夏点头笑?道:“你也挑一个。” “诶,好!”阿夏喜滋滋挑了个白兔花灯,便?将篮子又还回去?。 二人?收拾完毕,便?在将各自的花灯点亮,手提着出了风霞殿。 虽然知道午后已有婢女在外将整个凤祈宫装饰一新?,可刚一走出殿门时,灵衍却?仍是为眼前的盛景所惊艳,驻足痴望了许久。 ——道路两边俱是各色花灯,将地面?都辉映成一片耀目的金黄。以致踏足而上时,脚下不由地便?会放轻放缓,如同怕踩空了这光铺成的路。就?连树上亦挂满了彩绢做的小花灯,下缀银铃流苏,风过时,花灯流苏随之摇曳,铃声?清脆作响,更增情致欢悦。每走十几步还可看?到一座大型花灯,大多与神话传说或自然风貌相关,如嫦娥奔月、两虎相斗等等,又好看?又有意趣。所至之处,皆被灯光笼罩,华美绚烂更甚白昼。 饶是江灵殊在凤祈宫过了四年的上元节,这一次也不由感叹:“每一年都比前一年更华丽盛大,师父用在吃喝玩乐上头的心思还真是永远只增不减。” 二人?为细赏花灯,便?如游园一般慢慢走着,其间又碰上许多师妹一道同行。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不同的花灯,大家一齐向凤鸣殿中去?,前前后后三三两两走在路上,便?好似一条灯龙般蜿蜒而行,耳畔嬉笑?喧闹声?声?不绝,热闹非凡。 “虽然听起来吵闹些,可着实比前几年更像是在过节了。”江灵殊边欣赏花灯边感慨道。 第68章 “那时候,宫里一起过节的是不是也只有师父、师叔和师姐了?”灵衍仰面?问她。 “是啊,”江灵殊点点头,忆起从前,“那么大的殿里,就?只有不到十个人?一起坐着吃饭,虽有歌舞,可还是觉得冷清。我一直觉得自己不爱凑热闹,但每当身处热闹中时,却?又不由感到高?兴。” “这样啊……”灵衍若有所思,不知怎地忽然便?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大胆到连她自己心里都反复思忖许久,才敢借着四周人?声?鼎沸,悄悄附在江灵殊耳边道:“师姐既喜欢身在热闹里,山下云隐镇的夜市灯会,岂不更是热闹?” 江灵殊闻言,心内一惊,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才皱眉低声?道:“说什?么呢,你可不要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不是乱想。”灵衍不依不饶道,“今日接连两宴,大家又玩闹了一整天?,可不比平日练功习武时轻松,定会如常早早歇下。我和师姐宴毕回去?,便?将灯熄了佯装已睡,难道还能有人?来打搅不成?再说以师姐和我的轻功,飞出山门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又何愁偷偷溜出去?会被发现?我就?不信……师姐心里便?不想。” “不成,这也太胆大妄为些了,实在不成。”江灵殊满口回绝,一颗心砰砰直跳,脚下的步子都快了许多,“且之前下山的事仍叫人?心有余悸,又怎么还敢不尊师命这么晚跑出去?。” 灵衍却?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松动犹豫,于是加了把劲劝道:“师姐不必担心,那日凌霄派的慧剑长老不是说了,他门中人?已追着那人?南下去?了。且既已露了行踪被两个门派盯上,那些邪魔歪道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派人?来。再说,我与师姐经那夜一战,已不同于从前了,何必担心?” “可这样做实在太过冒险,万一要是被人?发现,我真是不敢想……”江灵殊咬着唇,心中纠结不已,上元节的夜市和灯会她不是没见过,自然知道多热闹有趣。若说不心动不想去?,确实也是假的。 “师姐,”二人?已于凤鸣殿中落座,灵衍又看?看?周围,抓紧鼓动道,“你我一直安分守己勤谨上进,就?这么放肆一回又如何?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莫要留下遗憾才是——” “别说了,”江灵殊低喝一声?,咬咬牙道,“我,我去?。不过,咱们宴毕得先回去?好好商量一番。”话一出口,心中却?又有几分后悔,觉着自己也实在太意志不坚了些。 “这个自然,”灵衍见自己终于将她说服,喜不自胜,也不给她再犹豫反悔的空隙,径自倒了一杯茶给对方,自己则举起一杯梅雪酿,“上元佳节,良辰盛景,衍儿敬师姐一杯!” 晚宴终于开始,比午宴更要盛大几分,不断有婢女送来着各式美食。然她们二人?虽然饥饿,却?都惦记着灯会上的那些小吃,怕一会儿没了肚子,故而席间几乎没动几筷子,只勉强食了每人?一碗的六个元宵。期间一直恍恍惚惚看?着歌舞,听旁人?聊得热火朝天?,满心里都是待会儿下山的事,既紧张又兴奋。虽然什?么都不曾露痕迹,却?也是心中惶惶,唯恐被其他人?看?出些什?么来。 宴毕,众弟子一齐向宫主和诸位殿主行礼离开,江灵殊和灵衍一步不停地出了凤鸣殿,方觉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许。 正欲回去?,身前却?走来几个小师妹挡了去?路,又嬉笑?着推了她们中一个最大的出来。那师妹红着脸对江灵殊与灵衍二人?扭扭捏捏地道:“大师姐二师姐,咱们几人?打算去?河边放花灯许愿,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同去??” 年纪小些的师妹总是会对师姐有些依赖之心,若在寻常她们自然答应,可现下却?是为难。 倒是灵衍反应快,扶额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嘴里不清不楚道:“什?,什?么?我没听清,你们,再说一遍?!” “二师姐这是……醉了?” 江灵殊忙扶了灵衍,一脸歉疚地对她们道:“是啊,只可惜她这个样子,怕是不能与你们一同放河灯了。” “无妨无妨,”几个师妹也是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忙摆摆手道,“二师姐的身子要紧,两位师姐快些回去?休息吧。”便?目送江灵殊扶着灵衍一步步艰难离开。 “你骗起人?来倒快。”走得远了些之后,江灵殊悄声?在灵衍耳畔笑?道。 “那还不是见过师姐醉酒的样子,才能有这般精湛的演技嘛。”灵衍睁眼吐了吐舌头,气得对方暗暗拧了她一把。 回到风霞殿内,二人?将门一关,便?拉着阿夏商议起来。 刚开始说时,阿夏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一方面?担心她二人?又遭遇不测,一方面?又怕被人?知道,那她们三个便?都逃不过一番严厉责问。但耐不住江灵殊和灵衍又是恳求又是保证的说了一大堆,想着自己终究无法左右她二人?的想法,最后也只得答应,成了同谋,只是没忘了再三叫她们一定要快些回来。亲眼看?着两人?从风霞殿后门悄悄溜出去?之后,便?将殿内的灯火全部熄了,自己也躺下休息,只当一切如常。 江灵殊与灵衍岔入一条小路,见四下无人?,便?对彼此点点头,纵身一跃飞上天?去?,先在附近一所空着的殿宇上落下悄悄地打量起来。只见整个凤祈宫有大半地方都是亮着的,此刻又还有许多弟子在外举灯玩耍,她们只能向着斜后方没什?么人?的暗处飞去?,踏过几个无人?殿宇的屋顶,绕了好大个圈子,才终于从一侧跃出了凤祈宫的范围。 第69章 当脚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宫外山路的地上,此事总算是成了一大半。二人相视一笑,随即便手牵着手步不沾尘地向山下飞奔而去,两颗心好似要从胸膛飞出般雀跃欢快,就连被冷冷夜风吹着亦只觉舒爽。 “师姐,现在可觉着开心了没?”自决定偷偷出宫起,江灵殊便总一副忧虑模样,灵衍侧头见她现在面上却是满满的笑意,不由笑问道。 江灵殊足下不停,点了点头自嘲一笑:“违抗师命、不守规矩,这些我从来没做过,也没有想过。可是真的做了之后,我却觉得好快活。衍儿,你说,我是不是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真是个傻子。灵衍心中笑想。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师姐言重了,向往自由之心本就人皆有之,你不过从前压抑太久,才会觉得这是不对的。其实,我们下山又没碍着谁,哪里有错?再说,若这便不算好人,那我挑唆你犯错,更是罪加一等的大凶大恶之徒了!” 两人皆爽朗大笑起来,笑声随夜风穿出很远很远。只是她们连跑带轻功地下山,此时已离凤祈宫很远,自然不怕人听见。 只是,既有第一次不守规矩,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江灵殊心知肚明,却也已不觉得这是什么错,更不觉得是受了灵衍的影响。 一切只因她本就想这么做,早就想这么做。 她悄悄望了望身边的人,对方笑靥如花,满眼喜悦,迅疾矫健的身姿和面上与生俱来的傲气共显出几分野性之美,灿烂耀眼得如同黑夜中的一颗明星。 好美。江灵殊收回目光。 如果没有她,她大概会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活个几十年,然后在某一天静静地逝去,一生无趣乏味得回忆不起任何值得激动的物事。 她要谢谢她,也要谢谢上天将她带到她身边来。 只用了不到先前一半的时间,二人便已至山脚,这一路上遇到的零散人家无不是门前挂着灯笼,孩童们追逐打闹、嬉笑玩耍。一脉人间烟火温馨和乐的气象,更叫人期待起镇中的灯会。 当她们终于手牵手站在有着灯会的夜市街头,眼前的景象分明喧闹繁杂,画面却如同定格般静止一瞬。 遥遥望去,满目辉煌,十里长街,灯火如昼。 第33章 上元节夜(二) 方才风风火火地一路下山而来, 此刻二人身处闹市之中,却心有灵犀地一同放慢了脚步,静静欣赏着满街灯火。 当然, 不一会儿,二人手中就捧满了各色点心, 边吃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江灵殊虽不喜甜,看到摊子上蒸的又漂亮又软和的花糕, 亦忍不住每一样都买了一块, 横竖她俩回去后, 也是要用点东西堵住阿夏的嘴的。 “师姐,你瞧这扇子, 画得真不错,可是现在天还冷着, 用不到扇子。不过若是买了回去收着,夏天再用也是一样。”灵衍左看右看,忽地跑到一个扇子摊前,指着一把画了两个美人的扇子唤她来看,又厚着脸皮道:“这扇子上的两个美人儿倒像我与师姐。” 这小摊子上的扇子画得的确是好, 引得不少书生文人驻足赏玩, 江灵殊亦是喜欢,拿在手上翻覆看了看,最后却又放下,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样的大物件儿, 咱们不能带回去, 万一被瞧见了问起来, 总是说不清的。” 虽然买回去也未必真就会被注意,但她二人偷偷下山已是极其冒险, 万万不能再有所疏漏。 “那倒也是。”灵衍嘟哝着,没走几步却又看到一样感兴趣的物事,忙奔到摊前,又惊喜招呼江灵殊道:“师姐你瞧这个!” 江灵殊走过去凑在她脑边一看,只见两根横悬的木棍上用红绳挂着数十个木雕的小坠子。全都是各种动物植物的模样,不过一个指头大小,却雕刻得惟妙惟肖各具神韵。摊主是个老手艺人,见她们来看也不招呼,只自顾自做着手上的活计。 “师姐,这样的小坠子,往荷包里一放或香囊下一系,谁也不会注意的。”灵衍比划着,又摇了摇江灵殊的手臂,满脸写着“想要”二字。 “好好好,”江灵殊实在耐不住对方撒娇,“那你就挑一个吧。” “那我——”灵衍十分仔细地将每个坠子瞧过,手指晃了晃,最后点在一个正在舔爪子的小猫上,“就要这个了,师姐看,可爱吗?” “可爱,可爱。”江灵殊连连点头。这只小猫木雕憨态可掬,神态慵懒享受,极是活灵活现,就连猫儿身子毛茸茸的模样亦被用雕刻表现了出来,实在可称技艺超凡。 “那师姐你也挑一个嘛。”灵衍总想什么东西都与对方凑个对儿。 “我?”江灵殊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身上,那仙鹤仰颈傲立,羽翼分明,姿态十分优美,她不由便看住了。 “师姐,依我看,倒不如就要这仙鹤。反正仙鹤品性高洁,风姿高雅,正如你一般。”灵衍见她犹豫,开口建议道。 品性高洁……自己可是刚偷跑下山来,江灵殊不由有些心虚地红了脸,但见对方满脸认真,不像是打趣她的样子,于是付了钱,二人高高兴兴地将挂坠握在手中把玩,继续向前走着。 第70章 前方?走至一座小?桥,两岸皆有?许多人在岸边放下河灯,又双手合十作出许愿的样子?。无数河灯摇摇晃晃,顺水而去,连成一片,远望好似一颗颗星星从银河落入了这人世间的水中,美如幻境。 江灵殊看了许久,一转身才惊觉灵衍已不知去了何处,正着急时,却见对?方?极其小?心?地捧着两盏船形河灯向?她走了过来。 “师姐,今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我们是该放盏河灯许个愿的,我已在这两盏灯上写下了我们的名字。”灵衍这句话说得极轻缓,眸光温柔,竟有?几分?不同?往常的娴静。 责备的话堵在心?口,再说不出,江灵殊无声地点了点头,接过灯盏。二?人在河岸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小?舟放入水中,轻轻拨动几下河水,目送着河灯渐渐远去。 只?是江灵殊不知道,灵衍还在彼此河灯的夹层处写了对?方?的名字。 她们看着河灯,又抬首望了望天上那一轮皎洁明月,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垂首阖眸。 ——望年年岁岁,有?卿长伴。 ——愿朝朝暮暮,永伴卿侧。 担心?对?方?反问自己的愿望,又怕说出口便不会灵验,因此她们倒是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问询另一人许了什么愿,只?是一直站在河边,瞧着两叶小?舟远远漂去。 “师姐,你?说,咱们的河灯会漂向?何处?”许久,直至再望不见那两盏河灯的踪影之后,灵衍才开口道。 江灵殊深吸一口气,静静答道:“从河入江,由江入海……也?许吧,若真能如此,那便再幸运不过了。” “我还从未见过海呢。”灵衍轻声叹道,语气里却并无遗憾之感。 江灵殊向?她柔柔一笑:“我也?没有?见过。” “那,若以后有?机会,咱们一起去看海吧。”灵衍下意识地又牵住了她的手。 “好,我们一起。”江灵殊加重说了“一起”二?字。 “我还想和师姐一起去看很多很多风景、人事……”灵衍突然便觉得胸膛里有?许多话,想要一齐吐个干净,“趁着师姐还没坐上宫主之位的时候多走一走看一看。等师姐忙了起来不得常常离宫时,我便也?哪都不去,一直陪在师姐左右。” “你?倒是什么都打算好了。”江灵殊轻笑一声,四?面灯火掩去了她面上微微泛红的羞怯。 “师姐只?说愿不愿意便是。”灵衍侧头问她,眸中如坠星辰,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江灵殊微微颔首:“我自然是——” 话方?说了一半,灵衍忽然就变了脸色,还不待江灵殊开口问询,便猛地拉她背对?着街道重又在河岸边蹲下。借她发丝掩映悄悄转头看了看,于她耳畔低声道:“师姐,是萧师妹和沈师妹。” “什么?!”江灵殊心?中亦是震惊不已,也?小?心?翼翼地回了个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没错,怕被她们瞧见,赶紧又扭过头去。 回忆起萧玉琴昨日离宫时曾说过自己家就在云隐镇附近,江灵殊不免暗暗后悔,现下这种情况,她本该想到会有?可能出现的。 “没事,她们并未看见我们,躲一躲便是了,反正这里到处都是人。”灵衍又盯了一会儿,只?觉自己像在偷窥一般,不由脸上发烧。 对?方?两人也?如她们方?才一般,走走逛逛,时不时停在某个摊子?前打量一番,安逸闲适得很,全然不知附近还有?两个同?门躲在暗处焦心?紧张。 忽然,也?不知萧玉琴附在沈流烟耳边说了什么,后者面上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眉间长驻的忧愁也?没能因这一笑而淡下去。 二?人在一个摊前停留许久,似是在挑选着物件。最终,萧玉琴举起一根玉簪,放在灯下细瞧了瞧,露出满意的微笑。 紧接着,灵衍便看见了让自己极为震惊的一幕。 ——萧玉琴伸出手,将那玉簪斜斜簪入了沈流烟的发髻中,虽看不清眼神,但那满面的柔情怜爱却同?样令人心?惊。而沈流烟亦是低下头,一副羞怯模样。 路人自不会在意多想,可灵衍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 她本就觉着二?人关系似有?古怪,现在这么一看,更是坐实了先前的种种揣测。 江灵殊并没瞧见这些,只?觉灵衍实在看得太久了些,忙道:“还不快将头转回来,等着被人家看见么?” 灵衍依言回首,直至估摸着她们已走过去几十步后,才拉着江灵殊起身。 按理说,她本该向?萧沈二?人的反方?向?走,可不知为何,却脚不听?使唤地循着两人的身影,跟在了后头。 前方?二?人手中皆执一样的海棠花灯,偶然停下得见侧颜时,便见花灯光色绯红,更映得面若娇花。虽然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可两人的娉婷身姿却仍耀眼傲立于人海之中,叫人一眼便能看准。 “衍儿,你?要做什么?”江灵殊不明其意,暗暗扯着她的衣袖道。 “我……”灵衍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或许是好奇,又或许只?是为了再次证实自己的猜测。可这些猜测若对?江灵殊如实相告,对?方?恐怕只?会觉得荒谬至极,只?能回道:“师姐信我,我不会乱来的。” 第71章 江灵殊劝说无法,又怕动静大了引得二?人回眸,也?只?能勉强随她一起。一路上心?有?不安地左望右看,试图减轻内心?跟踪同?门的压力。 “师姐,那是什么地方??”灵衍忽地停下,指着远处一座小?楼道。 “那是一家客栈,怎么了?”江灵殊不解地问道,忽又恍然,“你?是瞧见她们进去了?” “是。”灵衍点点头,抬脚便又要往客栈中走。 江灵殊见她如此,这下又惊又疑,更是不肯,拉住她道:“别人去客栈,要么是饿了吃东西,要么住宿,我们去难不成是为了要和她们撞上么?” “我觉着不会。”灵衍神情古怪地说道,又一本正经地摸了摸肚子?,“再说,我现在就是饿了。” “我带你?去别处——”江灵殊话还未完,对?方?便已轻巧地挣脱,自顾自跑到了前头去,动作之迅速,直叫她后悔答应她下山。但只?犹豫一瞬,便赶紧跟上了她。 奇怪的是,在客栈中,她们竟真的没有?撞见萧沈二?人,想来两人已在楼上客房中。 不管怎么说,没撞上实在是再好不过值得敲锣打鼓的大喜事。江灵殊悄声向?小?二?点了两碗肉臊面,叮嘱他面不必煮得太熟,只?要上得快些就好,希望能赶紧打发了灵衍然后迅速离去,心?中分?分?秒秒都在担心?那两人会突然下来。 店小?二?用看怪人的眼神瞅了瞅她们,一言不发点头离去。 “既是为了团圆而回家,她们本应在家中过夜,为何偏又要住在客栈里呢?”灵衍眼望向?客栈楼梯那里,自言自语道。 “许是已吃完了团圆饭,所以到这里住,好方?便第二?日早些回到宫里吧,这又有?什么奇怪。”江灵殊不以为然道,一边又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怕什么便来什么,灵衍果又自作主张地站起身来,意图很是明显。 江灵殊恨不能将她立刻敲晕了扛走,却实在怕动作太大引来众人围观,只?得眼睁睁看她走上了楼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灵殊紧抓着一双筷子?,差点便用内劲将它们碾了个粉碎。她等得心?焦不已,实在怕灵衍这番鬼祟行动让那二?人发现抓个现行,到时也?不知自己是该先避一避,还是硬着头皮上去解释,总之是没脸。 可却并没等多久,灵衍便匆匆跑下楼来,面色通红前所未有?,神情更是慌乱,直抓着江灵殊的手道:“师姐,不吃了,我们走。” 江灵殊虽不知发生什么,见她如此却也?害怕不已,当即撂了铜钱在桌上,二?人一同?跑出客栈去很远。 直到又跑回放花灯的河边,灵衍才停了步子?,江灵殊赶紧扶着她的肩问道:“你?是不是被她们发现了?” 灵衍摇摇头,她这才稍稍放心?,又追问:“那你?为何刚才那么慌张?倒像是瞧见了什么大事一般。” 灵衍又摇摇头。 她的确是没看见什么,可却听?到了一些……与看见无异的话语。 江灵殊心?生不满,甩了手道:“你?若不说,我以后便再也?不答应你?这些荒唐要求了。” “别别别,我说我说,”灵衍想了想,吞吞吐吐地道,“我听?见,萧师妹唤沈师妹流烟,叫得很是亲密,仿佛,仿佛不似寻常的表姐妹关系。” 其实是“烟儿”,其实她听?到的也?远不止这么多。 江灵殊一怔,片刻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道:“你?这脑袋里,成天想些什么呢?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心?里也?学着编起故事来了?或者,还是受了先前在茶楼里听?的那出戏的影响?” 顿了顿又分?析与她听?:“人家表姐妹自小?一处长大,人后自然会比人前亲近些,不用姐姐妹妹相称,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怎可,怎可……” 江灵殊害羞起来,再说不出下面的话。 灵衍作出几分?委屈的模样,连连应和称是——对?方?什么也?没怀疑,倒正是她想要的。 “好了好了,快些回去才是正经。”江灵殊最后回望一眼江河烂漫灯火,牵起对?方?的手向?回走去。 灵衍温顺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面上狡黠一笑。 “师姐,我们的关系,可算亲密?” 江灵殊不假思?索地点头:“自是亲密无间,再无旁人可比。” “好的,灵殊。” 江灵殊震惊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下了个套,羞喝道:“不许这么叫我!” “这可是师姐自己说的!”灵衍笑着跑开,二?人欢快相逐而去。 第34章 信报 回到凤祈宫时已是半夜, 宫中一片静谧,只?余下些花灯犹自燃烧着自己余时不多的美?丽。 只?是为求保险,二人还是不怕麻烦地绕了一大圈才回到风霞殿。 “师姐, 那?我这便回屋了。”花圃边,灵衍悄声对江灵殊道, “今夜,衍儿真的很?开心。” 月华温润, 将竹与梅树的影子清晰投在地上。恰有微风拂过, 树摇影动, 似在地面?掀起一波碧水幽幽晃转。 一片竹叶轻轻飘下,江灵殊牵着?灵衍的手下意识地举起想要接住, 竹叶却拂过手边,被又一丝风吹落在花圃中, 伴随着?她的一声轻叹。 第72章 江灵殊手上被竹叶所?触之处痒痒的,倒像是被它撩拨了一番。心中想起什么,双颊一红。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数秒之中。 灵衍静静望着?她,对方神情里每一丝微末的变化都落入她眼中。 ——欢欣喜悦、惆怅羞怯。一行一止,皆温婉俏丽, 纤曼优美?。 江灵殊对上她的眼神, 温软一笑:“我也很?开心。” “那?师姐,我们以后可还能……” “当然。”江灵殊脱口?而出,自己也是一愣。 下山前,她心里本是打?算只?此一次, 再不犯禁, 可现下却不经思考答应得如此干脆。或许, 这才?是她心中真正所?愿。 灵衍双眸灼灼,容光灿然:“一言为定!” 江灵殊无声地点了点头, 二人拇指相触稍稍用力,印了个章以示盟约。随后,牵着?的手缓缓松开,至指尖相触时甚至有一瞬的停留,竟似有几分不舍。 江灵殊一直看着?灵衍走进西殿中,阖上门前又彼此相望一笑,这才?不急不慢走回自己殿内。 阿夏睡得极沉,竟是一点动静都未发觉。 回了内屋,见了床榻,积了半夜的疲惫困倦瞬间一涌而上,江灵殊草草收拾一番,便忙不迭向床上倒去。 一闭上眼,漫天灯火与灵衍的笑靥一同入目,伴她沉沉睡去。 江灵殊有些先见,知道自己与灵衍必定回来得极晚,第二日亦会疲乏,于?是走前便嘱咐阿夏不必去取早饭,好让她们两个多睡一会儿。 不过也多不了许久,二人又是一众新来弟子的师姐,更不能比旁人去的太迟,稍稍赖了会儿便还是忍耐着?起了床,终究还是哈欠连天,疲态尽显。 为了让自己不露倦色,江灵殊与灵衍商量一番。先是深嗅了几下银丹草油,又见今天气候寒冷,便都只?着?一件半薄不厚的秋日劲装,连件衫子也不披。更将长发挽成一个单髻,意在靠着?寒意醒神。 果然,两人刚出殿门,便被晨风吹得通体生凉,路上便接连打?了个十数个喷嚏,的确是十分清醒,再也困不起来了。众师妹见她们穿成这样,亦觉惊讶,还只?当是因为她们长年习武身体康健,故而不畏严寒。 好在一开始运气练武之后,二人的身子便渐渐暖和?过来,虽然着?了这么几阵风,倒也不至生病。 休憩时分,江灵殊手执雪练随意挥招,剑意宛若一条银龙舞动空中,灵衍抱着?墨染倚在栏杆上看她,忽见远处萧玉琴又带着?沈流烟向这里走来,唇角微弯,竟主动向前迎了上去。 江灵殊立时便想起昨夜之事,便也走上前去,先灵衍一步向她们问好道:“二位师妹果真勤谨,竟一大早便赶了回来。” 萧玉琴颔首道:“习武之事,往往废于?不勤,故而我二人亦不敢懈怠——” “诶?沈师妹发上这支玉簪好生别致,之前好像未曾见过呢。”灵衍面?露惊艳之色,掩着?口?叹道。 “多谢二师姐夸赞……”沈流烟面?色泛红,柔柔弱弱垂眸道,仍旧是那?副老?样子。 萧玉琴倒是大方一笑:“这簪子是昨夜我与表姐在夜市上买的,想不到二师姐性子爽朗胜过男儿,竟也会喜欢这样的东西。” 江灵殊一听,心中紧张不已,知道灵衍昨夜必定是瞧见了买簪子的一幕,今天偏又故意问起,也不知安的什么糊涂心思。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她,生怕她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灵衍却意外地流露出几分被看破似的小?女儿家的羞怯道:“萧师妹说笑了,我不过练武时看着?那?样罢了,其实嘛,哪有女子不爱脂粉首饰的。” 又轻叹一声,面?上无限惋惜,转而艳羡:“可惜了,我与师姐却不能下山游玩,实在是羡慕你们。” 江灵殊在一旁瞧着?她这番说辞与神态,心内又是赞叹又是惊惧。若不是她十分地了解她,若不是她与她昨晚就在夜市中,定也要将她这出戏信以为真了。 可是,她真的十分了解她吗?她这么想着?,面?上的笑意顿然凝固。 若她也对着?自己演戏,若她经常如此,真真假假,她当真能分辨得出么? 以她对她的深信不疑,她又多少?次将戏做了真呢? 江灵殊不敢再多想,亦不愿真的怀疑对方对自己的真心。 萧玉琴与她们又聊了几句,待休息时间过了,便携沈流烟离去。 江灵殊心神不定,于?是将雪练放在一边,盘腿坐下调息运气。灵衍与她一并坐着?,却悄悄耳语道:“师姐,我觉得萧师妹心机深沉、心思缜密,实在不简单。” “……你又来了。” “我是说真的!”灵衍小?声坚持道,“我方才?说那?些话,她答得毫无怯色也就罢了,竟还有余力来反问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之辈?而且,她似乎有意与我们交好,尤其是对师姐你,我怕她是另有所?图。” 江灵殊睁开眼,望着?对方无比恳切认真的样子,心中不由苦笑,更愧悔自己方才?竟生出那?样的疑心。对方一心为自己着?想,她的心意如何做的了假。 若是假的,她怎么会不顾结果地为她在比武大会上站出来? 若是假的,又怎会连续熬了数夜亲手为她做了生辰贺礼? 思及至此,她面?上神情柔和?起来,刮了刮对方的鼻尖儿道:“照你这么说,人人都像你一样,不与旁人来往便好了?她们昨日本就只?是寻常逛夜市,又为何非要露怯不可?再说,我和?你都是她们的师姐,她们亲近我们,本无不妥。” 第73章 “可……”灵衍听了自是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判断,毕竟本身也无十足证据,只?得作罢。 师姐啊师姐,你为什么总将人想得那?么好?你怎么就看不出……她于?心内叹息,却也知道,人与人终归是不同的——江灵殊出身名门家境优渥,一直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从未遇见过对她不善的人。也自然就不会如她一般,总要揣测他?人用意,将人分出个好坏来。 她们二人就像是从全然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来,终于?一点交汇。 灵衍只?希望,她们往后还能一路走下去。 凤鸣殿中,晨星正于?内室午睡,忽察觉有人入殿,瞬间便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却是青珢手握一卷起的信纸急步走来:“宫主,凌霄派有飞鸽传书来。” “快给我瞧瞧。”晨星急忙伸了手,也顾不得先醒神,皱着?眉看信上所?书。 “是。”青珢立在一边,小?心观察着?对方神色,见她眉头逐渐舒展,知道不是什么坏消息,自己也不由松了口?气。 “殊儿她们,此刻想必正于?奉雪台习武吧。”晨星合了信纸,起身走到镜前梳妆,吩咐道,“将殊儿一人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还有,明日我便要带她们前往凌霄派,到时宫中上下你可得盯好了。新来的弟子中总有些懒散的,不能不没人看着?,云罗又是殿主中最?懒的,就让她去瞧着?,旁人督促。”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些,又刚起床,不免口?干,还不待她再开口?,青珢早捧了杯茶递与她。 晨星望着?青珢一笑:“满宫里也就你最?懂我的心思罢了。” 被叫来凤鸣殿的路上,不止江灵殊心中惶惶不安,就连灵衍亦是慌了神。二人昨夜刚偷跑下山,突然其中一个被传唤,自会想是否是她们哪里露了马脚受了怀疑,所?以才?要叫素日老?实安分的那?个去问话。 江灵殊一路波澜不惊地跟在青珢后头,身上却早已出了密密的汗。而奉雪台那?边灵衍对发生什么一概不能知晓,更是焦心不已,只?能在心里祈祷对方能够应答自如。 踏入凤鸣殿中时,江灵殊本已做好了迎接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准备,谁知却并没有。晨星散着?发坐在书桌前,见她来了,也只?是皱一皱眉道:“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便叫她来自己身边坐下。 江灵殊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依言坐下后开口?问道:“师父唤徒儿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嗯,”晨星点了点头,直接将信纸递给她道,“你自己看吧。” “这……”江灵殊将信看完,小?心翼翼问道,“慧剑长老?的意思,是叫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凌霄派?” “是,你也看到了,凌霄派的探子回门中后所?述,证实了那?日袭击你与衍儿的人似乎就是魔繇教中的人。苏樾已找到机会将此事禀报给了凌霄君,他?亦决定亲见你与衍儿一面?,听你们细说当夜情形,也可弄清楚那?人究竟为何会想带走衍儿。”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够见到凌霄君,”江灵殊喃喃道,激动地不能自已,“那?可是已经修炼了几百年的、活生生的仙人啊……” 晨星听她如此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瞧你这点出息,可别到了仙君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机会,放在寻常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的。哪怕只?是让你们见识一下,也算不错。” “是,殊儿明白,一定不会给师父和?凤祈宫丢脸!”江灵殊认认真真保证道,眉眼间已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晨星看她这般开心,自己也随之一笑:“好了好了,回去叫衍儿不必练了,收拾两件衣裳出来带着?。明日去了也不能立刻便见,许要住上两晚。” “是!”江灵殊行了礼,像只?雀儿般忙不迭地飞奔出去,足下轻快如有轻风相托。本预想的坏事变作了喜事,心中自是欢悦不已,更想赶紧将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灵衍。 一直以来她们每每说到听到与仙山和?凌霄派相关的人事或传说时,总忍不住在心内描绘想象,极想要登山一观。江灵殊甚至曾一度以为,只?有等自己成了宫主才?能带着?灵衍寻着?由头前去访问,不想这么快便有了机会,甚至还能看见仙人,实在令人庆幸高兴。 江灵殊身法迅捷,疾步奔到奉雪台上,过处掀起一阵卷挟着?淡淡香气的微风。她一言不发,拉了灵衍便跑出众人视线之外。灵衍见她笑得明媚粲然,心知无事,便也喜笑颜开随她而去。 萧玉琴远远瞧见,不由握起拳咬了咬唇。沈流烟看着?害怕,可怜巴巴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这才?回过头来,却冷冷瞥了她一眼,眸中寒意直叫对方又低下头去。 直到看不见奉雪台,江灵殊才?点地停下,三言两语向灵衍说明了晨星唤她去的缘由,却见对方脸上的笑意渐渐顿住,直至全然消失。 “怎么了?”江灵殊疑惑,又了然一笑道,“哦,你是不是高兴傻了?” “怎么这么快就……”许久,灵衍才?吐出这半句话来。 “快?”江灵殊这下是真的不解了,“快,难道不好么?”说着?又轻轻摇了摇她的肩,“你忘了么,我们之前不是都说想去吗?你想想,要在那?待上数日,又不用日日早起习武,可不是与游山玩水无异?” 第74章 “是,是啊。”灵衍点头笑了笑,面?色却有几分苍白,“还能见到凌霄君……” “嗯!现在想来,若无那?晚遇袭,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能达成所?愿,还真是世间人事皆有两面?呢。”江灵殊思忖着?,瞧了瞧对方的脸色,关切道,“你怎么不大开心的样子?昨夜不是还说,想和?我一起去看很?多很?多风景么?” 灵衍心中一动,望着?她爽朗笑道:“不,我没有忘,也绝不会忘。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师姐,我们这就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 “好。”江灵殊不疑有他?,牵过她的手,二人缓缓而归。 第35章 仙山(一) 一想到明日之事, 江灵殊翻来覆去,总不能寐。 仙山与云山虽相去不远,却比云山更要?高出?许多, 且常年云雾缭绕,看不真?切。但凡没去过的?人, 对那里总会忍不住生出探究之心。 听闻凌霄派中便有一飞瀑,到时候可要?与衍儿去瞧瞧。 还有仙鹤, 师父说那里养了许多仙鹤…… 江灵殊从枕下摸出?昨夜在云隐镇灯市上购得的?仙鹤木雕, 握在手内把玩片刻, 渐渐在无限遐思中合眼睡去。 晨光未至,人已醒来。江灵殊揉揉眼睛向窗子望去, 透过窗纸所见仍是一片幽深的?墨蓝,可她却实实在在无心睡眠了。 “少宫主?醒了?我去取热水来。”阿夏从外间走?来, 见江灵殊已坐到了桌前,想?了想?又?问道,“可要?将衍小姐也?叫起来?” 江灵殊轻轻用玉梳顺着长发,摇了摇头:“我起得早,让她再?睡会儿吧。” 昨日她两人各自挑了几件颜色素雅样式寻常的?衣装放入行囊中, 今天江灵殊也?只着一件她一贯穿的?雪青色衣裳——需执剑的?右手衣袖以丝带系紧束起, 外披一件透明的?白色薄衫,绣着点点白梅,便是再?端丽不过的?装束。 她已梳妆得差不多,西殿却仍是毫无动静, 不由觉着奇怪, 于是扭头对阿夏道:“这丫头也?太懒了些, 我可是告诉了她今日要?早起的?。眼下天已亮了,你?去将她叫起来吧。” “好。”阿夏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还在门口时便张口喊道:“不好了,衍小姐躺在床上浑身烧得滚烫,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应,显见是已昏迷不醒了。您快去瞧瞧!” 江灵殊手中的?紫玉梅花钗掉在地?上,顾不得拾捡,听到一半便飞奔出?去。 灵衍紧紧皱眉闭着双眼,原本?细白的?脸孔变得通红,江灵殊只轻轻一触便被那热度吓得缩了手,只能回头对阿夏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将明朔师叔叫来,再?让旁人通知宫主?!” “是,是,我这就?去。”阿夏也?知道灵衍这副模样必定烧得不轻,赶忙跑了出?去。 江灵殊半伏在床边,握着对方滚烫的?双手,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只是再?多的?泪却都无法降下她身上一丝温度。她一声声唤着“衍儿”,灵衍亦有所反应,甚至宛如回应一般喃喃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但终究仍是不醒。 江灵殊一边等得心焦,一边忍不住想?为何对方会突然病得这般厉害。灵衍一向体寒,昨日又?穿得少,若说是因为这个倒也?可能,只是也?不该烧成这样。且先前二人遇袭一同落入寒潭中,倒是她并无什么大碍。西殿中又?炭火殷足,与主?殿一般无二,万万不该如此。 可除此之?外,到底也?没有别的?原因了。万般后悔涌上心头,若早知会有这样的?后果,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许她着衣单薄。 不一会儿,晨星与明朔先后到来,江灵殊忙起身向二人福了福身,便让到一边抹着泪瞧明朔为灵衍把脉。 明朔伸手搭脉,面色无波无澜,平静得让人害怕,一言不发从针匣中取针为灵衍施了针,又?观察片刻后才淡淡说道:“无妨,追根究底也?只是寻常的?受寒发热,不过确实要?严重些许,且她这般昏迷不醒,连我也?不知为何,但总之?是与性命无碍的?。” 江灵殊听了,这才长舒一口气,心中担忧确是分毫未减。她望着灵衍被因病痛折磨而显得十分痛苦的?神色,恨不能代替对方承受这份苦楚。晨星见她如此,伸手用帕子为她揩了眼泪安慰道:“衍儿会没事的?。” “是。”江灵殊连连点头,泪水却越发止不住。 明朔坐到桌边拟了方子递给阿夏让她去煎药,又?对二人道:“衍儿这风寒来得又?急又?险,便是退了烧后也?马虎不得,少说也?得休养大半个月才行,期间是见不得风的?。” 江灵殊抽着鼻子一顿一顿地?问晨星:“那,师父,我们,是不是,先,缓一缓,再?去,凌霄派?” 晨星叹了口气摇摇头:“原是我们有事请教凌霄君,苏樾也?是好容易才安排下来,断无再?让别人等我们的?道理。眼下只能让衍儿留在宫中养病,你?与我仍旧得去。” “可,可是衍儿病得这么重,徒儿,徒儿实在是……”江灵殊一听便又?急得哭了起来。 “你?们安心去吧,”明朔柔声宽慰她道,“这些日子我就?住在风霞殿,与阿夏一同日夜看护衍儿,定然无事的?。” 江灵殊不再?言语,抽泣着走?到床边,抚了抚灵衍的?面颊,在心里对她道:衍儿,你?莫怪我,等我回来,便一直陪着你?。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啊…… 第75章 她起身擦干了泪,向明朔郑重一拜:“那衍儿就全赖师叔照料了。” 明朔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 江灵殊依依不舍,最后转头望了望灵衍,一咬牙狠狠心奔出殿外,走时亦不忘对阿夏千叮万嘱,要她宿在西殿,寸步不离。这才匆匆回屋重新梳洗一番,拿了雪练和行囊与晨星一同下了山。 晨风清冷,江灵殊却是魂不守舍,一丝未觉。先前的喜悦欢欣尽数加倍化作了苦涩哀愁,如这阵阵寒风一般将她裹入。她身陷其中,逃脱不得,亦不愿逃离。 晨星也仍旧担心着灵衍的病,眉间郁郁,面色凝重,步履更是匆匆。 师徒俩几乎一言未发下了山,直至快到仙山脚下时,晨星才牵了江灵殊的手,语气严肃提醒道:“一会儿进了山可得抓紧我的手,切勿走丢了。” “我与师父并肩同行离得这般近,怎会走丢呢?”江灵殊讶异道。 晨星轻笑着摇了摇头,耐心为她解释:“你自然不懂,仙山上迷阵密布,错综复杂,且时刻处于移动之中,甚至有多阵相交之处。你此前从未来过,毫无经验,若一不小心我二人踏入了不同的阵法,你骤然迷失其中,恐怕要许久才走得出。” “原来是这样,真是神奇,这些阵法难不成都是为了考验上山求道之人才布下的吗?”江灵殊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眼前的仙山道。 晨星点点头:“所以求仙问道,从一开始便非易事。不过这种种阵法,自然也有抵御外敌之效。走,咱们进山吧。” 江灵殊并未见着哪里有明显上山的通路,只是紧随着晨星向一处林木缺口处踏了进去。奇特的是越向内走,脚下的路便越来越明显,逐渐显出些青石砖的模样来,只是大部分仍被青苔尘泥所覆盖。若非本就知晓此处,的确轻易发现不得。 “师父,既然就连往来宾客都会踏入迷阵之中,那凌霄派为何不设引路之人呢?这岂不是白白给人添了麻烦?”江灵殊又好奇问道。 “你的想法倒是与为师年轻时不谋而合,”晨星忆起从前事,开怀一笑,“当年我随母亲同访凌霄派时也曾这么问过。她告诉我,从前凌霄派也是有接引弟子的,只是有一次接引弟子奉命下山引路,路上遇见一个上山求道之人,见其无比诚心,却迷路于浓雾之中,心怀不忍,将其救起带入凌霄派中,结果自己反遭除名,那求道之人亦被遣返。” 晨星顿了顿又道:“自此,凌霄派再不设引路之人。反正宾客们都非常人,自可凭一己之力走出迷阵,至于想要求道的弟子,那是他们应受的考验,自然不该有人帮忙。” “修仙门派,便如此严苛和冷酷无情么……章法之外,总也该有人情。”江灵殊垂眸喃喃道。 “不是冷酷无情,只是各门有各门的规矩罢了,若人人都只按人情处事,那得乱成什么样子。” 对方向来最是个知礼法守规矩的,如今却作出这种“人情”之论来,晨星心内奇怪,不由疑惑地望了望她。 “是,徒儿失言了。”江灵殊忙低下头去,心里一阵心虚。 她们顺着脚下时隐时现的山路不急不缓走着,山势越来越高,空中的雾气亦越发浓厚,稍远些的东西便已看不真切,江灵殊心中一面紧张着晨星所说的迷阵,一面却又好奇不已,倒巴不得赶紧入个阵瞧一瞧。 晨星似乎通过她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察觉出了她的所想,淡淡一笑道:“这雾气看起来虚如梦境,却反而是最真实的所在。” 江灵殊不解其意,却见周身雾气不知为何忽地全部散去,左侧原本该是重重密林的地方却有一座极大的府宅,光是府门便雕梁画栋、富丽华美,又不似民间有些豪门大户一般一味追求奢华富贵最后反显得俗不可耐。每一处皆以日月星辰与祥云仙鹤作饰,着色清丽素雅,宛若仙人之居。 江灵殊从未见过任何一座与之相似的建筑,不由惊艳赞叹,驻足细细欣赏。只是门上匾额的字如何也看不清楚,便欲上前一观,却被晨星牢牢拽住。 “别过去,”对方厉声喝道,“你且再细看。” 如当头一棒,江灵殊摇摇头,只觉如梦初醒,眼前一晃,竟陡然间变了样子——方才令人神往的仙府破败不堪,只余残垣断壁,就连周边草木亦是荒败枯黄。大门虚掩,门上的匾额摇摇欲坠,只余一个“羽”字。 江灵殊震惊不已,许久才道:“师父,这,刚刚是?” 晨星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若你方才过去,便要踏入迷阵幻境之中了,喏,这才是它的真实面貌。” “那徒儿刚刚看到的,可是它从前的样子?”江灵殊回想着刚才所见,依旧难以置信。 “是。”晨星点了点头,“你若仍想看看里面,现在倒是可以进去一观,好容易来一趟,别落下什么遗憾。” “多谢师父!”江灵殊心中自是好奇,更想回去后能好好为灵衍讲一讲一路所见奇景,便由着对方牵着她的手走上前,轻轻推门走入。 第76章 即便眼前所见一片荒芜,江灵殊仍能从这片残景上一窥它当年风华绝代的?盛状——进门处并非如大部分府院那样立有影壁,而是以一巨大的?圆形池塘替代。池中有一高高耸立的?山石,恰好遮住了后方的?宅院。另有十二只仙鹤石雕分布于石上,有的?昂扬欲飞,有的?匿身洞中,有的?仰颈高啼,有的?梳理羽翼……姿态各异,神形兼备,尤以正对着门前高展双翅的?那一只最为神气。 诚然,池水已干,只余落叶杂草,就?连其中有几只仙鹤亦受断翅折颈之?祸,实在难以想?象这里究竟曾遭遇过什么灭顶之?灾,竟将原本?好好的?一处风光之?地?变作?如今这般模样。细想?了想?,许是与先前苏樾所说的?百年前那场大战有关。 走?着走?着,江灵殊心中渐渐生出?几分惆怅和?怀念,她本?与此处毫无关联,亦不知自己?为何要?怀念,情绪却越来越低落,不知不觉竟落下一滴泪来,自觉可笑,忙趁着晨星未发觉时悄悄拭去了。 她与晨星绕过池塘向后方走?去,又?看见好几处精妙的?小景,穿过一条本?建在水上的?回廊,这才见到一座与凤鸣殿主?殿大小相近的?建筑,应为正厅。端的?是大气无比,就?连门前石灯亦为一人高的?飞鹤之?形,屋檐上垂下穿了镂空雕花铃的?流苏,只是此处现在连一丝风也?无,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寂寥。 江灵殊绕过正厅,向一侧的?高大月门中远远望去,只觉这府院实在太大太深,一时间想?是逛不完的?,且心中越来越沉重,便又?向回走?。 再?经回廊时,她忍不住用手轻轻拂过一片彩漆斑驳之?处。 谁知,所触之?处竟如同活物一般,自不明的?彼岸,向她遥遥一叹。 那并非真?正意义上有声音传出?的?叹息,而是直直通达至心底的?叹息,江灵殊不由一惊,奇的?是自己?却并无害怕之?感。 她真?想?再?多看一看这里,却怕自己?再?看下去许会放声大哭。 “师父,我们出?去吧。”江灵殊主?动开口道,神情莫名倦怠,更多的?是伤感。 晨星关切地?低头抚了抚她的?后背:“怎么了?” 江灵殊低下头,眉心酸楚:“只是看见这里残破至此,对比先前幻影,便有些难受。” 晨星轻叹一声,静默不语,携她走?出?这里。 第36章 仙山(二) 自?出了那处残败府邸后, 江灵殊便一直惆怅寡欢,方?才好些的心情似乎又沉了下去,勾连起对灵衍的牵挂担忧, 更觉说不出的难受。 晨星瞧见爱徒这般神?情?,心中不由感叹她实在太易被外物影响情?绪, 往大了说便是重感?情?。只偏又总是一个人憋着在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又想,这样的性子, 总是少不了要时?常伤心难过的。 晨星虽不大会安慰人, 但毕竟是自?己的徒弟, 到底不忍见对方如此失魂落魄,便笑着开口问道:“你?啊, 上山时?才见开怀些,怎么进了个旧宅子就成这样了?” 江灵殊恍恍惚惚的, 突然被这么一问,如梦初醒般抬头匆匆应道:“啊,这,许是,许是因为?觉着世事变迁, 万事万物皆如流水匆匆而过, 所以感?怀罢了。” 她胡乱说了这么一句,又忙低下?头去,神?色中一分一毫的变化自?然都逃不过晨星的眼睛。 “若只为?了这么个世事常理便伤怀这么久,实在也是不值。”晨星摇摇头, 伸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片尘絮, “人活一世, 轰轰烈烈或平平淡淡,但对于这片天地来?说, 都不过如同一片最微不足道的尘絮罢了。与其在意来?去匆匆人事多变,不若在短短几十年里尽力让自?己开心,才算不枉走了这么一遭。” “……徒儿知道了,再不会庸人自?扰。”江灵殊嗫嚅许久才低声回道。 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从那府中带出的愁绪会伴着她这么久。从前也曾去过旁的古迹游览,却都并不似今日这般触景生情?。 不过,毕竟那些古迹只见如今不见当初,确实也无法?与刚刚的情?况相提并论。江灵殊只当自?己是因为?灵衍的缘故格外多愁善感?些,深吸一口气欲调整情?绪,好叫晨星不再担心,吸到一半却又泄了气,眼巴巴地望着晨星道:“师父,衍儿她真的不会有事吧?” 她再怎么思来?想去宽慰自?己,终究不如长辈的肯定来?得心安。 江灵殊一向端方?沉稳,晨星少见她这样怯弱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嗤笑一声道:“原来?还是为?了衍儿的病忧心呢。你?尽管放宽心,明?朔那个人你?也知道,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最不怕人担心的。她既说无妨,那便是真的无妨。” “那就好……”江灵殊轻轻拍了拍心口,又暗暗祈祷灵衍不要有事。 晨星抚了抚她垂在肩后的长发:“我已安排妥当,不管有什么情?况,她们都会飞鸽传书至凌霄派通知你?我,若有急事,我们便即刻赶回可好?” 她的话犹如一剂定心针,着实让江灵殊安慰不少,她连忙用力点了点头,脚下?步履重又轻快起来?,神?色看着总算比先前好了许多。 “看你?与衍儿这么要好,为?师心里也是欣慰。”晨星感?叹道,“人这一生,能有这么一两个至交好友,已可算是幸运了,更何?况你?们还有同门之谊。” 第77章 “是,徒儿也觉得,能有衍儿这样的师妹,实在是徒儿之幸……”江灵殊微微笑着低下?头去,面上泛起一片粉红。 没?走几步,脚下?的茵绿之色却突兀地被大片大片深浅不一的红所取代?,她瞬间愣住,随即向前方?望去,整个人便如同呆住一般,微张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不远处紧贴着一侧的山壁,有一树绯红粉艳的花朵,正开得如火如荼,花瓣如细雨一般绵绵不断地随风飘落,似无穷无尽般怎么都落不完,直将四?面八方?都染上一层绯色,美得让人踏足于上都觉不忍。 这莫非是垂丝海棠么?可怎么连一片绿叶儿也看不见呢……江灵殊心中默默思索着,眼睛自?是无论如何?也移不开了。 四?周皆处在树影下?,独那一树繁花遗世独立般傲然生长于艳阳中,整棵树光辉灿烂,连一丝阴影也无。生长着团簇花朵的树枝随风轻曳,花瓣婉转飘摇至她眼前,像是在轻轻柔柔地唤她过去。 江灵殊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棵花树下?有着能令人愉悦的事物,终于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她想要走到那片阳光下?,将这疑似仙境才有的美景看个真切明?白,更想瞧一瞧,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能否在其中显现。 她走出那步的同时?,被晨星握着的手随之轻轻滑落松开,晨星心道不好,刚要叫出声,却已眼睁睁看着江灵殊就在跟前没?了踪影。 江灵殊浑然不觉,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树下?,回身想要唤晨星一同来?看时?,才发现自?己除了这片明?光笼罩内的景物竟什么都看不见了——光芒之外尽是一片虚无,来?时?的山石树木皆已消失,就连脚下?也没?了路,只剩一层轻软的花瓣,就好像阳光已将这处地方?完全封存,与世隔绝。 江灵殊不觉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料想自?己一定是踏进了晨星所说的迷阵,大声唤了一声“师父”,声音却轻飘飘的传不出去,连一丝回音都没?有。 “自?然,既已入了这迷阵,又如何?还能是在山中呢?”她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自?语着,但旋即转念一想——既然眼下?不知如何?走出去,倒不如按着本意观赏一番的好,兴许就能发现破阵之法?。 江灵殊围着花树走了几圈,美是极美,却并无所得。索性坐在树下?思索起来?,一抬首,阳光透过花枝的缝隙洒落在她身上,暖得恰到好处,睡意随即如细细的藤蔓般盘绕而上,直至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师姐,师姐——”微小却清晰的呼唤自?远处传来?,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江灵殊几乎立时?便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灵衍正低头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师姐睡得好沉,再睡下?去,这花瓣就要将师姐埋住了呢。”灵衍说着笑着向她伸出手。 江灵殊犹疑不定——灵衍自?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眼前人定然只是一个幻象。 纵是幻象,衍儿也绝不会害我吧。她这样想着,心中的怀疑和?恐惧消散而去,终究不忍拒绝,还是缓缓伸手回握住了对方?。 是暖的。 灵衍微微一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身花雨抖落,江灵殊这才惊觉对方?说的是实话。 若她真的一直这么睡下?去,怕是许久都醒不过来?了。 “衍儿,真的是你??”她鼻尖一酸,握住对方?的双手,明?知自?己这个问题十分傻气,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虽然所触皆是温软的实体,她仍旧害怕自?己还在梦中,又或者,这幻境本就是一场梦。 “嗯。”灵衍肯定地点了点头,面上不知怎地生出几分严肃来?,她不由分说地牵着江灵殊向着远离花树的方?向走去,在阳光所至的边缘站定,指着白茫茫一片的前方?道:“师姐该离开这里了,向前走,不要回头就好。” “可是,那你?——”明?知对方?并非真人,江灵殊却糊涂地希望她能随自?己一同走出这里。只是话音未落,肩上便被轻而有力地推了一把,身子向前踉跄一步,一晃眼周遭景象突变恢复原状,亦未跌倒在地,竟正撞在晨星怀里。 与此同时?,风霞殿中,灵衍好不容易从白衣女子与红衫女子的纠葛中脱身,然而发热带来?的难受与痛苦却让她更加想要逃离。于是在迷糊间大声喊出一句“师姐”之后,她重又跌回了梦境中去。 梦里,红衫女子仍旧一遍遍唤着白衣女子,声声泣血,她在一旁听?着都觉十分不忍。 她会回头的吧。灵衍心想。因为?那白衣女子的步伐实在沉重踌躇,她作为?旁观者看得真切分明?——她已心有动摇。 灵衍在梦中看着旁人的故事,自?然不知自?己这一声呐喊,让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明?朔与阿夏俱是一惊。她二人奔至床前,明?朔一刻不停,利索地伸手搭脉,皱眉不语,许久才摇摇头道:“与先前无异,想来?是梦中惊语,当务之急还是先退了烧要紧。现在煎着的这副药,每过两个时?辰便得喂服半碗下?去。” 阿夏在一旁听?着记着,连连点头。 江灵殊入迷阵时?,晨星亦然,只是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已走出,接着便一直守在原处焦心等待自?己的徒弟。本已决定她再不出来?便要到凌霄派请人来?破了阵法?,幸而对方?终于还是靠着自?己走了出来?,对于初入者来?说已算不错。 第78章 江灵殊心神?未定,靠在晨星怀中许久,才小心回头望了望,但见树木成荫山路绵延,哪里还有什么似锦繁花。 “师父,这——”江灵殊指着原本花树的所在之处,许久也说不出下?半句来?。 “绮丽奇景、世外仙物,自?然都是幻象。”晨星轻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千万不可再如此莽撞了,知道么?” “是,徒儿知错。”江灵殊咬唇点了点头,方?才所见的一切仍旧清晰映在脑中挥之不去。 “可是,为?何?美好的景物便要成为?幻象呢?”江灵殊感?叹道,“若能留存于世,岂不更好?” “既不能留存于世,自?然有诸多无可奈何?的理由。求仙问道者自?然更该超然于尘世间的种种迷恋之外。”晨星不厌其烦地讲解道,“其实只要心知所在为?幻境之地,便不难走出,怕的是一直流连于其中无法?自?拔。” “可真论起来?,我也并非全然是靠自?己走出去的……”江灵殊小声说道。 “哦?”这倒让晨星有些惊讶。 其实却也没?什么两样,不论她经何?人点拨而出,都只能说明?她心中有个珍视信任、情?牵心念之人而已,说到底皆是本心之意向所化,实则还是带着本人的意志而来?,不过白担了个引路人的身份。 “你?在里面见到了谁?”晨星实在好奇,故而不告诉她这些便问出了口。 该不会真是白夜山庄那个木讷小子吧…… “衍儿。” “衍儿?”晨星停了脚步,面上有一丝转瞬即逝的震惊。 “师父?”江灵殊从未见晨星如此,极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晨星理了理鬓边发丝,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浅浅笑道,“只是由此更可见你?与衍儿亲厚非常。” 她自?己见到的是苏樾,便很难不多想为?何?江灵殊见到的是灵衍。 不过,若以同门挚友的关系来?解释,似乎也说得通。晨星松了口气,不再细想。 二人一路仔细走着,在她们又成功识破第九个迷阵幻境后,江灵殊终于忍不住轻声抱怨道:“怪不得凌霄派只有那么点弟子,这也太难为?人了些。” “噗,”晨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竟然也会说出这种刻薄话来?,不过我们这回运气确实不大好,也不知怎地竟碰上这么多迷阵。”她心内疑惑,甚至疑心是不是苏樾有心要与自?己玩笑故意为?之。 想了想,又觉得这实在是个教导弟子的好机会,于是语重心长地对江灵殊说道:“飞升成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清心寡欲,抛却心中杂念,单只这一点,大多人就都做不到,便是做到了也还离成仙远得很。与其过那不知尽头的苦日子,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快活的凡人。便是地位尊崇如凌霄君,多年来?也还不是心有郁结,至今难解?且就算成了仙又如何?,万事万物皆有消散之时?,就像苏樾上次提及的曾经盛极一时?的仙山十二门,如今不也尽作尘泥?” 江灵殊听?着,只觉字字皆是道理,不由点头称是道:“反正徒儿觉得,短暂一生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齐备,总要好过孤独百千年看着重要之人一个个离自?己远去却无能为?力。” 晨星欣慰一笑:“你?能这么想,自?然很好。” “不过师父,徒儿真心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仙山十二门的事,一是好奇,二也是为?了回去能好好讲给衍儿听?,就当圆了她这次不能跟随的遗憾……”江灵殊说着又低下?头去。 晨星理解地点点头,笑着宽慰她:“这又有何?难?你?若真想听?故事,等到了凌霄派叫苏樾或旁人讲与你?听?便是。” “徒儿代?衍儿谢过师父!”江灵殊喜笑颜开,眉间顿时?有了几分神?采。 晨星笑望着她,心中不由感?叹—— 到底还是年轻不经事,悲喜都来?得这么轻易。 第37章 凌霄派 江灵殊被晨星牵着又走了许久, 忽觉前方似乎亮堂了起来,抬首一望,只见前面不远处便是山林的出口, 忙与晨星疾步上前走出重重树荫,终觉天明地阔, 颇有豁然开朗之感。 只是眼前虽然明亮,脚下的路却也随之变得狭窄逼仄——紧贴着山壁的石阶如游龙般盘旋而上, 延伸入云雾缭绕的峰顶。宽度仅勉强容两人同时通过, 从另一侧望下去?即是重重浓雾万丈悬崖, 澜江在山脚下奔流不息,若无些?胆量, 走在上面便要身子发颤。 江灵殊虽并非胆小之辈,但第一次走这样的险路也不免有些紧张, 握着晨星的手也不由稍稍用力了些?。 晨星察觉,转头?笑对她道:“可是怕了?到了这里,前方便再无迷阵幻境,且这路倒还是一个人走更安全些,你若心?慌, 紧跟在我后面就是, 也别总向下瞧。” “是。”江灵殊应声点头?,深吸一口气,贴着山壁跟在晨星后头?一步步走得极稳,只是心?里总忍不住胡思乱想?——这路半悬在山上, 万一突然塌了可怎么是好? 但没想?太久, 她的注意力便被云层中的生?灵所吸引——飞鸟振翅鸣啼之声自上方云雾中传出, 音色清越超凡,正应此天地浩然之景。她稍一分辨, 便知那是仙鹤的鸣声,抬头?细看时,果见三?两只鹤自云中俯身而下,在她与晨星身侧上方盘旋几圈,仰颈鸣叫了几声复又?飞离。 第79章 “师父,这仙鹤好像极通人性。”江灵殊看了欢喜,望着仙鹤飞去?的方向对晨星道。 晨星边继续向上走边回?应道:“这是自然,凌霄派中的仙鹤与人朝夕相伴,最是聪慧灵性的。” 江灵殊听后,若有所思地垂首沉吟:“原来,这些?仙鹤都是生?活在凌霄派里的……” “嗯,”晨星点头?道,“凌霄派以鹤为徽章纹饰,亦以鹤为尊。据说这些?仙鹤的祖先也是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仙山上的,凌霄派自开山立派之后,便一直与它?们同处一片天地,更在门中设有饲养栖息之处,二者早已密不可分,还有好些?传说留了下来。” “那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经过了数个盘旋的弯道之后,江灵殊已对眼前一式一样的风景感到?些?许疲乏,刚要问询还要走多久,却在向上转过又?一个弯之后,终于踏上了平地。 “喏,这就是了。”晨星回?首看见她张口惊讶的模样,笑着停下等她慢慢将周围景物好好欣赏一番。 不同于上山时的一切景象,这里已至峰顶,分外?开阔明亮。虽也有树木丛生?环绕,却全似点缀一般为正中高立的白?石台阶和?建筑开路,并不遮蔽视线。放眼望去?,远处群山皆不及此处地势高远。站在这仙山峰顶,便如同傲立于众山之巅,将万物尽收眼底。 江灵殊深吸一口气,细细遥望对岸,甚至从烟云缭绕之中隐隐确定了云山所在,只是在这里看着云山,与在云山望向这里时,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观感。 转身回?望,前方的白?石阶约有百级,每一级皆刻有向内凹陷的盘云纹样,在阳光映照下如闪着光泽的白?玉般光华耀眼。每过十级,两边便有相对而立的鹤形石灯,身姿优美,神态庄重,极具仙道风范。 江灵殊抬首望去?——最上方的山门高耸巍立,同样以云纹与鹤为饰。加上四周随处可见仙鹤或休憩或站立,却少见有人走动,倒让人觉得这里宛如一个仙鹤之国。 她犹自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石阶上却已缓缓走下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道童,生?得端正白?净,小小年纪却有几分不凡气度,径直走到?她与晨星二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二位想?是慧剑长老?所说的客人,请随我来吧。”说完便返身往回?走了几步,又?稍稍停下颔首示意两人跟上。 晨星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你了。”便与江灵殊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上石阶。 百级的台阶,缓缓登上也需耗些?时间,江灵殊边走边对周围稍作打量,只见数只仙鹤悠悠漫步在石阶上,偶有几只还要凑过头?来好奇看看她与晨星,天真烂漫,全然不惧生?人。江灵殊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想?要逗弄身边最近的那只小鹤,对方以喙轻触她的指尖,随即又?仰头?鸣啼一声飞上天际,自由翱翔之态不由让她心?生?羡慕。 终于走完了石阶,二人在小道童的带领下于守门弟子处通报了名姓和?来处之后,这才真正踏入凌霄派中。 若说起江灵殊对于这里的第一印象,毫无疑问便是宽敞大气——与凤祈宫精致绮丽一步一景的风格布局不同,凌霄派中并无十分多的绿植繁花为饰,多是石砌花坛栽以低矮灌木,亦少有曲径通幽的小道与奇景,抬首望去?视野分外?开阔——道路宽广平直,建筑方正高大以对称状分布,树木也分散相对而植,一眼便几乎能将整个门派尽收眼底。 正前方台阶上高耸气派的大殿正是凌霄派的正殿,从正殿至山门间的宽阔道路上也并非全然无物,而是有一座样式与江灵殊先前在那处破败宅院里所见近乎一模一样的圆形池塘。只是更加巨大,塘中的石雕样式也略有不同,池塘周亦围有一圈共十二只立鹤雕像,自口中涌出细细清泉来,一旁恰好有一只仙鹤弯颈凑上去?饮水,此情此景,相映成趣。 江灵殊无意间低头?一瞧,才发现这地面上的装饰竟也毫不含糊,不但用了数种不同的白?石作为地砖,且每一块砖上都精心?雕刻着不同的纹样图案,多以仙道传说与祥瑞之物为题材。她一路看下来,竟还没见着一块重复的。 只是这里虽然宽敞,却着实人数寡少,一路未见几人,自然,也或许是此时正值练功习武时分的缘故。路上所见的弟子也都是目不斜视匆匆而过,门规森严可见一斑。 江灵殊本以为这小道童会先带她们前往正殿拜见掌门,谁知他?却领她二人向着正殿前左侧一条路走去?,亦是宽阔大路,两边对称分立着次殿大小的建筑与普通屋室,同样是看得清楚分明。 这里还真是到?处都一目了然,不过如此倒也的确符合仙道之门的风范。江灵殊心?中暗道。 “二位贵客,我们已到?了,请。”那小道童领二人走到?一座次殿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她两人走入后,便只低头?守在门边不再进去?。 这殿宇内的布置亦与凤祈宫很是不同,内室与外?室间只悬了一层薄如无物的云纹轻纱相隔,站在正厅便可将整个宫室看全,实在也太“坦荡”了些?。室内少座椅高桌,多低矮地台,矮桌软垫放置于上,便可坐可卧,倒也算便利。 苏樾正坐在内室窗边一处地台上,低头?调着一架古琴的琴弦,见她二人进来,忙将古琴轻轻放下迎了上来。 第80章 “阿姐,你们来了。”苏樾向晨星温润一笑,又?对江灵殊点了点头?,往后一瞧,略有些?疑惑道,“还有一个怎么……” “唉,别提了,我那二徒弟忽然高热不醒,又?不好叫你们空等,我只能带着殊儿先行一步。”晨星长叹一口气道,“索性明朔说了无事,待这里事毕,我们便早些?回?去?瞧她。” 苏樾微微皱眉点了点头?:“无事就好,诶,一路风尘,你们先坐下休息片刻吧。” 他?取了两个软垫放于地台的矮桌边示意她们落座,又?斟了两杯茶递与二人,自己亦捧起一杯,轻吹一口气,徐徐饮下。 江灵殊小抿一口,只觉入口甘甜清润,低头?见这茶的茶色清淡如水,茶香亦似有若无,却令人神清气爽、回?味不绝,不由心?中称奇。她此前从未喝过这样的茶,疑是凌霄派独有,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只得不语细品。 倒是晨星饮了一口后问道:“这茶可是仙人泪?” 苏樾笑着颔首:“正是,阿姐倒记得清楚。” “哪里是我记得清楚,”晨星自嘲一笑,“只不过是这茶为凌霄派独有,滋味又?如此特别,实在想?不记住也难。” “这茶……为何要叫这个名字呢?”江灵殊瞧着手中的茶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这个名称的缘故,竟突然觉得回?味里有了几分苦涩。 “这名字,说起来倒是源于一个十分简短的传说。”苏樾开口解惑道,“据传千年前,有仙人下凡,落于后山顶处向人世而观,眼见众生?之苦,不由落下泪来,泪至之处随即长出生?着白?色细芽的植物。后凌霄派建立,门中人发现以此叶泡茶,茶色明淡,入口醇香甘甜,回?味微苦,且有洗疲清神之效,便正式将它?以传说命名。这茶也只在那一小片地方生?长,移栽则枯,也算奇罕。” 江灵殊称奇轻叹,晨星则笑着揶揄道:“你们凌霄派最不缺的便是这些?传说了,对了,我这徒弟头?一回?随我到?访,一路上竟碰到?了好些?迷阵,还错入一个,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苏樾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却也不知,这山上的阵法年日久了,常常按自己的意愿移动出现,许是对第一次上山的人格外?严苛些?吧。” “这倒也罢了。”晨星点点头?,又?推了推江灵殊,“你不是说想?听故事么,不如现在就将想?问的一齐问了。” “我……”江灵殊看看晨星,又?望一眼苏樾,总觉得不大好为自己的好奇心?打搅旁人。 “无妨,尽管问便是,”苏樾了然,微微一笑,“横竖我现在也没什么可忙的。” 江灵殊心?中最在意的还是上山路上看到?的那座宅邸,于是细细将所见所观对苏樾一一道出,最后问道:“那宅子不似寻常居所,本可如仙府圣地,却落得那般残破。我便想?,是否与您先前所说魔繇族攻上仙山有关??”顿了顿又?忙道:“弟子并非有意探寻凌霄派秘辛,实在只是好奇得很……” “不必忧虑,这也算不得什么秘辛。”苏樾沉吟片刻,抬首皱眉道,“你既说门上匾额有一‘羽’字,那想?来的确与此有关?,羽家可是仙山十二门之首啊……” “之首?”第一次上山便看见了了不得的事物,江灵殊却也激动不起来,惊讶之余,还带了些?许惆怅。 “嗯,”苏樾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至一页图画,指给她看,“你瞧,是不是与你所见的府宅一模一样?” 那图上一景一物皆清晰分明,画得的确精细,就连晨星也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江灵殊刚一瞧见那有着十二只仙鹤石雕的池塘,便大声叫道:“是,就是这个!” “那便是了。”苏樾合上书道,“这十二只仙鹤石雕便也是十二门的象征,只有凌霄派和?羽家才有此意象。自从凤祈宫回?来,我便将本门历代纪史好好看了一遍,又?查阅了诸多书籍古卷。虽不能将仙山十二门全然了解清楚,但也算知道了个大概,似乎凌霄君百年前的那位弟子便出身于十二门之首的羽家,但却难再往下细查下去?。我也说过,凌霄君以那一战为心?中隐痛,故而门中也从不许弟子深究。” 江灵殊回?想?着苏樾所说,心?内暗自猜想?揣测,苏樾又?开口对晨星道:“阿姐,你们今日且先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午后我便领你们去?拜见凌霄君。” “能说动他?这样的活神仙见我等凡夫俗子,你想?来也着实费心?了。”晨星将茶饮尽,搁了小盏起身预备离去?。 苏樾苦笑道:“的确费了一番工夫,凌霄君常年居于后山清修,不问世事,鲜少露面,我在门中十几年,也只见过他?两次。这次也是好不容易先说动了掌门,他?才许我去?叨扰他?老?人家。不过此事本就要紧,又?是阿姐的嘱托,尽心?也是应当的。” “实在多谢。”晨星神情淡漠,看不出喜色,只望一眼江灵殊示意她跟着,又?道:“那我与殊儿也不打搅了,这就往客房去?吧。” “好,慧心?——”苏樾向门口一唤,先前的小道童走过来端方一拜:“师父,弟子在。”不待他?吩咐,又?向晨星与江灵殊二人行了一礼:“两位贵客,请随我来。” 第38章 星夜 第81章 凌霄派与凤祈宫本差不多大?, 却因道路宽直、间距广阔而显得格外旷远。江灵殊跟在慧心身后走了许久,只?觉得这里大得仿佛走不到边一般。 终于,慧心带着她们在一处整齐分布着数排房屋的宽阔场地前停了下来, 伸出手一板一眼地介绍道:“西侧那几间是客房,其余皆是弟子房。到了饭点, 自会有?弟子为贵客送上饭食。若有?什么?需要,可至东侧第二排第三间房寻澄心师姐。”说完继续向西走去。 这里?的人显见是比方才?路上多了不少, 有?些三两结伴着说笑同行, 有?些抱着剑或书籍向自己房中匆匆走去。皆着青灰色或白色的衣裳, 就连女弟子亦穿得极简素清淡,只?以木簪或玉簪挽一个?单髻, 无任何旁的装饰,与凤祈宫比起来实在是两番天地。 恐怕这一整门的生气和精神都聚在这里?了吧。江灵殊心道。本以为凤祈宫已算人少, 谁知这里?却更甚,不过大?约也有门规森严的缘故在里头。 走至西侧一间屋子门前?,慧心停下将门轻轻推开道:“就是这里?了,屋中一切皆已收拾妥当。若无它?事?,慧心这便回去复师父之命了。” 晨星浅笑着点点头:“劳烦你了, 去吧。” 慧心又行一礼, 这才?施然离去,江灵殊看着他远去,方将门合上,打量起屋子来。 这间客房倒也宽敞, 布置与先前?在苏樾殿中所见无异, 两张床榻皆设于较高的地台之上, 一朝南,一向北, 其余物件用具也都齐备,就连壶中也备好?了热水。江灵殊将手中行囊放于架上,便与晨星一同坐在窗边休息。 “师父,凌霄派中的风光,着实?与咱们凤祈宫相去甚远呢。”这一路所见对江灵殊来说都是新?鲜事?物,急需找个?人交谈讨论,可灵衍此时?又不在身边,只?得向晨星去说。 晨星倒了杯茶,举杯至唇边,又停下笑问道:“反正离傍晚还早,你可要再?出去逛逛?” “不不不。”江灵殊忙不迭地摇头推拒,她爬了大?半日的山,期间绕开这个?迷阵那个?幻境。好?容易抵达凌霄派,又走了许久才?至客房,早已疲惫不堪,便是有?十二分的好?奇,也不想再?活动了。 她不再?说话,只?趴在窗前?望着外头,也不知望了多久,只?见耀目的阳光一点点变得柔和,门前?的树影逐渐拉长,归返的弟子也越来越多—— 在她身后,晨星已卧于榻上合衣休憩。 江灵殊同样困倦,却不想睡,亦睡不着。 她与灵衍现在说起来虽算是一江之隔,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一般揪心挂念,难受得紧。 且她走得匆忙,连封信也不曾为她写下。 待衍儿醒来,定会埋怨我吧,怨我就这样丢下她,怨我一句话都不留……江灵殊咬着唇心想,双手渐渐握成?了拳,指甲深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楚,却不终不及心上的疼。 有?着这重心事?在,她也不想再?去瞧这瞧那,只?盼着明日早些将此事?了结,好?赶紧回到凤祈宫守在灵衍身边。 “无论如何,你都千万不要有?事?……”江灵殊低声轻语,满心希望自己的祈盼能传到对方那里?,哪怕能入了她的梦也好?。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忧思愁绪戛然而止,江灵殊起身开了门,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儿提起手中的食盒对她羞怯一笑道:“这,这是今日的晚膳,还请慢用。”说完将食盒向她手里?一塞,便逃也似地快步离开了。江灵殊连谢谢都还没说出口,愣愣地瞧着对方快速远去的身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太阳竟已落了山,可见她在窗前?痴望了多久。 屋中昏暗,江灵殊点上灯烛,才?将晨星唤醒,摆好?碗筷菜碟。二人坐至桌前?,预备用饭。 ——除却主食碧粳米外,还有?一碗蒸鱼、两盘清炒绿蔬、一碟酱腌咸菜、两盅热汤。清淡素净,分量尚足。 江灵殊午时?还在山路上走着,只?吃了些面饼馒头,饮了山泉水,自然饥饿。此时?闻到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更是难忍,却也没敢忘了规矩礼仪,待晨星先动了筷子之后,才?举著品尝。 “呃……”她迫不及待地搛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放入口中,却在味觉生效的一瞬皱起了眉头。 晨星一眼便看出不对劲来,了然笑道:“可是吃不惯?” 江灵殊难为情地点了点头,饮了口茶,心中着实?疑惑又失望。 凤祈宫的饮食已算得上清淡,谁知凌霄派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菜看上去卖相倒还不错,可尝起来却俨然只?是白水蒸煮熟后撒了几粒盐的味道,实?在寡淡至极,只?有?酱菜还算好?些。 “这里?的饮食就是如此,这下可知道凤祈宫的好?了吧。”晨星有?几分孩子气地扬了扬眉,“不过虽然淡了些,倒也并非难以下咽。你走了一日,身子疲乏,还是得好?好?吃下去才?是。” “是,徒儿知道,不敢挑剔。”江灵殊细声应道,老老实?实?如常吃着,又尝了一口汤,似是以笋片冬菇熬成?,虽有?几分鲜味,却也是一样的少盐。 吃完这餐饭,江灵殊想早些回去的心又多了几分,并决定回去后将此事?添油加醋地与灵衍大?说一通,好?叫对方不要太遗憾自己此次未能同行。 第82章 饭毕,晨星在灯下翻了翻屋中书?卷,终觉无味,打了个?哈欠对江灵殊道:“为师这便睡了,你若愿意,出去逛逛也可,只?别走得太远迷了路,早些休息。”说着解了纱幔,仍旧向先前?休憩时?朝南的内室里?走去。 “是。”江灵殊轻声应着,因还不想睡下,怕自己在屋子里?反打搅了晨星,于是走出门外,慢悠悠踱步向前?。 现在仍是昼短夜长的时?节,方才?还是日暮,用完饭后便已是初月东升,月光盈盈如水,洒落于地,树影摇摇,婆娑漫舞。四下里?已看不见什么?往来弟子,唯有?映照出灯火的窗子还昭示着人的所在。周围一片静谧,偶闻风声。 这样的月夜,腹有?诗书?的文人墨客和心思细密的少女总有?所感,江灵殊亦不例外。她望着月亮,心已乘着月牙儿遥遥飞去了天际。 回想上元节那夜,她们一同瞧着月亮,思绪万千。只?可惜,今夜的月亮却并不如那夜的圆满。 少了一个?人,自然圆满不得。 世人皆望着同一轮明月,彼此间却相隔山海,纵有?千般情思,也只?能心中遥寄,望月悲叹。然明月望着世人,却能尽收眼底,若我能如望舒般御月而行,衍儿是不是就能瞧见我了? 江灵殊胡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自己亦知绝无可能,不过聊以慰藉而已。最后也只?能自嘲一笑,缓缓蹲下身去,抱膝埋头。 直至双腿酸软,她才?踉跄起身,甩了甩胳膊,无意间抬头一望,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方才?夜空上还只?三两颗明星,此刻大?片天幕却似被仙人泼了一盏银河水般,密密缀满了繁星,光辉灿烂,耀如珠玉。 江灵殊从未见过这样堪称华美?的璀璨星空,也不知今日是否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抑或是凌霄派的位置得天独厚所致。她亦无暇细想,只?屏住呼吸瞧着,生怕一时?喘气重了些,那些星辰便要受惊从天上落下来。 这么?美?丽的星幕,却只?有?她一人在这里?独看,惊喜之余,一寸寸的孤独与寂寥如蔓草盘攀援而上,将她完全拥住。紧随其后的,是一波又一波的思念与牵挂。 要是衍儿能看见,一定也会十分欢喜……只?恨我无生花妙手,不能将此景画与她看。江灵殊望着、想着,双眸酸涩,却不舍收回目光,只?是继续看下去,看下去。 风霞殿中,灵衍依旧未醒,一日间服药与喂下米汤,都是阿夏与明朔合力而为,她自己则混混沌沌,并不知晓。饶是明朔切脉多次后都觉无甚大?碍,见她如此也不免有?些心急,便与阿夏轮番守在床边,一刻也不敢少人。 灵衍身处梦中,好?容易与红衫女子一同等到了白衣女子驻足回首,焦心静待下文,却只?听白衣女子轻飘飘说了句:“从此,你我便陌路天涯,宛如不识吧。” 她心中一惊,红衫女亦然,沉默数秒道:“若我说不要呢?” 白衣女摇了摇头,语气轻缓,话却比刀子还利:“你要与不要,都再?与我无关了。” 下一秒,红衫女不知从何处抽出兵刃,飞身上前?袭去,直直向对方心口刺去。白衣女子却也反应迅速,用剑轻巧挡下。二人武功看起来不相上下,斗得难舍难分,红锦白绸交缠相绕,如飞雪和血泪一同在空中洋洋洒落。 灵衍分明能感觉到,二人彼此间皆有?情意,只?是因误会走到这相争的一步。若能坐下好?好?相谈,彼此道明苦衷,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心中焦急,想叫她们停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越打越远,而她脚下便如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阿夏正伏在床边小憩,忽地被一阵咳嗽声惊醒,抬首看时?,果见灵衍正剧烈地喘着气咳嗽,差点接不上气来。顿了一顿,从喉中飞出一团血沫,人也随之睁了眼,脸犹涨得通红滚热。 阿夏大?为惊慌,忙去隔间唤了明朔过来。明朔皱眉看着被面上的血污,又细瞧了她的面色五官,长吁一口道:“热火积压成?毒,吐出来倒也好?。” 灵衍仍是昏昏沉沉,半睁着眼见明朔和阿夏都一脸焦虑望着自己,目光向一旁缓缓游离而去,却没再?瞧着旁人。但见室内烛火晃动,原来自己已睡了这么?久。 嗓子虽如火燎般干涩疼痛,仍强撑了一口气问道:“……师姐呢?” 明朔与阿夏皆是一愣,又赶紧答道:“她随宫主前?往凌霄派,不日便能回来,走时?亦十分担心你。” 是了,她本就该去那里?的,可不能因为她病了就改变计划。灵衍合上眼,急促又细微地喘着气,虽然好?像是这么?想,却有?一点点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 她并非不懂事?的人,知道自己本不该怪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埋怨。说到底,情感意愿皆发自内心,又如何是知晓了道理便能随意自控的。 一滴泪自她眼角滑下,落在枕畔,如此沉重的心情与百转千回的思绪融在这滴泪中,却这般轻飘飘得了无生息。 一旁的两人自然不知她心内经过了怎样一番曲折的挣扎,明朔轻抚着她的面颊,柔声问道:“可要喝水?” 她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灵衍,她现在的确急需水来润泽咽喉和肺腑。 第83章 她得赶紧好?起来,这样待江灵殊回来,才?好?有?力气在她面前?抱怨诉苦,让她哄她陪她,再?不许丢下她一个?人走掉。 灵衍轻点一点头,阿夏便将她扶起,明朔捧着一盏姜糖水至她唇边。甜润微辣的液体流入喉中,着实?缓了些涩痛。 “你若饿了,便用些米粥。”明朔又道。 灵衍缓缓摇头,她并不觉得饿,亦无心饮食。 “既如此,就继续好?好?休息吧。”在明朔示意下,阿夏又小心扶她躺下。 灵衍本默默随她们安排,却突然抓了阿夏的衣袖问道:“今夜,可是圆月?” 上元节那晚她们一同赏月的一幕,不知为何忽地无比清晰浮现在脑海中。她这样突兀问起,只?是因为心中莫名地笃定,对方一定也会在这个?夜晚想起那个?时?候。 就算她无法走出门与她同望一轮明月,在心中想象一下也是好?的。 明朔满腹疑问,却无声地向阿夏点了点头。 阿夏会意离去,很快又推门回来,轻声道:“虽不是圆月,但星星看着却比往日多些,很是好?看呢。” “繁星吗……?”灵衍喃喃自语,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繁星之夜,纵无圆月,她大?概也一样喜欢,我也……很喜欢。 灵衍合了眼,不一会儿仍旧沉沉睡去,梦中月朗星明,灿烂如斯。 江灵殊缓步走回房中,进门前?,又遥遥望了星空许久。 第39章 凌霄君 虽然闭着眼?睛, 但温暖耀目的阳光仍有余力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江灵殊揉揉眼?,睡意残留,片刻后才适应了这一室的明光。 她走?下床榻, 见一旁的架子上已放好了巾帕与盛了热水的铜盆,而晨星已穿戴整齐坐在桌边, 桌上放着食盒,应是刚送来不久的早……不对, 日?头这么?高, 应该已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 她一边忙着穿衣洗漱, 一边问道:“师父怎么也不叫我……”第一次让晨星瞧见了睡懒觉的样子,心里又是羞怯又是慌乱。 晨星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面色如常道:“你昨夜也不知几时才睡下,多睡会儿又有何妨?既然醒了, 赶紧过来用了午饭,之后再理理仪容,可就要去拜见凌霄君了。” “是。”江灵殊想到自己即将亲眼?见到那位活了数百年的仙人,不免心中紧张,忙走?到桌边坐下。 今日?的菜色与?昨天大同小异, 只不过将蒸鱼换成了清炒鸡丁, 味道上却是毫无变化。江灵殊只求饱腹麻木地吃完了这顿饭,心里巴不得?晚餐前?就能回到凤祈宫。 “师父,一会儿见着凌霄君,我是不是只要行了礼后在一旁听着就行了?”江灵殊踌躇片刻, 犹犹豫豫地问道。 “那怎么?成, 你可得?将那夜的事情好好叙述一遍。”晨星看出她的忧虑, 遂安慰道,“你也不必慌张, 只将他看作一个普通长辈,举止得?体有礼落落大方就是。” 话虽如此,她自己心里却也有些打鼓,之前?虽听了许多传说,可毕竟从?未亲眼?见过。 几百年……只怕连胡子都要垂到地上了吧。 就在她两人胡思乱想时,敲门声传来。苏樾站在门外,不知为何也似有几分紧张般,急促对二人道:“若都已妥当,这就前?去凌霄君那里吧,他已在等着了。” 见他如此神情,晨星和江灵殊更是悬心,苏樾意识到自己神色不妥,忙解释道:“并无什么?事,只是我怕让凌霄君久等,这才着急来唤你们。” 晨星点点头:“这就走?吧。” 苏樾领她们二人一路来到正殿前?,却并不走?进,上了台阶便从?一侧绕到了殿后。 江灵殊这才注意到,原来这殿后竟还有一条小路蜿蜒进了后方更高的山中——后山林木茂盛,石阶刚一连入山中,便已被遮蔽得?不见了踪影。 他们三人顺着石阶徐徐走?上山去,路途中遇上一扇两人高的巨大石门,门上不出意料地刻着卷云与?仙鹤,并无门锁,但见门扉紧闭严丝合缝,便已知并非寻常人力?可轻易推开。 果然,苏樾伸出手,将掌心贴在门扉中心,接着口中低语几句,那扇石门便忽地自动向后敞开了。晨星与?江灵殊瞧了,皆心中赞叹,但为免于?显得?大惊小怪,都只作寻常神情,并不言语。 三人又向上走?了没多久便已至山顶,只见一片如翠玉般郁郁葱葱的竹林中,坐落着一座约有半个正殿大小的房屋,细看竟是以?竹木和砖石巧妙搭建而成,大气?端方中亦带了一丝清新朴素。林中清冷幽静,只有自远处隐隐传来的飞瀑泉流之声。 江灵殊看着眼?前?的隐世之景,想起自己在凤祈宫后山的静幽坪,也是藏在一片竹林后,倒觉得?两处地方很有些相似之处,一直微微惶恐的心在此时意外地安定下来,变得?平静宁和。 苏樾走?在最前?,刚要扣门,门却通晓人意般“吱呀”一声自己敞开了。 三人一愣,随即踏入房中。还未见着人,苏樾便已垂首轻声道:“凌霄君,人已带到了。” 江灵殊一动不敢动立在苏樾侧后方,却忍不住向垂着白?纱幔的内室望去,只见着一个白?衣曳地白?发?及腰的高瘦背影。 光是这么?个背影,便已与?她先前?所想截然不同,她觉着对方既已活了上百岁,怎么?也得?是个伛偻年迈的老者?才对,可眼?前?的背影纵然加上那一头白?发?,却也全然察觉不出老态。 第84章 “嗯。”只一声答应,便让晨星也不由露出了几分讶异神色——这声音清楚明晰,沉稳有力?,绝非老迈之人所有。 不过转念一想,既已有百年的修为,要保持形体和容颜大概也并非什么?难事。故而当对方转身走?来时,二人虽比方才还要惊讶万分,到底保持了镇定,没闹出什么?笑话来。 ——在凌霄君的双目上,不知是何缘由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绫,向后系着,绫末隐在发?下。但即便遮着眼?睛,也看得?出面容十分年轻,几与?苏樾相近。满头华发?不染纤尘,在光下如缎子般一丝不乱垂于?身前?与?脑后。行动不急不缓,脚步无声。此处阴凉,他整个人却如同被阳光笼罩般隐见周身光晕。 及至见了凌霄君,江灵殊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往日?所见,那些话本子里关于?年轻貌美而又修为深厚的神仙瞎编的描述和溢美赞叹之词,竟都在此刻成了真。 待对方站定,晨星与?江灵殊便向前?一步,一前?一后报上来处姓名行了礼。 却许久也无回应。 三人疑惑地抬头——虽不能看见凌霄君究竟望着哪里,但他的的确确是面向着江灵殊不错。神情似无变化,却又分明与?先前?全然的平静有了些不同。 江灵殊自不敢相信对方真是瞧着她,晨星亦不好出言,到底还是苏樾带着一丝疑问轻唤道:“凌霄君?” “对不起,我有些……”凌霄君闻言回过神来,眉心微微皱起,面上略有几分犹疑,就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头疼的事来。 不单是声音,就连说话的方式都让人无法想象会属一个已经修炼了百年的仙人所有。江灵殊本以?为对方至少也会用“本尊”、“本座”等故事里道行高深者?常用的自称,却只是简简单单一个“我”字,与?凡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就拉不开多少了。 凌霄君却在此时出人意料地微微一笑,开口道:“我修炼百年,亦未能完全抛却尘世杂念飞升成仙,不过白?担了个‘仙君’的名声,实则只是比寻常人活得?久些而已,不必过多高看。” 江灵殊心中一惊,对方这显然是看穿了她所思所想,再不然,就只是为了叫她与?师父两人面对他时不必太紧张? 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坐下说吧。”凌霄君伸出手轻拂一下,通向内室的纱幔自动向两边掀开,三人随他在一方茶桌边坐下,每人面前?都有一盏已经斟好还冒着热气?的香茶。 “就是这孩子遭遇了魔繇教的人?”凌霄君面向江灵殊,直言问道。 “正是弟子。”江灵殊落落大方地答道,接着便将那夜情形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弟子的师妹因病不能来此,还望凌霄君见谅。” 她平静流畅说完了这么?多话,停下时才觉心口跳得?实在厉害。 “嗯……”凌霄君沉思片刻,对另外两人道,“听她所言,便已可确定,那人确是魔繇教中人了。只是没想到,真正的魔繇族覆灭许久,他们的仆众如今却已敢折返到这里。” 他看起来十分忧虑,亦有一丝哀伤,不知是否因想起了那场大战所致,苏樾等三人亦不敢出言打搅,只屏声静气?等待着。 “他们一向有用活人修炼邪术的习惯,若只是普通术法,断不必费尽心思跑这么?大老远来寻人。”凌霄君复又开口道,“且那人见她二人掉下山崖后也未再追寻,可见他要的不仅是活人,还非得?是‘完好无缺’的活人不可。” 江灵殊倒吸一口冷气?,脑海中已浮现出许多古怪诡异的奇闻异事,继续竖着耳朵听下去,只闻凌霄君一锤定音般肯定道:“那女孩儿必有非同常人的特殊体质,才会被盯上。” “非同常人的特殊体质?”晨星不由跟着复述了一遍。 “嗯。”凌霄君轻轻点头,“只是她未在眼?前?,我也不好判定究竟是何体质。但总之既已有了那么?一件事,他日?她若下山历练,必得?千万小心才可。因为,只要是通晓分明此间?奥秘之人,必定都看得?出她的不同之处。” 他这一席话,让晨星与?江灵殊二人都揪心起来。 衍儿本就命途坎坷,孤身一人,无亲人在世,来了凤祈宫方才好些,今后却仍要为这什么?特殊体质所累,上天实在对她太过不公……江灵殊悲戚想道。 ——可只要有我在,便一定不会叫任何人伤了她! 她暗暗在心里立下一誓,心思便都牵在这件事上。那三人又说了许多关于?魔繇教的事,更商议今后该如何应对防范,及至最终的剿灭之计。只是她既插不上话,亦无心去听。 “临州距西南之地甚远,我们对他们的所在并不十分清楚,先前?追踪时又露了些行迹,怕是已经打草惊蛇,当下的确也只能先以?观察对方动向为首了。”苏樾叹了口气?,另外两人无声地点头赞同。 谈到这里,应该快结束了吧。江灵殊偷偷瞄了瞄窗外,虽然竹林子里不大看得?出天色,但能感觉到离太阳下山还早得?很,便觉放了心。 “灵殊。” “嗯?”江灵殊忽地被断了思绪,骤然一惊,应答的下一秒意识到唤她的人是凌霄君,便更为惊异。再一看晨星和苏樾,同样也是满面疑惑,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只得?小心翼翼轻声道:“弟子在,不知凌霄君有何指教?” 第85章 “若让你拜我为师,在这后山上修炼一年,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三人面上的震惊之色俱显露无遗,一时间?屋中沉寂,无人言语。 但对方毕竟问的是自己,下一句话终无法依赖师父或苏樾帮忙作答,江灵殊怔怔瞧着凌霄君,企图在对方脸上找出一丝疑似玩笑的痕迹,却只是荒唐徒劳。 “弟子惶恐,不知何德何能……”江灵殊磕磕绊绊地说出半句话便堵住——要婉拒这样的尊长实在太难了些。 凌霄君面色无异,缓缓说道:“你命有一劫,若不如此,便无法可解。” 劫数…… 他虽这样明言直述,但对于?晨星和江灵殊来说仍只如一头雾水,就连苏樾也想不明白?,为何凌霄君要这样在意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别门弟子,甚至于?想要帮她解了命中劫数。 这么?多年来,凌霄派多少人想要拜他为师,他只闭门不见,从?未应允。 此事若出,恐怕对门中上下的影响不亚于?晴天霹雳。虽然众人明面上必不敢多言,可私底下定是要炸开锅的。苏樾皱眉想道。 但凌霄君既说只有如此方可破劫,那便一定是这样。苏樾对上晨星的目光,严肃而又肯定地向她点了点头。 江灵殊正是焦急,不知再如何回应,却见晨星面色沉沉地以?眼?神示意,甚至还在桌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师命如此,江灵殊自不可违,却也不愿就这么?糊糊涂涂地同意,于?是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在决定前?,弟子心有一惑,还望凌霄君可解。” 凌霄君不待她问,便已心中了然,淡淡开口道:“因为,你很像我百年前?那位徒弟。” 这一答,不但解了江灵殊的疑惑,亦解了晨星和苏樾的疑惑。 江灵殊在心中轻叹一声,颇有些认命之感。起身面向凌霄君站定,行大礼深深拜下。 “徒儿拜见师父。” 第40章 牵心 晨星和江灵殊走在下山路上, 一路顺畅无碍,走得极快。只是后者自出了凌霄君的那?片竹林子起便一直紧锁眉头郁郁寡欢,一张俏脸拧得比苦瓜还苦, 全落在晨星眼里?。 “这么愁苦做什么?你没听苏樾说,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盼不来的好事?”晨星拍了拍她的肩道?, “且为师也觉得,能有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于你来说百利而无害。无论从何角度来说, 都该让你应下才是……” 她正好言说着, 江灵殊却垂首站着不动了。 晨星苦笑:“怎么,难道?我这么一说还让你生气了不成?” 江灵殊鼻尖抽动?, 忍着忍着,终于?再也隐忍不住, 一把扑入晨星怀中大哭起来。 “回去收拾完东西就得赶过来,要,要在这儿待上整整一年,连过节都不可?回凤祈宫探望……我,我实?在不想……我会?想师父, 会?想……”她哭泣不止, 断断续续说个不停,连带着晨星也酸楚地落下几滴泪来,却不得不强笑道?:“傻孩子,师父也会?想你的, 一年之期说来漫长, 实?则快得很……” 江灵殊也不想因自己的缘故在这山上耽搁太久, 只得继续打起精神前行,抽抽噎噎, 总不能停。 从应下在凌霄派后山修行一年这件事起,她满脑子里?想的便?都是——若灵衍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 她明?明?说过,要和她同看?每一年的烟花,要一直陪着她守着她,甚至刚刚还在心里?立了誓要一直保护她,这却便?要食言。 她还没有给?她准备生辰之礼…… 是了,就连她在四月的生日,她亦不能陪她一同度过了。 想到这里?,江灵殊便?如被弯刀生生剜下一块血肉般心痛难抑。 一年里?会?发生多少事情,她想都不敢想,只是心中无比笃定,灵衍必定会?深深怨她,再也不与她亲好了。 她自然有理由去怨她。 自己说过的话还未做到便?要推翻,几已无颜见她。 可?若自己仔细解释,好好安抚,兴许对方还是会?谅解她的吧?江灵殊抱着这么一丝希望想道?。 她的泪洒了一路,晨星看?着心疼,不住安慰她。 “虽不能见面?,但也可?时常通信往来啊。你静心修习,便?会?觉着时间过得快了。” 江灵殊落泪不止,只木木地点头回应。 二人回到凤祈宫中时,已至夜间,彼此都疲惫不堪,却仍是第一时间向风霞殿西殿而去。明?朔和阿夏见江灵殊哭得眼睛都肿了,还以为此行出了什么要紧大事,晨星只向她们摇摇头,示意稍后再议。 江灵殊连雪练也来不及放下,奔至灵衍床前哽咽着轻声道?:“衍儿,衍儿,师姐回来了,我,我回来了……” 对方的面?色看?起来已比昨日清晨好了很多,呼吸也已均稳,睡颜宁静安详。 见灵衍依旧紧闭着眼睛,她又略大了点声唤道?:“……衍儿?” “你这样叫她,怕是叫不醒的。”明?朔在一旁叹了口气道?。 “为什么?”江灵殊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又回望灵衍,一字一顿道?,“难不成,这两日她仍旧一直昏迷不醒?” “那?倒也不是,”明?朔迟疑着回答,“她之前也曾醒过几次,神志清楚,还说了些话,烧也眼见着一点点退了下去。只是一旦睡着,便?无论如何也叫不醒,我亦不知是何缘故,但总之看?起来于?身体并无害处。若强行唤醒,反倒不好说了。” 第86章 “这样啊……”江灵殊心生失落,抚着灵衍面?颊的手亦无力垂下,整个人缓缓瘫坐在床边,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晨星见状,皱眉肃声对她道?:“殊儿,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折返,赶紧去休息。” 说到“折返”一词时,明?朔与阿夏不约而同望向了她。 晨星却也无暇立刻说明?,只双手抱臂继续瞧着江灵殊。 江灵殊撇撇嘴,歪了歪身子不愿起来,但一抬首对上对方的眼神,便?知此事没得商量,只得慢腾腾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门边挪着步子。 刚要走出门,却又停下,垂眸轻声道?:“阿夏。” 阿夏头一回见江灵殊哭的满面?泪痕,早已心慌又心疼得不得了,被这么一唤,忙快步走过去应道?:“少宫主?,阿夏在呢。您别再哭了……哪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啊?”说着便?也哽咽起来,一边又执了帕子伸手为她拭泪。 江灵殊吸了吸鼻子,握住她的手道?:“你就在这里?候着,若衍儿醒来,便?赶紧去叫我,知道?了么?” 阿霞赶紧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您放心去睡吧,阿夏一定在这里?看?着,一步都不离开。” “嗯……那?就拜托你了。”江灵殊失魂落魄地扶着门走出去,末了仍不忘向内室中看?了最后一眼。 她踉踉跄跄走回自己殿中,短短几步,却漫长如许,只觉得今晚的夜风好冷、好冷。 屋中灯烛俱已点亮,桌上的书卷中夹了一本?方方正正的小书,旁人不知,江灵殊却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她二人先前合看?时忘了收起的话本?子。 她将它拿起捧在胸口,泪水扑簌而下。 衍儿,我真的好怕,求求你,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江灵殊已近乎哀求地在心内道?。 若是灵衍至天明?仍未醒来,那?便?意味着,她与她将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能说便?分开一年。 她们才?刚遇着彼此不久,才?刚至如此交心要好不久——就此忽地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一年不见,她们会?生分成什么样子?江灵殊想到此处就心如刀绞。 可?此事到底由不得她愿不愿,若对方果真不醒,还得做足了准备。 思?及至此,她只能强打起精神,抹了眼泪,坐到桌前摊开纸笔写起信来。 信纸废了一张又一张,不一会?儿,桌上地下便?积了几十?个纸团子,不是被泪完全浸湿,就是握着笔的手抖得写不下去,抑或才?刚起了头就觉着不甚满意。 好不容易一封信终于?写完,江灵殊看?了又看?——虽然也有几处染了墨、几处字迹潦草,但这已是她能写出的最好的一封了。 她颤着手将信纸尽量折平整放入信封中,又将架子上一个雕花木盒取下,以盒压着信放于?桌上醒目之处,便?默默地收拾起东西来。 凌霄派中人穿得素净,好在她的衣物也多为淡色,倒不需再额外准备什么。至于?香袋荷包之类的,想来也没必要带太多…… 想到这儿,她伸手摸进荷包,握住了那?截短短的横笛——灵衍耗费了数个夜晚为她而制的横笛。 只有这个,及那?夜灯市上购得的仙鹤木雕,她无论如何也得带上。 收拾完行李,她缓缓踱步至床边,如释重负却心思?沉沉地坐下。 烛火幽幽摇曳,映着她的面?容半光半影,接连两日的跋涉令她无比疲乏,脸上倦色尽显。虽然心中还有诸多放不下的事,却也很快便?撑不住睡去。 她怎么也想不通,凌霄君为何要求的那?么急,为何连一日之期也不宽限。 若能再缓上两三日,她定然有机会?对灵衍说明?,定然不至如此遗憾,更不会?留下误会?。 凤鸣殿中,晨星已招来众殿主?,讲明?了今日拜会?凌霄君一事。 众人皆神色严肃,静静思?索,许久无人言语,最后还是云若先起身开口道?:“您真的相信所谓的命里?劫数一说?一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殊儿毕竟身居少宫主?一位,要离开凤祈宫这么久,总是让人不放心的。” 晨星沉吟道?:“我心中并非全无疑虑,但阿樾必定不会?骗我。且殊儿若真能得了高人的指点,于?她来说到底也是一桩益事。唉,做师父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徒弟的。她从未离开我们这么久,如此决定,也是希望她能再成长些。待她归来后,我便?有意让她与衍儿一同下山历练,见见江湖险恶,人世无常。” 云若点点头坐下:“还是宫主?思?虑周全,既如此,我们常与殊儿通信问候便?是。” 次日一早,江灵殊急急洗漱穿戴好,便?奔进西殿,伏在灵衍床边看?她醒了没有。 自是天不遂人愿。 她眸中的光暗了暗,将手伸进被下握住了对方的手,柔声道?:“衍儿,我还没同你讲仙山和凌霄派上的事呢。我只说一遍,你可?得听清楚了……我和师父在仙山上遇到了好些迷阵,我还不小心走进去一个——” 她轻咳一声继续讲到:“那?阵中的幻境真的好美,美得叫人心醉,我差点就睡在里?头不想醒来了。只是,只是忽然有个人把我叫了起来,你猜那?人是谁?” “是你啊……”她说出这句话时,颗颗眼泪又如珠坠落,掉在地上,映出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 第87章 即便?如此,她也想要把话说完。 “还有凌霄君,他可?不是你我先前所想似垂暮老人之态,他,他看?起来年轻得很……” 终是泣不成声。 “少宫主?……”阿夏推门走进,见她如此,又跟着难过起来,却不得安慰的空。 “宫主?遣了人来唤你呢。” 江灵殊忙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 她匆忙赶往凤鸣殿,垂首站在台阶下,不言不语,连自己的低落情绪都懒得再去掩饰。 晨星一眼便?看?出她刚刚哭过,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我就不明?白,这事儿怎么就值得你哭这么久?衍儿好好的并无什么事,你也只是离宫一年,更非是去往不通音信的偏远之地,难道?离开了凤祈宫便?不知该怎么过下去了?!” 她并非有意训斥她,实?在是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显得这般软弱不成气,一时气极才?会?如此。 “宫主?。”青珢见状,连忙上前劝说,又走下台去为江灵殊拭泪,悄悄耳语道?:“少宫主?,快别哭了。” 江灵殊被这么一吼,倒似突然醒过来一般,自己也觉得这样实?在不堪,止了泪平心静气地回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明?白了,绝不会?再如此。” 晨星点点头,叹了口气,起身挥挥手招呼她上前,又对青珢道?:“青珢,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要与殊儿说。” 待江灵殊站到她面?前,她一把将对方的手臂抓了过来,两指按在她的脉息上,片刻后松了手,神色似有几分缓和。 “自衍儿来后,我已有很久没有检查你的沐火神华功练得如何,你这一年虽要在凌霄派修行,却也不可?忘了时时勤修本?门的功夫,尤其是这门秘术。” “是,”江灵殊应声道?,“徒儿每每独在房中时皆有练习,自觉已到了第五层前,只是还未有关窍可?通之感。” 晨星微微一笑,先前的嗔怒已无踪影,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天资聪颖,才?这个年纪便?已练至第四层,已属不易。这第五层便?如一道?分界线,贯通时极为凶险,便?如凤凰浴火一般,一身功力全然重塑,切不可?急求速成,顺其自然就好。” 江灵殊认真听完,点头应下:“是,徒儿深知其中的利害,断不会?莽撞。” “那?就好,我也没什么可?嘱咐你的了,这一年里?,你自己多多保重便?是。去拿了东西就启程吧。” 江灵殊不言不语,跪下伏在地上向晨星一拜,这才?离去。晨星送她至殿门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长叹。 回到风霞殿中时,江灵殊正巧碰上阿夏走出西殿,一瞬间以为她是要前去通报自己灵衍已醒,忙欣喜迎了上去,却见对方眼神闪躲地摇了摇头。 江灵殊望向层云遮蔽的阴沉天空,合眼深吸了一口气道?:“衍儿她,还是没有醒么?” “……嗯。”阿夏不忍看?她失望的神情,只能低着头应了一句。 江灵殊不再问什么,走回殿中,取了东西递与她,嘱咐道?:“将这封信与这个盒子替我交给?她,再告诉她……” 她低下头:“罢了,我的对不起都写在信上了,无谓一再重提惹人厌烦。” 阿夏接了盒子与信,问道?:“您不再进去看?看?么?” 江灵殊向西殿门口望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不看?了,我怕再看?下去,便?不愿走了。阿夏,你替我照顾好她,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许她偷溜下山。她若不肯,你就去告诉宫主?,切记。” 阿夏连连应下:“少宫主?放心,我都会?记得的。” 江灵殊十?分放心地点点头,又温和一笑:“也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她握着雪练,背着行囊,就此踏上为期一年的不归之途。 第41章 梦醒 江灵殊走出山门时, 灵衍仍在沉沉梦中?。 她在梦里亦觉纳罕,为何自己的梦永远只围绕着这穿着一红一白的两?个女子,且先前虽总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但近两日却是一段接着一段,似乎有将故事?演完的势头?。 为此, 她总忍不住流连梦中?,不愿醒来, 却低估了这故事的长度。 现在, 眼前的两?个女子已打完了没分出胜负的架, 面?对面?站着不言不语了许久,灵衍在一旁看着看着, 久等不出下文,简直想搬个板凳坐下小睡一觉。 终于, 白衣女子轻叹一声,开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语气中?似有万般无奈。 “我要什么??”红衫女子冷笑一声,直言道,“我要你与我在一起,生生世世, 永不分离!” 灵衍没想到她竟说出这?般直白之语, 佩服之余脸也红了起来,更深感自己愚钝,早该看出两?女之间并非寻常情谊。 “不可能。”白衣女子看起来又羞又恼,撂下一句话便又转身离去。 “你明明对我有情, 为何却不肯直面?自己的心?”红衫女不依不饶追上去问着, 对方?这?次却走得极为坚定决绝, 连句话也不肯再说了。 二人越走越远,灵衍知道此梦将醒, 望着那抹红色的背影幽幽长叹,心道:她既如此绝情,你也实在没必要为了她这?般纠缠痛苦。 第88章 然“情”字一物,本就自古便伤人无数。 轮到她自己时,恐怕也不能轻易看得这?样通透豁达吧。 灵衍睁开眼睛,室内明亮,想是已又至清晨。 阿夏坐在床边,见她醒来,惊讶中?似有一丝隐隐的不忍,嗫嚅片刻才道:“衍小姐,您醒啦,觉着怎么?样?” “嗯。”灵衍微笑道,“虽还有些头?晕和不通气,但已比先前好?上太多了。对了,师姐她,应该回来了吧?” 她一定是回来了,所以?她才会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再也不会陷入梦中?难以?醒转。 “是回来过,但……”阿夏磕磕绊绊地说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回来过?”灵衍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最关?键的一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阿夏将江灵殊托给她的木盒与信件放在床边,又扶着她倚在软垫上坐起,“您自己看吧。只?是,您可千万别怪少宫主,她也是师命难违,无可奈何。从昨晚回来到今早,都一直哭个不停……” 灵衍再听不下去,忙将信拆了展开,只?见信上字迹纷乱,好?几处都有泪花染墨之痕,不由呼吸一滞,颤着手看了下去。 “衍儿亲见…………” 她看着看着,一滴滴泪与写信人昨夜一样落在信纸上,有的重合,有的散落到别处。 “……衍儿,你的生辰之礼,我亦不曾备下,是我之过,未能料到有此突发之事?。只?是那日见你盯着那把匕首,颇有喜爱怀念之意,这?便转赠与你,以?表歉意。虽不能解我心中?半分愧悔,当下却也只?能如此,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只?千万别就此失望,再不理我。此别一年?,我定时时将往日之誓牵念于心,断不敢忘。若彼此挂怀,便飞鸽传书,以?寄相思。待归返时,定与你同赏烟花,共度生辰,年?年?岁岁。江灵殊 致上。” 看到最后,灵衍已被泪水模糊了双眸,手一松,浸了二人眼泪的信纸轻飘飘落在被子上,却似有千斤般沉重。 整封信上,对方?没有一次自称师姐,光是如此,已令她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进了一步。 可却分明又已很远很远——一年?有四?季,十二个月,二十四?个节气,三百多个日子。她们要相隔三百多个日夜才能再相见,而她们在一块儿的时间还没有这?么?长…… 她要如何才能不怨,要如何才能不恨! 江灵殊昨夜愁肠满腹,思绪相缠,一封信上写满愧疚之情与来日之期,却独独忘了说明自己为何偏要走得如此匆忙。 灵衍自然不能自己知晓,亦无法理解,不明白对方?为何便不能再待上几日,等她醒了亲自说与她听再走。 在她刚病时也是一样,一句话都不留就随师父上山,真真让她想不通对方?心中?究竟有多迫切。 灵衍的心一寸寸凉下去,初见信时的触动与温情已被冰冷的怨怼所取代。 虽然说起来,全怪自己突然生了这?病,可对方?的无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或者?说,她并非全然无情,只?是对她来说,去往自己想象向往了许久的地方?、拜世外?高人为师……这?样的事?情,都比她这?个师妹要重要得多。 那你落在信上的泪又算什么?呢?灵衍望着那张已无比脆弱的信纸,在心中?问道。 想来确实也是真的愧疚吧。她略带讽刺地一笑,揩干了面?上的泪水,将那木盒打开。 静卧在丝绸上的宝石金质匕首依旧辉耀如初,只?是刀柄末尾处被系上了一条打了相思结的红丝穗,手法看起来有些匆忙,且实在也与这?匕首不甚相配,却令人心中?一动。灵衍皱皱眉,涌上一团复杂情绪,终究什么?也没想,将那封信折好?放入盒中?,就此合上。 她一言不发坐在床上,盯着木盒瞧了许久,直让阿夏在一旁看着心里发毛,她也不知对方?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衍小姐,您可要喝杯茶水润润喉?一会也到了该喝药的时间了。” 灵衍抬头?望向她,面?色柔和,与方?才判若两?人:“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真是渴了,那就有劳你了。” “没,没什么?。”阿夏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忙走去倒茶。 不一会儿,明朔又来为灵衍把了脉,瞧了瞧她的脸色,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可算是全无大碍了,不过接下来一个月你还是得好?好?静养着,按时服药,少出去走动。” 灵衍乖巧地点头?答应:“衍儿知道,这?两?日多谢师叔费心了。” 明朔又嘱咐了些话,便推门出去,正?巧碰上沈流烟和萧玉琴两?姐妹结伴而来,笑问道:“你们可是来瞧自己的师姐的?” 二人行了礼,应答称是,明朔便点点头?:“好?孩子,进去吧。” 灵衍本自半卧着发呆,忽见萧沈二人缓步而来,便坐直了身子,换上一副笑容来。 萧玉琴走上前来,眉间隐有几分担心之色,关?切地瞧着灵衍道:“我与表姐听说二师姐总算醒了,便赶紧前来探望,二师姐可觉好?些了?” 灵衍在心中?赞叹对方?的演技,自己亦不相让,扶了扶额作出虚弱的模样轻声道:“虽是清醒了,只?是身上还有些难受,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好?全吧,多谢二位师妹关?怀。” 第89章 她说的确也是实话,只?不过略夸张了些许而已。 “是吗……”萧玉琴垂眸轻叹,“二师姐可千万要养好?身子,如今大师姐忽地就去了凌霄派,一年?后才能归来,咱们可都等着二师姐早日康复,好?向你请教武艺呢。”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奇怪得很,大师姐与二师姐素来形影不离,本该多留几日才是,为何却走得如此匆忙呢……?” 灵衍抬起头?望向她,眸光冰冷,唇边却有一丝笑意。 “你想说什么??” 沈流烟已觉慌乱,低了头?不敢看她,萧玉琴却面?露讶异之色,不解道:“想说什么??哦,我只?是好?奇,除却拜仙人为师外?,还有什么?要紧的大事?让大师姐不得不早早离开?毕竟身为同门,大师姐素日又对我们极好?,关?心下也是应当的。” 灵衍心内服气,不怒反笑,一字一顿道:“若师妹果真如此关?心,自可飞鸽传书相问,想来师姐定会十分感动,泪洒信笺。”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竟将对江灵殊的埋怨与讥讽也夹入了话里,心中?又悔又烦,好?在那两?人并不知晓江灵殊留信给她的事?。 “是啊,还有飞鸽传书呢,”萧玉琴欣喜道,“还是二师姐聪明,我怎么?就给忘了?那我与表姐这?便回去,好?好?想想该与大师姐说些什么?话儿,二师姐可千万得好?好?养病,多多保重才是。” 灵衍连话都懒得再说,只?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在她俩转身的瞬间,她便敛了笑容,心中?自是暗恨。 想来这?萧玉琴大概也知道自己早已将她看了个透彻,所以?特?地挑了这?么?个“好?”时候前来给她添堵,偏偏言语和神情又都恰到好?处挑不出错来,叫人连个发作的机会都没有。 她虽深深厌恶,却也实在佩服。 灵衍向后倚下去,长吁一口气。 她本就厌烦了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之前不过因江灵殊的缘故不得不与其打交道,现在江灵殊不在,以?后倒是可以?尽量想法子避开。 这?一年?,她到底是要一个人走过了。 先前的怨愤在此刻降下几分,不舍和眷念随即席卷而上。 原本以?为,梦醒之后便能见到心念之人,可自己祈盼相会的念头?,又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梦醒,梦醒。 第42章 落雨 只一日相隔, 江灵殊便再?次下山上山,疲惫之余,心境自然也是大不相同。她独自一人, 本就已?是心事重重。加上今日天色阴沉,郁景更增愁绪, 一路垂首无精打?采,只是麻木向前行进。虽然二上仙山的路上全无迷阵或其他阻碍, 好似已?认可了她的身份一般, 却?也无法让她就此高兴起来。 江灵殊走着走着, 只觉得林中越来越暗,风亦一阵凉过一阵。心里已在犯着嘀咕, 抬起头从树木缝隙中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冷不防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入眼?中, 紧接着密密急雨便忽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儿劈头盖脸砸下来,连树木也抵挡不住这雨势。 冬末初春的雨最是寒凉,又下得不小,江灵殊在这林子里也找不到什么避雨之处,不一会儿身上便已?浸得冰凉透骨, 耳畔只闻雨声如珠玉般倾落盘中。 她开始时还?将?手抬起, 以衣袖遮着头顶疾步奔跑,后来见这雨越下越大,遮也无用?,索性放下胳膊, 像先前那样不急不缓地走起来, 仍由磅礴大雨将自己淋了个透。 “呵, ”江灵殊抹了把面上的雨水,“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雨, 偏这时候下了,可是老天?故意与我为难。”心中也埋怨自己,什么都带了,却?唯独没想到带伞。 风霞殿内,灵衍捧着热姜汤,听着窗外雨声,看着阿夏因屋中实在太暗而点起一盏盏灯,只觉对方眉心深锁,似有隐忧。 “看你这样,可是出什么事了?” “啊?”阿夏本在想些?事情,忽地回过?神来,手中点灯的蜡烛晃了一晃,落下一滴烛。 她吃痛摇了摇头:“没,没事。” 灵衍轻叹一声:“你平时一向爽利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唉,”阿夏搁了蜡烛,走到窗边,“先前少宫主离开时,仿佛没有带伞。” 灵衍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望向窗子,又垂了眼?眸,咬唇在心里哼了一声。 ——笨蛋,平时那么面面俱到的一个人,连这种小事上都做不妥当,活该你淋雨。 不对,谁让你走得这么急! 若她瞧见江灵殊此时的样子,定?然?不忍再?责怪——对方此时正紧紧握着雪练,双手将?行囊抱在胸前,只怕被大雨冲散。发丝紧贴着后背与两颊,鞋袜与衣摆皆已?被湿泥浸染,垂着头一步步走在暗不见光的林中,整个人只可用?“狼狈”一词来形容。 她素来要强,一向坚忍,可到底也只是一个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女孩儿。如今诸多痛楚烦忧积压于心,又逢此大雨落得如此窘迫,憋了一路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雨水混合着泪水在面上滑落,身旁又无人安慰,实在凄楚可怜。 虽然?沉浸在伤心和莫名?的委屈之中,江灵殊还?是第一时间从嘈杂雨声中听到了自正前方而来的匆匆不乏声,不由眉头一紧,单手将?剑鞘推开了寸许。 第90章 当那人气喘吁吁地奔到她面前时,她才松了口气——面前是一个穿着凌霄派弟子服的女孩子,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正睁着双大大的眸子惊异地瞧着她。足边亦被落雨打?湿浸了泥污,只是人家举着一把结实的油纸伞,到底还?是比她好上太多了。 “你,你应该就是江灵殊吧?”女孩犹喘着气,显见是一路疾跑而来,也等不及缓缓再?问。 “嗯。”江灵殊点点头,除了一句应答,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哎呀,快,快到伞下来。”那女孩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早知道你连伞也没带,我就多带一把了。”她急急将?江灵殊拉到自己身边,把伞向她移了移,接着与她一道继续向前。 “没事,反正都已?经淋透了……”江灵殊自嘲一笑,“对了,你是?” “我叫静垣,”对方爽朗一笑,“平时总是做些?帮凌霄君传话之类的事儿,他特叫我来接应你……诶,说不定?正好是算准了你没带伞呢!” “原来如此,多谢了。”江灵殊向她笑了笑。现在头上无雨落下,可算是能好好地擦把脸了。 “谢什么,不还?是迟了。”静垣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唉,这雨也是,突然?变下这么大,不过?,昨日和今天?凌霄派里的动静,可比这雨还?大呢。”她向江灵殊耳畔凑了凑说道,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江灵殊听出话中意思,便问:“可是因为我?” “嗯,”静垣被这么一问,便滔滔不绝起来,“正是!凌霄君要收一个凡俗门派的弟子做徒弟的事儿一传开,弟子们?之间都炸开锅了!咳咳,不过?我可没和他们?一块儿议论。总之羡慕的人有,嫉妒的人更多,反正往后你也不必与其他人来往,亦不用?多想什么,只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她说话的神情十分生动活泼,江灵殊看着不由一笑,心情便比独自一人时好了些?许,又问她:“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关于凌霄君百年前那位徒弟的事?” “百年前的徒弟?”静垣摇摇头,“这我哪能听说,门中无人提起过?,大概就连现在的几位年轻长老也是不知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恐怕后山那间屋子,就是凌霄君先前的徒弟所居呢……” “后山的屋子?除凌霄君所居的那一座,还?有别的房子?” “嗯,”静垣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那屋子就在竹林后头的瀑布前,门前不远处即是悬崖,门后飞瀑泉流,积成一潭,顺山侧落下。加上平日天?气好时总是光照充足明媚,那景色,可是壮阔得紧!凌霄君先前命我每隔一段时日便去?那打?扫一番,昨日亦然?,想来是要叫你住在那里。” 静垣认真地瞧着江灵殊道:“等你见着那屋子,就知道我说的可真了。我虽不知什么百年前的事,但我想,若凌霄君先前真有个徒弟,那他必定?是十分喜爱他,才会将?那么好的地方给他住,自己却?住在竹林子里。” 江灵殊闻言,情绪复杂,却?也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才对。 她还?是抱有一丝荒唐的希望,希望自己此时此刻不过?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她躺在风霞殿中自己的床上,然?后去?瞧灵衍——陪着她,与她说话,怎么样都好。 可现实便正如这场大雨般匆忙又恶劣,容不得人一丝逃避和幻想。 隐隐约约的,她觉着伞上的雨点似乎不像先前那般密集了,雨声亦小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周身渐渐宁静,上方终于只能听见偶尔从树上落下的残雨声,与此同时,前方亮光涌现,二人显见是已?走至了盘旋石阶处。 “哎呀,这雨可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静垣伸手探了探,将?伞合起,仰头向天?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看起来十分舒畅。 这雨哪里去?得快了……江灵殊想到自己先前被淋了那么久,不由狐疑地盯着静垣,揣测她究竟是缺根筋还?是真的天?生乐观开朗。 “就快到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事情没有?今后一年里,除了凌霄君,你相处最多的人恐怕就是我了。”踏上石阶后,静垣对江灵殊说道。 “嗯,想问的事……”江灵殊沉吟片刻抬头望向她,“凌霄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会觉着有些?怕他么?” “怕?”静垣惊讶地瞧着她,随即一笑道,“我知道,乍一听凌霄君的名?号,得知他的岁数,自然?是会怕的。可他并非是什么严厉的人,亦不古板,偶尔闲来无事的时候,他还?会讲故事给我听呢。你就放心好了,我也会常常去?后山陪你说话的。” “多谢。”有个好性子易相处的人在身边,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江灵殊虽仍未从与灵衍分别的郁结中脱离,但心里也算稍稍安稳了些?。 石阶上无树木遮挡,微风携着雨后的寒凉时不时吹过?,江灵殊本就淋了雨,又在此经了风,忽地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心中暗道不好。未免自己第一天?来此就生了病被人议论娇弱无用?,便悄悄运功活络经脉,生热驱寒。 静垣侧过?头,伸出一指试了试她额上温度,吁了口气道:“还?好没发热,不过?你淋了雨,一会儿可得洗个热水澡去?去?身上寒意。” 江灵殊点点头,心中浮起一丝暖意,对方如此细致关怀,倒是让她想起了阿夏。 第91章 只一日不到,她再?次踏上这百级石阶,身份变化之余,心境亦大为不同。 变化的不只有她,还?有凌霄派的弟子。前日来此时,见他们?目不斜视,专注于手中事脚下路,颇有仙门弟子的风范气韵。 可今日刚一走入山门,江灵殊便觉得四面八方皆是视线和低语,便是有些?人佯装不在意,却?也会悄悄向这里瞥上一眼?。 静垣察觉到她的不安,便拍了拍她的手以作抚慰,又轻声道:“大家不过?都对能让凌霄君愿收为徒的人觉着好奇而已?,你不必紧张。今后你住在后山,若是愿意,一年不下来亦可。” 江灵殊见对方径直带着自己绕过?正殿向后走去?,心中疑惑,问道:“我这样,也不必先去?拜见掌门么?” “嗯,不必。”静垣歪着头想了想,“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不过?听凌霄君的意思,大概是说你只算是他的弟子,而不算是凌霄派的弟子,所以不用?记在弟子名?册之中,也就无需拜见掌门长老那些?人。当然?,你若想见应也不难,只消与凌霄君知会一声得他首肯……” “不不不,我不过?随便问一句,并无此意。”江灵殊连连摆手,心中只觉轻松许多。 换过?来想一想,她若是掌门,定?然?不悦门中高人放着门内弟子不收,反收了外人为徒。 不过?,她毕竟只是一凡夫俗子,说不定?人家掌门心胸宽阔,并没这么想也未可知。 因为阴天?的缘故,竹林中更显得格外幽深,凌霄君的竹屋窗前隐有灯火微光,江灵殊本已?定?了定?心,向那里走去?,却?被静垣一拉,继续向竹林深处去?了。 不待她问,静垣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凌霄君说了,先好好休息一夜再?见也不迟,况且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去?拜见不是?” 江灵殊低头看了看身上,又摸了摸头发,这才想起自己的窘状,羞涩地笑了笑道:“说的也是……” 灵衍小憩片刻后醒过?来,侧耳静听,窗外已?无雨声,不由长舒一口气。数秒后察觉自己是为某人而放了心,便觉既懊恼又不值,蹙了蹙眉顺手拿过?床边一本刀谱翻阅起来,可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越是不愿去?想,就越会时时想起,世间难舍之情,难忘之人,大抵如此。 她的手渐渐握紧,书卷上出现数道皱痕,一如她心上的裂纹。 灵衍从未觉得如此刻这般孤独过?。大概拥有过?再?失去?,从来都比不曾拥有要更叫人难过?。 只不过?一年之期,又不是生离死别,自己又何至如此?她摇了摇头,抬眼?望见书桌上摆着的翠竹花灯,心中又是一痛。 向前约数十步,江灵殊终于跟着静垣走出竹林,随着瀑布声越发清晰,眼?前豁然?明亮,而被对方夸赞不已?的屋子就在前方。 ——房屋背倚飞瀑,左向竹林,右侧与前方皆是大片空地,紧连悬崖。前可观日月远江、人间烟火,右能见青山照面、绿水长流。悠然?旷远,宛如世外,如此位置,的确可称是得天?独厚。 江灵殊环视许久,缓缓走至右方崖边,微微向下探头望了望——对面那座山与此处相隔极近,两峡之间有一条细长河流,水波平静无澜,唯有屋后瀑布落泉处惊起圈圈涟漪与玉珠。 静垣走到她身边:“下面是澜江的一条支流,不知别处如何称呼,总之凌霄派的人唤它银河。据说是因为夜晚繁星满天?时,星星倒映河中,宛如天?上星汉,故有此名?。” “……很美的名?字。”江灵殊瞬时想起那夜漫天?的星辰,浅浅一笑。 “好啦,外头冷,快进屋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看。”静垣搓了搓手,拉着她向屋内走去?。 踏入屋中的那一刻,江灵殊暗暗下定?决心。 ——为了自己,也为了重聚那日。这一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度过?。 第43章 两地牵 江灵殊本以为屋中一应布置陈设应与凌霄派内宫室的?风格无异, 待静垣点?了灯后再看时却?是眼前?一亮——床榻并非设于地台之上,而是与凤祈宫一般方正寻常的架子床,其余物件亦然, 倒是省却?了不习惯的?麻烦。 细细瞧着,这屋中的?器具装饰皆沿用凌霄派一贯的祥云鹤纹, 虽都看起来有了些年头,却?收拾得光亮整洁、一尘不染, 半新不旧中自有一番古韵。 只是总觉得这屋中的布置看起来太过精心细致, 不像是……她的?眼神?在落到一张梳妆台时停下, 恍然般开口?问道:“静垣,这里?这些东西, 是不是从未变动过?” 静垣点?点?头:“至少自我开始负责收拾这儿时就一直如此,怎么了?” 江灵殊抬手抚过一张案几上的?雕花纹路, 许久才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凌霄君百年前?的?徒弟是位女子,有些惊讶。” 凌霄派中的?女弟子本就极少,那日苏樾提到凌霄君百年前?的?弟子出身?于仙山十二门的?羽家时, 她便也没有多想, 只自然以为那位弟子该是男儿?身?。至凌霄君说她与那位徒弟相像时,心中便存了疑惑,也不敢问对?方究竟看不看得见,只猜想或许他所?说的?并非外在形貌……总之是她无法得知的?缘故。 如今虽解了些疑惑, 不过细想想, 也知这样的?高人?必不会只因容颜相似便做出这样的?决定, 到底仍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第92章 “诶, 这个我之前?倒没想过,”静垣解了她的?行?囊,将?湿了的?衣物放在熏笼上烘烤,“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罕之事,凌霄派可是连女掌门都出过。” 江灵殊上前?与她一道,一面?又问:“对?了,那你可知道,凌霄君为何遮着眼睛?他……到底能不能看得见啊?”说到后半句时,她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静垣愣愣瞧着她,忽地“噗嗤”一笑,片刻才认认真真讲到:“我从前?胆子大时,也曾亲口?问过他老人?家这两个问题,他答的?却?也并不十分清楚,只说自己积郁在心,不愿再涉尘事,因此自合双目。但只要想看,便能用心里?的?眼睛看见。你说,可是太过玄妙?” “心里?的?眼睛……”江灵殊复念一遍,摇头笑道,“的?确玄妙。” “哎,不说了不说了,”静垣起身?拍了拍手,“我去给你烧些水洗洗,再将?吃食送过来。说来你这里?也是方便,屋后便是水潭子,纵要打水也不必跑远。你这便跟着我一同,看看怎么做吧,以后可得全靠你自己一个人?了。” 江灵殊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确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但几趟来回下来,倒也觉得非难事。 静垣送了饭食来便又离去,屋中只剩下江灵殊一人?。她走至屏风后的?木桶边,以手试了试水的?温度,便脱去衣物散了发?踏入其内。冰凉的?身?子一寸寸浸入滚热的?水中,直至完全坐下,整个人?便好似活过来一般舒缓放松,甚至合上眼轻轻哼起歌来。 江灵殊心中平静,亦尽力什么也不去想。然水汽氤氲,暖意不断,数月前?与灵衍一同在汤泉殿于流影暖泉共浴嬉戏时的?场景忽地闯入脑海,便再不能好好坐住了。 她睁了眼睛,反身?趴在桶沿上,绯红的?脸庞枕着双臂,不知是水太烫抑或别的?什么缘故,只觉心口?闷热,不得不又探出一截身?子,微微地喘着气?。 “衍儿?……”江灵殊喃喃念叨着灵衍的?名字,水汽升腾,如在周遭笼上一层薄雾,令人?看不清前?景。 习惯了有人?朝夕相伴抚慰依靠,再回到一个人?时便会觉得分外孤寂,无论做着什么,总能想到与对?方同处的?时候。 但那究竟只是一时的?习惯,还是心中无法取代不可或缺的?存在,却?总有人?分辨不清。 或许也只有时间才能说出真正的?答案。 但至少现在—— 江灵殊并不想习惯没有灵衍的?日子,亦不愿对?方习惯。 回忆似水雾般将?她笼入其中,几乎连真实的?音容笑貌都要在眼前?显现。她终于再也待不下去,落荒而逃似地出了木桶。纤指掠过衣架,将?轻薄的?睡衫裹至身?上,光着脚在地上留下一串水渍,匆匆把自己埋进了床上铺好的?被褥中,心犹跳得厉害。 许久,她才披上衣服,默默走到桌边,吃着已凉了一半饭菜,心中冷不防窜出一个念头。 ——什么时候,找个晴朗的?日子在旁边砌个灶台好了…… 阿夏将?刚熬好的?药端进屋内看灵衍仰头一口?气?喝下,自己喉头都似乎在隐隐发?苦,拿过一盘蜜饯递到她眼前?,对?方却?摇了摇头。 ——她想记住这样的?苦。 阿夏只觉惊讶,灵衍素日是最不讨厌这些甜食的?,装蜜饯的?匣子空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吃了药却?也不含上一颗去去苦味,竟好似因生了这场病而转了性子。 “您这本刀谱,都一整天?了也没翻到下一页,若是心情实在不好,可要做点?别的?什么事?若是想看话本子,我便去少宫主那里?取来。”阿夏进出数次,早已看出对?方并无看书的?心,一直犹豫该不该多管闲事,想到江灵殊的?嘱托,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灵衍仍是摇摇头,她喜爱的?本就不是话本子,而是与江灵殊相依同看的?时刻。现在一个人?,纵是有百八十本也无甚趣味。 却?突然想到些什么,有几分突兀地问道:“阿夏,我记着宫中的?迎春花已开了。” 阿夏一头雾水,点?点?头道:“是,开了好些时候了,您可想要折些供在瓶里??” “不是,”灵衍有些激动地喘着气?道,“你折些给我,我自有用处……”话未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我这就去,您千万别着急,好好躺着。”阿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折了大把的?花枝回来。又按她的?要求取了颜料与笔墨纸砚,一同放在小桌上移至床边。 灵衍将?明黄的?小花一朵朵从枝子上撷下,用细细的?笔尖刷落灰尘,放入白瓷盘里?,碾磨出颜色鲜艳的?汁水。去了盘中残花后,再以同色颜料与其相混,最后用画笔蘸取,在信纸上绘出朵朵四散分布的?黄色小花,一如迎春绽放于纸上。 单这么几道工序便已折腾到了晚上,阿夏一直伫立在侧目不转睛地瞧着,心内感叹对?方竟有这样细巧的?心思。 灵衍看着眼前?画好的?数张信纸,深吸一口?气?,这才真正提笔蘸墨,写起信来。 第一张纸的?开头落了一个“灵”字,她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换了一张,仍称师姐。一边写着,一边在心中默念。 “……得闻此事,虽有千般不舍,然知你心中无奈、身?不由?己,亦不忍责备……” 第93章 没写几句,她便又弃了一张——这样冷漠疏离的?客套话,实在难以表达她心中真实所?想。但若真的?全部实言相述,只怕对?方又要不得安心了。 她想要的?不就是她不得安心,一直惦念愧疚么? 灵衍的?笔在纸上停驻许久,心中亦挣扎许久,千言万语至最后却?也只凝成一句话。 “衍儿?一切都好,望师姐珍重。两地同心,共待来年。” 写罢落笔,倦意袭上,她轻叹了口?气?,将?信纸折好递给阿夏,便躺倒在床上合了眼休息。 长夜寂寥,往日用完晚饭,江灵殊都会与灵衍一同说话看书待到睡时。现在孤身?一人?,虽然疲乏,却?因分外孤寂而无睡意,索性在屋中慢慢地踱起步子,一边检查每一处箱柜,以免有前?人?的?遗漏之物。 不过她倒是多虑了一回,这里?所?有衣箱柜匣皆空空如也,看不出一丝曾经的?主人?的?痕迹。江灵殊百无聊赖之余,心中又多了几分失落,就像孩童未在沙堆里?寻着宝物——她多希望曾住在这里?的?那个女子在某处留下过什么字句,好让她对?她了解一二,再看看她们究竟有何相似之处。 窗边忽有声响,江灵殊回头一看,原来是风将?窗子吹开了一条缝隙,于是上前?将?之重新合紧,扶着窗台的?左手却?在此时摸到了数条深深凹陷的?刻痕,忙执了蜡烛来低头细看。 ——那并不是随意的?几道划痕,而是一幅有些滑稽的?画,依稀可辨认出是一个衣袍宽大的?人?身?边卧着一只小猫。那猫刻得倒还算清晰,圆滚滚的?很是可爱,比它旁边的?人?看起来实在好上太多。 既不是什么符法道文,也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谁会在这儿?刻上这么一幅画呢?江灵殊不由?陷入了沉思。 静垣看起来并不会做这样没规矩的?事,此处也未见有猫出没。而凌霄君就更加不会是刻画者…… 如此看来,只可能是这座房子的?前?主人?了。江灵殊得出结论,抚着窗台上的?刻痕看了又看,忽地莞尔一笑。 自己如今站着的?地方,曾有一个少女,正逗着她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小猫玩耍,心里?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将?这一幕留下,便认认真真在不易引人?瞩目的?窗台角落刻下了这样的?画。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她与猫的?身?上,定格下这一幕永恒。 虽然都是江灵殊的?想象,但光是想着这样美好的?画面?,她便觉得这里?不再像先前?那般空旷冷寂了。 “诶,对?了。”她由?木头上的?刻痕想到自己带来的?一物,小小惊呼一声,忙去翻起包裹来。自一堆闲杂物件中抽出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里?头的?梅花树枝完好无缺,这才松了口?气?。 她握紧梅花枝子,又取了把小铲子,从熏笼上捡了条干透的?斗篷披好向门外走去。 刚一出门,冷风扑面?而来,此处又背临瀑布,更是寒意逼人?。江灵殊打着哆嗦在门前?右侧蹲下,用铲子向下挖了个小坑,将?那截梅花枝种了进去,又返回屋中倒了杯凉水,边浇下边把它当人?一般耐心嘱咐道:“明日一早我就得去拜见凌霄君,没空顾你,所?以只能在夜里?把你种下去了。听说梅花扦插不易活,但这里?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你可要争气?些,快快长高啊。” 这花枝是她从风霞殿花圃中的?红梅上剪下,因想到此处有竹子,她与灵衍又如殿中的?竹与梅一般相依相偎,便想在这里?也种上一株梅花,聊作慰藉。 一切妥当之后,江灵殊吹了灯躺回床上,将?自己裹紧在被子里?,枕着瀑布声渐渐入眠。 第44章 灶台 次日天气晴好, 江灵殊一觉醒来?,看着一室连窗纸亦阻隔不住的灿烂日辉,差点以?为自己又睡过了头。也顾不得潭水寒凉, 忙起身去屋后打了水忍着冻洗漱起来?。 这时,静垣敲门?进来?, 将食盒搁在?桌上,冲她明朗一笑:“早。” “早?”江灵殊犹疑着问道, “现在?, 还算早么?” 静垣一愣, 下意识向外一望,接着便无比肯定地说道:“自然是早的, 不信你自己来?看。” 江灵殊走到?门?边探出头去瞧了瞧太阳,果然并非正午的日头, 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还真怕误了时辰。” “难怪这冷水,你连烧都不烧一下就用。”静垣的指尖刚一触到?铜盆中的水便忙收了回来?,又转头对江灵殊道:“快去将粥喝了暖暖身子吧。” “谢谢,”江灵殊从食盒中取出还滚烫着?的饭食, “对了, 你可用过早饭没有?” “我?”静垣面上浮现出几分骄傲自得之?色,“那是自然,我们?凌霄派的弟子无论春夏秋冬,可都是天还未亮便要起床的。” 江灵殊望着?她?的样子, 笑着?摇了摇头。舀了一勺白粥送入口中, 忽想起昨夜的念头, 于是开口问?道:“静垣,若我想在?这屋旁搭个灶台, 一日三餐自己动手,你觉得可行么?” 静垣走到?她?身边,一脸讶异,随即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是不是觉着?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 “我——”江灵殊哑然,不曾想到?对方会?问?的这般直截了当。想了想忙又解释:“只是觉着?一日三餐都让你送上来?,怪不好意思的……” 第94章 “嗯——”静垣眯起眼睛打量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片刻后笑道:“你啊,可真不是块撒谎的好料子。” 江灵殊被她?看穿,脸便红到?了耳根,话也堵在?口中,再说不出来?了。 静垣却并不在?意,托着?腮道:“只要凌霄君同意,这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诶,一会?儿你去拜见他时就将此事说了,他若应允,我午后便搬了东西?来?与你一块儿搭建。” 对方看上去仿佛比自己还要上心,江灵殊怔了怔,赶紧摇摇头:“哪有弟子第一日便与师父提这种要求的,不行不行。” 静垣听她?这么说却急了,忙拍拍胸脯:“你不敢一个人说,我与你一起总不怕了吧?” “噗——静垣,我看你倒是比我更想搭这灶台。”对方的举止实在?有趣,江灵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是不知道这门?中的规矩到?底有多严苛。”静垣露出一副埋天怨地的表情,“每天不是读经就是练武,还得站的整整齐齐,连句话都不许说。师兄师姐来?来?回回走着?瞧着?,就连走个神都要被打手板子,谁不想得空做些别?的事?” 江灵殊闻言,心中暗暗对比一下凤祈宫里的情况,不由砸舌摇头,庆幸自己只是一介俗人,不必在?此处虔心问?道。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不也来?了这里,便又一叹。 二人说了好些话,江灵殊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好再拖延片刻。 但她?终究还是要向那座竹屋走去。 静垣在?门?前拍了拍她?的肩,悄声?说道:“待会?儿等你们?说完正事,我大声?咳嗽,你便提起灶台的事,只消说个开头,我就敲门?进去帮你一起。” 她?虽如此说,江灵殊却仍是忐忑不安,直至她?再三肯定?保证,这才强放了心,深吸一口气走入门?内。 凌霄君仍如前日一般的装束,正侧坐在?桌边画着?一幅画,她?来?了亦未抬头,只轻声?招呼道:“来?了。” 江灵殊亦如那日一般行礼拜下身去:“弟子拜见师父。” “起来?吧,往后便不必再行这么大的礼了。” 他果真是看得见的……江灵殊心想。自己举止轻盈,并没什么动静,对方亦一直垂首作画,却好似什么都已映入眼中。 她?站起身来?,抬首不经意间?却瞥见左侧窗边,静垣正透过半开着?的窗缝儿向她?眨着?眼睛,随即又悄悄缩了回去,差点便要笑出来?,忙咬了咬舌尖以?痛堪堪忍住,心中慌乱,唯恐面上转瞬的变化被凌霄君瞧见。 幸而对方并无反应,只是轻轻搁了笔,面向她?坐正。 “若有什么想问?的,这便都问?了吧。” 江灵殊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那两件事,如今对方既这么说,她?便也鼓起勇气,一股脑全问?出了口:“弟子想知道,弟子的劫数究竟是什么?又为何在?这里修炼一年便可破解?” 凌霄君微微一笑:“这两件事,却不可明言。但现在?不明白的事,以?后都会?明白的。” 江灵殊心中泄气,这样的答复自是与没有回答无异。可她?也知道,涉及高人才可窥见的天机往往都是不能轻易明说的。 既然这个不能问?……她?想了想,这一次开口却比方才更为小心翼翼:“师父你,真的已有几百岁了么?” 对方笑意不减,轻轻颔首:“不多不少,三百一十六岁。” “这还不多啊……”江灵殊脱口而出,忙以?手掩口,小声?道,“常人如何能这般长寿?” “古来?比我活得更为长久的人,并非没有。”凌霄君轻声?说道,“且初次见时我便说过,凡尘杂念未舍,终究也不过只是有些修为的凡人罢了。” 自他的语气中,江灵殊并未听出分毫的遗憾,于是好奇问?道:“难道师父您便不想飞升成仙么?” 凌霄君轻笑一声?:“很久之?前自然是想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许多可以?忘,我却不愿意忘记的事情,从那以?后便淡了这个心思。” 可以?忘却不愿忘……能够习惯却不愿习惯——江灵殊心中微震,想起自己亦有相似的心境,不由暗暗感叹。 不知为什么,对方虽一直以?白绫覆目,她?仍能看出他面向自己的神情慈爱而又关切。 江灵殊还想问?些有关于百年前那位师姐的事,窗外却忽地传来?几声?咳嗽,一时卡住,支吾起来?。 凌霄君却在?此时站起身来?,高声?道:“不必躲在?窗沿下了,进来?吧。” 江灵殊和门?外的静垣俱是一惊,原来?彼此举动早落在?他的眼里,根本隐瞒不得。 待静垣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与江灵殊并肩站着?后,凌霄君坐回桌前重新提笔细细在?纸上描画,一边问?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静垣瞥了眼江灵殊,吞吞吐吐地将两人想要搭建灶台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话落许久,室内一片寂静,二人紧张地瞧着?凌霄君的反应,生怕他会?表露出不悦之?意。 “只要别?把房子拆了就好。”轻飘飘的,只这么一句话。 江灵殊与静垣对视一眼,欣喜攀上眉梢,后者更是毫不掩饰内心欢悦,欢欢喜喜告别?二人后便下山寻材料去了。 第95章 屋中又只剩下自己与凌霄君两人,江灵殊静静伫立,虽知道对方并非严厉之?人,但到?底初来?乍到?,纵然心中还有千般疑惑未解,也不敢贸然言语什么。 最?后亦是凌霄君先开口道:“你放心,我虽要你在?此修炼,但往后亦只授你武功,至于仙法道术,或可习得一二阵法符法,无需精研。一年之?期,依你自己意愿,能学多少便学多少吧。” 江灵殊闻言,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对方果然并无意要自己走上修仙问?道之?路,自己先前的隐忧也实在?是多虑。 顿了顿,凌霄君又抬头一笑:“不过你今日既要与静垣一同搭灶台,想来?也没时间?学什么了。” 江灵殊忙垂首低声?道:“徒儿惭愧,才来?一日便浪费了一日……” 凌霄君笔锋一滞,恍然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许久才缓缓说道:“不必惭愧,人生苦短,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的事,便不算浪费。”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奇特,然江灵殊未及多想,便被对方以?“依自己心意随处逛逛”为由请了出去。于是站到?竹林入口处等起静垣来?,倚着?一簇竹子胡思乱想——一面感叹在?这里的生活并不像自己先前想的那般紧凑可怕,算是幸运,一面又不知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只怕到?最?后是在?这里度了一年的假,一事无成地回到?凤祈宫去,然后还要面对一个已经比自己强上许多了的灵衍。 她?边想边摇头,下定?决心绝不能如此,正思至百转千回时,只听前方传来?虚弱的一声?呼唤。抬首望去,原来?是静垣正拖着?一个大大的麻布袋子向这里而来?,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吃力?艰难。 江灵殊忙奔上前帮她?一起,二人合力?将其运至瀑布前的屋旁,静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显见是真累着?了。 “你的速度倒还真是快。”江灵殊看着?一地的石块和石灰砂浆,不由惊叹。 “那,那是自然,”静垣拍了拍胸口道,“凌霄君同意了的事,谁不赶紧应下?只不过,这事也引得许多人说你,说你……”她?察觉自己说多了话,忙捂住嘴不肯再说。 “我知道,必定?有人觉着?我多事,”江灵殊拢了拢裙裾与她?一同坐在?地上,“说便说吧,既不来?往,还能堵住旁人的嘴不成?不过你赶着?做这些事,你的师兄师姐便不会?训斥你么?” 静垣闻言垂了头,神情中似有几分落寞:“其实,他们?平日里也并不怎么搭理我。所以?总是跑来?后山,也没什么人管。但我先前与你说的打手板子也是真的!只不过,只不过……” “不搭理你?这是为什么?”江灵殊皱了皱眉问?道。 静垣伸手抹了把眼睛:“因为我不像他们?那样是凭自己本事走上山的,门?中弟子在?山门?前发现我时,我尚在?襁褓中,身上也没有可以?相认的信物。那一日正逢掌门?与凌霄君议事,其他人都觉得还是将我送下山去好,只有凌霄君说,不管是何人将我带上山来?,我既在?凌霄派山门?前,便是我与这里的缘分。这才最?终将我留了下来?……这些话都是照顾我的师姐曾经告诉我的,可如今她?也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一个人,没有人愿意理我,没有人,可我从未做错过什么!” 说到?最?后,她?已有些语无伦次,一直累积的委屈化作泪水不断涌出,看着?实在?可怜。 江灵殊环住了她?肩轻声?安慰道:“这本就不是你的错,就像凌霄君说的,你的确与这里有缘。他们?那样说,是觉得你不曾受过上山路上的磋磨,心有不平。可若要把你的身世与他们?交换,他们?也未必愿意。” 静垣吸了吸鼻子,撇撇嘴附和道:“就是嘛,谁又愿意无父无母!” 她?倒不是个容易沉溺于悲伤里的人,江灵殊见她?脸色变的这么快,心中笑想。 灵衍的面容却在?此时浮现在?脑海中。 江灵殊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她?记得对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恨意与痛楚,那样清晰分明,那样触目惊心,她?却从来?不肯对她?说出全部。 若那样的恨终有一天要将她?吞噬,她?愿与她?共赴深渊。 “诶,你怎么也哭了?”静垣的声?音将她?从遐思中拉回现实。 江灵殊这才惊觉,自己面上不知何时已挂了两行泪,忙抬手抹去。 “没,没什么,我们?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好好干活才是正经。”说着?举了个石块强笑着?在?她?眼前晃了晃。 静垣却叹气道:“我不是先前才说过,你根本不会?撒谎?” 顿了顿又小心揣测道:“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自己门?中受了排挤?” “也不对,既然能随着?凤祈宫宫主前来?拜见凌霄君,必不是一般身份,按理说该不会?受人排挤才是——” 江灵殊哭笑不得看着?她?自言自语,忙竖起一根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奈说道:“我只是看着?你,想起了自己的师妹。” “师妹?” “嗯,”江灵殊点点头,“最?最?要好的师妹。” “那你和她?要分开那么久,一定?很难过了。”静垣一边说着?,一边已拿起石块在?地上比划起来?。 第96章 “是很难过。”江灵殊垂了眼眸,在?心内补了一句—— ——不仅是难过,还有痛苦。 “我可没有要好的师姐师妹,所以?也不明白你的感觉。”静垣拍了拍手,“改日你给我详细说说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你要的灶台搭好。” 江灵殊不再言语,凑上去挽了袖子与她?一同搭建,但静垣是个嘴闲不住的人,没一会?儿便又开口说起话来?。 “你的厨艺怎么样?” “我还不会?……” “啊?那搭了灶台又有什么用!” “我可以?学,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之?后呢?”静垣习惯性地追问?道。 “之?后?”江灵殊想了想,随即浅浅一笑,眸中无限温柔。 “等手艺娴熟了,回到?凤祈宫中,便可为我那师妹做她?爱吃的东西?。” 第45章 新春番外:人妖殊途我偏不(一) 青鸾山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树木四季常青郁郁葱葱,据传曾有仙人驾着青凤而来,故此得名。 山间有这么一只青木狼, 幼年时父母便?被猎人捕杀,生得瘦瘦小小, 总受族群排挤,她倒也不?在?意, 从此孤狼一只, 自己独过了。 春日, 山花烂漫,草木芬芳, 这青木狼正在花丛间扑蝴蝶,冷不?防地一抬头, 见前方那座山的山壁上有一处地方隐隐散出光华来,不?由起了好奇心,想要去?那里一探究竟。 但即便?是对狼来说,攀上垂直的崖下绝壁也绝非易事,她一路蹦跳着上了半山腰, 已记不?清踏落几次碎石, 更别说多少次险些?坠入深渊,就连原本锋利的爪子都被磨秃了些许。 青木狼偏了偏头,有些?胆寒地向?周身瞧了一瞧——身边雾气缭绕,更看不?见下方, 已然没有退路, 只得咬咬牙继续向?上而去?。 待她真正?跃上那块半延伸出的天然平台时, 不?由睁大了眼,身上的疲乏伤痛亦已全然忘了。 ——山中向?来潮湿阴凉, 这里却格外不?同,明亮柔合的光芒似乎唯独只停留于?此,并向?后?方的洞中微微照进去?。 平台上生着一棵巨大的粉色花树,四面无风,却缓缓地落下一地红粉,上面的花儿却不?见少。青木狼从未见过这样?的树,只觉得它很美?很美?,若是一直盯着看下去?,怕是百年的时光也要忽忽而过了。 青木狼欢呼着在?花树下绕着圈儿,又奔进山洞内,只觉得这里的气息温暖又舒适,加上看起来并无主人的样?子,当下便?将?此地认定为自己的住处了。好在?那一边确有捷径通向?山内,不?必再如此辛苦出入。 她以为自己只是寻得了个安稳的栖身之地,却不?知这洞府原是千年前在?此修炼的一位散仙所筑,是青鸾山里灵气最盛之处。 山中岁月静谧而逝,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这青木狼才发觉自己委实活得太久了些?,虽想着大概是这块宝地的缘故,终究也不?明就里。 久而久之,竟稀里糊涂地便?修了人形出来。 青木狼摇摇晃晃站起来,站在?山洞里从不?曾枯竭的小潭前仔细打量自己的新模样?——绿眸乌发,青衫褐裙,着实也堪称是个清秀佳人。 “难道……我这便?算是成了人口中的‘妖精’了?”她捏捏自己粉白的脸蛋,又抚了抚双臂,只觉得这副躯体光滑细嫩,与身上有毛时的确大不?相同。 山里有个狐妖姐姐,人形时极为美?艳动人,青木狼很喜欢听她讲故事?,这些?关于?人啊妖啊的事?,便?是她说与她听的。 “好看是好看,只是也太难用了些?。”在?用人形四肢着地奔跑摔了一个又一个狗啃泥后?,她这样?想道。 平日里捕食狩猎,她还是惯用狼的身子。 这一日,她正?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忽然闻到一股子血腥气,忙换了狼形循气奔过去?,期待等着的是一顿美?餐。 等到了地方,却是愣住了。 ——那是一个与她人形时看起来年纪相仿的少女,白皙的肌肤上清晰可见落下山崖时被划出的血痕,衣裙亦被石棱割破,双眸紧闭,气息微弱。 青木狼张了张嘴,又合上,这若是在?从前,她定然毫不?犹疑地吃了她,横竖人与那些?长毛的食物也没什么分别,更何况她的父母亦是为人所伤。 但现在?,她既能化为人形,再要对人下口,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别扭和不?适。 这感觉真是烦躁,倒不?如不?成妖精的好。 “算,算了,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我只当从未看见过……”青木狼自言自语地后?退着,脚下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捆住了她一般。 “唉!真烦!”她气呼呼地变回人形,一把将?少女抗在?肩上带回了洞府。 现在?想来,这里一定是传说中的神仙留下的避世之地,她才能活得这般长久,甚至于?成了精怪。既然如此,她此番救了人,也算是还了份不?知向?何处而报的恩情吧。 青木狼将?少女放在?洞中的石床上,用勺叶掬了捧水喂给她,接着便?静静等待起来。 “这里可是灵力充沛的好地方,”她煞有其事?地对着昏睡不?醒的少女说道:“若这样?你还醒不?过来,那便?是你的命数如此喽。” 第97章 这后?半句话是她偷听山中老道学来的,学得有模有样?,可笑极了。 等着等着,她也经不?住疲惫和饥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一室月华,繁星满天。 “月之灵气一向?有疗愈之效,渡给她……会不?会醒得快些??”青木狼如此说着,已行动起来。 如何渡?自是由口渡。 她自然不?知这个举动对人来说实在?过于?亲密,却也觉得少女唇瓣柔软,忍不?住想要多停留一会儿,身体竟随之渐渐有些?燥热起来。 但身下的人睁开眼时,感受到的可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少女惊恐地推开她跳下石床,同时大叫了一声:“妖,妖怪!” 咦……她怎么知道我是妖怪?青木狼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自己也惊得后?跳了一步。 耳朵怎么出来了?还有……尾巴也…… 少女一边后?退一边在?怀中摸索着什么,面色因恐惧和身上的伤痛而显得惨白。 找到了!少女摸到一张薄薄的长方形纸片,顿觉命保住了,将?要抽出时,又因对方一句话而停下。 “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死在?山崖下了!”青木狼见对方这样?嫌弃恐惧自己,不?由有些?委屈。 山崖下?少女怔怔地看着身上的伤痕。是了,自己的确是匆匆赶路时,从山上一脚踏空跌落下来的。 这么说,自己竟遇到一只好妖怪? 少女虽是修仙门?派的弟子,却也不?至于?用符纸去?对付救命恩人。 更何况对方除了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外,看起来与自己并无分别。 “是你救了我啊……那,多谢……”少女收了手,缩在?原地,轻声说道。 青木狼用力摇了摇头,将?耳朵和尾巴收了回去?,俨然只是一个活泼清丽的少女,再看不?出一丝妖怪的痕迹了。 她好奇打量着少女,盯得对方浑身不?自在?。 此前,青木狼虽也偷偷窥视过山民们的日常,却从未与人如此接近地相处过。 少女在?她炽热的视线下无处可逃,只得开口为自己解围:“还未请教恩人名姓……” “名姓?”青木狼啃了啃手指,“人是不?是都?有这个东西?对了,我还没有,你替我取一个吧。” 少女哭笑不?得,皱眉想了一想,才胡乱说道:“唔……灵聚兽体,遂衍人身……你便?叫灵衍吧,如何?” “嗯嗯!好,我就叫灵衍!”乍得了名字,她开心地蹦跳起来,又凑到少女身边,“那你叫什么名字?” “江灵殊,江水的江,灵气的灵,殊途的殊……不?过,你应该不?识字吧?” “那你教我便?是,人的那些?玩意儿,我一看就会。”灵衍颇为骄傲地拍了拍胸脯说道。 于?是,江灵殊花了一夜的功夫,总算教她学会了认和写二人的名字。 第46章 新春番外:人妖殊途我偏不(二) 听江灵殊说, 她?常年在一座大山上求学?,好不容易有了下山历练的机会,此番顺道来探望家人, 祖宅所在的村庄离此地只有几里之遥。心?中?欣喜过盛一时赶路急了些,这才?会失足跌落山崖。 灵衍向来对人的生活颇为好奇, 就求她?带着自己一道回家,好多见见学?学?人的行为举止, 日后自己下山玩儿也方便。 江灵殊本是为难, 可?对方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又天真?可?爱本性至纯,终是禁不住一番恳求, 答应了下?来。 “先说好,下?了山之后, 万事都得听我的,不许胡闹乱来。你可别像那黄大仙一样,又是偷鸡吃又是上人身的。”她再三叮嘱道。 灵衍不住地点着头,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一人一妖就此匆匆赶起路来。 江灵殊想了一路,最后决定对家里人称灵衍是自己的师妹, 二人对了一遍又一遍口风, 及至进了村子还在温习——但是,破败的房屋、大敞的门以及眼前的一切,都在诉说着这里已很久无人居住的事实。 不仅江灵殊一户如此,大半村庄都是一样的残旧荒凉。 江灵殊不由心?慌起来, 随手拦了个路人:“请问……这, 这村子为何荒废至此?村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嗨, ”那路人摆了摆手,“前几年这里连逢数难, 又是饥荒又是瘟疫的,死的死迁的迁,早就不剩下?几户了。” 江灵殊呆呆愣住,半晌说不出话儿来,而灵衍虽不十?分懂,却也明白?对方?大抵是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因为不晓得如何安慰人,便只默默捏了捏她?的手。 天色渐晚,二人一路疲乏,江灵殊又受此打击,便就这么在她?的祖屋里草草睡下?了——再如何不幸,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祖屋久未打理,四处飞尘,两?人少不得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 第二天,灵衍从草席上爬起来时,眼前的景象已与昨日大不相同,虽简陋依旧,却整洁干净了许多,叫人看着舒心?不少。 她?走出里屋,见江灵殊正拿着扫帚打扫前厅,额上沁着亮晶晶的汗珠,显而易见已经忙了许久。 “你可?算醒了啊,这都日上三竿了,哪有人像你这般懒惫的……”江灵殊瞥一眼灵衍嘲笑道,继续着手上的事,却又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可?笑的那一个。 第98章 是了,对方?本就不是人,又如何能用人的习惯来比对?这一路上说说笑笑朝夕相伴,她?总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亏得自己还是修仙门派的弟子。 灵衍全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左右看看,半晌忽蹦出一句:“我好饿。” 江灵殊理解地点了点头,别?说灵衍,就是她?胃口小,打扫了这么半日也觉腹中?空空,饿得难受。 “你来替我,我去准备。”她?说着将扫帚塞进灵衍手中?,自出了门。 灵衍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扫帚,想想这一道上风尘仆仆,敢情自己好不容易成了妖精,竟是下?山给人来当帮佣了。 不过,看在有吃食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她?这么宽慰着自己,便麻利地干起活来。 不一会儿,江灵殊便抱着一只锅子回来了,锅内还放了块荷叶包好的五花肉、几样菜蔬与各色佐料。 灵衍闻见肉香,便忙不迭地伸手抓了过去,却被江灵殊一巴掌拍下?,端的是又痛又气又委屈:“不让吃便罢了,还,还打我……你就不怕……就不怕我变成狼把你吃了?” 江灵殊忍着笑,拉起她?的手轻吹了吹:“你不是和我说,想要学?做人么?” “那又如何?!做人难道便不得吃肉了?”灵衍梗着脖子不服气道,碧色的眸子闪过一瞬狼的瞳仁。 江灵殊并不害怕,耐心?说道:“傻瓜,人才?不会像你这般吃生肉。” “那要怎么吃……?” “等着。” 厨房里一顿烟熏火燎,灵衍差点儿以为江灵殊要把房子烧了,慌忙闯进去,却又被推了出来,只得拈了根狗尾巴草,坐在门槛上咬着玩儿。 正等得不耐烦时,勾人食欲的香气慢慢一点点溢散在空气里,灵衍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恨不能长在江灵殊端出的碗里。 “好,好香啊!”灵衍舔了舔嘴巴,“这肉怎么变得这么香啊?还有这颜色,怎么变深了……难道,难道人也会法术?” 江灵殊“噗嗤”一声?笑了:“人倒是有会法术的,只是做菜可?不必那么麻烦。喏,用筷子尝尝,不许用手抓。” 灵衍握着筷子,怎么也学?不会正经使法,急得口水都快掉下?来,江灵殊看她?可?怜,只得摇摇头,勉强许她?用筷子戳进肉里吃。 “嘶——好烫!!!”一块肉嚼吧嚼吧便下?了肚,灵衍含混不清地说着话,嘴和手却没停下?过,最后更是将肉汁儿尽倒进碗里,拌着饭香喷喷地吃了满满一大碗。 江灵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妖怪似乎也没有师父说得那么可?怕,甚至……还有些傻的可?爱。 “好饱,真?好吃。”灵衍喝了一大杯水,满足地舔了舔手,看见江灵殊的眼神,想起什么,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对不起,我还没注意,就全没了……” “无妨,”江灵殊摆摆手,“你第一次吃红烧肉,自然?新奇。” “原来叫这个名字啊,”灵衍稀奇地点点头,“你怎么会做这么好吃的东西?” 江灵殊淡淡一笑:“很小的时候,我便跟着大人学?会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六岁时便已会在天还未亮时就起床准备一家人的饭食,若不是师父路过此地说她?有仙缘,花银子解救了她?,她?的命绝不会比现在更好。 认真?说起来,她?对家里虽无怨意,却也没有十?分的依恋的情感和温暖记忆。 “你在想什么呢?”灵衍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对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我们??”江灵殊刚回过神来便又愣住,她?本没打算一直带着这只狼妖——修仙弟子与妖为伴,成何体统。 “其实此次下?山,本就只为历练,回家访亲不过是顺道儿罢了。既然?家人都不在了,我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你……你可?以回青鸾山继续修炼。”她?低头嗫嚅着,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你……”灵衍咬着唇,“你是不是嫌我吃得太多了?” “诶?你想哪去了……”江灵殊忙解释道,“你乍乍下?山觉得人世有趣,可?污秽艰险的事还在后头,哪里比得上山里清静自在,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可?我不想这么早回去,”灵衍急地扯住了江灵殊的袖子,“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你就继续带着我好不好?你想啊,路上若是遇见了野兽或者坏人,你一个人可?怎么应付呢?有我不就安全多了?我还可?以捕猎抓吃的!况且,你,你要是走累了,我还能背着你呢,我跑得可?快了!” “……”光是想象一下?自己骑在狼身上被人围观的样子,江灵殊就已经觉得如芒在背。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但你还是必须什么事都听我的,知道吗?”江灵殊到底还是心?软。 “知道!” 第47章 新春番外:人妖殊途我偏不(三) 夜里, 她们一起合衣躺在床上,屋中的窗子因年久失修关不上,一直呼呼地?灌进冷风来。 灵衍敏感地?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于是轻声问道:“冷吗?” 江灵殊背对着她点点头,几乎已缩成了一团。 冷不防地?, 她突然?被一只爪子扯了过?去,紧接着便贴上了毛茸茸的东西。 第99章 这是…… “现在不冷了吧。”变回狼形的灵衍得意地?说道, “是不是很暖和?” 真的好暖……江灵殊忍不住回过?身去, 将整个?人都埋进了那团柔软中。 看起来什么都会的样子, 原来这么脆弱这么小啊……灵衍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将身子贴得更紧了些, 双爪悄然?环抱住了她。 这次下山,江灵殊其?实是有要务在身的, 如若三月之内不能捉一只恶妖带回去交差,她便一辈子只能做个?外门弟子,别说修仙了,就是悟道都难。 像她一样的弟子有很多,大部分最终都做回了普通人, 或是成了三脚猫功夫的道士, 但江灵殊并不甘心?如此。她一门心?思求仙问道,早就决意断情绝爱。若非这样,她也不会在知道了家人离散后还能镇定自处。 当然?,她要捉的自是害人的妖精, 灵衍既是她的救命恩人, 又这般天真憨傻, 实在不属于需要痛下狠手的那一类。 睡醒后,她们匆匆启程, 一路来到临州,在一家客栈里落了脚。江灵殊要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子油渣烧豆腐,将钱袋里的所有铜板堆在桌上,一枚枚点数了,对灵衍道:“这一路上顿顿吃五花肉,剩下的钱可得紧着点用了,我明儿便出去帮人算算卦,顺便再看看有什么妖物可除——你别这么瞧我,我说的又不是你。要是不做点儿事情,实在维持不下去。” “我可以去林子里捕猎!吃食什么的你不用担心?,咱们只要有个?厨房就成了。”灵衍自告奋勇地?伸出手。 江灵殊用手指一点她的额头:“要做人就得有个?做人的样子,别再那么野了。你放心?,听说这临州因依山傍水,虽然?十分富足,却?也总有些稀奇古怪之事,在这里做些营生,肯定不至于饿着你我。” “好,好的,我都听你的。”灵衍牢记着之前的约定,便也不坚持。 一连几日,江灵殊的算卦生意倒都还顺风顺水,灵衍跟着在一边打?打?下手,或是去闹市闲逛、陪孩子玩耍,东跑西转忙得不亦乐乎,不过?江灵殊总不许她离自己太远,怕她野性难驯一不注意闯出祸来。 “灵殊,这是什么果子?又酸又甜,比山上的都好吃。”收摊时,灵衍跑过?来举着一串糖葫芦连连称赞道。 “好吃就多吃点。”江灵殊随口应着,正要把卦书收起来,一把扇子却?重重敲在了书上头。 江灵殊抬起头,扇子的主人是个?穿着织金锦袍的公子哥,长得还算周正,只是那流里流气?的神?情,一看便叫人喜欢不起来。 “这位客官,看相还是算卦?”江灵殊想着这样的人物大约是不好惹的,自己还是恭敬些的好。 “你一个?弱女?子,在这里风吹日晒的算这些劳什子又是何?苦呢,不如随我家去,做个?侍妾,从此吃香喝辣,自是什么也不用愁了。”那公子扇子一摇,语出惊人。 江灵殊闻言,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看周围人避之不及的样子,这浪荡公子应该是个?如地?头蛇一般的角色,于是耐着性子道:“修道之人,四海为家本是寻常,何?来辛苦之说。” 对方却?不打?算就此罢休:“那是你没过?过?好日子,你若此刻跟我去了,保管叫你再不想出来抛头露面。” 江灵殊便有些生了气?:“在下本无?意嫁人,还请公子勿要为难。” 灵衍本来在一边嚼着糖葫芦开心?得很,现下也察觉到这二人气?氛不对,对着江灵殊使?了个?眼色,便开始撸袖子,打?算出手将那个?男子胖揍一顿。 江灵殊吓得忙拉住她皱眉摇了摇头,连摊也不收就要带着灵衍离开,谁知那人却?越发无?礼,不但伸手轻浮扯了她的衣袖,就连语气?也越发不善起来。 “你去打?听打?听,临州城里谁人不知我岑家二少,多少女?人巴巴地?赶着送上门来,你倒好,不识抬举!”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江灵殊也不争辩,硬生生挣脱便拉着灵衍跑远了。 直至夜半无?人时,她二人才回到此处。 看着被砸烂的摊子,江灵殊长叹一口气?,蹲下身子收拾残破的符纸书籍等物,灵衍看在眼里,又气?又心?疼。 “为什么不让我揍他?!” 江灵殊默默捡拾着东西,沉声道:“若让你打?了他,便会有更多人找上门来,你自然?是多少都打?得过?,但越闹越大的话,就连你的身份都有可能暴露。你瞧,我说的世事艰险,可不就这么来了么?” “可我实在是讨厌那个?人,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他们都不是好人!”灵衍恨恨咬牙道。 江灵殊轻声笑了:“你才下山不久,竟已分得清好人坏人。” “你待我好,就是好人,那欺负你的,自然?就是坏人。”灵衍认真地?说着,水汪汪的眸子至纯无?暇。 江灵殊望着那双眸子,恍惚间竟有些心?惊,面色一红避开了那目光,垂首拍了拍手中的书籍:“你这辨别的法子倒是简单直白?,好了,统共剩下这么多能用的,回去睡吧。” 没想到次日,岑府便下了帖子来请江灵殊前去作法,说是二少中了邪,如今动弹不得,水米不进,一直直勾勾地?望向一处,半条命都没了,恐是被妖物所害。 江灵殊回头看了看仍在酣睡的灵衍,打?消了心?中一丝狐疑。 第100章 待到了岑府,只见那塌上的二少神?情呆滞木讷,身上遍布血痕,一动不动地?睁着眼躺在床上,的确是中了妖邪之气?。 江灵殊心?中暗暗称快,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简单设了个?五行?相缚阵,又喂他喝了符水便要离开。 “仙长,这便好了么?”管家见她收拾东西就要走,搓手问道。 什么仙长,自己的道行?离这两个?字可还差得远,便是连个?“道长”也算不上的。江灵殊只觉好笑,略略答道:“世间万物皆有五行?所属,只要这妖物踏上了相克的阵眼,便会被暂时缚住现出原型,到时你们在半个?时辰之内去客栈叫我即可。” “是是是,多谢仙长相助,先前的事,我替我家公子给您陪不是……” 江灵殊不在意地?摆摆手,踏出大门,握紧了手中那锭沉甸甸的银子。 要是灵衍知道接下来顿顿都有红烧肉吃,必定会很高兴。 “如此说来,那二少也算是恶人有恶报。”饭时,灵衍边嚼着肉边评判道。 “可不是吗,不过?咱们也算是因此事解了困境,我看再过?两日,就可去别处了。”江灵殊托腮笑看着她——她只觉对方吃饭的样子无?比可爱,叫人看了心?生欢喜。 “嗯嗯,去别处,去别处。”灵衍连连点头,亦是无?比喜悦。 第二天天方微亮,江灵殊便被响彻天际接连不断的叩门声惊醒,也顾不得想灵衍此时为何?不在身边,急忙穿了衣物将门开了条缝,只见昨日的管家登时大声哭唤道:“仙长!妖物捉到了!只可惜我家少爷也丢了性命,您快去看看吧!” “怎会如此……”江灵殊心?乱如麻,按理来说,若无?深仇大恨,妖本不会在承受法阵施加的痛苦的情况下还要拼死取人性命。 灵衍……千万别是你啊。 可叹,怕什么便来什么。江灵殊赶到时,只见到床榻上一团模糊血肉,和正在阵中痛苦挣扎的灵衍。 对方已化作原型,见她来了,面上露出几分委屈,但更多的还是欣喜。 “还有心?情高兴……”江灵殊低声咬牙暗恨道,“真是乱来……” “仙长,还请速速将此妖物就地?正法啊!”管家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吼道,“二少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如今夫人老?爷和大少爷都在外远游,二少爷就这么为妖物所害,叫老?奴还有何?颜面见他们啊!” 江灵殊被他吵嚷的头疼,一字一顿地?编着借口:“如今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依我看,真凶似乎还有待……” 恰在此时,门外庭院中有一白?衣女?子翩然?而?至宛若仙人,也不知是从何?处进来的,一众家丁看着,竟无?一人敢上前拦住她。江灵殊听闻院内喧哗惊叹,也疑惑望去,看见那熟悉的面孔,不由一惊。 怎会这般不巧,竟碰上了她…… 第48章 新春番外:人妖殊途我偏不(四) “拜见云袖师姐!”江灵殊稍一反应过来, 即刻对?着女子行礼。 云袖微微颔首:“我方才御气而行,觉有妖邪之气,这才下来查探, 可巧竟碰见了师妹你……怎么,师妹捉了这害人的妖精本是好事?, 为何还犹疑不定呢?” “师妹初行此事?,只, 只恐抓错了妖, 误伤了无辜……”江灵殊垂首道。 “这狼妖触了阵眼被囚, 便是它害了我?家公子,又怎还会有错?!”管家听了, 不依不饶地叫嚷起来。 江灵殊不语,偷瞄了一眼灵衍——对?方青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满是对?她的信任。 “师妹,我?瞧着你怎么竟有几分不忍的样子?诶,你总不会是与这狼妖相识吧?”云袖掩口轻笑道。 “师姐这可是说笑了!”江灵殊心内一惊,想也不想便即刻否认,面向云袖信誓旦旦道, “人妖殊途, 身?为修仙问道之人,又怎会与妖为伍?此妖凶残,竟到城里?来伤人,实在?配不上这身?修行。师妹必定捆了它带上凌云山去, 请掌门?以无妄雷火处置了它!” 话一出口, 难再?收回, 就?连她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绝情和狠心,更何况身?后的灵衍——她的眸子暗了暗, 伏下身?子,再?不挣扎。 江灵殊实在?太怕,太怕被看出自己与妖作伴的事?实,若果真?如此,她将?丢的,可远不仅仅是那?近在?咫尺的内门?弟子的身?份。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便撇清了自己。 “这才对?,”云袖欣慰地点点头,“众弟子中,你的勤勉是数一数二的,师姐最看好你。切莫忘了,妖就?是妖,不必对?妖有任何怜悯之情,以免落人话柄。” “师姐的教?诲,师妹记下了。”江灵殊应道,不再?与灵衍对?视就?将?其收进了锁妖囊中。 “嗯,既已收服了妖物,便别再?耽搁,这就?回去吧。想来你是这批弟子中头一个完成师门?所嘱的,成为掌门?弟子这份尊荣,可就?非你莫属了。” 江灵殊闻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掌门?弟子——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若真?的成了……怕是乐得梦里?都要醒过来。 只是……她本打算之后再?寻机会将?灵衍放出去,现下有这么个难缠的师姐盯着,倒是难以成事?了。 这便是你我?的命数吧。她心中遥遥对?着灵衍长叹一声,拜别云袖后便在?其眼前使?了神行符,一刻不停地回了门?派。此时已至深夜,需在?自己的住所歇一晚,次日再?去面见掌门?。 第101章 她卧在?塌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手中紧紧攥着锁妖囊,先前的欢喜全无,只余疲倦和落寞。 为什么要这么快赶回来?江灵殊问自己,却不敢深想,她明白这并不全然是因为云袖在?的缘故。 怕后悔吗?可这本就?是我?心中所愿,又为何要后悔? 想着想着,便落下泪来。 冷风从未合紧的窗子灌进来,一如她们同寝共眠那?一晚。她有些冷,裹紧了被子却还是觉得冷。 就?怕是再?也不会暖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灵殊这么念叨着睡着了。 梦里?,灵衍睁大了眼睛问她为什么,她什么都说不出,只眼睁睁看着对?方受雷火之刑,散了元神。 醒来时,锁妖囊攥的还是那?般紧,江灵殊仔细梳洗一番,便动身?前往大殿。 通往栖云殿的台阶高而漫长,她一步步走着,尽力不去想着灵衍接下来的命运。 断情绝爱,自己既已做到,不是很好? 大殿之上,灵衍被从锁妖囊放出,愤怒和失望让她径直冲向江灵殊咆哮挥爪,却被无形的锁链牢牢缚住,难以如意。 “嗯——”上方传来掌门?如同回响般虚无空旷的声音,“此妖果然凶恶至极,想必你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江灵殊低下头,面上发?红:“降妖除魔,本是吾辈应尽之责,便是拼上性命,弟子亦甘之如饴。” “很好,自明日起,你便为我?座下弟子,专精雷咒与火咒。且先将?狼妖缚于镇妖塔一层,日日用其修习法术,直至元神耗尽为止,也算是安慰了丧生于这孽畜手下的亡魂。” 江灵殊闻言愣住,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数秒后才叩谢了掌门?,慢慢离去了。一路上也不知是怎么走回房里?的,许多人向她道喜,她也不答不理。 合上门?后,屋中独余她一人,此时此刻,回忆便再?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灵衍变回狼形,为她暖身?那?夜—— ——梦中的江灵殊不再?会掩饰自己的悲伤,终因家人离散而哭泣,灵衍为她舔去眼泪,却不知自己沾了她一脸口水。 她明明于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了,却没有推开?她。 为什么……呢? 江灵殊想到深夜,忽地便一跃而起推了门?飞奔而出。 镇妖塔中的光线晦暗幽黄,弥漫着野兽的味道和妖气,寂静无声。 她屏吸走在?这里?,饶是知道这些妖怪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轻易惊动了它们。 唯一的动静来自西面的隔间,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她即刻笃定那?里?便是关押灵衍之处,贴着墙小心翼翼绕了过去,紧接着便愣住。 “做人好苦,早知道就?不做人了。”灵衍正在?自言自语,拼命摇着头,带动着捆妖锁哗啦啦地响。 江灵殊捂住嘴,呜咽之声却伴随泪珠的滴落而传了出去。 灵衍猛地回头,虽看不见,却也知来人是谁。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她懒懒地趴在?地上,横竖是自己看错了人,既如此,也无谓再?去纠结于爱恨。 江灵殊泪流满面地站到灵衍面前:“对?,对?不起……” “我?想明白了,”灵衍并不看她,“原是我?自己糊涂,非要与人作伴,落得这个下场,倒也不冤。” 见对?方这般冷漠疏离,她哭得更加厉害:“你要信我?,我?当时真?的没想过要……” “是,”灵衍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都是因你师姐出现你才如此的。自然,名?利殊荣最为重要,修仙问道更是头等大事?,我?又算什么?不过……只是个害人的妖物罢了……” “我?放你走!”江灵殊脱口而出。 “你放我?走?”灵衍微微讶异,“那?,那?你又如何交代?” “我?自然有我?的说辞。”她随口道。 其实并没什么说辞,也知道自己这么个决定将?带来怎样的后果,大抵是也得偷跑下山从此藏踪匿迹罢了——总之到头来,自己终究还是要成为一个不入流的游方道士。 她对?着捆妖锁念起咒来,却不知此处一应器物皆有感应,早已惊动了守卫弟子。 “快到我?身?上来!”灵衍五感敏锐,刚一察觉便急急地催促她。 江灵殊还要犹豫,四面八方却已来了人,只得咬咬牙,攥住了她一缕毛发?骑了上去。 自己骑着狼的样子还是被人围观了,还是被那?么多同门?看见的。她自觉再?也无颜见人,将?脸深深埋了下去。 也不知在?无边深夜里?狂奔了多久,灵衍终于停下,紧接着一个翻身?摆尾,她便滚落在?了地上。 一张大口正对?着自己,江灵殊闭上眼,不躲不闪,再?睁开?眼时,灵衍已经闭上了嘴,看了看她,转身?走了。 “你去哪……?”江灵殊忍不住哀声问道。 “去哪都不做人了。”灵衍纵身?一跃,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她应是对?人心灰意冷了。 江灵殊抱着膝蜷缩起来,想放声大哭,又怕引来野兽,只得待在?原处将?就?了一夜。 灵衍过回青木狼的生活,正瞄准了一只野兔,想拿它做晚餐。 就?在?这时,山中却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声:“灵衍,灵衍——你出来,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第102章 野兔身?子一抖,跑了。 灵衍恨恨地咬了面前一把草,这个女人怎么还不肯放过她! 江灵殊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还是没能让对?方现身?,自己又累又饿,摇摇晃晃走在?山路上。 ——脚下一滑。 她闭上眼睛,想想自己既然什么都没了,就?这么一了百了也好。 却跌落在?一团柔软之中。 接着又像之前那?般被甩在?了地上。 灵衍怒气冲冲盯着她:“你要死就?死远点,别让我?看着心烦。” 江灵殊扑上去抱住她的一只腿:“你别走,要走带我?一起走。” “走开?!”灵衍正欲抬腿甩开?她。 “我?不走,你要是再?丢下我?,我?,我?就?继续从山上摔下来!” 灵衍愣愣地看着对?方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好笑——之前她可没发?现,她竟还会这样耍无赖。 最后,她还是带着她回了洞府——她到底是心肠软。 再?加上江灵殊不知从哪生了火烤了肉给她吃,就?更不好再?撵她走。 夜晚,石床太小,若一兽一人则容不下,灵衍本想去别处随便睡下,奈何对?方一直缠磨着她,只得变回人形与她一同躺着。 她俩面对?面瞧着对?方,灵衍“哼”了一声,转了过去。江灵殊却在?此时从身?后环住了她,渐渐不安分起来。 “你,你干什么啊?!”灵衍面红耳赤地想要躲开?,却又并不觉得排斥。 江灵殊看着灵衍头上突然冒出的狼耳,心中了然,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原来,半人之态,是为动情。衍儿,你第一次见我?时,就?已经动了情……” “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试试不就?知道了么?”江灵殊一个翻身?,吻住了她的唇。 “衍儿,一切皆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才这样补偿你。” 灵衍脸涨得通红:“你,你说得好听!可恶,到底是谁补偿谁啊……” “我?为你舍了与人世相关的一切,你便再?为我?做一回人,可好?” …………… 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沉沦的,灵衍已记不清,但?身?体,确确实实地铭记了那?彻骨的欢愉。 此去经年,夜夜重温,夜夜不忘。 第49章 太上清虚 待灶台砌好, 已临近傍晚。二人饥肠辘辘时,江灵殊才?意识到,她们连瓜果菜蔬都没有, 更别?提什么学习厨艺和自己烹饪了。倘若为此再去向凌霄派中取要,实在惹人?厌烦, 不过这屋子周围既有大片空地,又有水源, 或许可?以…… 这念头刚一冒出, 她便赶紧在心中否决了——她是来修习武艺的, 不是来务农耕种?的,本应心无?旁骛潜心向学, 自然不能事事皆由着突如其来的念想来。 许是刚离开?凤祈宫,又无?灵衍陪在身边, 自己实在觉着?无?趣,才?会横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静垣见她满面凝重盯着灶台许久未动,早已悄悄去取了晚饭来,将食盒向灶台上重重一放道:“若真要一日三餐都自己来,既费时又费力, 且还落人?话柄。倒不如你觉得哪样东西难吃, 便将哪样丢进锅子里调了味热一下就是,岂不省事?” “还是你想得妥当……”江灵殊轻叹一声,不免有些泄气,早知如?此, 又何必两个人?忙活这么一整天?? “你也别?露出这副神情嘛, ”静垣安慰道, “事情总可?以一步步来,往后有什么能带上来的新鲜食材, 我自然都帮你弄来。你才?来这里一日,便已学会搭灶台的手艺,等回到凤祈宫中,不就可?以向你那个师妹好好炫耀一番了么?” 江灵殊禁不住笑出声来:“噗,炫耀什么?炫耀我会搭灶台?你可?真是有意思。” “就是这样笑才?对,你看,我一直无?牵无?挂,自你来之前?,就只能偶尔缠着?凌霄君说上几句话,比你孤寂多了。人?活着?,可?不就得时时苦中作乐么?不然,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愁死了呢。”静垣认认真真望着?她道。 她年纪不大,偶然说出的话倒是颇有道理,江灵殊沉默着?点了点头,许久才?长舒一口?气:“你说得是,只是我每每想起师妹,除却自身倍感寂寥之外,总忍不住要担心她,担心她的身子,担心她埋怨我,担心她也觉着?孤独,担心她——” 江灵殊对灵衍来凤祈宫前?的出身经历只自她口?中知晓了那么一些,她清楚那背后必定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也清楚灵衍亦从?未淡忘那些事。自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和想法来看,她心中应是藏着?不少可?称“危险”的念头。 若她在她身边,兴许还能看顾引导。可?眼下要分别?一年,在对方思及旧事怨愤痛苦时,又还能有谁一直守在她身边安慰她劝导她? “你这么念着?她,她一定也如?此念着?你——”静垣说到一半儿,突然睁圆了眼睛一拍脑门道:“哎呀,之前?一直想着?砌灶台,竟把好大一桩事忘了!” 江灵殊被她吓了一跳,忙问何事,却见静垣自怀中摸出一张卷好的信纸塞进她手里:“喏,你的信,下去时养鸽人?交予我的,说是今晨便到了。” 惊讶于宫中这么快便寄了信来,江灵殊想也不想,忙不迭地展开?信纸。还没见着?字时,纸上朵朵簇簇的迎春花便先映入眼帘,不用猜也知道,只有灵衍会对她有这样细致的心思。 第103章 心中更为急切,但满眼的热望却在见到那只短短一行的字时凝住了。 ——衍儿一切都好,望师姐珍重。两地同心,共待来年。 她难以置信地将信纸翻了面?又看,可?的的确确便只有那么一行字。 静垣虽未瞧清楚信上内容,但也觉这封信空空荡荡,疑惑道:“这纸上画得这么好看,怎么字只写了一句,难不成你们那儿的人?都是这个习惯么?” 江灵殊呆望着?信纸沉默许久,半晌才?喃喃自语道:“她果然还是怨我的……” 她清楚灵衍的性子,若对方真的心无?芥蒂,绝不会只写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看似寻常有礼却疏离的话。她必定在心中思忖千遍,埋怨和亲厚的话都说不出口?,才?如?此寥寥一语。 她将信纸折好,缓缓回身步入屋中放进匣子里小心收起,复又走出。神情愁苦呆滞,行动如?失了魂儿一般。 静垣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拉着?她在屋前?一块表面?平滑的大石头上坐下。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遥望远处,一轮红日似要融化在江水里般一点点浸了下去,染得满江红艳如?灼,瑰丽无?比。 “你瞧,这夕阳多美啊。”静垣望着?漫天?红霞感叹道。 “是很美。”江灵殊随口?附和着?,心里想的却是,若灵衍能与她同赏此刻美景该有多好。 “我不知道你与你师妹之间可?有些什么误会,但我想,若两个人?真心相待,彼此牵念,总是愿意听对方解释的,必定不会因一二件事就轻易生分了。”静垣轻声说道,“信中若是说不清,那便待回去后当面?说清。反正世?上真情,不论隔了多少时间或空间,都不会轻易消散。” 江灵殊惊讶地望着?她,不明?白眼前?总是傻傻乐着?的女?孩为何总能一股脑地说出些惊人?之语。对方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头嗫嚅道:“最,最后一句话是凌霄君说过的,可?不是我自己编出来的。” 凌霄君啊……那便不奇怪了,江灵殊心想,毕竟是活了几百年又心中深埋着?许多不愿遗忘之事的人?,会有此言语亦属寻常。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静垣。”她轻握了握对方的手道。 “谢什么,往后一年,还得请你多多指教呢。”静垣向她抱了抱拳,粗声粗气地学着?江湖草莽的声音说道,二人?旋即笑作一团。 两个同样孤独的少女?并肩而坐,目送着?夕阳完全没入江中,弦月攀上天?际,辉耀人?间。 一江之隔的凤祈宫中,灵衍仍是坐在床上,面?前?摊着?一本依旧打开?在第一页的书,手中握着?那夜在灯市上买的小猫木雕,一遍遍摩挲着?,回忆着?。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对方究竟许了什么愿。 是与自己许的愿相似,还是与自己毫无?关联? 不得出门,又看不进书……她只能这样将自己紧紧裹进与江灵殊先前?相处的每时每刻中,在回忆中消磨掉现?下的孤独无?依。 师姐,我好想你……这句话在心中回荡许久,只是无?可?传递,终究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第二日江灵殊再至凌霄君面?前?时,便已不像头一天?那般紧张难安。对方倒也不与她多话,只细细与她说了一套名唤“太上清虚”的内功心法,命她牢牢记下。又令其运功试了一回,说了些不足和要点,便让她自去练习。如?此下来,耗时不过一个早晨。 江灵殊本以为凌霄君至少会在空地上细细教她一天?,却似舍不得走出屋子一般,几乎在她还没回过神来时便已结束,心内颇感纳罕,但也只能依言走回自己房前?,盘膝合目坐于石上运气调息,默诵心决。 凤祈宫的内功心法亦不算少,在明?镜心法和云台心法这样的初阶内功之上还有吹雪功与凤鸣朝阳功等高阶功法。前?两者修之有静心清神敛气轻身之效,后二者则更偏重于攻势,凌厉霸道,过境如?锋,非基础功牢固者不可?学。 而在默运这太上清虚功时,江灵殊只觉自己仿佛无?力可?依凭一般,身体轻飘飘地如?坠云中,虽然还算舒畅,却总无?实感,让人?觉得于己身并无?什么助益。 她皱了皱眉,又将凌霄君所说口?诀在心中念了一遍,睁了眼打算先醒醒神再练不迟—— “啊——!”一声尖叫在山谷中回响起来,就连竹屋中的凌霄君亦为之一惊,只是转念间便已了然,微微一笑端坐如?初。 让一向端庄持重的江灵殊都没忍住叫喊出来的罪魁祸首却无?辜又疑惑地眨了眨眼道:“我不过是想凑近看看你在做什么罢了,何至于像看见妖怪似的……” 江灵殊一边抚着?心口?一边大声怨道:“哪有人?像你这般看的,我一睁眼便是一张脸对着?自己,如?何不惊?也是我太过专注,连有人?走来都不曾察觉……” “好嘛,我向你赔个不是可?好?”静垣全不在意,笑嘻嘻地坐到她身边,“以后不会了。” 对方认错认得如?此之快,江灵殊也不好抓着?不放,只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话说回来,你怎么又跑上来了,难道当真无?人?管你了不成?” 静垣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我对他们说你需要个人?陪着?习武,这不就来了?” 第104章 “你呀,”江灵殊摇摇头,“我看你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话罢了。我可?告诉你,若你只想贪玩,我是断不能依的。” “怎么会!”静垣急道,“你放心好了,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好啊,那你就给我讲讲这‘太上清虚功’究竟有何奥妙之处。”江灵殊有心考她一考。 “原来凌霄君今日教了你这个,”静垣恍然,面?露得意之色,“这可?是每个凌霄派弟子学的第一门功夫,乃是门中一众内功心法中的基础……” “行行行,”江灵殊见她有滔滔不绝之势,忙出言打断,实言道,“这门功夫运起时倒不难,只是总觉琢磨不透其中精髓,还望您讲解一二——” 静垣乐得大笑不止,片刻后才?故作严肃指着?她所在的大石道:“首先,你这面?向便不大对。修太上清虚功时需汲天?地之清气,日月之精华,以吐纳之法纳清而代浊。你这里本是旷远开?阔的好地方,要做到这些并非难事,但只不该面?向房屋瀑布而背对前?方广袤之地,应该反过来才?对。可?别?小看这些面?向风水之类的事儿,我们这里可?是讲究得很。” 江灵殊虽不解为何同一块地方换个面?向便会如?此不同,却也知入乡随俗的道理,于是点点头,依言照办。 “还有还有,心里一定要清要静,譬如?这时候便不能再想师妹了……” 江灵殊面?上一红,对方不说倒好,这么一提却反而勾起她一些纷乱遐思,后面?的话差点儿便没听进去,好容易才?收了神定了心。 见她气息平稳,神色安定如?眠,静垣知道她已渐入佳境,于是悄悄坐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练习起来。 江灵殊按静垣所说再次调息运气,这一次果然清晰感到自己已自云端落至实地,周身清气流转,明?澈贯通,身体亦逐渐融入清气中,似若无?物,仿佛已与天?地合为一体。 再睁眼时,前?方恰有一小群仙鹤向此处飞来,随翅膀扇和声与阵阵清啼落下,有的正落在石边以喙梳理羽翼,有的则至瀑布边低首饮泉。这里一下变得热闹非常,却也因此反倒更有了几分世?外之感。江灵殊目不转睛瞧着?它们,没想到这里竟还会有这样的风景可?看。 “不必惊讶,”静垣站起身自袖中摸出半块馒头,掰成块儿喂给身边的一只小鹤,“这里常有仙鹤停留玩耍,春夏更是如?此。喏,你也试着?喂一喂。”说着?便分了一块儿给她。 江灵殊将馒头轻轻向前?一掷,那只鹤随即敏捷伸颈接下,神态十分有趣,逗得她咯咯直笑,随即伸出手小心翼翼抚了抚它脖子,一边侧过头问静垣:“你随身带着?馒头,难道就是为了喂仙鹤么?” “其实也是为了饿时可?以自己吃——”静垣看着?对方陡然间转为同情的神色,忙摆手一笑,“骗你的啦,我还没那么惨呢。凌霄派的仙鹤虽有专人?饲喂,不过弟子们也都会偷偷藏那么一两块馒头,无?人?处见着?了便喂上一喂亲近玩耍。这是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就连师兄师姐也不会多管的。” “这倒是有意思。”江灵殊莞尔一笑,心里已想着?今夜定要好好写一封信,将这里的一切都说与灵衍知道。 入夜,她于一竿翠竹上剪下一枝两片如?燕尾般展开?的竹叶,用浆糊粘在了信纸上,望着?它叹了口?气。 这里毕竟没有凤祈宫的物件齐全,她也只能以真实花叶为饰,不得亲手作画。 提笔写下的,除了强作欢颜的喜乐之语,亦有深藏在字句中的思念和数句叮嘱。 她要她明?白,无?论她身在何地,是愁苦抑或欢颜,对她的心意与牵挂都永不会变。 第50章 春分 天?气一日?日?暖了起来, 转眼?间江灵殊在凌霄派的后山上已待了月余,亲眼?见着身边一片绿意中渐渐掺和了星星点点的?粉红紫白,心情?也似被添了几抹色彩般鲜亮明媚起来。 这一个多月内, 凌霄君除却教了她太上清虚功外,还讲了些阵符之术。只是她此前毕竟从未接触过, 连点皮毛都不?曾习得,因而学?起来总觉有些吃力难懂, 不像在凤祈宫时一切如鱼得水宛若天?成。便因此有了天?资不?足之感, 常觉失落。好在静垣一直从旁安慰, 并与她一起用功时时温习,这才渐渐觉得好些。 自然, 她也没忘了晨星的?嘱咐,剑术掌法亦是日?日?练习——静垣的功夫虽不及灵衍, 但所用毕竟是凌霄派的?武功,倒也让她应对时有了些变通和实战之感。 只是沐火神华功犹不?见进益,不?过想?起晨星说过这第五层分外凶险,便也不?再着急,只顺其自然, 静待水到渠成豁然明通之时。 看似一切都已?习惯适应, 可江灵殊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上始终空了一块。 不?只是在深夜无?人时,亦不?只是在提笔写信时—— 时时刻刻,或坐或立, 或笑或静, 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实与空虚, 就像初练太上清虚功时那样——云端的?一切固然轻盈美好,但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处, 亦不?能令自己觉得安心无?忧。 江灵殊望着纸上一日?日?的?划线,心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总之,没有那个人在身边,是喜是悲也都大差不?离。 第105章 还有不?到十一个月。她咬了咬唇心想?。 看看匣中,她与灵衍已?相互寄有三四封信,眼?见着信上的?画儿由迎春到望春再至杏花,且信上总有似有若无?的?幽幽花香,便知对方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只是相较她的?长?篇大论满纸愁绪,灵衍的?回信未免显得冷漠非常,仍是每封信都只那一句话。最近的?一封,是说自己身子好全,已?可以?出门走动了。 江灵殊虽为她高兴,却也不?免觉着有些灰心,看起来,对方仍未原谅释怀,或是故意赌气,抑或当真无?话可说。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令她心痛难过。 可转念一想?,灵衍的?心意分明已?全部融在这信纸每一朵精心描绘的?小花上,纵因别扭说不?出许多话,却已?然表露无?疑。 她此时又在写信,提着笔望着已?写满了一整张的?信纸皱眉思索,想?要?再说些什么以?表关心,只是一连十几句下来都觉词不?达意。心中若有万分牵挂,写出来时却似只有十分。 江灵殊头一回觉得文字如?此乏力,怎么都不?如?见着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来得直接明了。 她终于写好了信走出门外时,正碰上静垣提着竹篮而来,于是将信交予对方,自己向篮中看去,眼?前顿时一亮——那竹篮里俱是刚撷下的?各色鲜花,有些还挂着露珠儿,缤纷绮丽,娇艳非常。在这早春时节能采到这么多种花儿,也是要?费些工夫的?。 静垣见她面色由阴转晴,不?由笑道:“我就知道你?昨日?得了师妹回信,必定又要?愁眉许久。但今日?可是春分,民间素有吃春菜放春牛的?习俗,我们虽然不?得凑这个趣儿,却也得开开心心的?才是。喏,我可是跑了整个凌霄派才采到这么一篮子的?花儿,你?挑自己喜欢的?簪在头上,剩下的?洒于瀑下潭中,可好看了!” 江灵殊自来到凌霄派后,便再没有仔细装扮过,每日?只以?一根檀木簪挽发,素淡无?比。现下看见这么多花儿,倒是勾起些兴致,于是挑了一枝粉白的?桃花斜簪于髻上,偏头问静垣:“如?何?我可配得上这桃花?” 她未施粉黛,面容莹白如?玉,簪了桃花则显衬出几分娇美来。静垣倒也不?敷衍,认真上下打量了番才点头道:“自然好看,该是这桃花配得上你?才对。” 江灵殊羞怯一笑,抬眼?望向一侧的?竹林,心中又想?起那个如?绿竹般傲然挺拔的?少女,手上不?经意一用力,扯掉了一片握在手中把玩的?望春花的?花瓣。 “来。”静垣扯扯她的?衣袖,将她拉至潭边坐下,将一朵朵花轻轻放入水中。不?一会儿,一池清潭上便摇摇晃晃缀了数十朵,在水中尽数绽放。阳光映着凌凌水波,斑斓趣致之余,更觉轻灵动人。 片刻之后,那些花儿便都随着水流缓缓飘向右侧,顺着通向崖下银河的?那一簇飞瀑急转而下。 虽然只是一时的?美景,但也的?确叫人心中欢畅不?少,江灵殊若有所思地伸手拂过水面,凉意丝丝沁入肺腑,倒让人觉得清爽。 “好了。”静垣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再与你?说说昨日?的?五行阵吧——” 她自己本是个半吊子,向来学?得不?大认真,但在江灵殊这个外行人面前却颇有自信,且为对方讲解时也算重?新温故,自己亦觉有所进益,因此倒是比先前勤快了许多。江灵殊就更不?必说,她向来力求事事圆满,无?论新学?还是旧授都不?肯落下,日?日?钻研,至深夜孤身一人时仍要?勤修苦练,心内立誓绝不?虚度这一年的?时光。 灵衍咬住发带的?一端,自己向上绕着将满头青丝尽数扎起系好,匆匆给自己套了一件玄色劲装,一把握了墨染便向室外走去。 阿夏端着个盆子迎面与她碰上,见她这般打扮,讶异问道:“衍小姐这是往哪儿去?” “练武去。”对方答得迅速,脚下更是无?一丝停留之意。 阿夏一急,追上去劝道:“您的?病才刚大好,原不?必这么急的?。” “无?妨,既已?好了,便不?该再歇着。”灵衍丢下这么一句话,人已?像一阵风似的?走出殿外,发丝轻轻荡起,拂于蜂腰猿背上,端的?是英姿飒爽、神采俊逸。 阿夏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轻叹了口气,自自家小姐离了凤祈宫之后,这位的?性子便一天?比一天?古怪,有时一整日?也不?说一句话,素日?的?活泼灵动竟是全然不?见了。 灵衍一路疾步走着,一边理了理束紧的?袖口,江灵殊在时总不?许她穿得如?此严肃黯淡,可她的?确觉得如?此装束习武时才轻便爽利。如?今对方不?在,倒是无?人在这上头约束了。 “二师姐。”清冷的?一声唤自身侧传来,灵衍循声望去,见砚轻尘携剑从一旁的?小路而来,两人对彼此点了点头,便走到一块儿并肩而行。 她病着时,对方亦曾去探望几次,虽从来都是相顾无?言,但比起虚伪假意总要?好过太多。且灵衍总觉她与自己也算是有些相似之处,故而并不?反感,亦记了她几分情?义。 “恭喜师姐大安,师姐也是向奉雪台去么?”砚轻尘问道。 “嗯。”灵衍应声,心内却一顿,突然便停下不?再向前走了。 第106章 若是去了奉雪台,定会见着自己讨厌的?人,还得被一群师妹缠着问问题。她可不?像江灵殊那般乐于助人,旁人的?事自是与她无?关,她亦不?想?多问。 砚轻尘见她如?此,还当她又是哪里不?舒服:“二师姐?”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还有些事,你?先去吧。”不?待对方再问,灵衍便转身离去。 月影台在凤鸣殿后,自是去不?得的?,思来想?去,也只有一处地方可去了。 离江灵殊与她在静幽坪相谈那夜过去了多少日?子,灵衍早已?记不?清楚。只是那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她无?数次想?要?再与她同?去,却都没再找到适宜的?机会。就连这样的?念头,亦只被深深埋在了心里,连说出口都不?曾有过。 她循着记忆分毫不?差地走上那条小路,及至那片竹林里。 林中有微风贯穿而过,带下片片在枝上挂了一冬才舍得落下的?残叶,它们静静飘落在地,只留下一声轻微脆响,便就此与尘土长?眠。 放眼?望去,满目青翠、新笋茁壮,一切皆是初春新生之貌,她的?心却犹似在度着寒冬。飘落在地上的?是竹叶,亦是她满心愁绪。 灵衍缓缓走着,心内烦躁,她本不?是爱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性子,亦不?许自己如?此。只是每每想?到与江灵殊有关的?事,便总抑制不?住那些纷乱的?思绪。 说到底还是怨她,怨她就那样丢下她,怨她要?离开自己那么久! 她心中愤懑,在一片落叶飘至眼?前的?瞬间猛然拔刀挥出,似要?将这愁绪斩断—— 一声铮鸣,那片竹叶化作两半轻飘飘落在地上。 灵衍长?舒一口气,收刀活动了一下手腕。她虽病了一月,但动作还算利索,速度亦未见缓,这怕是眼?下唯一值得庆幸安慰之事。 她心里其实清如?明镜,知道前去凌霄派一事并不?能怪江灵殊,可若自己连怨都不?能怨,那便更要?难受。 静幽坪上,桃花与杏花皆已?盛放,地上亦开着一簇簇鲜艳粉嫩的?野芳,如?此春景却无?人前来欣赏,着实有几分落寞。还有些地方已?冒出细长?的?杂草,想?来从前至今,这里便都只有江灵殊一人打理,她既不?在,一年后这里还不?知要?乱杂成什么样子。 灵衍想?到这里,心中一软,将刀搁在长?石上,蹲下身子连根带叶地拔起杂草来,将它们一束束抛下悬崖掷进江里,直至觉得周围都只是寻常草木,才拍了拍手坐到石上休息。 心内却渐渐升起一寸寸的?委屈,及至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灵衍恨恨地揪了一把地上的?小花儿,又觉得自己实在过分,这花儿分明与自己一样可怜。思及至此,柔肠百转间,再止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江灵殊,我帮你?在这里除杂草,你?呢,不?是练什么新的?功夫,就是看夕阳喂仙鹤。每日?充实快活得很,总能翻出许多花样来,又有人相伴,怕是都不?想?回来了……”眼?泪一颗颗落在草地上,旋即融进土里消失不?见。 一个人时,她终于能放心地嘟囔出这些抱怨——在信上写不?出的?抱怨。 但她并非不?知道,对方每封信都要?写上那么多话,将自己所做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要?她放心安心,亦是希望她看了能够开怀。 她亦能感觉到,自己每寄去一封信,对方下一封信的?语气便更为温柔软和小心翼翼,她每每读了又读,也是会忍不?住心疼内疚的?。 可偏心里就是堵着那么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不?愿显得任性,又不?想?十分亲厚,最后便也只得一句话。 她其实很想?告诉她,她也是一样地想?她。 第51章 清明 春雨蒙蒙, 柳色青青。江灵殊站在屋檐下,将静垣给她的柳枝插在门楣上,又伸手?向外接了许久的雨水, 细雨如丝,抚慰般顺掌心滑落, 带着浅浅的苦涩与惆怅,悄然?落进她心里?。 今日清明?, 雨从清晨起便没停过, 空气中夹着草的清芬和尘泥的微腥, 远山如蒙了一层薄雾般看不真切,万物俱仿佛被染上了淡淡的哀色。 雨虽不大, 但?下久了地上湿滑,自不便练武。凌霄君亦不在屋中, 许是去了何处祭奠故人。江灵殊便与静垣约好午后与她一同温故近日所?学的破阵之法,只是对方许久未至,也不知是忙些什么去了。 她该不会是来这里?的路上摔了一跤吧?等得久了,江灵殊忍不住胡乱担忧起来。 似要将她无端的忧虑立时消除一般,下一刻, 静垣便自竹林里?边喊着她边跑了过来, 头上还戴着个看起来十分古怪的帽子?。 只是她跑得实在太急了些,脚下冷不防踩着一块无草的泥地,向前一滑,眼看就要摔个嘴啃泥, 江灵殊一皱眉, 忙急速旋身上前, 略一倾身以臂挽住了她。 静垣惊魂未定,待被对方扶稳缓缓走至屋中, 才松了口气道:“好险好险,幸而有你在,若是刚刚跌倒,把牙磕掉了,可就连饭都难吃下了。” 江灵殊笑着摇摇头,见她头上帽子?原来是用柳条编成,于是道:“你倒颇在意这些节气习俗。” “那是自然?,我方才就是在忙这个呢。”静垣将帽子?取下随手?搁于桌上,又趴在窗边望着外面道:“每年一到清明?,门中就安静得可怕,长?老和掌门还有凌霄君都不知去了哪里?,其他人不是回家扫墓就是待在自己屋中。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静得只能?听见雨声。” 第107章 静垣面上挂着孩童般的惆怅,江灵殊看她一眼,猜想?她必定不知百年前那场大战之事。 “不说这些了,咱们开?始吧。”静垣将从怀中摸出一本书,上头俱是一些符咒阵法,连个正?经文字都难找得出,落在江灵殊眼里?,几乎与?天书无异。 “若要破阵,先需识阵,等你把这书上的画的阵认全,便也算更上一层楼了……诶,这是个什么阵来着?”她挠了挠头,啃着手?指苦想?,江灵殊瞬时笑了起来。 静垣面子?上挂不住,轻咳了两声道:“我算是知道凌霄君为什么不肯认真教你了,他分明?是看准了你会来烦我,好带着我一起学呢。” 江灵殊拍了拍她的掌心柔声道:“那你就好好学便是,也算不辜负凌霄君往日对你的好。” 静垣红着脸点了点头,再?不埋怨。雨和瀑布交织而奏,她们便在如此乐声中相伴修习。 灵衍伫立窗前,望着外头的雨已有一炷香的时辰。 每一年的清明?几乎都会下雨,真是奇异。她心想?,就像是天在与?人同泣。 宫中弟子?想?来已有许多?回到家中,与?家人一同祭奠先祖,焚香扫墓。 可她,莫说不得下山,便是下了山,她也不知该向何处而去。 母亲的坟远在千里?之外,而父亲尸骨未存,想?来或已化作一抔黄土。 许多?从前的记忆都已不再?清晰,非得日夜回想?,一遍遍将痛楚提了又提,她才能?牢牢记得,不会忘却。 灵衍犹自望向天际,神色镇定平静,心内却在滴血。 她垂了眼,缓缓回身,在香炉中点了两炷无味清香,以作祭奠。 若是江灵殊在她身边,这痛许会轻缓许多?。 可如今它已如生了根长?着刺的顽疾,再?也抑制不住,随时便要破膛而出。 她看着那两炷香缓缓烧完燃尽,便又坐回窗前,仍旧只是托腮望天。 阿夏看着她这副样子?,实在心惊,只觉得常人若日日如此,迟早也得疯魔了。幸好对方平日里?还得出去习武,总不能?不与?任何人说话。 只是她不知道,灵衍近来一直都在静幽坪独自练武,好些弟子?都以为她还在病中休息。 “阿夏。”就在她为此担忧时,对方却忽地唤了她的名字,忙上前一步应道:“诶。” “师姐的瑞脑香,还有么?”灵衍缓缓转头面向她,本就白皙的面庞在沉沉雨天中显出几分郁色,素日明?亮有神的琥珀色眸子?也似黯淡了许多?。 阿夏未料到对方会问这个,先是一愣,接着赶紧点头道:“还有许多?呢。” 灵衍回过头去:“替我再?添上些吧,开?着窗子?,似乎有些淡了。” “好……”阿夏用小铜匙在匣中取了几匙白莹如冰状若梅瓣的瑞脑,将殿中那只铜雕香炉打开?,一点点撒在回形嵌纹中,在初端燃上,盖了炉盖。不一会儿,淡淡烟气便旋绕着似有若无地升起散到空气中去。 灵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冷尖刺又略带药香的香气漫入肺腑,却似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重新给予了她生机与?活力。 自江灵殊走后?,她殿中便一直燃着瑞脑香,日日如此,必不能?缺。从前初闻时,她嫌此香清苦生涩,觉得花果香更衬对方。后?来相熟相知渐通心意,便明?白懂得了个中韵味,遂也爱屋及乌,喜欢上了这香。 如今江灵殊不在,她也唯有时时嗅到这瑞脑香的香气,才能?在恍惚间觉得对方还有那么一部分,仍留在这里?伴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清明?的缘故,今日的瑞脑香闻之更感寒凉苦涩。 阿夏点好香,又倒了杯茶水轻放在桌上,开?口劝慰道:“衍小姐,若少?宫主见您如此颓靡,定会忧心不已。更何况,您这样,于自己的身子?也是无益……” “阿夏,你可知道,近来又开?了哪些花儿么?”灵衍闻言开?口,问的事却与?她所?说全无关系。 “什,什么?”阿夏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慌乱起来,对方这样魔怔,实在难以交流下去。 “我在想?,杏花她应是看腻了,下一封信上的画,也该换种花了。”灵衍皱眉思索,忽地豁然?开?朗道,“对了,桃花我还不曾画过,就画桃花吧,你觉得如何?” “好,好得很……”阿夏张着口看着她,除此之外,到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灵衍满意地回过头重新望向窗外,突然?轻声惊呼道:“诶,雨停了。”接着一刻未停,起身拿了墨染便向外奔去,连自己要去做什么也不曾说。阿夏呆呆瞧着她这番行云流水般的举动,许久才回过神来,心内已在犹豫,究竟自己是否要写?封信告知江灵殊灵衍如此近况。 灵衍的想?法却也简单,她生性本就比江灵殊还要强,先前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无时无刻不担忧自己武艺有退。自好了之后?,每日一大早便只身前往静幽坪,独自练至傍晚方回,自是不愿荒废一丝一毫的时间。 路上,几个师妹说着话迎面走来,瞧见灵衍,便将她围住了叽叽喳喳地问候起来。 “二师姐可是大安了?看你的样子?,定是要去练武吧?正?巧我们也要去奉雪台呢,不如同去……诶,不对,你怎么走反了呢?”一个咬着指甲问道。 第108章 “就是就是,趁着今日宫里?人少?,咱们也好多?请教二师姐些。”另一个附和着,用十分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若是师姐的话,一定即刻便会应下吧。灵衍心想?。 可她却只觉得被她们吵的头疼。 她浅浅一笑,眸光温柔和善,伸手?抚了抚其中为首的那个师妹的面庞,充满歉意地说道:“我也想?陪你们一块儿练习,可眼下师父唤我过去,想?来是有些事情?。等下次好不好?” 那几个女孩子?也都懂事,听她这么解释,忙说了些关怀的话,散开?了让她离去。 点头、微笑、寒暄。在外人前,她总是这般滴水不漏,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但?她自己却知道,没了江灵殊,她就像是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嬉笑伤悲,皆如面具。 静幽坪虽然?小,但?容一人挥刀练武倒也勉强够了。灵衍自小修习刀法,自知内功不如江灵殊那般深厚精绝,力补不足的同时便更注重修习自己所?长?,近来出招之速更是越发迅疾了。 她站在静幽坪中心,遥望对岸远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心内稍一犹豫,握着刀柄的手?用了用力,接着便下定决心般地长?吁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她将墨染举至与?目平行之处,静心感知风与?空气的流动,以意念构想?出一个对手?与?之对峙。刀光一闪而过后?,手?中长?兵如玄色蛟龙般凌空飞舞,渐渐地,速度愈发快了起来,几已看不清人身行迹,周身如卷狂风,连带着周围的草木都摇晃得厉害。 这样做自是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落悬崖,但?她却偏要如此逼自己一把。江灵殊不在,旁的弟子?她又瞧不上,若无人对弈,总有缺憾,恐会止步不前。 唯有令自己步入近乎绝路的境地,方可激出潜在之力,更进一步。 灵衍虽闭着眼睛,却觉这样反倒更加心无旁骛,心中爱恨皆如药剂,催着她向前向上。心内渐涌出真实的杀意,似要将一切摧毁般凌厉出招。一时间静幽坪上刀影四溅,犹如泼墨。 一番激斗后?,她睁开?眼睛,握着刀的右手?已有些微微发麻,额上亦沁出一层秘密的汗珠。只是方才招式虽然?狠厉迅猛,却也不曾伤了这些江灵殊亲手?种下的花草。周围绿植似被狂风吹打过般横斜,除此之外便并无变化,唯有一枝开?满了花儿的白桃不知何时被斩落在地上。雪色的花瓣上沾染了雨后?的湿泥,静静卧在草丛中,静美娇柔,很是可怜。 灵衍轻喘着气弯腰将那枝白桃拾起,方才如风吹浪涌般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生出几分怜爱。她轻轻揩去花瓣上的污泥,在长?石边蹲下,忽想?起那夜江灵殊在雪上写?了一地自己的名字,不由温软一笑。便以这桃花枝为笔,也在地上写?下了极大的“灵殊”二字,且将花枝插在了最后?那一划上。 雨停后?,江灵殊和静垣走出屋外练了会儿剑,还不到十个回合,前者看准时机皓腕一扬,剑与?剑之间发出一声清脆响碰,后?者手?中的剑应声而落掉在地上,急着向下捡拾,却被寒芒抵在身前动弹不得了。 静垣鼓着嘴气哼哼地瞧着她,许久才道:“好了好了,我认输了!” 江灵殊微微一笑,收剑反手?置于背后?,动作流畅优美,颇具名家风范。 “倒也不是全无长?进,比起先前三招内便落了剑已要好上许多?了。” 静垣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道:“本来凌霄派的功夫便偏重温厚缓和,剑术上头我自然?比不过你,横竖这辈子?我也不想?下山入世与?人争斗。” “是是是——”江灵殊拉长?了声音道,“若能?如自己所?愿度过一生,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用,却不能?不会。” 她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极为触动她,静垣亦并非任性懒惰之徒,听完此言,心中沉思片刻,便郑重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你今日用的这又是什么剑法?总觉得和前几日相似,却又并非全然?相同。” “这个啊,”静垣坐到石头上晃着两腿,“是五行剑法中的‘木’,前几日是‘水’。既是五行剑法,自然?是按五行来分的,通常一个弟子?只会精于一行或相生的两行,能?克服阻碍将五行全部习得融会贯通者几乎可称凤毛麟角。你别看这剑法在我手?里?一点儿都不厉害,那是因为我自己不行……” “我知道。”江灵殊故意毫不否定地点头笑道,对方果然?气得推了她一把,又开?口讲道:“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门中这些剑术阵符都是用来除妖降魔的。譬如五行剑法,便是要五个弟子?一齐上阵配合,只不过现在嘛,想?来也没什么妖精鬼怪之类的东西?了,自然?也就不必事事按照从前的规矩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儿,不一会儿夕阳西?下,满江红霞,白鹤翩飞天际,拂乱一抹绯云。 断魂清明?日,终于落幕。 第52章 孑然 江灵殊一直算着日子——清明后再过十一日即是灵衍的生辰, 现下便已到了眼前。虽然人不能?至,但信总是要寄去的。 一室幽暗,唯有桌上一盏明灯堪堪照亮周围。江灵殊从前最不喜暗, 每到夜间?,都要点亮屋中每一根烛, 每一盏灯,直至殿内明亮甚于白昼方才觉得安心。如今独自居处, 倒是觉得屋内太亮未免更添孤寂, 不如将自己收于方寸微光中的好。 第109章 “衍儿, 不日便是你的生辰,我却不能?陪你共度, 纵然再道万句抱歉,亦难弥补。只?是, 不论你还愿不愿与我亲好,我都想?告诉你,对你的牵念,从没有一日止息过……”江灵殊提笔写?着信,却总是停下, 时而觉着自己语气太过亲密, 心生羞怯,时而又觉得太周正客套,思来想?去,竟至后半夜才将一张信纸写?满。看来看去, 终是不满意, 但毕竟字字真心实意, 便也红着脸折好了,只待明日交予静垣。 四月十六, 灵衍晨起梳洗完毕后坐到桌前,见面前放着一碗银丝长寿面和一封信,心中不由一滞。 她早已忘了自己生辰将至,亦从未想?要去计算是哪一日,横竖江灵殊不在,她也无心去过什么?生日。 可是却有旁人为她记着。 她展开信,一字一字读到最后,眸光落在那最后一句“心无所愿,唯望卿安。”上,察觉自己眼眶湿意,忙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泪。 阿夏适时地走了过来,捧上一杯热茶,温言道:“少宫主的信昨日便到了,只?是我自作主张,想?着既然今日是您的生辰,或许今日再看便更好些。宫主也一大?早便让人送了生辰之礼来,喏,就在那堆着呢。” 灵衍抬眼看去,果然见桌上堆放着十数个承盘,一点儿也不比江灵殊那时少,想?起江灵殊那时对她说晨星送礼皆是衣裳首饰,不由一笑。 “这长寿面也是才?下好的,您快趁热吃了吧,宫主让您用?过早饭往凤鸣殿中去一趟呢。” “好,”灵衍点点头,又向她笑了笑,“谢谢你,阿夏。” “谢,谢我做什么?……”阿夏红了脸,忙佯装打扫拿了块布子往外间?去了。 银丝面的味道与那日和?江灵殊同食的一般无二,自是鲜美清润、味道可口?。灵衍吃着面,眼神犹落在那封信上,心中百感交集。 她到底还是幸运的。 自来了凤祈宫后,身?边的人都对她极好,这里俨然已成了她唯一的家。 便是江灵殊不在身?边,却也时刻没忘了关怀她。这个她亦十分清楚。 可她却难因此而开怀。 只?有看着对方陪在自己左右,只?有二人真正相依相偎时,她才?会感到安心。可这样的心情,终究是无法对江灵殊明言的。一来说起时羞怯,二来她也不想?过多向人展示自己的脆弱,即便那人是江灵殊。 灵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怨对方,便有多在意、多不安。 满腹酸楚无从诉说,她低头吃着面,眼泪一颗颗落入碗中,带出几分苦涩。 凤鸣殿中,晨星一撇台阶下默默杵着的灵衍,见她一袭玄衣束腕裹袖,看起来倒像个女?杀手,不由哑然失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也不打扮得鲜亮些。” 灵衍垂首道:“徒儿也是穿戴好了之后才?知道,在此谢过师父贺礼。” “罢了罢了,”晨星摆摆手,“殊儿可有寄信来贺?” “师姐细心,自然是有的。”灵衍如实答着,一句话不多,一句话不少,着实让晨星觉得有些憋闷,深吸一口?气对她道:“唤你来也没有旁的事,只?是想?着今夜为你举宴庆贺一番,便如殊儿生辰时一般,你觉得如何?” 谁知灵衍却是瞬时变了脸色,忙抬头大?声道:“师父,万万不可!” 晨星皱了皱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声音陡然变冷:“哦?你倒是说说,有何不可?” 灵衍咬唇,自知方才?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实在太过了些,于是低声缓缓道:“师姐身?居少宫主之位,宫中庆贺自然并无不妥。但若再以徒儿生辰举宴,其他师妹生辰时若不亦然如此,便难免叫人觉着师父是偏心自己的徒弟。往小了看,不过是引得师妹们不满,往大?了看,却可能?令整个凤祈宫上下人心不齐——” 她顿了顿,整个人伏身?在地继续说道:“徒儿实是为了师父和?凤祈宫考虑,还,还请师父郑重思量。”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亦情真意切,仍谁听了都要相信,晨星灿然一笑:“听你这么?说,倒是我考虑欠佳了。” 灵衍忙摇了摇头:“徒儿知道,师父是垂怜心疼我才?会如此……” “是啊。”晨星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神情却逐渐凝重起来,“你病好了许久,却一直不肯去奉雪台,总一个人到别处去练武,如何能?叫人不担心呢?” “师,师父!”灵衍震惊不已,猛然睁大?了眼睛瞧着对方。 晨星站到她面前,面容严肃,眸中却又带着一丝怜悯,终于还是抑住了气柔声道:“你打量我还不知道呢?说吧,怎么?就不愿与师妹们一起习武了?莫说你身?为师姐有教导之责,便按宫里寻常的规矩,你也不该如此孤僻行?事。况且不与同门交流,自身?又如何能?得进益?” 灵衍握了握拳复又松开,嗫嚅道:“徒儿不善言谈,亦想?专心练武免于烦扰,这才?如此。” 晨星眯了眯眼睛:“可是扯谎,你与你师姐一块儿的时候,不是也挺健谈的么??怎么?与别人便不行??” “……”灵衍沉默许久才?道,“师姐不是别人。” 她如此执拗,晨星也是无法。心内虽然生气,可一看见对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什么?苛责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叹了口?气道:“总不能?殊儿不在,你便一年?不见人?每隔一日,你还是得去奉雪台与她们一同练武,这是为师能?给你的最大?的纵容。” 第110章 “徒儿,多谢师父。”灵衍自知理亏,也明白晨星对自己已是十分宽容。 “去吧,”晨星扶着额头疼道,“你与你师姐平日倒还好,这一分开,倒都成了不省心的人。你明年?便也十五岁了,许多事,自己心里也该有些成算才?是。” 灵衍离了凤鸣殿,心中一半是庆幸自己终于不必做什么?生辰贺宴的主人翁,一半又烦心之后仍要与那些人照面。但转念一想?,自己不合群的事早晚也得被人发现,如此说不定已是最好的结果。 好歹也是自己的生辰,总不能?坏了心情。既是每隔一日便要去与众人同练,那就明日再去奉雪台。灵衍心中打定主意,便回?风霞殿拿了墨染和?江灵殊转赠予她的那把匕首,仍旧往静幽坪去了。 临走前,她没忘了要寄上一封回?信给江灵殊。 坐在静幽坪的长石上,灵衍将那匕首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想?起自己儿时家中也曾有一把格外相似的短匕,母亲甚至还教过她如何去使,只?是后来一路逃亡,不是丢在了路上,便是被拿去换了盘缠。 灵衍握紧了匕首——她可不打算将之当作宝物珍藏起来,在她看来,自是兵刃,便该当作兵刃去用?。正巧她需一件近攻时的利器,亦打算趁一个人的时候好好将此练习一番。 这匕首上的黄金宝石格外沉重,掷出去的效果并不理想?,但刀刃却是锋锐无比,灵衍只?将食指与刃口?轻轻相触,还未用?力,便已划出一道血痕。 她却极为满意地笑了起来,含住手指吮净血珠,左手将匕首打了个旋儿扔向上方复又稳稳接住,上下横斜空划了几下,心中想?道:若能?与长刀或掌法相配合,许能?攻人不备。且若勤加练习,要想?精准投掷也并非不可能?。 红色的相思结随着匕首的轨迹在空中如蝴蝶般翩然欲飞,每一舞皆映入灵衍眸中,晃得她心中涟漪微漾,总静不下心来。 回?去路上,正好又碰见那几个年?纪小的师妹,被缠磨着问了许多话。灵衍一说起自己明日便要去奉雪台,她们便欢呼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倒让她产生了一种身?处热闹中心的错觉。 只?是当众人皆尽数散去,她才?又清醒,无论身?边簇拥围绕着多少人,只?要没有她,自己终究是孑然一身?。 傍晚,江灵殊在灶台边炖煮着一盅笋片鸡汤,向里面多添了一勺细盐,用?调羹舀了半勺小尝一口?,果觉比先前更加鲜美入味了些。 远处传来步履匆匆之声,静垣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江灵殊讶异道:“才?下去不久,怎么?又上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你的信,喏,刚到的,拿去罢。”静垣将卷着的信一把塞进她手里,又向灶台那里深深吸了口?气道:“嗯——好香!这春笋配着鸡子的味道就是鲜!你可得让我尝上一碗。” “好好好。”江灵殊随意应着,任她自盛自饮,忙不迭地将信纸展开。 不出所料,画着一枝娟秀白梅的信上仍是只?有一句话,甚至比先前几封看起来还要简短些,江灵殊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落寞与酸楚。 可看到那句话的瞬间?,泪水便如泉涌般夺眶而出,再一发不可收拾。 ——师姐,我好想?你。 第53章 青梅 谷雨后?, 凤祈宫中的青梅已熟,累累硕果挂在枝头,很是喜人。 灵衍站在树下, 仿佛已能闻见夹着淡淡酸涩的清新气息,不由抬头望了许久, 若有所思?。 阿夏看她如此,还当是她馋了, 走上前笑道:“今年雨水足, 这?青梅长得也好?。可别瞧它看起来好?看, 真咬上一口可是够酸掉牙的,多是给了山民们拿去酿了酒贩卖, 衍小姐莫不是想尝尝吧?” “若我想摘一树果子可使得?”灵衍答非所问,指着眼前的这?棵青梅树道, “不动旁的,就只咱们殿门前的这一棵。” 阿夏略有些惊讶,好?奇道:“自然使得,只?是不知您要这?么多果子是做什么用处?” 灵衍的唇边浮起一丝浅笑:“酿青梅醋。” 江灵殊晨起后?,照例先坐在屋前那块石头上将太上清虚功运上一遍, 待神清气明?, 再起身练一会?儿凤祈宫中的揽月剑法与凌云逐月掌,至静垣来后?,二人便一同温习凌霄派的功课,一天下来倒是十分充实自在。凌霄君偶尔现身指点一二, 亦不多做停留, 很快就回了屋中去?。 “接着!”静垣自竹林走出时远远向她喊了一声, 同时扔出一个圆溜溜的青果。江灵殊接住那果子,不假思?索地咬了一口, 整张脸随即便皱在了一处,忙呸呸吐了个干净,又趴到潭边饮了一大口水,这?才有工夫冲对方?发?火。 “静——垣——!”江灵殊冲到她面前大声道,“你可真是坏透了!” “这?怎么怪得了我,”静垣吃吃地笑起来,一边又无?辜地睁了眼道,“我只?是想给你看看今年的青梅长得有多好?,谁让你见了果子看都不看就吃起来。” “你——”江灵殊有心辩驳,可对方?所说确也有理?,只?得恨恨白了一眼她,手一扬将那咬了一口的青梅扔进了潭里。 静垣笑着摇摇头,故作惋惜道:“啧啧啧,这?么一丢,那一潭子水都要酸了。” 第111章 “那可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意?”江灵殊揶揄她,一瞥眼看见她左臂上还挎着个篮子,里面满满堆着十数颗青梅,不由口中发?酸,嫌弃道:“拿这?么多青梅来做什么,难不成你要用这?个煮粥喝?” 静垣撇了撇嘴:“你只?知每日练剑习武,画符摆阵,在这?么好?的一片山水里人都快木讷了。岂不闻青梅用来酿酒再好?不过?气味清新,酸香微甜,保管你喝上一口便忘不掉了。” “可,”江灵殊听了自是心动,但很快理?智便占了上风,“可我一饮酒便醉,实在是……” “哎呀,你真是死脑筋,”静垣叹了口气,悄声附在她耳边道,“凌霄君可是也很喜欢门中酿的青梅酒呢,你若不善饮酒,酿出来赠与别人不就是了,还有你那师妹……” 她见江灵殊神色一滞,便知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得意一笑,只?等对方?应允。 果然,江灵殊立刻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白得了凌霄君这?样的高人做师父,总该有些孝心才是,那咱们这?便开始。”说着便将那一篮子青梅接过拿到潭边清洗。 静垣在她身后?怔了一怔,“噗嗤”一笑自言自语道:“打量我不知道,你哪里是为了凌霄君,分明?是说到了师妹才动心。” 灵衍坐在一根主枝干上,拿着把小银剪子铰下青梅丢入阿夏举着的铜盆中,颗颗圆润、声声清脆,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阿夏见她时立时坐地待在树上,心里总是发?慌,不住在树下提醒:“您小心些,要是摔着可就不好?了。” 灵衍扔下最后?一颗青梅,足尖轻点树梢旋身翩然而下,向她眨了眨眼道:“帮我将这?些青梅洗净先泡着去?去?涩,我得赶紧往奉雪台那边去?了。”话?音未落,人便冲进殿内,取了墨染后?风风火火跑出来,轻身一跃纵上屋檐,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里。 她虽起得早,为了剪那些青梅却也着实费去?了好?一番工夫,生怕自己去?得晚了太过惹眼,当下只?能急转运气轻功向前飞,果然立时即至。 灵衍敛步落在奉雪台下,束起的长发?在脑后?随风扬起,手握长刀一步步走至台上,姿容如玉神采若光,与先前的颓然已是判若两?人。 奉雪台上,已至的诸人见她来了,便都纷纷上前打起招呼,虽然面上都差不多,心思?与心境却是各不相同。 那些小师妹们许是喜爱灵衍的英气,倒都不嫌她性子冷淡,一哄而上围了过来。灵衍心中叫苦,只?得一一连哄带吓地催她们各自去?好?好?习武,这?才走到同龄的几个师妹前。 砚轻尘淡淡一笑向她点了点头:“二师姐。” “砚师妹。”灵衍同样向她点点头,接着便走到萧沈二人面前,笑意越发?灿然:“萧师妹,沈师妹。” 沈流烟颔首微笑,萧玉琴则大大方?方?迎了上来:“看见二师姐容光焕发?身子稳健,咱们一众师妹也可安心了。” “萧师妹客气了。”灵衍随口应道,心中泛起几分嫌恶,本想着好?好?与她说道一番,果然自己还是做不惯这?些事。若能动手,那自然是动手解决再简单利索不过,倘若不能,那还是惹不起躲得起得好?,便要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对了,二师姐与大师姐应有通信吧?不知大师姐在凌霄派过得可好??”她虽要走,萧玉琴却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不论对方?是做给旁人看还是故意说起这?桩事,灵衍都只?觉烦躁,不愿再与她说下去?,于是故作惊讶道:“怎么萧师妹自己竟不知道么?我可是记得那日你前去?探望我时,说要好?好?想想该在信上写些什么寄给师姐好?呢?哦,是了,定是萧师妹素日勤修武艺,苦练不怠,所以?才忘了这?回事。 只?是说起来,写信究竟还是花不了多少?工夫的。”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自顾自走到她与江灵殊常待的角落练起刀法来。 萧玉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内虽然恨极,却也只?得忍下去?,幸而旁人皆各自练武,并无?人注意到这?一幕风波。 沈流烟嗫嚅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又何苦,一开始便不去?招她,不也就也没?这?么回事了。” 萧玉琴冷冷瞅了她一眼:“我可不像你,心无?大志,只?能一辈子寄人篱下。再说了,是她自己先前便对我爱理?不理?故作清高,每每交谈话?中皆有讥讽之意,倒像少?宫主之位是她坐着一般。呵,其实说到底,她与我又有什么分别,难不成她便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 沈流烟低了头,心中有如针刺,喃喃道:“寄人篱下,为什么寄人篱下,还不是……”她心内激愤,一抬眼对上萧玉琴的眸子,便又似被淋了一桶冰一般尽熄了火气。 “我劝你,有什么话?憋着便是,小心祸从口出。”萧玉琴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坐下运起功来,自己却也有几分心慌和?后?怕。同沈流烟相伴十多年,她早已忘了,再软弱的人被触到了心伤也是会?有气性的。 灵衍刚小小赢了一场,且也料定对方?必不会?再来自讨没?趣,心中自是快意,刀光迅利如横空劈过的闪电般锋芒毕露而又转瞬即逝,刀法干净利落,引了好?些弟子停下手中事边瞧边叹。她却浑然不觉,显然已至忘我之境,手上刀舞如飞,令人目不暇接。整个人似已与手上墨刃融为一体,再分不出彼此来。 第112章 凤祈宫这?一批同期弟子中,只?她一人用刀,故而她虽将从前习得与凤祈宫所授相结合领悟了一套新的刀法,眼下却也无?人看得出。 灵衍自觉已练得差不多,是该休息一番。便简单收了个尾,将刀身轻巧滑入刀鞘,趴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神色安定,心中澄澈明?净,似是什么也未想。 前段时日的颓靡与痛苦已然不见,但她却知道,自己只?是将所有因分别而起的情绪皆埋在了心里,仅此而已。更悲哀地发?现,原来无?论当初多么难以?接受的事,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得可以?接受,无?论是自愿或是无?奈。 砚轻尘在一旁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唤道:“二师姐。” 灵衍回过神来:“砚师妹?” “二师姐刀法精湛,师妹心中拜服。也,也希望二师姐能够指点一二……”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着,像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她一向独来独往,却不单是因为天生性子冷淡,亦是因其一与人多说了话?便要面红耳赤,觉着浑身不自在,故而除路上见了招呼之外,几乎不同旁人交谈。 灵衍了然,知道对方?想同自己一起练剑,便轻轻颔首笑道:“这?又有什么可害羞的,我们同练,于你于我皆是好?事。正?巧也可看看,自那日师姐指点了你之后?,你已有多少?进益。” 砚轻尘眼前一亮,欣喜不已,握剑抱拳道:“还请二师姐指教!” 江灵殊与静垣并肩坐在窗前,前者好?不容易才在后?者数次提示下默画好?一张镇魂符,随即眼神便又止不住往窗外飘去?。 “你今日怎么这?般心不在焉,”静垣如师长般叹了口气道,“看看这?符,画得这?样潦草,要是能有效用那才有鬼。” 江灵殊不服气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符是不潦草的?我本就算是半路出家,能默画出来就已经十分不易了。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青梅可晒好?了没?。” 运功练剑倒也罢了,只?是这?些个符画,在江灵殊这?样从前不曾接触过的人眼里,皆是一式一样的一团乱麻,学起来自是乏味又困难。不过凌霄君却也并未教得太深,只?要她记住十几个简单的,说是日后?应是用得到,定会?时不时查验。江灵殊因此也不敢懈怠,只?得日日温故,要静垣在一旁看着她默画下来。 “看你这?个样子,竟是比我还上心些。”静垣走到她身边,弯腰看她蹲着查看石头上晒着的青梅。 江灵殊举起一颗青梅对着阳光瞧了瞧,用手摩挲了一番道:“虽还有些湿意,不过上面的水珠的确都晒干了,依我看——”她转头瞧着静垣,笑意不言而喻。 静垣最受不了旁人满面期待瞧着自己,立时便妥协道:“好?好?好?,你等着。” 她将先前抱来的坛子平放在地上,嘱咐江灵殊将青梅一颗颗放进去?,每铺一层便晃上一晃使其堆放均匀。放到一半时,又拿了两?块□□糖投入其中,再以?青梅覆上。 “接下来这?个,才是重中之重呢。”静垣说着又搬来一个瓶颈细长的白瓷坛,刚将塞子拔开,一阵带着丝丝甜气的酒香便冒了出来,江灵殊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这?,这?是什么,怎么这?么……” 静垣取了小盏,将瓷坛微微倾斜,半透明?的白色液体涓涓而下落入盏中,酒香愈发?浓郁,令人心醉神往。 她将小盏送至江灵殊唇边,悄声道:“这?个啊,不过就是寻常的米酒,却也不知是不是用了这?瀑水的缘故,就是与别处的米酒分外不同呢。如何,你要不要尝尝?” 江灵殊盯着那盏似有温润华光的米酒,向下咽了口唾沫,终究还是眼睛一闭,摇了摇头。 她可没?忘了自己初见灵衍便因几杯梅雪酿醉得不成样子的窘状,只?得强忍住口腹之欲,眼巴巴瞧着静垣“哼”了一声后?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那接下来,将这?些全灌进去?便好?了?”阿夏帮灵衍扶着糯米醋的坛子,看清冽的醋汁将那一坛青梅和?冰糖尽数浸裹,心内也不由欢喜起来。 “嗯,我看那书上便是这?么写的,做法本就不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错。”灵衍点点头,手上不停,“来,咱们把这?坛子密密封好?,等师姐回来了再启封。” “说起来,您怎么就忽地想要做起这?个来了呢?”阿夏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好?奇问道。 灵衍向前走了几步,语气怅然:“师姐一年不在宫内,虽说这?宫里四时景物她比我更熟悉,但我却还是想为她留下些什么。”她眸中暗了暗,转瞬间?又笑着回头向阿夏道:“师姐既不能饮酒,又喜食酸,这?青梅醋,她应该会?喜欢吧。” 阿夏一愣,随即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嗯,她一定会?喜欢的。” 第54章 飞羽 “你?近来?的心情似乎不错, ”静垣接了江灵殊递过来的信,“原先寄信的时候看着只觉你?忧心忡忡,现在倒是多了些喜色。” 江灵殊笑着颔首, 眉间欢欣一展无遗:“她仿佛是不再怪我了,信上的话逐渐多了起来?, 也愿意同我讲每天发生的事了。” 静垣看她笑得这样开心,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道:“你这师妹还真是好运气?, 有这样一个要好的人时时牵挂着自己, 便是不在一处, 也该是种安慰才对。” 第113章 江灵殊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却也不尽然如此, 世上的事皆有正反两面相对之处。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带来?也的不只是相依相伴的温暖, 亦有牵绊与束缚。既会因那人而笑而喜,便也会因她而?泣而?悲。一个人虽然孤寂,可也省却了这些麻烦呢,你?说是不是?” “嗯,倒也是, ”静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的确还没为了谁难受伤悲过,也不知?是好是坏……”她停了停,却有些委屈地抓了江灵殊的衣袖道:“可我却担心,习惯了有个人陪着之?后, 再回到自己一人时, 心境便再不能似从前了。” 江灵殊怔怔瞧着她, 这个问题她自是不曾想?过,如今对?方骤然提起, 倒觉得的确如此。待她走后,静垣便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对?她来?说,或许还不如从未与她相识得好。 想?到这里,她只得故作嗔怪地瞥了她一眼道:“离你?我分别还早呢,现在就想?这个做什么?你?放心,等我回去之?后,也会常常寄信给你?的。” “嗯,你?可得说到做到!”静垣点点头,将即将滚落眼眶的泪花生生憋了回去。 鹤群翩翩而?至,江灵殊拿出早已备好的小果子和馒头块投喂它们。在这里住了有两个多月,她已与这些鹤全然相熟了。 静垣见?她得心应手笑意盈盈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现在还会一直想?着你?的师妹么?” 江灵殊背对?着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会,当?然会。只不过,不再像初来?时那般,一想?到便觉着心疼难受罢了。” 她将手上的东西喂完,转过身与几只鹤一同向?她走来?,容色温然、莲步缓缓,素衣白裳立于?亭亭白鹤中,以远江云日为景观之?,恍然间竟有天人之?感。 静垣望着这幅景象,喃喃道:“你?的确像是凌霄君的徒弟。” “你?说什么?”江灵殊开口问道。身边仙鹤鸣啼振翅,故而?她并未听见?静垣所说。 “没,没什么。”静垣忙摆了摆手,“我是,是突然很好奇,你?的师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好看么?剑术也像你?这般好么?是不是,也同你?一样好脾气??” “她——”面?对?她一股脑问出的这几个问题,江灵殊不由掩口笑道,“你?好歹问得慢些,我缓缓同你?说就是。”于?是拉着静垣坐到石头上,抚着鹤羽娓娓道来?。 “她很美,”她垂首轻声?道,面?上不知?为何飞起一抹红晕,“尤其是那双眸子,叫人看了便不会再忘。她的功夫亦很好,不过用的却是横刀而?非长剑。至于?脾气?么,我觉得她待我与对?旁人是不同的,自然也不会觉着有什么不好。” “她先前怨你?那么久,每封信只回一句话,你?难道也不生气??”静垣越发好奇起来?,以她直来?直去的性子,断断是不能理解这样折磨人的做法。 江灵殊摇了摇头:“我自觉有愧于?她,她怨我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倘若她全然不在意,那才?真的叫人难过。” “……”静垣沉默许久,思来?想?去也不能明白其中关窍,终究只觉对?方无可救药罢了。 然自己作为旁观者,对?她们之?间的感情和相处方式毕竟不清楚,也不好多言什么,便只一笑道:“听你?说得这么好,我倒真想?见?一见?她是何许人物了。” “一定会见?的。”江灵殊握了握她的手,“反正凤祈宫与凌霄派离得近,以后回来?探望师父时,我就带上她一起。”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眼见?天色渐晚,静垣便起身告别,回山下去了。 风霞殿西殿内,灵衍刚写好一封画了粉蔷薇的信,将信一点点卷好系了红绳,抬首问一旁的阿夏:“阿夏,宫中饲养信鸽的地方,是在何处来?着?” “您这是要去送信?”阿夏走过来?道,“您不必亲自去的,只交予我便是。” “无妨,”灵衍望着窗外霞光,“反正闷在殿内也是闲着,倒不如借着机会出去走走。” “那倒也好,”阿夏笑笑,“饲养信鸽的飞羽殿就在奉雪台北面?,四面?多植兰草,走近些就能听见?声?音,一点儿不难找呢。” “多谢。”灵衍落下两个字,人已闪身而?出。 出了殿门后,脚步放缓,拐入一条密植灌木的小道,眼见?满目绿意欣欣春花烂漫,她这才?惊觉自己先前心情沉重时,已错过了它们生长至如此繁盛的每一个细节,不免有些可惜。 微风如葇荑轻拂过面?颊,落日余晖铺洒在地,令人倍感温暖舒适,灵衍深吸一口气?,脚下越发轻快起来?。 与阿夏所说分毫不差,她向?奉雪台后走了没多久,便听见?鸽子们的叫声?。直至绕到一座假山后,书着“飞羽殿”的牌匾即显露眼前,殿檐下还悬着几只小巧的铜鸽挂饰。殿门大敞着,自外就可见?几个女婢来?来?回回走着忙碌。灵衍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信,踏入殿中。 这里虽养着许多信鸽,但殿中格局却与旁的殿宇差异不大,只是略小些,东西两殿作饲养之?用,主殿则是人的居所。中庭植有数棵高大树木,还搭着些许竹竿子堆制成的架台,上置食器,像是个供信鸽休憩玩耍的好地方。 灵衍苦笑着心想?,住在这儿左右皆是鸽子,夜里竟不知?该如何睡了呢。 第114章 “您,您是……”她正打量着殿中的一切,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抱着一盆食料走过来?好奇地瞧着她。 “我是宫主的二徒弟,少宫主的师妹。”灵衍冲她一笑,“特?来?这里寄信的。” “哦哦,我知?道!”小丫头欢快地腾出一只手拉了她的手向?西殿走去,“阿夏姐姐每隔十几日便要来?一次,就是为您和少宫主送信吧?只是今个您怎么亲自来?了?为着这里的飞禽味道,好多人都不愿意来?呢。喏,这几个笼里的鸽子都是能将信送到凌霄派的,您随便挑就是。” 她一股脑地又问又讲说了这么许多话,看起来?倒也没想?认真叫灵衍回答,只是乍有了新的来?客觉着格外兴奋雀跃而?已,着实天真烂漫得可爱。灵衍便佯作认真思索状将那几笼鸽子好好瞧了一瞧,苦恼道:“只可惜,这里头每一只鸽子看着都精神健壮得很,我实在挑选不出,这样,你?帮我选一只可好?” “好好好!”小丫头果然更加开心,伸手从笼子里小心翼翼抓了一只灰脖白翼的鸽子,让灵衍将信系在它的腿上,轻抚着它的羽毛甜甜地说道:“你?可要替大姐姐好好把信送到呀,去吧!”说完低头一吻鸽子的额头,将其一把放飞了出去。 “那是,有人在送信?”飞羽殿不远处,萧玉琴抬首看见?一只信鸽自头顶飞过,自语道。 “自然,大师姐去了凌霄派,宫中往来?信件多些也是寻常。”沈流烟柔糯轻声?道,“我们这么过去,可不便又是一封么?” 萧玉琴皱了皱眉:“不,先在这里站住,到假山那儿去,看看是谁出来?了再进?去。” “为什么?”沈流烟不解其意,不免觉着奇怪。 “为什么?”萧玉琴冷笑一声?,“若正好撞上,岂不晦气??” 她本就是因上次被灵衍排揎了并未寄信的事,这才?勉强写了些问候的话。一来?让云若和云罗看见?她对?同门的心意,二来?也不会再有什么话柄落下。只是眼下,她决计是不想?再同灵衍有什么接触了。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沈流烟如往常一般低下头去,依言与对?方藏进?假山里。 灵衍笑着与那小丫头一同看着信鸽远去,又低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叫羽儿,就是‘飞羽殿’中间的那个‘羽’字!” 灵衍抚了抚她的头:“羽儿,这名字真好听,你?住在这里,可知?道这里的信鸽除了能飞去凌霄派之?外,还能去到哪里么?” 羽儿睁大了眼睛道:“这儿有一半以上的鸽子都是我日日喂着的,我自然知?道的,咱们飞羽殿的信鸽可厉害了,但凡是在临州的驿站和门派都能飞去呢!” “哦?”灵衍眸中一亮,“这么说来?,若要送信去白夜山庄也没什么问题了?” “嗯!”羽儿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只不过,宫里极少有人会寄信到白夜山庄呢,姐姐为什么要寄到那儿去呢?” 灵衍微微一笑:“师姐与白夜山庄的少庄主自幼相识,本想?书信一封小述近况,但凌霄派却没有能去白夜山庄的信鸽,所以她才?在信中托了我代?为问候。” “好,跟我来?吧。”羽儿本就只是随意一问,倒也没将这回答放在心上,只领着她又向?东殿走去。 灵衍从袖中摸出卷好了的信,将其用蓝色丝线系在羽儿为她挑选的又一只信鸽的腿上,看它扑了扑双翼,转眼间便飞上云霄消失在了天际。心中沉沉一叹,似是终于?放下了些什么,却又像是落下了一块重重的大石。一片复杂纷乱,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丝愁绪。 不管怎么说,她终是趁着机会迈出了一步。 灵衍垂了眸子,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师姐”,神情略有怅然。再抬起头时,却又恢复了坚定之?色,自荷包中摸出几颗用油纸裹着的麦芽糖塞进?羽儿手中。 “吃吧。”她柔声?道,转身离了此处。 第55章 玉兰花糕 第二?只信鸽飞出之时, 萧玉琴心里便已疑惑起来。不久后见灵衍从?飞羽殿走出,忙拉着沈流烟又向暗处藏了藏,直至灵衍走远, 二?人才出了?假山。 沈流烟替萧玉琴掸着身上,轻声?叹道:“其实, 只要寻常说话,二?师姐也不会如何, 实在不必如此躲躲藏藏地特意避开。” 话一出口?, 她便知道萧玉琴定然又要不悦,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拿话噎她, 而是理也不理,径直向飞羽殿中走去。 羽儿?刚送走灵衍, 这会又见她俩缓缓走来,不由靠在门边上呆望着自语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才这么一会儿便来了三个漂亮姐姐了……” 萧玉琴轻咳一声?,轻拍了?拍她的?肩问道:“小妹妹,姐姐想传信到凌霄派去?, 你能帮我这个忙么?” “能!”羽儿?清脆地应了?一声?, 恍然道:“原来姐姐你也是要把信送到那儿?去?啊,在你们前面来的?那位姐姐也是一样呢。莫不是你们都要寄信给少宫主?她的?人缘真的?这么好吗?” “自然是好的?,不然哪能得那么多人的?惦记呢?”萧玉琴笑着点点头,又做出十分疑惑好奇的?模样问:“可姐姐方才似乎看见, 有?两只信鸽飞了?出去?, 是不是还有?谁也来寄了?信?” 第115章 羽儿?摇摇头, 一边替她系好了?信一边答道:“那倒不是,是那个姐姐又寄了?一封去?白夜山庄的?信, 说是代少宫主问候呢。” 她自然不觉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事,反正灵衍告诉她时说得明白坦荡,她便也是一样。 “白夜山庄……”萧玉琴眉心一动,这个地方,但凡临州人士都知道,乃是无数剑客侠士纷沓而去?的?神往之地,就连她的?父亲亦曾登门拜访过。庄中以一脉相传的?剑术闻名于世,鲜少收弟子门人,不过倒是极欢迎上门比剑或请教之人。 “那个姐姐,每次送信都是自己来么?”她心中仍有?疑处,又问了?一句。 “不是呢,”羽儿?将信鸽放飞,笑容明艳,眸中隐有?向往之色,“她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可她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还给我糖吃,我好希望她能再多来几?次!” 萧玉琴听她说出这番至纯至真的?真心话,面上却僵了?一僵,终究什么也没说。勉强笑着道过谢,便与沈流烟离开?了?这里。 “阿琴,你在想什么呢?”沈流烟见她一路上皆是恍惚出神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 萧玉琴柳眉轻挑,凤目中闪过一道精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沈流烟自不知道对方所言何意,万分不解道:“奇怪,哪里奇怪?” “且先不论大师姐与白夜山庄有?何关系,她为何偏偏这一次就自己来寄了?信?” “这,许是大师姐嘱咐二?师姐的?吧?”沈流烟想了?想,也只能得出如此结论。 萧玉琴冷哼一声?:“我可不觉得有?这么简单,谁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 沈流烟牵起她的?手,眉目间?尽是忧色,近乎哀求地劝道:“不论简单复杂,总归是与我们无关的?事。阿琴,现?在日子平静得很,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又有?什么不好?你何必总去?琢磨旁人的?事?这对你既无益处,不过徒增烦恼而已,你就听我一句……” “够了?!”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一声?低喝打断,早已酝酿多时的?莹莹泪珠立刻似断了?线的?珠子般颗颗落下,为玉色的?面庞平添几?分凄楚可怜。饶是萧玉琴冷着一张脸,此刻亦觉心疼,抬手细细为她拭了?泪,语气软和下来:“是我不好,不该这样凶你。不过,我也难对你明言心内苦衷。你说你想过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我又何尝不是?可若就这么有?一日没一日地过下去?,最后不出一二?年,便是你先被我父母安排着嫁了?人,我亦紧随其后,咱们便再不能在一处了?,你能明白吗?!” 顿了?顿,萧玉琴高昂着头,握紧了?拳继续说道:“若要反抗族中,以我现?在之力断不可行。烟儿?,你总是逆来顺受,总是太容易满足,可这样便永远只能听从?别人的?安排过一辈子!我不会像你一样,亦不会让你一直这么苦下去?,你信我。” 沈流烟抿了?抿唇,眸光一暗,心如死灰道:“你这样,最后也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结果。其实,若要我嫁人,那便嫁了?就是,只要你不——呃!” 她忽地吃痛叫出声?来,低头望去?——萧玉琴正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指尖深深扣了?进去?,眼神可怕得像是快迸出火焰,语气轻缓,却只让人心生寒意。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也不许你离开?我。” 沈流烟痛得只能咬牙点头,对方这才松了?手,将她的?手腕轻轻捧起,见雪白的?皮肤上几?道清晰的?红痕,面露愧疚之色。 “对不起。”萧玉琴轻声?道,“只是有?些事,我实在是不得不做,你不必再劝我,也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可,可总会有?旁的?办法的?,”沈流烟急道,“再不济,咱们带些银子离开?这里,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最后再找个偏远的?村镇隐居着住下,不就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萧玉琴哼笑一声?,“况且这样也太便宜了?他?们,有?些东西本该是属于你的?,我自会为你一一夺回来。除了?你我,再没第三人配得上。” 她向天空中望去?,眸中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怅惘:“有?的?时候,我真想变成一只鸟雀,生着羽翼自由自在地飞着,饥食树果,渴饮风露,可是……” 萧玉琴直直面向沈流烟,扶着她的?肩道:“烟儿?,你只需看着我行事便好,适时帮我一把就行了?,其余的?不用多问,知道了?么?” 沈流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得木木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但你打探大师姐和二?师姐的?事,同族里那些事又有?什么关联呢?” “关联自然是有?的?,”萧玉琴环着她的?手臂慢慢向前走,“在这里若能如鱼得水,地位再高些,于以后的?事情自然也更有?益。你现?在看不清楚,早晚会明白的?。” 沈流烟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可我只希望你能平安。”这句话,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她一直任萧玉琴带着她走,思?绪万千,不曾注意周身景物。直至耳闻不绝的?淙淙水声?,这才定睛一瞧,见四面溪流蜿蜒,翠树环绕,鸟鸣莺啼。几?块被流水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石块儿?随意铺在溪上做了?小桥,另有?数条盘曲的?石子小路交错相绕避过溪水,才知已到了?初云殿的?地界。疑惑道:“怎么不回照影殿,倒来了?师父这里?” 第116章 萧玉琴神神秘秘一笑,一边携她向殿内走去?一边说道:“还记得我方才说要你适时帮我一把么,眼下便是到了?时候。” 主殿内不见云若的?身影,只云罗一人斜斜倚在榻上欣赏案几?上摆着的?一幅蔷薇图,且用手拈着香榧子吃,十分悠闲自得。见她二?人走过来行了?礼,忙招呼她俩在身边坐下,又将手中的?干果分了?些与她们,这才笑问:“怎么来了?这里?可是今日所学有?什么不通之处?” 萧玉琴乖顺地替云罗轻锤着腿:“徒儿?与阿姐常得师父的?精心教导,哪里还会有?什么不通之处?不过是方才送了?信给大师姐回去?的?路上,见枝头玉兰盛放,一路赏着走到这里,又想起师父素日喜食小点,常以鲜花入馔。恰巧阿姐会做玉兰花糕,便想着过来给师父做了?尝尝,也算是一尽徒弟的?孝心。” 云罗听到一半,肚内的?馋虫便已被勾了?起来,喜道:“好得很,不枉我平日里疼你们,既如此,你们在这殿里的?小厨房做了?就是,周围的?玉兰也随便取用,总是管够的?。” “只是不知,”萧玉琴抬首向四面望了?望,“大师父去?了?哪里呢?” 云罗摆手道:“你大师父在剑阁呢,不必管她,到时候我给她留几?块便是,快去?快去?。” “是,”萧玉琴笑着起身行礼,“那徒儿?们自去?准备,还请师父静候。” 沈流烟在树下怔怔看着一朵朵玉兰花如白鸽飞羽般落进篮子里,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阿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好端端地跑过来做这个,必定不只是为了?讨好师父吧?” 萧玉琴不语,轻巧落在地上,将手中最后一朵玉兰向她发髻上簪去?,看对方面色通红的?模样,笑着将她手中的?竹篮挎到自己肩上,牵了?她的?手边走边道:“若无这样的?由头便贸然来闲聊问话,未免叫人疑心。退一万步说,就算只是为了?讨好师父,也非坏事不是?” 她说得轻松自然,沈流烟却极是难过,心道若世上人情皆可拿来利用,那活着又还有?什么趣味。可这样的?话,她究竟却也只能在心内想想,毕竟就算说出了?口?,对方也必不会理会,不过嫌她多事罢了?。 沈流烟神情专注,手上麻利。先将浸了?玉兰花汁的?江米粉填入糕模蒸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萧玉琴剪好洗净的?花瓣裹了?面衣在麻油中煎起来,至金黄时一片片搛起撒上桂糖,再将蒸成脱模的?米糕每一块中都划上一刀夹好花瓣,便一刻不停地摆入盘中,趁还冒着热气时端至云罗面前。 云罗从?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只觉糯米香气与玉兰清芳一同旋绕周身,连烫不烫也顾不得了?,急急拈起一块咬下去?,不待完全咽下便已赞不绝口?起来。 “入口?绵软,内里酥脆,清甜不腻,好吃!”不多时,两块花糕便已下肚。只是她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差点噎住,沈流烟见状,忙斟了?一杯清茶递上。 云罗将茶一饮而尽艰难送下,边拍着心口?边道:“烟儿?,你这手艺,可比那些厨娘还要好上几?分,她们哪里会有?你这样细巧的?心思?,竟能想到将花瓣煎脆了?夹进糕里,实在是比普通的?花糕多了?不少风味。诶,你,你们也吃啊,别只坐着干瞧着我,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另两人闻言一笑,依言各自拿了?一块细细尝着,形容举止端方无比,倒是与云罗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方才我与阿姐还担心师父吃不惯呢,”萧玉琴看着手中的?花糕,又笑向云罗道,“若是师父喜欢,以后一年四季,我们换着花样给师父做点心可好?” 云罗眉上一喜,赶紧点点头:“那自然再好不过。”又满足地长?叹了?口?气道:“哎——我可算明白阿姐为什么一直想要自己的?徒弟了?。” 萧玉琴正好吃完一块花糕,便用帕子揩了?揩手,为云罗揉起肩来,作闲聊状道:“师父,方才去?送信时,我们正巧碰上二?师姐,也是要寄信给大师姐呢。” 云罗闭着眼睛惬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她们素来最是亲密,自然要常常寄信给彼此。” “可二?师姐还寄了?一封信往白夜山庄去?,说是受大师姐所托。师父,徒儿?好奇,大师姐同那白夜山庄可有?何关系?” 云罗睁了?眼,面上疑惑不已,瞥了?眼萧玉琴,见对方一副打探小道消息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迟疑着说道:“也是奇了?,殊儿?好端端要与白夜山庄说什么,难不成她真对……哎,说与你们听倒也无妨,横竖这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江家与白家交好,两家家主在殊儿?与白家少庄主幼时曾口?头上定了?婚约。如今他?二?人大了?,虽还没有?十分肯定的?消息,不过想来两家长?辈应还是原来的?主意吧。但我倒没看出来,殊儿?对那小子有?什么意思?,或许只是随便问候几?句,也是寻常。” “这样啊。”萧玉琴恍然地点了?点头,很快将话题扯开?了?去?。 三人又闲谈了?许久,直至弦月挂上树梢,清辉洒满大地,萧玉琴才与沈流烟拜别了?云罗往照影殿回去?。 沈流烟自萧玉琴说话开?始便一直悬着心,到现?在才算是松了?口?气,语气疲惫地问道:“你可得了?你想要的?答案了??” 第117章 萧玉琴却是精神奕奕,仰面望着天上的?月亮,唇角微微弯起,顺手踮起脚折下头顶一根树枝,握在手中把玩:“是,我可是觉着,咱们那位二?师姐,很是不简单呢。” 沈流烟虽然不明其意,却也无力再过问,只默默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第56章 飞瀑 白溟疑惑着慢慢展开刚刚才被送来的信, 本以?为是哪个?朋友书信一封以?作问候。然一看到信上凤祈宫的纹饰,面庞便陡然一红,忙抓紧了信纸往自己房中去?了。一路上心?跳得厉害, 亦想不通为何江灵殊会突然寄了信来,更猜不到对方会在信上说些什么。 只是他更没想到, 寄来这封信的人会是灵衍,而非江灵殊。 信上寥寥数语, 并无什么特别的话, 有的只是对那日比武大会一别后的问候, 捎带提了下二人的比试之约,以?及她与江灵殊的近况, 如此而已。 虽然这信来得突然,但信上话语字字朴实亲切, 似是真把自己当作了朋友看待,白溟亦心?有所动,便提了笔打算回信一封。 说起?来,那时为何会觉着她有些面熟呢?他正欲落笔,突然想起?这么一层来, 亦记起?自己当时本有心?要弄个?明白, 但没料想比武大会后回了山庄中便又被分?派了许多事,一时搁置下?来,便就这么忘了。 灵衍的这封信既让他重新想起?,现下?又无它?事, 他便起?了身, 在屋中缓缓踱步思索起?来。本是久想无果, 一抬眼望见墙上挂着的那副稚子图,即如灵光一现般一拍手心?, 向画缸中翻找了一番,最后抽出一卷用赭色丝绢裱好了的画。 解了捆画的流苏长绳,他将那幅画徐徐展开,随即情不自禁地轻声叹道?:“好像。” 画上是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孩子,看起?来与灵衍正是一般的年?纪。手中握着一把横笛,眉眼含笑,玉肤红唇,双眸含露,生得极美。如墨的长发系成?一条条发辫散在肩上,串着宝石珠子,腰间还别着一把镶金嵌宝的匕首,富丽贵气之余亦为容色增了几分?华光,一看便知身份非同常人。 白溟只记得这幅画为表兄白泓所赠,至于他是从何处得来亦不十分?清楚,但只觉画上人越看越与灵衍相似,再一想对方琥珀色的眼瞳与明艳深邃的五官,心?中暗暗想道?:难不成?灵衍师妹是西域人?可?她却也不全?似西域异族的相貌,到底还是更像中原人些…… 想来想去?,他面色一红,觉得自己这样背后揣测他人实在不妥,于是卷了画重新收好,心?中想着若有机会,或许有一天能当面问了解惑。 晨光初醒,江灵殊刚一走出屋外?,便被耀目的阳光照得以?手半遮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却仍旧是皱着眉头难以?向正前直视。 “你今日穿得好生单薄啊,”静垣提着食盒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衣袖,又故作神?秘道?,“今早可?是有些值得吃的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单薄吗?江灵殊沉默着看了眼自己外?披的素纱衣,比起?前几日还着罗衣时确实可?称单薄。但自立夏之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她本就惧热,偏偏这里?还正对着艳阳,未免中了暑气,也不得不如此。 “嗯……我想想,”江灵殊看着静垣一脸期待的样子,不忍扫了她的兴,“笋干包子?” 静垣立刻得意地摇了摇头。 “腐皮包子?三鲜包子?糯米烧麦?炙肉糕?银耳红枣粥?糟鹅掌?炖肘子?”她每说一样,对方便脸色沉下?一度且摇一次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大声叫道?:“猜得越发离谱了,哪有人一大早上就吃糟鹅掌和?炖肘子的!” “这么多吃的东西,我哪里?能猜得到嘛,”江灵殊好声好气地道?,“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 静垣本就是个?藏不住宝贝的,早已等不及说与她知,一把打开食盒:“是黄瓜!” 江灵殊愣愣地瞧着食盒中那几根青翠的黄瓜,随即放声大笑,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还以?为,是,是什么……” “哼!”静垣皱了眉鼓着嘴,气哼哼地将黄瓜放入篮中,又将篮子浸在瀑布下?的潭水里?,“你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瓜果无甚特别,一会儿日头毒起?来自然知道?自己浅薄。” 江灵殊心?中好笑,走过去?一瞧,故作恍然状道?:“原来是用这个?法子冰了果蔬消暑,你果然聪慧,连我竟也不曾想到这种好主意呢。” “那是自然,”静垣听了心?中十分?受用,得意洋洋道?,“不仅是蔬果,将盛着饭食的碗放进深盘里?,再在盘中舀上潭水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不能太过,否则贪了凉大夏天里?烧起?来可?就不好受了。喏,给。” 二?人一同坐在潭边啃着黄瓜,被潭水冰镇过的果肉渗出沁人心?脾的凉意,身后氤氲水气又格外?清凉祛暑。江灵殊探头向屋前望了望,但见灼日金辉将大地填得一丝阴影也无,不由倒吸一口气缩了回去?,推了推静垣道?:“这附近,可?有什么阴凉之处的空地可?供练武的?” 静垣嚼着黄瓜含糊不清地答:“有有,就是,就是凌霄君屋前那块地方。在竹林子里?,自然阴凉。” “那还是算了,畏寒怯热本也不是习武之人的光彩事,怎还好意思为这个?去?打搅师父。”江灵殊泄了气,突然想起?自己插下?的红梅花枝也还在日下?晒着,忙奔到屋内取了个?箩筐放于地上,又折了根长树枝撑起?一边,遮蔽在红梅上方。 第118章 “你这,莫不是要捕鸟?”静垣怔怔地问。 “怎么会,”江灵殊蹲在红梅花枝前,眸光温柔,“只是春插的梅花枝越夏需搭荫棚方容易成?活,我又不大懂,只能用这个?法子代替罢了。” “那,它?若能活下?来,到冬日里?是不是就能开出花来了?”静垣走到她身边与她同看,心?内隐隐有些期待。 “哪有那么快,”江灵殊笑着伸手轻触了触花枝上隐约生出的新芽,转头对她道?,“应是还得再长个?两三年?才能开花呢。” “啊,两三年??”静垣张了张口,又拍了拍她的肩胸有成?竹道?,“那你尽管放心?好了,你走了之后,我会替你照顾好它?的!” “好,那就托给你了。”江灵殊点一点头,站起?身以?手挡在额上道?,“先不说这些,只看这日头,站在下?面连眼睛都难睁开,更别提好好练武了。” “嗯……”静垣咬着指头,忽地叫道?,“这有何难,但凡天气热时,咱们便进屋去?习那些纸上的功夫,待太阳落了山再出来练剑不就是了?” 江灵殊还以?为她真想出了什么好主意,闻言立时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不成?不成?,师父说过我们还是需以?修心?法剑术为主,这样岂非本末倒置?” 看静垣一副不愿再想的样子,她自己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道?飞瀑上。 夏日里?多雨,瀑布水量亦有所增多,急涌而下?的白瀑似蛟龙入水击进潭中,溅起?银花滚滚,清厉之声犹如裂帛碎玉。潭水倒是清浅,至右侧崖边又汇成?一股飞瀑向万丈悬崖下?奔去?。 “就到那里?练吧。”江灵殊一锤定音,静垣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随即一惊:“在瀑布下?潭水里?练剑?亏你想得出!” “如何?”江灵殊瞧着她的反应,“潭水清凉,又有些荫蔽之处,岂非绝佳的练武之处?” 她见静垣咬着唇犹豫,又补了一句:“还是说你想在烈日下?,半闭着眼练得满身大汗?” “当,当然不想了!”静垣忙道?,赌气似地提了剑走到潭边,“我听你的就是,不过可?得记着小心?些,离崖边远点儿。” “这个?自然依你。”江灵殊爽朗一笑,将鞋袜脱去?,赤足踏入潭中。长剑一舞,剑锋掠过水面,扬起?一串轻灵的水花。本是随意玩乐,忽然间心?思流转,将内力凝在掌心?一手拍出,但见几颗水珠瞬间如箭矢般飞了出去?,恰击中灶台上的一只空坛。只听“当啷”一声,那坛子立时随声碎成?了数块。 静垣大张着嘴,瞪眼呆呆瞧着碎了的坛子,又抬头看看江灵殊,却见对方也怔怔望着她。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了。 江灵殊满面犹疑,垂眸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背,终究并无异样,心?内惊异之余夹杂了几分?激动欣喜。她从前就曾听晨星说过,真正的高手纵然手无寸铁,亦能将水土草木等一切随手可?得之物化为兵器。当时只是艳羡,却不想自己竟有一天也能如此,只是亦觉十分?奇怪——她内功心?法虽然根基稳固,但之前也未见什么凌厉霸道?之处,且她只是如寻常般运气击出一掌,连沐火神?华功半分?功力也未用上,更不该有如此威力才是。 难不成?与这几月在这里?练的功有关?江灵殊心?想,旋即摇了摇头,凌霄君教她的功法更像是为了修身养性调息固气,绝无半分?攻势。 可?她能有这般进益,既无旁的原因,与那些功夫便一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这对她来说总算是件好事,江灵殊放松一笑,不再细想,向静垣伸了手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静垣如梦初醒,牵了她的手走进水潭,这才面露崇拜之色断断续续地激动说道?:“我之前只道?你剑术过人,没想到你内力也如此深厚,竟能以?水珠击穿瓷坛!这,这是凤祈宫的功夫?你怎么做到的?你,你再做一次给我瞧瞧好不好?” 江灵殊被她缠磨得无法,却也只能无奈摇头道?:“莫说你了,连我自己都觉着疑惑,且方才那招毕竟是一瞬间心?血来潮的事儿,现在叫我再演一遍,却也未必能使的出来呢。” 静垣撇了撇嘴点点头,随即又爽朗一笑道?:“罢了罢了,反正还要与你待上九个?多月,还愁不能再看见么,练剑练剑!” “好!”江灵殊最喜她这样乐观的性子,也不由跟着一笑。足尖抬起?轻点水面,整个?人便轻身跃起?,裙裾扬起?翻落间淋下?点点水花,在光下?闪耀如同水晶珠玉。静垣一时看住,但转念间便醒悟过来,对方这分?明已是出手了。 江灵殊在空中翻了个?身,正落在她身后,只闻耳畔风过一剑挥来,静垣忙迅速反身接下?这招,却不敌对方的气力,一屁股坐在了水里?。江灵殊见状,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静垣自水中站起?拧了拧衣裳道?:“你这人真是,还说着话呢就动起?手来。还好,还好我反应还算快,不然可?不已成?了两截儿了!” 江灵殊掩口笑个?不停:“胡说八道?,哪能真让你变成?两截呢。不过,你的速度确实已比先前快上许多了。只有一点还需记住,无论练武还是实战,发呆都是断断不可?的,知道?么?” 第119章 “知道?了……”静垣有些不服气地点点头,举起?剑摆了架势道?,“咱们重新来过!” 两人在水中挥剑如虹,潭中水波翻涌,飞溅起?的水珠连成?道?道?水线,如条条银龙般不息不止地在二?人身边腾起?,似要将她们卷挟入水。不一会儿身上衣衫便湿了大半,再不觉炎热。 一番比试之后,江灵殊和?静垣坐在靠近水瀑的石上坐下?歇息,任瀑布拍打在潭中飞起?的水花四溅在衣上脸上,只觉无比松快。 “呼——真是舒服爽利,要是在那日头下?练剑,还不知该是何等黏腻闷热呢。”静垣长吁一口气,手撑着石头向后仰去?,双足上下?拍打着水面玩耍。 江灵殊无言而又肯定地笑了笑,手肘抵在膝上,静静托着腮望着瀑布出神?,听静垣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心?中自是安定清宁。 只是望着望着,她便渐渐皱起?了眉,眼睛也眯了向一处仔细瞧起?来。 静垣一直说个?没完,却总不见人回应,遂停下?话向江灵殊望去?,见她神?情严肃微侧着头紧盯着瀑布,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但却什么也不曾看见。 难不成?……她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想到这里?,大夏天的,静垣却忽然觉着一股寒意涌遍全?身,于是向对方那里?靠了靠,小心?翼翼地附在她耳畔问:“你,你到底,看见什么啦?” 江灵殊许久没有答话,又望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答道?:“这瀑布后头,似乎有个?石洞。” 第57章 石洞 “石洞?”静垣又歪头看了看, 揉了揉眼睛道,“哪里有什?么石洞?” “你坐到我这里来。”江灵殊向右移了移将自己的位置空给她。 她自己之前一直只从正面看过这瀑布,其后山壁为水瀑所掩, 自是也从未注意。如今坐着的位置特殊,恰好自侧面观之, 才发现了水层下的端倪——瀑布后的中心石壁隐有向内凹陷之势,她因此才揣测那里是个石洞。 “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静垣喃喃道, “那我们?可要?过去看个究竟?” “那当然。”江灵殊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奇心自不允许她白白放着这么个地方不过去探一探, 且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这石洞里兴许能?发现与?凌霄君那位神秘的徒弟相关的物事?。 话音刚落,江灵殊便凭空掠起飞入水瀑内, 双足踩在突出的石壁上向那里望去,随即向静垣喊道:“果?然, 这里真有个石洞,你等着,我先进?去瞧瞧。” “嗯,那你小心点儿,石头湿滑, 别摔着了。”静垣大声嘱咐了一句。 石洞的洞口十分窄小, 江灵殊侧着身子堪堪才进?入,憋屈地走了三两?步后,周身空间豁然开阔了些许,便驻足细瞧起来。 这石洞并不算大, 约能?容五六人同时席地而坐。因洞口浅光照得?进?的缘故, 勉强能?将其中看清——只见洞中心有一处近椭圆形的石台, 看着似是天然形成,然表面却?平坦光滑, 一看便知是有人常年在其上打坐而成。石台旁有一处自上方岩缝中源源不断地滴下水珠,也不知过了多少?年,竟已?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她正看得?专注,忽地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拍了一把,惊得?差点滑倒,忙扶住石壁站稳,随即抱怨道:“静垣,你怎么也不说一句就突然冒出来?” 静垣满不在乎地打量着洞中道:“好久不见你出声,还?以为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呢。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这石洞本就已?算得?上稀奇了,你还?想要?什?么稀奇东西?”江灵殊心觉好笑,正色道,“依我看,师父百年前的那位徒弟,必定曾在此处修炼过。” “那又怎么样?”静垣心中不解,“这里又小又冷,也就夏天还?能?待一待了。我说,你怎么总对凌霄君之前的那个徒弟这么好奇?若真想知道什?么,自去明言相问不就是了。” “这,这怎么行……”江灵殊心想,她便是再?怎么好奇,也不敢去触了凌霄君心内郁结之痛,又不好告诉对方有关于百年前那场大战的事?,只能?支支吾吾佯装自己羞怯遮掩过去。 她拍拍双手?,忽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重又抚上石壁,同时细细瞧着,惊喜道:“这块石壁上有字!” 静垣闻言与?她一同趴着看起来,二人这才发现,岂止是这块石壁,整个山洞的石壁上都被密密刻满了字。而除了字外,在靠近洞口处亦还?有一幅画。 ——正与?江灵殊屋内窗台上的那幅一模一样,一人一猫,相依相伴。 是她,果?真是她!江灵殊反复抚着那幅石刻的画,心下惊喜不亚于眼见故人。 “这上头刻着的,仿佛是清心诀,”静垣绕着山洞边走边喃喃自语道,“这一块儿是五行剑……不对,这不是五行剑法,那会是什?么呢?” 她啃着手?指苦想,没一会儿便摇摇头放弃了——对于她来说,弄不懂的事?情便不要?弄懂,即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剑法?什?么剑法?”江灵殊闻言探过来问道。 “你啊,以后就是个剑痴!”静垣伸手?一指,“喏,就是这里,乍一看像是五行剑法,可却?并未分出五篇,细瞧起来也觉着更难懂些。至于别处嘛,也就是几篇寻常心诀,不过加了些自己的感悟罢了。” 第120章 她对此自是不大感兴趣,江灵殊却?无比认真地看了起来,边看边赞,心内着实感叹此间绝妙之处。然她也只将其读过一遍,就忙收回了目光不再?看第二遍了。 “怎么了?”静垣好奇问道,“你既喜欢,趁此机会自己学了不是极好一桩事??这剑法我没见过,想来也不是普通弟子轻易可学的,你剑术过人,有天赐之才,可莫要?错过。” “那可不行,”江灵殊面带不舍,却?仍是背过了身去,“这总归是凌霄派的功夫,师父既然不曾教我,我便不该自己偷学。” “哎,你怎么和那些古板的老学究似的,”静垣摊了手?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都不说出去不就行了?再?说这剑法明明白白刻在上头,就是要?人看见的,本就怪不得?你我。” 江灵殊沉默着瞧了她许久,似是在思忖考虑,却?突然出人意料地捂着嘴笑了出来。 静垣一头雾水,呆呆看她笑了会儿,才没好气地喝止道:“好端端的,笑什?么笑!” 江灵殊轻咳几声,好容易才止了笑,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原本觉着,凌霄派修仙问道,弟子定然都如云中鹤影高山白雪般清净自修、不染纤尘。却?不曾想,竟会出了你这么个不讲究的,倒是急着撺掇外人偷学自家门内的功夫……噗。”话还?没说完,又笑出声来。 静垣愣了愣,想想倒还?真是如她所说,不由也一同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是了,但话说回来,若是换作旁的外人,定然如获至宝喜不自胜,也就只有你,还?会反过来念叨我。”说话间又搓了搓手?:“啧,这里头好生阴冷,我是待不下去了,你也快些出来罢!”说着便走至洞口侧身出去,留下江灵殊一人在这石洞里。 江灵殊静静环望四面,她倒是一点儿也不觉着冷,反而甚感舒适。目光又落在中心那座石台之上,便深吸一口气,跨过了水坑踏足于上,接着盘膝坐下,试着调息运气。 此处不似洞外天地那般浩然开阔,但自洞外而来的明辉正照于面上,身后又置于暗处,半光半影间倒是正合了“阴阳”之道。江灵殊虽未想到这一层,却?也觉在此调息并无气息受阻之感,且隐隐间似有清流涌过经脉,很是奇异。 若是在此修炼沐火神华功……不知又会觉着如何。她心内忽冒出这么个念头,于是暗暗决定晚间再?来一试,便先离开了此处。 “我还?以为,你打算住在里头不再?出来了呢。”静垣正在潭边同几只鹤嬉戏,见她终于探出头来,立刻揶揄了这么一句。 “我倒是想,”江灵殊笑着回嘴道,“不过怕你在外头一个人觉着无趣才出来罢了,还?不快谢我?” “呸,”静垣啐了一口,“真不知羞。你过来喂喂这些鹤,我下去取午间的饭食来。唉,这大太阳!”说着便将双手?举起挡在头上,遮着日头快步跑进?竹林中去了。 江灵殊心情畅快,依言丢了些小果?子喂给那些鹤,又走到灶台边收拾了先前打碎的瓷坛。一眼看见簸箕里还?有昨日挖的荠菜,虽已?有些蔫巴,但也还?可吃,于是抱着走到潭边细细摘洗了放入滚水中略烫了一烫,便再?以凉水浸过,拧了水切段撒上少?许细盐和酱醋拌好放入盘中。自己挑起一根尝了尝,果?然清新爽口。 一切妥当,静垣亦恰好提着食盒回来,见案上摆了这么一碟凉拌荠菜,惊喜道:“我原是想用它?来包饺子,只是一放着便忘了,难为你倒还?记着。” 江灵殊点点头:“现在天气热,饭菜也都是热的,难免吃不下去。就想着用这个来开开胃,第一次做,味道倒是尚可。” “嗯嗯,好得?很。”静垣边吃边称赞道,“上次的笋片鸡汤也不错,想来你许是真的天生擅长厨艺……”话还?未完又搛了一筷子。 “那就好,以后我再?做了什?么,都让你先尝,若你觉着不错——”江灵殊说到这里,突然止住,静垣却?了然拍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你回去后便可做与?师妹吃了么?哼,你满心里都是你那师妹,哪里瞒得?住我。” 江灵殊羞怯一笑,低头道:“吃饭吃饭,不说这些了。” 入了夏,凤祈宫里按着例子每日午后应是要?呈上一碗冰镇的桂花酸梅汤。江灵殊往年这个时候,都会捧着汤碗倚在廊下的长椅上,看屋檐上用彩线系着的铜铃随风叮叮当当清脆作响。日辉经过了薄薄一层纱帘的筛释,已?模糊成柔和的光晕,不再?那样强烈刺眼。有许多次,她就这么悄然睡了过去——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困倦的。 江灵殊心内轻叹,怀念从前旧景匆匆而过,亦惋惜新的一夏却?不能?与?对方共度。 她体质寒凉,也不知阿夏会不会记得?提醒她,万万不可一时贪凉多饮了…… 灵衍握着画笔,手?边搁着半碗酸梅汤,面前摊开几张新的信纸——接连几月画下来,她一个本来不大会画画的人都觉自己有了好些进?益。 只是现下又该画些什?么才好?她正犹豫思索,忽见一白一黄两?只蝴蝶翩翩相绕从开着的窗户中飞了进?来,其中黄色的那只在盛着汤的玉碗边沿上停了一瞬后,二者随即又相伴飞离,宛如一对同游的活泼少?女?,又似一双相依璧人。 灵衍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心有所动,落下笔去。 第121章 第58章 端午(一) “一、二、三?……十二、十三。”灵衍照旧每日晨起后一数与江灵殊的往来信件, 再将它们一一小心收回匣中。 只是每每触到最下面那封布着点点泪痕的信,她总会觉得揪心一般疼痛。 她“啪”的一声合了匣子,取了架上的墨染。刚要走出殿门, 却被怀抱着一筐草的阿夏给拦住,立觉一股清新奇特的气味飘散开来。再一细瞧, 原来那筐子里正是艾叶与菖蒲。 “您忘了?今日是端午,可?以?歇息一天, 晚上?还有宫宴呢。”阿夏笑嘻嘻地说道, 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怀中的东西:“我正要将这些插在门上?, 不说辟邪之用了,就驱驱蚊虫也是极好。一会儿还得在四处撒些雄黄粉, 免得蛇虫鼠蚁前来叨扰……”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似是对这个?节日抱有极大的热情, 灵衍亦受她感染起了些兴致,搁了刀伸出手对她道:“我也来帮你一起吧。”二人便?各自分了些草叶,在几处殿门挂上?。 灵衍最先为江灵殊所居的正殿悬上?一把颜色最鲜亮的艾叶,又推了门在里头静站了一会儿。看着日日打扫得光亮整洁的家具陈设,无论目光落在哪一处, 都似乎能浮现起昔日二人于?那里共处的画面。她虽是记挂牵念, 然看了也终究只能徒增触景伤情之愁而已。 “衍小姐。”阿夏知道对方又失了魂,便?走过去轻声唤她,又给她看自己前?日里制好的香囊。 “这香包里的药草粉末可?以?驱虫,您喜欢瑞脑香气?, 所以?我便?也多?添了些进去。” 灵衍向她手中看去——玄色的香囊上?无复杂花纹, 只以?赤色丝线绣了凤祈宫的纹饰, 下坠五色丝线编织的长命缕,简单大气?, 倒是极合她的喜好。 “多?谢,”灵衍接过香囊,当即佩戴在身上?,“我一定时时戴着,只是,师姐可?有?” 阿夏一愣,随即展颜笑?道:“我知道您平素里有什么东西都要留一份给少宫主,自然也不会忘,喏,在这呢。” 她将一直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摊出来,一只香气?一致的香囊正卧在她手心里,式样与玄色那只相同,只是颜色上?用了荼白与水蓝,显得清新素雅。 “师姐一定会喜欢,”灵衍出神地瞧着这只香囊轻声道,“虽然她回来后,许多?东西可?能已变了颜色用不上?了。可?她看见这些,便?也知道我们有多?挂记她。” “是啊。”阿夏叹了口气?,眨了眨眼道,“却不知,少宫主会不会也做些什么带回来。?” 灵衍只觉这个?问题问得有趣,咬唇想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道:“师姐之前?在信中说自己与人在屋边堆了个?灶台,又说自己已然会了许多?菜式。说不定明?年回来后,风霞殿的一日三?餐就由她包了。”阿夏一听,也跟着笑?将起来。 一江之隔的凌霄派后山上?,艳阳高照,风清景明?。正躲在屋后阴影里与静垣一同在潭边清洗着箬叶的江灵殊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着凉了?”静垣问,抬首看了看天上?耀眼金轮,又自问自答般地摇头道:“不大可?能。” “我也未觉有何不适,许是风吹了灰尘呛着了吧。”江灵殊并不觉一个?喷嚏有何可?在意。 “那可?倒未必,”静垣忽地将脸凑近,神神秘秘地说道,“岂不闻‘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你既不知为何突然打了喷嚏,说不定是有人在想你。” 江灵殊登时红了脸,向旁边挪开一寸道:“你怎么还信这些……” 静垣急道:“怎么信不得,就如见着凌霄君之前?,你能十分相信这世上?真有人活了几百岁么?我可?告诉你,那些什么神仙妖魔都是真真存在的,只不过咱们这样的人不容易见着罢了。就更不用提这样种种的玄妙之事了,我可?是——” “是是是,还是你有道理。”江灵殊生?怕她又要说出一番长篇大论来,忙点头称是。 静垣得意一笑?,又眯了眯眼看向她:“话又说回来,你若是不信,刚才又怎会红了脸?你想到了谁?让我猜猜,又是你那师妹,是不是?” 江灵殊瞥了她一眼道:“这还用得着你猜,除了她,我也没同你再说过谁。” 静垣却没再说话,而是直直瞧着她,眸光满是审视之意,看得江灵殊心里发毛,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道:“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哼哼,”静垣哼笑?着托起下巴,“我先前?便?有些奇怪,方才再理了思绪一细想,就觉着你同你师妹的关?系,的确是有些不寻常。” “哪,哪有什么不寻常,快别胡思乱想了。”江灵殊撇过头去,将一把洗得青翠鲜亮的箬叶放进竹筐里,心跳得格外?厉害。 “是真的不寻常,”静垣犹强调道,“若只是师姐师妹间要好,为何你提起她时,十次有九次都要红了脸?且那神情……总之,我在门中亦见着许多?极其亲厚的师姐师妹,她们都没有像你如此……我虽不懂情爱之事,却也觉得,你想起她时,就如女子想起了心上?人一般……” 江灵殊攥紧了手,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便?猛然侧首对上?了静垣的眸子——对方眼中却俱是迷惑不解,并无揶揄捉弄之意,一腔心火顿然熄灭,只垂眸道:“我与她确和寻常同门间要好不大一样,但那也只是因为彼此将对方视作?家人,仅此而已。我们都是女子,又怎么能……” 第122章 静垣看出对方似乎有些动了气?,妥协地点一点头,老?老?实?实?洗起箬叶来,却也注意到,江灵殊最后说的是“能”,而不是“会”。但显然,她自己却不曾意识到这一点。 江灵殊定了定神,继续手上?的活计,面上?看着已是平静无澜,心内思绪翻涌却近如千层浪起。静垣方才的那些话总萦绕在她耳畔挥之不去,让她颇为烦扰。 可?既当对方是胡言乱语,自己又为何还要如此在意?想到这里,江灵殊便?越发感到焦躁。 总而言之,自己只是当灵衍如亲妹妹一般看待,她亦只将自己看作?亲姐姐。一家姊妹,自然关?系亲密非常人可?比。 江灵殊如此说服了自己,方才觉得开怀了些,主动开口对静垣道:“我可?是都洗好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将糯米裹进叶子里?” 她取了几片箬叶弯成碗状比划着,可?怎么看也不是那么回事。静垣遂无奈笑?道:“真是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来这里也算苦了你了。喏,要像这样,下面的角是尖的,对……” 包粽子本不是难事,江灵殊跟着照做了一次便?也就会了。她头一次自己在端午节包粽子,心内颇有几分欢喜和自得之意,喜悦攀上?眉梢,仿佛都能开出花儿来。 “别光顾着包白粽,”静垣将她拉到灶台边,“瞧,这里还有好些东西可?作?内馅。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粽子?” 江灵殊不大喜甜,想了想道:“白粽、栗粽、肉粽都好,红豆粽也可?一尝,豆沙和果脯馅儿的便?太?甜了些。” “那你可?得记着分清些,”静垣正挖了一大勺豆沙填进糯米中,“我和你的口味真真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些甜馅儿的粽子便?用红色棕色的线系好吧。” “你的喜好,倒是与衍儿……”江灵殊正笑?着低头包着粽子,自然而然要说出口时,忽想起刚才的事,瞬间止了话,不再继续说了。 静垣却反应过来,忙摆手道:“快别这样,方才是我多?嘴了,本不该那样胡乱揣测。” 江灵殊摇摇头:“与你无干,是我自己又多?思多?想了些。不说这个?,咱们继续包粽子吧,还得给师父送去些……对了,师父喜欢吃什么粽?” “这可?有的说了,”静垣顿时笑?道,“凌霄君的喜好你一定想不到,他?不拘什么馅料,只是喜欢小粽子。” “小粽子?” “嗯,只这么一口大小,”静垣用手比给她看,“用五色丝线栓系着,一提五个?,浸过凉水,蘸了蜜或桂糖吃。” 江灵殊哑然失笑?,压低了声音道:“那不就是小孩子吃的蜜糖凉粽……” “嘘——”静垣将手指比在唇间,向竹林那里望去一眼,“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她们两人自是吃不了多?少,只是静垣还要带些分给自己的师弟师妹,便?多?做了几十个?。又挑出窄而细的箬叶为凌霄君做了五个?小粽子,用编好的五色丝线系好,提在手内,倒更像一串小巧精致的挂饰。 二人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做好这么些粽子,虽觉乏累,却也为这番充实?的忙碌而感到喜悦。将粽子一起丢入锅内烧了柴火煮着,便?坐回了潭边歇息说话。 江灵殊将双足浸入潭水中,纱质的白色裙裾轻飘飘浮于?水面,随凌凌水波轻轻曳动,显出一番婉约情致。微风将凉凉水气?送至身边,更让人心旷神怡。她心下安宁平和,陡然生?出几分玩乐之意,情不自禁弯腰伸手拂过水面,向前?一扬,带出一串在光下耀如晶石般的水花。看着眼前?美景,不知不觉中便?浮起一丝浅浅笑?意。 也才四个?月左右,她却觉得仿佛已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已不再日日心心念着想要回凤祈宫去,久到做了许多?从前?绝不会做的事,久到——她几乎已快忘了当初分别时有多?么不舍与痛苦。 习惯固然根深蒂固,可?时间远比习惯更加可?怕。江灵殊如今才算切实?体会到这一点。 她怕自己淡忘,亦不许自己淡忘,因此总是日日回想二人相处时每一分每一秒——大小事件、细枝末节,无不时时在脑海中重温。 若忘了什么,她便?觉得与背叛无异。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得这样极端,却也心甘情愿如此。 可?即便?能约束得了自己,她也管不得对方。 如若越发不在意的是她呢?江灵殊每每思及至此,便?总觉有一种莫名的委屈和酸楚涌上?心头,真想像小孩子那般哭个?鼻子闹一闹。然到底是怕丢人,只得自己咬唇忍着。 灵衍给她的信多?起话来时,她初见只觉欣喜,现在却反而更加不安。倒希望对方还像当初一样同自己闹着别扭,至少可?知她心内在乎。 如今这样二人相对说着日常琐事,越发如同例行公事一般,但若要在其中加上?一句思念两句埋怨,反倒显得怪异了。 原本大好的心情忽因自己胡思乱想而变得郁郁沉沉,江灵殊烦躁不堪,发泄似地一掌拍在了水中—— 却听声震如巨浪惊涛,只及小腿深的潭水竟掀起了一人高的水柱,水花淋漓如急雨般尽数淋落在静垣身上?。 她满身是水,呆望水柱升起之处许久,才缓缓转头与同样惊愕无比的江灵殊弱声弱气?地说道—— 第123章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第59章 端午(二) 江灵殊愣了愣, 才忙乱地解释了一通,又拿了帕子为对方擦净头脸上的水。好在盛夏炎热,衣上水渍一时半会儿便干透了, 倒也没什么影响。若是厚着?脸皮想?,认定自己只是要为对方消消暑气, 也不是说不通。 “你可真是把我吓了好大一跳。”静垣听她说完,心有余悸地望着?水面, “不过你也太厉害了些?, 方才那一掌实在, 实在……” 她也想不出什么绝妙精确的?形容词,只得讪讪一笑带了过去。 江灵殊自己亦觉惊异, 暗暗下了决心——往后情绪不定时万万不再以它物出气。 静垣走到灶台前掀起锅盖,锅内的?水已化作半透明的?青绿色, 升腾起的?热气掺夹着?粽叶的?清香,让人陡生食欲。 “啊,终于好了。”静垣说话间已麻利地将?那一锅粽子皆装在了簸箕里,又单独挑出凌霄君的?那串小粽子放进旁边一盆凉水内,转头?唤道:“快过来挑粽子吃。” 刚出锅的?粽子烫得厉害, 江灵殊小心拎了一只系着?白线的?, 悬着?浸入潭水中。至摸着?不再?那么烫人后才慢慢解了线剥开?粽叶——原本洁白的?江米被箬叶染成淡淡碧色,柔糯黏滑却?又粒粒分明。咬下一口细细咀嚼,清香满口、回味甘甜,着?实令人愉悦。 她侧目望去一眼?, 正巧看见?静垣将?手里那只豆沙馅多得几乎漫溢出来的?粽子狠狠蘸进白糖里, 又一大口咬下去, 自己差点噎住,心里直替她腻得慌。 “怎么样, 好吃么?”静垣问她。 江灵殊点头?应道:“自己亲手做的?,当然好吃。” “说来端午本该喝些?雄黄酒,”静垣嚼着?粽子道,“只是雄黄的?味道实在叫人难受,好在咱们的?青梅酒已放了有两月余,可以一尝了。” “我这就去搬来。”江灵殊吞下最后一口粽子,在潭中洗了洗手便奔进屋子里,将?那酿酒的?坛子抱了出来。 “我就免了,”她看着?静垣将?酒倒进小瓶子里,挥手扇去勾人的?酒香。“只再?给师父送去一瓶就行。” “真的?不尝尝?”静垣举起一杯一仰而尽,连连称赞,“这可也是你自己亲手做的?,若一口也不品,岂不遗憾?” 江灵殊咬了咬唇,豁出去一般道:“罢了!”说完便颇为豪气地向坛子伸过手去。 静垣本以为对方要直接抱了坛子豪饮,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瞧着?,却?见?她以食指轻轻掠过坛口,带下一滴将?要滑落的?酒水,放入口中吮净,顿然失语。 江灵殊浑然不觉,深吸一口气道:“好酒好酒,虽不及梅雪酿清寒脱俗,却?也堪称佳酿了。诶,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至于吗……明明自己想?喝得不行,还?偏要忍得这样辛苦,喝上几杯又没什么大碍。”静垣不解地嘟着?嘴道。 江灵殊苦笑道:“于旁人的?确无碍,于我却?是万万不能的?。” “哎,不难为你了,咱们这便将?酒和粽子送去给凌霄君吧。”静垣起身拍了怕手,二人一个提着?粽子,一个抱着?酒瓶向竹林中走去。 “来了。”她俩刚走至竹屋前,凌霄君便开?了门,向两人轻点一点头?算作招呼。 江灵殊与静垣将?酒与粽子放至桌上,行礼说了些?寻常的?心意之言。凌霄君只静静听着?,看不出欢喜,却?在她们起身后伸出手来——手中是两条编得极细巧的?长命缕,末端还?坠着?小小铜铃。 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十?分出乎意料,忙先道谢接过戴在手上,江灵殊又小心翼翼问道:“师父,这,这莫非……是您亲手编的??” 凌霄君点点头?,依旧面无波澜。 江灵殊和静垣大为惊讶,甚至还?有些?许想?笑,却?也实在不敢。直至出了竹屋之后,才忙不迭地议论起来。 “真是想?不到啊,凌霄君竟还?会编这个,”静垣反复打量着?手腕上的?长命缕道,“别说我那些?师兄了,便是师姐们也只几个会的?。况且他还?编得这样好……” “噗,”江灵殊捏着?下巴,“我想?了一想?,觉着?倒也寻常。你看,你若是活了几百岁,可不也得多学?点东西打发时间不是?” 静垣伸手一点她的?眉心笑道:“好啊,你初来这里时正经?得很,现在几个月一过,倒是敢三天两头?地调侃起凌霄君来了。你以后可得小心些?,若惹得我不悦,我便将?你这些?话都告诉他老人家?去!” 二人追着?笑着?闹了一阵子,静垣轻咳几声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之前每一年端午我也给凌霄君送粽子,他可没给我编过这些?。可见?,我不过是顺带着?的?罢了,也可见?,他有多看重?你这个徒弟,你可得认真些?……” 她虽面露艳羡之色,可满眼?里亦皆是为她高兴的?真情实意,江灵殊心内一暖,握住她的?手道:“我明白,也绝不会辜负了师父的?栽培。” “那就再?好不过,我给你留几个你爱吃的?粽子,余下的?带回去分给师弟师妹们。”静垣抱起簸箕,又叮嘱道,“我觉着?么,粽子还?是热着?吃好些?,若冷了恐会不消化。晚间凉了,你便自己再?蒸一下,不然闹了肚子可别怪我。” 第124章 江灵殊掩口一笑,佯作不耐烦催促她:“快去吧,啰啰嗦嗦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今日需祭祀,静垣自是不能如往常一般在这里待上一整天。江灵殊目送她欢快离去,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不远处鸟雀鸣啼、水瀑清厉,都不过衬得她的?孤独寂寥更为明晰,像是已融进了这里的?每一株草木、每一片水花、每一缕微风,在这盛夏里令人生冷。 她走回屋中,将?灵衍的?信一封封展开?又重?读一遍,看见?她同自己说懒怠与虚伪之人虚与委蛇时,又不免笑着?摇了摇头?。笑着?笑着?,一滴泪却?忽地落在信纸上,忙取了棉布来吸去,才又想?起也得用?帕子为自己拭一拭泪。 灵衍在托着?腮歪着?头?,潦草地写了一封给白溟的?回信——那日她寄信去了白夜山庄之后,对方很快便来了回信,可她才懒得一封又一封地回过去,不过看在今天是端午节的?份上,才又写了第二封以作问候。横竖她是另有打算,并未真有心要与谁亲近。 然在开?始写给江灵殊的?信时,她不由便坐直了身子,思索良久,想?着?自己是否又只需将?今日所做一一道来便算成信。 笔尖颤了一颤,终究落下。只是她分明在写足以令人一展欢颜的?乐事,自己的?眉心却?一直深锁着?,仿佛凝了一团如浓墨般晕不开?的?愁。 “粉饰太平”,这是她写信时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词。 是了,她们二人皆在粉饰太平,表面上似已无忧无虑只喜不悲,可其下深埋的?却?是一积再?积一忍再?忍的?痛楚与哀愁,也不知还?能强撑到哪一日。 她倒是想?一诉相思,可又如何能诉?她与她到底只是师姐师妹,偶尔道两句思念之情尚可,说多了便难免令人觉着?奇怪,自己亦是不好意思的?。 若是因情难自抑言语失措而叫对方看了个透,那么或惊异或嫌恶或怜惜,皆是未知的?可能。灵衍虽心存侥幸,却?也不敢拿二人现在的?关系去赌,她宁愿忍下这万般情思—— 至少这样,她们可继续做着?彼此最亲密的?依靠相依相伴下去。 “衍小姐。”阿夏一声轻唤断了她此番思绪,灵衍向门口望去,倒是见?着?了一个她意料之外的?访客——沈流烟。 她着?一身水蓝色的?罗裙,梳一个低髻,一缕乌发垂在另一侧,发上簪着?几支白玉石的?细碎小花,神色恬静站在光下,越发显得温婉秀丽。手中捧着?一个八角锦盒,不知装了什么。 “沈师妹?进来坐吧。”灵衍招呼着?她,顺手用?书卷掩了两封信,阿夏遂出去带上了门。 沈流烟缓步走近,垂眸轻声道:“今日叨扰师姐,也不为别的?,只是想?替阿琴来向师姐道个歉,她并非有意得罪师姐,只是,只是……”她一时紧张,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得向前两步,将?锦盒轻放在桌上打开?:“流烟身无所长,只做了这些?,以表微薄心意。” 灵衍向那盒中望去,这一看倒不由惊叹——那盒内密密摆着?数十?个极小的?粽子,每个都只幼儿半拳大小,也不知多手巧的?人才包得出。粽子下铺了数种花瓣,隐约可见?色彩交叠成画,这样的?细密心思,反令人心觉不忍下口了。 灵衍略一赞叹,收回了目光挑眉看向她:“你这样来了,萧师妹应是不知道吧。” 沈流烟顿有几分慌乱,却?只一瞬,便仍坚定地抬了头?道:“是,阿琴她正在午睡,是我自己觉着?,之前种种皆是我们不对,所以,所以才前来告罪……” 显而易见?,对方并没提前想?好说辞,倒也不算筹谋已久虚情假意,且她与她那表妹,任谁也看得出是分分明明的?两种人。 灵衍面色缓和许多——她一直都看得出沈流烟在萧玉琴面前位处弱势,许是受了不少欺压。便是心内再?多厌恶萧玉琴,也不忍将?气转在眼?前的?可怜人身上。 “那些?毕竟都与你无关,你又何须为了她如此?难道只因寄人篱下?” 沈流烟轻点了点头?,却?又迟疑一瞬,缓缓摇了摇头?:“是因寄人篱下,却?也不全是。阿琴与我毕竟血脉相连,我也不想?看她误入歧途。”说话间,眸中已噙有点点泪花。 灵衍心下一震,对方虽没有、亦绝无可能明言,她却?看得出她眼?中情意并不寻常。无论上元节夜之前或之后,她都一直只觉沈流烟是被迫顺从,却?没想?到她其实对萧玉琴亦有真心。 她忽地有些?羡慕起萧玉琴来,想?她二人有血缘之亲尚能如此,她与江灵殊却?…… 灵衍收回即将?飞离的?思绪,将?一方丝帕递与她柔声道:“你放心,我也并未将?那些?话记在心上,往后你也多劝着?她些?就是,得罪了旁人才是要紧。” “多谢师姐……”沈流烟揩了泪,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就此告别。 灵衍坐于桌前,望着?那满满一锦盒的?粽子,心绪万千。 “啊呀,好精巧的?粽子。”阿夏一声惊呼让她回过神来,淡淡道:“坐下一起吃吧,将?那青梅果醋也倒上两杯来。” “诶,可那不是您特意为少宫主制的?么?” 灵衍以手支着?头?微微一笑:“不过两杯而已,师姐必不会如此小气。”一提到江灵殊,无论悲喜平淡,她的?眸中总会如蕴了光一般柔情满目。 第125章 二人相对而坐,皆随手挑了一只粽子剥开?,又是一番惊艳——灵衍本以为这么小的?粽子大抵是包不得什么馅料的?,却?没想?到米粒中竟融裹着?许多切得细碎的?花丝,还?未凑近便有一股玫瑰的?甜香扑鼻而来。咬下一口,只觉满口蜜意清甜不腻,毫无植物的?生涩味,可知花瓣在之前便已用?糖渍过,与酸甜清新的?青梅醋诚如天作之合。 沈流烟越是做得如此细致入微,灵衍便越觉着?她可怜,然转念自嘲一想?,或许人家?并不觉得自己可怜。甚至于,可怜的?其实是她才对,可笑自己竟还?去可怜旁人。 萧玉琴那样的?人竟能有这么一个好姐姐,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灵衍愤愤地吞了口粽子心想?。 可江灵殊的?风姿情致与种种好处更是世间独有无人能及的?。她想?到这里,心中终觉安慰。 唯独只有一点遗憾,那就是不能让她知晓自己心意…… 阿夏呆呆地瞧着?对面那人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赞叹,忽转至莫名的?愤懑,又突然显露几分喜色,最后却?又化作一种哀怨与无奈,竟如同演了出百转回肠的?戏一般精彩,差点以为她中了什么邪。但想?想?端午之日,什么辟邪驱瘴的?东西都已用?上,应该也不大可能,便又放下心来。 入夜,凤鸣殿灯火如昼,清乐绕梁。盛夏里宫中诸人皆着?轻薄衣衫,纱裙曳地、罗扇轻摇,烛光辉映间一一入席落座,影影绰绰似如天界之景。 灵衍自无兴致,不过因规矩所缚不得不至,随意饮了些?酒动了几筷子便离席而去,手中还?顺了一小壶梅雪酿。 师姐你,到底何时才能归来啊……灵衍走回风霞殿,也不急着?进屋,只倚在廊下栏杆上,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酒。饶是梅雪酿清冽甘醇,也禁不住如此饮法,又兼久望着?月亮,眼?皮子不知不觉间便沉重?起来。 酒壶终自手间滑落,碰碎一地月光。 第60章 萤火 自开始随凌霄君学习新的剑法后, 江灵殊越发忙碌,晚间不是在屋中阅阴阳五行之道,便是入石洞体悟壁上所刻, 还得抽了空独自练沐火神华功与五灵剑法,每日至深夜方休。可她却反觉快意舒畅, 似乎只要忙起?来,自己?便能暂时忘却许多东西, 亦可将寂寥抛于身后。 独有一点令人烦恼——她的居处前望江河、后临水瀑、侧生竹林, 本是个风景巍峨秀丽的好地方。然一入了夏, 蚊虻螚虫渐多,实在扰人。江灵殊屋前屋后悬了许多艾草, 又常以艾叶熏染屋内,身上亦挂香囊, 方才觉着好些。只是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身上总会有些叮咬。 固稳如土,锋锐如金,柔润如水,盛茂如木, 迅烈如火……夜色深沉, 手中长剑却似缀了星光一般劈开了周身墨色。江灵殊剑若游龙势如飞风,边练着剑边在心中默念五灵剑法的要点,越发觉得此剑法精妙绝伦,亦深感其中艰难之处并不在于剑起剑落时, 而在于己?身需得迎合五灵之变, 随剑招急变内息运转与?出招时的速度, 绝非越快越好。她初时并不能控制自如,往往练了一时便已是满身大汗, 而这还只是在剑招相接不紧慢慢来的情况下。 料想若是在实战中,出招接招瞬息万变,更非易事。江灵殊因而不敢懒怠停歇,日日勤修苦练,至今日时终于能一口气接连使出数十招来。遂想着明日黄昏后便让凌霄君瞧上一瞧,许能获些称赞,唇边不由弯起?一抹浅笑。 她伸手拭了拭额上汗珠,忽觉有些不对,再一细摸,惊道一声“不好?”,便忙奔回屋中坐到?镜前一瞧——果然脑门上不知何时被什么虫子?咬了个红红的小包。 江灵殊虽自幼习武,吃过不少苦头,自是不同于寻常弱女?子?,但也未全然抛了小女?儿家的心性,自然喜好?红妆爱惜容颜。现在脸上忽然多了个痘,还是在这样明显的位置,练剑后的酣畅淋漓与?欣喜雀跃顿然消失,嘴唇一撇,几?乎要落下泪来。又想幸好?静垣不在,不然见她为了一个痘就如此神?伤,定是要嘲笑她一番的。 江灵殊一边骂着那挨千刀的虫子?,一边取了艾草捣碎出汁,同薄荷油混在一起?轻轻抹在痘上。只是这样虽然凉爽祛痒,可脑门上一抹绿点儿,实在也令人高兴不得,索性合了镜子?赌气不再看了。 她两手托着腮忧思片刻,终于暂时抛却了愁烦起?身去做“正事”——在床边早早放下帐幔,点了香炉,又去窗边检查是否关严有无缝隙。 “诶,这是……?”走到?靠近瀑布的那面窗前时,透过薄薄窗纸竟隐约可见窗外有点点黄绿色的微光。江灵殊不禁轻呼一声,想要打开窗子?看个究竟,然觉这不明的光点似有些诡异,更怕有蚊虫趁机飞入,心内犹疑不定,难以决断。 好?奇心终是占了上风,她想着屋内不便打斗,遂提了剑快步走出门,又立刻合了门,唯恐一只蚊子?飞进去。 江灵殊在门前伫立片刻,心道自己?已在凌霄派学了不少阵符之术,于剑术上亦是毫不含糊,对付些小小山精鬼怪定然绰绰有余。如此给自己?打了一番气后,顿觉心中有底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气势汹汹向屋后走去,却见一点明黄色的莹光遥遥飞来,正停落在自己?的剑锋之上。紧接着两点、三点,越来越多的光点旋绕在周身,几?如落星。她一时惊艳,忘记思索,不由自主顺着光点飞来的方向走至瀑布边,只见水潭上方一侧林中更是铺天盖地的一片。 第126章 原来是萤火虫啊……江灵殊恍然心道。可不是么,此处湿润有水有木,这个季节里,萤火虫最?喜在这样的地方出没?。 她从前在凤祈宫里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后来便再鲜少特意去看,因而方才竟未反应过来。 “好?美……”江灵殊轻叹着伸出手去,只觉自己?的肌肤都?似在这萤火映照中透出了华彩。 她向上望去,苍穹星辉与?漫天流萤同入眼帘,灿烂绝美,如幻如梦。恍若些许星辰贪恋凡尘化作精灵流连于此,才造就这般华景。垂眸时,但见星萤倒映水面,波光为月华所染,带起?一潭清辉与?莹光,宛似仙境星湖。 江灵殊终于切实感受到?山下那条河的“银河”之名有多么贴切,然眼前景象却远比银河更要美上十分。她情不自禁搁了剑,旋身在流萤中跳起?了舞——眉目含笑,腰肢细软,玉臂皓腕掠过萤火,温润的盛夏夜风轻轻吹曳起?青丝与?薄衫,轻盈灵动之余更显身姿窈窕。 她不知自己?这一舞有多动人,亦不知若此时有人经过驻足,定会疑心是自己?瞧见了仙人。 她只觉寂寥渐渐侵染了欣喜过后的每一寸空间——明明此情此景绚烂光华无可比拟,却也只给她带来片刻喜悦,而那片刻的喜悦之后,一切便又落入比先前更深更暗的沉郁中去。 江灵殊在潭边坐下,借着亮光看自己?倒映在水中的面庞,心内无比希望这个时候灵衍能突然自身后一拍她的肩吓她一跳,再与?她依偎着同赏这一片好?景。 不,如果她在,只要她在,她可以不要萤火,也不要星光,只要她在就好?。 江灵殊不明白自己?这般热切强烈的思念究竟因何而起?,但只一瞬,便有心要强压下去——她实在对这样的从未有过的情感感到?畏惧和恐慌。 无论如何,她们皆是女?子?,是师姐与?师妹。她自觉自己?绝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之想,可既是如此,自己?又为何要怕呢? 几?乎像是在心虚。 江灵殊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叹着气抬起?头。点点莹光旋绕着她飞舞闪烁,似是欲语还休——它?们亦不能给她答案。 “坤灵萤火玉宇星,相望相绕至天明。寒潭清影人独立,犹盼归时再逢卿。”她心中烦闷,折了根小枝子?在地上划着玩儿,不觉中竟随口吟了首诗出来。虽比不上文人墨客的水准,却也是一片真情实意,倒觉有几?分得意和趣味,于是用?树枝一笔一划地写在了地上。 一江之隔,灵衍走出风霞殿,对阿夏说?是想随意散步看看风景,实则却是为了找个僻静的地方练练那把匕首。静幽坪白日里尚可去,晚上却是时间紧迫,一来一回恐会耽搁许久。横竖凤祈宫一入了夜,大半地方都?无人往来,倒也不必舍近求远。 一路未遇见旁人,灵衍步履轻快,径自向偏僻之处而去,却在路过一座小石桥时不由驻足停下。倒并非是因眼前流萤于草木水石间飞舞盈动的美景,而是觉着此处十分熟悉。 再一望天上明月星辰,她忽然回想起?来——此处正是她第?一日来凤祈宫时,江灵殊带她去厨房里偷吃东西经过的地方。只是当时河水冰封、草木凋零,到?处皆覆着霜雪,所以才未立时想起?。 那日,她也是这样,侧仰着头望向月亮,可随即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江灵殊面上,便再移不开了。 她那时只觉她如月华般温柔美丽,令人想要放下戒心去亲近,而莫名而生的亲切感更让她情不自禁想要伴着她、依赖她。 ——就像是念了多年的故人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而自己?再也不愿她离去。 她知自己?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有此感实在可笑又奇怪,亦不明所感何来,可这的的确确便是她的真实感触,再做不得假。 只可惜,今日明月依旧,身旁却无故人。 如果她看见这样的景色,一定会很欢喜吧。灵衍望着着周围数不尽的莹莹光点,想到?江灵殊眸中映着点点萤火柔柔一笑的模样,心下一软,遂原地坐了下来。 怀中匕首冷不防落在地上,灵衍将其拾起?,略一迟疑,还是收了回去。 罢了罢了,明日再练吧。她想。 眼前的事终是比练武更重要些——她既不得见此美景,她总要帮她看着,为她记下。 江灵殊弯着腰在地上写画许久,终觉有些酸软,于是拍了拍腿起?身,手指恰触到?荷包里的硬物,心中一动,便将灵衍赠与?她的那把横笛从中取了出来。 说?来自己?虽一直将之随身携带,却也从未吹奏过,现下既思念如潮,柔情缱绻,又有如此风光作陪,倒是个值得一试的好?时机。 她并未学过丝竹管弦之艺,只照着自己?见过的样子?轻轻贴在唇边,以气息试探。 实在也怪,明明她吹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闻之却似荒漠风起?、如冷泉呜咽,竟真有那么几?分情致。初时声响细弱,逐渐沉入其中后才渐渐大了些,不再为水瀑声所掩。 山谷幽幽,心内的情思随着笛音传至能抵达的每一个角落,却反更衬得夜色静谧、无边寂寥。 她知她必定听不见,却希望她能听见。 正如她在那里,想要她与?她同看一片萤火。 一江之隔的二?人在月下遥遥独立,身如霜染,眸中皆是深深眷念。 第127章 第61章 团圆(一) 江灵殊数着一个?个?节日过着日子, 每至一节便划去一笔。眼看着一年里剩下的节日越来越少,便觉自己离归期又近了许多,希望亦更甚一分。 只?是认真想?来, 她与静垣和凌霄君相处也有了大半年——静垣性子活泼、乐观开朗,总能在她愁闷时令她开怀, 更教会了她不少事,且有伴学之功。而凌霄君虽少言寡语、高深莫测, 但对她却是关怀备至, 正如春雨润物无声, 教习剑法时亦是万分细致、一丝不落。 回到凤祈宫,见到灵衍、晨星等人固然是她心心念念日夜所盼的事, 只?是离开他们?时,自己必定也会觉着不舍, 少不得要落下泪来。 江灵殊这么想?着,闷闷地蹲在潭边用树枝画了个潦草的五行阵,等静垣前?来同自己一起练剑。 “啪——”地一下,肩上不设防地被?人自身后重?重?一击,江灵殊差点整张脸扑在地上, 忙伸出一指轻轻在地上一点, 借力翻身而起。一回头瞧见静垣惊慌失措的模样,皱着的眉又不由舒缓开来,叹了口气道:“说多少次了,小心些, 你这手劲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静垣见她未责怪自己, 心里便松了口气, 连连点头一本正经道:“是是是,还好女侠武功高强, 不然这花容玉貌沾染了泥尘,我?可就罪过大了。” 江灵殊“噗嗤”一笑:“莫说这些油嘴滑舌的,你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什么?” 静垣一愣,随即大声道:“对,对,一吓差点忘了,这么跑来还不是为了给你看这个?,喏。”她将手掌摊开,上面?一只?灰不溜秋的泥塑摆件,依稀可从?两只?竖着的耳朵辨认出那?似乎是一只?……兔子? 江灵殊犹犹豫豫,不能肯定,将其拿起举了又放下反复地看,静垣等得?不耐烦,甚至还有些生了气,一把?夺去道:“这你都不认得??这是嫦娥的兔子啊!” 江灵殊闻言,咬着唇垂首许久。正当静垣以为自己语气太重?惹了对方不悦,想?要?好好劝慰一番时,她却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边笑边抚着心口道:“哪有人像你这样,厉声厉色却说出那?么好笑的话来。非说是兔子也罢了,偏还要?说什么嫦娥的兔子,嫦娥和玉兔若月上有知,不知可会生气?” 静垣听她如此揶揄自己,不怒反笑,轻轻推了她一把?道:“我?这么说,自然是有缘故的,想?来你定已忘了今日是中秋节吧。” 江灵殊恍然,前?几日她还在心内提醒了自己中秋将至,不成想?真到了时候却竟忘了。 “先前?七夕你倒是记得?挺清楚,”静垣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还特?意一大早便书信一封给你师妹寄去,又一整日念些酸溜溜的诗,也不知为了什么。” 江灵殊腾地红了脸,急急解释道:“七夕是女儿节,书信问?候也是寻常,哪有什么别的意思?你总说这些,难不成真觉得?我?与她互相爱慕不成?” 话一出口,不单静垣睁大了眼,她自己心里亦是大惊,遂低了头不再言语。 静垣以为她真动了气,忙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实在只?是玩笑,绝无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知道,也并未生气,你无须在意。”江灵殊轻声道。 她自是明白静垣并无那?个?意思,不过自己一时多想?才脱口而出罢了。方才那?话与其说是质问?静垣,倒不如说更像是她自己有心要?否认。 “无论如何,是我?不好。”静垣诚恳地拉起她的手摇了摇,“我?去取些正当时节的瓜果点心来给你吃可好?横竖咱们?晚上拜月时也是都用得?着的。” 江灵殊对那?些吃食虽没什么十分的兴趣,然为让对方安心,便也抬头一笑:“好。” “这才对嘛,笑起来才好看。那?就劳烦你先帮我?照料一下这兔子了!”静垣说着将手里那?只?泥塑的兔子飞快塞进她手里,眨眼间便已没了人影。 江灵殊低头看着手内那?只?兔子,旁边一只?仙鹤好奇走来,冷不防低头向?她掌中一啄。江灵殊忙收了手,一抚那?仙鹤的颈项笑道:“这可不能吃。”于是走回屋中抓了一把?干果向?它撒去,倚在门边静静看了一会儿。见仙鹤灵巧聪慧、姿态俊美,不知怎的便忽有些同情?起手中的兔子来,心道静垣竟如此懒散,连个?眼睛也不给人家画上,也只?能由她来代劳了。 江灵殊一定了主意,当即进屋坐回桌前?,先小心翼翼给那?只?兔子整身刷了一遍明黄色,待干透之后再以一层荼白覆上,便不似只?上了白色那?般令人看着觉得?单薄且冷调。 她将上了色的兔子端详一番,顿感顺眼许多很是满意,于是举笔蘸了墨汁替它点上两只?眼睛。只?是仍觉少了些什么,想?了一想?,又在它脖上画了一条红绳,再以铜色在正前?处画了个?小小的铃铛。这才搁了笔,用手指轻点了点它的耳朵自言自语道:“这才是有了月精的模样呢,你说是不是?” “你在做什么呢?”静垣抱了一大筐子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唰”的一声将怀内的东西尽数放在桌上,便到江灵殊跟前?探头一望,顿时喜道:“你这么一上了颜色,倒是的确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那?还用说。”江灵殊瞥了她一眼,“不过,我?这样自作主张,你不会生气么?” 第128章 “有什么气好生的?”静垣奇道,“再说了,这兔子本就是捏了送给你的,随便你如何折腾,只?要?不一锤子敲碎了它,怎么着都好。” 说着,她将那?兔子拿起轻轻放在了窗台那?幅画旁,对江灵殊道:“你瞧,让这一猫一人多了个?伴儿,多好啊。” 江灵殊抿嘴一笑:“是好,那?我?就替她们?多谢你了。让我?看看,你都搬上来些什么东西。” 这一看倒是一惊——也不知静垣怎么在箩筐里满满塞了这么多物件,光吃食便有腌肉、胡饼、米团儿、桂花糕、橘子、柿子、枣子、石榴等十余种,还有香炉一盏并竖香若干。 “不知道的还以为凌霄派遭了劫呢,”江灵殊望着她道,“你拿了这么多上来,想?来厨房再满也要?空了,难道就没人说你?” 静垣随手从?筐里捡了只?脆柿咬了口道:“只?说是凌霄君需要?的,凭谁还敢多言一句不成?” “你啊……”江灵殊摇了摇头,“师父一世?……不,是几世?盛名,都要?败在你这个?小丫头手里了。” 静垣扭头向?屋外啐了口种子,又将一个?饱满到裂了一条缝的大石榴塞进她手里笑着催促道:“快吃吧,别多话了。你白担心些什么?等到了晚上,咱们?将凌霄君请来一同赏月,再一起吃个?团圆饭。可不就与我?所说分毫不差么?” “原来如此……说的倒的确有理。不过你的分毫不差,当真是与旁人不同的。”江灵殊故作若有所思,又佯作正经点头取笑了她,两手稍一用力,将那?石榴掰开。信手拈了一颗红艳剔透如宝石般的石榴子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甘甜微酸的汁液顿时在口内如花朵般绽放开来,滋味之妙,令人不由称赞。 “不错吧,悄悄告诉你,我?可是将最好的挑了来。”静垣像是怕周围有人偷听似的压低了声音道,“有了这些,我?们?一整日也不必自己开伙了,只?在晚上将那?腌肉或蒸或炒随便弄熟了,配着点心,喝着桂花茶,岂不绝佳?” “是是是,”江灵殊连声应道,“你于这些事上最是再精心不过的,自然全听你的。”她捧着石榴走到门外,看见自己数月前?栽下的红梅花枝已长高了数寸,且还生出了分枝与好几片新叶,知它终是成活了下来,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安慰。她伸手轻触了触一片嫩叶,但觉柔滑有如谁的面?庞,略略一想?,便又快步走进屋内在桌上铺开了信纸。 不待静垣询问?,她自解释道:“差点儿忘了,这样的日子,岂能不写封信回去。” 静垣嚼着柿子,木木地点了点头,早对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已懒得?出言取笑。 江灵殊提着笔蹙着眉,想?着除了寻常问?候外还能说些什么更诉情?思,沉吟片刻,倒是又作出首诗来。 “雾染轻影月染衣,江水迢迢隔愁思。愿向?苍穹与卿同,共望江月盼归期。”她在信末写下诗,又在一旁画了个?圆圆的月亮,下方添上几道江水似的横波,整封信顿增几分意趣。 “又作诗了,”静垣拿帕子揩着手道,“自夏夜看了几回萤火虫,你便像成了个?大诗人似的。早知如此,我?也应该多看看才对,然后你一首我?一首,看谁先能把?谁酸死。” “我?哪里称得?上大诗人。”江灵殊笑着将信纸一折递与她,“不过是有些话么,若直言相述实在让人不好意思,才只?能寄情?于诗罢了。” “我?听着倒也没觉着好多少。”静垣接了信撇撇嘴,“才歇了没多久,又得?跑下去一趟,晚上你可得?多做碗汤补偿我?。” “好好好,”江灵殊扶着她的肩将她缓缓推出门,“那?就——桂花米酒甜汤,独做给你一人,如何?” “一言为定!”静垣笑着与她相击一掌,奔入竹林中。 第62章 团圆(二) 不知不觉的, 中秋节都?到了啊。灵衍垂首看了看淡色茶水上沉浮起落的细碎桂花心道。 手?边是晨星刚令春蕊送来的新衣服——白衣素裳和青绿色的衫子,后背上有浅浅竹纹,是她喜爱的样式。 “宫主前几日在奉雪台时, 见您武艺精进远甚于其他弟子,故命人赶制了新衣, 特在中秋节这日赠与您,以作嘉赏。” 春蕊这样说, 她便也作出十分欢喜的模样恭恭敬敬接过, 再?请阿夏将对方?送出殿外。 有新衣服自然是好的, 只是她却也并未真有那么开心。灵衍一手?撑着头,一手?抚过青衫上的竹纹, 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幽幽飘散在空气里——并不来自那茶水,大约是春蕊走了一路, 衣物因此染上了桂花香的缘故。 是了,自入秋之后,宫内的许多花都?陆陆续续开了——光是菊花便有十?数个品种?,再?加上红叶、银杏等草木的颜色绚烂亦不逊于繁花,放眼望去, 一片万紫千红竟是更胜春景许多。不仅如此, 就?连桌上常备的果?子较之先前也更丰盛了些。 灵衍向果?盘中随手?取了只橘子,一颗海棠果?失了支撑滚落在地。她将其拾起用帕子擦了擦,正要放回盘中,忽回想起自己?嫌姜汤辛辣, 江灵殊取了蜜饯海棠与她吃时的情景, 便将手?中的果?子定定看了许久, 开口?问:“阿夏,海棠果?还有多的么?” “海棠果??”阿夏不假思索地点?头道, “这时节里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第129章 “那就?好,”灵衍对着镜子换上新衣,束了发,扭头对她笑道,“陪我去采摘些新鲜的吧。” 阿夏被?她拉着向外走,好奇问道:“您这又是要做什么?该不会又是像之前那样……” “正是,只不过这次是要做蜜饯。”灵衍将手?内那把小银剪子向上一抛,又稳稳接住,直看得阿夏倒吸一口?寒气,定了定神才开口?劝道:“蜜饯那东西做来麻烦,且宫里的蜜饯是吃也吃不完的,又何须您亲自动手??” 灵衍摇摇头,走至海棠树前,一手?轻压了缀满累累果?实的枝子,一手?铰着海棠果?,轻声道:“我说过,我会以自己?的法子为?师姐留下四时之景,宫里那些蜜饯再?好,也是旁人做的。” “原来如此。”阿夏恍然,想起灵衍画的那一幅幅画、做的许多小物件,以及收在盒内许多花木的种?子。本以为?那些事都?是她为?了打发时日所为?,现在想来,竟全是为?了江灵殊,不由湿了眼眶:“等少宫主回来见到您这番心意,一定会十?分感动……” 灵衍默默无言,只专注着手?上的事。她从未想象过江灵殊归来后见到这些会作何反应,亦更不是为?了让对方?感念自己?的好处才做这些。 二人取足了果?子回到风霞殿的小厨房内,按食谱上所书将海棠果?洗净沥水,接着便一人握了把小刀,一颗一颗地剜去果?托儿,再?在表面戳上些小眼以便待会儿腌制时入味。 阿夏做这些事自是麻利,不一会儿面前处理好的果?子便已积了一堆。灵衍却觉极其别扭——她的手?舞刀弄剑自不在话?下,然并不擅这样的细致活,大都?直接削了半个果?子下去,好几次还差点?将刀戳在手?上。 阿夏向她那里望了一眼,轻咳一声笑道:“您若是做不惯,将这些交与我在一旁等着就?是,不出半个时辰便全好了。” 灵衍却起了不服输的性子,盯着手?中的果?子道:“我倒不信,我连这样小的事情都?做不好。再?说,若一遇难事便假手?于人,又何谈自己?的心意?” 她越发认真细致起来,渐渐觉着自己?似乎找到些窍门——她方?才总是用力太过,实际这刀子本就?锋利,只需以刀尖轻轻斜着切入划一道圆,果?托便会连着一层薄薄果?皮掉下来。 阿夏在一旁看着,心内赞许不已,又帮她分担了些。很快二人将全部果?子挑拣处理好,便开始着手?烧糖水。 “霜糖、清水……”灵衍看着食谱上的步骤喃喃念着,忽心有所想,对阿夏道:“先别急着将水全放下去。”随即奔出厨房,将房内那坛青梅醋抱过来,启了封口?向锅内倒了大半。 阿夏分外不解:“您这是……” “刚才起我便想,若全然按照食谱上来做,与旁的蜜饯也无甚区别。”灵衍添着柴道,“且师姐不喜太甜,皆用霜糖与水亦不会合她口?味。但若以青梅醋替换清水,滋味酸甜清新,岂不极好?余下的这些,也够饮用了。” 阿夏怔怔听她说完这些,许久才呆应了一声“好”。她先前便觉灵衍心思巧妙,却没想到她竟会细致到如此地步。在她平素认知中,这些心意说到底也不必非得对方?喜欢不可,意思到了就?是。就?如这蜜饯,本就?是极甜的零嘴儿,她自未想过要如何去将它改了味道,横竖江灵殊回来后,也只需随意尝一个品品心意罢了……可她却不像她这么想。 她心内没由来的惭愧,思绪在面上化作了夹着几分尴尬的笑意,对灵衍道:“原来如此,这么好的法子,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 灵衍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回锅内,并时不时用汤匙搅和糖汁以防糊了锅子。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是眼见着糖水由稀变稠,果?色溶入水中,在柴火烧灼下渐渐在锅内凝成一汪琥珀似的糖浆。随着糖浆越发肉眼可见地少下去,海棠果?亦变得只有先前一半大小,并显出十?分通透红艳的模样,鲜亮光润得让灵衍想起自己?房内那方?玛瑙葡萄摆件。若将二者?放在一处远远瞧着,怕是要疑心是同一种?物件了。 浓郁却毫不腻味的甜酸果?香与腾腾热气一同旋绕升起,在周身?溢散开来,片刻便将整个厨房都?填了个满,让人如同置身?于一大片海棠林中。本该觉着心旷神怡,灵衍却在此时想起那个自己?被?沙果?掩埋的荒唐之梦来,不由摇头轻笑。 “看这样子,已是好了。”阿夏取了长箸和盘子来,两人细细将锅内的海棠果?一一搛起放入盘中,润亮的红果?静卧在洁白无瑕的瓷盘上,像是白雪中散落了一捧红梅。 灵衍小心翼翼捧着盘子走回屋中,开了书桌前的窗子,在阿夏帮忙下于那里悬了根绳,再?挂上一排带弯钩的银针,最后将海棠果?一个个穿在银针上,方?才算大功告成。终于了却又一桩心事,彼此相视一笑,皆松了口?气坐下歇息。 “风干三日即可品食……”灵衍望着窗边托着腮自言自语——一排红果?在那里随银针在轻风中微曳,映着窗外金黄灿烂的秋景更觉鲜艳喜人,似为?她沉寂的心也添了一抹亮色。 江灵殊与静垣一整个下午皆在为?晚上的赏月宴做准备,将那筐吃食里的瓜果?该洗的洗该切的切。糕饼点?心在盘中垒成不同的花样,有的状若小塔,有的则似盘云,与蒸好切了片的腌肉一同精心摆放在小圆桌上,罩了纱笼,再?抬了桌子置于门外。做完这许多事后,黄昏亦已降临,二人静静伫立望了片刻江上红霞,便向竹屋而去。 第130章 从崖边至竹屋不过短短几十?步,她们却似在比谁更加蜗行牛步一般,总想走在对方?身?后,挪了许久才刚进到竹林中。江灵殊一看这势头,索性停下道:“若一直这么走下去,怕是到天黑也走不完的,不如说个清楚得好。” 静垣晃着脑袋道:“不管怎么说,你?才是凌霄君正儿八经的徒弟,什么赏月宴、团圆饭,原该你?亲自去请才显得诚心,哪有让我去同他?老?人家说,你?在一旁站着的道理?” 对方?以“凌霄君之徒”这个身?份来说嘴,的确合理得令人无可辩驳。江灵殊只得绕开这一事实,强说道:“那,那我也终不及你?与师父认识的年岁久,且这主意本就?是你?自己?因贪嘴而想出来的,自然该你?先说。我在一旁随便应和几句,也就?不算干站着了。” “你?——”静垣闻言心急,却卡在一个“你?”字上,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下去,眼看两人如此简短的争论即将以江灵殊的胜利而告终。二人肩上却忽地同时落下一只手?轻拍了拍,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争什么呢?” 她们皆是一惊,缓缓转头见凌霄君笑意深深,不知他?是何时至此,更不知他?已将方?才的话?听了多少入耳,忙尽释前嫌统一了立场,一齐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 凌霄君却并未拆穿两人,只是缓步走至圆桌前坐了下来,江灵殊同静垣讶异相视一眼,便也赶紧跑了过去安安稳稳坐下,彼此面上都?有几分愧色。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天边已升起一轮浅浅的圆月,似笼了层薄雾一般朦胧。随天色渐深,月的轮廓越发清晰圆满,不多时便已取代了赤轮,成为?天幕中最明润柔美的存在。 今夜星辰不多,所见只三四颗,隐隐散出细碎的光芒,倒是正好如一幅画上极出彩的点?缀般增了情致,而没喧宾夺主抢了望舒的风头。 三人此时谁都?没有说话?,只不约而同静静望向苍穹欣赏月色。月华如水洒落浸润万物,人的眉眼与疏斜树影都?似在其中温柔了起来。不远处的瀑布声比夏日里缓了许多,间或有一两声鹤鸣回荡于山谷间,更显出夜色静谧。秋风温而不寒,送来舒爽凉意与山间草木清芬。 江灵殊托着腮出神地瞧着月亮,眸光渐渐在那一轮明辉中失了焦点?,恍惚间竟似看见灵衍的面孔浮在月中,且还向自己?笑了一笑,忙摇摇头醒转过来,心觉自己?是赏月赏得太过专注,以致竟迷瞪了。 若无人先开口?说话?,只怕他?们是要就?这么一直看下去,最后还是静垣举起一块胡饼,与月亮比了比,喃喃道:“好圆、好大的饼子……” 凌霄君轻咳一声,抬手?举袖掩了笑意,江灵殊却没忍住笑出了声:“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人,看着月亮想的却是饼子。” 静垣面露抱怨之色,想起凌霄君也在此,又略略舒缓了眉间低声道:“坐了这么许久,也看了这么许久,自然是饥肠辘辘。” 江灵殊挑挑眉揶揄她:“早上是谁说,晚间还要学民间淑女好好拜月祈愿一番……” “人都?快要饿倒了,哪还有心思管那些。”静垣理直气壮地回道。 凌霄君微微一笑,举盏饮了口?茶,又搛起一只桂花糕,对二人道:“都?吃吧,别拌嘴了。” “是。”两人应声,皆动起筷子来。静垣如得赦令,忙不迭地咬下胡饼,又饮了一大口?桂花甜汤,颇觉惊艳,向江灵殊悄悄递了个赞许的眼神。 “近来也未好好问起你?们两个,你?们自觉如何?”凌霄君温声问道。 静垣匆忙咽下口?中食物,抢着答道:“我们自然都?是极勤谨的,只是灵殊更甚些,不但剑术上更精进了,就?连诗才也……哎哟!”她的话?被?江灵殊在桌下的轻轻一拧打断,知自己?差点?失言,便佯作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闷声埋头喝汤,不再?继续说了。 “师父,我们一切都?好。”江灵殊笑眯眯地向他?道。 “那就?好。”凌霄君点?点?头,并未追问她俩之间的小秘密,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太过美好难得,令人心生喜悦,又让人怀念感伤。 自己?上一次如此度过中秋团圆夜,已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风霞殿内,灵衍刚刚赴宫中的团圆宴归来,一直含笑的面庞此刻才得松泛,推开殿门便径直走到桌前坐了歇下,一身?的疲倦却在看到桌上那封信时尽扫而空。 她一把扯了丝线展开信纸,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信末的诗与小小的圆月和江水。 你?倒真是喜欢上吟诗了……灵衍将那两行有些朴拙的诗句读了又读,笑与泪在面庞上一齐登场。 团圆之夜啊。她将信按在胸口?,望向窗外玉轮在心中道。 有你?在才是团圆。 第63章 功成 江灵殊终于又回到了自己日夜祈望的故地。 不?过?短短一年, 这里一切都没有变,只是今日天阴得很,万物皆显晦暗之色。 她远远便瞧见, 灵衍就伫立在风霞殿门前等候着她。顿觉欣喜若狂,心内似千层浪起, 立时向她飞奔过?去。 快到了地方?却是愣住,伸手向前挥了一挥——果?然?, 二人间隔着一道穿不透的屏障。 可明明眼前又什么都没有……她将那?无形的屏障又推又敲, 甚至出?剑挥砍, 可却无论如何也撼不?动、击不?破。 第131章 灵衍却是平静向她走来,在屏障前站定, 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什么?”江灵殊实?在难以理解这句话,只是忙摇头否认, “我没有!” “你就是丢下了我!”灵衍厉声喝道,“为了追寻独一无二的剑法、为了身负盛名扬名天下……你可以为了所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丢下我,而我,不?过?只是你孤独寂寞时的慰藉罢了!” “不?是,不?是的!”江灵殊心内大为委屈, 想要反驳, 却在这番无由来的严厉指责前百口莫辩,急得泪如泉涌,可这泪水却也不?能令对方?冰霜一般的脸孔有一丝动容与温缓。 接下来发生的事则让她更为愕然?——灵衍举起墨染,一言未发便径直向她刺来, 而她惊得连避都忘了避开, 双足如僵住一般定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墨色的刀刃穿透了屏障,左肩上随即传来彻骨钻心的痛楚。 血液染红衣袖, 滴落在地,她犹傻傻站着望向前方?,然?灵衍却并未停留,利索收回手,刀入鞘中,转身离去,似行?云流水,决绝如斯,连头也不?曾回过?一下。 江灵殊哭喊着大声唤她,可就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别说已远远消失在视野之外的灵衍。 再一看四周,她也并不?是在凤祈宫,而是身处一片辽阔得看不?到边际的荒野中。 这里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无穷无尽的寂寥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将她袭裹着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中去。 江灵殊自梦中惊醒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了许久,才下床点了盏灯举至镜边。 镜中人薄衫已被汗水湿透,发丝凌乱贴在面上,满脸皆是泪痕,显出?极憔悴可怜的模样。 她将帕子浸水擦了把脸,执了梳子静静坐在镜前理顺长发,眉间?忧色难消,一颗心仍因刚才梦中的所见所历久久不?得安定。 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突然?做了这样可怕的梦,亦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从前听人说过?“梦与现实?本是相反着来的”,便也只能以此来安慰自己。 可那?句“为什么丢下我”,却似余音般在耳畔挥之不?去,她实?在怕极灵衍真如梦中这般想——或许她本就是这么想的。 江灵殊忽然?觉得很冷很冷,梳子掉落于地也不?去拾捡,只是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头歪在膝上,咬着唇噙着泪,满面皆是梦中带出?的委屈与酸楚。 她真想立刻书信一封去往凤祈宫,将自己的无奈在信上说个清楚明白,可对方?既从未质问,近来信中又无异样,她这样做,岂不?是既心虚又滑稽? 她心中纠结如一团乱麻,一会儿觉得自己满腹愁绪无处可诉实?在凄惨,一会儿又觉凭什么只她一人在这里夜不?成眠……如此一想,倒是愣住了。 说到底,她与灵衍仅仅相处了短短数月便分开,到现在竟已不?及同静垣和凌霄君相处的时日多。若是寻常相识的普通朋友,怕是早抛诸脑后了,只不?过?她是她最?最?珍视的师妹,故而多加惦念些亦属寻常,但也万万不?该如此日夜挂怀以致于魔怔到梦魇才是。 江灵殊想不?出?原由,只于心中长长一叹:或许,这就是缘字的奇处了。 有些人相识甚久,亦未必能有什么羁绊牵扯,而有些人仅仅只一面,便生出?了千丝万线的因缘纠葛——她与灵衍大概是这后者。 她的心总算是平复些许,只是窗外虽仍夜色深沉,却也没了继续安寝的念想。江灵殊披了衣服走出?门?外望向天际,但见星疏月明,远山沉沉,大略一推,因还有两个时辰才至天明。 微凉的风拂去身上最?后一丝疲乏困意,她不?愿空耗了时间?,心中想了一想,便借着清风顺势而起,轻盈飞至瀑后石洞内,盘膝坐于石台上运转功力。 运完太上清虚功后,江灵殊便照例开始试着突破沐火神华功第?五层。随内力伴着丝丝热意彻通经脉,雪玉般的肌肤上渐浮起一层浅浅霞色。然?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洞中的清寒之气却并未与内热相融,而是似与其?同化一般,令她如入汤泉温室内。 江灵殊身心皆觉有异,亦不?知是何缘故,但只一瞬便重又专注起来,毕竟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若她一个走神出?错,轻则有损经脉,重则走火入魔,那?时可就没得后悔了。 她的额上沁出?点点汗珠,内力依如往常一般,流转至她竭尽所能抵达的一处穴位便再提不?上去,逐渐外泄而出?,于周身形成薄薄一层泛着微光的真气。若她此时睁开双眼,便能看见四周石壁之上皆映着随洞中气流起伏摇曳的幽光,如月辉般轻灵动人。 江灵殊呼吸越发急促,隐有一丝焦愁渗入心绪,但若是不?成,她也只能再将内力返运倒转压下去,待平缓修炼几日后再试,横竖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可偏偏就是在如此要紧的关?头,方?才梦里的情形却不?知为何忽地钻入脑中,且逐之不?去。她心中一滞,气息陡乱,眼看着自己就要无法控制内力涌动,情急之下只得大喝一声,催出?内劲急转凝聚于双掌,尽数向两旁拍击了出?去。 刹那?间?,只闻一声如自虚空中传出?的不?明震响,洞内似有狂风席卷呼啸而过?,瞬时掀起无数飞尘,一旁水坑中的水花亦飞溅而出?重重敲击在石上。此情此景,如至飞劫。 第132章 江灵殊惊启双目,见石壁上红光闪动一瞬,垂眸见自己手上的脉络竟也在这黑暗中如光流在其中涌动般清晰可见,但很快便又渐渐暗了下去。随气息缓缓收敛平稳,她方知那光芒实来自于因运转沐火神华功而催发出的真气。 说起来,她刚刚将凝积的真气全势而发时,全身剧痛几如经脉尽断功力散去,现在仍觉隐隐生疼。然内力却浑厚精纯非先前可比,再一稍稍运气,已是顺畅无阻,有若新生。 这是……江灵殊顿然明白了缘由,当下万分激动惊喜,不禁落下泪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濒临绝境时无奈之举,竟成了达成所愿贯通第五层的关窍所在。 师父,徒儿,徒儿终于做到了!她恨不能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晨星,一时间心绪难平,只觉这石洞狭小憋闷,便飞身出去立于崖边吹着风松快凉爽。 想来也是奇异,那恶梦竟是促成自己功成的一环。江灵殊遥望远山,再转念一想,若自己并未与灵衍分别来到凌霄派,亦不会夜有此梦,也就更不会这么早便突破了沐火神华功第五层……她惊觉自己已越想越偏,忙掐断这一思绪,却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若是早知道自己在此能突破第五层、能学会五灵剑法、能交到不错的好友、能有那样好的师父……她可还会如当初初来此地时那般,满心愁苦万般不愿? 另一个同样来自于本心的声音随即坚定答道:一定会的。 无论再有多少好处,若回到那时,她也还是不会想为了这些便离开凤祈宫,离开灵衍。 “我这样的人,怕是成不了江湖翘楚了吧……”江灵殊自嘲一笑自语道,可心里却是安稳舒畅了许多。 凌霄君对她说过,人与人之间的真心与情意远比得道成仙要珍贵难得得多,所以他自己甘愿如此。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对凌霄派其他一众心心念念想要修仙问道的人言明。他自知不能再教他们什么,所以倒不如隐居避世,不再过问门中事务的好。 江灵殊当时便深以为然,此时又在心中回想一遍,以此安慰自己做不得江湖翘楚也无甚大不了——有人相伴相依总好过独立于峰巅云霄却孤零零的一个人。 折腾了这么许久,总算结果还是好的,她只觉了了好大一桩心事,又伫立片刻,便走回屋内坐至桌前,不知不觉伏在桌上合眼睡去。 身体被人如抖筛一般剧烈地摇晃着,省却了缓缓醒转的步骤,江灵殊瞬间清醒地睁开了眼,见静垣正满面忧色地瞧着自己。 “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睡在这里?可是遇到什么事?你这么睡了一夜,就不觉得硌得慌?”还没待她开口,一连串的问题便丢了过来。 江灵殊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自己该先回答哪个问题才好,只得先慢慢起身走到面盆前,边浸着帕子边道:“没什么事,昨夜里忽然醒过来,就出去站了站,回来一坐下便睡着了。” 静垣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你啊,真是要把人吓死。我今日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你却才醒,可见咱俩真是没默契的。”她向她亮了亮手中的剑,面露几分得意之色。 江灵殊笑着摇摇头,飞快穿好衣裳,用一根玉簪随意挽了发,便取了架上的雪练大步迈出屋外,单手拨开了剑鞘对她道:“难得你如此勤谨,依我看早饭也不必急着吃了,先让我瞧瞧你近来可有何进益。” “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我师父了!”静垣果然受激,哼了一声便握着剑直直冲了过去,然下一秒就被对方一个剑花用巧劲挑落在地,顿时呆住。 “你也太容易急躁了,剑还没握稳便冲上来。”江灵殊上前将剑拾起递与她,“重新来过。” “是,是你力气太大,我不过一时失了防备罢了……重来就重来。”静垣嗫嚅着又摆好架势,正欲出招,身后却传来凌霄君的声音。 “我也来瞧瞧,你们近来有何进益。” 第64章 落叶 凌霄君从未一大早来此, 她们毫无准备,当下只能应一声“是”,如芒在背地比试一番。 静垣向江灵殊抛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江灵殊即刻会意,借着一声轻咳向她点了点头。 再明显不过, 对方是想要她手下留情,多让几招, 好留些面子。但即便她不示意, 江灵殊自己也会这么做——大家热热闹闹过上个几十招, 彼此都说得过去,岂不比一方早早败下阵来好看得多? 江灵殊对自己的剑术一向颇为自信, 自觉就算故意留手也不会令人发觉。长剑仍如白虹般起落耀目,只是手上用力轻了许多。看似剑招缭乱入眼斗得难解难分, 实只轻轻相触,绝不至于再打落静垣的剑,更巧妙避开了紧要之处。 二人越是如此相斗便越如行云流水,竟愈发觉得得心应手起来,静垣甚至生出几分错觉, 觉着自己的剑术似乎真的比先前精进了许多。 “停下吧。”随凌霄君一声叹息令下, 两人慌忙停下,面上笑意亦骤然凝住,彼此皆心慌得不得了。江灵殊更是懊悔不已,心想凌霄君活了三百多年, 自己这样的小把戏说到底哪里瞒得过他去, 不过自作聪明罢了。 第133章 “为师与你过上几招, ”凌霄君轻声道,摆摆手拒绝了静垣递来?的剑, “垣儿在?一旁看着。” 江灵殊这?下算是真的傻了眼?,握剑的手因?心内紧张而微微颤抖,尽管自己昨夜功成志得?意满,可面对凌霄君这?样的对手,胜负姑且不论,她只?怕自己没两招便要弃下剑来?。 论意志之坚,江灵殊也知自己差了灵衍许多,只?要自己状态不佳或是对手太过强大,便极易生出惧意。除非是生死攸关的事,才?能将?她逼出全?力,譬如她与灵衍那?夜所?遇…… 静垣已翘着腿坐在?门前的凳子上,面上挂着如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自得?,显然只?是一个再轻松不过的观战者。不过她倒也没忘了在?心里对江灵殊道了声歉。 “莫要紧张,”凌霄君又道,“只?尽你所?能,不拘何剑法,将?真气凝于剑上出招亦可。” “……是,师父。”江灵殊咬咬唇,举剑飞身?上前,看似直线刺去,却在?即将?抵达对方身?前时急转向下横劈了过去,倒是令凌霄君小小讶异了几许,随即步下一转侧身?躲过。 江灵殊立时收招提剑向侧边挥去,身?段动作如流水一般柔韧自然,凌霄君看出她化?用了五灵剑法,点头赞许之余,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点,竟震得?江灵殊手臂有些发麻。 她的动作本已算快了,可刚刚对方出手时却似只?闪过一道残影般更为迅疾,江灵殊几乎不曾看清,犹疑一瞬,继续攻了上去。长剑如龙似风翻飞不停,看得?静垣大睁着双目连眨眼?也忘了,方觉自己那?点剑术实在?不够看,恐怕江灵殊与她交手时从来?就未尽全?力。 随时间点点流逝,日辉愈加灼热耀眼?,静垣已数不清两人过了多少招,只?是江灵殊已几乎将?自己迄今为止所?学所?悟的招式皆使了出来?,崖边剑光映着日光缭乱不绝,晃人眼?目。 凌霄君无剑在?手,亦只?防不攻,身?形轻柔缓和,如云雾般飘摇不定,明明看着极慢,却偏偏似无比轻松便躲过了每一招。任她攻势急缓,却依旧连他一片衣料都斩割不下,虽知自己与其本就不可相?较,却也不由生出几分挫败之感。 江灵殊已生出几分疲乏,向后一跃缓了口?气再次攻上前去。见凌霄君只?静静站着,竟是毫无闪躲之意,惊急得?忙欲收招,然因?速度太急无法瞬时收回。眼?看着自己剑锋将?要刺中对方,却似突然撞在?了何物上,剑尖微微一弯,就此打?住。 一旁的静垣本已怕的用手捂了眼?睛,从指缝中悄悄瞄到这?一幕,手便不自主地落下,睁圆了眼?张大了口?,神情模样呆愣的犹如泥塑。 江灵殊更是震惊,她从前便听过以气御身?之术,自己亦非没用过,只?是万万想不到竟有人真能只?以真气便可抵御锋芒利刃,至少她这?是头一回见。 片刻之后,凌霄君敛去一身?真气,缓缓说道:“与你比试,不过是想看看你所?长所?短皆在?何处。你剑术与内功皆扎实稳固,也懂得?融会贯通、自己体悟,出手时亦是聪明,知道判断对手下一步的动作,可却需明白,若实战时让对方看出了你这?聪明,那?你便反会为聪明所?累。这?也是为何世间会有‘无招胜有招’一说。” “是,师父所?说,徒儿记住了。”江灵殊垂首应道。 自己的确习惯揣摩对手意图,以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是正如凌霄君所?说,只?要那?人稍稍聪明些,察觉了这?点借势以此反击,只?怕她是要吃了大亏。 凌霄君接着说道:“你自是天赋极高,剑术已至中上乘,然剑意只?凝于手,而未凝于心。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那?石洞壁上为何只?刻了一篇剑法,其余皆是寻常心诀?” 说完,他回身?向竹林中走去,路过静垣时又轻叹着落下一句:“垣儿,你就更不必说了,还得?再勤修苦练些才?是啊。” 江灵殊和静垣呆呆瞧着凌霄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彼此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坐到了一处,如两个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垂着头。 “哎,好端端的,凌霄君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静垣无精打?采地瞧着手里的剑,想着方才?凌霄君的神态言语,显然自己剑术浅薄粗陋得?连让对方评价指点的底线都还达不到。 “不过,方才?可真真是吓死我了,眼?看着你那?剑就要……诶?你怎么不说话呢!”久久无人接话,她见江灵殊只?恍惚地瞧着前方,罔若未闻,不由觉着憋闷,于是推了推对方。 “我……”江灵殊勉强回神应道,“自然是在?思索师父所?说。或许你我确实该将?那?石壁上的心诀都好好钻研一番,定可明晰己身?、另有所?悟……” “真是个痴人!”静垣只?觉她无可救药,摇了摇头,“早饭还没用,又累了这?么许久,也不好好闲聊着歇一歇,还想那?些劳什子。” 江灵殊闻言,心内好笑,看着她无奈道:“我是痴人,你是奇人,师父方才?说的话还没凉透,你竟转眼?便已忘了个干净,你到底还想不想好好练剑了?” “这?个……”静垣红了脸,小声辩驳道,“我自然是想的,不过觉着吃饭更要紧些罢了。” 第134章 “噗。”江灵殊笑出声来?,摇了摇头起身?,向荷包里拈出几个干果掷给前来?讨食的仙鹤,又拍了拍手对静垣道:“这?样,你先用早饭,我去石洞里看看师父所?说那?些,一会儿便出来?。” 静垣连连点头,江灵殊踏着潭水至瀑布前,轻身?跃入洞中,将?最靠近洞口?的那?篇静心诀先默诵了数遍,接着便于石台上打?坐静悟。 开始时,她还能听见自崖边传来?的仙鹤鸣啼之声,渐渐的,鹤鸣淡去、消失,只?余下瀑布泉涌之声,再后来?,连瀑布声亦已不觉。 “铮”的一声,砚轻尘的剑与灵衍的刀相?碰相?击,发出一声清脆震响。二人似是都用了十分的力气,隔着两把长兵直直对视着,谁也不让。然灵衍到底功力更深厚些,且墨染的硬度又极高,逼得?砚轻尘足下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就在?她咬紧了牙关想要再拼一把时,却见灵衍唇边牵起一笑,随后竟突然向后跃去,而她正使着力,突然没了支撑,自是向前踉跄扑去。这?一失误正好让灵衍抓住机会,旋身?挥刀抵在?了她的喉间。 砚轻尘一愣,随即笑道:“二师姐好功夫。”旁边一众师妹亦拍手赞叹起来?,就连萧玉琴也在?心内暗暗承认灵衍的确有些本事。 “这?却算不得?功夫好,”灵衍跃上栏杆坐下,对她道,“不过小施计谋而已。你太重气力而缺灵活技巧,需知柔能克刚,剑本是轻灵柔韧变化?无穷之兵,虽不似刀这?般刚猛,然却攻守兼备收放自如,你既用剑,便不必一心只?想着在?气力上与刀相?拼。” 砚轻尘恍有所?悟,思索片刻向灵衍抱拳道:“多谢二师姐指点,轻尘受教了。” 对方总是这?样一板一眼?无比正经?的模样,灵衍不由轻咳一声,好容易掩去笑意,点了点头,又举起刀在?空中比划了个圈儿似的招式,喃喃道:“先前我与师姐比试时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她反应得?极快,剑贴着刀身?旋了半圈,便轻巧将?力化?转了开去……” 她望向远处,神情淡漠且惆怅,像是在?说给砚轻尘听,更像是说与她自己听。 “说起来?,大师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凌霄派回来?呢?”砚轻尘问道。 灵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日,只?是她既说是一年?……从她走时算起,大约还有四五个月吧。” 见对方心情不佳的样子,砚轻尘亦垂眸沉声道:“但愿大师姐能早些回来?吧。” 斜阳西沉,薄月初升,奉雪台上的弟子渐渐散去,三两结伴着各回宫室。灵衍也与砚轻尘道了别,缓缓向风霞殿而去。 落日熔金、余晖明灿,一路上万物皆如镀了层金一般光耀夺目,加上深秋草木大多呈红黄之色,相?衬更是绚烂绝美。灵衍不由驻足细细观赏一番,心内却生出几分感伤来?。 夕阳、深秋、草木,三者相?合而看,自是再明艳灿烂不过的美景,然从时间与节气上来?说,却皆已临落幕,纵然盛极一时,最后也不过是苍凉收场。 正如她眼?前那?片在?低垂的枝头上摇摇欲坠的金黄色的叶片——虽正值人眸中最具诗意美态的时刻,可于它而言却是生命尽头。 果然,只?一阵微风轻轻拂过,那?片叶子便再也支撑不住,自枝上翩然而落。灵衍眉心一皱,从怀中抽出匕首向其掷去,利刃穿过叶片,将?其钉于主干之上。 她上前拔了匕首,见树上一道深有寸许的清晰刻痕,不由伸手抚了一抚。心中忽然浮起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落叶与树分离之时,彼此可会觉得?疼痛? 第65章 雪至 灵衍今日醒得极早。 她一向敏锐, 一有动静便会惊醒,然这?次醒来却并非是因为听见了什么声响。 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只是刚从温暖的被褥中坐起来, 上身便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意?。 此?时透过窗纸可见?天色犹暗,却又?似被蒙上了一层白一般隐隐有些光亮。灵衍疑已将至天明, 伸手推开窗子,寒风瞬时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扑面袭来。 桌上信纸纷扬起落, 帘幔飘曳摆动, 她却只怔怔瞧着眼前飞雪, 以至忘了身上寒凉。 “好美。”她轻声自语道。 阿夏打着哈欠从外间走进来,见?灵衍只披着一件薄衫站在风口, 一副看雪看痴了的模样,忙奔过去?合了窗子拉她坐回床上, 又?去?倒了杯热茶让她捧在手内,搓了搓掌心道:“您便是急着看雪也不可如此?,总得穿好衣服才是。不然若是着凉发了热,岂不自己?受罪,也让宫主和少宫主担心?” 灵衍啜饮着茶点点头:“是我疏忽了, 只是没?想到, 这?一冬的雪竟下得这?样早。” “可不是吗,”阿夏一边添炭一边道,“一下了雪,天更冷了。说起来, 您就是在去?年冬日下第一场雪时来的呢。” “是啊……一转眼, 竟已快一年了。”灵衍长吁一口气, 想起自己?初来凤祈宫乍见?江灵殊时,还保留了几分戒心, 言行举止皆小心翼翼,且巧妙带着些应有的羞涩和怯弱,可这?样的自己?却很快在她的温柔前败下阵来,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去?相信她,依赖她。 只是,就像这?样,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孤独的时候,对方却又?突然离开了她,且一去?便是一年,远比她们已经相处的时间还要久得多。 第135章 这?一年,过得究竟是长是短,她已经分辨不清——最初的埋怨、痛苦、思念,早已渐渐因时间的流逝而转化为一种麻木。或许只有再相见?时,所有这?些情绪才会重新活过来。 “对了,今日午饭可要上暖锅?”阿夏忽然笑道,“先前每年第一场雪时,少宫主都要食暖锅,在汤里涮着菜肉和丸子吃,就算把门大开着看雪景,也浑身暖和,丝毫不觉着冷呢。” 灵衍淡淡一笑:“既是师姐喜欢的,那便尝尝吧。” 凌霄派后山上,江灵殊可算是遭了殃,她所居之地?前与右皆是悬崖,风雪贯通无阻,屋后的瀑布还结了冰,幽幽冒着寒气。且凌霄派毕竟重勤苦修行,并?不像凤祈宫那般到了冬日里还特意?备足了炭取暖,故而房内比房外也好上不了多少,自是极冷。 江灵殊深明入乡随俗的道理,且更不愿丢了凤祈宫的颜面,自然也未要求什么有异于旁人的待遇。横竖换上厚些的被褥,再稍稍运气生热,也就不觉得冷了。 只是今日的风实在太大,昨夜入寝前窗子又?没?关牢,几番风过,书桌前的窗子便顿时被风吹得大开。江灵殊仍在睡梦中,突然便觉周身一寒,脸上随即着了几片飞雪的凉意?,立时惊醒坐起。见?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冷风还不断将雪花灌进来,顾不得惊讶,忙上前关紧窗子,拾起静垣赠与她的兔子和散落在地?的书卷纸笔。 她们若知道彼此?一个主动,一个被动,总之皆让屋内被风雪搅了一遭乱,许会觉着有趣。 被这?般弄醒,江灵殊也懒得再焐热被子强睡下,看天已微亮,索性洗漱穿衣,披了斗篷出?门赏雪。刚踏出?去?,半只脚便陷进了雪里。 “……是了,这?里没?什么遮挡,又?无人扫雪,这?么深也是寻常。只是静垣和师父来此?时,恐怕会有些不便。”她自言自语着,返身取了扫帚,自门前向崖边一点一点清扫起来。至天明时,从竹林边至屋前大半雪皆已被她扫向崖下去?了。 如此?收拾一番后,江灵殊才坐在石上遥望江上与远山雪色。此?情此?景,倒是与她去?年在静幽坪赏雪时悄然重合,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 雪,仍纷纷扬扬飘落着,不一会儿,她的身上便积了一层薄絮。瀑流成冰、仙鹤南飞,天地?间一片静谧,只余风雪之声。万物皆寂,像是要被这?止不住的片片飞雪深深掩埋。 既已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便知归期将至,她本该觉着欢欣雀跃才是,心内却满是不安。 她想象不出?,时隔一年,二人重逢时会是何情形。然光是想着这?件事?情,便已万分紧张。 她怕自己?或泣或笑令场面尴尬难堪,更怕对方波澜不惊相顾无言。 想到那个时候,自己?还与阿夏说起仙山上的雪,哪知竟会真有身处其境的一天,江灵殊不由在心中感?叹一句世事?难料。 只是,这?里虽视野开阔非别处可比,却显格外苍凉,果真还是凤祈宫中的雪景更好些…… “哟,这?么早便坐在这?里看雪?还将雪扫了,你?也真是勤快。”静垣从竹林内冒了出?来,走到江灵殊身边替她掸了掸身上积雪,“也不自己?抖抖,再过一会儿,你?怕是要成雪人儿了。” 被她这?么一揶揄,江灵殊心下沉云倒是散去?不少。见?她身着厚袄,脚蹬短靴,头上还戴着个雪帽,本来纤瘦的一个人都变得浑圆俏皮起来,笑道:“你?穿成这?样,还能举得起剑么?” “还举什么剑?”静垣瞥了她一眼,“下了这?么大的雪,师兄师姐们都说今日只扫雪、不习武,咱们赶这?勤快劲儿做什么?不如好好歇上一天……诶,告诉你?,我可是连吃什么都想好了!就食暖锅,又?好吃又?暖和,你?说这?主意?好是不好?” “暖锅?”江灵殊愣了一瞬,这?本就是她冬日里最爱的,不禁又?想起去?年在凤祈宫时与阿夏同食的情景,看着静垣一脸自得,点点头道:“你?的主意?,自然是好得很。” 至午时,雪总算是下得小了些。静垣早抱了红泥火炉和铜锅与食材上来,二人鼓捣一番,将一张矮桌移至门口,相对而坐摆了一桌子的菜蔬肉片丸子,边涮食边赏雪,十分惬意?闲适。 “好吃好吃!”静垣塞了满满一嘴含糊不清地?称赞道,“便是天天让我食暖锅,我也不觉得腻。” 江灵殊将口中食物咽下才摇头笑道:“你?想天天吃,凌霄派中却未必有那么多存粮可供给你?。” “呵,你?啊,实在是我见?过的最表里不一之人,”静垣哼笑一声,“明明想,偏说不想。明明看着娴静温柔,却总是话里话外调笑旁人,着实是可恶得很呢。” 她说笑着望向屋外飘雪,静了片刻开口道:“再有两月便至年节,离你?回去?也快了,想来,你?心里应是十分欢喜的吧?” “欢喜……”江灵殊怔怔瞧着暖锅里翻滚起伏的油泡子,“或许吧,只是我怕,这?么久未见?,我与她已然生分了。” 静垣自然知道对方话中的“她”意?指何人,忙出?言安慰:“不会的,你?俩如此?要好,一年来月月书信不绝,可见?彼此?有多牵念挂怀,又?怎会生分?依我看,你?正是太在意?与对方的情意?,才会如此?担心,说不定,她也同你?一样呢。” 第136章 “你?说的倒是很有几分道理,”江灵殊叹了口气,“若我也像你?这?般想得开就好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自然如此?。”静垣仰头又?饮下一口烧酒,砸了咂嘴道,“啧啧,这?酒好生辛辣,可也着实暖人。只可惜,你?是无缘一尝了。” 江灵殊不以为然抬手在面前扇了扇:“这?么冲,闻着便要醉了,我才不想尝呢。” 崖上孤冷寒凉,她二人围着暖锅闲谈却极是热闹欢腾。风霞殿内炭火充足、温暖如春,却只闻锅中沸腾汤水声,灵衍与阿夏久坐无言,全然没?有吃暖锅的气氛。 阿夏并?非是不想说话——她从来看不透灵衍,一直觉得她年纪不大却总是心思沉沉,缺少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自江灵殊离开后便更是如此?。现在见?她也只一直静静瞧着外头,反倒怕自己?开口打搅了对方,憋了半天才终于忍不住说出?一句:“少宫主向来喜欢这?香蕈肉丸子,是将香蕈和肉馅细细剁了茸制成的,鲜美又?有韧劲,您也尝尝?” “嗯,好。”灵衍轻声应道,随手搛了个丸子,便又?将头转了回去?,片刻后如自语般喃喃道:“花圃中的红梅也已开了呢。” 阿夏一愣,本以为对方是要夸丸子味美,谁知却突然扯到红梅上去?,忙应和道:“红梅?啊,是,腊月里,也是该开了。” 见?灵衍看得出?神,她又?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您既喜欢那花,待会儿可要剪下一枝来供在白?瓷瓶里赏玩?” 灵衍立刻点点头,似乎对她的提议很是满意?,低头想了一想,忽地?笑着向她道:“阿夏,我想好给师姐的最后一份礼该是什么了!” 她面上满是激动欣喜,眸中光彩耀如星辰,与方才的沉寂截然不同,阿夏又?不由怔住,对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一头雾水,只得硬着头皮接话:“是,是什么?” 灵衍伸手遥遥指向花圃中的那株红梅,柔声道:“师姐一向喜爱梅花,尤其是这?红梅,我想照着今年花开时最美的那根枝子,为她做一只红梅花簪。” “红梅花簪?”阿夏下意?识地?向摆了一排罐子匣子坛子的案几上看了过去?,那些瓶瓶罐罐里头不是吃的便是喝的,匣内则是画了四季花草的信纸,皆是灵衍闲时为江灵殊所制,曾让她一次次惊讶对方的花样之多念头之繁。 她万万没?想到灵衍这?会子看了梅花,竟又?起了制簪的兴致——这?种精细活计,哪里是想做便做得来的? 但?相处这?么久下来,她已深知她是言出?必行的性子,便也只展颜笑道:“这?个主意?好,您若需什么材料便告诉我,我向库房去?取就是。” “嗯。”灵衍放下筷子,“我已饱了,先去?蕴星楼瞧瞧有无此?类书卷可看,你?接着吃吧。”说着一扯架上的斗篷向身上一批,便大步迈了出?去?。 阿夏望向她远去?的身影,又?转过头看看眼前她根本没?动过几筷子的暖锅,颇为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66章 新岁 过了腊月便至正月, 没几日即是新春佳节。江灵殊也算盼了许久,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过得更?欢快喜庆些——去?年她好歹还?与灵衍下了一次山,在云隐镇中逛了一日。虽说后来归途中遇了险, 可那毕竟是?预料不到的事,且年节时想要热闹一番本也没什么错儿, 可今年她连这凌霄派的后山都不曾下过,更?不必说去?何?处玩耍。 想?来, 也就只能在除夕那夜同凌霄君与静垣三人凑上一桌吃个饭罢了。 她站在桌前胡思乱想?着, 一手握着把?小剪子, 一手执一张洒金红纸,却?久久没有剪下去?, 只一味出神发愣。 “哎呀,”静垣在一旁铰窗花铰得不亦乐乎, 见她半天也没动?,遂推了推她道,“你瞧我都剪了好几张了,你还?不快些?咱们多贴一点儿在门上窗上墙上,年时看着才喜庆。” 江灵殊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她本?无心于此, 但又不愿扫了静垣的兴,便随意剪了几朵梅花,拈起放在窗上一比,倒还?真有些意韵。 “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静垣忽地抬头问她。 “是?, 就在上元节前一日。”江灵殊颔首道, 又想?起去?年上元节她与灵衍偷溜出宫游逛灯市及放灯许愿的情形, 不由心中一抽,伸手捏了捏系在腰上的木雕仙鹤。 她已将十六岁, 灵衍也快十五了……只是?这一年里,她觉着自己似乎并未长高多少……想?到这里,江灵殊不禁将手放在头顶和窗子比了比,又生出几分忧虑来。 先前还?在凤祈宫时,她便觉灵衍长得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子要更?快些——初见对方时,那一副怯生生乖巧小姑娘的模样实在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待彼此相熟时日久了之后,不但个头高了,就连性子也转了不少…… 不过,她总还?是?让她十分喜欢的。 可要是?回去?后发现?她已然比自己还?高了,那以后在她面前,岂不是?更?摆不出师姐的架子和威严了?江灵殊想?到这里,咬着唇摇了摇头,面庞亦十分可疑地红了起来。 “嗯……”静垣并未注意到她这番奇异神色和滑稽举动?,自顾自歪头算道,“到时你就十六岁,是?能自己在江湖上走一走的年纪了,唉,真叫人好生羡慕。” 第137章 “你不也快了么,”江灵殊边将方才剪好的红梅贴在信上边道,“再说,难道你逢年过节时也都不能下山?” “若人人都想?着下山玩那还?了得?”静垣努着嘴,“除非是?家里真有什么要紧事,或是?需门中采买些什么物件,才能得了准许。可那也都是?师兄师姐的事,自然轮不到我的。” “也是?……”江灵殊皱眉思索一番,又问,“那,凌霄派中可有什么特产没有?” “特产?”静垣被她问得奇怪,“你难不成?是?说什么保平安的符咒之类……” 符咒……江灵殊想?象了一下自己满面笑容将一大摞符咒分发给宫中诸人的情景,忙摆手道:“亏你想?得出来,我是?想?着,在这里待了一年,总得带些东西?回去?送给大家。最好,最好还?能有什么特别的……赠与衍儿。” 静垣闻言撂了剪子,摆出一副要讲一番长篇大论?的架势:“你可别小瞧了那些平安符,每年年节时,都会有师兄师姐奉命带些下山施与普通百姓,听他?们说,想?求上一张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呢。只可惜呀,大部分人都是?无缘一得的。” “是?是?是?……我岂会不知那是?好的,”江灵殊妥协着摇了摇她的手臂,“你就再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别的没有。” 静垣托着头苦思起来,半晌才突然指向门边儿憋出一句:“冬,冬笋!” 江灵殊庆幸自己此时没在喝茶,不然怕是?要一口水呛死,但也已笑得弯了腰直拍桌子。静垣也觉得可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也不是?我要故意引你发笑,实在凌霄派又不是?村镇,哪儿又能有什么特产?” “是?,是?我难为你了。”江灵殊缓了缓气?,抿嘴一笑,不再纠结于此,坐下提笔给灵衍写起信来。寒风不绝,时时轻叩着门窗,如她一笔一划落在信上,无声似有声。 灵衍盯着面前白瓷瓶里那枝红梅已有半个时辰,期间不时用手转动?瓶身,从?各个角度反复细看,用了十二分的专注。 阿夏替她添了几次热茶,心里早已犯起了嘀咕来——梅花再美,也不至于赏那么久吧? 灵衍不语,只笑着点了点头,便将瓶中那枝梅花拿出横放在自己面前,照着它的样子在那块檀木上描画出大概的轮廓,先雕刻出作?为簪体的花枝。 阿夏看她一刀一刀刻得十分吃力艰难,却?连一声抱怨也无,心中不免为之一震——这一年里她见灵衍做了太多头一回做的事,桩桩件件皆非易事,桩桩件件皆是?为了江灵殊。若她本?就是?喜欢做这些精细活计的人倒也罢了,可她的性子分明是?雷厉风行不喜麻烦和拖泥带水的,怎么看都与这些极需耐性的事毫无关联,却?每一件都坚持做了下来,她一直看在眼里,实在惊叹。 这样的关系,简直比亲姐妹还?要亲了。阿夏心道。 灵衍什么也没想?,玉容恬淡平静,与往日相比少了几分锐气?,唇角像是?微微含着笑,即便是?手上不小心扎了木刺,也只稍一蹙眉,连句轻哼也没有。 似乎自江灵殊走后,只有在这样安静做着事的时候,她才能显出如此亲和不常见的一面。 几乎耗去?了半个上午的工夫,她才勉强雕刻出大概的花枝形状来,举着边看边细思余下步骤——接下来还?要用木挫细整、再打磨数遍……不过为了枝子的质地更?真些,上光倒是?就不必了。 这么些工序下来,想?是?要做到晚上。灵衍在心中估量一番,转头唤醒已在打瞌睡的阿夏,将那一大块红绢交到她手内,对她道:“阿夏,你帮我将这红绢剪出梅瓣的样子来,先不论?多少,大小都剪些,只是?最大也别超过尾指的指头大小就好。”说着自己先剪出了五瓣一样大小的比给她看。 阿夏顿时来了兴致,执了剪子道:“您放心,绢花我先前也曾做过,知道怎么样好看。” “那就托给你了。”灵衍浅浅一笑,接着做回自己手上的事情。 究竟如何?做这只簪子,她心中早有打算。首先便是?簪体本?身,为了力求与花枝形似,自然不能只光秃秃一根平直到底。其次即是?簪子上头的花朵,若全用绢花便觉不够出彩,故而小的花苞可用大小适宜的红玛瑙配上金托代替,这样点缀其中,定会是?光彩流转的点睛之笔。 至于盛放之花,可以红绢为瓣,花蕊则用金丝制成?,顶尖串上珠子…… 单是?这样想?着便已觉极美,她心内亦颇为自得。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吧?灵衍心道。眼前不由浮现?出江灵殊雪肤乌发,红梅簪衬着娇艳面庞莞尔一笑的模样,身体似有热气?涌上,不知不觉便红了脸。 她一向畏寒,这时却?觉屋内暖闷得难受,于是?推开了窗子透气?。 庭院中,雪花打着旋儿在半空中扬起,如一条玉龙卷风而来,煞是?好看。 若是?这条龙能将她也卷回来,那就更?好了。 越近年时,日子便越让人觉着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除夕之夜。凤祈宫内的热闹自不必多说,而江灵殊那里,也的确如她所想?的一般——正是?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只是?凌霄君在场,她与静垣两人也不敢随心所欲说笑,气?氛就和屋外的天一样冷,不像是?除夕宴,倒像是?践行酒。屋内无炭火,刚做好的菜端上桌子,没多久也就凉了个透。 第138章 “不想?吃就不吃了吧,不必一直坐在这里闷着。”凌霄君搁下筷子,忽然说道。 江灵殊与静垣面上瞬间浮起几分喜色,假意客气?了几句一同走出门去?。 可惜除了夜空那一轮皎洁明月勉强算是?可以欣赏的景致外,便只剩下在黑夜中隐隐披了一层白雪的模糊山影,连星星也不见几颗。 她们本?是?盼着能看到远处的烟花,这下倒好,别说看见,就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唉,没意思没意思,好没意思。”静垣摇着脑袋,“门内也不许放烟花,每年都没意思。” 江灵殊心内也是?失望,便只静静瞧着月亮,想?着灵衍此刻在做些什么。 就在她们百无聊赖之时,距此不远的半空中却?突然腾出一条金龙,确切地说,这条龙其实是?由烟花所化?——龙鳞如细碎的光点般密集耀眼,又似金色的墨汁泼洒出道道流光溢彩的痕迹。二人惊得呆在原处,眼睁睁瞧着这条龙向自己冲过来,却?连跑都忘了跑。 “啪”的一声,那条龙最终在接近两人眼前时炸开消散不见,江灵殊与静垣下意识地惊呼闭了眼睛,脸上身上却?并无异样之感。 再一回头,只见凌霄君就站在身后,轻轻拍了拍手,唇边弯起一丝浅笑:“好不好看?” 她们怔愣一瞬,随即欢呼着连连点头称赞。 “好看好看!”静垣无比夸张地点着头,“这么好看的烟花,旁人想?来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江灵殊则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你这究竟是?烟花,还?是?什么……法术啊?” 凌霄君却?并不明言,只神神秘秘地回答:“你若觉得是?烟花,那便是?烟花,你若觉着是?法术,那便是?法术。” 这和没说有什么分别……江灵殊泄了气?,不再追问。方才那一幕金龙飞花仍然震撼着她,已牢牢刻在脑海中,难以忘却?。 要是?衍儿也能看见就好了……她想?。 “灵殊。”凌霄君突然唤她,语气?里有一种不同于方才的严肃,让她与静垣都不由抬起了头,定定看向他?等待下文。 “师父?” “你生辰那日,便可以回去?了。” 第67章 归 除夕那夜, 凌霄君一句话惊了她与静垣许久,等她们?两人都想再问些?什么时,他却只一言不发, 径自回了自己的竹屋里去。 江灵殊愣神一瞬,一波又一波的狂喜便争先恐后涌上了心头, 她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转头向静垣道:“我终于……”却在看到对方面上的落寞时,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是?啊, 自己走了以后, 她又该同先前一样, 独自一人,每日挨师兄师姐的训也无人可抱怨…… 可下一秒, 静垣便?对着她灿烂一笑:“这下高兴了吧?就是可惜了,我还没?想好该送你什么生辰之礼呢。” “没?, 没?关系的,”江灵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先前送我的那只兔子?就?很?好。” 虽然?静垣本就?是?乐天?开朗的性子?,可她知道, 对方如此表现, 也是?不想让她有什么心理负担。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一个人,其实也有这样心思细密的时候。 待一个人时,江灵殊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写信告诉晨星她们?。 她想在自己生辰那日不声不响地回去, 然?后给她们?一个惊喜。更想知道, 灵衍在突然?见到她时, 会有怎样的反应。 单单是?想象着所?有可能出现的画面,她的心便?已跳得厉害, 真怕自己到了那日相见时,会一下子?晕厥过去。 对她而言,不论欣喜雀跃抑或紧张忧虑,皆是?由积压已久的思念而生。 归期终至,这一天?,江灵殊起得极早,一打开门便?见静垣站在门口,二人相视怔住,最后还是?静垣先开口道:“我来?帮你收拾行李,好让你能早些?回去。” “多,多谢。”除此之外,江灵殊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别离的惆怅固然?也有,可她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还是?归返的喜悦更多些?。 两人一言不发收着东西?,江灵殊正将装着信笺的盒子?小心翼翼放置于行囊中层,一抬眼看见窗台上那只泥塑的小兔子?,便?用软帕包好,也一并放入了盒中。 “你走了之后,我会时常来?看她们?的。”静垣系着包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她们??”江灵殊疑惑望向她,顺着对方目光瞥向窗台上那一人一猫,了然?笑道,“好。” “还有,你的梅花我也会照料好的。”静垣再接上一句,想了想又道:“等天?气?回暖仙鹤飞回来?,我也会帮你喂好它们?。” 江灵殊知道,她一字一句皆是?想叫她放心,走过去拍了她的肩一笑道:“那你自己呢?你的剑术……可也别再落下。” “我知道我知道,”静垣吸了吸鼻子?,“其实自从同你一处练武后,师姐都说我已进益了许多呢。以后,以后我一个人也不会再懈怠的!” “那就?好。” 二人再无他话,携了行李走出房门,江灵殊最后又驻足深深回望一眼这个自己住了一年之久的地方,才“咔嚓”一声,落了锁。 她们?向竹屋走去,凌霄君却并不在屋内,只是?竹林尽处伫立着一抹白影,似已等候许久。 第139章 “师父。”江灵殊轻轻唤了一声,对方回头应道:“来?了?” “嗯……”她垂首站在凌霄君面前,静待着一番嘱咐,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往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有些?事或许终究避不开,迎面上前亦是?种解法,比起担心后果,更重要的是?……别做了让自己当时便?会后悔的决定?。” 江灵殊有些?讶异地抬了头望向他——她本以为会是?些?寻常叮嘱与?告别,却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玄妙且意味不明的话来?,就?像是?已经预见到了什么。 不过,若说预见,倒也不奇怪,毕竟先前他就?已说过有关于她命中劫数之事。 凌霄君覆目的面上此时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绪,见她如此不解,却也未再多言,径自走到下山的路前,轻声道:“为师就?送你到这里,日后你若有难处……再说吧。” 对方言语中有犹疑之意,看起来?是?在担心自己若再多言恐会泄露了什么,江灵殊也不细究,只上前伏在地上行了大礼:“徒儿明白,望师父保重。” 凌霄君点点头,就?这样目送两人缓缓走下山去,许久也未回身。 此时天?色犹暗,凌霄派中亦一片寂静,路上少见弟子?来?往。江灵殊与?静垣一步步走到山门前,却见苏樾正在那里候着,不由疑惑。 “苏长老……怎么也来?了?” 苏樾向她一笑:“你是?阿姐的徒弟,来?此一年我也未能关照什么,现在送一送也是?应该。” “别听苏长老这么说,”静垣出言道,“先前不知多少次都是?他从中通融,我才能将那么多东西?拿去你那里。” 江灵殊闻言连忙道谢,苏樾摇摇头:“都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你一人下山上山,路上小心。” 江灵殊答应着,从静垣手中接过行囊负在肩上,右手握紧了雪练,忽地又想起一事,开口相邀:“苏长老……不与?我同去瞧瞧师父么?” 苏樾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许久才道:“既然?无事,便?不去叨扰阿姐了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江灵殊也不再坚持,看到静垣忍着泪强板着脸的模样,心内亦有些?酸楚,又出言安慰几句:“我会时常写信给你和师父的。” “我知道,你都说了多少遍了,”静垣故作?不耐烦道,“你快些?去吧,早点离开,也好早点见到想见的人,只别忘了到了之后写封信来?报个平安就?行。” 他们?一直将她送至盘山道边,终于挥手作?别,至江灵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后,便?缓缓走回凌霄派中。静垣只觉心上像是?了了一件大事,轻松而又空落,只想赶紧回自己房中躺着睡上一觉,什么也不去想。 时隔一年,江灵殊又踏上当初来?时那条令她惊叹不已的山路,千思万绪一齐涌上心头,但更多还是?盼望速归的急切。此时正值初晨时分,微光穿过重重云层隐现,天?边暗处却还缀着三两星影,如在雾中一般影影绰绰。她却无暇欣赏此般美景,足下迅疾如风,只恨不能生出双翼立时飞到江对岸去。 山中的雪自然?无人打扫,积雪深有数尺,江灵殊匆匆下了盘山道奔入林中,一步一步皆陷在雪中,不一会儿鞋袜与?裙裾便?湿了个透,冰得足心僵麻。可她一意飞奔,自己对此竟是?浑然?不觉。 她走得这样快,未至午时便?已赶到山下,又一刻不停向云山而去,期间一刻未歇,累了就?暗暗运气?调息续力。但纵然?是?钢铁之身,也吃不住如此竭力而行,终于抵达凤祈宫山门前时,江灵殊只觉两条腿几已如没?了知觉一般,不过凭着本能麻木向前而已。 此刻的天?色正与?她离开凌霄派时相似,只是?一个是?晨光将至,一个是?斜月初升,意境不同,心境更是?不同——现在的她,心已快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日夜心念之人就?会立刻出现在眼前。 守门的婢女见有人走来?,立时迎上前去,一看是?江灵殊,皆震惊不已,差些?以为是?人假扮了来?的,一番交谈之后才知错不了。 “不必去通报,我这就?去拜见师父。”江灵殊一语止了她们?的嘘寒问暖,径自向凤鸣殿中而去。从山门至凤鸣殿是?一条并不算长的平坦直路,她走在上头,却觉无比漫长。 殿门前的婢女与?先前几人的反应一般无二,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们?噤声,随即推了门踏入殿中。 “青珢?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内室传来?晨星熟悉的声音,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她却听得落下泪来?。 “属下一直在殿中,何曾去过其他地方?”这是?青珢的声音。 “那是?谁……”她们?二人一齐向殿门望去,正与?江灵殊眸光相对,一时怔住,恍如梦中。 “殊儿……?”晨星带着疑问唤她,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是?少宫主,的确是?少宫主!”青珢噙着泪大声道。 晨星站起身来?,江灵殊恰扑入其怀中,不管不顾地放声而泣:“师父,是?我,徒儿回来?了!” 三人时隔一年忽然?相见,心绪翻涌如潮哭作?一团,最后还是?晨星先止了泪,扶了江灵殊的肩含笑怨道:“可真是?越大越胡闹,一个人就?这么突然?跑回来?,也不提前寄信说声!” 第140章 青珢拿了帕子?边为江灵殊拭泪边道:“少宫主一定?是?想给您和大家一个惊喜,是?不是??” 江灵殊羞怯地点点头:“青珢姑姑说的是?。” “还惊喜,”晨星抚了抚她的面颊,“魂都快被你吓没?了。青珢,快差人将众殿主和弟子?们?都叫来?,就?说少宫主已归,今夜设宴于凤鸣殿,所?有人一概不许不来?。” 青珢正要答应,江灵殊忙拦住道:“慢着,师父,设宴一事,能否改在明日?” “怎么?” 江灵殊扶额蹙眉道:“徒儿奔走一日,疲乏不堪,现下实在无心也无力去应付旁的事情。” “是?是?是?,”晨星忙道,“为师是?欢喜坏了,还是?先休息要紧,正巧明天?便?是?上元节,就?将你的生辰与?节日像往年那样一同过了吧。” “那,那徒儿这便?回风霞殿了……”江灵殊犹犹豫豫地说道。 诚然?,这才是?她的心思,只是?怕旁人看出来?,故而一直不曾明言罢了。 晨星点点头:“回去也先沐浴祛了寒气?再睡,不必再多思多想,什么事都等到明日再说。对了,你可得好好宽慰宽慰衍儿,你走的这一年里,所?有人都说她话少了许多,性子?也越发古怪淡漠了。” 江灵殊心中一疼,沉沉应了一句“是?”,便?行了礼转身离去——向她夜夜梦回之处而去。 第68章 吻 江灵殊奔到风霞殿时, 阿夏正背对着她在院中扫着余雪,乍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灵衍回来, 遂回头?笑道:“衍——”紧接着便惊得将手中的扫帚丢在了地上,“少, 少宫主?!” “是我。”江灵殊匆匆向她点一点?头?,将手上肩上的东西先放在廊下, 一把推开西殿的门, 幽幽瑞脑香气几乎让她以为是错入了自己房中?。 灵衍并不在屋内, 她立刻回头问道:“衍儿在哪?” 阿夏犹张着口震惊难平,听她这样问, 才终于相信对方不是个假人,结结巴巴地道:“衍, 小姐她,她每每去静幽坪练武,都,都回来的比平日里要晚些。” 静幽坪?这倒是?让江灵殊有些惊讶,她拍拍阿夏的肩:“我去找她, 一会儿回来。”人便飞也似地腾空跃了出去, 留下阿夏一人愣在原处,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静幽坪上,灵衍眼见天色已晚,于是?收了刀在石上坐下歇息。她独自苦练一日?, 每每想?到今天是?江灵殊的生辰, 便觉思绪纷乱, 无法专注。现在坐着望了会儿远山,更?感寂寥, 心内轻叹一声,提刀向身后竹林中?走去。 她本?低垂着头?无精打采,忽闻前方踏雪之声,猛地抬了头?去看——这一抬首,却?是?再不能向前一步了。 幽暗竹影中?,二人并不能将彼此面容看得十分清楚,但也知前方便是?自己日?思夜梦之人。 墨染自手内滑落在地,灵衍的眸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让对方的身影越发模糊。 她也想?象过无数次再见时的情形,她想?自己一定会将积压许久的埋怨与愤懑一股脑地全吐个干净,好叫江灵殊心怀愧疚好好安慰她个三天三夜才算完…… 可当她真的站在自己前面时,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脑中?一片空白,直至江灵殊向她奔过来,她才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拥住了她。 “衍儿!”江灵殊环住她的脖颈抽泣起来,一身的清寒雪气?,凉得令人心疼。 真的是?她,是?她回来了。 “灵殊……”灵衍如坠梦中?一般喃喃唤她,紧接着才越发用力地将她紧紧抱住,泪水潸然而落。 这一声唤出口后,她明显感觉到对方在自己怀中?僵了一瞬,但随即便又一切如初。 江灵殊知道这句“灵殊”对此时的她们而言有多亲密绵长,可她却?深醉其中?,亦不想?出言纠正她。 两人环抱彼此许久,所?用之力皆像是?要将怀中?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灵衍才小心翼翼在她耳畔问道:“你这样突然回来,真的再不走了么?” 她这句话问得分外凄楚,语气?里那份脆弱像是?怕得了不好的答案,江灵殊心疼又歉疚,紧挨着她的面庞哽咽答道:“嗯,再也不走了,我再也,再也不会离你半步。” 灵衍听后放心地放声而泣,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 “我知道,我都知道……”江灵殊不住抚着她的背,“我也是?一样,我也好想?你……” 哭得如此厉害,于她二人都是?第一次。 江灵殊将头?搁在对方肩上,忽觉自己正微垫着脚,不由面上一红,这才发现——她的确是?比她要高了。 灵衍似有察觉,松开了手扶住她的肩,看她抬首含羞的模样,了然一笑:“呀,这一年不见,我竟比你高了呢。” 江灵殊抹着泪边笑边气?道:“是?是?是?,可这又有什?么要紧……” “的确不及我们说话要紧。”灵衍牵起她的手向静幽坪走回去,两人在长石上紧挨着坐下,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一时又是?无声。 “衍儿……” “灵殊。” 两人忽地一齐开口,相视而笑,便又都闭口不言一味坐着。说来也是?奇怪,她们这会儿竟像是?回到了初见时一般拘谨,只?是?彼此心里都清楚,自己并非是?无话可说,实在是?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141章 江灵殊深吸一口气?,垂首瞧着地上轻声道:“你这一年……过得如何?” “不好。”灵衍立时回答,江灵殊讶异地抬起头?望向她,只?见对方面上坦然,也定定看着她。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不好便是?不好,我可不想?故作无事……”灵衍微微皱了眉,有些赌气?地说道,“灵殊,我知道这话若换作是?我问你,你一定会说‘很好’之类叫人放心的话,可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离开我这一年,你过得当真很好么?” 江灵殊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眸子,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摇了摇头?:“不好。”豆大的泪珠又夺眶而出,索性放开了去一股脑说道:“这一年里或悲或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衍儿,我好怕,我好怕你再也不要理我了……” 灵衍心中?一软,葱白玉指一点?点?为对方揩去面上泪水,温言道:“不会的,我永远不会不理你,我知道,你一定也有你的苦衷……是?不是??”接着顺势一手拥住了她,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 二人就这样静静坐着,这么看上去,两人的身份就像是?互换了一下。灵衍亦不由在心中?感叹,对方竟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可她着实很喜欢她这个模样——依着她、靠着她、需要她。 若有可能,她希望她们可以一直如此相互依偎着取暖,最好也只?有彼此可以信赖。 不过,虽然对方哭得这般可怜,可有些事积在心内也是?难受,该问的总还是?要问。 灵衍轻咳一声,尽量柔声问道:“灵殊,你当时,究竟为何会走得那般匆忙?”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她疑惑地侧了头?去看,才发现江灵殊竟已合了眼睛熟睡在自己肩头?,眸边泪迹未干,满面倦色,也不知究竟是?有多累,才能在这时候睡着。 不过,倒也不难理解。灵衍心想?,对方今日?一定是?脚不沾地一刻不停地赶回来,方才又经一番大喜大悲,撑不住睡去也是?寻常。 她专注地凝望着她在月下的睡颜,微风乍起,吹皱一池心湖,引出一波缠绵思绪。 如鬼使神差一般,她闭上双目,侧头?向下,在对方额上落了一吻。 此举做下,就连灵衍自己亦是?震惊难平,她久久愣住,原本?冰凉的唇瓣在如此寒夜中?生生发烫,像是?吻上了一簇火焰。 她却?不知道,自己望向对方的眸子也像是?燃了两团火苗。 不管怎么说,让她这样睡下去,恐怕是?要着凉的……灵衍急于要找些事情忘了自己刚才所?做,于是?稍稍一用力,将对方横抱在了自己怀中?。 好轻……她惊讶于双臂所?负的重?量,看着怀内纤瘦身躯,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个子一点?儿没长,人还清减了不少,看来凌霄派的伙食是?真的不好。 怀中?人忽然动了动,灵衍垂首,见她眉心微蹙,梦呓呢喃道:“衍儿……?” “嘘……”灵衍抱着她边走边细声低语,“睡吧,我带你回去。” “嗯……”江灵殊恍恍惚惚应着,似在半梦半醒之间。 可她若非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绝不会睡得如此安稳。 “去年我第一天来凤祈宫的晚上,你也是?这样抱着我……可你不知道,那时,我其实并没有睡着。”灵衍一边抱着她走得极缓极稳,一边轻声说道。 “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便觉得面善,你说,这可是?我们命里注定的缘分?” “那时我在门外听见你与那个姓白的已有婚约,我真的好恨好痛……还好,还好你对他似乎并无男女之情……可不管是?他还是?旁人,我都不想?你去喜欢……你,你就只?喜欢我一个好不好?不对,你到底,你到底对我……” 连对方的心意都还不甚明了,竟然就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灵衍暗骂自己没出息,脚下不由走得更?快了些。 从?静幽坪到风霞殿,几?乎与绕了大半个凤祈宫无异,灵衍就这么抱着江灵殊一路走了回去,非但不觉着累,反倒还有些意犹未尽。 阿夏见她们这样回来,还以为江灵殊出了什?么事,忙迎上来,见灵衍向她摇了摇头?,往她怀内一瞥便也知晓,于是?会意点?头?,为她们开了西殿的门。 灵衍将她轻放在自己床上,压低了声音对阿夏道:“师姐回来得突然,主殿还得收拾,今夜就让她先与我同寝吧。再端一盆热水来,我看她鞋履都湿透了,也不知在雪地里冻了多久,总得擦洗一番。” 阿夏点?头?答应着去了,不一会端了热水来,刚要动手,灵衍却?接了过来:“我来吧。” 阿夏怔怔看着她麻利地拿帕子在热水里浸下再拧干,小心翼翼地替江灵殊擦拭着双足,眉眼间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神色,总之是?让她有些心惊。 灵衍替江灵殊解了衣裳,将被子严严实实给她盖上,这才起身一盏盏吹熄了灯。 她的面容在灯火摇映下似乎平添了几?分阴晴不定之色,却?还是?温和笑对阿夏道:“夜深了,你也早些去睡吧。” “诶?是?,是?。”阿夏一愣,随即飞也似地出了殿门。 灵衍意味深长地牵了牵嘴角,回身望向床上熟睡安眠的女子,目光又变得无比温柔。 第142章 她一件件脱着衣服,随手将它们丢在椅上,便钻进被子里,将江灵殊揽入怀中?,安心又满足地合了眼睛,心中?暗道:今夜便先放过你,明日?再问。 一年了,她终于,再一次睡了个好觉。 第69章 四时之景 江灵殊醒来时, 已然身处风霞殿的现况令她怔愣一瞬,紧接着才想起自己昨日便已归来的事。而灵衍就坐在床边,徐徐地吹着一杯热茶, 见?她醒了,忙小心翼翼将茶水捧了过去。 刚要说话便被这杯茶堵住了口, 江灵殊只得垂首小抿一口,又抬眼看向眼前人——她们之间只隔着这一杯茶, 挨得极近, 彼此的怯怯情愫都一丝不落地映在了对方眸中。 想起昨夜情动奔上去抱住对方的情形, 她不由面上发?烧,移开了目光, 只专注饮茶。然三两下便将茶水饮尽,只能望着空空的杯子不知所措。 灵衍轻笑一声, 靠着她坐下抽了杯子:“我倒的茶就这么好喝?” 江灵殊心上一颤,强作镇定地直直看向她,却又浮起千思?万绪。 ——相比一年前,她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也更……美丽了许多。琥珀色的眼瞳似可勾魂摄魄, 不躲不闪地望进?了她的心里。 心跳得越来越快, 江灵殊不禁觉得,自己那?些隐秘的心绪,将要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为稍作掩饰,她避而不答开口问道:“昨天晚上……后来的事我记不大清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又可有说什么做什么?” “是我将你抱回来的, ”灵衍笑意更深, “你觉得自己会说什么做什么?” “明明是我问你,你却又反过来问我。”江灵殊越发?觉得心慌, 索性掀了被子下床到盆架边洗漱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沉声对她道:“衍儿,昨夜我太?过欢喜故而未说……往后在宫中诸人前,你还是得唤我师姐。” 对方这句话?实在让人泄气,灵衍眸中暗了暗,可转瞬便明白过来,欣喜道:“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若只我们二?人时,我就可以唤你的名字?” “明知?故问。”江灵殊丢下这四?个字,便要回自己殿中换好衣裳。 “不,不必去了,我已将你的衣物取了过来……”灵衍忙起身叫住她,“这是前些日子师父命人为你制好的新衣,我觉着……你一定会喜欢。” 江灵殊向那?衣裳看去——只见?掺着银丝的素白外衫上绣着一株红梅,花瓣飘落堆积在裙摆,掩映着赤色的中衣,浓淡相合,一如雪后殿中花圃之景。 “师父一大早便差人来说,你今日好好休息,到了晚上大宴可是有的忙累,又是上元节,又是生辰,又是庆归……” “好,我知?道了,”江灵殊在镜前坐下,“阿夏呢?” “去厨房取午饭了。” “午饭……”她闻言一惊,喃喃道,“我竟睡了这么久么……” 灵衍执了梳子蘸着洒了花油的清水为她梳起发?来,语气中满是怜惜:“你回来得这么匆忙,当然无比疲惫,就算睡到晚上又如何?” “我……”不知?道为什么,江灵殊现在与灵衍说话?时不时就会觉得好不自在,于?是拿了桌上纸笔将话?题扯开:“我差点?儿忘了,还得写封信向凌霄派那?里报个平安。” 灵衍按住她握笔的手:“今晨起来我便想到了,已帮你写了一封送了出去。” 江灵殊怔住,望了镜子许久,才垂眸轻声说了一句:“多谢,你有心了。” “灵殊。” “嗯?” “我为你挽发?吧。”灵衍捧起她一绺长发?,放在手内顺了顺,“还是这么乌亮,一点?儿都?没变……” 江灵殊听出她话?语中的寂寥,想到这一年未见?的种种,几欲酸楚落泪:“对不起。” “嘘——”灵衍摇了摇头,“别说这些。” 她虽然还有许多话?憋在心内,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她,可眼下,她只想让她开心。 低髻梳成,江灵殊看着灵衍自白瓷瓶中随意取了一枝红梅斜斜簪入她的发?中,红花衬着乌发?愈加鲜艳夺目,连带着面庞也增添了几分?娇美,又与衣服上的纹饰相衬,堪称点?睛之笔。 她正想夸她心思?细巧,忽然察觉那?并非是普通的红梅,于?是向镜中细细一瞧,这才发?现其?中端倪。 “这是……发?簪?” 她难以置信地回首,只见?灵衍浅笑着颔首:“是我为你亲手做的生辰之礼,喜欢么?” 江灵殊再也忍不住,就这么坐在椅上向后搂住了对方的腰,眼泪扑簌落下。灵衍一惊,有些慌乱地捧了她的脸庞为她拭泪:“昨夜便哭了好久,这会儿怎么又哭了?你要是喜欢,那?就该笑出来,看你这样哭,我也难受……”说着自己也又落了泪。 “我知?道,只是……”她正要解释,阿夏恰拎着食盒叩了门走进?来,两人忙咳嗽了几声,眼神交汇示意,正经坐好佯装无事。 可她二?人虽然无事了,阿夏却搁下食盒扑了上来,将江灵殊瞧了又瞧呜呜咽咽地道:“昨儿夜里都?好仔细看看您,少宫主,您,您可真是瘦了好多……不,我不是说您原本胖……是说您本来就瘦,这下看着更瘦了……” 她这样一搅和?,倒引得江灵殊和?灵衍二?人暗中发?笑,前者劝慰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既然这样,还不快些让我用过午饭再说?” 第143章 “是是是,”阿夏又奔到桌边,一样样从?食盒中取了摆到桌上,“今天全是您爱吃的,有白玉丸子汤、鱼头豆腐、翡翠虾仁、炙肉……” “极好极好。”江灵殊光听菜名便已觉得无比饥饿,拉着灵衍坐到方案同侧,又在案下捏了捏她的手,情意流转尽在不言之中。 “凌霄派的伙食果真如此糟糕么?”灵衍忍了一忍,还是笑问了出来。 记忆中的江灵殊吃饭时向来文静端方,这会儿看着却明显有几分?急切,一副许久没吃过好东西的模样。 “自然是了,要不我也不会与你在信里抱怨那?么多回,”江灵殊囫囵咽下一个丸子,拍了拍心口才道,“倒也不是糟糕,只是除了清水油盐外便无其?他?滋味,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食欲了,好在还有个灶台……” “那?师姐可要多吃些快点?补回来,如此清瘦,师父难免心疼。”灵衍说着抬手搛了个丸子,趁着侧身放入对方碗里的时机,悄悄在她耳畔补了一句,“衍儿也心疼。” 江灵殊的脸腾地一红,轻哼一声,埋头吃饭不再理她。 用完午饭,三人漱口喝茶时,江灵殊忽地想到自己辛苦背回来的那?一小坛青梅酒还在包袱中,便急着打开给灵衍瞧瞧,许是太?过急切多用了些力,刚一解开结,一堆干笋先滚落在了地上。 空气瞬时如凝住一般,灵衍和?阿夏睁大了眼望着地上,她自是窘迫,心里忍不住抱怨静垣给自己塞了太?多,面上却还得作出一番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不是在信上说了住的地方有一大片竹林么,这些笋便是从?那?里来的……” “噗——”灵衍虽然掩了口,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单看这么些笋,便足可见?师姐有多惦记我们,毕竟背了那?么多回来,也不是件易事。” 江灵殊斜睨她一眼,抱着青瓷坛“砰”的一声搁在桌上。灵衍见?她眉眼中似有些得意之色,好奇地将那?坛子打开,随即赞叹道:“好清新的酒水气!” “这是谷雨后我为你酿的青梅酒,你快品品味道如何。”江灵殊催促她,却见?对方神色一滞,紧接着与阿夏相视点?点?头,后者便去了外间,不多时也抱了个差不多大小的坛子来。 “这是……”江灵殊疑惑地望着那?坛子,灵衍则深深注视着她,眸中道不明的情愫涌动,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师姐,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想到一块儿?”江灵殊皱了皱眉,忽地了然一拍手,“你也用青梅……” “是,”灵衍咬唇忍着激动难平的情绪,“只不过你酿的是酒,我酿的是醋。” 阿夏已悄悄退出殿外,殿内只剩她们两人面对面伫立着,彼此眼中又噙了泪,久久无言。 灵衍轻叹一声,走到架前,将一排木匣坛子尽数捧了过来,一个接一个打开,一一说明道:“这是用青梅醋腌的海棠果,味道不甜腻,你应该会喜欢……这是干桂花,喝粥时撒上些便满口余香……这是盐炒杏仁……” 江灵殊握住她的双手:“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我想为你留下四?时之景,我想让你高兴——”灵衍垂下头,“而且,每做成一样,便觉得又过了一个时节,离你的归期也更近……” “这一年里,只有为你做这些事时,我才能欢喜些许。所以,这些事不仅是为你,亦是为了我自己。” “可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你一定,一定耗去了不少工夫,还有你的手!” 江灵殊将对方的手捧起看了又看,果然见?到一些细痕,心疼不已,望着她的眼神便带了三分?怨。 “先前你为我做那?横笛时,我就说过让你别再这样……”她的泪一滴滴落在她手上,是温热的。 灵衍微微一笑揽住她安慰:“这些是我最近制簪时落下的,不过轻轻划痕而已,又不痛。” “那?也不行!”江灵殊显见?是有些微愠,倒把灵衍吓了一跳。 “我,我明明想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却丢下你一个人这么久……”她越说越伤心,渐渐蹲下了身子埋头而泣,“你还为我做了这么些事……” 灵衍闻言默然,是啊,她那?时如此怨她,不也正是因为觉得她丢下了自己? “灵殊。” “嗯?”江灵殊抬首望向她。 灵衍与她一同蹲下,抽出帕子,一边为她拭泪一边问道:“所以,你当时为何走得那?么急?” 如突然开了窍一般,江灵殊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一直都?觉着,我是因为急着去拜凌霄君为师,才那?样不等你醒来便匆匆而去?” 灵衍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好糊涂啊!”江灵殊更觉生气,随之一同的还有丝丝委屈,一下子站起身来回边走边道,“你当真觉得我会是那?样的人?” 灵衍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 怪不得她刚开始回的那?些信都?那?样简短,敢情她们之间竟存了这样天大的误会。江灵殊虽然气极,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将当时的情形细细说与她听。 “原来,原来你是不得已……”灵衍红了脸,歉疚道,“可是,可是你怎么也不说明白。” “你不也没问么?”江灵殊没好气地回呛了她一句,二?人幽怨地相望片刻,忽地破涕为笑起来。 第144章 “既然都?说清楚了,你可还是怨我?”江灵殊拉着她坐回案前,信手拈了一颗海棠果丢入口中,惊喜道:“嗯,这滋味,可比那?些甜死人的蜜饯好上太?多了。” “不怨了不怨了。”灵衍连连摇头,心上只觉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江灵殊并没有为了旁的事丢下她,知?晓这点?,便已足矣。 第70章 烟花 经过午后那一番闹腾, 二?人心结才算是真的解开。 奇怪的?是,自江灵殊回来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和相处便全然变了个样子。 ——先前无论有多亲密, 看上去终究也只是师姐照顾着师妹,可现下却似乎已全无“长”与“幼”的分别……两人互相?埋怨又互相?安慰, 像极了话本子里?时时别扭的?一对情人。 这种转变实在?突然,就连个过渡也没有, 她们却也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接受, 甚至可说是, 乐在?其中。 这一点,江灵殊与灵衍本身?皆有所察觉, 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在?人前的?表现亦与先前无异。 到了晚上, 凤祈宫灯火辉映,歌舞盛宴,江灵殊一一回应着诸人的?问候与道贺,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还身?在?去年的?上元节。 “殊儿,衍儿, 你们上前来。”她正出神?时, 晨星挥手遣去舞姬乐伎,唤她二?人。 她们对视一眼,款款走至晨星面前向她一拜,其余人也都停下了闲谈静听后续。 晨星自斟了一杯酒饮下:“你们天赋极高?, 又一向勤谨, 武学上自是无可挑剔, 只是若不经一番世事,终究难成大器。为师思虑许久, 决定在?衍儿今年生辰那日,让你俩下山历练。” 江灵殊与灵衍闻言皆是一惊,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狂喜——与对方游历江湖踏遍天下乃是她们心里?早存下的?夙愿,只是一直以来都觉着还很遥远,未曾想到竟会如此突然地达成所愿。 两人平静应下,心里?却已激动得发颤,暗暗相?望浅浅一笑。几位殿主早已得了消息,故而?并未惊讶,至于其他?弟子,自然是各有各的?心思想法,年纪小些的?大多羡慕不已,只当下山历练与四处玩耍是一个意思。 “还有些嘱咐,到时候我再一一与你们说。殊儿,待会儿宴毕你稍留一下。”晨星又道一句,点头示意她们归位。 晚宴终罢,众人皆散,凤鸣殿中只余婢女们来回走动和收拾碗盘时清脆碰撞之?声?。江灵殊静静伫立在?内室书桌前,等着听对方的?吩咐。 “别傻站在?那里?,快来让我瞧瞧,”晨星一把将她拉到眼前,神?色激动地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昨天也没能好好看清楚……你在?外一年,虽然离得近,可为师还是忧心得很……怎么?样?你在?那儿待得如何?可学了些什么??看着像是清瘦了些……” 她眼中是实实在?在?的?关怀心切,江灵殊心头一热,忙道:“就如徒儿在?信中所说一般,徒儿一切都好,凌霄君也教了我许多……除了,除了想念凤祈宫的?人事,便也没什么?忧思多虑的?时候了。” “那就好,那就好……”晨星握着她的?手,无意中触到脉息所在?,霎时神?色一变,大喜道:“殊儿,你已将沐火神?华功练至第五层了?” 江灵殊差点儿忘了此事,现在?被这么?一提醒,便也喜笑颜开地点头应道:“是,此事说来话长,也是十分巧合的?机缘之?下方才突破,幸而?总算没辜负了师父的?一番期望。” “岂止是没辜负,”晨星感叹赞许道,“简直是大大超出我所望。我看,若照此下去,用不了几年,为师就可以将宫主之?位传与你,自去逍遥了。” “啊?那,那可不成!”江灵殊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晨星见状笑道:“傻丫头,我不过随便说一句,你就吓成这样。” “徒儿愚钝,师父说的?话,自然总是当真的?……”江灵殊努着嘴,心中着实庆幸不已。 她可是还想同灵衍多在?外游历几年,看尽大好河山品遍珍馐美馔,顺便于一路上除去几个恶人,如此便再好不过,可不愿这么?早便坐上一门之?主的?位子天天忧心管事。 晨星走回桌边,饮了一口清茶去酒气?,一抬眼又瞧见她头上那支红梅花的?簪子,问道:“这簪子是衍儿送你的??” 江灵殊微微讶异:“是,师父怎么?知道……” “前不久便看见她在?忙这个,”晨星摇了摇头,“那神?情里?的?专注……不亚于她习武时的?那股认真劲儿。从她对这份礼的?态度上,便足以可见你在?她心里?的?地位。” “是,我与衍儿,的?确亲密要好,非寻常情谊可比……”她不明白晨星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自己却陡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心虚来,便想随意说上两句遮掩过去。 “正因你与她如此要好,有些事便也只能嘱咐予你了。我知道,那孩子面上乖顺,实际却是个倔脾气?,”晨星坐下扶额叹着气?,一副十分头疼的?模样,“我也猜不透她的?许多心思。等下了山,还得你对她多加看顾管束才行,毕竟那样的?身?世经历,难保她日后不会走上歧路……” “身?世?”江灵殊听出其中深意,探寻着问道。 对方却并不打算明言:“你只需记着好好看住她、守着她,引她走一条正途,其他?的?事,现在?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第145章 “是,如此……徒儿明白了。”她虽然心里?十分好奇,但也理解晨星一番苦心。若灵衍的?身?世真的?牵扯到什么?要紧的?江湖秘辛,那的?确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己虽不会说出去,可也不敢全然保证没有一时漏嘴或遭人利用获悉的?一日。 “还有一件事,”晨星又道,“为师想问,你对白家那小子究竟有无情意?” “师父!”江灵殊惊呼一声?,红着脸急忙摇头道,“师父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我与白师兄不过幼时一同玩过几日,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情意。若日后父亲与母亲大人真的?提起从前随口定下的?那个婚约,徒儿亦打算回绝,反正江湖儿女,不成便离家浪迹天涯,断不会叫人逼了婚去。” 她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倒让晨星发笑,遂道:“哪有那么?严重,我是忽然想起明日白夫人要带着那小子前来拜访,所以才这么?随口问一句,你不必多想。” “白夫人要来拜访?这可真是奇了……”凤祈宫与白夜山庄关系尴尬她是知道的?,面子上虽过得去,私底下却几乎从无往来,骤然来访确是奇罕。 “不仅如此,先前白家还主动遣人来送了新年贺礼,”晨星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灵殊道,“他?们既有主动亲近之?意,想来也是为着那婚约的?缘故。不管怎么?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旁人也罢了,你与衍儿是我的?徒弟,明日也总得见一见,所以这才提醒一句。至于日后究竟如何,想来你族中自然也是依你的?意思,你也无需太过忧虑了。” “是……”江灵殊沉声?应着,颇有些闷闷不乐,去年比武大会的?尴尬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她实在?不愿再经历那么?一次。可既然晨星叮嘱,对方又是族中世交,自己总不能怠慢。 好在?还有衍儿相?伴……想到这里?,她又松了口气?。 “好了,要说的?无非就是这么?些事,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晨星见她似有心事,于是挥了挥手令其退下。 江灵殊闻言松了口气?,缓缓退下,只是刚一踏出殿门,便急急向风霞殿奔了回去。 果?不出她所料,灵衍正倚在?门边儿上抬首望着天空,见她回来,面上瞬时绽开了如花笑颜。 她心内虽如明镜一般,却偏故作?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等着?” 对方愣了一瞬答道:“今日上元节,我这不是……等你回来看烟花么??” 顿了顿,眉间?似染上了一丝惆怅与埋怨,又道:“怎么?你自己倒忘了,去年说过些什么?……” 见她如此,江灵殊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揽住她的?肩道:“我知道我知道,‘愿年年与你共赏烟花’,是这句话,是不是?傻子,就算我忘了再多的?事,与你说的?这些,也绝不会忘。” 灵衍怔怔瞧着她一字一句说得真诚郑重,眼中一酸,咬着唇点了点头。远处恰在?此时传来霹雳之?声?,二?人闻声?抬头望去,但见天边绽开大片烟花,一时间?漫天流光溢彩灿烂辉耀,火花潋滟如追星逐月般缠绵天际,俨如一副盛世华景。 “总觉得,今年的?烟花似乎又多了不少新花样,真美啊……”江灵殊喃喃道。 她看得十分专注,不知灵衍已悄悄将目光投在?了她的?侧颜上,且又想起前夜自己在?对方额上落下的?那一吻,心内涟漪暗起,嘴角泛起一丝甜甜的?笑意。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真真切切又站在?了自己身?旁,如此,便再好不过。 “你看着我做什么??”江灵殊一转头,冷不防一眼瞥见灵衍瞧着自己出神?地傻笑,不由觉着又好笑又怪异。 “我……”灵衍面红耳赤,急着找些话来掩饰,最后却也只垂首嗫嚅道,“我想问,今晚,今晚还能不能……” “这有什么?好问的?,”江灵殊心中了然,笑着牵了她的?手向殿内走去,“今夜,你就宿在?我殿里?吧。” “嗯!” 第71章 醋 清晨, 江灵殊已坐于妆镜前梳妆,灵衍还半卧于榻上,裹紧了?被子?不愿起来, 只目不转睛瞧着江灵殊打扮,见对方最后并未忘了将那支红梅发簪簪在头上, 便面露欢喜之色。 江灵殊转头看她赖床的模样,正要打趣, 忽想起昨夜里晨星的嘱咐, 忙惊道:“糟了?, 你快些起来。昨日师父可是说了?,今天白夜山庄的白夫人可是要带着白师兄前来拜访, 你与我也得同去接待一下。本该昨夜就告诉你的,不料看了?场烟花竟就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灵衍听了?, 面色一沉,不快地匆匆起身,边洗漱边压着气埋怨:“好好的,他们不在家中过年,来凤祈宫做什么……” 江灵殊笑?着将帕子?递给她:“我怎么觉着, 你像是很?讨厌他们似的, 难不成,你与白夜山庄还能?有什么过节?” “那,那怎么会……”灵衍连忙摇头,“我?只不过, 只不过是不想与外人过多啰嗦罢了?……” “你忘了?, 没几个月, 你我?便要下山了?,到时候在江湖上得遇见多少外人不是?”江灵殊轻叹一声?, 耐心劝解。 “是是是,我?知道了?嘛……”她一边急应着,一边系着衣带,反倒手忙脚乱系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江灵殊走?上前拍开了?她的手替她轻轻系好。两人相视一笑?,却又因彼此眼中的情愫而?羞怯地移开了?目光。 第146章 “好了?,既然一切妥当,先往师父那儿去吧。”江灵殊抚了?抚灵衍的领口,满意?地点点头,二?人结伴而?至凤鸣殿。 她们刚到,不多时,白夫人也携着白溟和数个仆婢前来,两方人互打了?招呼行了?礼,晨星见江灵殊与灵衍束手束脚地站着,好一副不自在的模样,于是挥了?挥手笑?道:“既已见过客人,便别在这儿杵着了?,自去习武修炼吧,为师自有要事与白夫人商议。” “是。”两人如得赦令,向白家一行人微一福身便忙不迭地离开了?,倒是白溟在灵衍离去时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真的……同那幅画上的人好像…… 江灵殊同灵衍离了?凤鸣殿,却也并不急着前往奉雪台,而?是极有默契地向风霞殿回去——虽然不过是见个面说几句话,她们却觉得比练武还耗费气力。 正在路上走?着,灵衍忽地停在了?一从?春兰前,伸手抚了?抚那些嫩绿色的花朵,眼中似有怜惜之意?。 “这花开得真好,绿色的花儿也是罕见。”江灵殊见她喜欢,便也随口夸道。 “我?听说……你与白家少主——也就是白师兄,曾有婚约,是不是?”灵衍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这么一句。 她虽然早就听见了?此事,但终究从?未提起过,今日白家来访,到底引得她再也忍不下去。 “我?……这……”江灵殊惊异万分,匆忙之间也只得明言相告,“确,确实在我?儿时是有这么回事,但那不过是长辈们因为两家交好信口而?说罢了?,算不得数的……你又是从?何处听了?来?该不会是阿夏告诉你的吧,这丫头,真是多嘴!” 风霞殿中,阿夏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你想错了?,并非是阿夏与我?所说。”灵衍仍只盯着那丛兰花,声?音发冷亦发颤,“既然算不得数,那为何除了?我?与旁的师妹,凤祈宫内几乎无人不知此事呢?” “灵殊你,又为何一直不告诉我??”她说着,指尖一用力,生生将一朵兰花掐了?下来。 “哎呀,真是要死?,”江灵殊见她如此,抓了?她的手道,“这兰花是师父所钟爱的,一向好生照料,你说掐就掐,也不怕她知道了?生气怪罪。我?不与你说此事,自然是觉得这事不值当一提,我?自己都?并未放在心上,就算族中是真存了?这样的心思,我?亦不会答应,你可明白?” “……”灵衍转头,神色沉闷,许久才道,“当真?” “自然当真,”江灵殊信誓旦旦,“我?何曾骗过你?” “好吧,”对方这才满意?地展颜而?笑?,“我?信你。” “这才对,还不快离开,可别让旁人看见你掐了?师父的花告了?状去。”江灵殊环望了?望四周,急忙牵着她离去。 “是啊……这花既是师父所钟爱的,自然不许旁人染指……”灵衍压低了?声?,暗暗说道。 阿夏见她们这会儿便回来,不由觉着奇怪:“少宫主和衍小姐怎么回得这么早,不用与白家宾客共进午膳么?” “不用自然是最好的。”江灵殊如释重负地歪在长椅上,信手取了?一本灵衍为她备的新话本子?来看。 “那您与衍小姐想吃些什么?我?这就去厨房先准备着。” 江灵殊想了?一想,沉吟道:“嗯——昨夜席上吃得丰盛油腻,随意?做些清淡的吧……银丝面就不错。” “好,那我?先熬些高汤去。”阿夏欢欢喜喜地走?出去,想着自家小姐终于回来,足足一年也没吃什么好东西,总得好好补上一补。 她正兴致盎然地翻着书,忽见灵衍抱着个木盒走?进来,一声?不吭便将匣子?打开整理着些什么,于是好奇凑上前一看,原来是她与对方一年间所寄厚厚的一沓书信。 这些信本就已按着顺序放得整整齐齐,她却不知为何又一封封拿出重新叠了?一遍,这一叠,倒让江灵殊又瞧见了?其他几封不大寻常的信。 她讶异问道:“白家少主怎么也写了?信给你?” “不是他写给我?,是我?先写给他的,”灵衍鼓着嘴道,“给你写信时,想到先前比武大会与他也算有所往来,便来回书信了?几封,以?表问候,如何?” “如何?不如何。”江灵殊只觉她反应奇怪,摇摇头随意?应了?句便放下了?信,连展开一看的意?思也没有。 “你……你怎么也不看看啊……”灵衍见她全无在意?,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急怒。 “我?为何要看?”江灵殊不解地皱了?皱眉,“这是你与旁人的信,我?一无心去看,二?也本不该去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灵衍脸涨得通红,终于忍不住半喊了?出来,“你就,你就不怕他在信上说的是喜欢我?吗?!” 江灵殊怔愣一瞬,随即大笑?起来,许久才堪堪止住道:“怎么会,我?虽与白家少主不甚熟,也知他不是如此轻薄的人。倒是你,怎么好端端说出这些疯话来,别是练武走?火入魔了?吧?幸而?无旁人在,不然岂不惹人笑?话?” 灵衍被她说得又羞又气,却仍旧不依不饶道:“怎么不会?灵殊,你总是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问,如若我?有一天真的被谁骗走?了?呢?” 第147章 江灵殊并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玩笑?似地笑?着摇摇头:“不需要我?过问,你这么精明,定不会被骗走?,任谁也是骗不了?你的。” “江灵殊!”灵衍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名字,眼中甚至隐隐泛出了?几许泪花,“你只是不在意?我?罢了?!” “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我?怎么会不在意?你!”江灵殊见她如此认真,也被她说的急了?起来。 “你就是不在意?我?!”灵衍越说越来劲,像是要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都?吐出来,“你只当我?是你的师妹,只是比其他师妹要好一些的师妹罢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她这样毫不退让,竟让她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分辩。 “那是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是啊,那是怎么样? 江灵殊半张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能?说,不可说。 灵衍热切地凝望着她,希望对方能?在此情急之下吐露出一番心意?来,却终是并没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 眸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她摇摇头,灰着脸将那些信一股脑都?胡乱塞进匣中合上:“是我?胡闹了?,你不必在意?。” 实话说,她就是故意?抱了?匣子?过来要让对方看见那几封信,她想看她吃醋,想看她慌乱、质问……可没成想,最后却是她自己醋意?横生,想看的愣是一点儿也没见着。 这可真是弄巧成拙……灵衍在心里气恨着江灵殊,更?气恨自己,早知如此,她才不会这样…… 真是丢脸! 她正要将木匣带回自己殿中,江灵殊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定在了?原处,神色中显而?易见有些怒气。 灵衍从?未见她对自己如此,当下倒是有些怕了?起来,且本就是她理亏,自然稍露怯色。 “我?可不知道你到底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江灵殊尽力忍着气道,“但我?不看那信,是因为,是因为我?知道你必定不会与旁人有些什么。你对我?来说,也绝不只是比其他师妹要好一些的师妹而?已,至于……至于到底是什么……我?现在也不好说,总之,总之是与至亲无异就是了?!” 她说着说着,脸也渐渐红了?起来,看灵衍一副呆呆听着不敢回话的模样,不由好笑?,故意?严肃道:“记着了?没有?” 灵衍忙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江灵殊这才松开她,见对方手腕上已被自己攥出了?红痕,又替她按了?一按,才柔柔一笑?:“去吧,将匣子?收好,回来与我?一同看话本子?等着吃午饭。” 她颜如春花笑?似和风,方才的厉色全然如梦境之景。 灵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抱着木盒出去,背过身的一瞬,便已是笑?意?满面。 好在,好在她并未因此厌烦自己,看来……偶尔闹上一闹,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第72章 闲言 午间用了饭, 江灵殊刚漱过口,凤鸣殿便?遣了人唤她过去,说是要她陪着晨星和白夫人说话。 她与灵衍对视一眼, 彼此都知道这必不是晨星的主意,定?然是白夫人的意思, 如此反倒不?好编理?由来推脱,只能硬着头皮去罢了。 江灵殊理?了理?衣衫, 向灵衍歉疚一笑:“我尽力快去快回。”而对方心里虽然满是不?乐意, 却?也理解地点了点头:“好, 我等你回来。” 可快些回来,又岂是她说了能算数的? 江灵殊至凤鸣殿中时, 见晨星同白夫人相对而坐聊得正热,但白溟却?并未在侧, 不?由有些疑惑。许是她眼中的疑惑被白夫人看在了眼里,对方竟无比热情地主动?解释道:“溟儿方出去没?多久,你若想见他,我即刻便?命人唤他回来。” 这话说的让江灵殊大为窘迫,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结结巴巴半天道:“我……没?……不?是……凤祈宫美景众多, 让白师兄游逛一番欣赏欣赏……也好……” 晨星瞧着?这么?一出,差点儿便?要忍不?住笑出来,对上江灵殊颇为无奈的眼神,极细微地点了点头?, 大发善心?将话题扯开了去。 江灵殊如此反应, 看来是真的对此毫无意思, 这样也好,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爱徒早早嫁为人妇, 更不?希望她嫁到白家去。这些事做师父的虽不?好插手,不?过既然本人决然无意,她便?也乐得顺水推舟。若日后江灵殊为此同家中起了争执,她也定?会帮忙劝说。 这边风霞殿中,灵衍百无聊赖趴在榻上发着?呆——虽然江灵殊才走不?久,但她已觉无趣乏味得厉害,不?一会儿干脆起身也出了殿门,向奉雪台方向随意逛了过去。 她一边走着?路,一边将匕首拔出了鞘向上抛掷着?玩儿,也不?怕谁看见了被她这样危险的举动?吓个半死。 正如此打发着?时间,前方不?远处忽有人的行动?声传来,灵衍一皱眉,接了刀即刻反手藏到袖中向前看去。 来人正是白溟——只身一人,并无仆从跟着?。 “白师兄。”灵衍换了笑颜迎上去,心?内庆幸自己?反应之快——若被对方瞧见赠予江灵殊的生辰之礼在自己?这里,总是不?大好的。 第148章 “灵衍师妹?”白溟微微讶异,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遇上她,“真是巧了,师妹也出来闲逛么??” “是啊,师姐被师父唤去与白夫人和她二人说话,我一人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对了——”灵衍故作出几分不?解道,“师兄怎么?不?在凤鸣殿里好好做客呢?” 白溟叹了口气:“娘说有要事与晨宫主商议,这不?就?……” 要事……灵衍暗暗握了握拳:“看来我与师兄皆是多余的人罢了。” “怎么?会,”白溟不?知她所说的话实为玩笑,忙道,“灵衍师妹本就?是凤祈宫里的人,再怎么?也谈不?上多余二字,原是我们贸然来访打搅了你们……” 你倒知道的清楚。灵衍心?下冷冷想道,面?上却?仍旧笑着?:“算不?上打扰,白师兄与师姐既有婚约,彼此多些往来也是寻常。” 白溟闻言大惊,面?色陡然一红:“你,你怎么?也知道……” 灵衍摇摇头?:“师兄糊涂了,此事在凤祈宫中,有谁人不?知?便?是江湖上,但凡知晓江白两家关系的,恐怕也猜想的到吧?” “话虽如此……”白溟颇不?自在地道,“毕竟还未曾放到明?面?儿上说过……” “难不?成?——”灵衍故意直勾勾瞧着?他,“白师兄是觉得师姐配不?上你?” “不?不?不?,当然不?是!”白溟立刻连连摆手摇头?,“我怎么?敢这样想……是,是我自觉配不?上江师妹!” “师兄莫急,我不?过与你开玩笑罢了。”灵衍掩嘴一笑,心?里想的却?是“你明?白就?好。”。 无意中瞥到对方的咽喉处,她心?内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若自己?此时突然以全速出手,他可能立刻应对自如? 这念头?如此强烈,甚至于袖中原本冰冷的匕首都似在隐隐发烫。 诚然,终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她再怎么?也不?会如此失了理?智。 正胡思乱想之时,白溟开口道:“灵衍师妹,我忽然想起一事,有些好奇……想,想问问你,当然,你若不?愿意,不?回答便?是。” 灵衍一听这种话便?觉烦得很,若真觉得不?该问或是对方不?愿答,什么?话都别说不?就?是了?! “哦?师兄说来听听,我定?然知无不?言。” “是这样……”白溟思忖着?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家中有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位西域装扮的女?子,那女?子与你实在太过相像……自然,我绝非是说你与那女?子一定?有什么?关系!只是好奇,师妹是否也有西域人的血统?” 灵衍自听他开始说时便?已渐渐蹙起了眉,听完更是暗道不?好,一稳心?神,面?露惊讶之色:“竟有这样的事?可惜我却?无缘瞧一瞧那幅画……不?过,师兄猜得不?错,我的外祖母的确是西域人,她幼时便?已身在中原,至此,我族中便?无人再去过西域了。” 她大大方方承认,虽说了些假话,白溟也分辨不?出,只恍然大悟道:“果然,怪不?得呢……” 灵衍生怕他又要问些什么?,便?假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差点儿忘了,师妹们还在奉雪台等着?我,我这便?要去了,白师兄且继续赏景,下次再见时若得空,再应比武大会时的比试之约。” “好,灵衍师妹慢走。” 二人向着?相反的方向各自离去,灵衍悄悄回眸观望,待白溟走远之后,才将匕首从袖中拿出,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想起方才的对话,颇觉忧心?烦扰,于是决定?去汤泉殿找个无人的汤池泡上一泡,横竖现在人大都在奉雪台,应该也碰不?上谁。 一路再未遇见谁,看着?汤泉殿的婆子亦正在打盹,灵衍悄声进入殿中,挑了最里间的一个小汤池,取了条大方巾,便?淅淅索索解起衣衫来。 江灵殊不?在的一年里,她已习惯了一个人做许多事,又兼不?愿与旁的人过多往来,故而泡汤泉时总挑僻静的小间去。 刚踏足于水中,一层又一层的暖意便?涌了上来,将她浸裹其中。她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将脖颈以下都渐渐浸入水中,任氤氲水气模糊了周遭的一切。 也只有这时候,才能觉得舒适惬意些……灵衍放松地想道。 不?过,他提起的那幅画,究竟是不?是……罢了罢了,先不?想这些烦心?事,该好好泡汤享受当下才是。 不?知不?觉,她已因这一室的温暖而渐升起了几分睡意,舒展了身子坐于池中倚在石壁上,慢慢合上了双眸。 室内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滴水之声。 “是谁?!”灵衍忽地蹙眉睁目厉声喝问道,与此同时手向池边抓了匕首便?是一扬,不?偏不?倚正将其飞嵌于门框之上,算是警告。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转瞬之间。 来人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竟如此耳聪目明?,亦被那擦肩而过的匕首惊住了,然下一秒,盈盈笑语便?依旧越来越近。 “二师姐也太过紧张了些,难不?成?咱们凤祈宫还能进来什么?歹人?” 第73章 祸事(一) “萧师妹此言差矣, 虽然凤祈宫守卫也算是森严,但能不能进的来歹人,那可是说不准的事儿。”听出来人是谁, 灵衍冷冷讥讽着从水中走出,身上已裹好了一层薄衫。 第149章 “噗, ”萧玉琴依旧笑意满面?,缓缓走近她, “二师姐真是够小心谨慎的, 只是再怎么小心?谨慎, 也终究会有疏漏之处,不是么?” 灵衍皱起了眉:“你究竟是来做什么?” 萧玉琴坐于池边, 侧身以手轻轻拂过水面,扬起一串水花, 语气轻缓柔和,如若寻常闲谈。 “如二?师姐所见,我?不过是来沐浴,自己也不曾想到竟会惊扰了二?师姐,实?在是我?的不是。但既然凑巧碰上了, 何不就此做个伴儿?” 灵衍微微一笑, 重新离对方远远坐下:“如此凑巧,萧师妹应当不只是为了沐浴吧?若是有?话,不妨直说便是,也省得?耽误彼此的时间。” “好, 既然二?师姐直言快语, 那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萧玉琴一点点走到她身后,俯下身在她耳畔道, “其实?……方才来时,我?的确只为沐浴,只是路上碰见白家少主与师姐说话,本欲上前打个招呼,但见你们二?位畅聊正?酣,便也就没有?打搅。” 听她这么说,灵衍心?下了然,有?些厌恶地向一旁移了寸许道:“萧师妹说话可真够委婉的,偷听便偷听罢了,何苦这么道貌岸然?” 萧玉琴闻言叹了口气道:“我?是不如二?师姐这般直白且无所顾忌,再怎么说,面?子上也总得?过得?去,二?师姐难道不想知道,我?都听到了些什?么么?” 灵衍盯着她,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我?与白家少主所说皆是寻常问候之语,你便是全?听见了又如何,难不成还能编出些什?么新词传出去?” 她行的正?走的直,的确觉得?没什?么好怕,但也担心?对方心?怀叵测胡编乱造,故而特意警醒她。 “这倒不至于,不过,加上先前二?师姐还亲自去飞羽殿寄信给?白家少主,这便有?些令人遐思了吧?” 灵衍皱一皱眉,随即又舒展,气的是为何自己两次行事偏都被她看见知晓,但横竖此事江灵殊也知道了,对方还以为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这就有?些可笑了。 “哦?若是说此事,那知道的可不止萧师妹一人,若有?什?么遐思,萧师妹自可去与师姐一同议论。” 萧玉琴吃了个瘪,一时愣住,她本想着只提这一件事灵衍就会即刻慌了神,万万没想到她竟已告诉了江灵殊,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 定了定神,她重又笑道:“也是,这种小事大师姐怎会不知,不过从方才二?师姐与白少主所言,我?倒是猜想出一件比这大得?多的事,因为实?在紧要?,所以想先向二?师姐求证。” 这件事她本想留作?下次再说出来一用,可眼下看来,倒是不得?不先亮出来了。 “呵,又是什?么事?”灵衍嗤笑一声,已对这些把戏有?些不耐烦。 萧玉琴却未立刻明言回答,而是绕着池子缓步走了起来,不急不缓地如同在讲故事:“家父喜剑,亦对江湖之事颇有?兴趣。虽未涉足于其中,但因我?家也算是临州小有?名气的铸造之家,与不少门派和江湖中人都有?生意往来,所以,江湖中的事件,无论大小,总能知道一些。” 灵衍不言不语,只蹙着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更何况,约莫十年前那场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我?虽然也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但因此事复杂有?趣,所以印象颇深。若我?没记错,那时西域有?一族,并无名姓,却自成一派,因功法奇异与中原大不相同,所以名声渐起,引得?江湖中人纷纷前去拜访。谁也不知,那一族的武学究竟是何人开?创传授,亦不知,他们怎会有?那样多的奇珍异宝,自然,他们也不会说与外人知晓。不过自古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些中原的教派担心?这一族日渐壮大会威胁到自家的地位,又或是看上了人家的那些珍宝,亦或是……本就把他们那些功夫看作?旁门左道的异术……”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了一停,向灵衍望了一眼,见她面?若寒霜,咬唇隐忍,心?内更加确定,接着道:“总之不管出于何种理?由目的,他们将那一族慢慢描绘言说成害人不浅凌虐普通百姓的魔教。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自是无从知道,但不论如何,人们总是容易畏惧未知和奇异之事的。这样的说法渐渐传了开?去,更多了许多绘声绘色的可怕故事,铲灭魔教的呼声渐渐响了起来,便有?三两江湖名门一拍即合,打着惩奸除恶之名,集门中精英,前往西域讨伐魔教。可怜西域那一族初为中原所知不久便遭此突袭横劫,自然毫无准备,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就此销声匿迹……” “够了……”灵衍咬牙说道。 “怎么,这故事如此曲折精彩,二?师姐却不想听么?”萧玉琴继续讲道,“那一族背了不知是真是假的魔教之名,另一头那几个江湖名门却是赢了个盆满钵盈的好名声,更不消说那些西域珍宝,也尽落入了他们之手。虽然以布施济贫之名变卖了些,散了钱财给?些贫苦百姓,不过想来真正?的宝物又何止那一些呢?至今,我?家中还放着一个镶满珠玉的香炉,据父亲所说,正?是他向其中一个江湖朋友买来的。父亲还说,那香炉在他所见的那些物件里已算是极普通的货色,人家才肯松口卖他,我?见识浅薄,实?在想象不出,其他东西又该有?多华美珍贵。” 第150章 “至于那几个江湖名门,我?想不用我?说,二?师姐也该知道是哪几家吧?首当其中出力最多的,不正?是方才与二?师姐畅谈之人身在的白夜山庄么?可惜了,江家当年倒并未涉足其中,不然现在能看的好戏,应该会更多些才是。” 灵衍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手已在水下紧紧握成了拳,指尖深深扣着掌中,几欲嵌入,带来钻心?的痛楚。 “我?还以为,二?师姐听了这样的故事,情绪会更激动些,没想到竟能如此稳重泰然,师妹实?在拜服不已。”萧玉琴点头赞许道,“我?也是方才听白少主讲到画像的事,忽然不知怎地,灵犀一点,竟深想到这一层上来,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再联想二?师姐身世不明全?能成为宫主弟子,且所受优待与身为少宫主的大师姐无异,便更觉其间缘由非比寻常……二?师姐对白少主说家中人自外祖母起便再未去过西域——” 她一手直直指向门框上的匕首笑道:“可这把西域短匕,若全?无了解,又怎能使得?这样好?若不是十分重要?,又怎会如此贴身,竟连沐浴时也要?带在一旁?” 一室沉寂,许久,灵衍才大笑着拍了拍手,起身走向对方与之面?对面?道:“萧师妹可真是聪慧过人,寥寥数语便能思及至此,这样的心?思智慧,凤祈宫里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谢二?师姐称赞。”萧玉琴大方一笑,此番算是她,彻底地赢了她。 “所以,萧师妹究竟想做什?么?”灵衍的声线陡然变冷,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她将此事轻易说了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单自己将无宁日,怕是连整个凤祈宫都要?被卷进来。 “二?师姐不必担忧,我?们都是凤祈宫的弟子,我?怎会说出不利于师门之事?”萧玉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语气一缓,已无胜者的洋洋得?意,“我?实?有?要?事求助师姐,方才那些话,还请师姐莫怪。” “这倒是有?趣了,”灵衍心?中疑惑,并不信她,“说有?要?事所求,可哪有?用威胁求人的?再者,大师姐一向乐于助人好相处,你为何不去求她,偏来求我??” 萧玉琴摇了摇头:“大师姐太过纯善,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的,而若无先前那番话,二?师姐定也不会愿意冒风险来帮我?。” 这话反过来,不就是说她便是心?恶不善之人?灵衍心?内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无暇计较这些,反正?对方倒也不算说错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你先说来听听。” 第74章 祸事(二) 从汤泉殿出来许久, 二人亦已分开,灵衍依旧在为方才萧玉琴所说的事而感到?震惊难平。 她自觉自己已算是该心狠就心?狠的人,却不想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同门之内, 竟还有一个能狠毒至此、甚至于说已超过了绝大部分世人亦不为过的人。 她原本只觉得她是个有些心机的普通女子,如今心?里竟有了一丝惧意, 倒不是惧她本身,而是感叹人心深不可测。 “怎么刚与萧师妹分别, 这便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可是她又说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她正垂头思索, 江灵殊的声音忽从前方传来,再一抬头, 人已到?了眼跟前儿。 看见?她,灵衍面上便自然多?了几?分笑意, 主动牵了对方的手,二人相视一笑,结伴向风霞殿走回去。 “你怎么来了?白夫人没要你继续陪着说话?” 江灵殊斜睨她一眼:“你还打趣我,幸而他们?这便走了,不然若是还要再待上数日, 那才真是苦不堪言。明明没什么话好说, 却还得强颜欢笑应付着,可比习武累多?了。我回风霞殿后,听阿夏说你出来闲逛,就随便找找你, 没想到?竟能?看见?你与萧师妹同行?, 可真是稀罕事。” “哦?这就走了?那挺好……”灵衍回应着, 语气里像是有几?分漫不经心?。 “怎么了,你与萧师妹究竟说了些什么, 竟让你如此魂不守舍。”江灵殊追问道。 灵衍清醒过来,心?里明白绝不能?让江灵殊察觉出半分异样,于是眉头一皱做出嫌恶之色道:“别提了,本想着去汤泉殿泡个汤清静清静,却不想碰上了她。我先前就与你在信里说过,我不喜她的为人处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颜色了。” 江灵殊叹了口气,抓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其?实,我觉着萧师妹只是看上去精明外露些,细论终究并?无什么差错,许是你对她有些偏见??若放下成见?真心?相交,也许就不觉得对方讨厌了呢?” 灵衍摇摇头:“虚情假意之人,何来真心?。” “这话说的……也委实太过严重了些,你便料定她是虚情假意?” 灵衍长吁一口气,停了步子面对着江灵殊道:“灵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儿时便亲历过、看过,你虽长我一岁,却未必有我识人的准头。萧师妹她……或许也有真情实意,但绝不会用?在你我身上。这样的人,再如何真心?待她,也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她一想到?萧玉琴“拜托”她的事,便觉头疼不已,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对方的确比她想的还要聪明许多?,知道若不是抓住了她的要害,她绝不会答应帮她的忙。而江灵殊,莫说她根本没有什么把柄可找,便是找着了,也不会允她那样的事。如此看来,她对她二人的性子也算是看得比较分明。 第151章 且回忆萧玉琴最开始所说,竟是想着只用?她给白溟寄信这一小事来威胁,倘若真的成了,那有关于自己身世之事便能?以?后再拿出来利用?,如此盘算,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不管怎么样,她绝不能?让她对外说出半个字来,更不能?埋下这个不知何时便会爆发的隐患。 想到?这里,灵衍心?内一横,即刻打定了主意——她自会依言帮她成事,只是,也莫怪她做出出乎她意料的事。 她绝不要再受任何威胁。 江灵殊少见?她如此严肃认真的神色,当下便也不与她继续争论,只是点了点头,又牵着她快步走起来:“好啦,我知道了。出来时我特?地让阿夏准备了几?味点心?,有你爱吃的栗子糕和桃花酥,现在说不定已经做好了,咱们?回去喝茶吃点心?,边看话本子,岂不美哉?就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嗯……好。”灵衍笑了笑点头答应,不再多?言。 栗子糕软糯香甜,桃花酥酥脆油润,配着解腻的清茶和三两书卷,大饱口福而又闲适惬意,实是无上享受。可灵衍怀着心?事,并?不能?似往常一般好胃口,然为了不让江灵殊看出些什么,只得强撑着吃了许多? 还未上晚饭,眼见?着天色已暗,灵衍便以?手扶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掩着嘴对江灵殊道:“师姐,我吃多?了点心?,晚饭就不用?了,且下午在汤泉殿泡了许久,早已昏沉欲睡,所以?……我这便想先回屋歇下了……” “这么早?看着是没什么精神……”江灵殊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倒也没有发热……那好,你早些休息吧,若有不舒服,即刻告诉我。” “好。”灵衍答应着离去,回了西殿后立刻合了门,背靠着门深吸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才稍稍安稳些许。 还好,总算是蒙混了过去…… 她铺好床被,放下帐子,熄了所有灯烛,换上一身玄色劲装,接着便一动不动坐在窗前望着主殿的方向。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天色一片漆黑,主殿也再无光亮,四下寂静无声,她才悄然起身,携了墨染迅速出了殿门,轻轻一跃纵身掠起,不一会儿便已轻功飞出了凤祈宫,比去年上元节那夜更加快速,亦更加小心?谨慎。 萧玉琴已在约定之地等候,见?她来了,轻声笑道:“二师姐果?然守信,这便来了。” “废话少说,”灵衍对她的假意客套不为所动,冷冷回应着以?黑巾蒙了脸面,“带路便是。” “二师姐害怕么?”二人正一前一后于半空中飞跃,萧玉琴忽地开口问道。 灵衍实在佩服她现在还能?有闲聊的心?思,她自己虽无表现,其?实早已紧张到?了极点,此事一旦被人发现,她便是逃得再快,也难保不落下踪迹。 “如此伤天害理违背道理伦常之事,你自己都不怕,我为何要怕?” “噗,这话从二师姐口中说出,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可我的确是有些怕的,我虽如此,却也相信‘报应’二字。但有些事,我必须得做,只有这样才能?……”萧玉琴以?笑开口,说到?最后却有些落寞之意。 放心?,你的报应就在今夜。灵衍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与她随意闲谈:“你是为了沈师妹?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你这样做究竟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又为何非得如此。” “哦?二师姐好眼力啊,”萧玉琴微微讶异道,“竟看得出我与烟儿……这其?中原因纠葛,牵扯到?我家中许多?陈年往事,虽不如你的身世曲折,可也是一团污糟。” 灵衍不再追问,她对旁人的家事并?无什么十分兴趣,不过这么看来,像江灵殊那样家世完满一路顺遂的,的确是少而又少的例子。 这世上,又有几?人没些不能?轻易示人的心?酸苦楚呢? 眼下,她只想速了了此事,且不被任何人发觉,最后安然回到?凤祈宫内,就如同无事发生过。 这一夜,凤祈宫内一如往常,然而有些事,已悄然在某处发生。 有人的一生就此被改变,也有人至此便开始独自背负承受更多?秘密。 许久许久,离天亮只余两个时辰,半山腰上,一处无人会踏入的密林中,灵衍用?火石生了火,接着脱下身上的玄色外衣,将其?投入了火焰之中。 她面无表情看那外衣一寸寸被火焰吞噬,心?中什么也未想,亦不知该想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无比疲累,想赶紧好好睡上一觉。 直至看着那衣服完全被燃尽,火焰也一点点小了下去,她才出了林子,又至一条溪边洗去了手脸与墨染上的血迹。 初春的溪水仍是寒凉刺骨,冰得人几?乎快没了知觉,可却比不过她心?中的千重寒意。 人心?啊,可真是冷得可怕呢。她默默想道,抖了抖手上的水,一跃而起向凤祈宫飞回去。 而我又是何时,也变得如此可怕了? 第75章 祸事(三) 次日, 江灵殊晨起坐于桌前梳妆时,下意识便向西殿望了一眼,不由觉着疑惑。 “我起的也不算早了, 衍儿昨天还未用晚饭便歇下了,怎么也该睡够了才是?……阿夏, 我不在时,她都这么懒么?” 阿夏正为她?挽着发, 闻言忙笑道:“少宫主哪里的话, 衍小姐一向勤谨得很, 甚至,甚至有些时候, 我还未起,她便已自去练武了。” 第152章 “那就?奇怪了, ”江灵殊蹙了蹙眉,“我想着我回来几日就休息了几日,今天?怎么也该去奉雪台了,可这丫头怎么却……哎呀,糟了, 该不会又像一年前那样, 夜里烧了起来吧?阿夏,你?快过去看看!” “是?是?,我这就?去!”阿夏立刻搁了梳子,推了西殿的门便奔了进去, 只见灵衍正合着眼面向外侧躺着, 面色如?常, 只是?看起来的确睡得极沉,她?这样大?的动静闯进来, 竟都不曾惊醒了她?。 “衍小姐,衍小姐?”阿夏试探着轻轻用手推了推她?,果见对方慢慢半睁了眼,仍旧是?一副困意难消的模样。 “是?阿夏啊……”她?口中喃喃,似有无限疲惫,又翻了个身,“你?告诉师姐,就?说我实在乏力疲倦,并非有意偷懒……今天?就?当是?告一次假吧……除了困,别无他事……不必担心我……” 她?断断续续说到?最后,竟又自己?睡了过去,阿夏也是?头一次见她?如?此,颇觉奇罕,也只能先回去告诉江灵殊。 “她?当真不是?生了病?”江灵殊忧心问道。 阿夏迟疑着摇了摇头:“我看着实在不像是?生病,或许真的只是?这两?日格外困倦些罢了。” “不行,我得去瞧瞧她?才能放心。” 她?缓步轻声?走至灵衍床边坐下,小心翼翼伸手触了触她?的面颊,但觉温润柔软,未有异样,这才安心。 “既然如?此,就?让她?好好睡吧。”她?替她?向上掖了掖被角,“阿夏,你?注意看着些。” “是?。” 江灵殊走至门边,最后回望一眼,接着便回自己?殿中取了雪练,意欲向奉雪台而?去。刚要出殿门,就?看见一个小师妹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正撞在她?怀内。 她?轻叹一声?,及时扶住了对方,温声?问道:“怎么啦,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小师妹抽抽噎噎地娇声?软语道:“晨起时,沈师姐便发现萧师姐不在了。本?来,本?来大?家也未在意,可她?看起来实在紧张焦心,所以,大?家便一起找了找,结果,竟,竟真的到?现在都未见人?……大?家都慌了神?,所以都赶着去告诉宫主?和各殿主?了,我也是?特地来知会大?师姐一声?……” 江灵殊一听,也觉着不好,萧玉琴向来守规矩,应该不会随意乱跑,且她?并未出过凤祈宫,又能到?哪儿去呢? 她?抚了抚那小师妹的头安慰道:“你?做得很好,先回去和大?家待着吧,咱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嗯,好。”对方小跑着远去,江灵殊忧心忡忡地蹙了眉,即刻转身至西殿将灵衍唤醒。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灵衍被她?半拉半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却还闭着。 “若在寻常,让你?继续睡着也无妨,可眼下萧师妹人?不见了,一会儿宫中所有人?都要帮忙寻找,你?若还睡着,让别人?知道像什么样子。”江灵殊用温水淘了帕子为她?拭面醒神?,不知是?不是?听清了她?的话?,灵衍瞬时清醒过来,神?色讶异道:“什么?萧师妹人?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 “人?不见便是?人?不见了,还能有什么意思?”江灵殊叹着气,取了衣服丢给她?,“快穿戴好,一起去师父殿里,大?家想必都要在那儿听候吩咐。” “是?……”灵衍见她?格外严肃烦忧,也不敢再马虎,匆忙穿了衣裳简单束了个发,二人?火速赶往凤鸣殿中,果见已乌压压来了一片人?。其中云若和云罗面上的焦急之色最为明显,至于沈流烟,早不知何时便已哭成了个泪人?儿,砚轻尘坐在她?身边,张口想要安慰,却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得默默揽住了她?的肩。 晨星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许久才道:“我已命人?前往她?家中查看,虽然你?们都说她?并未出过宫门,不过既然宫里遍寻不见,也只能先寄希望于此了,若是?真的在家中固然好,若是?不在……此事怎么也该知会她?家里人?一声?。” 云若起身上前道:“宫主?,我想在山上也找一找。” 晨星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也好,虽也派了人?满山地寻,不过想来你?也是?坐不住的,你?去吧,若我们这里有了消息,便以旋天?焰通知你?。” “嗯。”云若即刻离去,走时分?明还抬手揩了揩眼。 江灵殊自也着急,可眼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一同与大?家在这里等候消息,忽听晨星又道:“你?们昨日可还有人?见着玉琴且与她?说了话??可见她?有何异状?”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灵衍,想要悄声?开口询问,可见对方并无要站出来的意思,便也悄然忍住了,却着实留了满腹的疑惑。 灵衍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忽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于是?抬头一瞧,见沈流烟正望着她?,见她?抬首发觉,很快便又将目光移开了去默默拭泪,心中不由为之一震。 那含泪的眸子看了着实令人?不忍,一瞬间,她?竟觉得有些心虚。 时间一点点流逝,各处搜寻的人?仍是?没有带回任何消息,整个大?殿中,每个人?的面上皆是?深深愁容与忧色。 直至午时,殿门外才传来了匆匆脚步声?,来人?正是?晨星派往萧玉琴家中的飞影,只见她?步履踉跄神?色惊惧气喘连连,显而?易见是?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路未停匆匆赶回来。 第153章 也不等晨星等询问,她?颤声?开口道:“启禀宫主?……萧家……惨遭灭门之祸,萧小姐她?……亦,亦在其中……”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站了起来,云罗已然吓傻,而?沈流烟身子一软,竟是?晕厥了过去,幸而?得砚轻尘及时扶住。 “先将流烟扶进内室休息着吧。”苏染小声?嘱咐她?,砚轻尘点点头,依言而?去。 晨星一时也未缓过来,她?也是?头一回碰上此等大?事,震惊难平恍坠梦中,倒是?青珢稳了稳,问那飞影:“你?所言可真?确定无疑?” 飞影点头有若捣蒜:“这样的事,我不敢不再三确定,然事实的确就?是?如?此。我发现之后当即通报了官府,临州地界一向平静安然,从未出过灭门之案,他们也是?极其惊惧,很快带着捕快与仵作前去。萧家人?丁不兴,家中只萧老爷、萧夫人?、萧小姐及其弟萧明思,其余便都是?些家丁仆婢,上上下下共三十六人?,皆……已身亡。” 云罗还未听完,终究忍不住掩面而?泣道:“怎么会……这怎么可能……我都不敢想,阿姐若知道了,会是?何等痛心……” 晨星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痛道:“春蕊,你?去燃起旋天?焰。飞影,你?可有问过附近的人?家,昨夜听见什么异动没有?” 飞影摇摇头:“问过是?问过,只是?萧家位于云隐镇郊外,算是?富户,府邸建于一小山坡上,周围并无人?家,与当地人?也鲜少往来,山坡下的住户皆未听见任何动静。” “那官府的人?可发现了什么?” “三十六人?皆为刀剑利器所伤,凶手似有两?人?,想来事出突然,萧家竟看不出有人?奔走逃亡的痕迹,因此,凶手亦有可能是?与他们相熟之人?。还有一点儿奇怪,萧家是?铸造之家,家中多上好刀剑,甚至萧老爷身亡的主?厅便有不少兵器置于架上,可他们却皆未使用,唯独萧小姐手中紧握着剑,看起来,死前曾与凶手一战过……” 飞影说着说着,低下头去,血染的一幕幕仍旧在眼前挥之不去,向来灭门之祸,在民间可算是?人?人?惊惧恐慌讳莫如?深之事,在如?今平静的江湖中亦然。 “我看见旋天?焰便赶紧回来了,可是?找着阿琴了?她?如?今人?在何处?”云若激动地奔进殿内,面上三分?喜色,可看见殿中人?皆是?一片哀戚沉重,脸色便又一沉,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晨星环视一圈:“各殿殿主?留下,弟子们都回自己?的住处好好待着,不得外出。” “是?。”江灵殊与灵衍跟着众人?一同应声?离去,但见每个人?都像是?被霜打过一般匆匆走着不敢言语,她?二人?也是?一样。 刚鲜亮明艳起来的生活,就?此因同门之死而?蒙上了重重阴霾。 第76章 祸事(四) 江灵殊与灵衍回到风霞殿中许久, 都只?各自闷闷坐在椅子上发着呆,直到灵衍看见对方面上有泪水盈盈而落,一直平静无澜的心便倏地揪起一疼, 遂垂首走至她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肩。 “灵殊……你,你别哭啊, 你一哭,我也想哭了……”她强忍着眼眶的酸楚道。 江灵殊吸了吸鼻子, 摇头道:“我只?是不敢相信, 好好的一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没了, 我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衍儿, 这可是灭门之祸,不是失足落水, 也?不是跌下山崖!你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怎么可能?” 灵衍叹了口气,微俯下身子,头贴在她耳畔道:“灵殊,我知道你为萧师妹痛心难过, 可此事?便是如此了, 任谁……也?改变不了。我也是一样不敢相信,毕竟,此前也?从未听说过萧家与何?人结仇,这也?实在是太过突然……” 江灵殊侧头望向她:“衍儿, 昨日萧师妹与你说话?, 你当真没看出些什么么?” 灵衍茫然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 我和?萧师妹不大合得来,她真有什么事?也?不会说与我知道, 倒是沈师妹,她才是唯一有可能看出异样的人啊。” “我知道……”江灵殊思忖道,“可沈师妹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来,但?听别的师妹说她发现萧师妹不在时的表现,仿佛就像她觉得她肯定会出事?一般。我总觉得,她什么都不说,或许是有难言之隐……此事?疑点实在太多,你想,以萧师妹的性子,若只?是寻常回家,就算不带着沈师妹一同,也?定然会先向云师叔请示,可她显然是趁夜偷偷溜出去的。且飞影所述中,只?她一人握剑与凶手相搏过,这是否可以说明,是她知道有人会对自己家下手所以才匆忙赶回?” 灵衍愣了一愣,才稍显迟钝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分析,倒都极有道理。” 你所想的自然皆适于寻常的可能,只?可惜你永远也?不会想到,真相与你的猜测恰恰截然相反……她如此心想道。 “可即便猜中了这些,也?猜不中凶手究竟是何?人,怕只?怕,有些事?是一辈子也?清明不了了。”江灵殊又?叹道。 灵衍垂了眸子:“其实人活一世,有时候反倒是不要?太明白的好。” “你说的我自然懂,可这样的事?,当然还是揪出真凶令生者宽慰逝者安息更?好些。可怜初云殿的两位师叔……宫里?人人都看得出,她们是将沈师妹与萧师妹作为下任殿主悉心教养的,骤然失去一个爱徒,只?怕是要?痛心到极点了。更?可怜的是沈师妹,她与萧师妹血脉相连,形影不离,本就已经身世坎坷,如今失去手足,更?失去了一个家……我甚至觉得,这样的痛与恨,是一辈子都无法被劝慰化解的。” 第154章 “其实从前沈师妹一直寄人篱下,也?未必过得舒心。”灵衍一时大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觉得不妥时已然晚了,只?见江灵殊痛惜地蹙了眉,失望又?生气地瞧着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觉得亲人尽逝会胜过寄人篱下?” 灵衍自知方才的话?实在太显冷酷,忙低头认错:“是我失言了,灵殊,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好。”许久,江灵殊才无奈地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 她心里?清楚得很?,她与灵衍虽然情谊深厚相处极好,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时常觉得对方过于冷漠,而对方也?总认为她不谙世事?,只?是她们总愿意?为了对方退让一步,故此从未真正起过什么争执,可倘若有一天真有大的冲突,又?当如何?呢? 她突然想起沈流烟与萧玉琴二?人,瞬间醒转过来。 有天大的冲突矛盾都无所谓了,只?要?不让她失去她,怎样都好。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二?人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说着话?相依相伴,便已足矣。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少宫主,已经过了午时许久了……您和?衍小姐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做些什么?”半晌,阿夏走进来小心翼翼问道。 江灵殊望一眼灵衍,见对方极细微地摇了摇头,自己便也?道:“不必了,这个时候,宫中想来也?无人会有胃口。” “是……”阿夏低应一声,复又?退下。 灵衍紧挨着江灵殊坐下:“灵殊,接下来会怎么办?我们,就坐在这里?等着么?” “嗯,”江灵殊恍惚地点点头,“眼下是师父与各殿殿主商议,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等消息。不过,也?能料想到一二?——若萧家真的一个亲眷也?无,这白事?自是我们凤祈宫帮着办了。至于真相与凶手,也?有官府的人和?飞影去查。只?是……无论是否查得出,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想办法,让活着的人好好过下去。” “沈师妹她……” “是,我们做晚辈的,有许多话?用来宽慰师叔自是不相宜的,但?安慰沈师妹,你我身为师姐,自当竭尽全力……我真是怕她那样一个柔弱的人会挨不过去,毕竟若换做是我经受此事?,恐怕是要?活不下去了。”江灵殊满面愁容地道。 “我明白,都听你的。”灵衍知道这样的事?也?安慰不来,便只?用手握住她的手,企望以此给她带些暖意?。 许是因悲痛伤怀而格外脆弱孤寂,又?或是因此事?更?觉相伴相守的不易,这一夜,她们共宿一榻,相拥而眠。 天还未全然亮起,江灵殊便已醒来,悄声下床掌了一盏灯,立于窗前,隔着一层薄薄窗纸出神望向屋外微微泛白的天色,连灵衍已走至她身后都未曾发觉。 灵衍自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将头轻轻搁在她肩上,沉声道:“你还在想萧师妹的事?。” 江灵殊微微侧首,面庞恰挨着对方的脸颊:“是啊,始终未能安眠,除却?师父、师叔与沈师妹,想必这凤祈宫里?还有许多人都是一夜无眠吧。” 灵衍不声不响陪她一同站着,心中亦是纷乱如麻一片哀戚,可却?并不全是因为萧家遭遇的事?,而是想起她自己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将自己的一切往事?清楚明白地对江灵殊吐个干净,可眼下前尘还未提,不能与她说的事?倒是多了一桩又?一桩了。 她们默默立了许久,直至天明,晨星终于差人递来消息,一切皆与江灵殊所想无异——萧府那些亡故的家丁仆婢,皆由官府通知了他们家人,余者无亲朋的,便也?同萧家四人一般由凤祈宫帮忙料理后事?,大大小小的仪式算下来也?需上十几日。只?是还有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沈流烟自请于丧礼后长居后山的出云观中,清修度日,再不涉足尘世。 她这个决定,自然是让众人更?加心痛惋惜,尤其对云若云罗而言,等于是同时失去了两个爱徒,无异于雪上加霜。可家中出了这样的事?,一夜之间亲人尽逝,沈流烟能支撑着活下去便已是不易,任谁也?无法再劝她留下,更?不能以师徒之情强令她留下。 “青珢,飞影那里?,还是没有什么消息?”晨星扶额问道,面色晦暗,尽显倦态。 她这十数日也?是未曾好眠过,一边要?着人查萧家灭门之事?,一边又?要?主持丧仪,正是头痛得厉害。 “是……宫主,恕属下直言……已过了十几日,如今人都下葬了,想来,是再查不出什么来了。”青珢迟疑着说道。 晨星蹙眉道:“唉,我又?何?尝不知,可查不到也?得查啊。” “还有一事?……丧礼已毕,下午,流烟那孩子便得往出云观去了。” 沉默许久,晨星才疲惫地说道:“……吩咐下去,合宫都该去送一送。此番真是可惜了两个好孩子,眼下唯一庆幸的是,若流烟果真一直居于出云观中,宫里?的人倒是时常能去看看她,好歹,也?算是个安慰了。” 出云观前,沈流烟一身素衣,头簪白玉花,温婉秀丽的面庞全无雪色,眼下亦有隐隐青乌,想也?知道是数日不眠的原因。她眼眶中盈盈含泪,却?又?尽显坚忍之色,正因如此,令人见了更?加心生出许多不忍与怜惜。 第155章 晨星并云若云罗两姐妹拉着她嘱咐了半天,其间多次不住落泪,好容易说完了该说的话?之后,沈流烟忽又?垂眸道:“我还有些话?,想与二?师姐单独说说。” 众人皆心生疑惑,灵衍自己亦是一愣,满腹犹疑,终是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了一边。 “二?师姐,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虽没亲眼见着,可也?能猜出个全部来。”沈流烟开门见山,灵衍不由心惊。 这意?思,不就等于……她什么都知道? “二?师姐莫怕,”沈流烟倒反过来安慰她,“我之所以知道,不过是因阿琴早有这样的计划,她说一人难以成事?,须得再迫一人与她同去,那时起她便对你生了此心。我千劝万劝,可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做下了此等罪孽之事?。” “可到底为什么,她竟要?——” 沈流烟凄然一笑:“若说最?直接的原由,你或许会觉得可笑,是因为,姑父他已为我许了人家,婚期便定在下半年。” 灵衍一时震惊难平,许久才低声说道:“不,一点儿也?不可笑,我能明白……只?是若单为此便要?那样行事?,也?的确……有些过了。” “所以,倒也?不只?是因为这件事?,其实,许久之前她便有了这样的心思,其中种种原因复杂纠葛,早也?理不清了。”沈流烟道,“可我也?知道,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故,这样做都是有违道义?人伦的,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就譬如她威胁你帮她,自己便也?因此遭此因果报应。她行事?那日亦并未告诉我,可一出了事?,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我实在无用,一直跟在她身边,却?如何?都劝不了她,也?开解不了她。我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罢了。” 灵衍见她如此哀婉,心中亦极难过:“先前看着你们,总觉得她时常在欺辱压迫你……你对她究竟……” “你看到的的确是事?实,可却?也?只?是一部分事?实。正如我恨她怨她,可亦,心念于她。且若不是她,数年前我便已不在这人世了。我不愿再身在红尘,亦是因为,这红尘里?已没了她。”沈流烟平静地望着她道,如此大方坦然地直言心意?,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灵衍闻言惊异:“这却?又?是为何??”听沈流烟话?里?的意?思,像是数年前萧玉琴曾救过她一命,可那时她们不过都是幼童,又?如何?救人呢? 沈流烟摇摇头:“这就又?要?扯到一桩长得说不完的陈年旧事?了,我本来就已扰了二?师姐许久,再说下去,恐怕也?会让旁人生疑。本来也?不是什么欢快喜乐的事?,听了不过徒增晦气。” 顿了顿又?道:“二?师姐放心,所有的一切,流烟都会一字不露,直至带入黄土中去。” 灵衍心有不忍,劝她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她既是为了你才那样……无论如何?,你总得好好活下去……这也?是,凤祈宫诸人的期望。” “流烟明白,定不会再让大家为我担心,只?可惜,我这样终究是要?有负师父深恩了。但?愿她们日后能收到更?好的徒弟,切不要?像我与阿琴一样……”沈流烟说着,又?落下泪来,抬手拭去深吸一口气道,“好了,我与二?师姐已说了太久,二?师姐请快回吧。我从此便待在这出云观中,不悲不喜、安然度日,亦会为整个凤祈宫祈福。” “那我去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灵衍握了握她的手,狠狠心转身离去。 无论分离时说上多久的话?,最?后也?终须一别。 她走了许久,忍不住又?一回头,只?见沈流烟仍伫立道观前目送着她,心中一酸,潸然泪下。 “我不愿再身在红尘,亦是因为,这红尘里?已没了她。”对方这句话?久久回荡在她心里?,如微雨低泣,亦如当头棒喝。 自己也?有个无论如何?都不愿也?不能失去的人,不是么? 第77章 玉楼春(萧沈番外) 萧玉琴既不喜欢自己?的父亲萧瑞, 也不喜欢继母顾氏与同父异母的弟弟萧明思。 在这个家里,她所喜爱依赖的,便只有表姐沈流烟。 她的温柔, 她的关怀……她的一切,都是她此生唯一一剂良药。 萧玉琴幼时, 萧家尚未迁至临州,合族皆居于永川, 其母出身的沈氏一族乃是当地有名的商贾之家, 彼时萧家铸刀剑的名声还尚未传出, 境况远不如沈家,但因两家有世交, 老一辈的人又重交情,故而沈老爷子?还是做主将孙女沈氏嫁与了萧瑞。 沈氏贤惠温良, 嫁入萧家后,便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嫁妆拿出补贴家用,萧家也因此渐渐富足起来。 只?是萧玉琴出生时,沈氏却因生育落下了毛病,从此日日离不得药石, 且据大夫所说, 也再不易有孕。 萧玉琴曾以为,父亲萧瑞虽明面上?对自己?的母亲不冷不热,可心底里一定是真心关切她的——他总时不时请来大夫为她诊脉看病,满口也都是“便是再如何名贵的药材也用得。”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每到此时, 母亲苍白美丽的面庞上?便会浮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即使她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下去?。 萧玉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年纪虽小,可却格外早熟懂事?, 善察言观色。她看着榻上?病至昏迷的母亲,想起每每父亲来母亲房中?时,母亲的脸色总会稍稍好一些,便在那个寒夜里避开了仆婢们?,赤着双足偷偷跑到父亲亮着的书房前,想撒个娇唤他去?瞧瞧母亲。 第156章 可没成想这一去?,便听见?了让她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秘密。 她总算知道?,母亲为何会一直缠绵病榻,又为何会越治越病。 而其后听到的第二桩事?,便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她怔怔躲在一边站了许久,冻得双足差些失去?了知觉,面上?的泪由热至寒,化作了心里的冰。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回母亲房中?的,只?想赶紧将她唤醒告诉她一切,可当她看见?对方形同枯槁的面容和紧闭的眸子?,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次日,外头传来消息,沈氏满门?尽灭,独有一女,因在外祖母家过夜逃过一劫。 有了昨夜所闻,萧玉琴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那一女便是自己?的表姐沈流烟。 沈家如今是沈氏的哥哥当家,膝下尚且只?有沈流烟这么一个女儿,此事?一出,整个永川皆是惊愕叹惋,好好一个富贵之家就这么没了,家中?财物?也被窃去?了不少,显见?凶手定是为了钱财。可为了钱财便屠人满门?的,又该是怎样穷凶极恶之徒? 萧瑞作为沈家的女婿,自是出面料理了一切,亦收养了沈流烟。而沈家一应家产,也就此暂且由萧瑞“代管”。毕竟沈流烟虽是女儿,可怎么也算是如今沈家留下的唯一血脉,而沈氏作为已嫁女,分得的自然便少些。 萧玉琴呆呆看着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平生头一次知晓了什么叫作“有心无力”。 第二日,沈氏便因常年久病、又兼受此打击,于深夜里撒手人寰。 可萧玉琴一直陪在沈氏身边,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母亲走得要比对外宣称的早上?许多。 她不敢说,沈氏身边的大丫鬟桃枝却忍不住嚷了出来:“其实昨日天明时,娘子?便已没了气息,可老爷他却偏说要再等等,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他在等什么了!不过就是因着有两个活着的沈家人在这里,更好说动官府将那家产……”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个吓得半死的小丫头掩住了嘴。 是啊,沈家数代所积,又何止家中?明面上?看得见?的那些财物?? 第三日,桃枝殉主而去?。 萧玉琴心知肚明,怕得不行——即便她是自己?父亲的亲生女儿,可也仍旧是怕。 只?有与沈流烟相?依相?伴时,她才觉得不那么害怕。 冬雪消融,春晖满地,可积在心内的寒冰,却是一辈子?都难以消融的。 而她是她如寒冬般的人生中?唯一一抹春色。 萧玉琴知道?,以父亲的心狠,说不准什么时候沈流烟也会没了性命,可她实在不想她死。在她心里,她们?一样的艰难,一样的无依无靠,这样相?同的两个人,理应靠在一起相?偎着取暖。 于是,在某一天,萧玉琴明明白白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看着对方的愕然与痛苦,她满意地笑着环住她:“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也会为他们?报仇。不过,从此以后,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自此以后,她几乎再未与沈流烟分离过,更直言对萧瑞道?要她跟在自己?身边伺候。萧瑞思忖许久,想想沈流烟那样逆来顺受的性子?,倒的确是无论如何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不如就留着当个不要月钱的丫鬟,日后还可找个有利于自己?的人家将她嫁出去?,不过费些嫁妆而已,实在是笔划算的生意,便也息了赶尽杀绝之心,权当是为自己?的新夫人肚里的孩儿积个德。 那之后不久,萧家便迁至了临州,续弦顾氏生下一子?,取名萧明思。有沈家的万贯家财做底子?,铸兵器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而一切往事?都似早已尘封在了千里外的永川。 傍晚烟霞满天,萧沈两人于二楼露台上?闲谈,沈流烟静静看着书,萧玉琴则将母亲沈氏生前爱弹的那把古琴架在膝上?,用玉钗轻拨着琴弦。琴音泠泠淙淙,如冷泉涌过肺腑,不知怎地听起来竟有几分凄凉。 “烟儿。” “嗯?”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在永川旧宅的院中?一起种下的那棵木棉。”萧玉琴抬首望向天空,面上?是难得一见?的伤感之色。 沈流烟一愣,低声道?:“好端端的,想那个做什么?” “我看见?这晚霞,便想起了,那木棉正对着咱们?二楼的卧房,一到春日里,花开的大片大片,如火如荼,映着天边红霞,那景象,当真是美极了……那时候你我不过还是幼童,正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都是陈年旧事?了。” “是啊,”萧玉琴搁下琴,走到对方身后坐下环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发丝间深吸一口气道?,“是用了晒干的木棉浸的水吧?这香气虽淡,可过了多少年,我都闻得出。” “可惜,木棉喜温暖,在临州是活不成的。”沈流烟身子?一僵,缓缓地道?。 “木棉活不成,可你我定会好好活下去?,你信我。”萧玉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 “其实……”沈流烟迟疑着说道?,“不必辛苦筹谋,只?要我们?佯作一切不知,就这么过下去?……也能安度一生。” 萧玉琴的面色陡然一冷,走到她面前瞧着她:“你的意思是,你要听我父亲的话,在某一日,嫁与一人,离我而去?,自此安稳度日,是么?” 第157章 “我只?是……不想再提心吊胆,也不想,看你以身犯险……”沈流烟咬着唇,再抬头时,已是泪水涟涟。 “我都不曾放弃,你又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我告诉你,那些事?那些话,我从未忘却,日日午夜梦回历历在目,你要我放下,绝无可能!我亦绝不会允许你嫁给任何人,你就这样,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会护你周全。”萧玉琴情绪一激,说话大声了些许,及至最?后复又低下。 “你口口声声护我周全,可谁又来护你周全?”沈流烟仰面问道?。 萧玉琴一怔,随即向房内走去?,只?撂下一句话。 “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也能放下心来护好我自己?。” 露台上?,沈流烟独自掩面而泣,她心思纤细柔肠百转,萧玉琴又哪知她的挣扎与苦痛。 她又如何不愿与心上?之人相?守,可无论走哪一条路,这样的圆满都几乎绝无可能实现。 况且,如此禁忌之恋,萧玉琴虽无畏无惧,她心内却总似如千斤压下一般沉重。 既如此,她便只?希望她平安……只?要她平安,就算不得相?守,她亦已满足。 可萧玉琴却始终只?觉,若要生离,不如死别?。 萧府正厅,尸横遍地,血溅三尺。 萧玉琴看着眼前亲眷熟人所遭遇的一切,却有着想要畅快大笑的冲动。 这样的疯狂与残忍,自多年前那个寒夜起便已如一粒蛊深植入她心底,经年累月长?成了如今的参天大树,开出了血色的花朵。 只?是,自己?的胸膛却也在这振奋激动的下一秒,被利刃生生贯穿,钻心的痛楚瞬间袭遍全身。 萧玉琴有一瞬间的诧然,低头看着自己?心口蔓延开的血色,有些意外,想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做了这样的事?,本来就没抱着自己?还能苟延残喘的指望。就算报应不在今日,也会在他日而来。 横竖大事?已了,恨怨皆平,唯一放不下的那个人,至少也终于可以再无枷锁自由地活着。 如此,便够了。 视线渐渐模糊,泪水缓缓滑落,烛火辉映下,这血色恍惚间像极了那年春日楼外盛放的木棉与天边成片的红霞。 流霞烟暖,冷玉击琴。 玉楼春色,终成绝景。 第78章 下山 萧家一事过去后的一两月里, 天气渐暖,凤祈宫中已是春色满园,可宫中诸人的心却如同被封在了冬末春初的?冰寒中, 不得解脱。每个人面上皆难有笑意,就连说起话?时声音也会不由低沉下去, 满宫郁郁,仍沉浸于悲痛伤怀之中。 然即便如此, 晨星也未打算推迟江灵殊与灵衍下山的日子, 依她所想, 虽然眼下再放出?去两个弟子,这宫里便更添一分寂寥, 但终究还是要为了她们考虑,到?底耽误不得太久。 灵衍十五岁生辰的?第二日, 二人一早便收拾好了行囊包袱,午时饭后,山门前合宫相送,也算是久违地热闹了一回。 江灵殊着一件粉白的衣裳,轻纱外披上绣着点点红梅, 乌发一半挽起一半垂下, 如往日一般的清丽温婉。灵衍则穿着竹纹青衫,长发高束,斜簪一翠玉竹枝,更显英姿飒爽。两人背着行李手执长兵, 等着听候晨星的?嘱咐, 面上皆有些紧张。 “这一去, 或得一二年才能再见,有些话?不得不多说些。”晨星牵了她们的?手道, “虽说你二人是下山历练,可为师倒也不指望你们当真能闯出?什么名?堂来扬名?江湖。记住,什么惩恶扬善舒张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次要的?,唯有‘平安’二字才最是要紧,若有什么艰难之处,也别碍着面子自己强撑不传与师门知晓,想回来,也尽管回来,没什么丢人的?。” 江灵殊与灵衍闻言,心?中触动不已,连声答应着,其余诸位殿主也纷纷上前与她们说话?,有的?一边说着,一边还?要给些东西。 “虽然再多的?银子,也总有用完的?一日,可是能多带些便还?是得多带些,总比要用时短了缺了要好。”云罗一边抹着泪一边将两包碎银强塞进她们手内。 她俩刚要推拒,云若也将一个小巧的?荷包郑重交与了江灵殊:“出?门在外,单靠刀剑可不行,总也得有些旁人看不出?的?暗器防身。殊儿,你先?前也曾使过这‘银羽针’,我便特地赶制出?了这么些,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多谢师父与师叔们关怀……我们,定不会?辜负凤祈宫上下的?期望。” “好了,再这样?说下去,恐怕说上一年也说不完。”晨星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狠下了心?一般向前挥了挥手,“快去吧,走快些天黑前总能到?临州城,便先?在那里住上一晚,夜路危险难行,往后也别轻易在晚上赶路。” “是,徒儿知道了……”江灵殊低声应着,眼眶亦不由?湿了几分,一时呆立,最后还?是灵衍小心?扯了扯她的?衣袖,二人才最后向诸人一拜,转身向山下而去。 直至再也看不见凤祈宫的?山门,江灵殊才忍住不再回头,只?是眉间仍旧郁色深锁,即使身处开阔清朗的?浩然天地间,也未见舒展。 灵衍捏捏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轻快:“好容易下了山,这是你我都盼望的?事,怎么还?是这么愁闷?” 第158章 江灵殊摇头叹气道:“这两个月里,师父和各位师叔都憔悴了许多,方?才大家?都聚在一处,看着更是明显。一想到?她们自己都还?难受着,却又要为咱们担忧,心?里便不大好受。” “正是如此,咱们才更得向前看,好好走下去,她们也才能放心?,不是么?”灵衍吐了吐舌头道,“若实在苦闷,不如转移下注意力,想想临州城里有哪些好吃的?,晚上好好吃一顿,就当是为头一日起个好的?开始,如何??” 江灵殊“噗嗤”一笑,一点她的?额头:“不过就是你自己想吃罢了,还?偏要说得这般光明正大,我啊,要是也能像你这么没心?没肺就好了!” 见江灵殊终于展露笑颜,灵衍也咬唇一笑,眉目间情愫流转:“若是没心?没肺能博你一笑,那我倒是想一直做个没心?没肺的?人。” 这话?听来虽像是玩笑,江灵殊却心?中一震,抬眼向对方?望去,还?不及四目相对便心?虚地收回了眸光。灵衍见她如此,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唇角微弯,放过了她。 二人各怀心?思地走了几步,灵衍怕她还?在因方?才的?事尴尬羞怯,便主动开口道:“对了,这一下山,凌霄派那里,你可告知了?” 江灵殊点了点头:“今晨我便书信一封寄与了凌霄君和静垣,我在凌霄派一年,他们对我实在很好,往后有机会?,我带你一同去拜会?可好?” 灵衍一愣,随即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嗯……好。” “怎么了,我看你的?样?子,却不是很愿意?” “没有没有,”灵衍连连摇头,忙找了个话?头扯开,“我是想了些事,有些出?神,待会?儿先?至云隐镇中,可要采买些什么路上用?” “打量我不知道,”江灵殊笑着揶揄她,“你不过是惦记着去临州城的?路上要带些点心?吃罢了。既如此,待会?儿到?了云隐镇就买些吧,只?是也不必太多,晚上到?了客栈,总还?是要用正经?晚饭的?。” 灵衍心?内松了口气,面上笑道:“好,听你的?就是。” 当季的?时鲜恰是春笋,珍馔馆门前也摆上了写着许多春笋菜名?的?牌子,江灵殊与灵衍要赶在天黑前走官道至临州城,故而也不能坐下慢用,便以荷叶打包了几个时下正受欢迎的?春笋腊肉糯米团子,带于路上边走边吃。 春日晴好,道上多游人,两旁还?可见大片青翠田野,农人辛勤劳作其中。天清气朗、风和煦暖,正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令人的?心?情也开阔舒畅了许多。 灵衍大口咬着糯米团子,一不小心?汤汁便溅落在了指上,她悄悄吮去,却依旧落在了江灵殊眼中,不由?好气又好笑,从袖中摸出?一方?巾帕递与她。 “喏,快拿帕子擦擦,这才刚出?了门就不成样?子了。” 灵衍羞涩接过拭了拭手,却还?忍不住举起一个团子像对方?推荐:“灵殊,这味道实在鲜得很,你也快尝尝。” 江灵殊摇摇头:“我不饿。你看,走着走着,远远都能看见临州城了。” 灵衍塞了满口的?糯米团子,听她这么说,抬头一瞧,果然见前方?不知多远处有宏伟城门伫立,不由?讶异:“先?前听师父那么说,还?以为得走上好几个时辰才能到?呢。” “云隐镇到?临州城的?官道只?十几里,咱们一路上并未耽搁,走得又比寻常人快些,所以也用不了那么久。” 慢慢说着话?的?间隙,她们已进了城,江灵殊本就生在临州,看着繁华街道商户不绝倒不觉稀奇,灵衍却忍不住睁大了双眼,想要将所见盛景看个清楚。 “灵殊,这里好生热闹啊,”她扯着江灵殊的?袖子道,“街道也比云隐镇宽阔许多……好吃好玩儿的?更是看都看不过来!我先?前只?随师父来时路过此处,可那时下了第一场雪,家?家?户户紧闭着门,只?觉得这城好空好旷,可原来竟是这般……” “那是自然,”江灵殊见她开心?,自己也欢喜,“临州是南北枢纽,多少商贩往来贸易都要经?过此处,方?圆几百里内,便属这里最为繁华了,我家?就在城西。” “那你可要回去看看?” “……还?是不了吧,”江灵殊想了一想,终究摇了摇头,“又不是回来探亲,怎好偷偷跑回家?清闲呢。先?找个客栈放一下行李吧,然后我带你去街上逛一逛,如何??” “好!” 想着往后少不得风餐露宿的?时候,这第一晚总得住得好些,江灵殊看了看身边的?灵衍,一咬牙带她向临州城最豪华的?客栈玉锦楼而去。 “哟,二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门口守着的?小二极有眼力见儿,见她二人往这里来,便主动迎了上去。 “要一间天字号甲等房。”江灵殊看了看墙上木牌所书的?价格,果然比先?前又涨了些,心?里不由?有些肉痛。 她倒并非是小气不舍得,实在是出?门在外,不得不省,从凤祈宫带出?的?银子虽也不少,可若要撑过一两年也难,之后少不得还?得她们自己也想办法?挣些银钱,若不如此,与那些在外玩乐一掷千金的?富家?纨绔子弟又有甚区别? 在客栈名?册上写好了姓名?来处之后,小二便领着她们上了三?楼至客房:“二位姑娘,若有什么所需,只?向这一层的?管事说声就是。一会?儿便有人送上热水,晚饭也会?到?点儿时送来,都是应季或咱们这里出?名?的?菜式,您二位若有忌口倒是可以先?告诉我。” 第159章 江灵殊浅浅一笑:“有劳了,我们没什么……” “不要上什么甜的?菜肴,便是点心?也别太甜。”灵衍脱口而出?,江灵殊不由?一怔。 “诶,好,小的?记下了,那二位先?歇着。”小二说着,帮她们合上了门离去。 江灵殊放下行李和手中长剑,垂首嗫嚅道:“你怎么就……” “我知道你不爱麻烦别人,所以,我替你记着。”灵衍笑着拉她坐于桌前,“灵殊,现在终于,只?剩你我两人了。” 第79章 客栈 先前一直走着路, 现在突然得了地方?歇下,江灵殊和灵衍才委实觉得有些累了,不约而同坐下伸起了懒腰舒展筋骨。灵衍环视房间一圈, 抚了抚床上的?被褥道:“这里虽不比宫里,可也算得上精致了, 就是一直住下去也可。” 江灵殊以为她是想在这里多玩上几日,不由急道:“咱们是下山历练, 又?不是游山玩水, 临州城富庶安定, 要是一直在这里待下去,那成了什么, 怕是不出几月银子便先花干净了。我可先说好,咱们这一路可难以夜夜宿在这样好的客栈里, 便是银钱够,也没这么多好地方?。且遇上一路偏僻荒凉的?时候,或借宿于寻常人家,或在山间野地里将就一晚,这才方?是常态呢。” 灵衍听她?说了这么些, 不但不为此烦扰, 反只微微一笑,边铺着床边笑道:“这样却更好,常言道‘同甘共苦’,这些本就该你我一同经受……况且我从?前, 也不是没过过风餐露宿的日子。只要是与你一起, 再多的?苦也吃得, 你放心,我并不是贪图享乐的人。” 江灵殊面上一红:“是我多想了, 我也是第?一次得允许离开凤祈宫这么久,总担心,自己会做不好,更怕……” 她?想到晨星要自己千万看好灵衍,心中总有些忐忑,虽然灵衍一直依赖着她?,对她?的?话也总是无所不从?,可那毕竟是在凤祈宫中。眼下出来了无拘无束,她?也没把握能全然“管”得住她?。 像是看出她?心内所忧,灵衍起身走至她?跟前,将她?牵起一同走至临街一侧的?露台,二人看着路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心却?在此繁盛之景中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路上,我一定事事都听你的?,绝不闯祸,如?何?”灵衍目光灼灼瞧着她?,眸中满是真诚。 她?五官深邃明艳,偏爱作清俊如?修竹的?装扮,长发高束,更显身姿高挑。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洒入了日辉,明亮灿烂得仿佛能望进人的?心里去。 江灵殊望着她?许久,似是在打量她?的?真心,实则是在欣赏这份美丽,半晌方?才轻轻颔首一笑道:“极好。” 容颜俊俏之人,无论?男女,总是赏心悦目的?。她?在心内默念了一句那时云隐镇听戏时灵衍说的?话,不禁又?意?味深长地偷瞥了一眼她?。 这丫头,说得倒真是一点儿不错。 灵衍并不知对方?这些一闪而过的?小?心思,忽想起一件要紧事,赶紧问道:“对了灵殊,那明日离了客栈后,我们要往哪里去?” 这一问倒真是把江灵殊给问住了,她?满心里想着不能在临州耗上太久,可到头来竟是连下个目的?地都还不曾想好,若是被对方?看出自己如?此粗心大意?,岂不是又?少了几分身为师姐的?威信……思及至此,她?想也不想便信口道:“咳咳,如?今春暖花开?,自然是向南而去,嗯……依我看,就去先去钟州吧,那也算是南面的?大城,不坐船走陆路,一个多月便到了。” 幸而灵衍也未想到她?会这样?粗心,到底没看出什么些来,只继续追问:“为何要刻意?不坐船?” 江灵殊微微一笑:“向南行,走水路更快,可若是一直待在船上,哪还有什么历练可言呢,你说是不是?再者,一路上若途径什么门派,咱们也可前去拜会,权当是为凤祈宫积些人缘和名声。” “原来如?此……”灵衍心服口服地点点头,“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 “呵呵……”江灵殊心虚地讪笑着将头瞥向了一边。 刚进城时心心念念要去各处玩耍,可眼下倚着栏望着天,春风和煦暖意?融融,不一会儿困意?便涌了上来。两人相视一眼,立刻达成一致,将露台的?两张贵妃榻搬着挨到一起,便静卧于上合衣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被叩门声唤醒,才发觉天已微暗,周围有些商户人家也已点上了灯笼。 “我去开?门。”江灵殊说着便起身向门边走去。 “等等。”灵衍却?叫住她?,伸手为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这才点点头,“去吧。” 门口站着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丫头,手中提着极大的?四层八角食盒,向江灵殊微微福了福身道:“婢子给两位客官送晚膳来了,您且看看,若有不合心意?的?,我再去换了来。” “我瞧瞧,”江灵殊看她?将碗盘一个个从?食盒中端出搁在桌上,不由轻声点起了菜名,“凉拌春荠、清炒时蔬、笋干烧肉、盐水麻鸭、鱼头豆腐汤……不错,这一小?碟是什么?” “这是玫瑰玉露团子,取用当季的?玫瑰花苞拧成的?汁水与玫瑰花蜜和在糯米粉中,以花茶水蒸制而成,清甜不腻余香满口,多少人尝了都赞不绝口呢。”那丫头大大方?方?朗声答着,神色中竟有几分自得之意?。 第160章 江灵殊点头笑笑:“这心思,真是精巧,好,无甚不妥,你去忙你的?吧。” “是,婢子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将碗盘收去。”那丫头行了礼离去。 “嗯——好香!”灵衍走至桌边,深吸一口气?,面露欣喜。 四菜一汤,外加一碟点心,对两个人来说已算是过于丰盛,好在她?们走了许久的?路,又?睡了近一下午,这么些倒也能吃得下。 入了夜,窗外光辉斑驳点点,小?半来自于天上星月,还有大半则为人间灯火所发,只隔一层纱幔观之,影影绰绰,别有情致。 室内屏风后,江灵殊和灵衍正于木盆中沐浴,一旁小?方?几上燃着檀香、搁着澡豆花瓣,东西齐全不亚于在凤祈宫内。 泡得稍久时,江灵殊便有些吃不住热,于是小?心翼翼将靠自己那边的?窗子微启了一条缝隙,温润晚风柔柔渗入,带来一丝凉意?,令人更觉舒爽。 她?自顾自靠着盆吹着风闭目养神,浑然不知面对面坐着的?灵衍已看了她?许久,她?的?丝丝皱眉、唇角微弯,全都落入对方?眼里,引出一波缠绵思绪。 “灵殊?”灵衍以为她?睡着,小?声唤道。 “嗯?” “我想问你……” 似觉对方?话语中有所迟疑,江灵殊睁了眼:“想问什么,直说便是,你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 “你实话说,只和我一人出来……还要,还要待上那么久,你……高兴么?”灵衍结结巴巴地问出了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得太过。原本十分神气?明灿的?眸子此时在昏黄灯光与氤氲水气?中显出几分小?鹿一般水汪汪的?可怜劲儿。 其实,她?想问的?倒并非如?此简单,只是有些心迹总不能全然显露,思索中改了一改,便全然变了意?思。 江灵殊看着那双眸子,突然有一种很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当一个在人前处处要强的?人,只在自己面前楚楚可怜时,总会让人更加想要怜惜些。 她?咬咬唇,只觉得自己是要被这升腾的?热气?迷了神智,还好,总算忍住清醒了几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情不自禁在水中轻轻拥住了她?,玉肤相依之时,更是通体生热。 灵衍怔愣着,一动也不敢动,一颗心却?已欢喜得快要跳出了胸膛。 “傻瓜,对我来说,没有再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真,真的?吗?倘若……用什么天下第?一之类的?来做交换……” “越说越滑稽可笑了,什么天下第?一,我从?未想过,更不会去在意?。” 顿了顿,江灵殊又?笑道:“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像话本子里那些负心人一样?,为了虚名……” 话至一半,她?立刻便觉得不妥,这么说不就等于将二人的?关系等同于故事中那些恋人? 灵衍亦有所察觉,刚觉欣喜,但见对方?没说下去,便也忍了未再追问。 江灵殊缓缓松开?双臂继续靠向盆边,不再看她?的?眼睛,方?才几欲爆发的?一时冲动仍深深印在脑中,令她?面红耳赤。 这一次是忍住了,可下一次,下下次呢? 想到这里,她?轻轻一扬手以内劲将衣架上的?薄衫引入手中披在身上,抬足踏出了木盆。 “你……” 像是急于撇清自己一般,还未听对方?说完江灵殊便急着说道:“行了,好好洗你的?澡吧。之后少不得有一身风尘却?无处沐浴的?时候。” “知道了。”灵衍撇了撇嘴,却?掩不住随即而生的?满面笑意?。 第80章 借宿 一夜好眠, 江灵殊与?灵衍起了个大早,用过两碗薄粥便向南而行匆匆赶起路来?,不一会儿便出?了南面?的城门。 临近临州城的乡镇村落同样繁华富庶, 就连田野边也聚满了大小摊贩,她们边走?边瞧, 只觉得一切都无比新鲜,途中还在路边单靠一个棚子支起的茶摊饮了茶水, 虽然色深味淡, 可却出?人意料的解渴。 “果然出远门能长见识, 我虽生在临州,可直至今日才发?觉, 自己还?有许多风光并不曾见过。”江灵殊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雀跃道?。 “嗯?嗯……”灵衍因清晨只吃了一碗粥和一个包子, 现?在已觉饥饿,眼神总忍不住飘忽至卖吃食的摊点?上,所以?回应便有些心不在焉。 “你?饿了?”江灵殊偏头瞧着她笑道?。 灵衍下意识地摇头否认:“不是,我,还?没……这, 这不是还?没到午时么?” 江灵殊抬头看了看天?:“倒是也快了, 饿了就饿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嘴上说不饿,眼睛都快粘在人家?的摊子上抠不下来?了……” “哪有……我是看,这附近也没什么正经一歇的地方, 倒不如等走?到了下一个村镇再说。我虽吃什么都行, 可是, 你?……你?总不能也这么粗糙了事吧。”灵衍环望了望四周道?。 “都已经出?来?了,随便找个路边摊吃碗面?填了肚子就成?, 哪里还?有的挑剔。”江灵殊眼尖,瞅见斜前方有个以?茅草粗木随意搭起的架子房,下方置着几张桌椅,略坐了些人,一对男女就在田边支起的锅子旁炒着菜,一派烟火气息,于是牵了灵衍的手便向那里走?去。 第161章 “二位姑娘可是要吃点?儿什么?我这儿正忙着,你?们先随意挑个位子坐下,有什么想吃的直说就是,这锅子烧得快,一会儿便能做成?。”锅子旁的男人手中锅铲翻飞,烟气缭绕,虽看不清在做些什么,但单是闻着那香味便已令人食欲大增。他身旁的女人将两手在衣裳上随意抹了抹,便赶紧上前用粗陶碗倒了茶水给她们,又憨厚一笑:“赶路干渴,二位姑娘先喝些茶水吧。” 江灵殊与?灵衍正疑惑他们这里并无菜名要如何点?菜,再向地上数个竹篮和木桶里一看便已了然,原来?所有的菜蔬鱼肉竟已明明白白地放好在这里,倒的确是想吃什么都可直说。 “老板娘,你?们这样做倒是既新鲜又方便。”江灵殊笑道?。 “可不是吗,喏,”女人向一侧的农田努了努嘴,“这菜蔬全是从后面?咱们自家?的田里摘的,那可真是再新鲜也没有了。” “极好。”江灵殊称赞地点?点?头,对灵衍道?,“你?想吃什么?” 灵衍愣了一愣:“那——就如你?方才所言,一碗面?就行。” “好,老板娘,要两碗肉丝面?,再炒一盘白菜吧。”江灵殊说着,摸了摸荷包里的铜钱,料想这顿饭应是便宜。 “好嘞,稍等便来?,哟,姑娘你?这可给的多了些,须得再拿回三个铜板去。”女人笑眯眯推给她三个铜板,收了其余的钱走?回灶前帮起忙来?。 “这儿的人还?真是朴实……”灵衍托着腮望着那女人,收回目光时冷不防看见左前方一桌坐着的三个壮汉正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们,嘴里还?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心内便有些厌恶与?不自在,于是拿手肘碰了碰江灵殊,让她注意。 江灵殊观察了那三个男子片刻,松了口气道?:“不必担心,这三个并不是什么练家?子,且女子携刀佩剑,引人注目也是寻常,这还?是在临州地界,出?了临州只怕是有更?多人要看过来?呢。”说完,她大大方方抱剑向那几个男子点?了点?头,果然见那三人反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转过了头去。 灵衍点?点?头:“那就好……我只是,一想到那个晚上,便总觉得仍是心惊后怕。” 江灵殊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晚上,于是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 “比起那时,我自觉已进益许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护着你?的。” “我明白,我也会护着你?的。”灵衍回握了她的手,向她灿然一笑。 与?江灵殊不同,那夜的事对她来?说更?加清晰深邃、深以?为怕。她这辈子都不愿再一次见江灵殊为她陷入生死攸关的绝境,自那时起,她便已在心里立誓,若再遇险情,她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先保她万全。 此处乡间的饭菜虽比不得城里的精致,但制作上重油重盐,吃起来?极有滋味,两人饱餐一顿,小坐休息片刻,便再次上了路。 走?了许久,又经过几个村镇,路上的行人眼见着少了起来?,她们亦从一开始兴奋欢喜说个不停,至现?在不言不语默默走?着路,彼此都渐觉疲惫。 “竟已出?了临州地界了……”路上歇脚时,江灵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灵衍坐着的立石,才发?现?上面?刻着“临州”二字,正是用作标明地界的碑石。 “我也……着实有些累了。”灵衍揉了揉双膝,虽然她们素来?习武身子强健,可骤然快步走?上一整天?也的确会格外乏累些。 江灵殊举目望了望四周:“虽无客栈,但这附近的人家?倒是还?不少,天?色也渐暗了,看来?今夜是得借宿一晚了。” “借宿……”灵衍左右瞧了瞧那些窗口亮着微光的瓦房茅屋,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看出?她的紧张,江灵殊紧握着她的手道?:“我也是第一次要向生人提借宿的请求,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可凡事总有头一回,出?门在外,脸皮太薄总是不行的。” “我知道?……可想想仍是觉得尴尬。” 江灵殊思忖道?:“我已想好,若有人家?愿意,到时候便给些银钱或是帮忙做些活,权当谢意了。” 虽然这么计划着,可二人仍一直强拖着继续走?了许久,直至天?已全然黑下来?,周围的房屋也眼见着越来?越疏,才不得不先停下坐在路边石头上商量。 “这……再走?下去,恐怕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江灵殊捡了根树枝垂首在地上画着圈道?。 “那,那我们……”灵衍顺着她的话磕磕绊绊地道?。 江灵殊继续画着圈:“嗯……我们必得开始敲门询问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无非就是行与?不行,若是被拒也没什么大不了,住下了也就天?明便走?……”灵衍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这些话,只是听起来?更?像是在强行打气。 “你?既觉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那你?可愿去问?”江灵殊故意板着脸逗她。 看对方立时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站起来?掸了掸身上,将手递给她:“好了,走?吧。” 虽然在凤祈宫中时,每每有人前来?拜访,江灵殊身为宫主首徒总要出?面?待客,可她打心底里其实并不喜欢也不习惯与?生人打交道?。若是她自己一个人,说不准就真的将就宿在野外了,可眼下带着灵衍,总不好一并委屈了她,更?得身体力行做好榜样才是。 第162章 料想太小户的人家?大约也没有空着的居室,江灵殊牵着灵衍先向一个门前有院子的宽敞屋宅走?去——至门前,鼓起勇气扣了三次门,便听有脚步声渐渐靠近了。 江灵殊深吸一口气准备接受盘问,门已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中年?男人向外看着,面?上露出?十分疑惑的神?色:“你?们……找谁?” “我们是云山凤祈宫弟子,下山历练行路至此,见附近无驿站旅店,便想先找户人家?借宿一晚……请问,您家?中可有空屋?我们可出?些银钱,亦可帮忙做些活计,只住一晚,明早便走?,定?不会叨扰太久。”江灵殊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自己心里也是有几分惊奇。 谁知那男人才听到一半便已有些不耐烦起来?,待她话音刚落便急不可耐地挥手赶着人道?:“什么凤祈宫,听都没听过,看你?们带刀剑的就害怕,便是我同意,我家?婆娘也不会同意的,去去去,上别家?去吧。”说完便“砰”地一声关了门上了锁。 江灵殊和灵衍站在门前,面?面?相觑,这么快便吃了第一碗闭门羹,不能不说确实让人有些灰心。 “下一户人家?,嗯……就让我来?说吧!”灵衍看着江灵殊灰头土脸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拍了拍胸脯自告奋勇。 “你?来?……你?能将话说顺么?”江灵殊狐疑地瞧着她,自己已是不善与?生人交流,而灵衍这丫头比起自己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你?也说了,凡事总有头一回,我总得试试,再不济,也不过就是被拒个第二次罢了。”灵衍原本也不是真心想试,可想到要让对方看看自己的能耐,便觉得陡然生出?了几分勇气。 “好,”江灵殊柔柔一笑,不再怀疑,“那咱们再上前头那户去试试。” 月色温润,如水清辉铺洒在二人走?着的乡间小道?上,将她们的身姿也镀上一层微光。 第81章 黄鼠狼 走至第二?户人家前, 江灵殊特意向一旁让了一让,双手抱臂面带笑意瞧着灵衍,对方在她的注视下?抬起手, 又有?些心虚地向她瞥了一眼,才终于扣了下?去。 与方才不同的是, 这次向门而来的脚步声明显带着几分急切,两扇板门猛然被打开, 倒让二?人一惊。 开门的是位妇人, 穿着比寻常农妇讲究许多?, 亦并?非家常打扮,倒像是特意齐整了一番, 见门外站着她两人,面露惊疑之色, 又向她们身后瞅了一瞅,许久才结巴着道:“你,你们是……张道士的徒弟?这,这看着也不像啊……张道士他人呢?” 灵衍当场愣住,与江灵殊相视一眼, 皆是不明就里, 最后只得笑道:“婶子,您瞧我们哪里像是修道之人啊……” 那妇人闻言,又将她俩上下?打量了一番,因她们生得貌美?, 且穿着清丽不俗, 月下?站着更是飘逸出尘, 心里便有?些害怕起来。想着两个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好端端于夜间出现在这小村子里,于是颤声道:“你, 你们到底……是,是人,还是……鬼?我们家可,可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与你们无冤无仇……” 江灵殊和灵衍听她这样误会,有?些哭笑不得。 灵衍向她抱了抱拳:“您误会了,若是鬼魂,哪里还用得着敲门?我与我师姐乃是云山凤祈宫的弟子,下?山历练途经此处,因无客栈投宿,便想着找户人家借宿一夜,请问?您家中可有?空屋?我们并?非白住,自有?银钱可予。” 妇人这才松了口气,却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小气,实在是家里出了事,眼下?已是一团乱,再分心不得的,唉,这杀千刀的张道士,说了黄昏前一定过来,这都晚上了也不见个人影儿,要是人挨不过去,我可怎么办……”说到最后,竟是掩面抽泣了起来。 江灵殊上前一步:“敢问?您家中出了何事,若能帮得上忙,我们愿尽微薄之力。” 妇人揉着眼睛摇头道:“这种事,哪里是你们两个姑娘家帮得上忙的,还是莫要掺和进来了,否则平白沾染一身晦气,岂不是我的不是了。” “听婶子方才所说,想来此事涉及妖魔鬼神之物,否则也不必劳动道士,”江灵殊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小女?不才,但也曾师从一位高人,兴许真能解了您一家的困局,也说不准。” 灵衍直愣愣地看着她手中的那张符纸,神情不亚于见着了鬼怪。 那妇人亦是诧然,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个闺秀竟还会这些东西,心内有?些怀疑,但那张道士想来是不会来了,眼前人不管怎么着总是份指望,便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咬咬牙请她二?人进了门。 “那,那便有?劳姑娘了……” 灵衍虽想不明白江灵殊在凌霄派的一年究竟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却着实怕她逞强,不由担心地望了过去悄声道:“灵殊……也不知?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诡之事,你可别……”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江灵殊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向妇人问?道:“婶子,不如您先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上一遍吧。” “是是是,这就说,这就说。”妇人说着便领二?人进了里屋——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卧房,昏黄灯光下?可见靠墙的板床上正躺着一个四肢被绳子捆起的年轻男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一角,嘴角沾着鲜血和几根鸡毛,听见有?人进来,眼珠子立时诡异地转了两圈,看着极是骇人。 第163章 “这是我的儿子,”妇人见他这副模样,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他今晨做农活时,听见鸡圈里有?不大寻常的动静,便去查看,这一看便一榔头敲在了一只偷鸡的黄鼠狼脑袋上,之后便再没什?么别的事,谁知?到了下?午人就疯了起来,冲进鸡圈就是一阵乱啃。我官人不在家中,只得先请了几个身强体壮的邻居将他制服先捆起来,大家都说这定是黄大仙附了身要报复他,须得请镇上的张道士来瞧,可这眼看着人的气息越发弱了,也不见那张道士来啊……”说到伤心处,她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未及听完,江灵殊便径直向床边走去,灵衍下?意识伸了手却也没能拦住她,只能紧挨着她跟了过去,手已放在刀鞘上,准备随时应对以?防万一。 那妇人的儿子看她俩走近,身子竟忽地诡异抖动起来,嘴里更是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刺耳至极,灵衍不由皱眉捂住了耳朵,担心地唤道:“灵殊!” 江灵殊却是面色沉静,将方才的符纸一掌贴在了他的脑门上,男子猛然一震,渐渐平息下?来,却仍似带着几分不甘般仇视着她。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去得冤枉,可若不是你先叨扰了人,也不会横遭此祸,若真要了此人性命,便更难结善果,你若愿意……” 她接下?来所说皆未出声,虽灵衍站在她身旁,也未能听清,只默默伫立,脑海中时而?一片空白,时而?纷乱如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谬玄妙。 这才只是下?山第二?日,便遇到了这种事情,往后更不知?要碰上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了。江灵殊现下?所行看起来,全然如个神婆一般,让她心里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可说是难过……只是就连她自己,也还不知?自己为何要难过,对对方的担心终是占了上风,让她无暇顾及其?它情绪。 说完了话?,床上的人似是身子陡然一松,全无先前的紧绷与挣扎,江灵殊也松了口气,转身对妇人道:“婶子,现已无事,只是为保万全,您须得将那黄鼠狼的尸身找着好生安葬祭拜一番,如此方能解了它的怨愤。” “是是是,仙子所言,我自是无所不从的。”妇人又惊又喜,将她的儿子好好瞧了一瞧,又声涕俱下?地感恩戴德了一番,便赶紧将二?人带去休息。 “家中简陋,二?位仙子金尊玉贵,怕是住不大习惯,若有?什?么缺的要的,尽管与我说便是。”妇人一口一个“仙子”,倒让两人不好意思起来。 江灵殊摇头笑道:“这里一切都好,我们没什?么不习惯的,您自去照顾您的儿子就是。” “诶,好,那,那我去了,二?位好好歇着,就当是自家一样。”妇人连连点头,出去带上了门。 她们两人走了一日,早已觉得疲乏,终于得以?歇息,都忙不迭地撒手丢了行李。江灵殊将床铺理好,一回头忽见灵衍愁眉苦脸地坐在床边,急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这副模样?” 灵衍咬着唇,心内纠结了片刻,终忍不住抬首问?道:“你实话?说,你在凌霄派的一年里究竟学了些什?么东西?你先前只说学了些心法剑法,可没说连捉鬼收妖的本事都有?了。” 江灵殊不知?她为何如此认真,只觉好笑:“哪就称得上是捉鬼收妖了?不过略微会画些符咒阵法而?已,与真正吃这碗饭的人比起来,可还差得远呢。” 谁知?灵衍听了她的话?,嘴一撇,竟是差些哭了出来,一下?子不管不顾挨上去抱住了她,哀声道:“你,你以?后别去做道士,好不好?” 江灵殊闻言,立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难以?置信她竟会想偏至此,本欲大笑出声调侃一番,可望着那双含着点点泪花的眸子,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心中一软,也伸手抱住了对方,紧密贴着她的面庞轻声道:“好,我不会去做道士的。” “真的?”灵衍松开手,直直对上她的双眼,像是怕她骗了自己。 “千真万确。”江灵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甜甜一笑,“这人世风光如此之好,我可不愿踏出红尘半步。” 顿了顿,她又贴在她耳畔道:“更何况,这红尘中还有?一个你。” 灵衍眸中一亮,面庞隐隐生热,可再一细看,对方眼中一片澄澈,并?没什?么特别的情愫,一时便有?些恍惚。 若说她对她无情,那必定是不可能的,可每每说到动情之处,她又总看着十分正经,不肯再多?说一句,实在让她有?些捉摸不透,还有?些……焦急。 她们的关系早已绝非只是寻常同门师姐师妹那般简单,可若说真有?什?么,却也远远没到那一步。 又过了许久,她还在纠结思索着,江灵殊已在榻上唤她。 “简单洗漱下?便赶紧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嗯……好。” 罢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事总要慢慢来,走一步看一步吧。灵衍心道。 忽又觉得不大对劲——这话?怎么越想越觉着有?些猥琐呢? 熄了烛火后,屋中幽暗静谧,唯有?月华透过窗纸而?入,将窗梁的阴影投在墙上,宛如又开了一扇窗子。 灵衍向江灵殊身边靠了又靠,后者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笑道:“你究竟要躺多?大的地方,再过来我可就要掉下?床去了。” 第164章 “不是……我……我冷。”灵衍有?些委屈地小声道。 心内却是愤懑——笨蛋,你就不能直接抱住我别再往旁边让了?! 她倒也不是真的有?多?冷,只想借此了了自己的小心思。 “哦……这样。”江灵殊恍然大悟,一把搂紧了她。 终是遂了她的愿。 第82章 入山 次日清晨, 妇人的?儿子已全然醒转,母子俩依江灵殊所言给那黄鼠狼寻了块好地方葬下,还奉上了一只鸡在坟前拜了拜, 总算是?安下了心。 江灵殊与灵衍一大早便要远行,在妇人家中用过一顿丰盛的早饭后?便要撂下银钱离去, 那妇人推拒许久,到底还是?不肯收下, 又给她们带上了许多干粮, 一直千恩万谢地将二人送至村口方才罢休。 “二位仙子慢走, 若归来时再经过这村子,尽管留宿咱们家里, 你们的?恩情,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妇人说着, 便要向她二人行礼。 江灵殊手疾眼快,忙扶住了她:“使?不得,您肯留我们住下已是心善之举,何必再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话,若有机缘, 自会再见。您且请回吧, 我们一切无碍。” “是?是?,那我就回去了,二位仙子一路小心,保, 保重身子。”妇人说不出什么太精妙的?词来, 只是?朴拙地与两人道着别, 更显诚挚之意。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江灵殊与灵衍才相视一笑, 手牵着手转身向前走去,灵衍想到什么,又回首望了望身后?的?村庄,颇为?感慨:“昨夜走在这村子里,只觉寂静凄冷,令人生寒,今晨这么看来,倒是?安逸平静得很。” “你是?不是?……怕黑怕鬼怕妖精?”江灵殊意味深长地偏头看着她笑道。 “才,才没有呢!”灵衍立刻否认,“我向来不信什么妖魔鬼怪的?,又怎么会怕?” “哦?我可?是?记得,先前一起看话本子时,你说你相信这世上有神明、有鬼魂、有妖怪……” “这……哎呀!”灵衍无可?辩驳,急地一跺脚,面?上飞起两团红霞,娇羞可?爱,与她素日在旁人前的?冷傲相比,简直状若两人。 江灵殊心中微动,伸手抚了抚她的?面?庞:“好了好了,我与你玩笑呢。” 灵衍撇了撇嘴:“那你……昨夜与那黄鼠狼究竟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劝解的?话罢了。你想,黄鼠狼偷鸡固然是?错,可?以?命抵过,心里终究也难以?不聚怨气啊……这么做,权当是?存个?敬畏之心稍作弥补,各退一步,就此了结两清了吧。”江灵殊淡淡笑了笑,“其实,也有完全将其彻底抹杀的?法子,可?这样的?方法也总是?两败俱伤的?……你说,这不就代表,与万物平等相待、和睦共处,才是?最好的?共生之道?” 灵衍一愣,本来自己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却不想对方竟会由此想到这样的?大道理,实有几分超脱世人之感,不知为?何突然生出几分惆怅,像是?有什么久远以?前的?记忆被唤醒一般,恍恍惚惚地说道:“灵殊,听你这番见解,我总觉得,你如此出尘,前世大约是?个?仙人。” 江灵殊不明所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扯到什么前世上头了?” 灵衍被这么一问?,忽地醒转过来,惊觉刚才那句话好似并非是?自己说出,不由打?了个?寒颤,强笑道:“不说这个?了,我却也记得,你从前是?并不大信这些?玄妙之事的?,怎么如今却……” 江灵殊叹了口气道:“我从前虽不大信,可?自从在凌霄派修习,在凌霄君那儿听了许多的?故事,终觉万物皆有灵性,咱们人虽是?灵慧之族,可?却绝非这天地间的?主人。再加上昨晚那件事,更让人觉着,这世上的?确是?有那些?玄妙之物的?,不论你信与不信皆是?存在。想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也是?有警醒世人之意的?……” 更何况,自己行囊里此时便有好些?符咒,若还强说不信,岂非太过可?笑? 灵衍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她二人且说且行,渴了便至泉边溪畔饮水,饿了便以?干粮充饥,累了就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已极有娴熟旅人之态。 只是?自出了上个?村落以?来,她们一路再未看见聚居之地,更少见行人,脚下的?路渐渐没了踪迹,与两侧大片大片的?荒野融在一起,四周静得只闻鸟鸣风声,一时犹入无人之境。 虽有彼此相伴,可?在这如此人迹罕至的?广袤天地间,也难免心生孤寒。灵衍站在石头上踮着足环望一圈,见四面?皆是?野地荒山,心内便有些?沮丧。 江灵殊静静坐在一旁望向远处,小口啃着一块饼子,神色恬淡平静,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灵衍泄气地一屁股坐下:“灵殊,我倒并非怕累,可?这走了许久都不见村镇的?影子,没个?尽头,总觉得不大舒服。” “我也是?,”江灵殊温然一笑,“不过村镇城郭本就非处处可?见,这里离钟州也还远得很,一月之行,其实大半都是?这样的?地界,还是?早些?习惯的?好。若你果真觉得走这平路太过荒凉无趣,前面?正好有座矮山,咱们便翻过那座山去,一来也算抄个?近路,二来也可?看看这儿的?山中风光,且山上也更易寻些?吃食,如何?” 第165章 灵衍双眸一亮,从石头上跳了起来:“甚好!” “嗯,”江灵殊点点头,“那咱们这就向那山里去吧,不过可?得警醒着点儿,别遇上什么野兽歹人的?。” “我知道,便是?遇上了也不怕。”灵衍下意识地紧握了握手中的?墨染,另一手则拍了拍腰上短匕,“你不在的?这一年里,我可?是?将这短匕练得炉火纯青了。”说着拇指滑过刀鞘向上一提,只见灿亮的?匕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明光,又稳稳落入刀鞘之中,竟是?分毫不差,的?确堪称出神入化。 江灵殊眸中闪过一道惊艳之色,无声地笑着赞许了她,心里却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无论再如何说服自己去忽视,她也都一次比一次分明地感受到,每每说到与“动手”相关?之事,灵衍总会显得格外兴奋,仿佛与人兵刃相见是?她所钟爱期待之事。 看着对方那欢快的?模样,她却也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只是?忧心地悄悄望了她许久。 衍儿,究竟是?我多心,还是?你本就是?嗜杀之人? 怀着满腹心思,江灵殊终究仍是?与灵衍来到了山上,这山虽低矮荒败,比不得云山的?富庶风貌,但?却也有数条清晰的?山道,想来有不少人会选择从此而过。 二人随便择了条向前的?山道而行,灵衍终于离了荒野,心中甚觉轻快,一路蹦跳没个?正形,江灵殊则时时小心注意,连记号也不忘做上,生怕迷路或是?遇上险情。 “等等——”她忽一皱眉,立时叫住了灵衍,蹲下查看起一丛树边的?草来。 “怎么了?”灵衍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忙与她一同蹲下小心问?道。 “这山里怕是?有些?什么。”江灵殊紧蹙着眉。 “啊?有,有什么?你究竟看见什么了?”灵衍咽了咽唾沫,听她这么说,不由紧张起来,恰逢此时云层蔽日,本来还有些?光照的?林子一下子暗下来,更让她觉得陡然生冷,想起些?山中魑魅魍魉的?故事。 江灵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别想多了,我是?瞧见这草丛里的?捕兽夹子,看着大小,可?不是?用来对付一般动物的?。” “……”灵衍只觉颜面?尽失,不愿再说话,只向她手指之处看去,果见一个?十分巨大的?铁制兽夹掩在草中,尖齿利得骇人,还沾着些?发?锈的?血迹,也不知用上多少年了。 想了一想,她忍不住抱怨道:“谁这么缺德,就这么放在这里,也不做些?旁人能懂的?记号,万一有路人在树下休息生生踩了上去,怕是?整条腿都要废了。” “正是?如此,所以?才可?疑。”江灵殊点头认同道,“我刚刚乍一看到,只以?为?是?这山里有什么野猪黑熊之类的?野兽,可?通常,要捕猎这等大型的?兽类,放夹子都极有讲究,也不能只放了夹子便撒手不管,必得在一旁守着,且定会放上引诱之物……可?是?这个?……” 灵衍一惊:“你莫不是?想说,这夹子是?有歹人放在这里专门为?对付路人之用?” 江灵殊点点头,又摇摇头,再三思忖,叹了口气道:“这也只是?我的?揣测,终究无法确定。可?因这捕兽夹不寻常,我便又回想了一遍方才进山时的?情形,那儿有些?山道似是?新翻的?泥土,当时未曾在意,可?眼下两者结合起来一想,实在不得不令人惊疑。” 灵衍扔了个?石块砸向那夹子:“若真有人如此行事,那实在是?其心可?诛!” 江灵殊眸色微暗,拈了拈袖上暗藏的?数根银羽针,声音清冷:“不管是?人是?兽,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看看,有谁能动咱们分毫。” 她这样的?凌厉气场着实少见,灵衍只在她俩遇险那一夜见过,知道江灵殊的?确是?有些?动了气,毕竟她一向最是?不屑这等阴险鬼魅之事,于是?一扬首,也意气风发?地笑道:“你说的?是?,若真有歹人遇上了咱们俩,倒是?他自己该自求多福。要是?真能顺便除去个?祸害,也是?妙事一桩了。” 第83章 波澜乍起 经过方才的所见, 江灵殊与?灵衍的心绪越发沉重,一路小心谨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更时时仔细着?足下, 果然不一会儿又在几个隐蔽之处发现了与先前相同的兽夹。 灵衍一一用石块破了那些机关,又将夹子丢至山道正中十分显眼之处, 以此提醒后来的人。 她?做着?这些事时,江灵殊紧锁着?眉头走至林边向山谷和远处眺望, 似是有所思索。 灵衍走到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向她?所望之处看去, 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江灵殊沉吟道:“我在想……此山虽然看上去只云山一半高,可路途曲折沟壑丛生, 也?难说其中会不会藏匿着?什么强盗匪徒。” 灵衍眸中闪过一道光芒,面带笑意道:“那咱们便杀光了他们, 再?掀翻他们的寨子,将他们的首级悬在路上,看谁还敢心生歹意胡作?非为。” “你……”江灵殊着?实被她?这番描述有些吓着?了,竟不知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手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灵衍面容平静地偏过头望着?她?, 那神情, 全?然不觉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江灵殊勉强一笑,“只是你这么说,知道的说你是惩奸除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要占山为王呢。” 第166章 灵衍却因她?这随口?的一句搪塞而起了兴致, 有几分兴奋地说道:“是了, 占山为王,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比被规矩教条束缚着?更自在些?横竖不干坏事就行了。” 江灵殊哑口?无言, 只是心里一阵叹息。 她?果然是这般的“野性难驯”,也?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管得好她?。 可若是有一天她?真的全?然褪去了那份桀骜,便也?就不再?是她?了,更不会是她?自己所愿。 她?想她?平定安稳地度日,却也?不想看她?被迫变得老?实本分,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能被逼迫的人。 世事大多?难以两?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诶,不成不成,你是要做宫主的,”灵衍想了想,忽又看着?她?笑道,“一宫之主,总比当个寨主更适合你。” 她?说得诚挚恳切,眸中满是欣赏之意,方才的狠厉似乎只是个错觉。江灵殊亦望向她?,心内十分复杂,许久才道:“太阳快下山了,咱们继续走?吧,赶紧找个能待下的地儿才是要紧。” 灵衍点点头,跟着?她?重又走?回林中山道上,随意看了看四?周道:“若是这附近能有个山洞什么的就好了。” “是啊,”江灵殊附和道,“在山上过夜便是这点好,易寻休憩之处,再?不济,也?好歹有树木丛林遮风避雨,总比荒田野地里强些,却也?更容易遇上危险,两?者皆有利弊,总之自己小心着?就是。” 夕阳西下,整片林子皆披上一层霞红灿金,可她?们却无暇驻足欣赏,只能先顾好眼?前的事。不多?时,倒真找着?了个容身之处,说是山洞也?算不上,不过是一侧的石壁上有个向内凹陷较深的弧度,恰可堪堪容下两?人而已。 灵衍弯着?身子向其中打量了一番,不由赞叹:“虽说是天然而成,可却像是谁特意凿出来一般,好给过路人歇脚用呢。” “是啊,”江灵殊抱着?一堆枯枝走?过来丢在地上,“先将火生起来吧,虽说已至四?月中旬,但这深山老?林里,晚上可是寒凉得很。” “好。”灵衍与?她?一同将枯枝摆好,二人用火石生了火,火苗一下蹿了出来,映得石壁上一片通亮,亦更显周围静谧幽暗。 两?人隔火相对?而坐,静静取着?暖松泛下来,很快便生出了困意,江灵殊刚要合眼?小憩片刻,却见灵衍忽然表情不自然地揉了揉肚子,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声响,对?方面上亦红了起来,不知是因为烤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江灵殊微微一笑,先将水囊递给了她?,又从包裹中将昨夜那户人家赠与?她?们的一大包干粮取出点了一点,拿了块白饼子用刀利索地切开,在其中夹上几片风干牛肉,架在火上烤了烤便丢给灵衍:“喏,快吃吧。” “嘶——好烫!”灵衍接了饼子,在手中来回丢了几番,才一口?咬下细细咀嚼,又抬首含糊不清地称赞道:“好,好香!这饼子与?肉干烤过再?食,可真是更具风味了!” “你喜欢就好。”江灵殊说着?也?为自己烤了一块,二人慢慢用着?这算作?晚饭的简单一餐,等待夜幕完全?降临。 其实这烤饼与?牛肉干虽然有些嚼劲,可吃起来并没什么滋味,只是便携易存,用作?充饥很是合适。她?们心知以后行程上大的半时间都要如?此度过,便也?不挑剔什么,加之的确饥饿,就只当这是美味好好吃下。 江灵殊边啃着?饼边瞧着?灵衍,忽地向她?的面庞伸出手去,灵衍一愣,忘了动弹,任由对?方在自己面上轻轻一揩。 原来只是一处微尘。 “累不累?”江灵殊问她?。 “自然是累。”灵衍大大方方点头答道,“比起在宫中的安逸富足,这样的境况说是艰辛也?不为过了,可我心中欢喜,再?累也?觉得值得。” “哦?是如?何欢喜?” 灵衍低下头,又抬起头,眸中映出两?簇炽热的火焰:“只要有你在,我就觉着?开心极了。而且,现在只有你我,没有旁人,这更是又多?了一重开心。我甚至,甚至想……如?果就这样一直走?到天涯海角无人尽处,或许也?不错。” 江灵殊心中深动,却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说什么傻话……” 心动归心动,可她?却还是怕对?方真的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那时她?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灵衍见她?无意再?说下去,便有些丧气,身子一歪侧向一边休息去了。 江灵殊摇摇头,自己心里亦是无奈难言,便也?什么都不想,背靠着?石壁合了眼?。 渐渐地,她?们已快入了眠,却在此时,山间风动声响,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瞬间睁开了双目拾起手边刀剑。 “你也?听见了?”江灵殊压低了声音对?灵衍道。 “嗯。”灵衍向外微探了探头,可茫茫夜色,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快将这火熄了!”江灵殊忽然想到这点,忙小声喝道,与?灵衍一同踩灭了火焰。 洞中一暗,她?们终于得以融入夜色之中,伏下了身子细听外头的动静,心内皆是紧张不已。 只是还有一点奇怪,近处不但有数人鬼鬼祟祟于草木间摸索行进之声,亦似乎还有有……马车车轮碾过的声音? 第167章 第84章 月染衣 万般疑惑之下, 江灵殊与灵衍借着夜色掩映小心翼翼蹲伏于洞外的草木间查探,所幸那一伙人并不是冲着她?们来的,声音渐渐偏往林中山道的方向去了, 与车轮之声似是相对而行。 “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再向前靠近些看看。”江灵殊小声对灵衍道,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二?人随即小心弯腰前行至山道边的树后藏匿起来, 从树木缝隙处向外窥视。 只见一个女子正牵着一辆马车漫步在?山道之上, 虽然看不大清楚, 却也能察觉那马车十分精致小巧,就连车前的马儿亦是一匹白色的矮驹, 起步时还可听?见轻微的银铃声响。 女子走着走着,轻轻哼起一首歌谣, 音色空灵清冷,在这夜色中格外悠远神秘。只是这样的安详下一秒便?被一群从树丛里奔出的歹人破坏了。 女子身子一颤,显见是被那些?提刀执枪的壮汉吓了一跳,可下一秒便?平静下来,不声不响面对着那些?人, 如此平静自若, 实在?是令人生疑。 “再怎么,遇上歹人也该下意识叫喊出来了,难道这姑娘身怀武功,所以不怕?”灵衍低声思忖着。 “嘘, 别出声, 且再看看。”江灵殊拍了拍她?的手。 那群壮汉看来也是一样的疑惑, 其中?一个笑嘻嘻地扛着刀上前道:“哟,这小娘子生得这般俊俏, 胆子也是一等一的大呢,看见咱们倒是不怕。” 又一个嚷嚷道:“这姿色带回去定是要给咱们寨主当压寨夫人的,想来是知道要有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过了,所以便?不怕了吧,哈哈哈!” 就在?此时,马车轿子里传来了两声细弱的咳嗽声,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便?似被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起来:“嘿,这轿子里居然还有一个,那这个我要了!” “去去去,要不要可不是你说了算,咱们寨主自有安排。” 这群山匪正在?污言秽语说个不停,灵衍已快听?不下去了:“灵殊,山上那些?捕兽夹子必是这群人放的,这山上竟真的有强盗……” 不待她?说完,江灵殊已拔了剑鞘飞身而出:“上。” 凭空从林中?飞出两女,那些?人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又不当回事地嬉笑起来。 “怎么又来了两个?是怕咱们不够分吗,嘿嘿嘿……” “那可不就是如此……” 江灵殊与灵衍可懒得听?他?们说完这些?污言秽语,紧握着刀剑便?提身冲了上去,对付这等空有蛮力而无?武艺的乌合之众,自是什么招式都不必使?也能轻松赢过。 灵衍手起刀落,如一枚回旋的暗器飞速于人堆中?穿过,迅疾到连鲜血都来不及飞溅而出,一个个人头便?已落地。江灵殊心内担忧着她?,于半空旋身回头看时,竟是除对方以外一个站着的也没有了。 她?惊愕地落回地上,看着地上滚落的人头,心情?十分复杂。倒不是她?想放那些?人一马,只是如此利落的杀人手法,的确不是她?的风格。 灵衍一脚踢开足边的一个头颅,看出对方眸中?的震惊,收了刀轻飘飘地道:“这些?人本就该死,越快除去,便?越少染了他?们身上的污秽气息。” 江灵殊无?声地认同了她?的话,只是即便?认同,却也心惊。 那感觉,就像是她?已杀过许多人一般…… 然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江灵殊与灵衍向牵着马车的那位女子走去,想要问问她?有无?受伤或是惊扰。 凤祈宫众女中?,已有不少人可堪称绝色,江灵殊与灵衍活在?美人堆里,自身也是副好底子,许久再未对何人有过惊艳之感,如今看清了面前这一位的姿容,却都不由一震,倒吸了一口气。 月色清辉下,树影斑驳间,眼前的女子身形修长高挑,比灵衍还高出一头,长至腰间的青丝尽数散着,只稍稍向后微拢了拢,无?任何簪钗装饰。女子在?外完全散发本是失礼之行,亦会显得仪容不雅,可落在?她?身上,却只让人觉得端庄素雅,皎似无?暇。 清冷白?皙的面庞上,柳眉细长,凤目微挑,薄唇轻抿,似是年长她?们几岁,与话本子里对那些?狐仙妖女的样貌描述倒是极匹配,只是她?气质高洁,全无?妖娆之感,更是另一番别样风情?。就神情?看来,方才发生的事对她?并无?一丝一毫的影响,甚至可说是无?知无?觉,可即便?再冷静的人,也不该如此才是。 夜风乍起,女子月白?色的轻衫随风曳动,如同月华化作?的薄翼于身后翩翩起舞。衣裙裁剪亦不同寻常女子穿着,看起来要长上许多,遥遥曳在?后方。脖颈间系着一条缀了珍珠的银白?绢带,不知是何处的装扮习惯,显眼而又别致。 江灵殊与灵衍怔怔瞧了她?许久,因她?实在?美丽出尘不似凡人,又牵着马车在?如此本不该有马车的地方出现,于是便?如同先?前看着她?们的村庄妇人一般,生出了几分异想。 只是这异想并非疑心她?是鬼魂,而是觉着她?或许是这山中?的一位避世散仙,总之绝非寻常人物?。 那女子亦将她?二?人打量了一番,接着上前一步福身道:“奴家月氏,见过两位恩人。” 江灵殊与灵衍回了一礼道:“月氏……这倒是个稀罕的姓氏。” 第168章 女子浅浅一笑:“奴家姓月名染衣,这名字还是小姐赐予奴家的,二?位救了我与我家小姐,我们自是铭感五内,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这么美的女子竟会是旁人家的婢女?江灵殊与灵衍皆是无?比惊讶,看她?的举止打扮,说成是公侯之女也不为过,总之与婢女是不沾边的。可她?既然牵着马车,那想来车中?坐着的人便?是她?口中?所说的“小姐”了,只是寻常女子又如何能将马车行至这崎岖山路上来?这女子的一切都无?比神秘莫测,重重疑惑下,她?们实在?是好奇不已。 “月染衣……真是人如其名……”灵衍低声自语着,忽然想到什么,小声在?江灵殊耳畔道,“我记得你先?前在?凌霄派时,曾写过一首诗寄与我看,诗中?便?有‘月染衣’三个字。” “雾染轻影月染衣,江水迢迢隔愁思……”江灵殊轻声念出,唇角微弯,“倒是奇缘。”又上前道:“姑娘言重了,我与我师妹不过是恰好路过一助罢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等拦路抢劫之徒,合该有此下场。” “恩人哪里的话,便?是再如何举手之劳,这也终究是救命之恩……”月染衣正温然有礼地回着话,轿子里忽又传出人声来。 “染……染衣……”那声音细若蚊蚋,听?着极其虚弱无?力,仿佛随时便?会断了气一般。 江灵殊和灵衍十分敏锐地注意到,月染衣那一直平静无?澜的面庞在?那一瞬间陡然生出了紧张与揪心之色。 她?向她?俩歉疚一笑,便?忙跑到了轿子的小窗前,声音温柔而又带着丝丝怜惜道:“小姐,我在?呢。” 接下来那轿子里的人说的话,便?越发小声到让她?们听?不清了。 许久,月染衣才又走上前盈盈一拜:“二?位恩人,天色太晚,小姐请你们往府中?一歇。” 江灵殊与灵衍下意识地对望一眼,眼神交流道:总算是有更好的去处了。 嘴上却不得不碍着礼节推辞:“这……深夜叨扰贵府,怕是不大妥当吧……” 月染衣摇摇头道:“若恩人不肯赏面儿,我与小姐怕是这辈子都难心安了。” 她?们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大大方方地抱拳道:“多谢二?位姑娘相邀,既然如此,那就打搅了。” 月染衣闻言,粲然一笑,越发显得面若皎月春花,她?牵着缰绳缓缓向来时的路回头转去,轻声细语道:“两位恩人,请随我来。” 江灵殊同灵衍依言跟上,想到她?的名字,便?不由向天上的月亮望了过去——今夜的月色本是凄冷惨白?,可不知怎地,照在?她?的身上,便?似乎格外温柔起来。 第85章 若府 两人静静跟在月染衣身侧走着, 轿子里的人再无声息,像是睡着了。路上静得只能?听到车轮滚滚与马车上的铃铛声,在夜色中交织作响, 传出?极远。 江灵殊与灵衍手牵着手,好几次两两相望欲言又止, 其实?都是满腹疑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可月染衣一直不言不语面朝前牵着马走着, 看起来并不像是想说话的样子, 便也只能?暂时压了下去。 终于还是让她们寻着了机会——就在方才来时的路上,月染衣忽地调转了方向向着一处茂密的树丛后走去, 江灵殊和灵衍大为惊异,谁知踏过去之后才发现那后头竟藏着一条平直向下的山道, 这?山道虽然?隐蔽,却平坦宽敞,足可容马车通过,加上月染衣又极小心稳当,故而马车行走于上也并不颠簸。 “这?里竟还有条山道?”灵衍顺势道, “我与师姐经过时可是一点儿也未发现。” “自然?, ”月染衣唇角微弯,“小姐的家宅便在这?下头的山谷中,我们常于这?条路上往来,又怕被外人打搅, 故而便将这?路修得更隐蔽些?了, 当然?, 两位恩人对我与小姐来说可不是外人。” 她能?在如此?细枝末节上照顾到两人的心情,足可见其性情温良心细如发, 江灵殊和灵衍听了,也放心许多。 “建在山谷中的府邸……可真是难得一见。”江灵殊稀奇道。 月染衣笑?而不言,反而转了话头道:“我们也本不该这?么晚出?来,可小姐说想出?门透透气,她身?子又不好,只得坐在轿中赏景,以免吹着风着了凉。素日一向都好好的,却不想今日竟会碰上那么些?强盗匪徒,若不是遇上两位恩人,怕是要就此?殒命在这?深山中了。” 提到她家小姐时,她的语气总似要格外柔婉些?。 “月姑娘不必总是‘恩人恩人’地叫我们,我姓江名灵殊,身?旁这?位是我的师妹灵衍,自师门出?来没几日便遇上两位,共历生?死,实?乃天缘。若月姑娘不嫌弃,我们愿与姑娘姐妹相称。” 月染衣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垂眸道:“染衣不过是个?下人,怎有资格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 “月姐姐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切勿妄自菲薄,若不好意思,那便由我先起个?头。”灵衍笑?道。 说来也怪,江灵殊与灵衍初见月染衣便觉对她极有好感?,也不知是因为她生?得貌美还是温柔有礼。只是她们却也能?感?觉到,在对方那极致的和善礼貌下,分明掩藏着深深的疏离,想是少见生?人的缘故。 没多久便至谷中,四周奇形怪状的山石多了起来,树木也比山上更加繁盛,若第一次来此?多半是要迷了路,可月染衣带着她们七拐八绕,却总能?走在一条大路上,实?在令人纳罕。不一会儿,几人来到一面爬满藤蔓的石壁前,似乎已到了尽头,无路可去,却不知月染衣动了什么机关,那石壁竟自动向两边开启了,露出?一段半长不短的隧道来。 第169章 竟能?在这?天然?的石壁上做这?么大的文章?江灵殊与灵衍头一次瞧见如此?奇事,都睁大了眼看得目不转睛,直到月染衣回首向她们微微一点头,才忙又跟了上去。 她们进入隧道后,那石壁便又缓缓合上。二人边走边打量起隧道中的情形,但见两旁壁上皆悬有灯烛,亦有多幅石刻之画,因烛光昏黄看不太清晰,灵衍只注意到其中最显眼的一幅——画着一只九头共身?的蛇形怪物?,心中不由一震,许久也未能?平复,只是默默抚过了腰上的短匕。 出?了隧道,更奇的还在眼前——前方豁然?开朗,竟出?现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湖上建着一条极宽的白玉石桥,两侧皆立石灯。右侧有一湖心小岛,生?着一棵看起来极有年岁的紫藤,紫藤枝干尽数向桥上弯去,恰于桥中形成天然?的一座拱门——此?时正值四月中旬,紫藤花重重盛放向下垂落,幽芳阵阵,粉紫潋彩,上头悬挂着的雪青色垂纱随风轻曳,在昏黄灯光下愈显幽静美丽,更不知白日里又该是怎样一番美景了。 而石桥尽处,便是月染衣先前所?说的府宅,背靠另一侧山壁,坐落于群树环绕间。右面石壁上山瀑奔流而下,融入湖中,水花飞溅声更衬出?夜的静谧。 这?一处幽谷乃天然?成形,再加上人的巧妙心思精心雕琢布置,方得如此?绮丽妙境。 “从前只知‘人不可貌相’,可没想到山竟也是如此?,从外头看,此?山低矮,亦无奇景,谁知竟会藏着这?样的地方……便是云山中也找不出?的……”江灵殊喃喃道,周遭一切美景已让她觉得目不暇接,灵衍亦然?。 “小姐祖上为求隐居避世,发现了这?么一处宝地,便就此?世代?安居下了。”月染衣边说边领着她们向桥对岸走去。 此?处别有洞天,府邸亦修的与旁处不同,四处皆有藤蔓雕刻装饰,就连门前石灯上亦缠着枯藤,再联想到桥上那棵紫藤古树与来时山壁上的绿藤,不得不让人心生?好奇,猜想这?户人家是不是极其钟爱与“藤”相关的植物?。 步入大门前,江灵殊与灵衍向上望去一眼,见门上悬着一匾,上书“若府”二字。 “若姓……又是个?稀罕的姓氏。”灵衍小声道,江灵殊竖起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先莫要开口。 寻常府邸中,进门不远便是正厅,且屋宅成对称之势,可进了若府却先是大片看不到尽头的花园。园中奇花异草,流水淙淙,山石耸立,已是妙绝,更奇特的是花木树丛内虽无石灯耸立,却有彩色的幽光从中冒出?,在黑夜中堪堪照亮周围景物?,似星辰坠落于地放出?光彩,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江灵殊实?在好奇,于是问道:“月姐姐,不知这?光是从何处而来,可否容我们走近一观?” 月染衣点头微笑?:“你们是贵客,随意便好。” 她俩走至一从兰花边,向内探头看去,这?一看,又被惊住。 ——那幽光竟是从地下而来,地上被挖了小洞,洞内侧铺以白瓷,上置长明灯,而地表则以带孔洞的各色琉璃瓦封住,故而光能?成通透异色,又可终日明亮。 凤祈宫历四代?宫主?,每一代?宫主?皆在宫中各景上下过不少功夫,方成如今的曼妙盛景。可如此?精妙之思,江灵殊与灵衍自问也是头一回见。 月染衣见她二人看得呆了,掩嘴一笑?:“两位妹妹先与我去客房歇下吧,这?府中美景远不止这?些?,等到白日无事时慢慢看来亦是不迟的。” 江灵殊与灵衍这?才回过神来,尴尬道:“那好……一切听从姐姐安排。” “我家小姐胆子小,夜里总是怕黑,又喜美景,我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将府中各处照亮,如此?也好过到处立着石灯,可是既美观又方便?”月染衣一边解释着,一边向轿子望去,面上颇有几分怜爱之情,片刻又道,“起夜风了,我得先将这?马车牵至小姐房前将她安顿好再为你们引路,还请二位莫怪。” “无妨,自然?以你家小姐为先。”江灵殊忙道。 灵衍不出?声,只在心内暗暗想了许多,先前来路上便埋下的怪异感?越来越多,及至现在入府,几已达到了顶点。 在园中走了片刻,月染衣牵着马车拐至一条玉石大道上,这?才终于到了若家小姐的闺房前。这?间房几与风霞殿一般大,灯火通明富丽精致,外廊下悬着一层透明的粉色纱幔,宛如给?整座屋子笼上了一层薄雾。 月染衣将马车停在门前,放下小台阶,登上掀了帘子对轿子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便弯腰探进了半个?身?子,不多时抱出?一位裹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娇弱人儿来,也不知是她力气大还是若家小姐实?在瘦弱,她将她横抱在怀内,行动间却似抱了团空气一般轻若无物?。 月染衣对江灵殊与灵衍点点头,便转身?进了房内,许久才一个?人走出?,对二人歉疚地福了福身?子道:“二位妹妹久等了,我家小姐疲惫乏累,便先睡下了,说是明日再与两位说话,两位随我来吧。” “有劳月姐姐。”她们回了一礼,跟在月染衣身?后向另一条小道行去。 “这?便到了,”月染衣指着面前一栋亮着灯的二层小楼道,“这?是府上物?件最齐全的一间客房,虽然?也久无人居,可日日有人打理,还算干净,两位先在此?将就一晚,明日我再补上些?东西来。” 第170章 江灵殊摇头道:“深夜叨扰已是我们的不是,哪还敢要求许多,多谢月姐姐想得周全,只是切勿再为我们劳累了,你定也累了,赶紧歇息去吧,我们自会照顾好自己的。” “多谢两位妹妹体谅,正巧我还要看顾小姐,二位自便,我这?就去了。”月染衣颔首浅笑?,行礼离去。 风波既定,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番,江灵殊与灵衍看着月染衣远去,松了口气般地相视一笑?,手牵着手踏入了那精巧的小楼中。 第86章 若青锦(倒v结束) 屋中各处皆已?点上了灯, 她?们再不需费什么心,于是忙不迭将上下两层细细打量了一番,心内暗叹。 进门几步, 正中先是个大的八仙桌,八仙桌后方竖一镂空雕花红木屏风, 屏风后悬垂着银红色的纱幔,掀开便是通向二层的楼梯。一楼左右则是用于读书赏玩的两?个小间, 布置得?极其精致奢靡, 置着许多古董器物。一旁书卷满架, 桌上亦放好?了笔墨纸砚,且未染纤尘, 全然不像是无人住的样子。 上了二楼才是正经卧房,地上遍铺西域风格的团花金缕绣毯, 左侧屏风后即是一张挂着银丝粉地纱帐的架子床,中间摆着方几、圆桌,另一侧又是书架与书桌,另一头?还有用作沐浴的木桶与衣架。推了门出去,是一可用于观景的露台, 露台上摆着矮几与软垫, 一旁的金莲七宝香炉甚至还冉冉升着轻烟,总之一切齐全,让人挑不出分毫不妥与缺漏,完美得?甚至有几许不真实。 客房都如此精致, 比得?上师父凤鸣殿的布置了……江灵殊心道。 灵衍放下行李, 坐到床边上, 抚着红地联珠纹锦的被褥,若有所思。许久, 对桌前斟茶的江灵殊道:“灵殊,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江灵殊不明就里地望向她?:“你指什么?” “今夜遇到的人,以及这里的一切。” “嗯……奇是奇了些,就像忽然做了一场梦来到了世?外桃源一般……”江灵殊仰面想了想道,“不过出门在外,遇到这等突发事件也属寻常,倒也没什么可怪的,昨天不是还遇上了黄大仙么?” “那?,那?是鬼神之流,确实奇罕少见,就不提了。”灵衍争辩道,“可这儿都只是活生生的人,亦是人之居所,却处处透露着古怪诡异,比昨夜尤甚。” 江灵殊见她?一脸郑重,只得?问道:“……哪里古怪诡异,你倒是先说来听听?” “咱们一路走来,可有见着这府中旁的什么人?难不成这偌大的府邸内只有一个小姐一个婢女?未拜见家主便罢了,连旁的下人也是一个都无,哪有寻常大户人家会?是这样的?而且单说这楼里,明明不住人,可灯亮香燃,壶中有茶,一切光洁鲜亮,谁家会?这样备着个不住人的屋子?”灵衍耐心与她?分析,见对方面上浮现犹疑之色,知道她?是听进去些了。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有些古怪……”江灵殊垂首思忖片刻,“不过这一家如此富足,兴许那?小姐的长辈是出远门做生意去了,至于没见着下人,想来并非是没有,只是少罢了,毕竟这地方如此隐蔽,定是不想为太多人所知。楼中点灯嘛,先前月姑娘不是也说了,她?家小姐怕黑,所以各处都亮着,也算不得?什么。” 她?初听灵衍所说还觉着确实奇怪,可这么一番分析下来,自觉已?解了大半的疑惑,不由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 只是再看一眼灵衍——皱眉撇嘴,两?手横抱,显见是不高兴了。 “好?了,眼下既已?来了,那?便先住下瞧着就是,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江灵殊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这许多的疑惑,现在自己瞎想也终觉无解,明日?我们再问人家不就行了?” 灵衍无奈,只能?先点头?答应。 她?早就发现了,江灵殊最是善于替旁人解释的——当时说萧沈二人时也是如此。 她?对环境异象是敏锐些,可遇着人时却总似有些迟钝,只要对方略微和蔼可亲些,她?便毫不生疑,实在令人头?疼,要是没有自己在,她?定是极容易上当受骗的。 灵衍只觉得?自己快要操碎了心,可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端的是越发气恼不已?。 思来想去,她?心内愤愤哼了几声,胡乱解了衣裳钻进被子里,忽地由背后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你这么用力做什么?”江灵殊低低惊呼一声问道。 “怕冷。”灵衍冷冰冰地回答,非但?不松手,反还贴得?更紧了些。 “噗。”知道对方是闹了别?扭,江灵殊也不计较,只由着她?去了。 次日?一早,她?如往常一般的时辰醒来,虽是客人,但?起?得?太迟终究也不像样子,且又多年养成了习惯,所以早早起?身,先至露台栏杆边伸了个懒腰,眺望了会?儿若府的园中风光。 “昨儿到底是夜里……这么一看,果然美不胜收……”江灵殊喃喃自语着,冷不防看见楼下月染衣正端方笔直地站在那?里,手中捧着一叠东西,忙飞也似地回了屋内简单披了衣物便出了门,临走亦不忘推一把床上酣睡的灵衍。 “月,月姐姐怎么来得?这么早……”江灵殊脸上发烧,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起?得?着实太迟了,还请姐姐见谅。” 第171章 “快别?这么说,”月染衣摇头?道,“现在还早得?很,是我要来送洗漱用的巾帕,所以特地早些在这里等候,两?位在此睡得?安稳,我与小姐便也心安了。” “那?好?……”江灵殊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还请月姐姐进屋稍坐,我与师妹这便洗漱穿戴。” 月染衣笑着点点头?,江灵殊登上二楼,见灵衍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便松了口?气。 “没想到都不练武了,在外头?也还是得?早起?啊……” 看对方那?昏昏沉沉的模样,她?不由又觉好?笑,将衣裳递给她?道:“在外不比在宫里,更得?知礼才是。” “是是是……” 她?二人匆忙洗净脸面穿好?衣物,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向楼下走去,月染衣自八仙桌旁起?身道:“我家小姐天未亮便起?了来,说是昨夜未能?好?好?说话,要请二位共进早膳呢。” “多谢若小姐款待,我们心里,实觉过意不去。” “江姑娘这么说,便也太见外了些,既已?是生死之交,再如何相待也不为过的。” 灵衍听她?俩这般你一句我一句地客套,实在觉着累得?慌,于是自自然然问道:“若小姐金尊玉贵,怎么也起?得?那?么早,可是要读书习字?” 月染衣面上闪过一丝哀色,轻声道:“小姐夜间总是惊梦虚汗,能?睡上两?个时辰便已?是不错了,一日?里多半是午后休息才能?养足精神。” “……”江灵殊和灵衍不再言语,单凭昨日?所见,便已?知这若家的小姐极其体?弱,不知会?是怎样一副面容。 及至踏入若家小姐的居处,她?们终于得?以印证心内的猜想——眼前的少女卧在一张贵妃榻上,身上紧紧裹着狐裘,两?旁还放着暖炉,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里实属怪异。她?容色清秀,肤色白的几乎透明,平添一分病态之美,身姿的确十分娇小,总似十分疲累一般在微微气喘着。 “若氏青锦,见过两?位恩人……只可惜,我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不能?给二位行礼了……还请二位勿要见怪……”她?一开口?,那?声音柔弱无力,像阵轻烟似的旋绕在耳畔一瞬便随即消逝,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若小姐言重了,是我们该感谢您相邀做客才是,还请若小姐保重身体?,勿为我们多费心思。”江灵殊道。 若青锦极细微地向月染衣点了点头?,月染衣会?意,轻拍了拍手,随即便有一个年轻的丫头?端着饭食走进来,不言不语放下在桌上,又不言不语地退下。江灵殊趁势得?意地瞧了一眼灵衍,示意自己昨夜猜想的对,灵衍则轻哼一声,转了头?不再看她?。 “二位快请坐吧,”若青锦又道,“这里许多年都不见外人了,昨夜虽然惊险,可因此结识了你们,我实在是高兴得?很……咳咳。”她?苍白的面容上刚浮起?一丝笑意,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里的确人迹罕至,”灵衍抿了口?茶道,“就连若小姐家中亦未见几个人呢。” 江灵殊斜睨她?一眼,知道她?这是有意试探。 “我家中……” “老爷夫人常年在外奔劳,膝下只有小姐一女,又无旁的亲眷,所以看着人少些。便是仆婢,也只寥寥数人,且是世?代跟着若家的,从不出谷。”月染衣替若青锦答道。 江灵殊与灵衍看得?清楚,她?这分明是打断了若青锦的话,不知是怕她?说话累着,还是什么更不为人知的缘由。 “总之……二位能?到我家中做客,青锦心里十分欢喜,这谷中风景也还算是能?入眼,两?位若不嫌弃,便请多待上几日?再走吧……”若青锦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月染衣已?捧了燕窝粥举勺喂至她?嘴边。 江灵殊还在思索,灵衍已?先她?一步开口?道:“岂止是能?入眼,我看仙境也不过如此罢了,多谢若小姐盛情,那?我与师姐可要再多叨扰您几日?了。” 她?这么一说,江灵殊倒不好?再反口?了,只得?跟着傻笑,若青锦看起?来倒是很开心,微笑道:“怎会?,二位尽管住下,青锦定会?着人好?好?招待。” 擅做了决定之后,灵衍一挑眉,斜睨了江灵殊一眼,比她?方才还要得?意几分,江灵殊心内好?气又好?笑,不欲理会?她?,埋头?喝粥,再不言语。 第87章 三合一章节 饭毕, 几人刚漱了口,便见?月染衣取了一盒参片,小心?翼翼用银镊子拈起一片来让若青锦含在口内, 又轻声道:“小姐,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 该好好歇歇了。” 若青锦轻轻颔首:“是啊,家中有客人, 我一高兴便说的多了些, 现下是觉着有些累了……两位尽管于府内与谷中随意游玩, 晚些时?候,青锦再陪你们?说话。” 江灵殊与灵衍对视一眼?, 极知?趣地起身暂时拜别:“若小姐身子要紧,我们?便先自行游览一番了。” 看着月染衣像捧着个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将若青锦抱进了内室, 二?人走出房门,唏嘘不已。 “灵殊,你说若小姐究竟生了什么病,怎的这?般体弱?统共没说几句话便气喘连连,喝个粥都要人喂, 行动也得?人抱着走, 这?样的病弱,实在罕见?。”此时?四下无人,灵衍小声问她。 第172章 江灵殊心?内亦是疑惑,最终也只摇摇头:“我也不知?, 亦从未见?过, 或许有些人便是生来就如此体弱吧。若小姐也是可怜得?很……咱们?莫要在背后议论人家了。倒是你, 昨夜还?说什么这?里又奇怪又诡异,方才怎么想也不想就说要多待上几日?” “哦, 这?个啊,”灵衍打着马虎眼?解释道,“反正我先前那些疑惑方才都已解了,便也无需再庸人自扰……且下山历练又不是非得?脚不沾地走个不停,但凡到了奇处,自然?该多待几日长长见?识,日后回了宫也好有的说不是?” 她的思虑中的确是有这?些考量,可却也不止这?些,只是那些更深的缘由,自然?都还?不能说与江灵殊知?晓。 江灵殊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拧了拧她的面颊:“你啊,总是能说出这?许多的道理来。” 她们?随意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整个若府就是个硕大的园子,而屋宅则错落有致地分布其中,彼此间相距都较远,少见?两栋挨在一处的情形。 “这?布置也是不寻常,一般人家里房屋都是挨在一块儿的……这?样看上去?,美则美矣,却仿佛显得?格外疏远似的……”江灵殊自语着,但转念一想,能在这?谷内有如此家业的,本就不能与一般人家相比。 灵衍此时?却不接话了,只是格外仔细地瞧着园中的装饰,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们?随意闲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紫藤花架前,花架下有一石桌与数个石凳,桌凳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紫藤花瓣,静美中透着丝丝孤寂,令人赏心?悦目之余,不由心?生惆怅。 “这?么大的园子,却没几个人能欣赏它的美,谷中岁月悠长,又这?般安静,总觉得?要是在这?花架下睡上一觉,怕是一百年就要过去?了。”江灵殊说着走至石桌前,伸手轻轻一拂,大片花瓣纷纷而落,本是极美,她却小小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灵衍一路沉思,听她叫出声来,忙向石桌上看去?,只见?那桌面上赫然?刻着一只九首巨蛇,与她在石壁上所见?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蛇身交缠末处却渐渐化作了紫藤盘聚的模样,可怖之中竟带着一丝诡异的美感?,原本唯美幽静的景色也因这?幅石刻而徒增了几分阴霾。 她心?内咯噔一声,先前的一团迷惑于此刻豁然?通透明朗,面上却笑着打趣道:“你不是不怕什么妖魔鬼怪的么,怎么才见?了这?样一幅画就吓得?叫出来了?” 江灵殊骤然?被惊,现已无事,自觉丢了颜面,不服气道:“我又不是被这?蛇怪给吓到了,只是谁知?道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石桌上会刻着这?么个东西,乍一见?有些惊讶罢了……也真是奇怪,怎么会将蛇与紫藤刻在一起……” 灵衍抚着桌上的雕刻道:“或许在有些地方,蛇被视作应当敬畏的神?明吧,看若府的种种一切皆与中原寻常习惯不同,也说不准他们?究竟来自何处不是?又或许,这?不过只是主人的奇思妙想,所以才让工匠刻了这?么一幅意味不明的画。不管怎么说,这?画看着虽有些邪门,可抛开偏见?来品鉴,也的确是精细好看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在人家家里做客,还?是不要太过追根究底的好。”江灵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不想再停留此处,于是拉着灵衍向花架外走去?,刚一回身,便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在不远处直愣愣地盯着她们?,看得?人心?里发毛。 江灵殊不知?所措地与灵衍对望一眼?,见?她也是一脸茫然?,于是上前道:“老伯……” “章伯!你怎么在这?里?”她才要开口询问,月染衣已从前面的花圃转弯儿走了过来,“柴房里的柴火不大够了,你再去?劈些吧。这?两位姑娘是小姐请来家中的贵客,不是什么生人,你不必惊慌。” 被唤作章伯的老人沉默着点点头,向她们?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月染衣看他走远,才对江灵殊与灵衍浅笑道:“怕两位妹妹迷了路,我服侍完小姐就在园中寻你们?了。” “月姐姐有心?了。”方才的事发生得?太快,江灵殊仍有些恍惚。 “正巧也快到午时?了,我已在二?位妹妹的房中备好了午膳,若无他事,这?便先回去?用膳吧。” 灵衍轻笑一声:“月姐姐处处周到,只是这?园子里既也有旁人,倒也不必事事都劳烦姐姐。” 月染衣面色平静道:“两位是贵客,怕旁人招待不周,还?是染衣自己来的好。” 这?一句话说的客气,却又比先前的称呼多了疏离之感?,灵衍心?如明镜,暗暗挑了挑眉。 回到房内,一楼的八仙桌上果然?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江灵殊同灵衍坐下,刚要举著,好奇问道:“若小姐是单独用膳了么?” 月染衣一边为?她二?人添饭一边道:“除早膳外,小姐其余两餐皆需用药膳,那些膳食过于清淡素净,也不宜身体康健的人食用,所以便不能与二?位一同用膳了。这?些食物都是谷中所生所长的,新鲜可口,两位快尝尝可合口味。” “原来如此……”江灵殊点点头,“想来若小姐也离不得?月姐姐,我们?这?里一切自己来便好,月姐姐快去?陪若小姐吧。” 第173章 这?话对于月染衣来说自是求之不得?的,她甚至没怎么掩饰面上的喜色,亦不推辞,立刻便道:“多谢妹妹体谅,那我……这?便去?了。” “如此忠心?关切,我看着都感?动了。”灵衍望着对方匆匆而去?的背影,莫名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是心?有所感?,面上却有一丝玩味之意。 “别发呆了,快看这?些菜肴,竟都是以紫藤入馔制成的,可真是精致。”江灵殊轻轻推了推她,面露喜色。 “嗯……”灵衍不忍扫了她的兴,随手举著搛了一块紫藤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清香满口之余,后味有一丝浅淡的清苦。分明是极热乎的东西,可吃下肚中,却似有一缕寒凉绕上了心?头。 她仿佛已经全?然?忘了方才石桌上的蛇化紫藤图了。灵衍看着她欣喜的模样,心?里有些许无奈,亦有些许放心?。 对方什么都不知?道也好,横竖这?园子里的端倪,终究只有她自己看得?出,也只能由她来确定。但说到底,她其实也并不真的在意许多事究竟是否与她猜想的一致。 她只希望,她们?能平平静静在这?里安稳度过几日,然?后就如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离开此处,与这?里的一切人事再无交集。 第二?章紫藤花下 虽然?若家小姐说是要得?空再与她们?说话,可对方午后要休息吃药,午膳与晚膳又不能与她们?同用,一天下来竟是再没见?过。月染衣时?不时?地两边跑着递话,言语间多是转述若青锦的愧疚之意,江灵殊与灵衍看着都觉着累,亦深觉对方不必如此。 “月姐姐,你须得?告诉若小姐,她身子不适,我与师妹来府上叨扰已是内疚不已,只望她能好好养着,若是只因不能待客便如此忧心?伤神?,岂不让我们?更加难过?”江灵殊喝着茶慢慢地道。 月染衣叹了口气垂眸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小姐她心?思细,总生怕自己怠慢了你们?。我知?道,她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可她其实是极希望能有人来这?里做客的,毕竟偌大的园子,常年就只这?几人,也实在太寂寞了……” 江灵殊闻言心?内亦是怅然?,灵衍则恍若不解道:“若小姐常年病在这?里,难道就没有去?瞧过外头的大夫?” 月染衣微微颔首:“小姐儿时?,也是出去?过的。那时?候老爷夫人带着她四处求医,可寻遍了无数名医也无人能治,都说是生来便弱,只能用名贵药材吊着命罢了。且小姐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宜奔波,老爷夫人便就此打消了念头,只让她好好在家中调养了。说起来……我也正是那时?由小姐求老爷夫人带回谷中来的——我自小便不知?父母是谁,被转手了好几个人牙子,后来在大街上遇着小姐,一眼?便知?,她就是我命中的贵人。” 说到这?里时?,她白皙的面颊浮上一层羞怯的粉色,眸中也满是幸福与怀念。 江灵殊与灵衍这?才知?道,原来月染衣还?有那么一段辛酸的过去?。 “若小姐与月姐姐都是心?善之人,但愿上苍垂怜,能让若小姐早些好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月染衣抬首望向远处,“只要小姐能平安康健,要我做什么都行。” 三人说了一会儿的话,月染衣便又要去?给若青锦喂药,起身道别时?,只见?她蹙了蹙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对了,若没什么要事,两位还?是别自己在园中闲逛的好。” “我们?知?道了,想是府中有何不便之处,那我们?就待在房内吧。”江灵殊理解地点点头。 “不,那倒不是。”月染衣忙道,“只是这?园子太大,人又少,若无我带着,那是极容易迷路的。若我不得?空时?两位想要散心?,不如直接出府在谷中走走,谷中大多是湖,视野开阔,绝不会迷了去?向,岸边也有小舟可至湖心?岛赏景,再惬意不过了。” “极好,难为?月姐姐为?我们?想得?这?般周全?。” “还?有一事,”月染衣福身道别后又回首道,“由这?里向西北转弯后行便是一处汤泉,若是要沐浴,那里是个好去?处。” 晚膳后,江灵殊与灵衍已在汤泉中泡着,接连几日的奔波与风尘,让她们?急需以此来涤尽身上的疲乏与尘埃。 这?里与凤祈宫汤泉殿后的流影暖泉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花木环绕,温暖湿润,就连通向这?里的小径也是密密地植了绿树红花不见?外景,只是还?有一点最为?不同的是——这?里的汤泉池边对称生着两棵紫藤花树,被以人力在池子上方将藤蔓相接。紫藤盛放垂落,如同在此升起一道天然?的帘缦,更于池上撒下了无数淡紫色的花瓣。便是再如何不通风花雪月之人,见?了此情此景,亦会心?醉其中。 “好美……”江灵殊身在池中,伸出手接了许多花瓣儿,笑颜满面,已然?将一路辛苦抛之脑后。 “你若喜欢,以后等你做了宫主,咱们?也命人在宫里种上许多紫藤,如何?”灵衍看着她因见?了美景而展露于面的美好笑容,便如她望着紫藤一般望了她许久,心?内情思暗涌。 “说什么呢,”江灵殊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师父正当盛年,要歇下来也起码是十?年后的事,就,就算她想早些得?闲,我也不会同意的,现在就想这?些,不像话。” 第174章 “这?有什么,”灵衍满不在乎地道,“你是少宫主,这?点是不会变的,早晚都要继任,我只不过是想想以后迟早要发生的事罢了。” “人事变迁,沧海桑田,万一变了呢,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江灵殊故意如此说道。 “下任宫主只能是你。”灵衍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面上也不见?了笑意。 江灵殊一怔,气氛一时?有些僵持,就在此时?,小径处传来淅淅索索行于草地之声,二?人不约而同向入口处望去?。 早膳时?见?过的年轻丫头提着个木盆走了过来,盆中放着舀水的木勺与皂角方巾等物。她向江灵殊与灵衍点一点头,与先前一般不声不响地放下东西,正要离开,灵衍眼?睛一转,出声叫住她道:“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要在此停留几日,得?你照顾,总不好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 她问的问题本是寻常,那丫头却无比惊慌地摇了摇头,颤身快步离去?,江灵殊与灵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多时?,月染衣端着一方承盘向此处走来,行走间一直垂着眼?眸,并不向池中的两人看,边走边道:“那丫头名唤银杏,从未见?过生人,所以格外害羞些。” “如此,倒是我吓着她了。”灵衍淡淡一笑。 “哪儿的话,只是两位身为?贵客,有什么事与我说便好。至于园子里其他的人,那一向都是闭口不言惯了的。” “汤泉水暖,泡久了未免干渴,这?是井水冰过的瓜果与酸梅汤,二?位用着这?些,兴许会更舒适些。”月染衣说着,目不斜视地将手中承盘搁在池边的石头上,随即便要转身离去?。 “都是姑娘家,月姐姐害什么羞,不如过来与我们?共浴?”看她走得?这?样急,灵衍故意调笑道。 她随口一句玩笑,月染衣却是当了真,竟是如临大敌一般,急急说了句:“不可不可。”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江灵殊没好气地在池中推了一把灵衍:“你好端端地怎么这?样说话,真是一下山就全?没个正经了。” 灵衍望着月染衣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向盘中拈了颗桑葚丢入口中,意味深长道:“我不过是想试探她一下罢了。” “试探?”江灵殊越发生气,“试探人家会不会与你共浴?先前那个女孩子来时?也是,非要引着人家与你说话,你啊,若是个男人,定是个浪荡子。” 灵衍知?道她必不会知?晓自己说的意思,本打算随意认个错便完事,可看见?对方那不知?是因热气还?是因生气而变得?绯红的脸蛋儿,便生了几分兴致,自水中游到江灵殊身后,紧接着猛然?一下子搂住了她,贴在她耳畔道:“灵殊,你这?可算是,吃醋了?” 江灵殊一时?怔住,心?跳得?厉害,身子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烫过,极沉重地深吸了几口气后,她咬着唇道:“……才不是,快放开。” 她这?一声“不是”说得?绵软无力,甚至还?有几分娇羞,实在是再无说服力的一句话。 “你就是吃醋了。”灵衍伸手向上,环住了她的雪颈,修长的手指向上抚过她的面颊,“这?醋嘛,先前我也是吃过的,我自然?知?道那该是什么样子……如此,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谁要和?你扯平……不是,我,我真的没……”江灵殊还?要逞强,却终于耐不住相依于池中的温度,身子一软,倒在了她的怀里。 灵衍愕然?,忙将她横抱起来,自水中轻身飞起跃上岸边,将她放在了一片落满了紫藤花的地方。 玉容花颜交相映,暖泉池畔动铃音。檀唇如绯肤若雪,绯色漫漫雪中行。 江灵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池边,想要起身,头却有些昏沉疼痛,便又静静合眼?躺了一会儿。只觉身上覆着一条方巾,有人正时?不时?缓缓浇些汤泉水在她身上,如此倒是舒爽,又不至被风吹了太过寒凉。 她知?道那人必定是灵衍,所以方能如此安心?地继续躺着,待她要起身时?,对方便即刻会意,将她扶了起来。 “方才……”江灵殊扶额瞧着眼?前的人——她看上去?像是有些愧疚,还?有些……莫名的喜悦? “是我的错,你本就怯热,我还?那样抱着你……”灵衍垂首嗫嚅道,“所以我便将你抱到岸上了,还?好你无事……” “没事。”江灵殊见?她内疚得?厉害,抚了抚她的面颊反过来安慰她,自己心?知?肚明——她多年习武,一时?晕过去?,哪会是只因太热的缘故。一年前她与她共浴时?,可是绝不会像如今这?般心?如乱麻,说到底,终究还?是自己不争气罢了。 只是除此之外,她总还?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只是这?样的不对劲,却并不是她所讨厌的。 她抬眼?望向灵衍,对方也望向她,不躲不避,沉静得?很。 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江灵殊心?想,面色随即又红了起来。 “在这?里也泡了许久了,将身上再洗一遍就回去?吧。”急于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开口道。 灵衍点点头:“好,你刚醒转不久,我帮你。” 江灵殊无声地同意,面向池边坐好,任她在身侧舀着水为?自己清洗。 第175章 她的手即便浸了汤泉水也算不上热,可在她后背一寸寸滑过时?,却似留下了一道道无法消退的灼热的痕迹。 江灵殊禁不住颤了颤身子。 “冷吗?”灵衍见?状,整个人又靠上了她的后背。 “不,不冷。”江灵殊慌乱地摇了摇头,“你,继续就好。” 灵衍会意一笑,用帕子为?她细细擦拭,池边热气升腾水气氤氲,将二?人的身影模糊得?暧昧而又缠绵。 江灵殊平躺在榻上,望着头顶的帐子发着呆,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她只想好好休息,什么也不去?想。灵衍侧倚在她身边,用指尖绕着她的青丝,一直拿眼?睛瞧着她,她也只当什么都不曾发觉。 灵衍却忍不住要说话,翻了身到江灵殊上方,以手肘撑着床榻,鼻尖几乎与她贴到一起。 “灵殊,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她想问的很简单,不过就是一句“你究竟喜不喜欢我”,可到嘴边说出来便有些变了点儿意思。 江灵殊白她一眼?:“你是我的师妹,也不只是师妹。” “这?话怎么说?”灵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我说过,衍儿你就如我的家人一般。我们?相依相伴,共历生死?,个中情意,早已非同一般。” “家人……”灵衍沉吟道,“是哪种家人?”说话间,身子又更向下了些。 江灵殊终于忍无可忍,轻轻一掌将她从自己身上拍到一边:“家人便是家人,还?分什么种类,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了。” 后半句话听着严重,可却是咬牙涨红了脸说的,灵衍自知?追问得?太紧了些,于是低头道:“好嘛好嘛,我不问就是了。” 她明白,江灵殊虽然?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可是要她抛开世俗的一切全?然?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真心?实意,却也的确是有些勉强。 她愿意等她,等到她自己愿意正视内心?的时?候。因为?她看得?出来,对方对她,亦是远非只有明面上这?一层情意。 二?人解了一时?的争闹,不一会儿便又好起来,趴在床上用彼此的长发编着辫子玩儿,少女嬉笑之声遥遥飞出窗外,落进了楼下不远处月染衣的耳中。 她默默伫立片刻,面上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眸中却有一丝怅然?。不多时?,便又悄声离去?了。 “不知?是不是两位来府中做客令人欢喜的缘故,昨日歇了一天,感?觉身上似乎有了些气力。”早膳时?,若青锦笑望着她们?道。 她看上去?实与昨日一般无二?的苍白体弱,只是说起话来确实是不再那么断断续续了。 “这?实是意外之喜,若真是我与师姐到来的缘故,我们?倒是愿意在这?里再多陪若小姐一段时?日。”灵衍接了话,将头低下饮了口茶,由眼?角余光瞥了眼?江灵殊,果见?对方面上闪过一瞬的震惊,心?里不由偷笑。 江灵殊的确是不明白灵衍究竟在想些什么,心?内只怨她也不与自己商量就胡乱决定。 这?丫头真是疯了,难不成是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么? 不等她息了怨气,又听灵衍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事,想问问若小姐与月姐姐。” 若青锦缓缓咽下一口粥,许久才道:“灵姑娘请讲。” “前夜里山中遇匪时?,听那帮歹人所说,似是他们?在这?山里还?有个寨子与寨主。我与师姐想了想,若是不将他们?一窝端了除去?贼首,怕是以后还?是会有路人遇害,且若小姐与月姐姐出门也危险,不如由我和?师姐前去?,将那寨子里的山匪尽数剿灭了,还?这?里一个安宁清静,如何?” 若非灵衍提起,江灵殊差点儿便要忘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不由在一边赞许地点了点头,觉着她还?是有些进益的。 “咳咳,灵姑娘能有这?样的心?胸和?善意,实在令青锦钦佩感?激,只是我常年待在府中,也不能知?那伙人的来处,倒是染衣出去?多些,兴许能略知?一二?。”说着便向月染衣点了点头。 月染衣愣了愣,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说起来,我与小姐一样,都是那夜头一回遇上山匪,此前从未见?过,亦未听说过什么,更不知?这?山里何时?便多了个强盗寨子……实在是帮不上二?位什么忙了……” 灵衍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无妨,看起来这?山也不算太大太深,待我与师姐拜别后,再在这?山中查探一番就是,想来总能寻着些蛛丝马迹。” “如此,我与小姐便替整个若府,与那些过路人谢过二?位了。” 虽然?若青锦说自己好了些许,可一用完早膳,月染衣仍是苦劝着让她同意了进里屋休息养神?,江灵殊与灵衍也照旧起身告别。 “两位妹妹,可别忘了莫要在园中迷失了方向。”像是怕她们?记不住一般,月染衣将昨日的嘱咐又提了一遍。 江灵殊连连颔首:“我们?记着的,这?便出府在谷中游览。” 刚出了府门,灵衍便跑到湖边仰面伸了个懒腰:“不知?为?什么,明明都是在谷里,一样的好风景,可在若府园中总是让人觉得?压抑,这?一出来,便透气了许多。” “想是园内花繁树茂却寂静清冷,不似外面这?般开阔的缘故吧。”江灵殊抬眼?向上望着谷外的天空,想到若青锦因体弱几乎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里,纵然?风景再好亦无法弥补如此缺憾,不由叹了口气。 第176章 “灵殊,快来瞧,这?里有片小舟。”她正伤感?着,灵衍自前方唤她,已从系在木桩上的小船内拿起了一只桨试着手挥舞。 “你……会划船么?”江灵殊走过去?,看她急切地解着拴船的绳子,颇为?怀疑。 “没划过也见?过别人划,总之不就是那几个动作,想也没什么难的。哎呀,你快上来。”船已渐渐飘离了岸边,灵衍急忙将手伸了过去?,江灵殊稍一犹豫,便也搭着她的手登上了船。 这?船小而结实,船身比平常所见?最小的渔船还?要再短窄一些,只能容纳两人,船头竖着一根木杆,上头悬着个精致的琉璃灯,可作夜间照明之用。 灵衍边摆弄着船桨边道:“你喜欢紫藤,这?湖心?岛的紫藤生得?极好,又能将整个谷的风光尽收眼?底,咱们?便向那里去?。” 她十?分卖力地划起了船,并为?自己的得?心?应手而感?到沾沾自喜,可没多久便觉得?不对劲,那湖心?岛分明离她们?更远了些。 江灵殊轻咳一声掩住了笑,眼?神?飘向另一边,灵衍面上讪讪,自言自语着解释道:“不过是换个方向的事,也不难……” 听了这?话,江灵殊更加想笑。 好容易到了湖心?岛,二?人一脚便踏进了紫藤花里,这?水中小岛本也不大,又久无人至,由岛上至水畔边都积了厚厚一层花瓣。微风乍起,掀起一阵柔紫色的浅浪,清雅之中携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愁绪,江灵殊怔怔瞧着空中飞舞的残瓣,心?内莫名的难受起来,像是风将那些花儿吹进了她的心?里。 灵衍围着这?棵紫藤走了一圈,以手丈量了一番,连连赞叹,忽见?江灵殊出神?地望向紫藤翩飞处,眉间似有忧色,便知?她是触景生了情。 “何苦,这?花落着好看,那便只好好欣赏不就行了,花开花落本是寻常天道轮回,伤春悲秋,春与秋也仍会到来。”灵衍走到她身边轻声道,“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人自寻烦恼罢了。” “话虽如此,可风花雪月之事,本就最易牵动人心?。”江灵殊叹了口气,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紫藤犹在纷纷而落,似是永远也落不尽,亦像是要掩埋些什么。 灵衍无比沉静地回道:“人生在世,事在人为?,我会因重要的人事而伤心?难过,可却不会受这?些自然?外物的影响,即便是看到了什么难过,那也一定是因为?,那事物与我心?之所念息息相关。就像我看到梅花,便会想起你一样。” “……”江灵殊望向对方那毫不掩饰一腔情愫的眸子,总觉得?相处至今,自己仍是不能全?然?看透她。 有时?觉得?她冷得?不近人情,有时?却又灼热得?让她难以承受,这?还?只是她能看见?的她。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她又该是怎样的? 江灵殊从未如现在一般迫切地渴望知?道关于对方的一切——她的身世,她的来处,她的全?部。 可她终是问不出口。 二?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相望了许久,彼此都像是要看到对方心?底里一般移不开眼?,直到身后的石桥上传来步履之声,才都向桥上望去?。 只见?月染衣正在桥上走着,右臂挽着个包袱,见?了她们?,便也先停下了。 灵衍向她招招手:“月姐姐?你这?是要出谷么?” 月染衣点点头:“有些特殊的药材已快用完了,我得?花上几日到附近城镇里相熟的医馆中去?取,这?期间小姐便暂托于银杏照料,也得?烦请两位略略照应府中一二?了。” 灵衍点点头:“月姐姐放心?,我们?定会看顾好这?里,只是山上既有山匪,你自己出去?时?还?得?小心?些。” “……是,我会留神?的。”月染衣匆忙应了一句,便向隧道走去?,看上去?很是急切。 灵衍看着她离去?,唇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这?倒是个好机会。” 江灵殊斜她一眼?:“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灵衍收敛了笑意,蹲下身子十?分认真地问道:“那日我们?没能再深逛下去?,也没能同任何人说上话,月姐姐便出现了,后来便几次提醒我们?不要在园中闲逛,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江灵殊皱着眉道,“可不管是人家有什么不想让我们?看见?的事物,还?是真的只是怕我们?迷路,这?儿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再如何限制也不过分。若客不从主,一来无礼,二?来也会引得?主人不悦。” 灵衍就知?道以江灵殊的性子,必定不会想趁月染衣不在时?于园中查探一番,她故意说出,也只不过是为?了确定这?一点罢了,反正此间事由,她本就不希望她掺和?进来。 “好,你不喜欢,我便不乱来就是。”灵衍爽快地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可得?寻个时?机好好将若府给“逛上一逛”。 入夜之后,二?人早早上了榻躺下,没多久灵衍便捂着肚子起身跳下床,匆忙穿了鞋袜披上衣服。 “你去?做什么?”江灵殊问她。 “行圊!” 可她自然?不是真的要去?茅房,出了房门走远几步,抬首见?江灵殊并未至二?楼露台一探真假,勾唇一笑,便轻身掠起跃上天去?。 第177章 “身在这?园子里是容易迷路,但眼?下轻功所见?,可称是一览无遗了……”灵衍到一处高楼屋顶上暂且落下,举首遥望四周——若府的所有屋子皆是灯火通明,位置大小皆看得?一清二?楚。 其中看起来最大的那间房屋,坐落于园中心?的位置,想是正厅,她当下决定先从那里查探起,于是先飞起落于正厅前方的树丛里,借着树木掩映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 刚确定了四下无人想要上前,便见?门一开,银杏从中走出,灵衍心?道一声好险,继续隐在树后。 她悄悄藏着,待银杏走至附近,便无声地闪到了她身后,只一记快速利落的手刀,对方便倒了下来。灵衍一手扶住了她,将她抱起放至旁边的一条石凳上歪着,等她醒来之后,只会以为?自己是因疲乏而在这?里睡上了一觉。 她本该立刻转向那屋子,却因心?中早有疑处,犹豫一瞬,便伸出手去?,两指捏住了银杏的两颊。 尽管早有些心?理准备,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对方已无一条完整的舌头。 难怪,难怪从未见?她说话…… 她立刻松了手后退几步,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不再停留,即刻便向面前那间屋子而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房内的光辉亮得?令她有些睁不开眼?,浓烈的竖香烟气乍入口鼻也是呛人得?很。 适应几秒之后,灵衍怔怔瞧着屋内,竟似两腿被灌了铅一般,许久也未再踏进去?半步。 呈阶梯状的三长条供桌上,近百块灵牌齐齐整整立在眼?前,如一座座小山一般,压得?她心?上无比沉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88章 发现 灵衍望了屋内许久, 直到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太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迅速关了门, 轻功跃起回了客房。 心内似一团乱麻——虽然先前月染衣代若青锦作答家人去向?时,她心里便已存了些疑惑, 可也?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打开正厅的门便会瞧见那些。 ……那么多的灵牌,该是有多少代人……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还是难过, 抑或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感?, 只?是依着本?能匆忙奔上了二?楼, 扑在了床前。 江灵殊正合着眼酝酿睡意,忽地?听见一连串大动?静, 睁眼只?见灵衍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伏在床边,顿时困倦尽消, 抓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灵衍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向?她,眸中一片茫然,无知觉地?落下一滴泪来。虽然心犹惶惶,但待在自己信任的人身边,便似乎觉得好了一些。 见她一脸愣怔却?不答话, 江灵殊更加着急, 抚了抚她的额头,又为她搓手呵气?取了暖,声音更放柔了些:“你看你,身子凉得厉害, 到底怎么了?不急, 慢些说。” 灵衍被她拉上榻坐着歇息缓气?, 再喝了杯热茶之后,总算是完全平静了下来。只?是接下来, 还真得想想要怎么解释才好。 她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憋了许久后脱口?而出道:“方,方才我见了鬼了!” “见了鬼?”江灵殊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因为这个才惶然无措。 “是,是真的。”灵衍避着她的目光,用手比划起来,“就在前面花圃中那颗紫藤下,穿着长长的紫衫,是个女鬼,背光站着,可吓人了!” 她说得有模有样,江灵殊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里哪有什么女鬼,你啊,莫不是一时迷了眼,将紫藤花看成了人?” “那也?说不定,是个紫藤花精呢……”灵衍做出十分怯弱的模样,裹紧了被子颤巍巍地?嗫嚅道。 江灵殊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心里好笑——平时那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一害怕撒起娇来还真是可爱得很。 灵衍依在她身上,仍是颤颤发抖的样子,面上却?已平静如许。 “你放心,若是真有妖精鬼怪,那我就把他们通通赶跑,好不好?我那行?囊里,可还有好多符咒呢。”江灵殊仍在柔声哄着她,只?是她听在耳内,却?已觉得对方十分遥远。 “好。”许久,她才在她怀内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一次骗了她。 说来可笑,她自己分明才是骗她最多的那一个,又凭什么担心她会被旁人骗?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江灵殊的手,心里只?希望她永远也?不要知晓这些。 短暂的愧疚与心虚之后,灵衍又细细回忆起方才的所见来。 她当时虽然惊惧,可也?不曾忘了要将那些灵牌都?细细扫过一遍,就她所见来看——其一,所有灵牌上无一外姓,皆为若氏;其二?,由?正中供着的两块灵牌上刻着的称谓可知,月染衣先前所说是在撒谎。因为那两块灵牌所奉之人,正是若青锦的父亲与母亲。 这么说来,这谷中所居的若氏一族,果真就是…… 次日她们起来时,楼下的八仙桌上已摆好了早膳,像是有人掐着点悄悄送来一般,粥饭面食犹滚热着,却?不见半个人影。 江灵殊走到门边望了望,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若府的习惯还真是与旁处不同……” 灵衍却?是明白,现在月染衣不在,她们自然不得与若青锦一同用膳,不然银杏伺候着时还是一直一言不发,就实在有些引人注意了。 第178章 有关于若氏一族的秘密,她自觉已掌握了大半,可有些单只?与月染衣有关的事,仍让她颇为在意。 要查她,最好的方法无疑就是进她房中一看,但她总不能一间间地?去确认,况且月染衣是若青锦的贴身婢女,日夜起居不离,她二?人或许就住在一起也?未可知。 她心事重重地?用完早膳,搁了筷子便又托着腮沉思起来,一手时不时地?点着桌子,活像个在为生意发愁的掌柜。 江灵殊见她如此,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道:“还在想昨夜里的紫藤花精呢?” 灵衍回过神?来,看对方一脸戏谑,想起昨晚上自己的可怜样,虽说是装出来的,但的确也?让她觉着不堪回首,不由?面色一红,拍开了她的手一本?正经道:“我可不记得什么紫藤花精。” “好,不记得便不记得,”江灵殊牵了她的手,“既已吃完了,咱们快上楼去吧。” “为何……这么急?”灵衍不解。 “府内既然是这样悄悄的送来饭食,想是不愿我们与负责送饭之人过多交流,既如此,遂了他们的意便是。”江灵殊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觉得入乡随俗总是第一要紧的礼仪。 “……”灵衍无言地?看了她许久,心道:你也?太为旁人着想了些,岂不知自己因此被蒙了多少事在鼓里。 “我……有些吃太撑了,想,想先出去走走消消食,一会儿便回来。” 这话倒是有几分真的,就为了能说出这句话,她可是足足喝了三大碗粥,吃了六个包子。 “我就知道,看你刚才那个样子,像是没吃过好东西似的,也?不怕撑坏了肚子,”江灵殊叹了口?气?点点头道,“那你就在附近逛逛,可别走得太远了……要不,我陪着你一起?” 灵衍一惊,这话放在往日,她自然求之不得,可是现在嘛…… “不用了,我还要……顺路去方便一下。”她匆匆答了一句,便赶紧装出十万火急的样子出了门,不敢再与她对视。 这两日,她骗她的次数委实太多了些。 即便自己演得再好,可心里也?是会愧疚的。 她一边走着,一边将路线记在脑内,为了节省时间步子极快,也?顾不得会不会因此而闹肚子疼——虽然若府不管黑夜白日皆是一样的空似无人,但她自然也?不敢像夜里那般推了门就进去,更得尽量避免与人撞上,只?能尽力走得快些,先在园中看看有无旁的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前方忽有行?路之声,灵衍瞬时将身子一闪,躲在了一棵紫藤的树干后头,悄悄探头看时,只?见那日被月染衣唤作“章伯”的老人家正拖着个沉重的麻袋,一步步向?东北角的一间小屋子走去。 联系当日月染衣嘱咐他的话,那袋子里许是些柴火,可灵衍越看便越觉得那袋子拖在地?上时从声音到形状都?并?不像是木柴的样子,便由?此起了几分探寻之心。 她耐心地?等那老人从那屋子里出来走向?别处,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才足尖轻轻点地?跃上天际,顷刻间便落在了那屋子的一扇窗前。 她也?是谨慎,确定听不见里面有任何人声之后,才边时刻注意着周围边猫着腰向?门边摸了过去。 途中又不由?苦笑,觉着自己实在太像个小贼。 推开门的瞬间,大量微尘扑面而来,灵衍忙掩住口?鼻扇了扇面前,看着样子,这里的确是柴房没错——大堆大堆木柴依着大小长短分类放得整整齐齐,乍一看也?没什么异样。 可只?再看上第二?眼,便叫人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倒流涌上脑去。 若说昨夜所见已是十分冲击,那现在眼前的景象更是无异于晴天霹雳。 灵衍沉沉喘着气?,手握成拳,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看到——那柴堆之间,清晰分明地?摆着好多染血的捕兽夹子。 正与她和江灵殊在山道上看见的那些,一模一样。 第89章 疑 这一次, 灵衍的?反应比昨夜里快上了许多,只稍一震惊,便即刻合了门离去。 想起她问月染衣强盗之事时, 对方回答的样子的确是有些支吾遮掩,但那样一个温柔和善的?人, 纵使行事神神秘秘些,她也再怎么都不?会将她与山路上那些害人的捕兽夹子联系到一起。 此刻除了惊心与意外, 她别无他感。只是一直在想——在月染衣那张绝美的?面容下, 究竟藏了多少可怖诡魅的?秘密? 再细一思索又觉得不?大对, 依现在所得,只能?说是若府与山道上那些捕兽夹子有关, 且捕兽夹与强盗的?关联也尚不?明确,并不能因此全算在月染衣头上。 可她还是第一时间便怀疑到她身上, 这又是为何?? 灵衍思忖片刻,得出了结论——许是从先前?到现在,月染衣给人的?感觉都是这偌大的?若府唯一的?掌事者?,更何?况,她确实?说过些谎。 若府里的?大小事情, 她也都绝无不?知情的?可能?。 捋清楚这些事之后, 她便也不?再觉得怕了,反而越发沉心静气下来。本打算劝说江灵殊即刻离开这里,但如若这样,对方必定要追问缘由?, 且她自己也着实?想弄明白, 这山里的?强盗和捕兽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灵衍快步回到客房, 江灵殊正百无聊赖地伏在桌上把玩着先前?于灯市上买的?仙鹤木雕,听见动静后开口问道:“回来了?可有觉着好?些?” 第179章 “嗯, 好?许多了呢。”灵衍随口一答,可下一秒脸色便难看起来,眉头几乎拧在了一处。 江灵殊怔怔地看着她:“你……?” 大事不?妙,她去时和回来都走得太?急,又积了一肚子的?食,这下是真?的?腹痛了。 “我?我?我?还没好?,得,得再去一趟。”她讪笑了两下,捂着肚子便奔了出去。 “你这分明就?是想找个由?头出去乱逛罢了——!”江灵殊带着一丝怒气的?喊声自后方跟了上来。 这可真?是报应啊……灵衍揉着肚子心想,果然总骗人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出人意料的?是,月染衣午时便赶了回来。 从她昨日出去到今日回来,才不?到十二个时辰,如何?能?只靠脚力便往返城镇与山谷之间?灵衍记得清清楚楚,她与江灵殊来时四面可皆是荒田野地。 想到这里,她故作赞许之意笑道:“昨日听月姐姐所说,还以为你要三两日才能?回来,没想到竟这么快,月姐姐怕不?是有什么日行千里的?功夫在身上吧。” 月染衣神色一滞,却仍是温和一笑柔声答道:“灵衍妹妹说笑了,我?可没有妹妹那样的?好?身手,不?过是因小姐病重,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急急赶了回来。” “也是……”灵衍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面上带着笑,眸中却似有些深意,忽地便问道:“月姐姐应当不?是防着我?与师姐吧?” 此言一出,江灵殊和月染衣俱是一怔。 这丫头,真?是疯了!江灵殊心中大怒,更觉尴尬不?已,只得隐忍地轻咳了两声以作提醒,示意她莫要再如此不?知礼地胡乱说话。 月染衣面上却依旧平静得很,甚至连一丝不?快也没有,更让人钦佩赞许她气度雍容、性子温和。 “怎会?灵衍妹妹切勿多心,”她浅浅笑道,随即站起身来,“既已问过两位安好?,我?也该回去照顾小姐了。” “是是,月姐姐慢走。”江灵殊如释重负,方才的?情形,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转头看见灵衍抱着双臂倚在门上,一副无事发生的?自在表情,便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开口训斥道:“你方才说的?那是什么话?就?算玩笑也该有个限度才是,我?们?在这里住着,人家?处处周到,你还那样……” “可我?,并?非是在玩笑。”灵衍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你说什么?”江灵殊更加震惊不?解。 “灵殊,你信我?,我?不?是会胡乱行事的?人。” 顿了顿,她又长吁一口气道:“到了晚上,咱们?去拜访一下若小姐吧,叨扰了这么几日,明天再怎么也该走了,只当是提前?辞个行。” 她说完便转身上了二楼,江灵殊在后头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对方像是被笼入了一团灰雾般遥遥不?清。 两人无言相对,就?这么在房内待了一下午。直至夜幕降临,灵衍抬眼一看天色,起身便要向外走,江灵殊忙跟上走在她身侧。 有些事她太?有主意,她拦不?住她,便只能?陪着她。 “灵殊,谢谢你。”灵衍垂眸道,并?未停下脚步。 江灵殊不?答话,心里仍是有些怨意。 她们?垂下的?手随着步子碰来碰去,终于被灵衍抓住机会,一把握紧了对方的?手。 江灵殊下意识地挣了挣,没能?挣脱,也就?默许下来。 这简短的?一出插曲,却使两人面上都恢复了几分笑意。 若青锦的?屋子并?未关门,重重纱幔与珠帘似紫藤一般层层垂落,在一室灯辉的?映照下愈发美丽夺目。 “美人魔窟,莫不?如此。”灵衍望向面前?这间在黑夜里有些太?过耀眼的?屋子,口中喃喃道。 她正要掀开帘子,江灵殊拉住她:“就?这么进?去?” “是。”她肯定地点?点?头。 踏入其中时,她们?皆忍不?住闭了闭眼——屋内每一个角落皆有竖立的?树形铜灯,其它地方更不?必说,竟是没有光线照不?到的?所在。 可这灿烂灯火,焉能?照进?人心? 内室里,月染衣正小心仔细地喂着若青锦喝药,一旁的?小火炉上还咕嘟咕嘟炖着一个南瓜式样的?小盅,她们?突然走进?来,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两位怎么来了,可有要事?快请坐。”若青锦倒是并?不?介意她们?的?无礼,甚至还有几分欢喜。 只是灵衍注意到,在看到她与江灵殊时,月染衣面上终于划过了一瞬的?不?耐与厉色。 灵衍落落大方地坐下道:“不?见若小姐许久,便想过来瞧瞧您,若小姐身上可好??” 若青锦轻轻颔首:“托二位的?福,青锦一切都好?。这几日本想与两位多说些话,可听染衣说你们?常要出谷探查那夜山匪之事,总是不?得空闲。我?心里更是愧疚,多谢你们?做的?这些……青锦,实?在无以为报。” 江灵殊和灵衍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又都向月染衣望去,但见对方虽仍保持着平静,手却已在不?觉中握成了拳。 “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若青锦纤细敏感,察觉气氛有异,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灵衍爽朗一笑,“只是若小姐不?必将那点?子事挂在心上,江湖儿女,行侠仗义本就?是分内之事,可不?敢当作是什么功劳。” 第180章 对方这才放下心来,有些害羞地低了头道:“真?好?……若我?身体康健,实?在也想像江姑娘与灵姑娘这般做个侠女,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可惜……这辈子是不?能?了。” 她说着又咳嗽起来,心疼得月染衣忙在塌边蹲下了身子替她轻轻拍着心口:“小姐,要不?还是先歇一歇吧。” 若青锦本有些不?情愿,看了看江灵殊与灵衍,又看看月染衣,兴许是被她眸中的?关切打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对另外两人歉疚地笑笑,便由?着月染衣扶着自己躺下,合了眼。 安顿好?若青锦之后,月染衣总算是松了口气,走至二人面前?,平静开口道:“还请两位至外间说话。” “好?。”灵衍牵着江灵殊,跟在她身后向外走去。 这三个人中,月染衣镇定自若,灵衍浅笑盈盈,唯有江灵殊心内惴惴不?安,只觉得山雨欲来,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与灵衍相握的?手也不?由?用了些力。 灵衍察觉,侧首对她一笑——先前?总是她安抚她,如今轮到对方紧张,自己自然要反过来宽慰她。 三人刚刚坐定,月染衣便开门见山道:“方才的?事情,多谢两位不?曾戳穿。” “无妨,应该的?,”灵衍不?在意地笑笑,“只是若月姐姐不?介意,可否将其中缘由?告知一二?” “是,此事本不?该瞒着你们?……”月染衣垂首抹了抹泪道,“小姐一直病在这里,久不?见外人,因而你们?两个来了之后便极是高兴,可是……她的?病须得好?好?休息才行,若所用精力太?过……便会加重……所以,所以我?才会撒了那样的?谎……” 江灵殊恍然地点?点?头,灵衍却是不?信。 这话分明是现编出来的?,所以她才会说得这样慢,生怕自己错了一个字。且先前?她即便为若青锦担心,也不?曾将情绪表现得这般外露。如此低泣拭泪,简直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因怕旁人不?信而演得太?过刻意,反倒尽显疏漏。 只是眼下倒也不?必即刻拆台,且再看看她要做些什么。 “对了,两位不?来,我?也是要去送一趟东西?的?。”月染衣说着起身走进?内室,不?多时端着个小盅走了出来,正是她们?先前?在内室看到的?那一个。 “这盅里是莲子百合炖燕窝,是小姐素日常用的?滋补之物,今日炖煮得多了些,便想送去给二位品尝,横竖这也不?是什么药,常人喝了也极有好?处。” 她揭开盅盖,里头的?燕窝看起来剔透润泽,透着甜丝丝的?气息。 第90章 真相 “多谢月姐姐——” “唉……” 江灵殊的谢意还未完全说出口, 灵衍便已以一声长长的叹息打断了她,引得两人皆向她望去。 终于还是来了。她兀自心道。 也?不再犹疑,她腾地站起, 伸手举了那小盅递到月染衣面前:“月姐姐服侍若小姐尽心竭力,日夜辛勤, 你才是最该喝这燕窝羹的人。” 江灵殊被她这?番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而月染衣与她灼灼对视许久, 忽地认输般释然一笑。 下一秒, 她却将手一扬, 便见一把短剑自她袖中“倏”地飞了出来。 月染衣反手握住那把短剑,直直向灵衍劈过?来, 江灵殊愕然,立刻从侧旁想要以掌拦住, 可碍于地方有限,中间还隔着个圆桌,到底施展不开。 好?在灵衍也?是眼?疾手快,将手中的小盅以内力轻轻一推,正击在那短剑上, 盅碎羹洒, 短剑亦偏离了几许,自她耳畔擦过?,割断了一缕鬓发。 “你果然会些武功。”灵衍冷冷地道,“可惜与这?燕窝羹一样, 都还差些火候。” 对方攻势太急, 空漏却也?极大, 看起来并不那么精熟,她微微侧身?一闪便躲了月染衣的袭招, 紧接着一掌拍在她的右臂上,另一只手拂过?腰间带出短匕,转瞬间便已将其制服,手中利刃随即架在了她的脖颈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江灵殊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灵衍为何要那样挑衅,更不明?白?月染衣为何会突然出手。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个清楚。”灵衍冷笑一声,却不想那匕首格外锋利,又贴得太紧了些,月染衣颈间的绢带因而断裂,滑落在地。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却因此?惊呼一声,未被束缚的另一只手急急向上伸去,想要掩住脖间。 如此?过?激之举,反让江灵殊与灵衍向那里看去—— 她的喉间,有个本?不该属于女子?的凸起。 这?一眼?,让江灵殊与灵衍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月染衣瞧着她们的神色,知道她们都已看见,一声悲泣,便要往刀口撞去,灵衍急忙抽手,却仍是在她颊上留了一道血痕。 “你……竟是男子?……?”江灵殊问声颤颤,犹置身?重重震惊之中,不能平静。 “不是……不是的!”月染衣拼命摇着头,身?子?终于支撑不住,跪伏在地上,状若崩溃地大哭大笑起来。 灵衍本?有许多话要质问她,可突然发生这?等意料之外的事,她一时噎住,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眼?前的这?一幕荒谬而又可笑,地上的人即便已行迹疯魔,看起来却仍是美得惊心动魄,更是完全不能让人将她与男子?联系到一起。 第181章 可“她”偏偏就是个男子?。 江灵殊与灵衍不是没见过?扮作女人的男人,但没有哪一个会如她这?般滴水不漏——她的一言一行、风姿情?致,分明?是个完美无?缺的女子?才对。 她们心绪难平,惊诧无?比,正不知该如何处理下去,由内室里传来淅淅索索的行路声与止不住的咳嗽声。紧接着帘子?被掀起,只见若青锦踉踉跄跄地扶着柱子?和方几向这?里走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江灵殊与灵衍看到,对方裙衫所覆的形状下,一双小腿萎缩且有些畸形,能支撑着走到这?里,已属万般艰难。 灵衍收了匕首想去扶她,却被她出人意料地咬牙使了全力推开拒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月染衣身?上,以手撑着地一点点向她的方向爬去。 “小姐,小姐!”月染衣见若青锦跌倒,再顾不上自己,忙将对方环进怀里,就这?么抱着她坐在了地上。 “染衣……你……受伤了……”若青锦苍白?无?力地笑着,抬手细细抚过?她面颊上的伤痕。 那样的神情?,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恋人。 “小姐,染衣无?事……您不必担心……”月染衣回握住她的手,凄然一笑,晶莹的泪如珠玉般颗颗滑落。 此?情?此?景,令人惊异,亦令人怅然。 江灵殊忍不住劝道:“若小姐,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若青锦冷声道,“但染衣她,就是女子?,不是男人。” 江灵殊与灵衍面面相觑,浑然不解。 月染衣此?刻却是恢复了镇定,平静开口道:“小姐身?子?孱弱,我得将她抱回榻上,你们若想知道些什么,便也?跟过?来吧。” “染衣!”若青锦抓紧她的衣袖摇摇头。 “放心,”月染衣柔声道,“无?论如何,染衣都会一直陪着您。” 她将若青锦安安稳稳放至榻上,替她细细掖好?被子?,安抚了一番,便就这?么坐在床边对她们道:“问吧。”短短两字却满是疲惫。 “柴房里的捕兽夹子?。”灵衍沉声问道。 月染衣笑着摇摇头:“你是真有本?事,连这?个都发现了……或许一开始,我就该劝小姐莫要让你们入谷……不错,山上那些捕兽夹都是我命人放置的。” “什么?!”江灵殊和若青锦皆是一惊,看来后者与这?些事倒是全无?干系。 月染衣抚了抚若青锦的面颊:“小姐,染衣罪孽深重,您且继续听着吧。” “命人放置?什么人?原因呢?”灵衍继续发问。 “哈哈……”月染衣仰面含泪笑了两声,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青丝缓缓说道,“自然是那些山匪了……你们一定想不到,那些人口中所说的寨主便是我吧?” “染衣,你——!”若青锦又咳嗽起来,月染衣看着心疼,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又斟茶又抚背地忙活一番。 “的确想不到。”灵衍大方承认,等她说下去。 待若青锦平缓过?气儿,月染衣才又开口讲述。 “既然你已经查到了柴房那里,想必你也?该进过?主厅了吧……在我来到若府时,府内便已只剩下老爷夫人和小姐了,但我看了从前的许多画儿与书卷记载,也?能想象到曾经的若家是多么兴旺鼎盛……可天?生的病弱却随着血脉代代相传,慢慢吞噬着这?个大家族,再后来,老爷夫人也?没了,我便一直守着小姐,守着这?偌大却无?人的若府。” 她双眸放空盯着一处,顿了顿继续说道:“若府积了数代的财富,不止普通金银,还有不少?奇珍异宝,这?里虽然隐蔽,可一旦被外头的人发现,那岂非是不堪设想!我不敢赌,便只能另想法子?——若经过?这?山的人,总是有许多再也?没能走出去,那敢来的人便会越来越少?,这?里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就越发的小……” “所以,你就……” “是啊,”月染衣面上浮起一个有些奇异的笑容,“我自幼在老爷夫人的教?导下也?学?会了一身?武艺,虽不及你们,但对付那些四处乱窜的粗莽流民还是绰绰有余。我扮作男子?的模样,在山里随便给他们安排了几个茅屋住着,命他们在山道隐蔽之处布下兽夹,若是孤身?一人踩上,在这?深山里根本?没有活路,那时他们便可将行李尽数拿走。为了保险,我还让他们在特?定的时段多多在山中巡逻,遇见路人便夺命取财……” “染衣,你好?糊涂啊……”若青锦流着泪道。 “只要能保护若府、保护小姐,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哪怕要下十八层地狱,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横竖与小姐无?关就是……”月染衣喃喃念叨着,像是要说服自己打消心里那最后一点儿愧疚与悔恨。 片刻后她又抬首笑道:“也?是那些人贪心,竟在我不曾吩咐的时段也?跑出来巡逻,才因此?撞上了我与小姐。我自然不怕他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更重要的是,我在山道上看见了许多被破坏的夹子?,料想若是这?‘爱多管闲事’之人就在附近,定也?不会白?白?干看着不出手。果然,你们便跳了出来……呵,说来也?是他们该死!” 说到最后,她的神情?忽然狠厉起来,片刻后才又平复。 第182章 “但就算你们是救命恩人,也?不得不防着些,所以我才不想你们知道,若府只剩了这?么几个人。可你——”月染衣盯着灵衍道,“你好?奇心太过?,若不除去,府里的秘密早晚都会被发现的!所以,所以我才……可你又为何笃定那燕窝羹里一定有毒?” 灵衍平静地答道:“你举止本?就已有些太过?奇怪,且那羹里的莲子?都还未熟至软烂,与你素日的细心周到相比,实在可疑,想是我们来得突然,又知道了你对若小姐说谎,你一时急切慌了神,才会有此?疏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月染衣自床边滑坐于地,笑得凄惨而又绝望,却仍不忘紧握着若青锦的一只手。 灵衍的疑惑至此?终于解了大半,只是看样子?,月染衣并不像她那样知道若家的真正前身?及来处。 又或者,她猜到了一些,却为着若家的颜面不曾说出。 这?些她倒也?无?意问起,毕竟江灵殊还在一旁。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男是女?” 第91章 情烈如火 这个问题问出口时, 灵衍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子下意识地颤了?一颤。 似乎比起先前所问的那些,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才是最致命、最不?愿去面对的。 “别再问了?!染衣她就是女孩子!”若青锦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似是极其愤怒, 原本苍白的面颊因此而涨得通红。 随即而来的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小姐!”月染衣慌乱不?已,忙坐上榻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 “没事的小姐, ” 她疼惜地贴在?她耳畔轻声道,“染衣是罪孽深重之人?, 便是说出这些, 也不?能减轻半分, 只要您平安无?恙,我怎么样?都好……” 灵衍心中轻叹一声, 看着眼前情景亦是动容,便也没有出言打搅。 月染衣紧紧搂着若青锦, 低语许久,若青锦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只是面上仍止不?住涟涟泪水,犹如决堤。 她替她拭了?泪,又抬首面向灵衍与江灵殊:“纵然我说我是女子, 想来你们?也一样?不?会信。可我的确就是女子……只可惜, 错生了?身子。” “男儿身……女儿心……?”灵衍迟疑着试探问道。 月染衣点点头,又摇摇头:“旁人?或许还有些缘由?,可我自小便不?觉得我该是男子,我厌恶过?自己, 恨过?自己, 亦寻过?死……每一天都活得极为痛苦, 可却也不?敢向任何人?诉说。本以为这辈子就只能这样?,活得够了?之后, 就找个没人?能救的地方了?此一生……” 她转头望向若青锦,眸光温柔深情:“直到我遇上了?小姐,她待我那样?温柔那样?好,好到我竟对这个世间有了?一丝眷恋,可我本不?该有眷恋……” “于是我便告诉了?小姐,我想,若她因此而厌恶我,那我就可以了?无?牵挂地去了?,可她没有,她说无?论这副躯壳究竟是什么模样?,无?论旁人?怎么看,在?她眼中,我就是和她一样?的女子……” 说起这段回忆时,月染衣眸中扑簌落泪,泪混着伤口的血珠一同?洒落在?月白罗裙上,如太阴表面生出了?点点淡红色的花朵。 可这泪水虽显出十二分的心碎,她面上却又分明带着幸福的笑意,垂眸静止的一瞬,美得几乎就像是落入画中的仙人?。 “在?这个世上,能够理解我的只有小姐一人?。”她细细用手为若青锦顺着一头青丝,声音低细,听起来已近似自言自语,“从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无?论生死,我都要一直在?她身边护着她,为她守着若府,守着这整个谷。” “虽然我做了?许多的恶事……可若认真说起来,初衷也不?过?只是想与小姐安稳度日?罢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极端恶毒了?呢?我也记不?清了?……”她无?奈一笑,长长一叹,侧首道,“我知道自己罪孽难消,但愿以命抵命,莫要牵连小姐。” 她说完这话,江灵殊与灵衍尚未来得及表态,若青锦便已几近崩溃地叫喊了?起来。 “不?,不?要!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能独活下去!”她在?月染衣怀内翻了?个身,用尽全力抱紧了?对方,边泣边道,“染衣,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不?愿活着。你岂知,我多年前便早已厌了?这副只能缠绵病榻的身子!我小心翼翼,对父亲母亲从无?顶撞,事事顺从,可我一直打心底里?恨着他们?!若不?是他们?……不?,若不?是整个若家都非要一意孤行,坚持着他们?那点儿可笑的执念,做尽罪恶背德之事,我本不?该以这畸形之身生在?这世上!” “小姐……”月染衣睁大了?泪眼望着眼前看起来疯狂不?似往常的女子,一时有些恍惚,更难以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可她也只犹疑一瞬,便紧紧回抱住了?她。 灵衍微微蹙了?眉,若青锦突然如此精神又如此竭力,怕是回光返照之势。 “你们?知道,这里?的紫藤为何长得这么好吗?”若青锦望着江灵殊与灵衍,凄凄一笑,“因为每个死了?的若家人?,都会被?葬在?紫藤之下……在?他们?看来啊,以肉身而哺的紫藤生得越是繁茂美丽,便越预示着若家必然的兴盛,呵,可真是一群疯子,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什么谷中幽境,不?过?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乱葬岗罢了?!” 第183章 “小姐,别再说了?……!” “不?,我要说,”若青锦坚决地摇了?摇头,大口喘着气道,“再不?说便没机会了?……染衣,若不?是你来到了?我身边,若不?是你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我早已撑不?下去了?,到如今油尽灯枯,实?乃天命……可我自觉对不?起你,对不?起许多人?……从小我便知道,家里?的仆人?都是自孩童时便被?买了?来再割了?舌头的……只有你,父亲见你伶俐,我又孤寂,你这才成了?唯一特殊的例外……可我看见你时,却并没想到这许多……染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本该与银杏她们?一样?的,我明明知道却还是要了?你,我是个多自私的人?,你看清楚了?吗?” 月染衣一言不?发?地流着泪,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灵衍默默伫立,一瞥眼看到江灵殊面上也已全是泪水,便环住了?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 “说起来,这一方幽谷究竟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啊……从很久以前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再到如今……”若青锦喃喃道,“若家的人?一代代执迷不?悟,害人?害己,最终落此下场,着实?不?冤……好在?到我这里?,算是最后一个了?……” “那些都与你无?关,你听我说,你会好起来的,那么多人?里?,只有你没做过?任何错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阿锦……!”月染衣泣不?成声地哭喊着,看着心爱的人?如一朵柔弱的花儿,在?自己怀中慢慢枯萎、凋零。 “阿锦……”若青锦虚弱地笑道,“染衣,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可我不?想活,也知道自己不?会好起来……但你不?一样?,你身体康健,又还年轻着,大可从此离了?这里?,去看遍大好河山、万千风景,就当是帮我去看……好不?好……呃——!” “我不?要,除了?你身边,我哪儿都不?想待。”月染衣拼命摇着头,心痛得几乎要晕厥,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无?助之时。 “我们?……走吧。”灵衍犹自僵立之时,江灵殊面带疲色轻声道。 “嗯……好。”她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紧紧相依的一对苦恋之人?,与她手牵着手走了?出去。 起初,江灵殊与灵衍心里?还有些怒气,可眼下看到二人?如此,除了?怜悯唏嘘、震惊诧然,便也再无?其他情绪可表。 无?论她们?做过?什么,若府里?又曾发?生过?怎样?的罪恶与悲剧,说到底,她们?终究也只是众多被?这幽谷吞噬了?一生的可怜人?中的两个罢了?。 她们?就像是一棵紫藤上交缠相绕共生着的两株藤蔓,不?管谁离了?谁,另一株都会枯萎。 没走几步,自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凄厉悲泣。 江灵殊与灵衍猛然回首,又相望许久,都明白屋内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没过?多久,点点火星噼啪声在?房中某一处密集地响起。这屋子里?多绫罗绸缎,又多灯油烛火,待二人?刚刚反应过?来时,火势便已无?可阻止,转瞬间便窜上了?房顶,进而蔓延到每一个角落,最终在?风中形成声似夹杂了?呜咽与怒吼的熊熊大火。 灵衍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江灵殊随即拉住了?她:“这样?的大火,救不?出来了?。” “是啊……”灵衍自言自语道,“她也不?会让人?救她的吧。” 在?夜色中燃烧着的房屋明亮如斯,如焰火般竭力地绽放着,似要点亮整个山谷。 第92章 醉 她们急急收拾了东西走出若府时, 火势已蔓延到?了?更多的地方,就连谷中石壁上亦是熊熊火光。 “可惜了这么美的地方。”过了石桥之后,灵衍回望着若府, 神色淡淡地说道。 江灵殊轻叹一声:“只是这么美的地方,却是建立在许多人的血肉之上的。” 那?一头整个若府都陷于火海之中, 这一边湖心岛上最大的那棵紫藤却成了唯一幸免的存在,依旧在风中静静绽放摇曳, 与其身后的火场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就像是一切的见证者?。 “灵殊。”灵衍忽又开口, 似有话要问。 “嗯?” “你说,生离与死别?, 哪一个更痛苦呢?” 江灵殊摇摇头:“我?比较不出?,亦觉得, 这世上的痛苦大抵都是不能相较的。” 灵衍望向她,眸光比火光更为灼灼:“我?们不要生离,也不要死别?。” 江灵殊浅笑着握住她的手:“好。” 她们心感沉重?酸楚,好在还有彼此,便相互安慰着出?了?山谷, 只?觉得这一切果真?就像一场梦一样——初时恍入仙境, 愉悦自得;中时疑象突生,心内惶惶;末了?一场火将一切烧了?个干干净净,方至梦醒。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寻到?这里?……”站在来时爬满藤蔓的石壁前,灵衍自言自语道。 “谁知道呢, 但愿不会有人搅了?她们的安眠吧。” “我?总觉得, 是我?做错了?。” “哪里?错了??” 灵衍深吸一口气:“若我?不曾因?一点疑虑而寻根究底, 或许不至有此结果,或许, 她们还能一直平平静静地生活……” 江灵殊摇摇头,神情颇为感伤:“怎么能这么说呢……此事固是遗憾,可换一面想想,你若未拆穿,日后便仍有许多路人不断受害……总之,这世上并无可以两全其美之事。” 第184章 顿了?顿,她又低头思忖道:“只?是我?在想,若家的人所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若小姐说的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要是只?为家族兴旺,有如此家业,尽可住在大的城镇里?,岂不更为有益?又何必隐居山谷避世?为了?世代的执念而犯下的罪孽,又该是什么……” 灵衍愣了?愣,随即缓缓望向了?一边:“……我?也不明白。” “还有一事……衍儿。”她们快走出?这座山时,江灵殊忽然停下脚步道。 “什么?” 她回首直直瞧着她,看起来似乎很是难过,可声音却依旧温柔。 “以后,别?再骗我?了?,好不好?” 灵衍神色一滞,紧接着觉得五脏六腑都似乎因?一直以来积下的内疚突然喷发而痛了?起来。 她张了?张口,对方已回过头去继续走起路来。 月光洒落,道上落影,那?影子与那?人虽是成?双,却仍显得分外孤寂。 她连忙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有些慌乱地解释起来,并头一回觉着自己的嘴皮子如此不利索。 “灵殊,你听我?说,我?,我?并非是有意瞒着你的!我?暗中调查,一是因?为一个人总没两个人那?么打眼,二……二是怕你拦着我?……”她结结巴巴地说完,自己都觉得如此解释太过牵强。 果然江灵殊这下更带了?几分怨气,轻轻挣脱了?她的手道:“若是真?有这样的疑虑,你与我?说一声我?岂会不允?还是你觉得,我?本就不是你能信任之人……” “那?怎么会?!”灵衍一惊,竖了?手便要赌咒发誓,却被对方一掌拍下。 “罢了?罢了?,”江灵殊满心烦乱地道,“这事就算翻篇了?吧,我?只?当是自己先前叮嘱太过好了?。” “……”灵衍本就理亏又心虚,看她是真?动了?气,只?得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话都不敢再说一句,她总不能将那?其中别?的缘故也一并相告。 只?是江灵殊带着气赶路,步子极快,总是有意无意与她拉开些许距离,叫灵衍十分难受——她未用?晚饭,又动了?手,现在又总要追着前头的人走,早已饥肠辘辘分外疲乏,偏偏与她一样未用?晚饭的江灵殊却像是飞升成?仙不必食五谷了?似的,走得极其精神,速度更是快得几乎就要双足离地。 灵衍时不时望向江灵殊肩上那?个装着干粮的包袱,咽了?咽唾沫,忽听见腹中叫了?一声,着实尴尬不已。好在对方似乎并未听见,仍自顾自地走着,她便在她身后撇了?撇嘴,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可不一会儿,江灵殊忽地抬手向后一丢,只?见一个圆圆的东西飞了?过来,灵衍正垂着首无精打采,慌忙去接,那?东西落进?她怀里?,拿起一看,是个白饼子。 她心里?一热,咬着饼子跑到?她身边:“灵殊,你自己也还没吃东西,不如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坐下休息片刻?” “我?不饿。”江灵殊冷冰冰地说道。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没胃口。” 这便分明是意指因?为她才没胃口了?。 “那?,那?好……”灵衍讪讪地道,“好在前方看着像是有些房屋,到?了?地方再歇也不迟。” 走得快总还算是有些好处,——从那?座山经过本就已算是抄了?近路,再这么疾步一走,不多时便已到?了?个小镇子前,虽然看上去贫穷荒凉些,但好歹客栈还是有的。 终于进?了?客房,灵衍刚放下行李,便听江灵殊对门?口的小二道:“除了?热水,还要上些饭食,只?捡你们的招牌呈上就是,还有,你们这里?可有些什么酒?” 那?小二将汗巾子往肩上一搭,掰着手指道:“您这可算问到?点子上了?,咱们这儿就数酒的品类最多了?,看您二位都是姑娘家,这‘梨花春’、‘鹅黄酒’、‘小红槽’都相宜些,您可要来上一坛尝尝?” “坛……”江灵殊面色僵了?僵,“罢了?,只?将那?‘梨花春’来上一壶就好。” “好嘞,您且宽坐稍等。” 关上门?之后,灵衍便坐不住地迎了?上去,惊诧道:“灵殊,你怎么要了?酒?你……该不会是自己想喝吧?这可不行!你难道忘了?自己不能饮酒么?” 江灵殊将肩上包袱向椅子上一抛,板着脸道:“不是自己想喝,难道还是特意为你准备不成??我?自然不会忘,但只?怕若不喝些酒,今夜许要难以入眠了?。” 虽然她板着脸也是好看的,可这样的神情总让灵衍看了?便想笑,却又忍着不敢笑出?来。且她知道,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擅自做了?决定不曾告诉她,她才会这般生气伤心,所以也无从劝起。 罢了?,便是醉了?,有我?照顾着也无妨。灵衍心道。 半晌,热饭热菜与酒水一同被送了?进?来,菜式虽不精致,可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那?道小火慢炖的咸肉春笋,汤汁奶白,入口咸润鲜美,又带着竹笋的清香,单吃或是泡饭俱为上品。 灵衍一碗饭已下了?肚,正想再盛上一碗,抬眼看见江灵殊用?筷子缓缓搛了?一片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番,又缓缓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一脸的心碎神伤,如此反复,半天也未吃下多少?饭食,倒是喝了?不少?杯酒,眼神亦已开始有些朦胧。 第185章 她急忙搁了?碗筷,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壶:“你不能再喝了?!” “才……不要你管。”江灵殊含糊不清地说道,半睁着一双盈盈含露的眼睛望向她,两颊粉若初桃,比起平日的端庄更多了?几分娇俏可爱,灵衍被她盯得心虚又心动,摇摇头觉得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于是哄着抱着,好容易才将她挪到?了?床边。 江灵殊现在已是醉了?个明明白白,只?是从前她醉后一会儿便会自己睡过去,这一回许是因?有着心事,便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话来。 “骗子。”她迷迷瞪瞪坐在床边指着灵衍道,指的方向却也不大对,一会儿向着房顶,一会儿又向着地上,灵衍看着哭笑不得,更多的还是心急。 “好好好,我?是骗子,以后不敢了?,行不行?”从前总是江灵殊哄着她,如今换了?个位,感觉倒是有些奇妙。 “不,不好……”江灵殊口齿不清地说着,忽然下一秒便呜咽着哭了?起来。 “你……不知道已骗了?我?多少?次了?……有,有许多次……我?明明有所察觉,只?不过,只?不过是没有说罢了?……” 虽然还是酒后乱语,但看着却是真?的伤心。 灵衍一愣,心里?越发难受,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对不起。” 可江灵殊处在酒醉的状态下,却是什么都听不进?耳内。 “我?……喜欢……你……却……骗,骗我?……” “灵殊,你说什么……?”灵衍呆住一瞬,随即急切地扶着对方的肩问道。 她自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且那?话说得断断续续,听上去也不甚清楚。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还是两说,只?是她自己在狂喜之中笃定无比,坚信无比—— 江灵殊说了?喜欢她。 她想那?一定不是寻常师姐师妹之间的喜欢。 因?为下一秒,江灵殊便搂着她的脖子,抬首吻了?过来。 灵衍被她封住了?唇不得开口,睁圆了?双目,脑海里?一片空白,看着眼前人细密的睫毛与绯红的面颊,便也渐渐合上了?双眸。 江灵殊的气息里?带着酒气,红唇灼热如火,身子一寸寸倾了?下来,不多时已将她压倒在了?床上。 灵衍急促地呼吸着,几乎快承受不住这般激烈的索求,只?得如海中将要溺毙的人儿一般,将对方当作那?最后一块浮木搂抱得更紧了?一些。 完全沦陷前,她的指尖最后向上轻轻一勾,床帐随即落下,笼住了?榻上春景。 二人一同醉倒在这夹杂着辛辣酒气的无边夜色中,直至天色微明。 第93章 巧遇 床榻之上, 江灵殊闭眼蹙着眉许久,神色隐隐有些痛苦,似有挣扎之意。 终是?困意败了一成, 她猛然一下子坐了起来?,紧接着便更加难受地垂首扶额揉起了眉心。 宿醉带来的不适便是如此?, 浑身乏力酸软不说,头?更是?疼得厉害, 一缕灿烂日晖自窗缝中斜斜照在她面?上, 也只让她觉着晕眩恶心。 “灵殊,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她醒后不久,不一会儿, 灵衍也撑着床坐起,关?切问道。 面?上还带着一丝莫名的……羞怯? 江灵殊依旧蹙着眉低头?合目道:“也不知是?谁这么吵闹, 哪里还睡得着……不过也不算早了,看这阳光,都快午时了吧。” 灵衍恍然——也是?,她自己分明亦是?被一阵吵嚷之声给吵醒了的,只是?一见了江灵殊……就想起昨晚叫人面?红耳赤却?又身心愉悦的事情来?, 其他一切便都瞬时忘了。 不过此?时便起来?, 对她们二人来?说,的确算是?早了…… 灵衍见她犹因昨夜酒醉而头?痛,于是?起身至桌边倒了杯清茶递给她,自己穿了衣服道:“你且再躺下缓一缓, 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顺便叫一碗醒酒汤来?。” 江灵殊“嗯”地应了一声, 觉着对方?似乎比以前更加殷勤了些,想是?真知道自己错了。 灵衍走出房门, 站在楼道栏杆旁向下望去——这客栈只有二层楼高,她一眼便看见一楼厅中柜台边上,店小二正与两个?女子据理力争着,而一旁的食客都在指指点点看着热闹。 那两个?女子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其中身量较小的那一个?,身着石青色的上衣与一条浅杏黄的褶裙,外披一件湘妃色的短衫,一眼望去便叫人觉得鲜妍亮丽,像是?春日花田里的一只翩翩蝴蝶。另一个?高挑的则着苍色劲装,通身的清冷孤傲。两人皆携有长兵,让她忍不住猜想是?否也是?哪个?门派放出来?历练的弟子。 看上去,与小二争执的是?那个?穿的亮些的女子,因为?长得高的那一个?看起来?分明是?在劝说,不过灵衍可没心思看热闹,她同江灵殊一样都还困乏得很,巴不得休息上一整日。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这么一开口,楼下的目光便都向上移了过来?,她不得不更加摆出一副没好气的冷面?孔,一来?显示自己的愤怒,二来?也显得有几分威慑力。 果?然小二赶紧向她赔着笑道起歉来?:“扰了姑娘安眠是?咱们的不是?,这就好,这就好。” 第186章 那鲜亮女子却?忽地跑至客栈门口瞧了瞧,又慢条斯理走回原处,接着手撑在柜台上语带嘲讽地呛道:“哎,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时辰,没想到却?不是?。这出来?一趟还真是?开了不少眼界,竟会有懒成这样的人,都午时了,这客栈里这么多人难不成都要为?着你睡觉便闭嘴当哑巴不成?” 她这么一说,客栈内不少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灵衍羞愤之余勃然大怒——她虽然总能说出些歪理,却?不是?这等直白的牙尖嘴利之徒,亦未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角色,一时间自然想不出话来?堵她,如此?便已算输了。 但颜面?总得挽回,这口气也还是?要争,她略想了想,“另辟蹊径”道:“看你也是?习武之人,没想到练的却?只是?嘴皮子功夫,若只有这种本事,贸然闯荡江湖可是?危险得很呐。” 那女子果?然受激,气地笑道:“如此?说来?,阁下应当也是?习武之人了?那正好可与我比试一番,叫你心服口服!” 她看起来?气得厉害,身旁的苍衣女子努力劝说她也不理。这却?正合灵衍的心意,真刀真剑的比试,总好过你一句我一句辩个?没完。 “好,你且等着——你,送一碗醒酒汤上来?。”她最后?吩咐一句小二,转身回房,一刻不停地梳洗穿戴起来?,乌发也如素日那般尽数束起,提了墨染便要再出去。 “你这是?去哪?”江灵殊躺在榻上问她。 “……”灵衍本想随意胡诌,一想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还骗她,便老老实实答道:“去教训个?臭丫头?。” “……都动上刀剑了,不行,我得跟着去瞧瞧。” 灵衍张了张口,知道自己定然劝不住对方?,只得耐心坐下等她,其间江灵殊洗了脸喝了醒酒汤,方?觉缓过来?些,头?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疼痛了。 “灵殊,昨晚……”灵衍试探着开口道。 “昨晚我是?喝得太多了,”江灵殊摇摇头?,“应当没有惊扰旁人吧?” “没,没有……”灵衍结巴着答道,心里却?是?一凉。 看这样子,对方?是?不打算认账了。 不对,是?她根本就一点儿都不记得! 这可怎么是?好,眼看着她们之间好不容易有了些进?展,结果?却?一觉睡回了原处。 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横竖她已知道,对方?也喜欢着她,这便很好了。灵衍心内叹了口气,不再做他想。 她二人穿戴齐整走出客栈,门前已围了一堆等着看戏的无聊之徒,两女站在人群围着的圈中,嘴上不饶人的那个?见是?两个?人出来?,“哼”了一声道:“怎么?自己觉得一定打不过我,还喊了帮手来??” “呸,”灵衍被她说得火气又升了上来?,啐了一口道,“我是?怕你不守信用,打着打着自觉技不如人,便忽然成了两个?一起上,必要防着些才是?。” “你——!” 江灵殊无视了两人互不相让的争执,径自走上前温和一笑道:“我与师妹乃是?临州云山凤祈宫弟子,下山本只为?历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她这样有礼,倒让那女孩儿不由红了脸,忽又惊道:“凤祈宫……你,你们两个?是?……” 见她如此?,江灵殊也皱眉回忆起来?,一瞥眼看见她手中双剑,恍然道:“你是?玉山门掌门的……” “玉山门掌门段飞之女段小小。”她接了话道,“去年比武大会时,我们见过一次。” “是?是?是?,衍儿快过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唤你看玉山门双剑使得极好的那个?女弟子?便是?这位了……” 四面?的围观群众一直等着两方?人打起来?,如今见她们竟上演了一出故人重?逢的戏码,都觉无趣得很,纷纷摇头?散开了。 灵衍也未料到会有如此?结果?,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也只能依言走了过去。只是?有了先前的龃龉,她与段小小互相看着便不能顺眼了。 “这位是?我的师妹灵衍……” “我记着呢,”段小小努着嘴道,“就是?赢了白夜山庄少主的那个?嘛,武艺着实过人,就是?脾气……”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又向着灵衍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灵衍心道你的脾气又能好到哪儿去,但看对方?举止,全然是?小孩儿心性,便也不想再与她计较,于是?只当作没有瞧见。 “这位也是?玉山门的弟子么?”江灵殊侧首看向她身边那位苍衣女子。 那女子向她抱了抱拳:“在下水瑶光,是?玉山门弟子,亦是?小小的护卫。” 护卫……江灵殊与灵衍一愣,既是?同门弟子又是?主仆的情况确是?少见,可看她称呼段小小时叫得亲密,又不像是?主仆…… 不论?如何?,这到底是?人家的事,她们虽有疑惑,却?也不再多问。 “今日实在是?巧遇,对了,你们是?否也是?下山历练途径此?处?”互通了身份之后?,四人缓缓走回客栈内坐下。 段小小边将双剑收入剑鞘边道:“是?啊,只不过我们是?从南面?钟州来?,与你们恰恰相反。” 江灵殊思忖道:“如此?说来?,你们已走了近一月了,可巧,我们倒是?正要往钟州去,若之后?你们途径临州,也可往凤祈宫去住上几日。” 第187章 “嗯……是?。”不知为?何?,段小小颔首答应时看起来?有一丝不自然的紧张。 随后?,像是?为?了尽快掩去这不自然的一瞬,她又展眉笑道:“遇上你们,我心里着实高兴,中午这一顿便由我请了吧。” “那怎么行……”江灵殊推拒道,对方?却?已挥手叫来?了店小二。 午后?,江灵殊与灵衍回到房中,缓缓收拾起行李来?。 “你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可是?还气着?”前者笑问。 灵衍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食不言寝不语罢了。” “噗,这会儿倒是?如此?讲规矩了,那段姑娘虽与我们一般大,但其父是?掌门,想来?比起普通弟子是?会格外娇宠些,故而才有那些直言快语,你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灵衍叠着衣裳点点头?:“我知道了。” 恰在此?时传来?叩门声,她放下手中衣物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却?是?水瑶光。 “水姑娘?”江灵殊与灵衍一般疑惑,若说是?串门,她身后?也并没跟着另一个?。 水瑶光点点头?,走入房中,开门见山道:“小小睡着了,我来?一是?为?她先前言行向两位道个?歉,二是?想请你们帮个?忙。” “若是?我们能帮得上,自然倾尽全力,坐下慢慢说吧。”江灵殊倒了茶水给她。 “多谢……”对方?此?时却?看着有些犹豫起来?,思量片刻,终于再次开口。 “其实……我们是?从玉山门偷跑出来?的。” 第94章 智囊 此言一出, 江灵殊和灵衍皆是惊诧万分。 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众多,所立规矩也都各不相同,只?但凡是名门正派, 其中有一点都大抵一样——弟子不遵师命擅自离派,不论放在哪儿都是头等违背门规的忤逆大错, 更?严重的,打上?个叛离门派的罪名都有可能, 便是掌门之女, 也断断不能如此胡来。 就如先前她与灵衍偷偷下山, 也是急着?当夜便回,万万不敢让人发觉。 “那你们走了那么久, 岂不早就……” 水瑶光叹了口气:“我们是走水路至此,大约半月左右, 门中尚无?消息,想来是掌门有心遮掩了过去,再命人暗中寻找吧。” 有个当掌门的爹果然?是与常人待遇不同的……江灵殊与灵衍对望一眼,心领神?会。 “那你们究竟为何要偷跑出来,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我便长话短说吧, ”水瑶光垂眸道, “小小是掌门的老?来子,掌门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近年来掌门深感年纪大了,越发力不从?心,便想着?尽快传位于小小, 小小虽然?看着?娇生惯养, 可武艺并不逊于旁人, 深得掌门真传,这一点上?因是无?碍。可掌门觉着?她?年纪尚小, 性子又浮躁,恐怕不能服众,便想将她?嫁与其同在门中的表兄,觉得有一家人帮衬着?方能放心。但她?却是不愿,与掌门大吵一通后?便闹着?要下山,我拗不过她?,想着?先让她?散几日心,想通了再回去也好,谁知她?竟是认了真,一出了玉山门就不肯再回……” 她?缓了口气接着?道:“这样一直在外游荡,到底不是个办法,且时间长了总会有人生疑,我想请你们劝她?回去,再配合掌门对众弟子说是你们书信请她?去凤祈宫做客,所以才出去了这么久,如此,兴许便万事无?虞了。” 灵衍微微一笑,想那臭丫头看着?幼稚,倒还真有些主意,若换作?是她?,也定然?不会听任父母家人为自己?安排一桩不喜欢的婚事。想了想,好奇问道:“只?是这样广收弟子的大门大派,通常不都是传位于首席弟子么,段掌门这样传给?自己?的女儿,其余弟子难道就不会心存不满?” 水瑶光摇摇头:“玉山门这点确是不同,自第一任掌门开宗立派以来,掌门秘技便只?传一血亲,那人也就是下任掌门。这一点,众弟子入门前都是知道的,自然?也就不会有所不满。且除去掌门之位外,门中其余职务皆不能由掌门亲眷担任。” “原来如此,”灵衍颔首道,“那你又为何既是同门,又是她?的护卫?” “衍儿!”江灵殊皱眉呵住她?,这丫头,好奇心一上?来便问个没?完,也不管是不是人家能说和愿意说的事。 “师姐误会了,我并非是想刨根问底打探私事,”灵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若我们到了玉山门后?,被旁人发现对段姑娘和水姑娘的事一概不知,岂不是要露馅了?” 她?说得虽有道理,但江灵殊却知道,这不过是她?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而找的好理由。 只?是水瑶光却深以为然?,面露钦佩之色道:“灵姑娘说的是,横竖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说也无?妨。玉山门的武功分有三门,其中‘煞门’的功夫与其他两门全无?相通之处,习者极少,多为非生即死的凌厉招式,钟州王府的影卫多出自其中,我亦是门下一员。我自幼孤苦,为掌门夫人所救带回门中,与小小一同长大,又入了煞门,便顺理成章成了她?的护卫了。” “这倒是有趣,让人极想见?识见?识。” “……”生怕她?又要胡乱发问,江灵殊忙抢先开口道:“你所托的两件事,这后?一件倒也不难,不过人前几句话的事,可前头这一件,你都劝说不成,她?怕是更?不会听我们的。” 第188章 “这我也知道,”水瑶光又愁苦起来,“可要是再这么继续下去,等到瞒不住了,那可就真是难以收场了。我想着?……若实在不行,那就将她?打晕了捆起来带回去吧。” “咳咳!”灵衍正喝着?茶,忽然?便一口水喷了出来,江灵殊也是听得额上?冒汗——这么一个看上?去冷傲聪慧的女子,怎么想起办法来却是这般简单粗暴? “这,这怕是不好啊……”江灵殊连忙劝道,“且不说一路上?带着?个被捆起来的人会有多少不便又引人注目,这样强带回去,她?必定怨你,到时候再一个人跑了,那可就真是找不到了。” “唉……确实……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灵衍见?两人都深陷于苦思之中,于是有些得意地开口道:“其实倒也没?那么麻烦。” “还请灵姑娘指教。” 她?轻咳两声,又吹了吹指甲,才缓缓道来:“段姑娘无?非就是不想嫁人罢了,只?要我们先哄她?说有办法让段掌门收回成命,再与她?细细说明迟迟不归的害处,她?自然?会愿意回去。” 她?说这个主意时并不敢看江灵殊,知道对方肯定要觉着?自己?不改“骗子”本?性。 果然?,江灵殊冷声道:“就算这样将她?骗回去,到时候不能成事,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好在灵衍早想出了对策,笑盈盈地说道:“但凡哄成功了,下一步自然?该想着?如何让此事成真。水姑娘,你最好今日就先到驿站寄信往玉山门去,就说受我们之邀前往凤祈宫,小住几日再带着?我们一同回玉山门,这样掌门也好提前些在弟子们面前解释,总好过一行人突然?出现。既然?你们来时走水路省了半月的行程,那我们回去便走陆路,一来时间上?对得上?些,二来也足够我们想出令掌门改变主意的法子了。” 水瑶光闻言大喜过望,连声感谢,立时便出了门往驿站去了,剩下江灵殊与灵衍坐在原处,彼此各怀心思。 “虽说又是骗人,可也的确是个好办法啊……”许久,江灵殊才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神?情?有几分惆怅。 灵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灵殊,其实有时候骗人说谎,并不一定都是坏意……自然?了!我知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骗你都是不对的!”到后?半句时,她?忽地提高了声量,以表示自己?诚意致歉,并非是在辩解。 江灵殊浅浅一笑,抚了抚她?的面庞:“好了,我又没?再怪你……只?不过有些担心最后?会不好收场罢了。” “放心,不会的。”她?言语间倒是颇为自信,有如胜券在握。 于是,本?打算午后?就启程的二人,为了水瑶光的嘱托而又待下一日。 晚饭时,四人于房中小聚,便只?见?另三人轮番劝说起段小小来。 “这样游荡在外,钱也总有用完的一天,到最后?还不是得回去?” “习武之人,或者卖艺,或者接了赏单去当杀手,哪里赚不到钱?”段小小想当然?地说道。 “久久不归,被旁的弟子知道了,你这掌门之位可就更?不稳固了……” “反正就连爹自己?都不信我一个人能处理好门中事务,更?何况其他人,不稳便不稳罢,这掌门之位,谁爱坐谁去!” ………… 灵衍叹了口气,作?出十分担忧的模样:“你再想想,段掌门年纪已大了,你这样拖着?不回去,他必定是日夜忧心劳神?,万一因此病了……” 对方神?色一动——她?还是会心疼自己?的父亲的。 “那你们……真的能劝动我爹?”她?终于松口问道。 “你放心,”江灵殊望着?别处,心跳得厉害,“我们确有万全的法子,只?是现在还不能说与你知道,况且……再不济也还有我师父做保障呢,万不得已时,她?,她?也会出面劝说的。” “真的?!”段小小瞬时面露喜色,她?去年在凤祈宫见?着?晨星时便为对方所吸引,只?觉得她?容貌甚美,言行举止更?是极有魄力和风范,心中暗暗以其为榜样,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如这位长辈一般。听江灵殊这么说,自是意外之喜。 另三人心知肚明,暗暗汗颜——这话实在是假的不能再假,哪有一宫之主去插手别的掌门嫁女儿的道理?也就只?有段小小这样天真不经事的才会信。 对不起,段姑娘。对不起,师父。江灵殊心道。 三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半真半假地劝着?,总算是完成了任务,成功说服了她?。 “那明日起,咱们便要开始同行了,路长时久,大家还得彼此多多照应着?,若有矛盾,也各退一步为好。”江灵殊最后?总结了这么一句。 无?人异议。 只?有灵衍心内郁闷不已却又无?处可诉——她?想法子帮水瑶光和段小小一是觉着?有趣,二是段小小既要即位掌门,这也算是为凤祈宫与江灵殊攒下了个人情?。但如此一来,这路上?便不只?有她?与江灵殊两人了…… 烦人,真是烦人。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道。 “你还睡不睡了?”江灵殊终于忍不住了。 “……睡,我睡。”灵衍可怜巴巴地小声应道。 心内却想—— 若能再醉一回,那该多好。 第189章 第95章 同行 次日一早, 四人收拾好行李带足了干粮,至客栈前碰了面,便结伴踏上去往钟州之路。 段小小看起来仍有些犹疑不定, 经?其他几人又一番哄,才勉强不再说什么?。 江灵殊与灵衍走在最前头, 另两人与她们也只一步之距,四个带刀携剑又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走在路上, 不知引了多少人驻足瞩目。 这也正是江灵殊所担心的——她们四个同行实在太过显眼, 让她不由忧虑去年那个雨夜的事还会不会重演。 不过她与灵衍的武功早非当日可?比, 水瑶光与段小小亦是?不弱,除非一下子来上十?几个武林高手, 否则对她们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 想到这里,她又稍稍安心了些许。 灵衍虽然?对她与江灵殊身边突然?多?了两个人这件事极为不满, 却也不得不承认,多?人同行的确是?比只有两人时要欢快许多?。段小小显然?是?个话痨,一路与每人都说个不停,且她虽然?刁蛮任性,却不是?个爱记仇的, 与灵衍交谈时一切如常, 全然?不受昨日的影响。 “咱们既都已是?同伴了,彼此间便不要再‘姑娘’、‘姑娘’的叫了吧,多?生疏,就如瑶光叫我‘小小’一般, 只以名相呼就是?。” 江灵殊笑?着点头答应, 灵衍更是?对此求之不得, 她因自己心虚,在水瑶光与段小小前总以“师姐”称呼江灵殊, 生怕被人觉得自己与江灵殊太过亲密,后来转念一想这儿又不是?凤祈宫里,谁会在意,心内后悔不及。 如今段小小这么?一提,倒是?正好遂了她的愿,好悄悄改回来。 她心里有些许感?激,便想着多?问点儿情况,好早日帮对方想出办法来。 “对了小小,你?爹要你?嫁人时,可?都说了哪些理由?” 段小小想了想,愁眉苦脸道:“多?得很,不过最主要的,一是?觉着我武艺不精,万一门中有不轨之徒恐怕难以抵挡。二是?觉得我年纪太小,气势上亦难以服众。三就更离谱了!说什么?女孩子总要嫁人,我早些出嫁他也安心,且本就是?一家人,亲上加亲,更多?一重保障。” “武艺不精?”江灵殊讶异道,“且先不说别的,单比武大会时所见,便可?知你?绝非武艺不精之人了,段掌门也是?亲眼所见,何故这样说?” “我也是?这么?说,那日我连胜三人,是?各门各派都瞧见了的。”段小小摸出一个猪油青菜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道,“可?爹说我赢的不过也只是?三个其他门派的普通弟子,算不得数。” “……段掌门要求也是?太高了些。”灵衍思忖道,“那你?那位表兄怎么?样?” “咳咳……”段小小艰难地咽下整整半个包子,因被噎住而咳嗽起来,水瑶光忙递上水囊为她拍背。 江灵殊与灵衍相视无奈一笑?,都觉得她这样看起来,的确是?没有半分掌门该有的威势。 “虽然?是?我表兄,可?我实话实说,他资质平平,与寻常弟子并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有个大师兄的虚名罢了……说起来,我爹恐怕也是?看中了这点,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玉山门本就不是?白夜山庄那样的地方,却以血脉相传……门中弟子人数越来越多?,其中也不乏出众者,叫大家如何能服气呢……唉。”说着说着,她眉眼间忧色渐起。 “的确,”灵衍点点头,“其他的都还好说,但这点上……段掌门所虑甚是?。” “可?我也是?觉着这样不对的!”段小小忙道,“我,我是?说将掌门之位传于血亲一事,若我当了掌门,定?会从此废除这等规矩!” “果?真??”灵衍眼前一亮,对她生出几分赞许来。 “嗯!” “好,你?有如此魄力,定?能达成?所愿。” 受到夸赞,段小小不由羞怯,红着脸踌躇许久,缓缓说道:“那个……昨日……是?我先出言不逊……你?可?千万,千万别放在心上。” 灵衍一愣,随即展颜:“不会。” 段小小身旁,一直默默听着不曾言语的水瑶光,亦浅浅微笑?起来。 午时,四人在一村子的小饭馆里简单用了顿饭便继续赶路,连着经?过数个村落之后又至无人原野。阳光灼热刺目,又晒得人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她们便觉着难再继续走下去,于是?先找了棵大树靠着歇下。 “走陆路可?真?是?比走水路累得多?了……”段小小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斜倚在坐得端端正正的水瑶光身上合着眼休息。 “瑶光,你?也松泛些吧。”江灵殊看她坐得那样笔直,心里都替她累得慌。 “我?没,没事,习惯这么?坐着了。”对方似乎极少被人关心,有些惊讶,亦有些害羞。 果?然?与话本子里那些沉默寡言的暗卫一个模样呢……江灵殊暗暗想道。 这一路上水瑶光都极少说话,旁人问她她才答上一句,行动举止也是?一板一眼,与段小小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但她虽然?看着木讷,却是?极细心的一个人,总是?不声不响便将事情给做好了。 “灵殊,你?也靠着我睡一会儿吧。”灵衍见江灵殊上下眼皮子已开始打架,想她昨日宿醉后终是?未能将觉好好补上,便揽住她的肩向自己斜过来。 第190章 “……那你?呢?” “你?放心,我一点儿都不困。”灵衍知道她在想什么?,极精神地眨了眨眼,江灵殊这才放心睡去。 其实她又哪里会不困呢?这日头将周遭一切都晒出了几分慵懒之意,在这种环境下处着,能无睡意才是?有鬼。 她向一旁望去——段小小已枕在水瑶光膝上睡得十?分香甜,而后者虽依旧坐得笔直,眼睛却是?闭上打着盹的。 灵衍心里实在佩服。 既然?其余三人都睡上了,剩下的那一个怎么?也得注意着些,虽说习武之人对动静声格外敏感?,可?若遇上的是?另一伙同样身怀武艺的,那便不好说了。 为了消些困倦,她不得不揉了揉眼睛,将注意力放在周围景物上,顺便想想接下来走那条路好。 ——斜前方有几座山。 是?了,其实这样的天?气,走在山里是?最好不过,又阴凉又有趣儿。 可?一想到月染衣与若青锦,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前方的山里固然?不可?能再有这么?两个人,但那件事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些阴影。 她不愿再与江灵殊涉入那样美丽却虚幻的险境,更不愿再见着一对苦命的恋人葬身火海。 不过……似乎本也用不着入山了,遥遥远处,似乎是?——一片林子? 她怕惊醒身上靠着的人儿,尽力抬头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总算确认无疑——前方的确是?有一片树林,正与斜前方那些山相连,只是?距她们看上去还有极远。 天?黑前应是?能走到……灵衍估摸着盘算了一下,一转头看见路上有一行用马车拉着货物的人面露惊奇之色瞧着这里,直到拐至另一条大道上方才移开了目光,心里厌烦起来——这一路上,她最怕被人像看猴似地盯着,只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四个女侠同行吗?灵衍在心内呵道。 转念一想,那些人兴许是?真?的不曾见过。 果?然?一个人待着无人说话时,便只能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胡思乱想了……灵衍叹了口气,侧首望向身边的江灵殊——对方正睡得十?分安稳,忽又不知是?梦见了什么?蹙起眉来,一伸手抓住了她腰间的荷包,复又松开,神情也渐渐平复。 她的梦里,会有我么??灵衍怔怔地看着对方面上这短短数秒的变化起伏,不禁想道。 说起来,自己已有许久不曾梦见那一红一白的两个女子了。 她们入梦时,她觉得难受酸楚,想要逃离,可?她们不在时,她却又迫切地想要梦见,了解有关于她们的一切。 这究竟是?为何呢……她想不明白,只是?恍恍惚惚的,头渐渐低了下去,几乎就要—— “咳咳。”一声轻咳让她瞬时醒转过来,抬眼见水瑶光一本正经?地看向这里,尴尬得几乎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看你?困成?这样,你?睡吧,我来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将头又转了回去。 灵衍不由松了口气,心内庆幸不已,看对方这样,似乎只以为她是?困了才那样低头,并未多?想。 也罢,这样轮流休息总是?好的,她也不推辞,将头靠在树干上,勉强适应着睡了。 听见动静时,灵衍一睁眼,垂首见江灵殊不知什么?时候已滑入了她怀内,此时也已醒来,揉了揉眼睛向上望了过来,一脸的睡意惺忪。四目相对时,对方面上一红,瞬间坐直起来,似是?因自己方才的样子被她瞧见而羞愤不已。 那模样……的确是?可?爱极了。灵衍怔怔地回想着刚刚那一幕,心里暗暗偷笑?起来。 可?江灵殊反应这么?大,又让她有些心慌——这般抗拒抵触,若是?她知道酒醉那夜自己做了什么?,又当如何呢? 不等她细想,江灵殊已将她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故意避着她的目光轻声道:“该走了。” “啊,嗯……好。”她木木地点了点头。 “那前面,是?不是?好大一片树林子?”刚一醒来,段小小第一件事便是?滔滔不绝地说话,“看来今夜咱们得睡在林子里了。诶,你?们可?在林子住过没有?想来应该得小心着些野兽才行罢——” “睡久了,渴。”水瑶光一伸手,将水囊直接送到她嘴边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觉得渴,是?你?觉得我渴——” 水瑶光举着水囊巍然?不动。 段小小无奈,凑上去喝了几口,眸中满是?怨气。 江灵殊和灵衍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四个人就这么?一路闹腾着往林中而去。 第96章 险情 终于走到树林边上时, 黄昏已至,落日余晖遍洒大地,却难照入林中。一踏进去, 周遭便陡然暗了下来,亦比外头多了几分阴凉。 好在这?林子虽密, 却也有几条前人踏出来的小路,倒不算太难走。 但随着她?们不断向里走, 杂草灌木渐渐取代了脚下的路迹, 前方的视线也总是为枝干所挡。 “这?儿大得望不见尽处, 不会迷路吧?”见大家都在专心探路,段小小心觉无趣, 主动挑起话头。 “只管向前走的话,应当不会。若遇着阻碍——”灵衍伸手一挥, 墨染随即如一道?泼墨般劈在前方一片细长树木上,“那就砍了。” 第191章 话音未落,几棵树便接连着缓缓倒下,伴随着一阵悲戚的乌鸦哀鸣与?羽翼拍打声?。 江灵殊见惯不惊,水瑶光面无波澜, 段小小瞠目结舌。 这?个女人果然比她?凶多了! 灵衍这?样做的确是立竿见影——走起路来比先前要便利迅捷不少?。 只是她?们向内走得越深, 周围便越是阴暗,不一会儿太阳完全落下,弦月东升,四人已然身陷黑暗之中, 仅能凭着一点微弱月光缓缓行进。林中蛙叫虫鸣、草木淅淅索索等声?不绝于耳, 却反而让人更觉幽静。 “这?样走下去太慢, 不如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歇一晚,等天亮了再走。”一直在前头开路的灵衍忽地停下对身后三人道?。 江灵殊没什么意见, 水瑶光也点点头。 段小小环顾了一下四周:“可这?里都是树,连个四人能一起靠着的地方都没有……” “等着。”灵衍短促地吐出两个字,同时挥刀“唰唰”几下砍倒了一大片草木,腾出一小块空地来。 “这?不就有了么?” “……”段小小再无话可说。 江灵殊在一个树墩子旁放下行李,至灵衍身边时悄声?道?:“要是云若师叔知道?你用她?锻的刀砍了一路的树,想必会十分欢喜……” “你也学会说反话了。”灵衍笑着摇摇头,弯下身子在中心堆了些?树枝子,用火石生上了火。 火苗蹿出的一瞬,段小小不禁惊呼了一声?,看灵衍疑惑地望了过来,羞怯道?:“我……从未生过火,所以惊奇。” 灵衍了然颔首:“难怪段掌门不放心你。” “唉……说的也是,我除了会点儿武功,旁的一概不知……其他?弟子大概也会觉得我无用罢。” “你若做得好,便不会在意旁人如何看。”灵衍向火堆里扔着树枝道?,“其实也不必这?么灰心,想想你这?次偷跑出来,既是机缘,亦是机遇,若能因?此学到许多,也让他?们知道?你经了一番历练,自然会另眼相?看了。” 她?这?么一安慰,对方便又精神起来,实在是再乐观不过的性子。 “大家想必都饿了吧。”江灵殊说着解开一个布包——里面裹着她?们今早从客栈带出的包子,还剩下十余个,今晚一顿是够了,只是自然早已变得冷硬。 她?与?灵衍自是无妨,水瑶光看上去也不像是会介意的人,唯有—— 段小小见几人都向自己?看过来,不由急道?:“就算我没出来过,也不至于如此娇惯吧!” “吃这?捂了一日的冷包子,凭他?是谁都有可能腹痛,倘或因?此生了病那便不好了,我倒是有个法子……”灵衍望着那些?包子思?忖道?。 江灵殊不知对方究竟有什么法子,可她?要是想用树枝串着,那也太脏了…… 下一瞬,只见灵衍果断地抽出一块帕子将墨染好好擦拭了一番。 接着,十余个包子便被平放在刀身上颤颤伸至火焰上方。 段小小已看直了眼,水瑶光亦微微张口?面露赞叹之色,只有江灵殊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训斥她?才好。 “你,你这?也太不爱惜……” “哪有,我正是将它视若至亲好友才会如此,就好比请人帮忙,最先想到的肯定?是亲近之人而非陌生人,何况这?样也并不会伤了刀剑。”灵衍说着丢了个烤得金黄的包子给?她?,“慢些?吃,小心烫。” 江灵殊说不过她?那些?歪理,也懒得再说,吹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咬下,却是一惊。 不过简单一烤,这?包子便已大不一样——表皮酥脆,内里松软,馅料也恢复了热时的鲜润可口?。 她?犹在回味,一旁的段小小已嚷了起来:“这?烤包子真好吃,比蒸出来的还要好吃!你说是不是,瑶光?” 水瑶光嘴里已塞下一大口?,说不出话来,只能木然地点点头。 听着耳边不绝的赞许声?,灵衍继续专注地烤着包子,无人窥见她?眸中的落寞与?怅然。 那年与?母亲南下逃亡的途中,对方便是这?样为她?烤了吃食。只是那个时候,母亲的刀上还带着血迹。 她?搂着她?时说的话,至今仍清晰印在她?脑中。 “你记住,最好的朋友,是你手中的兵器,唯有它,永不会背弃你。” 只是母亲,孩儿已遇上一个比这?手中长兵更加重要与?信任之人。灵衍下意识地看向江灵殊。 孩儿相?信,她?永不会背弃我,而我对她?,亦是如此。 用完了晚饭,水瑶光举了个火把去周围探了一圈,不知从哪里摘回来几个果子,看着小而青涩,但用火一烤却也香甜可口?。 四人围着火堆,边吃果子边闲聊,各自讲了许多自己?从前的趣事?,江灵殊时不时担忧地看向灵衍,生怕她?被勾起什么幼时的伤心事?来,好在对方看起来愉悦得很,一切如常。 “小时候我也曾偷偷跑出玉山门过,不过也只敢在附近走走罢了,有一次差点儿从崖上摔下去,还是瑶光救了我,当时那情形——” 段小小还未说完,便见水瑶光忽地猛然站了起来。 其余人还以为她?是生了气,段小小更是无比委屈:“我哪儿说错了——” 第192章 “没事?,没什么。”水瑶光朗声?道?,“一直坐着,活动下筋骨。” 她?们松了口?气,却听她?在弯下腰时悄声?道?:“这?附近,有人,很多人。” 江灵殊与?灵衍不由握紧了手边的刀剑,但又怕被她?所说的那群人察觉,不敢有太大动作。 水瑶光使了个眼色给?段小小,示意她?继续高声?说下去,自己?则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这?林子里的人实在太多,我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如此数量,必定?不可能是跟着我们入林的,想来是早已蛰伏在这?林中等着了。” “咳咳……”江灵殊借着咳嗽轻声?问道?,“这?群人是否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否则为何我与?衍儿都一点儿未有察觉?” “那倒也不一定?,”水瑶光答道?,“他?们根本没挪动过分毫,自然难以发现,若是人再少?些?,连我也感知不到这?许多混杂的气息。‘煞门’的人多为影卫,这?寻踪匿迹的本事?自然好些?。我想,他?们人数众多却又不出手,要么目标并非我们,要么就是想等我们完全睡下了再动手。” “如此说来,他?们的武功兴许并没那么好,但如此纪律严明一声?不发,也不会是普通的强盗匪徒……诶?会不会是段掌门派来的人?” 水瑶光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应当不会是追着小小来的,否则早该现身了。” “也是……”灵衍蹙着眉道?,“若他?们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且想等我们精疲力竭时再动手,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可若真这?样虚耗下去,那可就遂了他?们的愿了。” 水瑶光面露忧色:“正是如此,而且在这?密林里,我们四人皆使长兵施展不开,若对方有用暗器的高手,那就大事?不妙了。” 暗器……江灵殊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荷包,里头尚有百余枚银羽针,她?袖口?亦藏了数根,以便随时应对。 若是给?大家都分一些?……她?心内想道?,随即又赶紧否决了这?个念头,罢了,不成。 暗器这?种东西,并非是只要习武就能会使的,以何种角度、多少?内劲和?气力相?佐发出、距离远近……种种皆是学问——她?这?门功夫也是自小学起,大了后丢下了一两年,也不知还能不能用得好。 暗器大多淬毒,她?的银羽针亦不例外,若是有人一不小心伤着了自己?人,那就更是糟糕。 “既然那群人并非什么一等高手,我们四人倒是可以先出手打他?们个猝不及防,接着两两分向两边而行,将他?们亦分成两拨人,一来人少?些?,在这?林子里便于打斗,二来也可防着他?们聚在一处使出什么邪门的招式来。” “好,”灵衍点点头,“若是之后都还安好,那就在出了林子后所见的第?一户人家碰面……一路上也做些?标记,好让彼此放心。” 水瑶光终于又笑了起来:“你想得周到。”又悄声?问段小小:“小小,我们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么?” 段小小一直为了掩住她?们的交谈而不停讲着故事?,早已口?干舌燥,忙不迭地喝了口?水,用力点了点头。 自然,她?们还得确定?那群人究竟是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而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便是先假装睡下。 第97章 战 一切商量妥当, 便由段小小先打了个极其夸张的哈欠。 “走了一日?,也说了一日?,我可是困得很了, 我先睡了,你们慢聊。”说着便侧卧了下去。 她演得很是逼真, 神情又有趣,灵衍差点儿忘了现在是多么?严肃的境况, 禁不住想笑, 被江灵殊看出, 狠狠剜了一眼。 “我也累了,不如我们就这?样熄了火歇下?吧?”水瑶光面向江灵殊与灵衍二人, 作出征求意见的样子?。 “好,明早起?来再赶路。”两人点点头, 与她合力熄了火,紧接着便各自?躺下?。 四周一片黑暗,寂静无声,四人虽然假装睡下?,但?都睁着双眼, 手握兵刃, 静静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如若一切相安无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灵衍攥着刀柄,手心里已全是汗意,心剧烈地跳动着, 像是快要从身体里跃出。 但?她却?并?非像其余三人一样仅是担忧与紧张, 而是期待着能与人一战。 刀剑这?类兵器, 总得时不时饮些鲜血方可锋锐如初。 许是要等她们完全熟睡再动手,半刻钟过去了, 周遭仍是一丝动静也无,但?四人也并?不敢因此就放松下?来。 又过了许久,就在她们几乎以为今夜将可安度时,却?从四面传来了淅淅索索的行动声,随即只闻上方一阵惊风掠过,灵衍瞬时自?地上跃起?,挥刀斩断了从上空撒下?的一张巨网,紧接着旋身向上,“铮”的一声,墨染划出一道弧线,树上几个布网者应声而落。 江灵殊配合着她在下?方抵挡,一手执剑,一手趁隙放出数枚银羽针,听得几声倒地的同时,还有空中疾行的铁器相撞的声音。她心内不由一惊,果然对面有会使暗器之?人,于?是即刻高声喊出提醒另外三人。 此时段小小与水瑶光正往与她们相反的方向攻过去——她们皆使一长一短的双剑,可一攻一守,亦可同攻同守,倒是不用太担心暗器之?流的攻击,那一边的对手也不算太多,不一会儿功夫,倒像是两人追着一群人一般,越发往远去了。 第193章 江灵殊又一剑横扫了自?左侧突然袭来的三个人之?后,灵衍落下?在她身边急促说道:“人太多了,将他?们向开阔些的地方引过去!” “好!”二人随即一同跃起?,踏着树梢而行,才发觉这?片林子?实在广阔得出人意料。 这?个方向……灵衍心里一沉,她们到底还是要往山里去了。 不过再怎么?说,去谷中总比在这?林子?里手都伸不开的要好。 但?很快,她们便感到有些不对劲。 二人已在树上有一会儿工夫了,那些人里竟没有一个紧跟着跃上来追着的,可茂密树冠之?下?,却?又分明是不绝于?耳的草木摩挲与疾奔之?声。 他?们武功虽是一般,速度上却?几乎与她们二人相当,既如此,为何不直接上来追? 江灵殊与灵衍皆是满心疑惑,可眼下?却?也无暇细想,只能继续向前奔去。 一轮弯月下?,茂密的树林上空,两个衣袂飘飘、手执长兵、像是在被追逐却?又身后无人的女子?—— 这?一幕看起?来分外美丽,亦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终于?到了通向山谷的密林尽头,刚一落地,江灵殊便回身甩手掷出了十余枚银羽针,短暂的毒素生效时长之?后,林中蹿出的一堆人里果然有一些闷声倒下?。 她不由觉得陡生凉意——她从方才在林子?里时便觉得奇怪,为何与这?群人打?斗时只闻刀剑碰撞声,他?们自?己口中却?从未发出过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么?多的人,又怎么?会连一个会轻功的都没有? 这?么?多的人,又是如何保持在树林内隐匿多时都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么?多的……真的都是人吗……? 她边想边继续跑着,因这?么?一分神,差些没躲过一枚暗器——那枚暗器自?侧方急急飞来,快接近面庞时她才发觉,忙一闪身,暗器便自?她耳上擦了过去。 前方传来溪水淙淙声,不多时至谷中一块花草丰茂的开阔之?地,二人飞到溪流另一边停下?,见那群人黑压压地涉水追来,越发肯定他?们不会轻功。 江灵殊当即运气于?手,长剑自?溪中一掠,万千水花向前震去,哗啦作响,居然就这?么?击倒了一片人。 聚气于?微小外物,果然更具冲力……江灵殊心道,有一瞬的欢喜与讶异。 此时的距离太近,不宜以暗器相攻,趁着那群人散乱之?时,她飞身上前,雪练如道道银光般在月下?闪过,顷刻间又倒下?数人。 灵衍亦是惊诧,只不过一年的工夫,对方的内力竟深厚到了这?种地步,她的根基本就不如她,如今看来已是更加不及。 她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酸楚与莫名?的难受,但?只一刹愣神,便也赶紧跟了上去。 在林中时她们看得还不大清楚,现在无树木遮挡,月光朗照,只见那些人一个个皆身着长袍黑衣,戴着狰狞铁面,看上去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只是所用兵器种类甚多,除却?寻常刀剑外,还有斧子?、双钩、流星锤等物。 不过他?们的优势也仅在于?人数,攻势虽凶狠,却?因武功平平而漏洞百出,再加上不会轻功,就更难胜过江灵殊与灵衍二人。 眼见着这?群人渐渐从数十人到十几人,江灵殊心中大喜过望,正想一鼓作气将他?们剿灭殆尽,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堪堪以剑点地支撑着站住,却?越发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向后仰了下?去。 “灵殊!”灵衍大惊,忙伸手揽住了她,来不及想对方为何突然倒下?,余下?的那十几个人便又攻了上来。 她心内气怒交加,恨不能将他?们尽数撕碎,一手抱着江灵殊一手长刀起?落,如龙乱舞,紧接着看准一个空隙,疾步跃起?,借着一个正在倒下?之?人的头轻轻一踏,掠至一片高处石坡上,闪进?一片树丛里。 如此,那些人应是无力追过来了。 她并?非无力再战,实在是怕自?己顾不上臂中的江灵殊,让她再次受伤。 灵衍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许久再无动静,才将她小心平放在地上细细查看,同时轻声唤她的名?字。 “灵殊,灵殊……” 对方合着双目,气息平缓,身上并?无伤处,就如睡着一般安详。 可正是如此才让她更加担忧,若是知道哪里受了伤,好歹还能想办法包扎一下?,让人心里也有个底。 她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盈盈泪水渐渐模糊了眼前视线,随即扑簌而落。 灵衍从未有如此恨过自?己的无能的时候。 从一年前那个夜晚起?便是如此——一直以来,都是江灵殊护着她、让着她,直至如今仍是未变。 自?己当时明明对她说了要保护她,明明说了“要天下?人皆不及你我”这?样的豪言壮语…… 也以为自?己经过了一年的修习,已大有长进?,可实现所言中的一分半分…… 原来不过都是因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儿进?益而生出的妄想罢了。 到头来,她还是护不住她,甚至连她究竟是哪里受了伤都弄不明白。 思及至此,她越发泪如泉涌,五指握拳锤在地上,手被石子?木刺划伤易浑然不觉。 不行,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灵衍长吸了一口气心道。 第194章 一看到江灵殊还在地上躺着,转瞬间,她便清醒过来,用袖子?拭干了泪,抽泣着将对方艰难负在了背上,一手固定,一手仍旧执刀。 横抱在身前自?然更加容易,可若那样,便难以及时应敌了。 她弯腰走出树丛,向石坡下?望去——那里除了一堆尸体外,再无别的东西。 这?样最好,可也不能不继续提防着。 灵衍紧握着刀,小心翼翼向下?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又走至溪边将江灵殊再次放下?。 她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在溪水中淘了淘,拧去大半水分,为她拭了拭脖颈与面庞,接着叠好敷在了她额上。 她也不知这?样究竟有没有用,只是觉得她身上实在烫得厉害,像是发烧了一般。 这?情景,简直与一年前那夜太过相似了。 那些人从何处来,是受谁的指示,又究竟想做些什?么?,她思来想去也毫无头绪。 难道又与那个妖人是同一来处……可他?们是如何能一路追寻她们至此,又潜伏了这?么?久?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如果这?一次真的还是魔繇族余孽……她们到底有什?么?能让那些人惦记执着的地方? 这?么?想也不对,那个时候,那个妖人原本只是想带走自?己…… 灵衍越想越怕,只觉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双双无形的眼睛在死死盯着她,更有一张巨网自?暗处张开,随时准备将她吞噬。 但?说到底,这?些全不过是她自?己的猜想罢了,眼下?亦无从确认。 灵殊,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于?溪边慌乱地走来走去,时不时重新淘过帕子?为对方擦身,急的眼泪又不住落下?。 眼见江灵殊的唇也因高热不退而越发干燥,想来她五脏肺腑皆是燥热难平,灵衍掬起?一捧溪水,含住一小口,轻抬起?江灵殊的头,嘴对着嘴渡了进?去。 第98章 相缚 灵衍小心翼翼地用这法子喂了江灵殊几?口水, 又轻抬她的下巴按着穴位助她咽下,心中?全无情/欲,只有深深的焦虑与担忧。 现在距天亮起码还有两?个时辰, 夜深天黑,在不能确定那群人有无同党、是否会折返的情况下, 她不敢贸然行动?。 若江灵殊能醒过来,她搀扶着她走, 便是遇上什么东西也有余力应对, 从这里到密林出口的路实在太远, 像方才那样一手背负一手执刀断然撑不了多久,若是遇敌则更是麻烦。 ……可若是她一直醒不过来呢? 不, 不会的。灵衍一想到这里,眼泪便落个不停。 走也不安全, 待在这里拖着时间也可能会害了对方……怎么?做都是错的,她一时心如乱麻手足无措,只恨自己不能立时生出双翼带着她飞上天去。 灵衍急得?扯着袖口苦苦思索,却因自己太过用力,一不注意竟撕下一段布条来。 她烦躁地将那布条丢在地上, 忽然灵光一现, 赶紧又将其捡起来握在手中?,像是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 “有了这个兴许就可以?……”灵衍激动?得?声音都发着颤,当即脱下了外衫铺在地上,用力撕成了一条条布片, 三两?交叉成辫子的模样, 试着向两?边拉了拉, 还算是结实。 如此,她就可以?将江灵殊用绳子负在背上, 两?只手则得?以?空出。 但这办法虽然好,实施起来却是极难,她不得?不先伏在一块大石上,以?免在系绳子时对方从背上滑落,接着才一点点曲着手将江灵殊与?自己从肩到腰际都牢牢用布绳相缚固定好。 忙完了这一切,她已是大汗淋漓筋疲力竭,却连缓口气的时间都不敢停留,匆匆向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林中?去。 夜晚的密林本是无比阴寒的所在,但她却已因背上灼热的温度与?这般负重前行而湿了衣裳。 先前与?那帮人交战虽然容易,可一番疾行与?激战也耗去了大半体力,现在又这样时刻警惕万分小心地走着,更是耗力费神。 哪怕只是一声飞鸟惊鸣、风吹林动?,亦会让她如临大敌,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可即便步子越发沉重,灵衍还是尽余力挥刀砍去了许多杂乱丛生的树枝与?荆刺——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怕这些东西划伤了背上的人。 江灵殊的气息就这么?萦绕在她耳畔,如同一声声低呼轻唤,化作了此时此刻唯一能让她坚持着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与?期盼。 可她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甚至到了要扶着树干前行的地步。 恍惚间,她觉得?这片大得?望不到边际的树林,就像是一个吃人的魔窟。 她们会就这样一起死在里面吗?这样会不会其实……也不错?灵衍空洞茫然地想着。 一滴温热的液体忽然落在她的脖颈间,让她瞬时清醒过来。 是她的泪!是了,她还活着呢……她一定是感觉到她生了想放弃的心,所以?才因此落了泪。 灵衍一把抹去了因欣喜而滑落眼眶的泪水,只觉身上似乎多了几?分气力,忙加快了步伐,同时轻声道:“灵殊,你放心,我不会停下的,我会带着你走出去,好好地走出去。” 和?她说着话,她便觉得?安心了许多,所以?尽管没有回应,也还是一路说了下去。 第195章 “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有许多事想要告诉你,虽然有些事现在还不能……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说,是不是?” “我还不够强,可你信我,我从今以?后定会加倍努力赶上你,你一定要看着我。” “等?到了钟州,我们一定要好好歇一歇游览几?日,还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我有些饿了,你呢?” “灵殊,我喜欢你……” ………… 说着说着,她已是泪流满面。 朦胧之中?,江灵殊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 她稍一抬脚,整个人便已飞入了渺渺云雾之中?,随风飘摇起伏着,最后落在一处山崖上。 这里有间屋子,屋后水瀑不绝,积成一方清潭,远离悬崖的另一侧还有好大一片竹林。 不对……这不就是她在凌霄派的住所吗? 但即便它们一模一样,她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样中?分明又透着些不同。她虽然说不清楚,可却感觉得?出。 就在这时,屋门忽地被推开,一团黑色的小东西忽地窜了出来,细看方知是只小猫,在它身后,紧接着跑出一位欢笑?着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少女。 江灵殊下意识地想要躲藏,却发现对方并?不能看见?自己。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围着那只小猫跑着绕着,却在看向前方时陡然噤声,垂首作出了一副端庄的模样。 江灵殊顺着看过去,整个人便呆住了。 来人的的确确是凌霄君错不得?,虽然他与?这个少女一样面容不清,可相处一年,她绝不会认错。 这个时候,他的双眼也还并?未覆着白绫…… 少女向凌霄君拜了一拜,后者则指着地上那只小猫说了些什?么?,便见?少女撒娇似地摇了摇他的手臂。 凌霄君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点了点头。 江灵殊惊得?忘了眨眼——眼前这一幕幕分明与?凌霄君当时所告诉她的一模一样,如此看来,这少女便是他那位出身羽家?的首徒。 这一切固然令人惊奇,可说到底,她究竟为何会看见?这些呢?难道只因她也是凌霄君的徒弟? 她不明白,只觉得?心内莫名浮起一丝惆怅与?怀念,亦不知在何时落下了一滴泪。 江灵殊呆立许久,就连眼前景象渐化作一团轻烟亦浑然不觉,直至自己已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才有些慌了神。 “灵殊,灵殊——” 远处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呼喊。 是衍儿的声音……她赶紧向那里奔了过去。 却在此时,脚下忽地一空,她顿时失了凭依,伸着手,坠入重重深渊中?。 正在竭力赶着路的灵衍,突然觉得?背上的人似乎动?了一动?。 她心中?大喜,忙再次唤起了对方的名字,虽然依旧毫无回应,却仍让她心生希望与?盼头。 ——不管这林子有多大,只要她坚持着走下去,总是能走到头的。 顾不得?嫌弃什?么?,灵衍一把用袖子拭去了面上的泪与?汗水,咬牙走得?更快了些。 她的双足早已失了知觉,不过凭着本能而行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隐隐泛出一片青白的微光,林内也如自梦中?苏醒一般,鸟鸣阵阵、虫叫连连,一派的生机勃勃。 她侧着头,微弱地牵了牵嘴角:“灵殊,你听——”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甚,灵衍蹙眉半睁着眼适应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终于走出了这片林子。 远方的道路为蒙蒙晨雾所笼,与?青蓝的天际浑然相连,徒增静谧之余,亦透着些许神秘,又像是在暗示着她们晦然不明的未来。 段小小与?水瑶光正坐在不远处的道路石块上休息,听见?动?静向这边望过来,见?两?人如此狼狈,大惊不已,立刻奔了过来。 看见?她俩赶来,灵衍微微一笑?,如大愿已了一般,终于放心地松开了身体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 将倒下去的一瞬,她也不曾忘了要尽力向前倾去。 第99章 药傀 江灵殊醒来时, 灵衍已跪在床边枕着胳膊睡了许久——她?自醒后便一直在她?身旁照料,自己?都不知是何时累倒的。 江灵殊微微坐起,靠着脑后的软垫, 蹙眉缓了缓残留的晕厥,接着睁开眼默默望了灵衍许久, 不由抬手轻抚上她的面颊。 是了,她?那时最后的记忆, 便是自己?头晕身乏地倒了下去……可在那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那群人有没有被尽数消灭?她与灵衍又是如?何出了那林子?她?想不出答案, 只?是望着灵衍的眸中多了几?分湿意?。 看她?这?般模样, 一定为她?受了不少的苦…… 她?正沉思着,门忽地被推开, 水瑶光与段小小一人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她?坐着, 都欣喜道:“你可?算是醒了!” 灵衍听到动静,也?闻声醒来,见?江灵殊面色苍白地向?自己?微微笑着,还未说话,泪便先掉了下来。 “灵殊——!” “好了好了,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欢喜, 不过你们两个都该赶紧用些饭食才好有气力说话。”段小小说着揭了食盒,里面却不只?有粥饭包子等物,还有两碗汤药。 第196章 “先喝药,再喝粥。”段小小捧了药碗坐到床边, “我知道你定有许多话要问, 不过你昏睡了一整日, 还得先吃些东西才是。” 一整日?江灵殊不由讶异,她?以为那些事不过发生在昨夜。 “我来吧。”灵衍自段小小手中接过药碗, 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至江灵殊嘴边,眸光犹闪着点点泪花,尽是关切与忧心之意?。 “那好,你们先吃着,待会儿我再与瑶光进来与你们商量。”段小小知道她?们必有些体己?话要说,遂使了个眼?色给水瑶光与她?一起出去。 房门合上,屋内此时只?剩下江灵殊与灵衍二人,后者再忍不住,边泣边道:“我好怕,真的好怕……可?如?今见?你醒来……我……我不是因?为害怕而哭的,是因?为,是因?为高兴……” 她?虽哭得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举着药的手却仍是平稳。 “我知道,”江灵殊用手揩去她?面上泪水,笑得极温柔,“那夜我倒下时,身边只?有你,一定是你救了我,谢谢你,衍儿。” “可?我仍是觉得自己?无用……若是我再强些……罢了,”灵衍摇摇头,“你先将药喝下用过午饭,我们再说别的事。” 江灵殊点点头,伸手示意?对方将药碗给她?,紧接着一仰头将整碗药一口气饮了个干净。 灵衍无奈一笑:“你倒也?不觉着苦……”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伸手以食指轻轻一划,拭去了她?唇角不慎落下的一滴药,然后举至唇边舔了舔。 “原来是甜的。”灵衍勾了勾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江灵殊被她?这?番举动惊得双颊通红,只?能作浑然不觉对方眸中情愫,佯装呵斥道:“真是胡闹,药岂能乱吃?” “这?却无妨,我与你的药乃是同?一种?。”灵衍说着捧了另一碗药缓缓饮下。 “你也?……?”江灵殊心中万般疑惑无解,只?想知道前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自己?也?喝过药后,灵衍将午饭摆至小方几?上推到床边,柔声道:“别急,你先吃些东西,我再去将她?俩叫过来,到时便与你细细说明?。” 饭毕,四人皆聚在床边,还未等江灵殊发问,段小小便先等不急将那夜她?与水瑶光在林边所见?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你可?知道,当时我与瑶光看见?……心里有多……你们这?师姐妹的情谊,实在是我见?过最最最好的。” 灵衍有几?分不自在地低了头,江灵殊则心中愕然,久久难平。 她?怎么也?没想到,灵衍竟会是用了那样的法子将她?带出树林的。 她?凝望着她?,心中千思万绪一齐涌上,尽是难言之语。 水瑶光要冷静许多,怕她?们再围着这?个说下去要哭起来,于是轻咳几?声道:“前夜我与小小所对付的敌人不多,都解决了之后便带了具尸体出了林子。想着你们那里人多些,便在近些的路边等候,果然直至天明?才看见?你们那样出来。之后就赶紧在这?城里找了客栈与大夫,阿衍当晚就醒了过来,接下来便是你在今日醒来了。” “带了……尸体?” 水瑶光点点头:“这?个待会儿再说。我们与那些人交手之后也?觉头晕目眩,我便猜他们身上其实早备了毒物,无色无味,交手时会化作雾气散出,于是在路边调息片刻才缓了过来。而你与阿衍对付的人多,又耗去大半体力,情况也?就更加严重了些,只?是你为何当时便会倒下……你可?有想到些什么?” “我不记得当时有何异样啊……”江灵殊苦苦思索片刻,忽地惊声道:“是那枚暗器!” 另三人随即问道:“暗器?什么暗器?” “那时我觉得那群人极其怪异,故而一不注意?分了神,耳上被一枚暗器擦了过去因?为不曾有伤口,所以也?未当回事。现在想来,却极有可?能是那暗器的缘故……” “这?就说得通了,”水瑶光颔首道,“那暗器上的毒与他们身上所带的毒想是同?一种?,若触及肌肤便生效得更快些罢。” 江灵殊蹙了蹙眉:“他们的暗器使人晕厥麻痹,却并不淬致命的毒物……这?岂不是有些奇怪……” “正是如?此,”灵衍朗声道,“这?说明?,他们不想要我们的命,而是另有所图。” 难道……!江灵殊猛然一惊,想起那时那个妖人也?是一样,只?要灵衍和?他走,却并不夺人性?命…… 灵衍却忽地向?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且不说那群人究竟是否与魔繇教余孽有所关联,便是真有关系,那就事关凌霄派旧事,自然不能轻易说与人知。 她?心里明?白,便只?作出十分惊异的模样。 “瑶光,你快说说那尸体的事。”段小小催促着水瑶光道。 “好,那尸体现在还被我藏在客栈后面马圈的草垛子里,要看的都已看得差不多了,为防被人发现出什么乱子,我今夜便将他丢到别的地方去。”水瑶光面色如?常地说着,全然不觉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这?……”江灵殊一时呆住,不知该说什么好,更想不到她?竟如?此心大,居然敢将一具尸体藏在人这?么多的地方。 再看灵衍,对方忍着笑意?,无波无澜,想是已经惊讶过了。 第197章 “这?个天气,将尸体放在草垛里,怕是不出一日便要臭了罢,要是让人闻见?……” “不会,”水瑶光极为肯定地说道,“那尸体与寻常的尸体不同?,不会腐烂,亦不会散发出气味。” “……这?是怎么说?” 水瑶光面上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困惑的表情,极缓慢地说道:“我们不通药理,也?并不能说得十分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生前还活着时,便整个身子由外至五脏六腑,都被浸灌了足足的药物,起码有十数种?。而且……没有一种?是我认得的。” 大惊之余,江灵殊立时便想起那夜自己?所感觉到的种?种?异样,如?今看来,倒或许都是因?为这?么个缘故? “我们所知的江湖门派,也?就玉药峰与幽萤谷极通药理、擅药石之术,可?他们虽药毒皆通,却是公认的名门正派,绝不会做出这?等有背天理道德沦丧之事。”水瑶光又道,“我倒是有听说过将活人制成药傀的事,可?那毕竟都是和?鬼故事一样编出来吓唬年轻弟子的江湖传言,到底无人亲见?,算不得真。” 她?虽这?么说,但江灵殊和?灵衍毕竟听过苏樾所述的有关魔繇教的事,她?们知道,这?绝非仅仅是江湖传言而已。 现在这?么看来,此事几?乎已可?确定与魔繇教余孽有关了。除了他们,又还有谁能作出这?般残忍的事? “药傀,药傀……”江灵殊默念许久,又问:“可?有在衣物上发现什么线索?” 水瑶光摇摇头:“除了黑袍和?铁面之外,那人身上什么也?没有,袍子下面甚至不着寸缕,我几?乎将他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未发现什么,就差把肠子心肺也?都割开看了。那些内脏也?全都是药的颜色,且肿胀得十分厉害,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余效,全身已硬得如?石头一般,拖起来都沉重得很。” “辛苦你了……”想到她?一个女孩子面不改色地做这?些事,江灵殊不由有些歉疚,毕竟,很可?能是因?她?与灵衍的缘故,水瑶光和?段小小才会白白经历这?些。 “无妨。”水瑶光自己?倒是全然不在意?。 “这?次可?算是走了大运了,”段小小憋了许久,忍不住插话道,“接下来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再往林子和?山里去,免得又遇上了什么。等安然到了钟州,我再请父亲着人去查一查,现在你俩只?管安心休养,等过两日咱们再启程。” 她?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见?其余三人都愣愣望着自己?,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抬手擦了擦脸,疑道:“怎么了?” 水瑶光温然一笑:“没怎么,只?是突然觉着,你似乎成熟了许多。” 段小小面色一红,推了她?一把道:“你不过比我大一岁,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不知羞!”说完便推门跑了出去,又撂下一句:“我去吃些点心!” “我去看着她?些,过会儿也?拿些点心进来,你们好生休息。”水瑶光向?二人点了点头,便也?跟着出去了。 江灵殊与灵衍面带疲色地相视一笑,暂且将那些心忧之事放了下来。 第100章 抵达 水瑶光处理尸体那夜, 江灵殊也?跟了过去,原想忍着恶心取下一块皮肉,等带到钟州后请人瞧瞧这里头究竟有?何古怪, 可见那尸体敲起来梆梆作响,俨然与水瑶光所说无?异, 便只得作罢,且一路上带着这么个东西, 也?的?确是瘆人得慌。 她们四人几日后再次启程, 至驿站时分别向玉山门与凤祈宫各去了一封信报了平安。 凤鸣殿中, 晨星拈着信纸歪在贵妃榻上,看着看着, 面?上似有?几分欣慰,感叹道:“她俩的?性?子都不?算活泼, 能在外头交上朋友倒是我不曾想到的?,且又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让我很是放心。看来让她们下山历练,的?确是对的?。” 青珢边为她斟着茶边笑道:“是,少宫主与衍儿那孩子都懂事, 定会越来越好的?。” “徒弟都好, 做师父的?也?便安心了,说来她们倒也?会挑地方,从?一开始就直奔着钟州去了。那里是江南大城,去见见世面?游览一番也?好。” “钟州?”青珢微微讶异道, “那里不?是老宫主的?……” 晨星点点头:“正是, 也?不?知道母亲她现在身?在何处了……”忽地想起什?么, 面?色由喜转忧,问道:“对了, 云若那里如何了?” “比前些日子好许多了,今日属下经过奉雪台,还看见她在教导弟子呢。” “唉……那就好,”晨星扶额道,“出云观那里,你?也?还得每日都着人去一趟,多送些吃穿过去,改日我再叫上云若云罗一起去看看流烟。” “是,”青珢轻声应着,“说起来,前日您忙时,苏殿主的?弟子砚轻尘曾来此通报,说是想尽尽同门之谊去瞧瞧流烟,我见她恳切,便自己做主许她去了。” “那孩子……”晨星沉吟道,“看着面?冷,却是个热心肠。不?错,不?错……以后若还有?弟子想去探望,你?一应准了就是。” “是。” 江灵殊一行人本是打?算一直走陆路至钟州,但?经了这么一番险情,也?不?敢再冒险,便决定只走行人往来的?大道,其余路段皆改乘客船走水路。为了对得上日子,她们途径城镇时也?不?再着急赶路,往往多逗留几日,好好品味一番当地风土人情,才继续前行。 第198章 “喏,过了江,再顺着河道行上一日就到钟州了,到时候我请你?们吃最最鲜的?三虾面?,喝最最上好的?碧螺春!”四人倚在船栏上眺望江上风光时,段小小兴奋地指向前道。 “三虾面??”灵衍独对吃的?感兴趣,“是指三种虾煮的?面?么?” “非也?非也?,”段小小朗声笑道,“三虾是指‘虾子、虾脑、虾仁’这三样,可以说是将整只虾的?精华都凝聚在这一碗面?上了,就连面?汤也?是用虾与大骨一起熬的?,鲜美至极。这面?便费时费力,在有?些酒楼可是要一两银子一碗呢,不?过也?值这个价,保管叫你?吃了这碗想下碗。” 灵衍默默咽了咽口水,江灵殊在一边见她如此,便知她是馋了,正好现在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于是笑道:“我方才听见船家说捕上了十几条鲜鱼,不?如咱们买一条让他烹了解解馋先??” 段小小与水瑶光赞同不?已,灵衍更是知道对方的?用意,有?些羞怯地望了她一眼,两两相望间,二人会心一笑。 午饭时,因那鱼肉实在鲜美可口,四人又多要了两条,结果便吃得有?些撑了,只得又结伴至甲板上,想慢慢走着消会儿食。 谁知她们刚出了自己的?屋子,便见船头那里水泄不?通地围了好些人,且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四人亦不?由生出了些好奇之心,只是碍着人太多,她们不?得不?在外围等了一会儿,等人渐渐散去一些,才看见那其中的?情形。 ——其实那里并?没什?么十分惊人的?事物,只有?一个女子,一个美得迫人的?女子。 那女子肤白唇红,五官深邃,一头浓密微蜷的?乌发串着各色宝石垂至腰际。身?着西域风格的?水红色纱裙,明艳得宛如一簇火焰。裙身?上用金银丝线串着细小的?珠玉,绣成了一幅如藤蔓向上攀援般蓬勃热烈的?画儿来。红纱下隐隐透出玉色的?肌肤,越发显得风情万种魅惑众生。两条白晃晃的?玉臂甚至直接裸露在了外头,唯有?臂环上系着的?垂纱与珠串可堪堪遮挡一二。 她就这么将胳膊撑在船栏上,托着腮眺望远方,全然不?在意身?后的?纷纷议论,金色的?眸子澄澈清亮,眉目间似有?郁色,像是藏着无?限心事。 “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啊!”一个妇人揪着自己丈夫的?耳朵骂骂咧咧地向回走,引来一阵哄笑。 “张兄,你?说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穿得这般大胆,又一个人杵在这里,也?不?怕引来些浪荡子调戏她。” “我说你?啊,也?真是没见识。看这穿着打?扮,大约不?过是某个富商从?西域买回来的?舞姬罢了。不?过嘛……这身?段姿容在舞姬里也?是少有?,多半是要成妾室的?。她这般大胆,自是有?人撑腰,你?可别生了什?么歪心思,免得惹恼了她背后的?人。” “嘿嘿,哪能啊。话说,这些西域人的?作风与咱们中原人就是不?一样……比如眼前这个,虽然生得美丽,可穿成这样,也?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正是如此,所以啊,这样的?女人,看看也?就行了,娶妻可是不?能……” ………… 诸如此类的?议论不?绝于耳,四人听得都有?些生起气来,可那当事人却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就好像她已与周遭的?一切全然隔绝。 灵衍静静望着她,心中已是波涛暗涌。 不?知道是否是心有?所感,那西域女子忽地换了个姿势,接着便缓缓转过头来,也?望向了她,眸中有?一瞬的?诧然。 二人这样相望,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是在众人生疑前,女子就很快带着一阵淡淡香风离开了此处,身?上叮铃作响,仿若奏了一曲。 “衍儿……”江灵殊见灵衍怔愣出神,不?由有?些担心。 “我……没事,只是见了从?西域来的?人,便忍不?住多看几眼罢了。”灵衍摇摇头,又补上一句,“想必那女子也?是因见了与她瞳色相似之人,才会那样与我对视吧。” “……”江灵殊默默点了点头,只是对方这样解释,听起来未免有?些刻意,总让她觉得有?些疑处。 但?再过一日便至钟州,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在船家吆喝声与敲铃声中,船渐渐靠近了码头,四人至船边看时,但?见码头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有?不?少已下船的?人和岸上等着的?亲朋会面?后相拥而泣、或是手挽着手离去,令人见之动?容,亦心生欢喜。 终于再次踏上地面?,段小小当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手遮着日辉道:“这几日天气晴好,又还没到特?别热的?时候,最适合游玩不?过,咱们现在城内住下,等玩得尽兴了再去玉山门可好?” “你?是地主,自然听你?安排。”江灵殊玩笑着说道,又推了推一旁的?灵衍,对方却并?无?反应。 转头看时,只见她正直直盯着下船的?地方——直到那日的?西域女子出现,她的?神色便也?极其明显的?变了变。 与那日不?大相同的?是,那女人的?身?上多了两把镶金嵌宝的?弯刀,沉甸甸地佩在腰间,在艳阳照耀下越发灿光夺目,引了许多人艳羡观望,却又并?不?敢靠近。 第199章 “衍儿。”江灵殊冷声提醒着唤了唤她——对方这样盯着别的?女人,一来失礼,二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让她心里不?大舒服。 “啊,嗯……好,好得很,咱们这就走吧。”灵衍被对方看得心虚,忙慌乱地答应了几句。 江灵殊回望一眼岸边,那女人亦看着这里。 她心一沉,知道这背后的?原因绝非灵衍所说的?那般简单,定有?什?么更深的?缘故。 可她既不?愿告诉她,她又能如何呢? 钟州与临州一南一北,风土人情大不?相同,走在前者的?街道上,时不?时便能见着河流桥梁与两岸的?青砖绿瓦、如丝翠柳,街边的?建筑亦是雕梁画栋、玲珑精致,与北方的?宽阔大气相比,自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情致。就连过往的?男男女女,都似比别处的?人多了几分柔婉。 江灵殊与灵衍头一次来此,在段小小与水瑶光的?带领下看得不?亦乐乎,甚觉新鲜,不?多时走到一条叫卖声不?绝于耳的?繁华街道上,许多见过没见过的?食物都腾腾向外散着香气,引人食欲大发。 “这街边儿上的?一个个买起来太麻烦,”段小小边揉着肚子边加快了脚步,“前面?就是钟州第一大的?客栈兼酒楼,等到了地方,我便让他们上满一桌子的?菜和点心!吃不?完也?带回房中当夜宵去!” 此时已近未时,四人在船上也?未用午饭,就等着下船后的?这一顿好好满足口腹之欲。因而虽然腹中空空,但?也?都忍着铆足了力向前走,很快便走到一片极大的?湖边,见着了段小小所说的?“钟州第一酒楼”。 望向湖中时,四人的?眼里都是发着光的?。 第101章 盛宴 饶是一路见识了无数奇观异景, 在看见湖上这歌环舞绕的数座高矮大小皆不相同的木楼时,江灵殊与灵衍也不由惊艳赞叹。 湖边有几座玉色平桥弯弯绕绕地通向水中平台,一边亦有人撑着花船往来于湖心与两岸之?间, 段小小见她们看得出神,在一旁解释道:“虽然走桥更快些, 可那些个达官贵人却是一定要乘船过去的,也?不知是自己走不动路还是为了彰显身份。” 此时正值五月中旬, 湖上的荷花已开了许多, 徐徐清风送来阵阵荷香, 伴着仙乐入耳,实是两重享受。那些楼便坐落于水中平台上, 楼身?皆漆成赤色,屋檐下除灯笼外, 还系彩缎与铜铃,随风轻曳。楼与楼之间以飞廊相接,更显出一种高低错落之?美。 “中心那最广的三层楼,便是醉霄楼的主楼,大厅散桌, 楼上包厢, 咱们便是先去那儿吃饱喝足。旁边的三座楼皆是客房,大厅亦只许住客用饭。还有一座楼专用来观赏歌舞……至于最高的那座楼阁,只作观景之?用,若是被人包下, 便会不许旁人上去, 在每层上只摆下一桌宴席。”段小小边在桥上走着边向她们一一介绍, 只觉自己都快成了店小二。 江灵殊叹道:“果然是江南富庶之?地,建在这般风景独好之?处, 什么吃的玩的也?都一应俱全,实在是别出心裁又处处周全。” “可说是呢,”段小小颔首道,“这个地方,荷包里没?几两银子都不敢来,不过反正没?几日便得回去,就在这里将钱花光算了。”她说完又转头笑着对江灵殊道:“就像你说的,我是地主,自然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咱们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朋友了,你们可千万别与我客气。” 她这般豪爽,倒是越发有了些江湖气,比起先前的时时挑剔与万事不知,多了几分?成熟老练,也?更讨人喜欢了许多。 还在桥上未到?地方时,便有小二一路小跑过来招呼四人,又是问?候掀帘,又是递擦汗的帕子,这般周到?妥帖,江灵殊与灵衍竟是从未见过的。 进?了楼里,看见眼前之?景,她们方深深体会到?“奢靡”二字究竟作何写法——外头天还亮着,楼内却已是灯辉灿烂、耀眼夺目。明明已过饭点,大厅中却仍旧人声鼎沸,宴饮不绝。中心有一环水的圆台,圆台上舞姬乐伎正在起舞弹唱,时不时有人拍手叫好,向水中抛去赏钱,楼上亦有好些人举着酒杯倚在栏边,边赏歌舞边朗声交谈,好不快意。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大抵如此吧。江灵殊心道。 她与灵衍一直居于凤祈宫中,生?活虽然也?可算得上富足,但却是安定平静的那种富贵。如此热闹繁盛的荣华之?景,乍见乍闻觉着新?鲜,久之?便腻得慌。 但见这些人如此沉迷其中,想来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乐罢了。 段小小要了间名为“湖中鹤”的雅间,命人将桌凳都搬到?外面?的露台上,再于上头支起架子覆上纱幔——如此既能遮挡阳光,又能遥望湖景,实在是两全其美的举措。 不等小二开?口,段小小便开?口道:“要四碗三虾面?、四碗鲜笋白玉羹,再上……红烧鳜鱼、清蒸鲈鱼、白鱼炖蛋、龙井虾仁、芦蒿豆干、豆腐鱼圆……” 她一口气报了许多菜名,俨然比小二还熟练许多,对方笔墨如飞也?未能赶上她的速度,急得抹了把汗道:“恕小的直言,你们四位姑娘家,怕是吃不了这么多……” “那你可算是小瞧我们了,你只管记下,旁的都不必费心。” “是是是,您说……” 第200章 江灵殊听她要了这么多菜,先是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她们四人胃口都不算太小,尤其灵衍与段小小,怕是比寻常男子还要能吃。可继续听下去,便觉坐不住了。 “再要荷花酥一品、青团儿四个,还要什么百花糕蟹黄酥千层油糕,通通呈上。再来一壶碧螺春、四碗杏仁酪、酸梅汤……行了,就这些吧。” “小小……这,这么多,只我们四人恐怕真的吃不完。”江灵殊出言劝道,灵衍与水瑶光也?跟着点了点头。 “怕什么,先前不是说了,吃不完便带回房里慢慢吃就是,况且这里风景独好,就算吃到?晚上也?使得。”段小小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让那小二退下。 见她执意如此,江灵殊也?不好再劝,横竖四人都已饿极,尽全力地吃下就是。 最先呈上的是酸梅汤与杏仁酪,皆已用冰镇过,前者冰凉沁脾、酸而不涩,带着淡淡桂花香气,后者清甜不腻、滑润爽口。尝了这两样之?后,倒让四人越发觉着饿了,不一会儿,送上的几碟开?胃小菜已被吃尽。 又等了片刻,那些堪称重头戏的主食与菜肴便一道接着一道被送了上来——那鲜笋白玉羹,原来是以?笋丁与河豚加上火腿高汤清炖而成。河豚去了毒后,取其最为鲜嫩之?处搅打成泥蓉,在汤中下成白玉珠大小的圆子。还未吃下,鲜味便已如烟似雾般钻入了五脏六腑,与高汤一同送入口中,不需咀嚼,便已化了,直让人忍不住要将这碗羹一口气吞下。 “从前只在书上看过那些文人墨客描述河豚之?鲜美,如今自己亲尝,才知其中滋味更甚文字许多。”江灵殊感叹道。 “是呢,这碗河豚羹可比三虾面?更金贵,诶,你们快尝尝那面?,别坨了。” 段小小自问?从小到?大早将钟州的美食尝了个遍,对于其中一些更是已有了自己的一番心得,就比如这三虾面?——她喜好先舀起一勺汤汁,再挑一小筷子的面?,小心翼翼码在勺中,接着搛一撮三虾放在面?上,最后一口吞下细细咀嚼。 这样,汤汁浓香、三虾之?鲜、面?身?爽滑,便被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勺之?中,如此反复,最后将盘上余下的虾子与虾脑尽数拨进?汤内,一同入肚,整个人都是要被鲜化了的。 这满桌子的菜里,水中的鲜物占了大半,自是各有各的风味。但灵衍吃得多了之?后,便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区别,只觉入口皆是鲜美丰润之?味,如坠仙境迷雾中,飘飘然不知身?处何方了。 她们四人也?的确不能将那么多吃食都吃净,待都觉着撑了之?后,便又要了壶茉莉茶解腻清口,坐着慢慢赏景聊天,困了便在躺椅上小睡片刻……天色亦在这对时间的肆意消磨中渐渐暗下来。 因下午吃得太多,她们现在也?还不觉得饿,只让人将没?怎么动过的菜肴与点心热了热,又要了大碗的冰镇绿豆汤,便兴致勃勃地坐观起夜间湖景来。 自入夜之?后,整片湖上便显出一幅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美之?态,比白日里更加热闹繁盛——两岸的花船一艘皆一艘的向这里驶来,丝竹歌乐声不绝于耳,楼中与湖上的灯火辉耀夺目、通明如昼……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沉醉其中。 灵衍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为何那些人都爱在这种地方一掷千金了,若是自己无仇无怨,只有多得花不完的钱,便是在这儿住上一辈子也?是愿意的,只要……她下意识地望了眼江灵殊。 只要有她陪着。 可她有仇有怨,又没?有多得花不完的钱,终究只能空想一想罢了。 “快看快看!”段小小伸手指向远处,她们抬首望去,见湖上缓缓驶来一艘巨大的游船。 那上头一个人也?没?有,却传来悠远的箜篌声。与此同时,醉霄楼这里的歌乐声则戛然而止。 这般隆重神秘,自然令人格外期待,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湖中。 那船上花灯闪耀,两侧皆竖着绘了花样系着金铃的小鼓,不一会儿,便见数个美貌女子从舱内徐徐走出,立在鼓边。紧接着齐齐地一拍掌,便跟着箜篌乐声的节奏以?火红绸带击起对面?的鼓来,乐声鼓声与铃声交织作响,红绸于鼓间翻飞如浪,极具热烈之?美,实在是格外新?奇的演法。所有人都看得格外入神,连喜欢拍手叫好的都安静下来。 “箜篌与鼓声铃声……这三者相配倒是不落俗套,更难得的是听起来竟也?不觉着突兀……”江灵殊自言自语地品鉴道。 火红的浪花翻涌之?时,船中有一块圆形的木台悄然间带着一个人缓缓升起,而直至那些女子停下挥舞红绸,人们才看见那木台中的人,顿时一片惊呼艳叹。 “诶?”段小小眯了眯眼睛,“这不是咱们在船上看到?的那个西域女子吗?” “嗯,是。”水瑶光简短地应了一句。 “原来她是这醉霄楼请来的舞姬……今日刚到?钟州就登了台,定是身?怀绝技大有看头,醉霄楼才会这般急切推人出来。” “嗯,是。”水瑶光又应道。 “你!真是,像根木头。灵殊,阿衍,你们说呢?” 江灵殊和灵衍没?有说话,都直直望着一处。 灵衍望着那个西域女子,江灵殊望着她。 第102章 舞姬 伴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与铃响, 那西域女子足尖轻点,跃至前方的一面大鼓上,舞步密集如?雨, 起?舞的同时亦以双足击出鼓声,舞姿优美, 力道也恰到好?处,瞬时便引出一片掌声与欢呼声。 第201章 “好?!”段小小也跟着起哄拍手?, “人生得美丽, 这舞也是别?出心裁!” 紧接着?舱内乐声曲调急转, 女子飞速旋身而舞,飞扬的裙裾如花朵一般绽放开来, 身上的宝石在灯辉映照下越发耀眼,与其美艳的容颜格外相衬, 丝毫不显俗气?。 “真漂亮!也算她厉害!要是我,肯定头都得转晕了。”段小小又惊呼道。 水瑶光对这些歌舞不甚在意,观之也没?多大的感觉,不过随便看看。而灵衍仍旧紧盯着?船上的人,浑然不知身边的江灵殊已积了一肚子的怨气?与疑惑。 很快, 更惊人的一幕便出现了, 那女子忽地飞身而起?,单足落在了一只竖立的花鼓上,众人这才发觉,原来那些花鼓顶端还都放了个小巧的金盘, 只能堪堪容纳足尖点上, 实在令人惊叹。 那女子边旋转着?身子边从一只鼓舞到另一只上, 身子轻盈如?雀,竟是从未看过自己脚下。许多人都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生怕她跳着?跳着?一脚踏空。但她却轻巧地将每个鼓都踏过一遍,最后稳稳落在了开?始时的那面大鼓上。 霎时间,掌声如?雷作响,久久不绝。 楼上四人却是看得分明——虽然古今也有不少女子可作鼓上舞乃至掌上舞,但船上这个西域女子所做的这些动作,可不是单靠体态轻盈身姿敏捷就办得到的。 她由大鼓飞至小鼓上时,明明就是…… “现在当舞姬……还得学?轻功了?”段小小想得简单直接,只有一瞬愕然,转眼间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那女子依旧不停歇地起?舞着?,船也渐渐开?到了醉霄楼所在的平台边上。只见她边旋转边至船头,引来平台上一波又一波的惊艳赞叹声。 段小小趴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向下望去,只恨不能凑到前面看个清楚。 水瑶光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向后扯了扯:“当心。” 江灵殊虽早气?得不愿再理会灵衍如?何,但她见楼下围了一群脑满肠肥之徒,一个个都急切得巴不得立刻爬到船上去,也不由心生厌恶,为那西域女子担忧起?来。 女子侧坐在船头,巧笑盈盈,双臂轻摆,最后伸手?向前一舞,将自己手?上挽着?的红纱丢了出去,却在即将被?那群猥琐之徒触到前,向后一抽收了回去。 接着?,她起?身缓缓后退,同时船亦渐渐远去,全然不管那些人哀叹连连。 游船完全看不见后,醉霄楼内的丝竹歌乐声随即便又恢复过来。 只是看了方才的天人之舞,寻常的表演又如?何还能令人满足? 四人回到饭桌前,又吃了些点心,酒足饭饱之后,便至右面的楼里要了两间上房休息下来。 从方才看完了舞后,江灵殊便一直一言不发,灵衍已察觉出异样,更猜到了原因。 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儿的客房极大,向内走?绕过一扇屏风后还有一个里间,也放着?床榻书桌等家具。 原本她们是并不需这些多余的物件儿,可现下江灵殊却觉着?正合时宜,便在里间不出来了。 灵衍内心懊悔不已,本来她是绝不会那样专注地看着?旁人那么久,可那女子身上实在是有些让她太过在意的东西…… 偏偏这些理由,都是她现在暂且还不能告诉江灵殊的。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自己错了。她也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当即走?到对方身边坐下,软软地唤了一声:“灵殊……” 江灵殊向一旁挪了挪。 灵衍向她靠了靠。 对方又挪,她又靠。 “你这又是做什么?”江灵殊冷声道,“你既不愿对我说实话,那我便猜你是看中了人家的美貌,才会有那番痴态。” 说完,她自己心里先一惊。 就算灵衍是看中了那西域女子的美貌,说来又碍着?她什么了呢? 自己这样,分明像是在吃醋。 既是吃醋,那是否说明,她对她……实有不同于寻常师姐妹的情感? 江灵殊一下子慌乱起?来。 可她更觉得悲伤,为自己要这样忌讳和忍耐自己的感情而感到悲伤。 灵衍起?先还想撒个娇道个歉蒙混过去,但看到江灵殊忽然落下泪来,便真的不知所措了。 “灵殊,你,你别?哭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看着?别?人那么久了,好?不好??你信我,我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但我发誓!以后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她亦泣不成?声。 江灵殊摇摇头,抹去了面上泪水,许久才只吐出一个字:“好?。”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人一路相伴,历经生死,她如?何会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情谊。与其说是因为气?她看着?别?人与不告诉自己真实原由而哭泣,倒不如?说是因自己陪在她身边却不能为其分担一丝一毫那些沉重过往的无力感而落泪。 “我不哭了,你也别?哭了。”江灵殊为她缓缓拭着?泪,“我信你……以后若再有什么不能说的事,你只实话告诉我就是,我会等,等到你能说的时候。” “灵殊!”灵衍一把抱住对方,哭得更加厉害。江灵殊轻轻抚着?她的背,也回抱住了她。 第202章 她只希望,她们能永远这般相依相偎,互相慰藉、理解、体贴。 如?此,便是有了矛盾,那也是不用怕的。 于是乎,今夜里,二人仍是同塌而眠了。 第二日早上,四人一同在楼下用早膳,许是因她们起?得早,大厅里还未有多少人,倒是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下,若有人讲话,便也格外清晰些。 “你听说没?,昨夜的那个姑娘,被?人高价买走?了……”前方不远处的柱子边上,一个小二对着?另一个悄声说道。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已是极小,却不知早被?人听了去。 “哪个姑娘啊?” “哎呀,还能有哪个,就船上那个,那个西域的……” “你,过来一下。”段小小一仰头饮尽蟹黄汤包落在碗里的鲜汁,接着?招手?示意那个小二。 对方满腹疑惑外加惊慌失措地指了指自己,得到她不耐烦的点头肯定之后,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哭丧着?脸道:“小,小的不是有意要说话打搅小姐用饭的,还,还请您千万别?……” “啧,”段小小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你瞎想些什么呢?我唤你过来,是想听你说昨夜那个西域舞姬的事,你方才说,她如?何了?” “啊,哦,哦!”小二醒转过来,知道面前是个爱听八卦奇闻的客官,瞬间便换上了一副喜色,添油加醋地道:“昨天夜里那姑娘下了场之后啊,哎哟,咱们掌柜的门都快被?踏破了。个个儿都是达官显贵,捧着?银子要将那姑娘买回府里去,咱们掌柜的哪里敢得罪了这些人,他?也做不得主,便又向上头请示。最后还是那姑娘自己给拿了个主意,说是价高者得,掌柜的便命人赶着?搭了个台子,让那姑娘在台上起?舞,那些人在下头出价……” “然后呢然后呢?”段小小匆忙低头喝了口面前的碧粳米粥,便又急急追问。 “是个面生的人出价最高,”小二忽地压低了声音道,“但那些爷哪里服气?,七七八八一查,悄悄派了人跟着?,便发现,那姑娘之后被?送到了张太守府上。” “哦——”段小小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也低声道,“张太守定是怕自己明着?出面不好?看,这才派了个人替他?,这下旁人便是知道也不敢明言,却不知他?花了多少银子?” “说到这个,哎哟,那可是足足两年?的俸禄供上了,不过当官的哪能只靠俸禄活着?不是,您这般聪慧,定然懂小的意思。” 突然被?夸,段小小心里很是受用,连连点头,又叹道:“可惜了,咱们竟错过了那么一场好?戏,但那姑娘也倒愿意?” “您这话说的,虽然咱们这里从不苛待舞姬乐伎,但在外抛头露面地卖艺,哪比得上被?人好?吃好?喝地供在黄金屋里舒坦呢,您说是不是?”那小二挤眉弄眼地道。 “嗯,你说得有理。”听完了最关键的部?分,段小小便随意给了块碎银示意对方退下了。 江灵殊见灵衍面有疑色,知道她一定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她们虽与那女子连一句话都未说过,也知她必定来头不小,且身着?千金,武艺不凡,绝不会是想要过什么“好?日子”的人。 既如?此,她做出这种决定,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在里头。 可此事终究是与她们无关,她们既管不了,也无从探寻后续,只能猜想一番,当个谈资罢了。 但或许与灵衍其实有些关系呢?想起?她对那个西域女子的在意,江灵殊不由又瞧了瞧灵衍,果然对方眉头深锁,似在苦思。 第103章 掌门 之后?, 四人又流连醉霄楼数日,赏歌观舞、尝尽珍馐美馔,好不快活。 但终究, 要再想有第一日的惊艳是不能了。 眼看着荷包里的银子越来越少,各人也越发提不起精神玩乐, 她们商量一番,便挑了个天晴的日子离了醉霄楼, 向玉山门而去。 钟州无高山, 不出一个时辰, 通向玉山门的长长石阶便已出现在眼前。段小小方才一路上欢快得很?,现下却是有些?胆怯, 步子不由放慢了些?。 “你放心,有我们两个客人在, 你爹再生?气,也不会太重训斥。”灵衍与江灵殊见她如?此,都出言安慰她。 水瑶光虽不言语,却握了握她的手。 “嗯,嗯, 我, 我不怕。”段小小深吸一口?气,“有你们在,我一点儿都不怕。” 有朋友在,不安总是少些?, 可她一想到自己思忖了一路的那?番话, 便还是有些?心慌。 走得再慢, 四人也终是到了地方。 守门的弟子即刻认出了人前去通报,段小小握着拳, 心内已做了豁出去的准备。 走至正殿前,她停了一停,对门口?的弟子道:“去将所有弟子招至殿门前,就说掌门有事宣告。” 那?弟子面露疑惑之色,但看她又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便行?了礼依言去了。 殿门打开,段掌门正坐于门主之位上,见了段小小,当即一副欲言又止的怒态,显然是碍着面子不好当众发作。 四人先行?了礼,段小小随后?便唤了一声:“爹。” “你这孽障,还知道回来!唉!”段飞终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只压低了些?声。 “女儿贸然离开玉山门的确有错,但也是为了能好好静心想些?事情,事后?也知道了要书信回来报平安——说这些?并非为了辩解,只是明言因由而已,还请父亲责罚。” 第203章 “你——” “段掌门。”灵衍忽地抱拳开口?,引得众人皆望向她。 江灵殊不知她要说什么,只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谨言慎行?。 “你是——比武大会上胜了白家小子的那?个?”段飞犹疑着问道。时隔一年,他已有些?记不清了。 “段掌门好记性,正是在下。”灵衍微微一笑,从容有礼不卑不亢,倒让段飞生?了几分欣赏之意。 “好好,小小一路上想必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待我训过她,再命人好好招待二位。” “段掌门若要训人,灵衍便要自请代恩人受过了。”说完这句,她整个人便伏下了身子。 所有人皆当场惊住,就连另外三人也是不明就里,睁大了眼睛瞧着她这番举动,但随即也便反应过一些?来。 “你说什么,什么恩人?”段飞怀疑自己耳朵不好听岔了话,他自己的女儿自己再清楚不过,不给别人添乱已是万幸,更?不必说成?了谁的恩人了。 “正是,”灵衍起身望了望段小小,眸中满是感激,“我们四人途中经过一片林子,遭遇不明歹人袭击因而分散。当时正值深夜,我又有夜盲之症,若不是小小救了我,我便要殒命于林中了。救命之恩,灵衍无以为报,只望段掌门能念在小小行?善的份上,网开一面,莫要再计较她私自下山之事。凡事皆有溯源因果,若无小小私自下山,或许今日我便不能站在这里说这些?话了。” 她说得流利清晰,也不知是多久前便已想好的说辞,江灵殊立时附和,感激段小小救了自己师妹。 段小小呆立于一旁,面上发烧,知道灵衍这么扯谎是为了给自己开脱,可毕竟无功不受禄,自己平白收了这些?好名声,自然羞愧得很?。 但却无人知道,灵衍如?此做,并不只是为了解她的困局,还有为了江灵殊与凤祈宫的一重深意。 先前段小小曾提过其父对她的武艺不甚满意,江灵殊本打算到时候找个由头?与段小小比试一番,再假逊于她,灵衍当即否决。 江灵殊是要成?为凤祈宫宫主的人,段小小又是玉山门下任掌门,她们之间一场比试无论玩笑还是认真,一旦输了,都必会让人觉得凤祈宫不如?玉山门。 所以,此事由她这个赢过白夜山庄少主的二弟子来转个弯儿一说,才最合适不过。 若直言自己技不如?人被救,一则假了些?,二则她自己心里也不乐意,但若以“夜盲之症”来化解一二,便合适的多了。 段飞本是有些?将信将疑,但一想凤祈宫的两位弟子看起来都是老实本分的孩子,与自己女儿不同,应当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撒谎,便信以为真,自觉面上有光,不由多了几分笑容。 “如?此……也算她这个不成?器的做了件好事罢!只是那?些?歹人究竟什么来头?,你们可清楚没?有?” 江灵殊摇摇头?:“我们未能查明,也觉得继续逗留不大安全?,便急着赶了过来。” 段飞点头?称是:“这话很?是,之后?你们再将细节一二讲清楚些?,我着人去查就是。对了——”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又添了些?威严:“你方才说自己擅离门中是为静心想些?事情,那?你可想明白了自己的婚事?” 江灵殊与灵衍皆倒吸一口?气,是了,最要紧的还是这件事。 “女儿——”段小小刚要开口?,门外弟子匆匆走进传话:“掌门,众弟子已齐聚在殿外了。” “什么?”段飞疑惑不已。“都来了做什么?” “这……”那?弟子悄悄看了眼段小小。 “是我让他去传人的,”段小小认得干脆,话语间也忽的底气十足,“爹,你既已向门中诸人透露了传位与我的意思,那?女儿作为下任掌门,有些?话总要先说清楚才是。” 段飞一时有些?震惊,只觉眼前的女儿出了趟远门,看起来竟是有些?陌生?了,就像变了个人。 此前她撒娇撒痴,总像个孩子,从未有过这般认真的时候。 再加上众弟子还在殿外等着,他便也只得点点头?:“好,你说便是。只是若说得不好,也别怪爹当众发作不留颜面。” 段小小轻笑一声,知道他这不过是在唬她罢了。当众训斥下任掌门,让她以后?如?何还能服众? 她自己推开殿门,走至阶边,望向阶下黑压压一片人,心内已紧张到了极点。 但想到自己的所求所愿,勇气便又油然而生?。 “我,段小小,玉山门下任掌门,誓,终生?不嫁。”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段飞气得够呛,但这么多人在场,他又不好当即将她扯回去,心内实在着急,苦想事后?如?何弥补,只觉自己几乎要被这个不孝女气死。 就连一直平静的水瑶光也不由皱了皱眉。 她在背后?望着她,只觉得,她似是真的长大了。 从前她不管什么事都要与她商量、依赖她靠着她,如?今竟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这样似乎……也不错。 待议论声渐渐平息,段小小又朗声道:“如?此当众立誓,也是为了更?大的一件事。那?便是——自我起,玉山门掌门之位再不会以血脉相?传。我的徒弟中,只要是天资优越品性高洁者,便都有被传予掌门秘技、登上掌门之位的可能。” 第204章 这话更?是如?一记惊雷,不但台下乱作一团议论不绝,就连另三人亦是一样惊愕,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在整个门派前说出这些?话。 但看样子,她也是自己想了许久做的决定。 江灵殊偷偷瞥了眼段掌门,对方已然呆住,怕是连气也忘了生?了。 随后?,不知是谁带了头?,掌声与呼声齐作,如?雷震耳。 段小小看着那?些?人称赞她肯定她,一时有些?恍惚,只觉终于放下了一副沉沉的重担——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虽然这绝不仅仅是为了门派的长远考虑,还有她自己的一点私心。 她的确一辈子也不想嫁人,因为她所愿之人,早就一直在她身边,伴她多年。 如?此,她们还可以再继续名正言顺地相?伴下去。 段飞从先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也清醒过来,他看得出,自己的女儿绝非一时冲动才说出那?些?话,实是早有思量。 她的一番话,不但令众人拜服,消解了大家对她的不看好,也让他自己知道,她已不再是昔日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 他其实从来都知道,这掌门之位终有一日要传给外人,这才是长久之道,却没?想过会从自己的女儿开始。 好,好。段飞心中不再气恼,而是满满地换上了欣慰,与一种久违的疲惫。 那?种疲惫,就像是一直紧绷着,却终于可以放心将所有事都交给另一人,这样放松之后?的疲惫。 她注定会比他更?有出息。段飞望着自己的女儿,这样想道。 第104章 心意 深更?半夜, 四人在段小小屋后的空地上支起了架子,点炭火穿肉串儿,打算做些烤肉吃。 段掌门本是为正式宣布段小小将为下任掌门的消息、也为招待江灵殊与灵衍二人而在门中?办了极大?的宴席, 但席上又要?说话又要?喝酒,到底是没能怎么好好吃。她们又还欢喜着, 都无心思睡觉,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既可饱腹, 又能慢慢消磨时间, 好好闲谈。 四人围坐在烤架边,身旁皆置琉璃灯盏, 照得此处一片通明,引来点点飞萤。 穿了许久的串子, 炭火的温度也渐渐升了上来,她们在河边洗净了手,便兴致勃勃地开始烤起东西。 不多时,各人手中?的肉串就?滋滋作响冒起了油花儿,段小小忙不迭地撒了作料, 又深吸一口气道:“嗯——这炙肉, 还就?得配这些西域香料方才好吃呢。” 顿了顿,她又说了一句与烤肉全然无关的话。 “今日,多谢你们。” 江灵殊和灵衍正专注地在肉串上撒一层薄薄的细盐,忽听?她说得这么认真, 俱是一愣, 忙道:“不必这么客气, 大?家都是朋友了,说几?句话又算得什么。” “不止如此, 若无你们一路相伴,我怕是也难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段小小轻声道,忽地一展笑颜,“所以我这烤好的几?串肉,就?先请二位恩人品尝了!” 灵衍接过肉串,故意揶揄道:“还是你精明,几?串肉便打发了我们,本来还想多要?些金银财宝回去,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四人笑作一团,段小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别闹,快尝尝,这牛羊肉可是我让人挑的鲜货,三分肥七分瘦,恰到好处。再经我妙手一烤,油脂鲜美?焦脆,瘦肉嚼劲十足,咬下去满口的汁水,可得趁热吃才好。” 她说得的确不错,且这吃法虽然粗野,但大?块大?块的肉入口大?嚼实在过瘾,让人忍不住要?一串接一串吃下肚去。 “不对,有肉无酒怎么行,你们等着,我去取些好酒来。”段小小觉着光吃肉少了些什么,忽地想到酒上,也不等其他?人发话,搁下肉便跑了。 不一会儿,她抱着一坛酒脚步飞也似地回了来,接着便将?那酒水缓缓倒入白?瓷杯中?。 火光下一瞧,那酒竟是透明的碧青色。 “这酒是用这里的山泉水酿的,名字便叫‘竹青’,喝起来还有些淡淡的竹香,最是清爽,吃油腻的东西时喝再好不过了。” 灵衍仰头饮尽,称赞道:“好酒,不逊于咱们凤祈宫的梅雪酿。” 江灵殊虽不能饮酒,但也小抿了半口,只觉这酒水似透着一股清新之气,不似寻常的酒那样辛辣。 她犹豫几?许,终究还是忍住了。 灵衍见她挣扎着放下酒杯继续饮茶,这才放下心来。 可隐约间,却又有一丝惆怅浮上心头。 放心的是,对江灵殊这种极不擅饮酒的人来说,一喝上头总是于身子无益的。 惆怅的是……那夜梨花春醉,红罗帐暖,实在太令人难忘。 四人慢慢吃肉喝酒说着话儿,可没过多久,其余三人便觉着段小小有些不对劲起来。 方才她们皆未注意,只记得她举杯次数颇为频繁,现在见她神色迷离,连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这才知她委实喝得多了些。 “别喝了。”水瑶光劈手夺了她的杯子丢到了一边。 “我,我是高兴!”段小小没能抢回来,索性?一歪身子将?头枕在了她膝上,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我……真是高兴极了。” “我知道。”水瑶光面无波澜地望着她,平静地接着话。 第205章 “瑶光,你会一直陪着我,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嗯。”江灵殊与灵衍还在场,她就?被?问了这样的话,不免有些羞怯,答得便慢了些。 江灵殊与灵衍举着肉串,甚觉尴尬,虽然这话不管是掌门拿来问护卫,还是要?好的同门间相问,都似乎没什么不妥,但二人还是觉着有些不寻常。 “那就?好,那就?好。”段小小继续喃喃道,“你先前与我说过,你不会嫁人,如今我也不用嫁人,咱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永世相伴了……” 水瑶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江灵殊与灵衍,若不是段小小还躺在自己身上,她几?乎想立刻逃离这里。 幸而这炭火本就?将?脸热得通红…… 她满心希望她能立刻睡着,可偏偏事与愿违,对方越说越起劲儿。 “除了你,我谁都不想嫁……等我当上掌门,你帮着我……一起打理玉山门,让它越来越好……我们,哪都不用去,白?日里待在一起,晚上也待在一起……” 水瑶光扶着额,已是无颜见人。 “小小醉得着实厉害,我们去找些解酒的吃食罢。”江灵殊只觉自己再不能视若无睹地安心坐下去,于是立时起了身,顺便将?灵衍也一同拖走?。 她虽只是个旁观者,却也心跳得厉害,心内暗暗思忖。 难道,女?子相恋,当真也不算稀罕事么? 要?不怎么她与灵衍听?的戏文是这样,而这一路走?来也已遇上了两对儿? 也是,自古便有“龙阳之好”与“断袖之癖”,既有男子相恋,自然也有女?子相恋。只是女?子的感情通常内敛温厚、羞与人言,命运又常由家人做主,故而更?加隐秘,难为外人所知罢了。 这么想起来,刚刚段小小一杯杯喝酒的样子,倒像是在有心为自己壮胆? 水瑶光那样一个木讷寡言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对她有一样的心意…… 江灵殊想了许多,又觉得自己可笑,自个儿的姻缘还没个定数,便已操心起别人来了。 她与灵衍各怀心思,缓缓漫步在道上。 夜风吹得人凉爽清醒,有些话不吐不快。 “灵殊。”灵衍忽地唤她。 “嗯?”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帮别人遂了愿望成?了姻缘?”她问道,小心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姻缘?”江灵殊不知该如何回答,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说是便是了……” 见她并?无反对之意,灵衍一鼓作气地问道:“那我们自己呢?” 那我们自己呢? 她想她不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虽是委婉,但对于她们两人来说,已可算得上是明言了。 江灵殊握紧了拳,几?乎想将?自己的心里话全吐出来。 可她终是未能过得了那道坎。 “你说这样的傻话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嫁人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确信自己实实在在看到了对方面上的失望。 心中?怨极悔极,但说话便似覆水难收,再改不得。 更?何况,她也没有勇气再去修正。 江灵殊,你真是……她在心内暗骂自己,但灵衍却已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她轻声说道,然后将?头转向了一边。 失望吗?那是肯定的。除此之外,还有说不尽道不清的酸楚与不甘。 且以她的爱憎分明与直面己心,也的确无法理解,明明彼此都有情有意,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地表明心意? 莫非……她是在意世人的看法? 想到这一层,灵衍的心里便越发难受起来,旁人的眼光如何,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况且,就?算她与她好了,也不必大?肆宣扬说与人知,又有什么可怕? 她不知江灵殊心里究竟怎么想,便只能靠猜。 而江灵殊亦不知她究竟猜了些什么,便也无从解释。 最后,二人也只能是当作无事发生?,闷闷地回屋歇下。 而另一边,水瑶光任段小小胡言乱语完了,便将?她抱回室内,脱了鞋袜轻放在榻上。 接着垂首在她耳畔道:“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第105章 谜 江灵殊想不明白, 灵衍究竟是为着什么事着急想要离开玉山门。 虽然她一直说自己是觉得在此久了太过?叨扰,且下山历练也?不该在同一处逗留太久,可江灵殊看得出来, 这些不过都是借口。 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地追问,对?方也?没一句实话。 难道是看着段小小与水瑶光成了, 心中太过?艳羡酸楚?江灵殊心想。接着又赶紧摇摇头,觉得这也太过可笑了些。 或者是, 她有什么要紧的地方想去?可她们时时在一起?, 无论去哪儿做什么不都?还是瞒不过?她? 自从那夜之后, 她们之间便?成了这?样你猜我我猜你的状态。 江灵殊甚至觉得,灵衍像是在与她“周旋”。 但既然猜不出, 不妨就遂了她的愿,且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在玉山门又住了几日后, 江灵殊与灵衍便?向段氏父女辞行了。 段小小与水瑶光将她们送到山门外?,满面的不舍与关切,前者甚至还掉了几颗泪珠子,抹着眼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待在这?里?住着, 岂不比奔波劳累得好??此去一别,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第206章 江灵殊拍拍她的手:“总会再见的,以后,玉山门与凤祈宫也?可常相往来。你才刚得了门中人的认可,应当好?好?把握机会显显自己?的勤谨, 可不能成天与我们玩乐, 让旁人看了笑话去。我们之后回凤祈宫的路上若是经过?钟州, 会再来看你们的。” “嗯,好?, 我记着了,那你们千万一路小心。说来……我爹着人查了那么久也?没个消息,弄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人,所以你们可得注意着些,走大路,别往林子和山里?钻。”段小小说着,又将一个装了银子的荷包塞进她手内,“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多,能带上一点儿是一点儿,若遇到什么麻烦,就即刻书信来玉山门。” 她们四人性情各异,却?相处融洽,甚是合得来,早已视彼此为知心好?友,骤然别离,自是依依不舍、千叮万嘱。直到下了山,段小小与水瑶光才缓缓离去。 江灵殊与灵衍默默伫立许久,直至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收回了目光。 “这?下好?了,你想去哪儿?”见灵衍一直不说话,江灵殊压着隐隐的怒气开口问道。 “我想去哪儿?”灵衍讶异地看着她,不知是真的惊讶还是佯装出的神情,“这?个,不是一向都?由你决定么?” “到现在还这?个样子,又有什么意思……”江灵殊颓然地摇摇头,“我管不了你,你骗我我也?不计较,只顺着你让你自己?做决定,难道这?样不好?么?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 “好?啊,当然好?……”灵衍垂眸轻声道,“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停顿了片刻,她忽地勾唇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危险的意味:“既然如此,我说我想去张太守府上,你也?由我么?” 那一瞬,江灵殊恍然大悟。 那个西域女子和她,果真是有些渊源的。 且看这?样子,这?渊源不说另一方知不知道,至少?灵衍自己?是已然确认无疑了。 数月前,晨星的叮嘱犹回荡在她耳畔。 ——“等下了山,还得你对?她多加看顾管束才行,毕竟那样的身?世经历,难保她日后不会走上歧路……” 她虽然还不清楚灵衍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世,但也?觉得那定然是犹如被浓墨侵染一般的沉沉暗色,加之晨星所说,她便?更加肯定,自己?绝不能容她与那些过?去再扯上关系。 “不行,别胡闹了。”她咬牙说道,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哦,不行……那便?不行吧。”灵衍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那我们继续向南走?” “嗯。”除了这?个字,江灵殊什么也?说不出。 她的笑也?好?,无所谓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种夹杂着轻微讽刺的敷衍,让她觉得自己?对?她其实从无约束力。 不过?是她暂且还不急罢了。 她们一路沉默地走着,周遭的繁华与喧闹仿佛与她们全然无关,直至出了钟州的城门,两个人也?没有说一句话。 江灵殊不知灵衍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她自己?是的确难过?得紧,亦委屈得很。 就算是自己?那夜说错了话,对?方也?不必如此对?她,难不成这?一路上就再也?不说话了? 且她离她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并行,也?再未像先?前那样手牵着手了。 走至午时,正午的太阳光晃得人眼睛都?难睁开,放在往常,灵衍定会与她商量着先?在某处歇下,可现在却?是紧闭着唇一声不吭,让她心里?又升起?一股火来。 明明自己?也?有气,却?得顾及着先?前说错的话不得发作,这?感觉真是叫人难受极了。 “先?歇歇吧。”江灵殊闷声闷气地说道,见路边有个小饭馆,便?径直走进去,也?不与她商议。 灵衍也?不答话,只跟在她身?后。两人面对?面坐下,也?是各自望向别处,安静得很。 “两位姑娘,吃点什……” “来两碗肉臊面。”不等那店主问完,江灵殊瞥了眼墙上的木牌,随口说道。 “诶,好?好?,二?位稍等……”那店主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端的是一头雾水,只觉得两个人都?像是带着气一般。但看她们佩刀携剑的,也?不敢多问,匆匆应着便?忙去了。 吃饭的时候更是糟糕,江灵殊因心里?有气,手一扬便?多倒了小半瓶醋下去,酸得她几乎快尝不出其他味道,可又怕灵衍注意了偷偷笑话她,便?也?只能暗自叫苦忍着吃下去。 可突然,对?面的人伸了手过?来,将两个碗一换,也?不说话,只接着埋头吃。 她的动作很快,江灵殊也?没个防备,故而未能阻拦。 她愣愣地看她自顾自地吃着面,觉得面庞有些隐隐发烫,结巴着问道:“你,你这?是,做,做什么?” “我爱吃酸的。”灵衍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话实是扯谎,江灵殊与她相处那么久,不会不知道她喜甜食,并不怎么食酸辣之物。 她恰是与她相反的喜好?。 可对?方扶着碗已吃了大半下去,抢是抢不回来了。怎么看,她都?只能“被迫”接受她的好?意。 “谢谢。”她的声音细如蚊蚋,低到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第207章 之后,两人的话便?又渐渐多了起?来,再上路时,江灵殊亦更是主动牵了灵衍的手。 对?方下意识抽了抽手,没能抽出,便?也?由她握住,先?前无波无澜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江灵殊回想起?先?前她们生出隔阂时的情形,边想边点头,觉着两个人纵然再亲近要好?,也?免不了会有些微矛盾,反正总得有个人要先?迈出一步,若分?不出对?错,那轮着来就是。 如此,倒也?不用?担心彼此会真的疏远。 不过?眼下更要紧的是,江灵殊忽然觉得,继续向南走或许并不是个好?的决定。 不日便?至六月,先?前在钟州时她已觉得热极,更不必说继续南下了。这?马上到了夏天,哪还出得了门? 灵衍天生体寒,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 但她不愿再向南走,也?绝不仅仅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更有另一重顾虑。 那便?是……魔繇教那帮人了。 先?前的林中遇险虽不能十分?肯定与他们有关,但到底落下了些疑影。且那些人的老巢虽在西南深林中,但越往南走,无疑便?越是与他们接近。 临州那么远都?能去得,更何况这?里?? “等到了永川,咱们便?换条路向回走吧,也?不必南北一条直线来去,你觉得呢?”她试探着问道。 “嗯,好?。”灵衍点点头,好?似真的什么也?不管,只由她安排了。 但江灵殊看得出,她还是有心事。 她还在想太守府上的那个西域女子吗?她又究竟要见她做什么呢? 那个女人与她长得并不相像,完全是一副西域人的样貌,应当与她并无亲缘关系…… 而且她还记得灵衍之前对?她说过?,她的母亲是逃出了西域的家不愿回去的,一旦回去便?要被关到什么……地宫里?……?既然如此,她对?西域来的人与事理应敬而远之才对?,不是么? 可她的思乡之情,她的种种在意,都?与她先?前所说所述截然相反。江灵殊根本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难道说,灵衍从两人初见不久时,就已经在有意骗她?可她若是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身?世,那不说便?是,又何必主动大方地让她发问呢? 她不敢再往下细思,心中泛起?丝丝酸楚,也?越来越想不明白,只觉得眼前的人像是藏了无数解不开理不清的谜团。 连带着她本身?,也?成了一个谜。 第106章 不速之客 一路胡思乱想步履疾行, 她们很快来到临近钟州城一个热闹的镇子上。 刚在镇中?走了没几步,江灵殊一瞥眼便看见路边某一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由好奇, 拉着灵衍上前一观——原来是一群人正围着一个算卦的盲眼老头儿。 那老头睁着一双混白不清的眼睛,两颊沟壑纵横, 瘦得凹陷下去,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怖。 众人大气儿不出, 只死死盯着他, 像是在等什么大事发生。 老头口中?念念有词, 十指飞快地掐算着,忽然身子?一震, 紧接着举手尖声高叫道:“我?算到……!此地,不日!将有!六月飞雪!” 他声音嘶哑凄厉, 周围的人却都哄笑起来。 “臭老头儿,又在骗人了。” “还六月飞雪,咱们这儿冬日里?能下雪就算好的了!” “诶,可不能这么说,上次我?找他给我?家的鸡算几时生蛋, 那可还是挺准的。” “哈哈哈哈哈哈……” 这样一群围观者欺辱笑话一个可怜人的情景, 江灵殊不愿再?听再?看,便拉着灵衍即刻离去了。 “你信他说的么?”灵衍问?她。 “我?……不知道,”江灵殊犹豫着回答,“即便是临州, 也?不曾出现过六月飞雪。但无论真假, 只要他没骗人钱财, 就不该被人嘲辱讥讽才对。何况六月已在眼前,如?若他说的是假的, 也?算是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是?” “也?是,”灵衍点点头,“我?看真的江湖骗子?算卦,往往都将结果说得极含糊虚无,可供日后?解释,或是说在几十年后?,让人想算账也?无处可寻。可他却就说近日要发生的事,且说得这般肯定,倒也?让人佩服。除非,他是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了,才这般胡编一通。” 想了想,她又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不若就这样住下,看看几日后?究竟是什么情形?” “好,要是真能见到南方?的六月飞雪,也?算是值得炫耀的奇观了。”江灵殊一口答应下来。 那时她还以?为,灵衍真的只是想看一场六月雪而已。 她们在街上闲逛,慢慢寻着客栈,与人攀谈间?竟是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有对老夫妻年轻时经商,在镇中?各处皆有宅邸,因无儿无女,平日里?便将这些?宅邸租与长期逗留者或是停驻数日的游人。现下正有两处宅子?空着,干净宽敞又便于出行,倒是个别致的选择。 江灵殊与灵衍听着觉得新鲜,便决定先去其中?一处瞧瞧——那宅子?就在镇西的一条道上,四下安静,但只隔着一条街一座桥便可至最繁华的街道,确是便利。宅子?四四方?方?,庭院与花园皆是最鲜明?的江南风情,绿树假山、碧波清池、飞廊纵横,万分清新雅致。屋内的陈设布置也?一应俱全,让人挑不出差的来。 第208章 自然,在这里?住比客栈是要贵上一些?,也?无人使?唤,但这样的风光与清净却是客栈所不能及的。 若是真的下了雪,那便更是划得来了。 江灵殊笑自己竟会真的祈盼一个算卦老头的话成真,但最终也?还是决定在这里?住下,就当心里?乐一乐也?好。 押了一半的银钱之?后?,那老妇人又叮嘱了她们几句,便将大门的锁钥留下,转身离去了。 “又能歇着了,你高不高兴?”江灵殊见灵衍丢下包袱便倒在了床上,打?趣着问?道。 “高兴……我?,我?先睡一觉。”对方?含糊不清地答着,不多时便已合了眼。 “……”江灵殊轻轻在床边坐下,伸手抚过她如?玉的面庞,一寸寸,滑至脖颈间?。 就算睡着,她的眉宇间?也?像是锁着重重心事。 所以?,你究竟为何那么快便想离开玉山门? 若说是想去找那个西域女子?,那现在被我?拦着,你又会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种种疑问?与思虑如?山一般压在她心上,让她轻松不得。 她们之?间?看起来像是复原如?初,其实不过徒有表面的平静而已。深处的因不拔去,终究还是会有长出荆刺的一日。 江灵殊轻叹一声,起身推门走至廊下,静静赏景——庭院中?草木葱茏、郁郁苍苍。微风乍起,拂皱一池春水。 可纵如?此美景,也?难令人开怀。 不一会儿,云层蔽日,天色瞬时阴沉,紧接着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势愈演愈烈,豆大的雨滴击得各处噼啪作响、水花飞溅。她不得不向后?靠了靠,心内越发烦躁。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不仅如?此,这雨还专会挑着人心情不佳的时候下。 可要是一直这样下下去,她与灵衍要出去也?就难了,晚饭又该如?何解决才好? “罢了,去厨房看看吧。”她自言自语着在廊下小跑起来。 好不容易七绕八拐摸到了厨房,江灵殊推门一瞧,发现这里?头还算整洁,且还有半缸米与土豆茄子?等菜蔬,解决上好几顿温饱也?无甚问?题,总算放了心。 前些?日子?吃得太好,不如?就简单清淡些?,做个白米粥和凉拌土豆茄子?丝罢……她心内思忖了一番,便开始动起手来。 现在想想,凌霄派那一年的生活的确对她助益良多,不单内功心法与剑术更上一层,连这些?日常琐事亦学会了不少。 就是这切细丝的本事……她看了看自己刀下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一堆菜丝,心内感叹—— 果然切菜还是比剑法要难的。 待米已入锅,菜也?拌好,江灵殊深吸一口气,欲活动下筋骨,一推门,惊见外头落日余晖、烟霞灿烂,而那大雨早已不知何时停了。 这可真是……她有些?懊恼地回望了一眼灶上的东西,早知这天会放晴,又何必在这里?耗上半个下午呢。 但看见来人走至眼前,她忙又舒展了眉头。 灵衍向她身后?的门内望去:“你做饭了?” “嗯,是。”江灵殊嗫嚅着道,“本以?为那雨不会停,就想着将就一下……我?做的菜式太过简素,恐怕不合你的胃口……要不还是出去吃罢。” “怎会?”灵衍有些?讶异摇摇头,柔声道,“你做的都是好的。”接着自己走到灶前,蹲下添柴加火,再?不言语。 她的温柔与体贴,让江灵殊一时有些?恍惚。 她固然知道她不会在意?,可不该是这样。 她在她身边一向是活泼多话的,不应当……不应当是这副模样。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你无比熟悉的人,做了她的确会做的事,但却是以?全然相反的行事风格与言语态度。 乍一看不觉有什么不妥,可细细想来,便只让人心生不安与恐慌。 这样的“正常”,甚至让你没有办法拿话去问?她。 就连吃饭时也?是如?此——她静静地吃着,时不时说上两句,声音比往常柔和许多,行动也?轻缓许多,倒像是她把她当成了一件易碎的瓷器在小心呵护。 这样好到有些?过了的温柔缱绻,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衍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江灵殊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嗯?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灵衍不解地看着她,眸中?的疑惑真实得令人无可怀疑。 “没,没什么,我?收拾一下。”她实在太想逃离自己心内的不安,匆匆搁了筷子?端起碗盘。 对方?却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轻声道:“你已经忙了许久,去休息吧,我?来就好。” 江灵殊重重跌坐在榻上,一片茫然。 在这样的猜测疑虑中?,夜幕沉沉落下,过多的思绪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没辗转反复多久,便已深入梦中?。 或许一场安眠之?后?,一切就会恢复正轨也?说不定。 说来也?怪,她并没梦到可怕的事物,也?不曾听见奇异声响,却不知是冥冥之?中?的什么感应,使?得她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而起。 枕边是空的,被褥还温热着。 她睡意?顿消,立时翻身下床提了剑冲出门外。 第209章 灵衍就立在池子?中?央的一座低矮假山上,刀已出鞘。 而在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则站着另外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小孩儿? 那人整个身子?都笼在黑袍子?里?,让人看不清其样貌,但他的身量的确与孩童无异。只是再?一瞧,对方?的背似乎岣嵝得厉害,像是背了个东西在身上。 顾不得想灵衍为何要穿戴得整整齐齐出去,又为何会与此人对上,江灵殊立时跃出长廊,落在她身边,沉声问?道:“不知阁下夜闯民宅,所为何事?” “哈哈哈哈,夜闯民宅?你们住到这里?,倒是省却了老朽惊动旁人的麻烦。”那人桀桀怪笑起来,听声音与自称,俨然是个老头子?,与其身形一合,让人顿生寒意?。 这样的诡异古怪,二人立刻便想起了去年在云山上遇到的那个身披黑袍的妖人,她们几乎不用问?便已能确定,眼前这个老头与那人绝对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便是魔繇教?! 想到这里?,江灵殊与灵衍彼此略一点头,便心领神会地向后?一跃,在另一处更高的假山上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不错不错,小丫头反应倒还挺快,可惜啊……”那人一边用嘶哑的声音说着话,一边缓缓拉开了袍子?上的兜帽。 月光下,他的面庞终于清晰可见,也?让她们不由倒吸了一口寒气。 第107章 鏖战 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诡异的面容——左面经脉纵横凸起有如山道, 右面则满覆着大大小小的肉瘤,将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隙。五官皆因此而受了影响,扭曲分布于面上, 令人不由心生惧意。 江灵殊握紧了手中雪练,额上沁出汗意, 边暗暗运气边道:“原来是魔繇教的人,这倒是正?好方便咱们?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了。” 她这话并非是狂言, 而是有心再确认一番, 且看这架势, 此战在?所难免,无论结果如何, 总不能丢了气势。 那老怪诡秘一笑:“猜得倒是不错,你们?俩也算是今非昔比, 那日派出去那么多药傀都折在?你们?手上,不过如今你们?出了玉山门无人相助,不知可还有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 “果然是你们?搞的鬼,”灵衍冷声道,“时隔一年又追到这里, 不知我?与我?师姐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竟能引得你们?这般惦记?” “哈哈,小丫头还想从我?这里套出话?来?也罢,横竖将你们?捉了去后你们?也自会知晓,我?便直说罢, ”老?怪大笑道, “你们?这样身怀武艺的年轻人, 拿去做‘蛊器’是再好不过的。不过你这师姐只算是顺道带上的,你——”他伸出长?着长?长?指甲的干枯手指点了点灵衍, “你才是最要紧的那个。” 她们?虽不明他口中的“蛊器”到底是何物,也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何?”老?怪又道,“我?一个风烛残年的年迈老?人,自是能不打就不打得好。若是常人,一次不得也就罢了,可你却是不行。只要你自愿随我?去了,我?便放过你这师姐。这话?,一年前我?那义?子可也说过罢。” 灵衍还未开口,江灵殊便已咬牙恨恨道:“痴心妄想!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尽管一战便是!”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便已飞身而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弯月弧般的痕迹,一道精纯内力附着剑气凌厉劈出,那老?怪连忙足尖一点飞至上空,而他方才所在?的石头已裂成了数块。 此人看着老?态笨拙,可这反应速度与轻功却丝毫不落下风。 “妙啊,”他边笑边赞叹,单足点在?斜上方一根摇摇晃晃的树枝上停住,“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是个可塑之?才,你要是愿意,我?可收你为义?女,保管你比现在?更有出息!” 他的笑声尖锐刺耳,言语更是令人不快,江灵殊将剑反手立于身后,如一阵轻风般落回?原处,讥讽道:“那岂不是要练尽邪功,变成与你一样的丑八怪了?” 那老?怪听后却是不怒反笑,摇摇头道:“这么好的材料,目光却这般短浅,只在?意皮相美丑,却不知魔繇教的功夫精妙,看来是只能作?药傀之?用了。” “你们?并非魔繇族后人,连他们?一丁点儿?血脉也沾不上,不过是昔日奴仆借了主子的名字,便当?作?是自己的教派,一代代骗些蠢货进去,藏匿在?深山老?林里鬼鬼祟祟地行恶事,终究成不了半点气候,又有何脸面在?此自夸自耀?”灵衍轻笑一声,又故意拉长?了声音道,“你不就是那被骗的蠢货之?一?” 江灵殊心下唏嘘,不明白她为何要莫名提起这些来,难道只为了激怒对方?若只是如此,这也实在?并非明智之?举。 果然,她这番话?让那老?怪顿时火冒三丈,他再不像先前那样一笑了之?,而是换上了一副更为凶狠阴险的神色,阴恻恻地道:“竟连那些陈年往事都能知道,看来是有凌霄派的臭道士告诉了你们?什?么。不过魔繇族的后人死的死散的散,那么多年过去了,可见他们?有一个回?过故地?如今那里便是我?们?的天?下,何容旁人置喙!你既如此多话?,待会儿?老?朽便用针缝了你的嘴!” 说着,他便似一只老?雕般疾速从树上向这里飞掠而来,五指抓成勾状,竟是不用兵器的。 第210章 江灵殊与灵衍瞬时向两个的方向闪身飞起,一左一右直攻他身侧,只见他双手一展,自两袖中飞出数枚细针般的暗器,接着在?二人闪避时趁机勾爪攻了过去。 好在?她们?也料到他会有此招,躲过暗器的同时,左手亦留了内劲提防,正?好一齐挥掌迎上。三人内力相撞,各自身子皆是一震,纷纷后退落在?屋顶上。 这一掌下去,他们?也算是看清了彼此的底细。江灵殊心中暗道不好,那老?怪内力浑厚,方才她二人全力相击时,他似是还留了余力,震得她手臂都有些发麻。 这么看来,恐怕是要拼尽在?凌霄派与凤祈宫的所学才能有些胜算了,她下意识地望一眼对面的灵衍,对方也用力地一点头,示意自己会与她配合着出招。 而那老?怪也看出,自己右手边的那个丫头功夫更扎实一些,而左手边的那个则有意以速取胜,手中那柄长?刀舞如飞墨,快而狠厉,也不容小觑。 心里都有了数之?后,也无需谁先起头,三人同时掠起向中心飞去,再次战到一处。 江灵殊自知如此非生即死的关头,只能竭力而战,一道道剑光耀如银龙,与灵衍相辅相合,渐渐倒真让那老?怪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他为解困局,忽地大喝一声,身上“咯咯”作?响,像是全身的骨头都在?运作?,紧接着周身炸开一团气来,两人始料未及,瞬间被震退数丈之?远。 “跟老?朽斗,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嫩了点儿?!”他尖声怪笑着,趁势先袭向了江灵殊,毕竟不先解决了她,就难带走那另一个。 江灵殊早知他会如此,方才便已拈了数枚银羽针在?手,此时正?好一齐掷出,给自己与灵衍争个缓气的间隙。 她不知道这老?怪还会使出什?么诡异的功夫,只能更加小心应对,始终与其留有一剑距离。 与此同时,因?暗运沐火神华功的缘故,她的周身渐渐笼上一层淡红色的真气,在?夜色中清晰可见,对方与其相搏时,竟觉得所掠之?处如似火燎一般灼痛。 这是什?么奇特的功夫? 就连灵衍亦是为之?惊异,她从未见江灵殊有过这样的真气,也从未听她提起过。 而若只一年之?期,决计是练不到这种境界的……如此想来,这应当?就是凤祈宫的功夫,或许只有她和晨星通晓……所以自己才会不知。 她与她,终是差得太远了…… 这种种思索与念想,其实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对此时的她来说,却是致命的失误。 那老?怪看准了机会,假意迎向江灵殊,却忽如鬼影一般反身向她袭去。灵衍慌忙挥刀,却只挡了个虚招,恰恰挨下了一实掌。 她只感一阵可摧五脏六腑的剧痛瞬间袭遍全身,紧接着便失了知觉。 犹如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柔弱无骨般轻飘飘自空中坠落,失去了生命之?火。 灵衍落下的时候,江灵殊眸中的光也随之?黯淡。 她两眼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对方咳出的血花飞溅洒落。霎时间目眦欲裂、心如火烧,一把飞跃过去,将其一手接下,揽入了左臂中。 “衍儿?——!”她凄厉地哭喊出声,而怀中人紧闭着双目,一丝反应也无。 那老?怪抓着这个机会,出掌向她背后袭来。江灵殊侧目凌厉一扫,长?剑反手至身后由下至上全力一挥,只听“嚓”的一声,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声嘶哑的惨叫,一只右手齐腕断下,落入水中。 “啊啊啊啊啊——!”那老?怪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血流如注的手腕,整个人几乎都快被熊熊怒火与恨意吞噬,但看着江灵殊提着剑又攻过来,也知自己此时实在?不宜再战,于是忍着痛背过身去连跃几下,翻出墙去轻功逃走了。 江灵殊本欲再追,想乘胜要了他的狗命,但看到怀中的灵衍已然奄奄一息,便急得什?么也管不着顾不上了。 她抱着她跃回?廊下冲进房内,将其轻放在?床上,便手忙脚乱地翻起包袱里的药来。 “金疮药、玉露散、琼花膏、九转丹……”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将那些瓶瓶罐罐通通兜进了怀里,踉跄着跑回?床边,连腿在?床沿上狠狠磕了一下的疼也不觉得,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个人。 那个对她来说无比重要、不能失去的人。 “衍儿?,别怕,别怕,你会好的,我?给你上药……”江灵殊急得双手发颤,说话?都哆嗦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动作?轻缓,一把撕开了对方胸前的衣裳,只见本该莹白如雪的肌肤,满满覆着一大片暗红的淤青。 她也明白,这伤不只是这么一片淤青,更已伤及肺腑、损及经脉。这等内伤,绝非外?用药可以治得,须得先吊着一口气再慢慢运功疗伤。 而灵衍的气息已然十分微弱,再耽误不得一时半刻。 她当?机立断,稳了稳心神,自瓶中倒出一粒晨星交予她留作?保命之?用的“返魂丹”,用清心露化开,含在?口中,一点点渡进她的唇里。 那药水苦涩辛辣,正?如她此时的心一般。 第108章 万灵归一 血腥气与药混杂在一起, 同入喉中?,让那味道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但江灵殊直至确认灵衍好好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才与其唇瓣相离, 又抬手为她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第211章 这药她?从未用过,也不知多久才可见效……若贸然给她以内力疗伤, 按她?此时的身体状况,她?会不会承受不住? 江灵殊心急如焚, 她一刻都不想等下去, 却?也只能?等下去。 她?不敢挪动她?, 不敢碰着她?,只得?伏在床边, 握住她?一只手?,口中胡乱地求神拜佛, 停不下,止不住。 纵是她?先前不大信神佛,这也到底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泪是什么时候湿透了袖子,她?并不清楚,只知自己明明浑身急得?发烫, 却?如坠入寒潭一般抖个不停, 即便抱住双臂也无济于事。 江灵殊从没有这般害怕过。 “你醒过来,好不好?”她?望着昏迷不醒的灵衍,喃喃着毫无意义的话。 “只要你能?活下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她?将面庞贴在对方的掌心上, 眸光已近乎迷离之态, “你说话也好, 不说话也好,骗我?也好, 不骗我?也好……” “我?什么都不在意,只要你活下来,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 等你醒了,我?就?告诉你。江灵殊在心里暗暗发誓道。 这样生离死别的关头,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也不想再逃避自己的心。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危及性命的时候。她?总是觉着,只要她?在她?身边,她?就?一定护得?住她?…… 可方才那情形,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去阻拦,也终于知道,无论自己有多么强大,也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或许只有如此……只有当人感受到将要失去或已经失去的痛楚时,才能?真正明白那个人那件事,对自己有多么珍贵、重要。 江灵殊握着的那只手?忽然颤抖起来,而它的主人亦然如此,同时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与连绵不断的梦呓。 “爹……娘……白衣……灵殊……”一个个称呼从她?口中?蹦出来,江灵殊一时有些惘然。 白衣?白衣是谁? 管不了这么多了,看这样子,应是药已起了效果。 江灵殊立刻到榻上将灵衍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紧接着盘膝坐于她?身后,双掌与其后背穴位相贴,调运内力汇聚于掌。 她?只轻轻一探,便知对方体内经脉紊乱,内力皆被那一掌打散,游走各处难以聚拢,情形凶险至极,非寻常运功疗伤可解。 凤凰浴火重生……一身功力重塑……想起晨星说过的话,江灵殊一闭眼?一咬牙,心道:师父,此番是衍儿情况危急,徒儿才违背门规传其一重沐火神华功,性命攸关,您一定不会怪我?的。 大不了……大不了徒儿以后与她?同掌凤祈宫便是! 她?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底——且若能?以沐火神华功为其重塑内力,也不会影响灵衍先前的根基。 只是办法虽然想到了,可这为人运功疗伤对江灵殊来说,也是平生头一回的事。内功还未传至对方体内,她?便已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这绝非是简单的将功力传过去可了事,实际上,传功者?须得?小心谨慎感知对方的每一寸经脉与其受损处,方能?调度得?当。一旦太过,只会伤了彼此。 为能?全神贯注,她?自闭五感,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于掌上与彼此的内息起伏、脉络调和,直到自己的内力已与其经脉顺利相连,二人身上皆流转着一层淡红色的真气,方才松了口气。 按照书上所说,这个时候,对方的身体会稍稍有些排斥,需要放轻缓些,且助其调息…… 江灵殊已做好准备敛了敛内力,却?迟迟不见有什么波动。 难道书上说错了?不,那可是晨星指名要她?背下的东西?,怎么会有错呢…… 且灵衍身受如此重伤,又被传予沐火神华功这样烈性的内功,是绝不可能?一丝反应都没有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急得?差点儿又要落泪,可眼?下这情况,却?又偏偏是急不得?的。 想想,从经脉相通起,这功力传得?便有些太过顺畅了,可这顺畅与书上所说截然相反,因而算不得?好事,反倒让人担忧。 可灵衍气息渐稳,看起来的确已大有成效,没什么异状。她?的内力源源流入其经脉中?,倒是她?自己已开始有些晕眩之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渐渐地,江灵殊开始摇摇晃晃、左□□斜,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及时一收力,向后仰下,亦不忘揽住了灵衍。 她?环抱着她?,面庞贴着她?的额发,气息均稳,宛如一齐安眠。 ………… “运功疗伤,只可用于习武之人,否则便是在害人。”晨星指着江灵殊正在看的书卷道。 “师父,这却?是为何??徒儿不解。” 晨星笑着抚了抚她?的面颊,耐心讲解道:“常人未通要脉,无根无基,若骤然承受习武之人的内力,只会经脉爆裂而亡。便是已有根基的人,也需渐进而行,不可过急过躁。否则便是活下来,也大有可能?一同走火入魔。” “那,若只是传功,循序渐进,便可一直传下去么?”江灵殊又问。 “你这孩子,尽想些偏的难你师父,”晨星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算传功者?功力源源不断永无穷尽,这世?上也没有能?这样一直承受外?者?内力的人,凡事总有穷尽,除非……” 第212章 “除非什么?” 晨星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讲与她?听:“我?这说的也只是江湖传闻,你也莫要当真,据传有一种人身怀‘万灵归一’之体,无论承受多少功力都无影响……可自打你师父我?出生以来,还从未听过见过哪儿有这种人,也不知是谁编了出来的……自然,就?算真有这样的人,他既未必习武,又未必会被人传功,发现不了也属寻常。” ………… “那女?孩儿必有非同常人的特殊体质,才会被盯上。” “只是她?未在眼?前,我?也不好判定究竟是何?体质。但总之既已有了那么一件事,他日她?若下山历练,必得?千万小心才可。因为,只要是通晓分明此间奥秘之人,必定都看得?出她?的不同之处。” ………… 江灵殊因气力耗尽而晕厥昏睡,却?因挂念着灵衍的状况而梦见了这些往事。 一是她?刚入凤祈宫不久时,晨星提到的“万灵归一”之体,二是一年前凌霄君所说关于灵衍被魔繇教盯上的缘由。 万灵归一……虽然这名字起得?太过玄妙,可倘若灵衍真是这样的体质,那一切便也都说得?通了。 魔繇教一心想要得?到的“蛊器”……重伤之下被传功许久却?仍毫无异样的身体…… 于朦胧睡梦间确定了这件事的江灵殊,最?后想到的是—— 衍儿,以后我?又该如何?万般小心,才能?护住你? 第109章 梦与醒 江灵殊终于醒来时, 窗外的晨光已透过窗纸照射洒落进来——今日显然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她无暇感叹春光晴好,皱眉扶额,觉着自己似乎正被什么东西压着, 有些酸疼。 但瞬时便又从迷糊中醒转过来,意识到身上的“东西”正是灵衍, 也想起了昨夜那桩惊魂之事。 她连忙将灵衍轻放至一边,起身查看她的状况——胸膛的血瘀较之昨日仅淡去?了一点, 不过气息的确是已平稳了下来。 这样就好……江灵殊长吁一口气, 又取了些适宜的药小心抬着她的头缓缓喂下, 在一旁静静坐望许久。 见她没有要醒的迹象,她便又推门出去?, 想看看昨夜一战后的园子究竟成了何种光景。 断了几根树枝、碎了几块石头,赔些钱肯定是要的了……她心内盘算着, 忽地看见一物?,心内顿时涌上一阵厌恶与愤恨。 ——昨夜那个老?怪的右手正浮在池水上,已经被泡得有些灰白发胀,长及数寸的指甲却还十分显眼。 这样的晦气东西留在这里?,才真正是让人嫌恶! 她飞身于池上, 踏水而行至其一侧, 然后一脚将这只手踢回了岸上,麻利地聚了几根树枝子放在上头,用火石一点,看着火焰将其一点点吞噬殆尽。 等烧成灰烬, 便只用扫帚一扫, 扬出去?。 可惜衍儿伤成这样, 我却没能要了他的命……江灵殊盯着那簇火焰默默想道。 看得久了,她的头又有些痛了起来, 想是昨夜耗费精力太过还未缓过来的缘故。于是又手扶着廊柱慢慢走回去?,一边思索接下来的事。 这里?断然是住不得了,否则那魔繇教?若是又派了人,她们这个样子岂不是与等死无异?但以?灵衍现在的状态,连挪动都需万分小心,更别说自?个儿下床走路了。 她们在这里?又没什么熟人,要她丢下对方一个人自?己?走上几个时辰跑去?玉山门求救,她也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思及至此,江灵殊又强打起精神,出门去?往前面那条街上找那对将这房子租与她们的老?夫妻。 让她赔多?少银子也好,打她骂她也好,只要能帮忙换个人多?些的住处,怎么她都愿意。 魔繇教?的人不再来自?然是最好不过……可她并不敢一赌这样的几率,只能希望若她与灵衍身处人流闹市中,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可叹可恨的是,她甚至不知那些人是如?何发现她们的行踪,又是如?何在暗处跟了她们一路。 她毕竟不通此道,便也无迹可寻。 所幸的是,那对老?夫妻不但没有苛责她,甚至连更多?的细节也没问,只命人将灵衍匆匆抬了过来,又着人去?打扫了屋子。 “你们要住人多?的地方,不妨就住在我们这里?,一大家子的仆婢下人来来往往,但凡有一点儿动静便是阖府皆知,且这条街又是镇上最热闹的,定然无人敢在这里?下手。”那老?夫人慈眉善目地对她道。 江灵殊不免有些疑惑,向来寻常百姓对这些江湖纷争都是避之不及的,怎么却有人会愿意将麻烦请到家里?来? 见她面有疑虑,老?夫人朗声笑道:“小姑娘,别看我们这样老?迈,年轻时可也是闯荡过江湖的,只不过没你那么好的功夫罢了。”说着转身从身后的架上取下一把剑来举至她眼前,“你定以?为这剑不过是摆设罢,可你再细瞧瞧它的刃口……都已花成这样了。” 接着,她退后两?步,抬手在空中轻挑了两?个剑花,拍着心口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与这剑一样,都老?了、旧了……” 江灵殊没想到眼前这两?位看起来寻寻常常的老?人年轻时竟也是一对侠侣,惊喜之余,却仍有些犹豫。 “可我……”她迟疑着道,“我怕若是那些恶人再找上门来,会连累你们两?位老?人家。” 第213章 “我们无儿无女,倒也没什么牵挂,且你放心,这里?地段好,若出了事,整条街都会惊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那师妹,就别再为旁人忧心了。”老?爷子在一旁听了许久,此刻也出言宽慰她。 “二老?大恩,小女……无以?为报!”江灵殊眸中含泪,向他们行了个大礼,又听了一番嘱咐,才急忙赶往客房中照料灵衍。 她推门进去?时,一个小丫头正拿着浸过热水的帕子为灵衍细细擦拭面庞,一旁的炉子上则飘散出阵阵清苦的药香。 见她来了,那小丫头将帕子交予她,便行了礼离开,将门带上关好。 不得不说,那对老?夫妻想得的确极其周到,不但命人熬了活血化瘀的药备在这里?,连灵衍所盖的被褥都比这个季节寻常盖的要厚上一倍。 江灵殊倚坐在床边,握着灵衍的手,期待她能醒过来,过了会儿又回身瞧了瞧炉子上的药熬得如?何……这样来回往返,总之是不愿歇着。 只有如?此,她才能在忙碌中暂时忘却焦虑与不安。 而灵衍此刻正身坠沉梦中,久违地再见了那两?位“故人”。 只不过,这一次,她们并没有相?互追逐或是动起手来,一红一白的两?个人伫立在一座桥上,手挽手肩并肩,遥望着湖畔春花翠柳,相?视而笑。 灵衍有些惊讶,难道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们已在梦中好上了? 她虽然依旧看不清二人的面容,但是靠近听一听话总是可以?的。 “白衣,这江南风光,你是第一次见,我也是第一次见,咱们就在这里?多?逗留几日,好不好?” 白衣女子像是有些犹豫,片刻才道:“我也想……只是此番下山是奉师命……”她看了看红衣女,忽地便改了口:“也罢,之后再快些赶路就是……阿染,你可愿与我一同回门中?就当,就当是去?做个客……也让我师父见见你……” 这次却轮到那个红衣女子为难了,只见她垂首嗫嚅道:“可,可我在这儿再待上几日便得回去?了,若是久不归家,家里?人会不放心的。” 白衣女子愣了愣道:“好,没事……那就,下次罢。” “嗯,等家里?同意我多?出去?些时日了,我便北上去?找你,如?何?” “好,我等你。”白衣女子柔声道。 二人额头相?抵,缱绻情意融在盎然春意中,令人不由艳羡。 江南风光……灵衍忽然觉着眼前的湖光春色有些熟悉,再一细瞧,顿时大惊。 ——这不正是醉霄楼所在的那片湖么?她在那儿待了数日,记得很是清楚,绝不会认错。 只不过,此时这湖上还没有醉霄楼,只有漫漫荷叶与艘艘游船,看起来简单自?然,无奢无华。 这么想来,她们应是许久以?前的人罢……灵衍思忖之时,眼前的景象已开始渐渐模糊。 虽然她们对她来说皆如?故人一般熟悉,但她总会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到红衣女子的心境中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先?前比较可怜的缘故。 白衣、阿染……这便是,她们的名字。 江灵殊左右乱忙了一通,自?己?本也精力不佳,便坐回榻上看着灵衍,不知不觉便打起了盹,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江姑娘,江姑娘。” 江灵殊忙揉了揉眼睛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个娇俏的粉衫少女,手提着食盒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她认出这正是那对老?夫妻身边的侍女小莲,来时老?夫人曾向她介绍过,说这小莲伶俐乖巧,又自?小长在他们身边,等同于他们半个女儿。她来,想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小莲将食盒搁在桌上,边从里?头拿出盅碗边道:“江姑娘,老?爷夫人特命厨房熬了些益气补脾的山药粥让我送来,这粥清淡养人,您可多?用一些补补气力。这盅外头还有一层,可注入滚水加热,若是灵姑娘醒了,可先?喂药,缓缓再进米粥。” 她说得细致周到,还亲自?示意了一番,江灵殊心内越发感激,连连答应着将对方送了出去?。虽无心饮食,但一想到自?己?还得打起精神来照料灵衍,便还是吃了半碗,紧接着又坐回床边。 灵衍面容苍白,连素日娇美的红唇也失去?了血色,乌发散乱在枕上,气息虽然平稳,却轻微得几乎没有起伏,整个人就像是一幅着色甚少、静止了的画卷。 江灵殊抬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又抚了抚她冰凉的面颊,便就这么停在那里?,不再动了。 她在她眼里?一向都是好看的,飒爽英姿、惑人媚态、飞扬凌厉……都是她所喜爱的模样,即便是见了月染衣那样的绝色,她在她心里?的美也仍是在头一位。 这不仅是因为她本就生得美丽,或许还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 是啊,她明明也喜欢她许久了,却总是不敢面对,也不想承认。总觉得由师姐师妹变作?相?恋之人太过惊世骇俗……她害怕,于是逃避。 此刻她眸中满眼的眷恋、爱意与关切,是不是都来得有些太迟了? 不,不会的,横竖灵衍很快便会醒过来,到那时…… 衍儿,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抚着的面庞,忽然在这时皱了皱眉,惊得她一下子收回了手。 第214章 四目相?对,刹那百年。 第110章 决定 江灵殊的泪瞬时滚落下来, 一声夹杂着悲泣与喜悦的“衍儿”将要脱口而出,却因?想起对方?现在身子虚弱不宜受大声惊动而忍住了。 原本该是扑上去搂住她的动作,此刻也只化为了?将手轻轻一握, 生怕牵动到她身上的伤。 “衍儿,你……觉着怎么样了?”她尽量平稳着心神, 小心翼翼地问?道。 灵衍虽然醒了?过来,但意识仍是有些?迷糊的, 她默默回想着先前发生了什么, 许久也未答话。 方?才, 自己在思索关于梦中那?两?个女子的事,过了?会儿子便这么莫名其妙地醒了?…… 胸口疼得厉害, 像是被人?用巨石狠狠砸了?下来。 对了?,昨夜, 她一个不小心,硬生生接了?那?老怪的一掌。当时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对方?拍碎了?——那?定然是活不了?的重伤。 甚至于在那?一瞬时,她还看到了?人?死前会见着的走马观花般的平生过往…… 可她为何偏偏活下来了?呢,灵衍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眼前的江灵殊,心内再清楚不过。 除了?身上的剧痛, 体内经脉似乎还涌动游走着一股暖流, 和一种本不属于她的功法。 她为她……运功疗伤,她便好了?? 她有些?疑惑,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当时的状况——华佗在世都未必救得了?她。 灵衍并不知晓自己有怎样的体质,只全当是江灵殊所使功法的效用。 将一切都捋清楚之后, 她才轻声开口道:“还好, 只是仍痛着。” 她说得轻描淡写, 可那?痛楚实如千斤巨石。 “我知道我知道,”江灵殊等了?半晌, 终于听她说话,喜得跟什么似的,忙点头道,“你就这么躺着,别挪动,我帮你上药、喂你吃药。” 灵衍看她这样,心里却是极不好受的,毕竟昨儿夜里,她本是打算…… 如果她知道,她还会这样高兴吗? 她不想去面对自己心里那?点儿内疚,于是主动找了?个话头问?道:“我觉着身上似乎多?了?一重什么功法,可是你昨夜为我运功疗伤的缘故?” 她明?显感到,自己这句话问?出时,对方?面上有一瞬的僵滞。 随后,江灵殊沉默着拿了?个小枕替她垫高了?些?头,又捧起药碗用调羹来回舀着,直至温热后,便送至她唇边。 “那?是沐火神华功,”她边喂她吃药边道,“历来凤祈宫只有宫主与少宫主方?可修习,也是我昨夜用来对付那?老怪的功夫。因?此功有重塑内力之效,加之你的情?况实在凶险,我就……” 她没再说下去,灵衍也知道这是有违门规之举。 她心中一动,问?:“你不怕此事被师父知道后,她会责罚你?” 江灵殊摇首笑?笑?:“这样性?命攸关的事,师父不会的。” 顿了?顿又道:“便是会,我也不怕,只要能?救得了?你……”她面色陡然一红,想起自己发的誓,嗫嚅许久,还是说不出口。 要不,还是等她完全好起来再说罢……万一对方?太高兴,一激动起来,也不宜于养伤…… 不对……这样想,怎么总觉得有些?自作多?情?呢? “灵殊?”灵衍见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精彩,不由疑惑。 “没,没什么,”江灵殊连连摇头,“我想着,等你好了?,我便好好将沐火神华功的运转心得都教与你……” 灵衍本该觉得高兴,此刻心里却只余点点惆怅。 “想当初,在凤祈宫时,第一个教我的人?也是你。” “是啊……”江灵殊应着,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她醒来时,看上去便总是十分感伤的模样,这实在一点儿也不像她。 或许,是她死里逃生,觉着侥幸,心中格外感叹些?……? 她尽力帮她想着理由,可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因?为身子虚弱又一直躺着的缘故,天?色刚暗下去,灵衍便已睡着了?。 江灵殊卧在她身边,攥着她一只手,不敢松开,也不敢入眠。 直至天?明?,对方?醒了?,她才安心小睡片刻。 灵衍望向身边满面疲色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纠结无比。 无论她愿不愿意表明?心意,她的感情?,都已分明?地表现在了?日常琐事之中——她对她是真的很好。 可她自己,却仍觉不够。 只要没有说得明?明?白白,就算不得是真正在一起。她对感情?一事的看法就是如此简单而又固执。 觉着不够,便会生怨、生疑……直至生分。 “灵殊,难道是我太过贪心了?吗?”灵衍指尖轻触着她的面庞喃喃自语道。 只要她一句话,她或许就愿意放下全部过往恨怨,不顾一切,全心全意只与她在一起。 可她偏偏不说,偏偏又总有那?些?人?不肯放过她,偏偏……她又深恨自己的不如她。 她并非嫉妒,亦说不上为何,可她就是为此而难受得很。 自己护不住她,还要靠着她……这样的实力,别说复仇了?,怕是连独行于江湖的本事都没有。 灵衍恍然大悟,自嘲地一笑?,挪开了?手。 第215章 找了?那?么多?的理由,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放不下那?点仇恨。 如果江灵殊知道了?,并为此而求她,自己又会如何呢? 这一次,灵衍没有想出答案。 她二?人?就这么在老夫妻的府上休养调理着,江灵殊仍日日为灵衍运功疗伤,也惊觉她的身子复原起来的确是比寻常人?要快上许多?,没出两?日,已然能?自己下地活动了?。 “你,慢些?。”江灵殊紧张兮兮地盯着灵衍下床倒了?杯茶水,生怕她会一下子摔在地上。 对方?摇头笑?道:“没事儿,都好了?。”说完还故意转了?个圈儿,吓得她又是一悬心,埋怨道:“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可不就是你?胸口怎么样了??” 灵衍垂首抚了?抚胸前:“轻按还有些?微疼,但也不妨事。” “还是得小心着些?才好,别落下了?病根。” “是,我知道。这几日我也有自己运功调息,甚觉有效,尤其是沐火神华功,身上都不似先前那?般冷了?……灵殊,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 江灵殊一愣,红着脸道:“谢……谢什么,换作是我受了?重伤,你也会这样待我的。” 灵衍沉默着笑?了?笑?,算是肯定。走到窗前推了?窗子,仰面迎向屋外的明?辉。 还有几日便到六月,这天?色看起来并无异常,全然不像是会下雪的样子。 那?算卦的老头怕是真得离开此处了?罢。 趁着天?气?晴好,她也得快些?好起来才行——有些?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而有些?人?……她又下意识回头望向江灵殊,心中怅然酸楚。 灵殊,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111章 六月雪 “后天就要到伏月了, 看这样子,怕是见不到雪了。”灵衍趴在窗前,望着天道。 这几?日她好了大半, 除了不能用力?太过外,其余日常生活行动等已与先前无异。 在?江灵殊看不见的时候, 她甚至还会轻功跃上房顶试试气力?。 “天气虽然晴好……”江灵殊走到窗前探头看了看,又抚了抚双臂, “可你不觉得, 今日似乎冷了一些么?” “冷……好像是有?些。”灵衍吞吞吐吐地答道。 她方才刚刚运过沐火神华功, 此刻身上?暖意融融,冷是感觉不到了。 说来也是可笑, 前几?日她盼望着自己能尽快好起来,现在?却又希望自己好得慢些。 无论如何?, 人心总是不足的,得了这样,又求那样。 她伸出手,暗暗将内力?凝聚于掌。 没有?先前牵心一般的疼痛,这一次, 竟是轻轻松松就成了。 是时候了…… 次日夜里, 忽地便起了大风,天色也暗的比平时更早了一些。江灵殊紧闭了门窗,将小莲送来的炭盆向床边略推了推,便脱了外衫坐上?床与?灵衍紧挨在?一处。 “像是要有?一场大雨呢。”她听着屋外狂如悲号的风声道。 “……”还是别?下?雨的好。灵衍心道。 她讨厌雨天, 将一切变得湿润而?悲戚, 尽管她知道这都是人的心境所致之故。可这个节骨眼儿?上?, 下?雨不单会让原本就烦乱的心绪更添一重阴影,也会让一些别?的事变得麻烦起来…… 鬼使神差一般, 她忽然开口?唤道:“灵殊。” “嗯?” “若有?一天,我要走……我是说,假如,我要离开你,你会如何?呢?” 江灵殊愣了愣,有?些讶异。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讨厌这个问题。即便只是假设,也是她不喜欢的假设、打心底里抵触的假设。 “走便走了吧。”轻叹一声,她答道。 这话说得轻易,实则夹杂了哀怨之气,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得出来。 “什么?”灵衍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我是想……若你执意要走,我拦也拦不住,若你不想走,本来也无须我劝说,你说是不是?”她认认真真地说道。 “这……”灵衍垂眸,许久才强笑了笑,“说的也是啊……” “你不会离我而?去的,对吗?”像是要消除内心的不安,江灵殊补问了一句。 灵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 是吗……? 虽然早已做了决定,可她还是想听她的挽留,即便只是个假设。 可如果挽留的话,自己或许真的会动摇罢——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求,只一心一意待在?她身边,就这样将自己在?心里发?过的誓都抛之脑后……遗憾,却也快乐。 所以,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如此,她便可了无牵挂,去达成自己的夙愿。 “我困了。”她揉了揉眼睛说道,然后主?动拥住对方,合了眼睛。江灵殊于是宠溺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顺势环住了她,自己也跟着沉沉睡去。 她也不知为何?,今夜会睡得格外安心…… 次日清晨,江灵殊翻了个身,朦朦胧胧间?觉得床似乎大了空了不少,紧接着便惊坐而?起。 身边无人,灵衍不知去了哪里,但这被子好好盖在?她身上?,平平整整,连一丝翻过的痕迹也没有?。 这也太不寻常了。 第216章 “衍儿??”江灵殊颤声唤道,希望对方是藏在?了哪里想要吓她一跳。 没有?回应。 她赤足跳下?床,忘了穿鞋,一瞥眼看见架上?的墨染不见了踪影,行?李也少了一包,脑海中瞬时一片空白,推了门便奔了出去。 外头?白茫茫的一片,空中雪花纷纷扬扬,与?寒意一同落在?人身上?,饶是她天生体热,也不由觉得通体寒凉,双足更是冷得僵住。 居然真的下?了雪……心中划过一瞬的惊异,便也无暇欣赏,她一边在?廊下?奔跑着一边大声唤着灵衍的名字,引得一众仆婢纷纷探头?来看,议论不绝。 跑了许久,江灵殊脚下?一滑,向前扑去,几?欲跌倒,好在?被一双手及时扶住。 “哎呀,这是怎么了?”小莲惊讶道,“江姑娘,你怎么这样便跑出来了?” 她身后,老夫人也快步走上?前问道:“好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江灵殊泣不成声,伏在?地上?道:“灵殊失礼了,可我师妹她,她不见了!我实在?着急,这才如此,还请老夫人谅解!” “不见了?这怎么会……小莲,你快多带几?个人将府里和周围都好好找上?一遍。”老夫人急忙吩咐道,扭头?见江灵殊鼻涕眼泪都冻在?了脸上?,手脚也已冰凉通红,一把挽住她向自己房内走去,语气严厉,不容拒绝:“好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这样一个人在?外头?乱跑,就算到冻死都未必找得着人,快随我回房,喝姜汤烤炭火暖暖身子,换上?衣服再去不迟。” 江灵殊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自己这样找不出什么名堂来,便哆哆嗦嗦地跟着老夫人回了房,由着几?个丫头?给自己穿了鞋袜和衣裳。 “唉,你千万别?急,昨夜无人听见动静,也不像是都中了迷药头?脑晕沉的样子,想来你那师妹不会是被人掳走的,许是她自己看见下?雪偷偷溜出去玩了……安心些,不一会儿?便有?消息了。”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是,多,多谢您……”江灵殊小抿了口?姜汤,一抽一抽地道。 从开始的惊慌焦急到现在?,她心里其实已有?了一个答案,可那答案实在?太过可怕。对她而?言,甚至比灵衍被人掳去还要可怕。 过了许久,小莲推了门进来,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附在?老夫人耳畔低语了几?句,便立在?一旁,垂首不言了。 “唉……”老夫人轻叹一声,望向满面急切的江灵殊,想了想才道:“灵殊,你师妹她,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先行?离开了?” 只这一句,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她脑中轰隆炸开。 虽然应了自己的猜想,江灵殊还是有?些不死心,结结巴巴地问道:“老夫人,何?,何?出此言?” “小莲着人四处都查看过,无歹人入府与?打斗的痕迹,倒是你师妹的行?李全都没有?了。接着又寻访四邻与?商贩,问到一个卖豆腐的人,他说寅时自己点了灯在?房里打算开始做豆腐,窗户被风吹开时,恰见一人影疾行?而?过,隐约看见身携长兵、是个女子,此外便不清楚了。”老夫人摇了摇头?道,“虽不能确定,可依眼下?的情况来看,那女子,恐怕就是你的师妹呢。” “不,不会的……”江灵殊看着手中的汤碗,眼泪一滴滴落进姜汤里,又抬头?拭了泪强作笑颜道:“我,我清楚我师妹,她,她绝不会不辞而?别?,绝不会……离开我。” 后半句,她已说得没了底气。 可她其实从看见对方的行?李不见了起时,心里就已然明白了,不是吗? 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还想着要自己骗自己而?已。 只是……即使灵衍昨夜里与?她说了那么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也从未想过对方会真的离去。 许是她将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一直以来,她都在?心里笃定坚信,灵衍决计不会想要离开她半步。毕竟,她从前不知说过多少次——说她要一直陪在?她身边,永不分离。 她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依着她、靠着她,同行?至此。 是不是正因如此,才让她产生了一种她绝不会离去的错觉? 她对她来说,或许其实根本可有?可无……比不得她人生中更大的那些事重要,只不过是她悲伤时的宽慰、寂寞时的陪伴……就像锦上?添的花,失了可惜,却到底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甚至,她对她所谓的喜欢,或许都只是她会错了意而?已…… 想到这一层,江灵殊不由悲从心来,竟连寻人的心思也无了。 老夫人在?一旁见她如此,倒是着急起来,忙道:“你怎么这般消沉?她或许是有?些难言之隐,所以才不曾告诉你。无论如何?,人走了,再找到就是。” 江灵殊丧气地摇摇头?,抽泣道:“她若不愿,找也找不到的。”说罢眼泪簌簌而?下?,竟是止不住了。 自然,最?后,她还是走出了门。 六月飞雪,这样的异象,家家户户都闭了门不愿出去。 白雪茫茫,前路不明,大街上?空无一人,江灵殊独自踏在?雪中,觉得自己如同到了无人的幻境,走在?了一条永没有?尽头?的路上?。 这样寻起人来,便,也不便。 第217章 冷不防地,她踩上?一个有?些硌脚的硬东西,下?意识蹲下?身子一瞧,拂去了那物件上?的一层薄雪。 刹那间?,心像是被冰锥刺穿了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是灵衍进凤祈宫第一日时,她亲手戴在?她足上?的银铃红绳。 她将其紧紧攥在?手内放至心口?,一手撑着地面垂首低泣起来,哭着哭着,又自嘲地笑出了声。 恨意、怨怼、不解……种种的一切一齐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仰面向天的一声愤恨长呼。 “灵衍——!!!” 我好恨你。 第112章 不归 钟州塔顶, 灵衍缓缓调息运气,以御突如其来的严寒。 她身?旁,赫然?正是那个游船上一舞的西域女子。 她举目翘首遥望远处, 不一会儿欢喜道:“这次来到中原可算是值了?,不但寻回了?您, 还见了?一场六月飞雪的奇观,用中?原的一个词来说……就是‘不虚此行’, 是不是?” 看着成熟美艳的一个人, 言谈举止却有几分不涉世事的孩童般的天真, 也让灵衍不由放松了?许多。 她闭着双目,轻笑一声:“是。” 片刻又道:“也是你聪明?, 那店小二当着客人的面将悄悄话说得那般清晰,可是你安排的?” 女子眸中?一亮, 惊喜道:“您当真聪慧,我那些……不过是小聪明?罢了?。”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娑罗娜、花为裳,您爱叫哪一个,就叫哪一个。”她爽朗笑道。 “花为裳……”灵衍喃喃道,“这名字倒有趣, 谁给你起的?” “是个汉人女子给我起的, 她说这名字极衬我,我听着也觉得还行,便用了?。您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她的?我慢慢儿告诉您……那是在大漠里,她正被一群沙匪追着, 我救了?她……后来, 我就带她回了?地宫……您放心, 她绝不是什么?坏人!她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人事,花为裳便滔滔不绝起来, 讲到后头,还有些语无伦次。 “……”灵衍沉默许久,对她说的话也并没怎么?认真听。现在乍一出来,还是先?理清前路才?最要紧。 “得先?找个地方将你这身?舞姬的装束给换了?才?是,张太守家的宝贝丢了?,他们岂能不寻?”她沉声道。 “您说得很是,横竖这塔顶高得很,也无人看见,我在此换了?就是。”花为裳娇媚一笑,便开始解起衣带来,“我与?您的身?段也差不多,您就先?借我一身?衣裳可好?” “你——!随,随便你……”灵衍面色一红,将头转向一边,哪儿想到她会这般大胆。 又悄悄回头看了?眼,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心道:这身?段……哪里差不多了?? “您与?我都是女子,有什么?可害臊的?您久居中?原,还真是拘谨得很呢。” “便是在西域,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换衣裳的习惯吧。”灵衍忍不住斜了?她一眼,“也不怕被人看见……” 再说今天这么?冷…… “哈哈,您去了?就知道了?,咱们那地方的人可比这里少多了?,就算想让人看,也未必找得到呢。”对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若非我的伤还未痊愈,不想大动干戈,直接屠了?那狗官一门就是……” 话一出口,灵衍自己心内亦是一惊——难道自己竟是杀戮成瘾了?不成? 花为裳闻言,又笑将起来:“那些个杂碎,可不值当您脏了?自己的手。您的身?子,吃几日我随身?带着的药好好调养着,便能快快复原,也不必忧心。” 灵衍点点头,知道她说得的确不错,她们那一族极善制药,许多秘药皆是中?原寻不到的方子,虽经历了?十年前那场灭顶之灾,但看样子也未失传。 “好了?,您瞧瞧,怎么?样?”也不知她是不是有什么?独门诀窍,几层的衣服这么?快便已全然?换好,连发髻都挽上?了?。 灵衍转过身?,见她挑了?自己唯一一件娇艳些的退红色衣裳,侧挽了?个低髻,简单别了?两枚珠花,走在街上?若不仔细盯着那张轮廓深邃的脸蛋儿瞧,的确也无人会过多注意。 只不过这衣裳她自己穿着时宽松得很,在对方身?上?倒是勾勒出了?一段玲珑曲线。 “……既然?都好了?,就快点离开这里吧。”灵衍生硬地撂下一句话,便转身?掠起飞离了?塔顶。 花为裳在她身?后摇头轻笑,瞬时便也跟上?。 即便是在空中?飞着,她也停不下话儿。 “这一路上?,我可怎么?称呼您才?好?若直呼其名,未免太过不敬,可要是称‘圣女大人’,又恐引人瞩目……” “什么?敬不敬的,”灵衍无奈,“大事要紧,何必拘泥于这些,实在放不开,你就唤我‘小姐’可好了??” “好好,这样好!” 能旁若无人地换衣裳,却在这种小事上?如此计较……灵衍也是想不明?白,难道那里的人就是在意这个? 在西域的日子对她来说毕竟已如同上?辈子的事一般遥远,她早已记不清那里的一人一物,更?不会记得族中?有哪些规矩。 似乎,根本就没什么?规矩……至少远不如中?原门派里的条条框框多。 第218章 “还有一件事,”对方忽又犹豫着问?道,“您回去后,从前的名字……还用么??” “回去之后,自然?该用回我的本名。”灵衍在城楼上?轻轻一点,紧接着一跃而下稳落于地,面无波澜地回答。 自己的名字……又怎么?会忘呢? “大家,都在盼着您回去……我更?是做梦都没想到,竟然?刚到这里不久就能找到您。”花为裳哽咽着道,“可见冥冥之中?,注定了?您一定会回到我们身?边。” “是啊,是命中?注定。”灵衍深吸一口气,“不然?,又怎么?会那么?巧呢……” 她是注定了?要离她而去。 她一定会怨她吧,或许还有恨。 怎样都好,最好的是就这么?当她死了?,这样快刀斩乱麻,总好过一直痛下去。 无牵无挂,彼此安心。 “小姐?”见她呆立出神,花为裳轻声唤道,“我们该走了?。” “嗯,好。”灵衍回过神来,将心里那最后一点儿不舍生生压了?下去。 “回去,要多久?” “最快也得两月有余,您莫非是担心,您那师姐会追上?来?放心,西域大得很,她不会知道我们在哪,更?不会知道我们走了?哪条路。”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灵衍冷声道,“是在想能否在途中?,先?让白家也尝尝,失去至亲的苦痛……” “您是想动白夜山庄的人?可就我们两个,您又还病着,贸然?动手,怕是讨不到好处。” “这个我自然?知道,”灵衍拔开刀鞘轻轻挥舞了?两下,“不过先?前忍着厌恶与?他书信来往,可不是白费的心思?。” 她看了?看手中?墨色的刀身?,又问?:“你确定,当年那群人不知道地宫的所在罢?” “确定。”花为裳忙道,“地宫深在黄沙之下,从未为外人所知,也正因如此,我们的族人才?得以延活至今。” “也是,”灵衍点点头,“若他们知道有那么?个地方,恐怕翻了?整个大漠也要将其找出来,再掳尽其中?珍宝……既然?不知道,那我便放心了?。纵然?要了?白溟的性?命,他们也无迹可寻。” “属下还是觉得,这样太过冒险了?些……我们既不能攻入白夜山庄,便需骗他出来,可不管书信还是什么?,都会落下痕迹的……” 灵衍竖起手示意她停下,接着说道:“你放心,以我对他的了?解,随便在信上?胡编一通,他就会自己带着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一起送上?门,无人会知晓事情的真相。更?何况,我也早已想好了?,让西南林中?那群非人似鬼的家伙做这个替罪羊。横竖他们恶事做尽,再添几桩倒也不冤。” 她从衣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抽开上?头缠绕着一根的黑色丝穗,倒出里头的物什。将那丝穗与?那东西一齐摊在掌中?给花为裳细瞧。 “这个,仿佛是从剑穗上?扯下来的,这一片……发黑发青,还硬硬的,总不会是什么?玉石罢?”花为裳好奇问?道,“这两样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从我师姐的剑穗上?扯下来的,绑在信上?,以作诱敌之用。骗他当作信物与?信一同带来后,即可销毁。这一片……是我从药傀身?上?削下来的皮肉,作栽赃之用,到时候,凭谁也不会疑心到十年前就已血脉断绝的一群人身?上?。”灵衍平静地讲道。 “圣……小姐好心思?!”花为裳赞叹一声,又不着痕迹地自己擦了?擦手。 “什么?心思?……本来,我也没想这么?多。可既然?现在这些东西能派上?用场,那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灵衍说得轻描淡写,心内却是在隐隐作痛。 自己丢下了?她,还要利用她……她们之间本不该如此才?对——她明?明?是想护着她伴着她,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可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不后悔地走下去。更?何况,这本就是她心之所愿。 “走吧。”灵衍握紧了?手中?的那根剑穗,“去驿站,寄信。” 第113章 启程 那一年她们于雪中相遇。 这一年雪中, 她弄丢了她。 天降异象的次日,阳光灿烂明媚,天气晴好, 冰消雪融,一切又恢复了初夏的景致。 昨日那场大雪已全无痕迹, 像是从未存在过。 江灵殊却将自己封存在了昨日的冰雪之?中,整个人痴痴伏在窗边望着天, 不眠不休, 不进水米。 她努力地环顾四周, 试图从某处找到一丝下过雪的证明,却总是徒劳。到最后, 甚至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那场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她是在梦里弄丢了她, 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将她找回来。 “江姑娘,你好歹用些米粥罢……”小莲捧着小盅,见对方?依旧不进人言,面容亦憔悴晦暗,叹了口气, 向屋外?的人摇了摇头?。 “我来罢。”老夫人走进屋内, 接过她手内的小盅,坐到江灵殊面前,厉声道:“你师妹不见了,你也?不打算去找她了, 是不是?” 江灵殊颤颤地回过头?来, 边泣边道:“不, 不是我不想找,是我找不到, 我找不到她啊!” 说到最后,她将头?深埋进自己的臂弯中,放声大哭起来。 第219章 又呜呜咽咽地补道:“她也?,也?不想被我找到,连我赠与她的东西,她都?丢了……”她下意识地握住腰间那个荷包,几?乎想将里头?的那把横笛攥个粉碎,却到底没舍得。 她舍不得的东西,却被对方?弃如?敝履,这让她如?何不恨不怨,如?何不痛心绝望! “好,”老夫人稍稍温和了一些,“你既这么说,便说明你还是想找到她的。既然如?此,那现在的每一寸光阴对你来说,便都?格外?珍贵。你不该在此消沉不振,而应该养好身体和精神,好好地去找到她,问个清楚分明。” 见江灵殊不语,她又接着说道:“难不成,你便甘心被这么弃下,而不想与其当面对质?” “……我,不甘心。”江灵殊咬着唇道。 实话说起来,若她此刻出现在她眼前,她甚至会忍不住与她刀剑相向。 “可这天地这么大,我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去找她……” 老夫人知道对方?已?渐渐听进了自己的话,撇撇嘴道:“你与她朝夕相处,我不信,你便无蛛丝马迹可循?” 江灵殊垂下头?去。 是啊,她怎么会没有蛛丝马迹,她甚至知道她要?去向哪里。 她只是还恨着,恨她的离去恨她的背弃,以至于失了寻人的心思。 “来,喝点粥吧,再休息上两日,就去找到她。”老夫人将一勺温热的粥送至她唇边,慈祥一笑?道,“曾经,我也?与挚友分离过,只是那时年轻气盛,觉着都?是对方?的错,别说低头?了,连找都?不会去找。到最后也?没能问个明白,究竟我俩为何会生分,转眼间,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你还年轻着,别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不管你们之?间是谁的过错,找到之?后又会如?何,至少努力追寻过答案的人,不会后悔。” 江灵殊睁着一双泪眼,怔怔地望向对方?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面容,许久才点了点头?,咽下了那勺热粥。 没过一日,她便向二老辞行,离开了此地。 她想,老夫人说的是对的,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就算对方?还是行事冷酷不念情意,至少她寻过她,再如?何论起也?问心无愧,更无遗憾。 只是眼下,究竟该先向何处去呢? 江灵殊已?赶回了钟州,这里四通八达,从这儿启程总是不会错的。 寄信回凤祈宫?向玉山门求助? 这些都?不行,事关灵衍的身世,既不可惊动了晨星,更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到底只能由她独自解决。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一家贩卖西域珠宝的店铺中。 店内光华闪耀、琳琅满目,饶是她本无心赏鉴珠宝,也?不由为眼前所见轻声赞叹。 灵衍走时倒是连一个铜板也?不曾带走,全?数留给了她,那些银子够她一个人用很久很久,或许还够她…… 江灵殊将目光投在了一只青玉镶红蓝宝的蝴蝶簪子上,但随即便又移开。 这种时候,自己还有心思看这些,真?是可笑?。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而一旁的店主已?然殷勤地迎了上来。 “这位姑娘,想要?些什么样式的钗环首饰?我这里可是一应俱全?,这些宝石都?是从西域而来,是一等一的好货。” “嗯……”江灵殊沉吟不语,慢慢在店中绕着看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他。 这店主相貌衣着的的确确是西域人不会错,但讲起话来倒是流利得很,让人听不出外?族口音。 “这些首饰倒还算得上精致……”她缓缓说着,指尖抚过一根和田玉簪,“只可惜,还是太少了些,不够看。” “这还不够看?”那店主讶异道,“这现下最时兴的样式都?在我这里了,多少贵妇小姐日日都?要?来挑选呢。” “是是是,我知道,不过这些式样,多是顺应中原喜好而制,倒失了些西域风情。若有机会,我还是想亲自去西域一看。” 这话倒让那店主越发不解起来,哪有女子会孤身一人只为看首饰便想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过看她身携长剑,也?不像是寻常女子…… 江灵殊料他想得差不多了,于是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与一身在西域的故人失散数年,想要?寻到她好好叙叙旧,却无头?绪,亦不知该从何处去往好些。您既是西域人,又常往来贸易,可否在下次前往时捎带我一程?等到了地方?,在下便将身上银钱悉数奉与。” 见那店主张口不语,她又道:“一路上,我亦可护送商车,不必您另请镖局的人。” “等,等等,”店主示意她先莫要?说话,“我还没弄清楚……” 她方?才说的那番话,的确是让他有些糊涂了,毕竟进店的客人忽然一转口要?同自己一起前往西域这种事,他实在也?是头?一回遇上。 “路上加个人而已?,倒也?不是不行……”他拈着卷翘的胡子看着江灵殊手中那把剑道,“只是这路途上可不轻松,一概费用也?需你自己解决……更重要?的是,你可得想清楚了,西域那么大,兴许你那位故人,实际身在相去甚远之?地呢。” 江灵殊得了允准,心内已?是喜极,哪还管那许多,即刻又从袖中抽出一张画纸来递到对方?眼前:“您瞧瞧,这是我那故人所携的一把短匕的样式,您可见过差不多的?” 第220章 她记得,灵衍曾说过,她家中也有与此相似的匕首,想来应该有迹可循。 “这样的匕首……”店主皱着眉看了许久,随即一笑道,“看来你此行或许真能达成所愿了,我要去的地方,便有不少富贵人家的男女身上佩有这种匕首。自然,上头的图案装饰也各不相同,要是真能按着寻到人,倒也是一桩妙事了。” “如此甚好……”她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便有了头绪,当下悲喜交织,几欲落泪。忙暗暗忍住,抱拳颔首道:“多谢您允我同去西域之事,我定会谨守诺言,以命相护!” “诶,”对方摆摆手道,“小事,小事,本来我这店里的存货也还够摆上几月,可恰好听人说那边又开采了一批成色不错的玉矿,这不就打算过两日便亲自去一趟瞧瞧。如此,这一年都不需再动了。” 他是做生意的人,自然不会白白大发善心想做好事——自己不过是路上顺道带个江湖人士,权当作不要酬劳的护卫,又不必管她吃喝,到了地方还有银钱可拿,这样不亏本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但只这么一个小女子护送自己,他左思右想,到底也不能全然放心。还是觉得得再雇个壮汉一道同行才是万全之策,也好相互制衡,以防有谁见财起意,想要反水。 想好了这此间种种,二人商量了一番,约定好几日后启程碰面的时间与地点,便就此暂时别过。 江灵殊走出珠宝铺子,将手内那张画纸撕了个粉碎,心总算是得了片刻的安宁与轻松。 “你等着我。” 她抬首遥望天际,片刻后,口中吐露出这毫无温度的四个字。 第114章 并行 江灵殊会去求助于一个不相识的珠宝铺掌柜, 倒并非是她糊涂了所以病急乱投医,而是经了一番深思熟虑的决定。 一来,西域辽阔广大, 她连那儿究竟有哪些地方都不知道,若跟着大商队前往, 只怕走上一年也是云里雾里。二来,她回忆先前灵衍所说种种, 觉得对方大约是生在富庶之地, 与珠宝商一道走, 心上总觉可能性更大些。 更何况,不管路上如何, 她这一行,看在眼里的人到底是越少越好, 免得露了行迹。 待到了地方,她便仔细寻访着就是。就算身上的银钱都没了,习武之人也不愁找不到活计做——便只劈柴搬石,横竖饿不死就行。 盘算好这些事之后,江灵殊系紧了包袱向肩上一搭, 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心里还是恨着灵衍的, 可游离在恨意之外,却又有一丝丝止不住的担忧与牵挂。 她的伤还未痊愈,也不知路上会不会再遇到魔繇教的人…… 虽然她知道,她的身边必定会有那个西域女子同行。 这几日, 钟州大街小巷都已传开, 张太守万金买下的那个西域舞姬不知被何人掳去了, 守夜的侍卫竟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把那张太守气个半死, 却又为着名声不敢大张旗鼓地遍地搜寻,只能命人暗暗地找着。 可寻人这样的事,又怎能瞒得住呢? 江灵殊走在街上,听身旁行人小贩来来往往议论不绝——一个个虽都压低了声儿,可那喜得眉飞色舞的神情却是抑制不住的,也不知又编出了怎样的香艳秘闻。 她惆怅一笑,心想,这虽是官员丑闻,可也能看出如今算是清平盛世了,否则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哪还会花闲心在这些上头? 可惜,无论清平盛世还是战乱年代,江湖总是风云暗涌的。 今天就是她与那珠宝铺掌柜的约定之日,江灵殊料想此行必得数月,届时路途遥远书信不通,恐怕凤祈宫诸人会担心,于是临出发前,又往驿站去寄了一封报平安的信。 寄完了信,她突然觉着自己似乎自从遇见了灵衍之后,便撒了许多谎。 而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她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是她的到来,为她原本空白空虚的人生添上了一笔笔浓墨重彩,增加了数不尽的喜怒哀乐。 她早已融进了她心里,如血肉相连,不可分割。 现在她想要生生抽离,她怎么能允?! 江灵殊心中一痛,不由握紧了雪练,纵身掠起。不消片刻,便已至西城门处。 珠宝铺掌柜正指挥着伙计将箱子运上马车,自己则已骑在了另一匹马上,见她来了,笑着招呼道:“看见没,这些都是上好的马匹,耐旱耐干,便是在大漠里也能连行上数日。”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那匹黑马的身子,夸耀之意显露无遗。 江灵殊淡淡一笑,默默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掌柜与两个伙计之外,还有个一脸凶相的大块头,想是他对她一人不放心而请来的护卫。 她能理解对方的顾虑,便也不多问,上前绕过一圈看了看,才知原来那些箱子并非只是行李,而也装了许多要卖往西域的货物,等到在西域卖空了,便再用它们运了珠宝回去。 这样做生意,才真是来回都不吃亏呢。江灵殊心内暗暗纳罕,觉着自己果然不够精明。 她正四处张望着,那个凶神恶煞的黑面壮汉抱着双臂走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言辞不善道:“女人跟来做什么?你,能自己上马么?” 第221章 他说话声极大,引得几人都看了过来,皆是一脸等着好戏的模样。 江灵殊也?不辩驳,只仰面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一掌从地上举起最大的那个?箱子,十分?轻巧地放在了马车上,紧接着飞身一跃,瞬时已稳稳落在马背。 那壮汉及其余几个?人皆看得呆住,紧接着掌柜带头大叫了一声“好!”,连带着那两?个?伙计都鼓起掌来。 壮汉尴尬地咳嗽一声:“能?,能?自己上马就好。”便转身离去,也?老老实实上了马。 江灵殊第一次无比深感习武的好处,心内很是受用。 “既然一切齐全,那咱们这便启程吧,此行路途遥远,许有凶险之事,还得请二?位多多看护。”掌柜向她与那壮汉左右抱了抱拳,言语间?多有倚仗讨好之意,尤其是面对江灵殊时,笑?意更深。 还是包了她一路的住行饮食罢。他心想。 “小姐,您为何偏偏将碰面的地点选在了涟州呢?”离开钟州的船上,花为裳忍不住问?起了灵衍。 “一,他从临州出发,你我自钟州出发,差不多可?同时抵达涟州,省时省心。二?,涟州位置偏西,事情了结后,我们可?快速由那里往西北去。三,那里荒凉,少些闲杂人更易于行事,你又待过,自然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最佳,不是么??”灵衍斜睨了她一眼,语气里有些疑惑。 本来她看她在醉霄楼一舞之后的表现,觉得她该是个?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没想到却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花为裳看出她的疑色,生怕自己从此失了对方的信任与欢心,忙不迭地说道:“这些属下都明白的!只是,只是担心他不来,又或者是,带着许多人来……” “你放心,他不会的。”灵衍胸有成竹地说道,可?面上却全无一丝欢喜。 她与白溟书信往来最为频繁的那段时日,早已旁敲侧击地将其习惯与许多家?中规矩问?了个?清楚。 所以?,她知道自己的信不会为旁人所见,知道白溟时常应友人之邀出远门,也?知道白家?对他这个?长?子并不十分?约束。 她也?清楚,若是求助,对方必定会来。 白溟为人,也?算是正?直,还有几分?颇为真挚的憨傻——灵衍其实并不十分?讨厌这样的人。 若不是他生在白家?,又与江灵殊有个?口头上的狗屁婚约,他们兴许也?能?做个?朋友。 不想了。 灵衍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是一心祈盼着复仇的,可?临到一个?机会跟前,却又并不觉得有多畅快。 也?许事成之后,会好一些?她不知道,只能?如此期望。 花为裳看在眼里——灵衍与她同行的这几日,大多面若寒霜愁云不散,歇息时,也?总是捏着手里那个?木雕独自出神。 她看得出,她不只是为了眼下的事而烦扰。 想了一想,她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您是不是……还在想您的师姐?” 灵衍猛然抬首,嗫嚅许久,才急促说了一句“没有!” 她不该想她的,是她要离开,是她要去做更重要的事,她不后悔,所以?她不该想她。 灵衍一直这么?劝说自己,可?越是这么?说,心里那个?人的容颜便越发清晰可?见。 到最后,她满脑子里都是她,任她怎么?驱赶也?无济于事。 可?若要她放下一族的血海深仇,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直到如今,午夜梦回时,她仍能?听见耳畔的呼喊,看见父亲倒下的身影、母亲的泪水。 所以?—— 恨与爱,究竟是哪一个?在支撑着她走下去? 第115章 残月 “行了, 走了一日,这边儿正好有地方能住上一晚,都去?歇息吧。”眼?见黄昏已至, 掌柜指指路边的客栈,勒马停下。 江灵殊本欲自己出了银钱, 却被?那掌柜一把劝住:“诶,这一路上还得多多倚仗女侠, 就莫要在这等小事上客气了。” “那就谢过掌柜的了。”江灵殊大大方方笑道。 她自然是不会与他客气的。 饭桌上, 又听?对方絮叨:“我这两个伙计都是跟着我走惯了的, 你?们二位却是第一次罢?可先说好,这前一个月的路上还能有好住好吃的地方, 但那往后的路可就越来越难了,少不得有风餐露宿的时候, 偏偏那些时候总是最危险的,半刻都松懈不得,还需二位多多忍耐担待些。” “您放心,”壮汉大口撕咬着一根五香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我什么没见过经?过?便是在大漠里埋上三五天也能自个儿爬上来, 又不是那等身娇体弱的小女子……怕什么苦呢……” 这话又是意有所指了,江灵殊轻微地摇摇头,专注地吃着饭,并?不与他争辩——在马背上颠了一日, 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其?实行路之苦, 恐怕连她早年练武的苦都比不上, 更何况她的包袱里带了好些风干肉与干烙饼,还有三个灌满了水的大水囊, 一路上再随时添补着,也不怕断粮。 就只是不习惯。 她躺在客栈的床上辗转反侧——明?明?累着,却怎么都难以入眠。 是这床板太硬的缘故么?不,她没有这么娇生惯养。 是少了一个人,所以便觉得身边格外的空。 第222章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习惯。 泪无声涌出?,浸湿枕畔。 次日临行前,她几乎向?客栈中的每一个人都打听?了那个手执黑刀的女子,但却一无所获。 江灵殊有些失望,难道她走的不是这条路? 罢了,通往西域的路本就多如繁星,要是问一回便能有结果?那才奇怪。她心道。便不再多想,轻身跃上马去?。 骑马的确是比自己动脚要快上许多,可即便如此,去?那么远的地方也得花上两三个月。 也不清楚对方回西域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若只为归家,未尝不可告诉她,更大可不必离开得如此决绝。 江灵殊苦思冥想也不得其?解,只能怪自己先前知道得太少。若她当时就厚着脸皮央求晨星将灵衍的身世告诉自己,早做准备,兴许……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她一心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有人又闲着无聊想要戏谑她,只听?那壮汉隔着掌柜对她道:“喂,丫头,听?说你?习过武?” 江灵殊本是不想与他打交道,但既然他主动相问,也不好不理会?,于?是轻轻颔首道:“是。” “噗——”谁知对方竟立时嗤笑一声,接着摇头叹道:“现今这江湖的门槛也是越发?低了,赶明?街上的毛孩子随便踢两下腿也能说自己习过武了。” 掌柜尴尬一笑,不言不语,端的是两边都不想得罪,那两个伙计倒是也没忍住笑出?了声,但随即便又赶忙止住。 她总算是深刻理解了“就算你?不去?找麻烦,也自会?有麻烦找上门来。”这句话。 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这一路都不得安宁了。 江灵殊暗暗拈了拈袖上的银羽针,又觉得用这个吓他实在有些浪费,便一抬手折了根树枝,“倏”地以内劲向?他一扬,正?从他眼?前擦过去?,只差一丝便要刺中脸面。 那壮汉吓得浑身一抖,几乎从马上坠下,匆忙稳住后惊魂未定地涨红了脸大叫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江灵殊冷声道,“只是你?我皆受雇于?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合该好好相处,各自清净。若再出?言挑衅,便不只是一根树枝这么简单了。” “不,不就是扔了根……有什么了不起……”壮汉骂骂咧咧地咕哝着,到?底是不敢再大声说话了,另三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江灵殊心内感叹,虽说与人为善才是常理,但对有些人还真的是不能一忍再忍。 除去?这壮汉格外引人不快,她要与四个男人同?行数月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让人觉得不自在了。便是江湖儿女,也不可能全然不在意。 若不是那个丢下她一人的臭丫头,她何须独自承受这些烦心事? 这些,可全得算在她头上。 数日后的一夜,孤山荒冢,烟绕磷火。灵衍与花为裳伫立在一座坟丘后,静静地等待着。 “都准备好了?”灵衍抬首望一眼?天边的残月,悄声问道。 “是。”花为裳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腰际上的弯刀,“您放心,‘冥河泪’立时便能夺人性命,之后便消散无踪,绝不会?落下痕迹。” “族中至宝,我自然放心,只是待会?儿的第一刀——”她将那把短匕举在眼?前,“需由我来。” “您这又是何必?”花为裳惊诧道,“属下用毒万无一失,您只需佯装受制不出?手就是,这样即便他逃了,您也不会?暴露。” “我知道。”灵衍深吸一口气,眸光坚决道,“可身为族中主脉的最后一人,此仇此恨,当由我来了断,也该由我背下这罪孽。” “唉……”花为裳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便也只能应允。 “他来了。”灵衍猛然一转头,立时将手背在身后,由花为裳推着出?去?。 此夜那人血溅荒坟,除她二人外,再无人得见。就连天上残月,亦隐匿于?重云之后,未忍观之。 ………… 灵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匕首,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急促而断续地问道:“为裳,他,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 花为裳忙用力地点点头:“死了,您放心,再无差错!” 灵衍仍旧望着前方,头也不低一下:“将那些东西烧成灰烬,再撒进河里。” “属下明?白。”花为裳攥紧了手内的信纸与丝穗,正?欲离去?,看对方这样,又十分担心,“可您……要不,属下先为您擦擦脸上的血迹罢……” “快去?!”灵衍闭上眼?摇摇头,咬牙切齿般吐出?两个字。 “是,是,属下这就去?!”花为裳心内一慌,赶紧三步一回头地跑了。 她一直闭着眼?,许久,直到?心跳得不再那么厉害了,才缓缓睁开,向?下望去?。 惨白的、睁着双目的、眸中难以置信的那张脸,的的确确是白溟不错——她此番可以说是旗开得胜。 即便如此,之前所想象的复仇的快意,也并?没有如期而至。 何止是没有觉着开心,简直就像是将心放在火上煎烤一般饱受折磨。 先前的一切,皆可说是受人威胁,或正?当自保。 可这一次,是她自己铁了心要下的手——杀了一个与她毫无直接或间接冲突的人,只因对方的血脉。 第223章 “父亲,母亲,我做错了吗?”灵衍垂首望向?双手的血迹,轻声低问道。 “不,不会?的,他是白家的人,他该死,白家的人都该死!”她猛然提高了声音,与其?说是真的打心底这么认为,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打消心里那丝不安与愧疚。 “我们当年也什么都没有做错,不也惨遭灭族之祸?!”她猛然起身喝到?,“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不,还不够——” 他们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还远远不够。 “大人,事情都办妥了。”花为裳立在不远处说道。 无人时,她还是更喜欢这样叫对方,让她不由觉得族里终于?有了指望。 “嗯,我们走。”灵衍转身面向?她,神色已然镇定平静。 “您……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家,”灵衍微微一笑,心中泛起一番怀念之情,“不知那里还有多少我认识的人、还记得的人。” 花为裳闻言几欲落泪,忙道:“便是不认识没见过的人,也一直在盼着您回去?,盼着您将大家聚在一起,重兴族内从前的风光。” “我会?的。”灵衍肯定地点点头,什么也不再多想。 “他……就这样放着么?” “自然就这样。”灵衍挑了挑眉,“莫非你?还想替他挖个坟埋了?不过若是如此,倒确实更省事些,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找着他了。” “不不,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反正?我们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我是想省事些的,”灵衍转身望着地上的尸体思忖道,“不过若白家只当他消失了,找上几十年,岂不倒平白给了他们希望?” “那种失去?至亲的绝望滋味,他们也该好好尝尝了。”灵衍勾唇一笑,回身拍了拍花为裳的肩,“走。” 走到?坡下,她又回望一眼?高处那片坟堆,喃喃道:“只是……清明?已过了许久,再一月才至中元节,这地方想来暂时是不会?有人来了罢。” 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林间的云雾中,就此将这一夜抛于?身后。 残月低泣。 第116章 擦肩 花为裳发现, 自那?夜之后,灵衍的话越发少了。 连带着她的神情也愈加沉郁,如同笼上了重重阴云。 “小姐……”客栈大厅中, 她见对方出神地盯着面前那碗牛肉泡馍,却久未动手, 心内不由有些担心,于是小声提醒。 灵衍蹙了蹙眉:“还有多久?” 花为裳怔愣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 回答道:“快了, 再一月有余便?能到了。” 灵衍点点头,许久, 又低声道:“那?晚过后,我?总是心里?不安, 想着若能快些回去就好了。” “您放心,属下带您走?的路,决计是最快不过的。您快吃吧,别放凉了。” 她们已入灵武郡境内,饮食上与先前已大不相同, 更贴近西?域的口味。可灵衍尝着, 虽然也觉得美味,却并无怀乡之感,反倒有些陌生和不习惯。 一种夹杂了些许苍凉的悲哀感油然而生——她离开最初的家已太久太久,早已经与异乡人无误。 这样的她, 真的能适应回去之后的生活吗? 不, 更确切的来说——自从她离开了那?个人之后, 就再也不能适应身边的一分一毫。 原来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安然的心之归处。 灵衍摇摇头——每当这样深陷于对她的思念时, 她都要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转而注意些别的什么东西?。 闲谈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离七月半……也没多久了。”她难得主动开口道。 “七月半……?”花为裳有些迷茫,想了一想才恍然大悟道,“哦,您说的是中元节?” “嗯。”灵衍微微颔首,“这一路上我?们也算够留意着消息了,至今没传出什么来。也不知?是还无人发现,还是此地已远的缘故。我?之后想了想,总觉得那?儿也不像是素日都无人去的样子?。” “管他们知?道的早晚,您又不用急——”花为裳看着对方有些恍惚的模样,又叹了口气?,“您就别再想了,好不好?我?给您讲讲族里?的事——我?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觉着我?恐怕要在中原找上一辈子?。所以,这么快回去,他们一定?会被吓着的!”她“咯咯”地笑出声来,见灵衍只勉强牵了牵嘴角,便?尴尬地轻咳一声,不再说话?了。 灵衍一手撑着头,一手时不时地舀着汤漫不经心送入口中,直到整碗牛肉汤泡成了糊,汤汁也因晾凉而变得有些腥腻。 她对那?夜所做之事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心上像压了块巨石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急于宣泄,却无处宣泄。 她想告诉她一切,想在她怀中大哭一场,想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可她不在她身边,她所想的一切皆是惘然。 江灵殊已随这小小的“商队”走?了有月余,最初的不惯也已磨成了习惯。 若有需要在外面露宿的时候,她便?一个人走?远些——反正身怀武艺手携长兵,什么也不怕。 壮汉仍旧时不时变着法儿从言语上讥讽她,只是说得比先前更加隐晦,并不敢与她正面相对。如此,她虽然烦躁,却也懒得真与他计较,只当他是个苍蝇蚊子?罢了。 第224章 掌柜的自是什么也不管不问,只一心扑在他那?些宝贝箱子?上头,就连上面划了道痕也要心疼上老?半天。 至于那?两个伙计,他们两人除了看马看箱子?,便?是闲聊或看热闹,倒也省心。 “今天就是在这‘塞北江南’的最后一日了,”掌柜在一处翠树环绕的溪流边下马拍了拍手道,“你俩,多割些马草,往后的路可就没这般草木丰茂了。” 伙计们答应着去了,江灵殊闻言,便?也拿了水囊走?到溪边,满满灌上了水。 “唉,我?只恨自己不是个聪明?人!”那?壮汉不知?为何,忽地极夸张地叹了口气?,大声道,“人家倒是一路有吃有喝的,随手夹着带着,不像我?这等傻子?,竟没想到还能这样呢。” 江灵殊不怒反笑,甚觉有趣,心道一句“蠢货”,接着下意识地看向了掌柜的。果然,对方面露尴尬之色,缓缓道:“这……这位姑娘行路上的吃食都是她自己原先就带着的,且在下自觉不曾亏待了您,若是饿了渴了,尽管直说便?是,实在不必如此旁敲侧击。” 那?壮汉一愣,方知?自己刚才的言语引人误会,于是讪讪一笑道:“这,这哪儿的话?,掌柜的为人宽厚,自然没亏待了我?,我?,我?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去割一割马草罢……”说完忙不迭地溜了。 掌柜摇了摇头,向江灵殊讨好地笑了笑:“此人粗鄙,姑娘莫与他一般见识。” “自然不会。”她颔首答应。 不一会儿,却听那?壮汉一路大呼小叫惊慌失措地狂奔了回来,喘着粗气?指向林中道:“不,不好了!咱们快逃!我?,我?瞧见这林子?里?有人遇袭了,不是一般的强盗,是,是白夜山庄的人!我?认得他们的剑!总镖头曾经给我?见过一把!” 按理说这壮汉认得出白夜山庄的剑,也算有些见识,可此刻江灵殊却只觉得他是在吹牛了。 这一是与他一路的行事态度有关,二是白夜山庄也绝无可能跑到这种地方来打劫旅人,怕不是他自己胆怯又好面子?,所以顺口胡诌了出来,将普通强盗硬说成是白夜山庄之人。 “啊?”掌柜的自然是管不了那?么多,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快……快!” “慢着,”江灵殊拔了剑,斜睨那?壮汉一眼道,“你这样大喊大叫地跑过来,岂不早也被听见了?何况还有两个人在远处割马草,难道要就这样将他们丢下?” 壮汉如梦初醒,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却是为时已晚——只听林中传来喊杀声与密集的奔跑声,越来越近地逼向这里?。 “哎哟我?说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掌柜边哭求着边要上马离去,却被江灵殊丢了个石子?砸在膝上,腿一歪摔倒在地。 “你们若是跑远了,可别怪我?顾不上。”她冷冷说道,举剑面向林中。 距此不远的另一片树林边上—— “大人,那?边仿佛有什么动静。”花为裳解下绑在树干上的缰绳,侧耳静听了片刻。 “旁人的闲事,不必多管,走?。”灵衍沉声道,紧接着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第117章 惊闻 虽然江灵殊并不信那壮汉所言, 但心内还是多提防了些,不单紧握了雪练,还拈了几枚银羽针在手。 直至那群人从林子里尽数冲出来, 她才真正?是傻了眼。 这不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么? 她眯了眯眼——那些人手里的长剑看起来倒的确是不凡之品,非寻常山野强盗的那些铁片子可相比拟。 只是再?好的兵器, 若无相衬的武艺,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那几人皆是亡命之徒, 见眼前只一女子迎战, 便浑然不惧地?冲了上来——最后?自然是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 剑光如银龙乱舞, 灼人眼目,顷刻间便要了几人的性?命, 江灵殊甚至觉得自己都还没使什么气力。 她有些鄙夷地?回头望了眼那壮汉,对方立时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那两个伙计亦在此时回来, 皆是一副看傻了的模样。 见她足下还踩着个活口?,掌柜惊叫出声:“女侠,还等什么,这群人不知在此害了多少过路人,赶紧将他结果了就是!” “等等, 我?还有话要问他。”江灵殊皱眉道。 她随手拾起落在脚边的那把长?剑一瞧, 便知此剑的确是出自白?夜山庄不错。但白?夜山庄的兵器一向千金难求,更不会落入这等贼寇手中,此等疑处,实在不能不问个清楚。 “这些剑, 你们是从何?处得来?”她冷声问道, 举剑指向脚下那人的脖间。 “我?呸!”那人被她踩着倒还嘴硬, 头偏向一旁啐了口?道,“横竖都是一死?, 我?为何?要告诉你?!” 江灵殊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淡淡一笑?将剑收回:“好,你若告诉我?,我?便留你一命,如何??” 对方犹疑着问:“当真?” 江灵殊故作出不耐烦的神色,垂首望着剑道:“我?自己说?的话自然当真,你若不信,那便不说?就是,我?自可找个客栈问问旁人白?夜山庄出了何?事,不过费些时间罢了。” “别别别!”那强盗果然一怕,忙道,“我?说?,我?都说?!这几把剑皆是我?们在黑市上从三个贼人那里买的,他们自称‘江湖三盗’,说?这些剑都出自武林名家白?夜山庄之中,是他们趁夜偷盗所得,为避人耳目,特地?跑远些出手……” 第225章 江湖三盗?江灵殊倒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号,传闻此三人善于偷窃,盗走无数珍宝,可那说?到底都是些民间宝物。她绝对不信,他们能将手伸到白?夜山庄里。 “可是扯谎!”江灵殊故意怒道,“白?夜山庄那样的地?方,岂是他们想偷就偷的?” “没,我?真的没骗您!”那人吓得大?叫,忙哆嗦着摆手道,“我?,我?当时也是那么说?,可他们说?白?夜山庄的少庄主出了大?事,白?家所有人几乎都出了去,这,这才让他们寻着了机会。我?所说?字字皆真,如有虚言,就,就叫我?五雷轰顶!” 白?溟……“白?夜山庄的少庄主,出了什么大?事?”江灵殊又问。 “这,我?当时满心都在剑上,也没细问……”那人面露为难之色,“看那三个人的样子,左不过就是生?死?之事……” 江灵殊心中骇然,差点有些站不稳。 “你,过来。”随后?,她低声将那壮汉唤来,命他将此人用麻绳牢牢绑在树上。 方才见识过她的功夫之后?,壮汉此时对她是连声应和,无所不从,忙不迭地?照办了。 “你,你不是答应我?……”那强盗被捆得难受,梗着脖子叫道。 “我?答应留你一命,已?然做到了。”江灵殊平静回应了这么一句,便向前走去,再?未回头。 另四人驾车的驾车,牵马的牵马,忙跟着她离开了此处。 江灵殊坐在马上,回忆着方才那强盗的所言,全然无心搭理?身边几人的奉承。 她只想知道,白?溟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竟要整个白?家一齐出动。 ——即便她对他并未特殊的情意,但该知道的江湖大?事总还是要知道,更何?况,江家与白?家乃是世交。 只是眼下……她还得先寻回灵衍,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也只能暂作不知,不得归返。 路上询人无数,总算是有了结果。 可想而知,虽然江灵殊早做了最坏的猜想,可骤然得知白?溟的死?讯,仍是如惊雷贯耳,久不能平复。 以白?溟的武功,一般人伤不了他,她也从未听说?过白?家在江湖上有什么死?敌——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但在这背后?,更让她不敢去想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此事可能与灵衍有关。 这种直觉般的联想令她心慌不已?。 为何?是她离开后?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当真会只是巧合么? 江灵殊希望是巧合,即便她内心深处并不这么觉得。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她却只是担心她。 担心若此事与她有关,会不会被人寻出蛛丝马迹。担心若此事与她无关,她会不会遇上相似的危险。 “可你又哪里需要我?的关心呢,是不是?”她独立于一个小土坡之上,遥望天际,轻声自语着。 夜幕将至,远处薄雾蒙蒙,笼住了前路。 凤鸣殿内,早已?得知了消息的晨星来回踱着步子,亦是焦急不安。 虽然她与白?家无甚交情,甚至还因?上一辈的恩怨对他们有些反感,但白?溟那孩子看着还算不错,并不算在其中。 而且,她也实在不希望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发生?,搅了这许久的平静——儿时的江湖纷争,她亲眼见过,亲身历过,知道那是怎样一幅地?狱之景。 “您也别太着急了。”青珢在一旁安慰道,“说?不定,发现的那具尸体并非是白?家少主,又或者……他只是假死?了过去。” 晨星瞥她一眼,她也知道自己说?的可笑?,便低了头不再?言语。 “我?知道你是想宽慰我?,”晨星叹了口?气道,“但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且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人,必定知道白?溟的身份。现在既已?如此,我?只盼着能早些水落石出。” “说?不准,又是与什么奇门诡派有关……”青珢犹豫着说?道,“您还记得之前少宫主她们……” 晨星无奈地?点点头:“我?正?是担心这个,那些鬼魅奸邪之人,怕是什么都敢做的,还好她们两个是结伴而行,前不久又有报平安的书信……” “您放心,她们定会一直平安无事的。” “但愿如此……” 沉沉夜色中,灵衍与花为裳从一家酒馆中走出,上马离去。 “这么看来,江湖上是已?经?有了消息了。” 方才酒馆内激烈的争论与猜测,皆是围绕着白?夜山庄少主遇害一事。 “是,”花为裳心内敬服,向她一拜道,“一切皆在您的意料之中,他们果然往偏处想了去。” “那是自然的,”灵衍摇首叹道,“陈年旧事,这些不入流的江湖草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是清楚的人,也以为西域那一异族都已?覆灭未留一人,自不会想到那上头去。可寻常人,谁又敢与白?夜山庄作对?所以,他们只会以为是什么诡秘之人所为——而在见到白?溟的尸首与他手里的东西之后?,就连白?家人也会对此深信不疑。” 但仅凭一片从药傀身上割下的皮肉,就连魔繇教这三个字都未必查得到。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虽以魔繇教的所为祸水东引,却也并不想让他们真的发现了魔繇教的踪迹。 第226章 “圣女大?人好智谋!但您的师父可是知道——” “她绝不会想到我?身上来,”灵衍侧首向她一笑?,“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和我?师姐在一起。” 花为裳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她竟是面面俱到,什么也没想漏……这样的聪慧,也算世间难得了。 正?如灵衍所料,不日之后?,江湖中便渐渐传出了一些奇诡秘闻。 有的说?江湖早就暗暗藏伏了一股邪派势力,暂不知其所在,却已?有相当大?的规模,即将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而白?夜山庄少主的遭遇,只不过是个开始,亦是对整个江湖下了战书。 有的说?历年来被清缴的那些邪魔歪道的残余势力都已?凝聚在一起,专为复仇而来——一向以惩奸除恶为大?任的白?家,自是他们首先要报复的那一个。 一时间,众说?纷纭,人人自危。 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与更为离奇的胡言乱语落在灵衍耳内,不过化作嘲讽的一笑?。 “昔年被他们剿灭的那些,有多少是真的‘魔教’,又有多少是假的‘魔教’?”她垂首望着手内的酒杯,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而又醇香的酒气迅疾地?蔓延至五脏六腑,带来有些灼痛的炽热,像是要在她身体里点上一把火焰。 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呢?恐怕就连他们自己也分辨不出罢。 但无论对外对内,也只都说?是为了江湖安定所为,骗别人,也骗自己。 天知道他们借着除恶之名从中捞到了多少好处! 灵衍心中深恨,不由狠狠一握,登时将那酒杯捏得粉碎。 “大?人!”花为裳忙将她的手抬起细瞧,见上面并无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若我?没记错,大?漠边上有个镇子,镇里人来人往、十分繁华。”灵衍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莫名回忆起从前的事来。 “是,您没记错。”花为裳柔声道,“那个镇子名叫桑耶镇,从前也受我?们一族的庇护。只是自那场飞来横祸之后?,余下的人既无力再?去看护镇子,也不敢让镇上的人知道有人活了下来,唯恐再?被那些坏人知晓……所以这么些年来,桑耶屡屡受沙匪所扰,走了不少人,也便渐渐衰败了。” 灵衍闻言沉思片刻:“我?们不可能一直靠着地?宫里的财物过日子,还得通过桑耶镇与外头往来贸易,方才是长?久之道。” “您说?的对,只是既不能以原来的身份现于他们眼前,那便需重建信任。且镇上如今的人,早也不是当初那一批了……” “你方才不是说?,他们一直受沙匪所扰么?”灵衍意味深长?地?一笑?,“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觉着,新的护佑之人,出现了。” 第118章 寻 又行一月, 渐至多风沙之地,吹得?人脸面生疼。故而刚到了个镇上,江灵殊便学着当地的女子, 去店里挑了块银红色的面纱蒙在面上,以稍作抵挡。 此处多的是中原人与西域人混在一起做生意, 当地人早已见惯不?惊。加之这样的贸易往来也给镇子带来了莫大的繁荣,因?此全镇上下都对异族人的到来很是欢迎, 全无敌视之意。 江灵殊漫步于镇中的街道上, 好奇地打量周遭的一切——石块堆砌的房屋、雕花镂空的窗子、拱形的屋顶……无一不显露出浓浓的异域风情, 让她?这个初来乍到者新鲜不?已。 ……她会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么??不?经意间,她?又想到她?。 “女侠, 咱们?这也算是到了地方了,”身后?, 珠宝铺掌柜跟了上来,“最后?也左不?过就是在这附近的几个镇子里来回转悠,您要是想寻人,现?在便可开始了。” 他这话算是提醒了她?,的确, 寻人才是她?此刻头?等的大事。 “我?再多问?一句, 您……可还跟着回去?” 江灵殊摇摇头?,对方面?上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想是觉得?回去时没了可靠的护卫。 她?想起自己先前?的承诺,于是摸出一包银钱递与他:“此行多亏了您肯带上我?, 这点报偿不?成敬意, 还请您收下。” 那掌柜却立马摇了摇头?, 惶恐道:“这,这可不?行, 若非女侠跟随,我?的命怕是都没了。这要是还收您的银钱,那可是要遭报应的!您还是自己收着吧,寻人不?易,哪里不?要用钱呢?” “多谢。”江灵殊深觉有理,也不?推让,便将钱收了回去。 与珠宝店掌柜道别之后?,她?可算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虽然这街上繁华喧闹,但那种身在异乡的孤独感却仍是一寸寸攀援上来,将她?整个人笼入其?中。 趁着天色还早,江灵殊先去附近的客栈里要了间客房将行李放下,接着便照例询问?了一下店主?与小二,乃至一些看上去好说话的客人。 只是依旧没什么?结果。 江灵殊并不?灰心——今天在这里寻不?到,明天便再去旁的镇子就是,本来她?也没指望到了地方两?个人便能迎面?撞上。且此处风光,也实在值得?再好好看看。 她?信步至一家店门前?,见门口坐着个老?人,正在磨刀石上打磨着一把短匕,顿时心中一紧,遂快步走入店中。 果然,这是一家卖匕首与短剑的店铺——鞘壳多为金银或玉质,有些仅是在柄上与鞘壳上稍作简单的纹样雕刻,有些则镶金嵌宝、华贵非常,被置于织花繁复的锦缎上,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第227章 乍一眼望去,那些短匕都与灵衍所持的那把极其?相似,可再一细瞧便又觉差异明显——这里的短匕上所镶嵌的宝石大都呈环形或横竖等寻常纹样的分布,亦没怎么?精雕细琢过,可灵衍那把…… 江灵殊清楚地记得?,那把匕首的刀鞘中段有个以细碎宝石组成的藤蔓缠绕的图案。 那样的精工细作,非此处的匕首可比。 她?还没开口,门口的老?人已背对着她?笑了起来:“怎么?,是不?是看花了眼?你若是第一次来这里,带一把回去送给最要紧的亲人或是朋友倒是不?错。我?们?这里,男女老?少皆要佩刀,便是最穷的人家,也会打一把素银的,就像你们?中原人喜欢戴玉一样,都有保平安的意思在里头?。” 江灵殊本也不?好意思白问?他问?题,但更觉得?自己不?能人还没找着就先将银子花光了,于是便依对方所言挑了一把最最朴实无华的素银短匕,所幸花费果然不?多。 趁那老?人帮她?在匕首上串着银链子,她?开口问?道:“老?人家,这附近,是不?是只你们?一个镇子会做这样的匕首佩在身上?” 老?人摇摇头?,讶异道:“自然不?是了,所有生在这无疆河两?岸城镇的人怕是都有这么?个习惯,你去别处也一样能看得?到。” “那,这无疆河两?岸,大约有多少城镇?” “这可怎么?数得?清呢?”老?人有些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要知道,西域多风沙多干旱,但凡靠近河湖边,总是少不?了有人居住的……难不?成,你还想走上几千里都数一遍?” 几千里……江灵殊绝望得?想哭,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与大海捞针有何区别? 不?过既然好不?容易寻着机会,她?总得?尽量问?清楚些,顿了顿便急切地说道:“其?实,我?是想寻个故人……她?也有这么?一把刀,只是上面?的宝石雕工十?分精细,与此处风格不?大相同……我?,我?绝非说您技艺不?精的意思!” 老?人爽朗一笑,将穿好了银链的匕首交予她?,示意她?挂在脖子上,接着慢条斯理地嚼着烟叶道:“不?必紧张,你说的我?也知道,有些地方的确更重雕琢,偏好精细。但这样的地方也不?少,不?知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什么?线索?” 江灵殊努力回想着灵衍对她?所说的关于家乡的事情,又自己猜想推测了一番,许久才缓缓道:“那地方生着许多胡杨树、红柳,还有,似乎更靠近大漠一些……对了,她?,她?的那把刀的刀柄末端还垂有一圈金质的环扣流苏……” 磕磕绊绊地说完,她?垂下头?去,有些丧气地长叹一声:“我?只知道这些……” 老?人沉思片刻,开口道:“这些点合在一起,倒是真让我?想起一个地方来。” 江灵殊眼前?一亮:“什么?地方?” “就在这无疆河的尽头?,有一名为桑耶的镇子,那镇子的情形和习惯与你所说都对得?上,年轻时我?还常去那儿做生意,只不?过么?……” 他啐了口烟叶渣道:“那里虽然地处偏远,周边无其?他大城镇,只有一些小村落,但靠着精细的手工活计,与外头?往来贸易不?断,一直也算繁荣昌盛。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桑耶屡受沙匪侵扰,又因?偏僻无人可助——你也应该知道,那些沙匪都是来抢一遭就走的,离得?远些的城镇便是派人赶到也来不?及了。如此反复,镇子上的人大都渐渐迁往了别处,便就此破落衰败了。” 顿了顿,他有些怀念地将目光投向远处:“我?最后?一次去,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那儿现?在成了什么?模样。总之人自然还是有的,只是定然不?如从前?多罢了,打听?起来或许还容易些。你要是想去呢,就雇匹马或是骆驼,沿着河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江灵殊欣喜不?已,连声道谢着离去——无论她?究竟能否在那里找到灵衍,这总是份希望。 定下了明日的马匹,她?缓缓走在回客栈的街道上,落日余晖遍洒整个小镇,落在黄沙色的砖瓦上,显出比别处更甚的灿烂光辉。 江灵殊不?禁停下,向着街道中心遥望过去——在那长街尽头?的更远处,即可见漫漫黄沙,赤红的夕阳正于一片接连起伏的沙丘后?缓缓落下,潋滟绯色晕染了整片天空,绚烂非凡,令人不?由屏息静观。 这儿的夕阳美得?迫人,像她?。她?心想。 诚然,当地人早已见惯,满街上会为此驻足的也就只她?一人。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天空繁星闪烁,她?才缓缓走回客栈,心内很是满足。 “若就当是来此游玩了一遭,倒还真是不?亏。”趴在客栈二层露台的石栏上,江灵殊望着镇子外那大片大片已成墨蓝深影的沙漠自言自语道。 阵阵晚风拂过,恰好散去白日里的暑气,她?享受地站了许久,不?多时竟觉得?生出几分凉意来。 都说大漠里白天热死晚上冷死,竟是真的……江灵殊吐了吐舌头?暗暗纳罕,转身回了内室向一楼的大厅中看去——那里乐声髙响、酒盏相碰,端的是十?分热闹。两?三个舞姬正随乐曲的韵律跳着欢快的舞蹈,精致的纱裙翩然旋转,飞舞如蝶,让她?想起那夜在醉霄楼的所见。 第228章 这些舞姬也算是典型的西域美人了,但若与那晚的女子相比,却还是差了一截的。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是因?何而能与灵衍相认?这些都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问?题。思来想去,不?但越发没有头?绪,反倒是让肚子越来越饿了,再加上楼下不?断有阵阵浓郁的食物香气飘过来,就更引人垂涎。 虽说是只为寻人,可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又怎能亏待了自己?江灵殊当即叫来小二:“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好吃的?那个——楼下特别香的是什么??” “那个啊,是红柳枝烤肉,我?们?这儿的招牌菜。若说好吃的那可多了去了,什么?熏马肠、各色馕饼、烤羊腿……都是一等一的美味。” “熏马肠就算了……其?他的都来一份罢。”江灵殊不?敢再听?下去,生怕自己忍不?住咽口水的冲动。 明天又要踏上苦苦寻人之路,今夜吃得?好些也属应当。 可如若她?想错了,如若她?们?根本没来西域——那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便都是一场空。 自己不?后?悔就行了。躺在榻上,她?合眼笑着心想。 第119章 回家 趁着凌晨太阳还没升起?来, 江灵殊便已牵了马启程赶路——这沙漠里的烈日就算是铁人也?得被晒化了,她一向畏热,自然受不了。打算走到中午实在炎热时, 便先找地方歇下,总比中暑晕过去的好。 距此百里之外, 无疆河尽处,月牙潭下。 时隔多?年, 灵衍终于再一次站在了那扇巨大的白玉石门前。 她将面庞贴在门上闭起?双眸, 以手轻轻抚过门上那些雕刻成藤蔓的纹路, 尽力平复着几乎要从身体里跃出的心。 许久,一滴泪滑落而下, 紧接着越来越多?……密集如雨的泪水滴落于地,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 她的身体贴着门渐渐向下, 直至完全坐在地上,终于不再忍耐,捂着心口放声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她总算又?走了回来。再见到这扇门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一切隐忍、放弃与坚持皆是值得的。 花为裳见她如此, 亦忍不住掩面而泣:“大?人……” “我?没事,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灵衍有?些懊恼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很?快擦干了泪,起?身抽出腰间的短匕。 “让属下来吧。”花为裳忙道。 她摇摇头:“不必。”接着便用匕首在食指上划了道口子,向着门中心凹陷的那一点按了上去。 顿时, 门上的藤蔓雕刻宛如活过来一般——那一点血色蔓延至每一根枝干上, 在润泽的玉质下显出通透的光感。接着只听门后机括作响, 门亦随之?向两边缓缓打开,一条约有?十丈长的隧道显露于眼前。 这隧道两壁亦为玉石, 石上刻有?壁画,灵衍一幅幅看过去,见足下光影流动,不由向上望去——头顶的各色琉璃方砖玲珑剔透,恰好倒映出粼粼水波与艳阳微光,这才营造出了这番奇景。 “差点儿忘了我?们是在潭下走着。”灵衍微微一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每每到地宫来玩时,我?总会盯着头顶看上许久,觉得那琉璃屋顶很?美很?美。” 走了数步,面前豁然开朗,现?出一间金碧辉煌、大?得几乎望不到边的厅堂,正是这地宫的正殿。 灵衍走下几级玉阶,还来不及将殿中景物一一回顾,自左右与前方共十数个入口处有?序走出百余人,其中有?老有?幼,大?多?是与她同龄的少年少女。 当他们看见花为裳身边多?了个人时,无一例外皆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那震惊很?快转化为一种濒临绝境前看到希望的狂喜,甚至有?人忍不住喜极而泣。 他们看着灵衍,灵衍亦望着他们,心内激奋难平,亦有?丝丝紧张与不安,双手不由因此而握成了拳。 紧接着,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圣女大?人回来了!”瞬时掀起?一阵欢呼雀跃之?声,但更?多?的人则是伏下身子拜了下去——直至所有?人都跪成一片。 花为裳眸中泪光闪烁,走到众人前回身面向灵衍,颤声道:“影女花为裳率全族恭迎圣女大?人!” 灵衍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她的身份果然是影女……也?是,要不然她也?不会能与她一同从正门而入了。 “都起?来吧。”灵衍扫视过众人,深吸一口气道,“我?既已回来,便断不会再让你们过从前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眼中眸光熠熠,坚定无比。 ………… 江灵殊凌晨出发,好不容易骑马赶了一段路,然太阳刚一升起?,便已盛如日中,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炽热灼目,饶是她戴着帷帽也?觉刺眼。身上的冰棱纱衫是她此行所带最轻薄凉爽的衣物,可在这大?漠的盛夏炎阳下,却也?黏腻地贴在了肌肤上。 她真想?跳进河里一路游过去。 “罢了,这日头委实是行不得路。”她纵身跃下马去,拍了拍马屁股,看它掉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跑远消失于视野中,便走进一旁的小?镇中找地方歇下,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江灵殊觉得自己实在是低估了这里的太阳——方才再在马背上多?待一秒她都要晕过去。 白天赶路对?她来说是不大?可能了,只能等到晚上再走。 第229章 她躺在榻上,望着穹顶色彩艳丽的壁画,渐渐生出困意。 ——她现?在在哪里,与什么?人在一起?,又?在……做着些什么?? ………… 对?众人讲了许多?接下来的计划之?后,灵衍深感疲惫,由花为裳领着回了自己的寝殿,一仰头便躺倒在那张铺着金丝软毯的玉床上。 这里曾属于她的祖母——亦是上上一任圣女。 而她的母亲还未及继承这间寝殿,便已远离了西域,再没回来过。 “您好好休息,属下就在隔壁待着,若有?要事,您敲一敲墙就行。”花为裳替她放下三面的床帘,便欲退下。 “别走!”灵衍忽地坐起?身来掀了帘子,却又?一时想?不到要说些什么?,最后张了张口,低声道:“我?现?在……还,还不想?一个人。” “好,那属下便陪着您。”花为裳莞尔一笑。 她已换回了西域服饰,身穿密织金线的血红纱裙,涂着赤朱色的口脂,一双明眸水光盈盈,美艳非凡。 她果然还是最适合这般打扮的……灵衍心中暗暗赞叹,终于想?起?自己要问的话,开门见山道:“你的母亲,便是上一任影女花——” “花铃儿。”花为裳接了她的话点点头,抬手拭去眼角泪滴,“多?谢您还记得属下的母亲。” “哪里……”她有?些歉疚地摇摇头,“我?知道,你母亲和你妹妹皆是因我?与我?娘而死——我?娘在世时一直要我?记得这件事……只是这么?多?年,你们一直躲在地宫里不敢轻易出去,可我?却是活得逍遥自在……” “您千万别这么?说!”花为裳猛然抬首道,“属下知道,母亲她绝不会后悔,若非您因此活下来,族中那么?多?人怕是也?早没了希望,哪里又?能一直撑到现?在!” “虽说如此,可你们也?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活了下来不是么??”灵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问道,“圣女身故,影女大?可接替其位……你为何,不干脆替了我?的位子,反要千里迢迢去中原寻我??” 花为裳垂首摇头轻笑,接着仰面道:“因为属下相信,您一定会活下来。” 对?方的眼神温柔而又?热切,像是蕴着最虔诚的信念,灵衍心内不由为之?一震。 她的族人,当真如此信任她这么?一个缺位多?年的、不称职的圣女么?? 这难道就是血脉相连的感应…… “其实,”花为裳又?缓缓说道,“本来族内也?不大?同意我?亲自出去寻人,毕竟若是我?未能找到您,自己又?折在外头,那主支血脉便真的要就此断绝了。” “可我?还是执意要去,不仅是为了全族为了您,也?是为了……为了母亲。”她嗫嚅着道,“我?想?,她一定是希望我?能找到您的。结果,结果也?没有?白费功夫,我?才刚要再往更?南边去便遇上了您,这既是天意,也?是,也?是逝去的那些人在保佑我?们。” 灵衍在她又?要泪如泉涌的前一瞬拥住了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所以,我?们一定会好起?来,会越来越好的……” “嗯……”花为裳闷声点了点头,又?问,“可我?,我?是不是在这儿太久了?您要不要歇歇?” “现?在可不能闲下来。”灵衍傲然一笑——这番谈话让她陡生信心与希望,正该趁势好好大?干一场。 “去桑耶镇,等沙匪。”她微一运气将架上的墨染稳稳握在手中,大?步走出寝殿。 “是!” 第120章 名字 夜幕深沉, 星繁月明,江灵殊策马飞奔于荒漠之上,如一道迅疾的影子?。 这几日来, 她晨睡夜起,饥食干馕、渴饮河水, 路上遇过风沙,对?付过沙匪……只觉得一辈子?的精力差不多都耗在了这段路上。 她觉着自己应该是快到这无疆河的尽头了?——沿途所见的村镇越来越疏, 人烟亦逐渐稀少。 等到了?下?一个镇子便去歇歇罢……江灵殊心想。 她的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 已有些支撑不住, 大约是前?两天赶路赶得?太急,同时又得?兼顾着周围的动静, 因而虚耗太过的缘故。 如墨晕染的前?路,恰于此时显出?一点明灯之?亮——在?无边大漠中的这一点微光, 略显诡异之?余,亦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希望。 江灵殊不惧神鬼,径直向着那点光亮驶去,及至快到跟前?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两层高的客栈, 以厚重石块堆砌而成, 看着并不如先前?所见的那些精致讲究,但从声音听得?出?里头十分热闹。 这里前?无村后无镇,单一个客栈孤零零地?开在?这里,也不将门敞开迎客, 的确是有些奇怪。 江灵殊握紧手中的雪练翻身下?马, 将帷帽压得?更低了?些, 接着轻轻扣门两下?,便?推门而入。 瞬时间, 店中的喧闹声平息下?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再到她的剑上,让她不由有些心里发麻。 但随即,一切便?又复原如初——众人吃肉喝酒,举杯碰盏,宛如无事发生。倚靠在?柜台前?的那个西?域美妇也迎了?上来,一把揽住她的肩将她半推到一张空桌前?坐下?,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道:“这位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 第230章 江灵殊不大习惯这般的热情,有些拘谨地?说道:“要间客房……还有切好的烤羊腿和奶香馕饼。” “好,您捎待片刻,很快就来。”那女掌柜向回走了?几步,忽又回首笑道,“对?了?,咱们店里可是有上好的葡萄陈酿,您可要来上一壶?” 说话就说话便?是,怎么还抛起媚眼来了?……江灵殊被她看得?面红心慌,竟鬼使神差般咬唇点了?点头,待要反悔,也不好意思说了?。 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女人……她心中暗想。 那样风情万种地?回眸一笑,谁又还忍心说个“不”字? 等待的间隙里,她悄悄将周围打量了?一遍,发现这店里大多是一些看着十分粗莽的男子?在?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像她这样要人将羊腿切了?片用筷子?细嚼慢咽的可还真是没有。 不过这羊腿肥瘦得?当,皮脆柔嫩,肉汁都流了?一盘子?,味道当真是不错,她一路嚼干馕嚼得?腮帮子?都痛了?,正需要这些大荤的补补气力。 不一会儿,掌柜捧着一个银质酒壶走了?过来,又亲自为她斟了?杯酒:“这葡萄酒名?为‘醉酡颜’,色泽瑰丽、甘醇可口,姑娘可得?好好细品。” 江灵殊只顾着点头答应,没注意到对?方趁机向着隔桌忙碌的小二使了?个眼色。那小二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便?极不引人注目地?溜了?出?去。 她本是不打算喝那壶酒的,但馥郁的酒香与果香交织缠绕成一股令人着魔的芬芳,实在?是让人难以忍住。 要不……就一杯? 然一杯下?肚,浓郁的香气瞬间游走过肺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又给自己斟了?第二杯。 这酒甜甜的,与葡萄汁也差不到哪儿去……想来多喝些也无妨,便?是醉了?,睡上一觉也就好了?罢……江灵殊为自己找着理由,一杯接一杯地?饮了?下?去。 最?后,自然是不知怎么便?睡了?过去。 她的头“砰”地?一声磕在?桌上撞得?极响,周围的人一看这样子?,都纷纷哄笑起来。 “就这酒量,还装模作样带着把剑闯荡江湖呢……” “哈哈,可不是嘛。” “她的这把剑倒的确是好剑,既然醉倒了?,我正好拿来瞧瞧。”一个魁梧大汉说着便?伸手向雪练探去,却被人一指抵住。 他抬眼望去,刚要发作,只见那方才?还在?招呼客人的掌柜笑盈盈瞧着他道:“诶,奴家这里可是不兴明抢暗盗之?事的。” 大汉恼羞成怒,气极用力,可对?方虽然只出?了?一指,却竟稳如泰山寸步不移,他便?知道这女人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于是悻悻收了?手,嘟哝着转回身去。 “将这位姑娘与她的行李都好生送到房里去。”她悄声吩咐了?一旁的伙计,紧接着便?又以一副笑颜招呼起客人来。 得?益于这番酒醉,江灵殊倒是终于睡了?连日以来第一个沉沉的好觉,醒来亦不觉得?头脑晕痛,只是有些恍惚。 我这是……她从床上坐起,皱眉看着周围的一切,慢慢回想起昨夜的事来。 果然又是喝醉了?,幸好这家店不是什么黑店。她见自己的东西?都好好地?放在?桌上,心内十分庆幸。 想着要向那掌柜好好道个谢,她简单梳洗一番后便?走下?楼去——此时正值初晨,大厅里尚没几个客人,安静得?很。 这家店的美貌掌柜正站在?柜台前?翻着账本,见她来了?,笑问道:“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江灵殊点点头:“掌柜的有心了?,昨夜人多手杂,我的东西?却是一件都没少,多谢您的看顾……” “嗨,谢什么谢,”对?方爽朗一笑摆摆手道,“做生意么,这些都是应当的。” “我……还想向您打听个地?方。”她想了?想,犹豫着开口道。 “您尽管问就是,不必客气。” “多谢,”江灵殊稍稍安心了?些,“我是想知道,这里离桑耶镇,还有多远?” “桑耶镇?”掌柜的美目中流转过一丝讶异,随手拿了?个架子?上的酒杯边擦拭着边说,“那地?方,可是许久都没人去了?。” 她的面色似有些阴晴不定,但很快便?又笑开了?花道:“从这里,再往前?骑马走上半日就到了?。” “这么近了??”江灵殊心中一喜,刚要再问什么,一个坐在?窗边的中年男子?忽地?叫道:“再来两坛醉酡颜!” 掌柜向她歉疚一笑,便?先到柜台后抱了?两坛酒送过去,打趣着那男子?道:“这酒尝着不醉人,后劲儿还是有的,再这么喝下?去,您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要躺在?这里动不得?身了?。” 男子?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道:“无所谓,我心里高兴得?很,自然要再多喝些。喝饱了?歇上一晚,明日便?去前?头的玉水镇定些货,顺便?告诉他们,咱们桑耶以后可再不怕那些沙匪了?!” 掌柜下?意识地?回头瞥了?眼江灵殊,又拍了?拍那男子?的背道:“您慢些……”显然是并不想将这话题再继续下?去。 男子?却不肯住嘴,越发滔滔不绝起来:“你是没见着,那两个说是从天山来的侠女有多厉害……嗬!两把弯刀一飞出?去便?要了?好几个人的性命,还有那个用着把黑刀更是厉害,我都没看清楚,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群沙匪就通通都倒地?了?,你说神不神?” 第231章 江灵殊心中一滞,下?一瞬便?已闪身冲到了?那个男子?面前?。 “你,你干什么?”男子?有些懵,怔怔地?瞧着她。 “那两个女人,有没有说她们的名?字?”她强压着自己的急切,尽量平静问道。 “说,说了?……怎么?” “好,那个拿黑刀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这……”他有些犹豫,偏着头看了?看身边的掌柜,可对?方却并无要帮忙解围的意思。 “快说,她究竟叫什么名?字!”江灵殊等得?不耐烦,一掌拍在?身旁的墙上,一阵夹着碎石的墙灰纷纷而落。 “我说,我说!”男子?哭丧着脸,想了?会子?,终于吐出?三?个字。 ——“珈嫣罗。” 第121章 相见 乍听到这样?一个异域名字时, 江灵殊愣了一愣,心中一片失望,差点儿以为自己又不过只是遇上了一场空梦。 但再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之后, 她便知道,那男人口中所说手执黑刀的女子, 千真?万确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飞身跃上二楼,风一般卷了自己的行李丢下银子便冲了出去, 连一声?寻常的道别也没有。 女掌柜走到门边往门上一倚, 看她骑着马转眼便消失在视野里, 摇头“啧啧”叹了几声?。 “掌柜的,这, 咱们不拦着么?”昨晚那个溜出门外的伙计指着外头道。 “凭她的武功,你拦得住?”她斜睨他一眼, 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横竖都?已通报过,之后如何?,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大?漠上,飞奔的马蹄掠起阵阵黄沙, 所?有的一切皆暴露在炎炎烈日下。江灵殊被晒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若在先前,早已忍耐不住找地方歇着,现下却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愤怒、激动?、迫切……一路以来的种种心情交织混杂,化作她如今一刻不停的疾驰。 珈, 嫣, 罗……好一个珈嫣罗, 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是不是? 江灵殊越想越气, 发狠似地大?喝一声?,却因?此含了几粒被风裹挟着卷进嘴里的沙子。 “呸!”她气恼地翻身下马啐了一口,走到河边掀开帷帽,掬了几捧水洗面?漱口。 “这太?阳,连河水都?是温热的了……”她苦笑着叹气,心里十?分想再好好歇上一会儿,但还是强忍着停下的欲望站了起来。 她向着缰绳伸过手去,正?欲牵马,却不知为何?,那匹马竟突然?受了惊一般扬起了前蹄一声?嘶鸣,紧接着便掉转过头绝尘而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江灵殊全无准备,更不可能追得上它,整个人顿时傻了眼,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咬着唇,好容易才忍住没落下泪来——若是放声?一哭,无疑如同开了一个决堤的口子,人便要真?的就此崩溃了。 可她也是真?的委屈。 本来这一切都?不必发生,本来她也根本不用吃这样?的苦……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个任性的坏东西、无情的讨厌鬼! 江灵殊吸吸鼻子,定了定神便接着向前走去——如今跑了坐骑,她孤身一人在这茫茫大?漠里徒步而行,也不知还要走上多久。 好在身侧有条能饮水能指路的河,包袱里也不缺干粮,她的处境还不算太?差。 ——无论差不差,在这种情形下,自我宽慰总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那匹马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跑走? 她正?思索着这个问题,脚下的沙地忽地显出异象——多个隐约凸起的沙堆骤然?出现在她周围的黄沙上,且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飞快涌动?游走着。紧接着,她刚一抽出剑来,十?数个手执弯刀的蒙面?黑衣人便瞬时从一个个沙堆所?在处破沙而出,将她围在了中心。 此前,江灵殊虽知道有“遁地”这么一门功夫,却是从未亲眼见过——这般的奇诡绝异,想也不会是什么正?派人士的所?学。 是沙匪么?不对,沙匪不必作此打扮,亦不会有这么好的功夫。 无论如何?,这些人带着腾腾杀气而来,绝非善者。又不知他们会再使出什么奇怪的招式,她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你们是什么人,何?故拦我去路?”江灵殊沉声?问道。 那群人却是理也不理,一声?不答,只不断收紧着圈子,看得她心内恼怒,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雪练,打算迎击而上。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踏马之声?,同时向这里掀起一阵疾走飞沙——不仅是她,就连这群黑衣人也不由向那里望去。 江灵殊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自己眸中所?见—— 那个她日夜挂怀的青衫女子正?骑着白马奔来,还未到跟前便已飞身跃起落在她身前。同时挥手一扬,墨色的刀身优雅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利刃尚未触到皮肤,便已靠着施在刀上的劲气在那些人的喉咙上开了一刀,鲜血喷涌在金灿灿的黄沙上,如同荒漠中绽开了片片玫瑰。 而那群黑衣人犹瞠目站立许久,才在同一时刻齐齐向后倒下。 江灵殊冷眼瞧着她这一段行云流水的动?作,冷冰冰地道:“师妹好功夫。” 灵衍收了刀,转过身来直面?向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师姐怎么不唤我衍儿了?” 第232章 对方这样?旁若无事的态度,更令江灵殊心中恨极,于是丝毫不带感情地冷笑了一声?道:“师妹如今换了个名字,在这大?漠中混得风生水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若胡乱叫了,倘或被旁人听见,岂不坏了你的大?事?” “这都?被你知道了。”灵衍轻叹一声?,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江灵殊却立时后退一步,举剑指向了她的颈间。 她眸中含泪,身体微微发颤,剑身亦轻轻晃动?着,显然?是一时激愤所?至。 灵衍愣了愣,垂眸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所?以呢?”江灵殊有些失控地喊道,“你是觉得我打搅了你,破坏了你的计划,是不是?!” “不是!”灵衍急忙辩白,“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我其实一直都?在想你,一直都?在后悔,可我不能……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将你牵扯进来。所?以即便舍不得,我也得一个人离开。” “可你却为了找我走了这么远,所?以……我才更觉得内疚、惭愧。” 她向前走了一步,轻轻按下江灵殊的剑,双目同样?闪着泪光,低声?道:“对不起,灵殊。” 江灵殊深吸一口气,猛然?将一个物件丢在了沙地上:“别的我暂且不问,这个你又作何?解释?” 灵衍低头一看——那正?是她丢在雪地里的那串银铃红绳。 “我要做的事 ,不能与凤祈宫扯上关系。这虽是贴身物件,可也难保就不被人注意到。而且……”她犹豫着说道,“我想着,若是被你瞧见,你或许,或许会因?我这般无情之举,就此失了寻人的心思……所?以我便丢在了出门后的主道上……” 她蹲下身子拾起那串红绳,不敢看江灵殊的神情。 她想的没错——对方的确是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隔数月的一面?,对她们来说就像是已过去了凌霄派上的那一年。 江灵殊本来想好了一肚子的质问,此刻却是忘得一干二净,不仅气她,也气自己太?好说话。 她应该不理不听地转头就走,而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听她的解释——就算自己找了这么久又如何??她只不过是想站到她面?前,说一句自己根本不在乎她的不辞而别,然?后立刻离去而已。 ……可她挪不开步子,也挪不开自己的眼睛。 ——这几个月过去,她还是那样?美丽,只是面?容分明多了几许沧桑,不是风吹日晒的那种沧桑,而是由内而发的……一种变化。 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又经历了些什么呢,接下来又作何?打算? 江灵殊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一切。 她俩默默对峙许久,最?后还是灵衍先开了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上马吧,先回去再说。” 的确,再这样?僵持下去,两个人中迟早有一个得先被这日头晒化。何?况这一地的尸体,看着也令人心绪不佳。 “你若以为这样?便是我原谅了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江灵殊说着跃上马背,坐到灵衍身后。 “是是……我知道。”灵衍深知此番错全在自己身上,心虚得很,便只小心翼翼好言好语顺着她的意思。 当她得知江灵殊寻来此地时,心中的惊讶难以言表,立时就骑了马向这里赶来,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她想不出她究竟是如何?找到了这里,却也明白那定然?是一段不轻松的过程——更不必说还夹杂着怨与恨。 是她对不起她,是她低估了她对她的情意。 若是可以,她愿竭尽一切去补偿她。 第122章 在一起 接近傍晚时?, 二人于马上穿过桑耶镇又行一里多路,终于来到一汪被数个岩柱环绕着的月牙形潭水前。 江灵殊无暇多谢,心内犯着嘀咕, 满是好奇,不知对方带自己来这个地方是要做什么——难道?她的家还会在这潭里不成? 灵衍跳下马, 向她伸出手去,她自是不接, 白了她一眼便自己下了马。 灵衍不敢计较, 收回手拍拍那白马的身子, 见它调转过头向着远处的桑耶镇奔过去,遂走到最大的那根岩柱前, 压低了声音道:“快过来,不能?让旁人瞧见了。” 江灵殊刚走上前, 还未看?清对方手内动作,只听那岩柱内部似有什么机扩“喀嚓”一响,紧接着竟有半边缓缓沉下了地面,显露出一条向下的台阶来。 她惊得不由屏住了呼吸,忙随着灵衍走了下去, 顿觉暑气尽消。一路走过, 但见两侧皆以玉石为?壁,在幽幽火光下更显通透光润,玉璧上接连刻着一幅幅壁画,江灵殊一一看?着, 总觉得其?中?有些内容似曾见过, 不禁细细回想起来。 不对, 这藤蔓缠绕的图案……可不正与她转送给灵衍的那把短匕上的宝石纹样相差无几么?! 这么看?来,那把匕首或许本就?该为?她所有, 可既然如此,又为?何会在白溟那里? 还有那幅看?起来有些狰狞的九首蛇怪图,她分明眼熟得很,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见过。 足下水影摇晃,江灵殊一抬首看?见头顶的琉璃方砖,讶异道?:“我们这是……在潭下?” “是,”灵衍见她面露惊艳之色,自己也觉骄傲欢喜,“你喜欢么?我先前对你说的地宫就?在前头了,大半都是潭下之景……” 第233章 她一说话,对方立时?敛去了好面孔,她便?不敢再说。 江灵殊虽还不想与她好声好气地说话,但她对这里的布置与装饰的确颇为?惊叹,及至踏入正殿,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殿中?玉石为?壁,金箔贴地,铺挂着色彩艳丽的西域绒毯,各色家具小物也多为?金银嵌宝之作,看?着金碧辉煌、灼人眼目,可因制作精巧布置得宜,全无庸俗浮华之感。 世上怎会有这样富丽的地方……还是在这沙漠深潭之下…… 恐怕就?连帝王家的宫室,都不能?如此奢靡。 “大人,您——”花为?裳高?高?兴兴从左侧的回廊走过来,挽着个清瘦的姑娘一同迎接,见灵衍身边多了个人,不由一愣。 “这是我师姐江灵殊,你也见过。”灵衍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那个瘦弱的女子,“这位是……” 那女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紧紧握着花为?裳的手,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啊,哦,她叫阿凝,就?是属下之前说的,为?属下取了名字的那个……咳咳,既然您的师姐来了,属下要不要吩咐人去收拾一间?殿室出来?” “不必了,她与我同住就?好,还有——”灵衍回首道?,“你我血脉相连,也不必总是‘属下’、‘属下’的,听着生疏。” “是!”花为?裳心内深为?感动,牵着阿凝一同目送对方离去。 “谁要与你住在一起了……”走出大殿后,江灵殊不满地小声嘟哝了一句。 灵衍轻笑一声:“你要是真不愿意,方才人前就?会给我难堪了不是?” “……”江灵殊气极,无话可说,只能?怨自己太过心软。 她随灵衍穿过回廊,又经过一片地下湖,才终于到了她的寝殿——一路上遇见的人都纷纷垂首让道?、屏气噤声……种种一切所见都让她心中?的疑惑和谜团越来越深,几欲破膛而出。 她们二人面对面于桌前坐下,灵衍倒了杯茶水推到江灵殊面前:“好了,现在只有你我,有什么想问的就?都问出来罢……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瞒着你什么。” 江灵殊点点头,她想要问的实在太多,便?先从眼前的事问起:“你忽然出现,应当不是偶然,是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 “……那客栈里的人都是我安排着在那里盯消息的,若是有什么不寻常的过路人都会即刻来报……原只是为?保万全,不过我昨日一听那人的描述,就?知是你来了。” “你倒谨慎,”江灵殊不知是夸是讽地叹了一声,“那群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那群人名为?‘沙下客’,是这大漠里的一帮子势力,我近日正打?算拉拢他们,不过他们竟想对你动手,那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江灵殊心中?微动,却也并不打?算就?此领情,又问:“从前你初来凤祈宫时?,对我说你一家是为?了不被关?在地宫里而逃出来的,那些话与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分明大相径庭,你说的究竟……” “是,我骗了你。”灵衍轻声出言打?断了她。 江灵殊身子一松,苦笑一声:“果然,你故作对我敞露心扉之态,其?实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骗我……” “我那时?不能?说真话,”灵衍猛地抬首分辩道?,“可我必须依靠着别人对我的好先活下去!所以,所以我才与你那样亲近……但那都是刚开始的时?候,后来,后来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不止,你骗我的,远远不止这些!”江灵殊心如刀绞,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声色俱厉地含泪质问道?,“你哪有一点是真的?!” “对你的情意。”对方脱口而出。 江灵殊愣住,灵衍已吻了上去。 再分开时?,惊见彼此眸中?皆是泪光。 江灵殊一把将她推开,抹着嘴又羞又恼道?:“你做什么?!” “事到如今,我们不该再互相欺骗,更不该再骗自己。”灵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江灵殊,你敢对着神明发誓,你对我全无恋慕之情么?我不敢,纵使我不信神佛,我也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心早已落在了你那里。实话说罢,你从凌霄派回来的那夜,我偷偷亲了你……而下山后你醉了的那晚,你也……”想到那夜对方堪称“激烈”的举动,她自己也不由羞红了脸,但随即便?又抬起头来,无比坚定地说道?:“江灵殊,我心悦于你,非同门?之情,是,是那出戏上郡主与侠女之间?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可既已至此,我,我想问……你到底对我何意?又愿不愿意,与我真真切切地在一起?” 听完这番话,江灵殊久久震惊无言,脸涨得通红,满脑子里都是——我醉酒那夜,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还有,她本来言语上讨伐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被对方来了这么一出反将一军? 可这些毕竟都不是重点,她现在退无可退,已经不好再向从前那样拿话遮掩过去。 但若就?这么承认,她也实在是不甘心的。 憋了许久,她理直气壮地大声道?:“就?算愿意又怎么样?不,是以前愿意,如今不愿意了!” 灵衍眸中?一亮,心内欢呼雀跃——一直以来让她失落苦恼许久的事,总算是有了结果。 第234章 她欣喜上前,江灵殊却是如临大敌,一把举起手中?的雪练,顺时?便?单手开了剑鞘,将剑刃抵在了她的喉间?。 “刀剑无眼,你可别不要命地过来……” 灵衍一愣,随即轻浅一笑,竟是丝毫不惧,反倒越发向前压了过去,锋利的刃口在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刀剑虽然无眼,你我却是有情的,不是么?” 江灵殊怕了起来——她怕她真的伤着她,握着剑的手寸寸向下收回,直至垂落。 “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灵衍低语着闭上眼睛,在她面颊上落下更为?轻柔的一吻。 江灵殊呆立在原处,只觉得被她吻过的地方如同火灼一般隐隐发烫。 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还有好多账没与她算,怎么就?成了这样?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我还……”她刚要说话,又被对方打?断。 “我知道?,还没有原谅我,是不是?”灵衍歉疚地垂眸,揽住她的肩,“我会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弥补我的过错……只要你愿意看?着我去做。” “如果我没有来找你呢?”江灵殊并不应答,咬着唇道?,“是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那说到底,我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 灵衍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就?算你没有来找我,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也会去找你,求你原谅。” “我有很多放不下的事,而你,是其?中?最最重要的那一个,我不想,不想让任何人任何事阻隔在我们之间?,只能?暂时?,离你而去。” “可你信我,我愿以我一族的存亡立誓,今日及往后,我对你都绝无虚言。” 一字一句,江灵殊的心悄然融在她如水的眸光里,如月牙坠落海湾,好梦长眠。 第123章 后人 “地宫绝不能被人发现, 如?无必要,我们?都不会轻易出去。所以……接下来?你?恐怕也有相当长一段日子得待在这里……不过你?放心,这儿的?用具物件一应俱全, 绝不会?亏待了你?。”灵衍拥着她哄道。 江灵殊却冷哼一声:“你这是想要关着我不成?” 灵衍勾唇道:“你若是愿意这么想,也可以。” “我要是真想出去, 又岂是你?们?这些?人能关得住的?”对方斜睨她一眼,“不过是我不愿与你?动手罢了。” “我自然知道你?的?功夫高强武艺过人, 亦尽得两?位名师的?真传, 就连我也不能赢你?, 更别说她们?。”灵衍长眉轻挑,娇娆一笑, “我就是笃定了你?必不会?与我动手才这般放肆,如?何?” 顿了顿又道:“再者?, 双拳难敌四手,你?再厉害,也终究只?是一个人……这地宫也不是想出便出得去的?。” 她说的?自是玩笑话,但见江灵殊脸色越来?越难看,便赶忙敛去了斗嘴时?的?戏谑神?态, 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央求道:“这, 这些?都是我胡说八道的?,最要紧的?是……是我不想离开你?,灵殊……” 江灵殊也算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见她如?此, 叹了口气道:“罢了, 要我待在这里也行, 但你?得先将你?还没说明白的?事都一一告诉我。” “当然,”灵衍将头挨在她肩上, 抚着她垂落的?发丝轻声道,“你?是我最亲最重要的?人,我本该什么都告诉你?,只?是——” 她站回与她面对面相望之处,有些?忧虑地问道:“你?能答应我,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会?讨厌我离开我吗?” 江灵殊心内一滞,不由下意识地思?索对方究竟做了何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若你?有足够的?理由……” 再怎么想,她也不是会?做出什么不利师门?之举的?人,如?此,还能有什么呢? “圣女大人,晚膳到了。”门?外忽然传来?人声,灵衍开了门?,进来?三个捧着金盘的?女子,每个盘子上皆满满当当堆着珍馐美馔,并以还挂着水滴的?蔬果点缀在旁增添美感……在大漠里能有这样的?吃食,也实属罕见了。 那三个女子放下盘子便行了礼离开,江灵殊不由嗤笑一声:“你?在这里,倒像是个土皇帝。” 灵衍摇摇头:“地宫的?日子再富贵,哪比得上在外面自由自在。” “所以,你?们?为何要这样躲藏般地待在这里?” 灵衍不答,割了一块肉挑在刀尖送至她嘴边:“此事说来?话长,先用饭吧。这炙羊肉的?味道很好?,你?尝尝。” 江灵殊撇开头:“我不想吃。” 她倒不是真不想吃,不过赌气而已。 “好?,不想吃便不吃。”灵衍放下刀子,又拈了一颗玲珑剔透的?紫红色葡萄递与她:“这葡萄总该是你?喜欢的?了?” 江灵殊不好?意思?再拒绝,猛地一低头,不但从她手上吃进了葡萄,还趁势狠狠咬了她的?指头。 “哎——”灵衍吃痛收回手指,看对方那鼓着气又有些?得意的?神?情,愣了一愣,反倒笑了起来?。 葡萄甜润可口,汁水丰腴,带着一丝清新的?微酸,瞬时?便打开了食欲,江灵殊也不用灵衍再招呼,自己动手,不一会?儿就吃了个饱。 第235章 这些?烤肉和奶糕之类的?食物,乍一吃起来?的?确是让人上瘾,但若住久了,恐怕也还是会?腻的?……江灵殊想到这里,便不由怀念起中原吃食来?。 蟹黄汤包、清炒时?蔬、红烧肉……还有她最爱的?暖锅子,都已远在千里之外,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见了。 “这些?东西,吃久了我也觉得腻,你?怕是也一样,”灵衍忽地开口,不知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是两?人本就心意相通,“明天,我让人呈上你?爱吃的?暖锅可好??” 江灵殊怔怔颔首,忽想起自己要问的?事,便又提起道:“现在晚饭也已吃了,你?总该告诉我——” 灵衍不置可否,起身推了门?道:“饭后积食,我带你?在这地宫里走走吧。” 虽不知对方有何用意,但她到底是没有反对,耐着性子跟在对方身后,只?当是将这里再好?好?欣赏一番,顺便摸清楚路线。 她们?又站到来?时?所见的?那片地下湖边——湖中的?石制栈桥精雕细琢、蜿蜒曲折,通向对岸和湖心的?观景小亭,精心雕琢而成的?玉石莲花灯三两?分布于湖面上,花心中火光幽微,与湖水的?粼粼波光一同映在石壁上,美极妙极。 灵衍领她走至那座湖心亭中,从亭内的?圆桌上轻轻托起一盏石灯向对岸一晃,那些?石壁上的?雕刻竟如?同有所感应一般纷纷亮了起来?,发出幽幽荧光,与湖中的?灯光相互辉映。这么一来?,即使站在此处,也能将那壁上所刻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法术……”江灵殊看得呆住,不禁喃喃道。 “很美,是不是?”灵衍与她一同望着对岸的?石壁微微笑道,“这不是法术,而是那些?刻痕都被填涂了一种特殊的?颜料,以感光的?矿物和虫尸碾碎制成……不过这些?东西,如?今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了……” “这石壁上的?内容,与来?时?的?那条隧道上的?……” “嗯,”她点点头,“是一模一样,你?一定也觉着十分眼熟罢。” “是,”江灵殊将目光投向她腰间,“其中那幅藤蔓交缠的?画,与你?匕首上的?那个纹样极其相像,只?因一个太大一个太小,我并不能十分确认……但我就是觉得,它?们?之间必定有所关联!还有那九首巨蛇的?画……” 她蹙着眉仔细回想,却被灵衍的?一声轻笑打断。 “你?忘了么?深山幽谷,藤花若府,那九首蛇怪化作紫藤的?画,还是你?自己发现的?……” “你?,你?说什么……”江灵殊脑海中瞬时?如?空降一声炸雷,将先前的?一切揣测和联想皆抹成了空白。 若府,和这里又能有什么关系? 即便两?个地方都刻了这么个东西,也实在是……毫无联系,不是么? 可对方绝不会?刻意提起一个毫无联系的?事物,所以—— 若府和千里之外的?西域地宫,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整个人都被混乱与谜团紧紧包裹着,更有一种没由来?的?诡异感如?蛇一般爬满了全身。 “不过,去若府路上的?那条隧道上的?九首蛇怪,你?的?确是不曾注意,可我却是一看就知道……”灵衍握住她颤抖着的?手,安抚着缓缓说道,“寻常人家,谁又会?以这种凶恶的?怪物作为纹饰?” “先抛开若府不谈,你?可还记得苏樾长老那时?所带来?的?古籍,就是查那夜袭击你?我之人的?时?候——” “我记得,我想起来?了……其中的?一页……是,是一团盘蛇!”江灵殊失声叫喊出来?,“魔繇——” 她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对方,嗫嚅许久也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挤出几个字:“衍儿……你?,你?别吓我……” “灵殊,这就是你?要的?真相。”灵衍不躲不闪地望着她,眸光温柔,亦有一丝哀愁,“不是如?今的?魔繇教?,是百年前的?魔繇族,我正是魔繇族之后,就是苏樾长老所提起的?——为求自保而北上的?那一旁支的?后人。” “这些?对我们?这一族来?说,已如?上辈子的?事一般遥远,除我们?自己之外,再无人知晓。”她无比恳切地说道,“灵殊,什么半妖之后,我从来?不信,更何况数代通婚之后,早已无当初的?血脉……灵殊,你?千万别因此厌弃我,好?不好??” 江灵殊怔怔看着她,难以言语。 讨厌、嫌弃……这些?自然不会?。 她只?是太过震惊,以至于许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但即使一时?说不出话,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第124章 往昔 江灵殊那一肯定, 让灵衍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安放下来。 “你还想?继续听我说下去么?”她轻声问道。 江灵殊仍是点头?。 灵衍方才所言,不过是由一个模糊的答案又牵扯出了更多更杂的谜团,在?这背后仍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她所想不明白的, 而关于她的事情,她全都想?要知道。 横竖她对她的情意不会因她的身世过去而有任何变化?, 就算听到更惊人的事,又还能如?何呢? 见对方面无异色, 灵衍才又开?口缓缓讲道:“你应当听说过禹战相繇的故事罢——相繇乃上古凶神, 是九首蛇身的怪物, 为大禹所杀后,其血液流淌之?地又生出了无数精怪妖魔。而那其中有一妖族, 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与人通婚,形成了半妖血脉的一族, 善幻术蛊术,及许多独门妙法,其首领从‘相繇’之?名中取出一字,以‘魔繇’二字命名了这一族。” 第236章 江灵殊听得一愣一愣——怎么说着说着……还跟上古凶神扯上关系了? 这些事实在?太过玄妙神秘,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灵衍看她神色纠结, 连忙说道:“这前半段都是神话传说里的故事, 后半段我自然我也不信,但?魔繇族的的确确是以相繇作为自己的先祖,并以这个故事来解释自己一族的由来……真?真?假假,我亦无从分辨, 只是从源头?讲与你听而已。” “没事……我明白的……你, 你继续说便是……”江灵殊微微颔首, 抚着心口道。 “后来……据说是因与外界关联太多,妖的血脉愈发稀薄, 魔繇族便因此退居西南深山密林之?中,开?始了血亲间相互通婚的习惯,以保血脉精纯……接下来的事就都和苏樾长老所说的一样了——与凌霄派那一大战之?后,我族向西北行路至此,以数十年?的时间在?此筑造了安身立命之?所,对外隐去了前身的由来。不过为了让后人不忘始祖,他们还是在?地宫里刻了九首蛇身的壁画,并于地下泉水中立了一尊相繇像……而缠绕的藤蔓则是如?今的图腾,可示于外人前,这一是因为藤蔓与蛇在?形上有相似之?处,二是因‘繇’字也有茂盛之?意……” 灵衍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怅然之?余,亦有一种忽然间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那若家……又是怎么回?事?” “若家……”灵衍轻叹一声?,“母亲对我讲我们这一族的过去时,曾说过,百年?前北上的途中,有一户约数十人的家族在?一处山谷中发现了堪称避世桃源的宝地,他们觉得在?那里繁衍生息,应当终有一日可以重兴魔繇族曾经的盛状——” “但?我族,却只想?寻个隐蔽遥远之?地安稳度日,所以两方就此分别,一南一北……不过临行前,他们约定,留下的人将以那山谷中盛放的紫藤花为图腾,而继续前行的则以野藤作为徽记……以便日后若是相见,可认出彼此本为亲族。”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江灵殊不由惊呼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么说,你刚进?若家不久便——” “是,”灵衍点点头?,“我进?若家不久,便已确定,他们正是当年?北上时途中留在?山谷中的那一家族。” 顿了顿,她又沉吟道:“你还记得月染衣说若家‘天生的病弱随着血脉代代相传’么?还有若青锦所说的若家人的‘执念’,以及‘她本不该以那畸形之?身活在?这世上’?” “我,我记得……”江灵殊回?答,“对,她们说的好多话,我那时都想?不明白,所以……那些究竟都是为什么?” “我夜探若府正厅时,看见了近百块灵牌,上面无论男女皆为若姓,无冠夫姓的写法,且许多夫妻二人的名字,竟也十分相似……那时我便知道,若家当年?,的确是抱着重兴魔繇族的想?法才留在?了那里,也因如?此,他们一直坚持着从前血亲间通婚的习惯从未变过,而之?后若青锦与月染衣的所言,则更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灵衍沉沉叹道:“我只以为那不过是个百年?前的故事,却没想?到,两方的后人竟会真?的相见……但?却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一方看着另一方最后的一朵花彻底凋零,就此湮灭,不得相认。可怜若青锦及其他许多若家人,都或许正是因若家内部血亲通婚才会生得如?此病弱短命,若家说到底,也终究是覆灭在?了他们一厢情愿的执念里。” “这其中,竟有这么深的渊源……”寥寥数语,江灵殊却觉得像是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一般疲乏,不由扶着栏杆坐了下来。 怪不得,怪不得与那老怪相斗时,灵衍会说出那样奇怪的讥讽之?语……怪不得她听说要上凌霄派时,看起来一点儿?都不高兴……对了! 江灵殊立时问道:“那时候,你我要去凌霄派的时候——” 灵衍平静地与她对视着道:“是,是我心虚不愿去,所以在?宫中找了个僻静的寒潭浸了半夜,最后强撑着爬回?去,又在?炭火边烤了许久,果然大病一场,病得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半夜……你,你就不怕把你自己病死!”江灵殊震惊怒斥道。 “我怕,我当然怕,”灵衍握住她的双手?,“我怕我就那么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你知道吗,那些天,我一直深陷梦中,梦到两个似有情仇纠葛的女子……我看着她们,想?着你和我,就这么撑了过去……我无论如?何也不想?与你分开?!” “可最后,却还是足足分开?了一年?,”她自嘲一笑,“当真?是聚散离别终有时。” 江灵殊张了张口,想?要出言安慰,对方又道:“我这一族的前尘往事,我已然说完了。其实自在?这里定居之?后,我族与魔繇族除了血脉之?外便已再无关联,只是将许多从前的所知所识代代相传了下来,本想?就这样安稳度日,却又遭逢大难……” 江灵殊隐约预感到,她接下来的所言,怕是要与白家有关,不禁脱口问道:“白溟之?死,可是与你有关?” 灵衍的神情陡然一滞,接着却又无比坦然道:“是。”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你,你不该……”江灵殊颤声?道,“衍儿?……你……” 第237章 她不清楚灵衍一族与白家究竟有何恩怨,可再怎么样,白溟总不会是策划或参与的人。 她这样做,与那些不分黑白只顾自己快意的复仇者?又有何区别? 就算忽略这些道义上的事,只为她本身着想?——此举无异于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风浪,或许会被魔繇教那样的不轨之?徒抓着机会趁乱作恶也说不定。 她都不敢去想?象,最近这些日子江湖乱成了什么样子…… 种种这些思虑,最后皆凝聚为一声?质问—— “你为何非要这么做!” “为何?”灵衍不解地轻笑一声?,“灵殊,你出身名门、家庭完满、吃穿不愁,可知我也曾与你一样无忧无虑?” “若不是以白家为首的一批人当年?突袭我族,我们何至于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躲躲藏藏?!” 她声?嘶力竭地一声?喝问,令江灵殊不由呆住。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便好好听我说完,”灵衍边讲边在?桥上缓缓走着,“那时我族因功法独绝招式奇异,声?名逐渐传入中原地带,并与中原门派的弟子有所往来,可后来却不知怎地,渐渐被传出了‘魔教’之?名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之?后,便是白家聚了数百武林精英来此,打着惩奸除恶之?名,做尽烧杀抢掠之?事。” “怎么会……”江灵殊心内一片混乱——灵衍所说的白家,与她及江湖人所熟知的那个白家,当真?是同一个吗?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道貌岸然之?徒,如?白夜山庄这般满门皆是的却是少见。比武大会时你所用的‘定神丹’,定也是白家所赠罢?可那药与这匕首一样,都是出自我们这里的东西——白家拿着抢来的东西装腔作势,岂不是恶心至极?” 她越说越恨,一掌击在?湖上,瞬时激起近半丈高的水柱来。 “可白溟……”江灵殊本想?说白溟是无辜的,但?又觉得自己身在?旁观之?位,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可笑。 果然,灵衍更加愤怒,转头?反问道:“白溟无辜,白家现在?的人也无辜,那难道我们就活该受那样的灭族之?难?那一战,我全族四分五裂,活下来的,大都是当时本就在?地宫里的人……我们一家在?外作战,无力抵挡之?后,我爹带着我和我娘一路向东南方向逃去,可却在?途中歇息的破庙里被他们发现——那时,花为裳,也就是醉霄楼前一舞的那个女子,她的母亲和妹妹与我们一道同行……为了保全我与我娘,她们和我爹先走了出去,而我与我娘则躲在?香案堆放着的杂物后不敢吭声?——” 她忽地抽泣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可,可当我看见,她们和我爹因未能敌过那十数个人而死在?对方剑下时,我,我还是差点儿?叫喊出声?……是我娘紧紧捂住了我的嘴,我们才没被发现……她自己则咬着唇,直到咬出了血……” “从那时起,弑亲灭族之?恨就已经深深扎根在?了我心里……而直到如?今,我做的事,也抵消不了此恨分毫!灵殊,你告诉我,若换做是你,你能做到只恨那些人而不恨白家所有人么?你能做到,忍住复仇的欲望不动他们分毫么?!” 江灵殊无言以对,只能颤着手?,去为她拭净几分泪迹。 “其实,我知道白溟是无辜的,”灵衍眼神空洞地望着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利用了他的善意与信任,同为裳一起设计杀死了他——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用这把匕首伤他时他的神情——那样的震惊,我从未见过……” “而复仇也并不像我所想?的那般快意,我只是杀了一个白家的人,却不是当年?做下恶行的白家人,我无法质问他嘲笑他,看他从讶异到悔恨……我能得到的,就只有那一抹震惊,仅此而已。可我还是要做,即便我感觉不到喜悦,能让他们也体?会至亲被人杀害的痛苦也是好的,你说,是不是?” 她扶着江灵殊的肩摇了一摇,眸中有一丝夹杂着困惑的疯狂。 “衍儿?……” “若非我的祖母与师父的母亲是旧相识,或许我早已不知在?何处流浪……”灵衍又自顾自地讲道,“母亲的病,我很?清楚……” “到了凤祈宫与你相遇之?后的日子里,我总能暂时忘却那些不愿回?想?的事情,我该谢谢你,灵殊。”她的眼神重又清亮起来,“或许白溟的死,是我太急了些,可我先前说过,我实在?不想?任何人任何事阻隔在?你我之?间,我想?要赶紧报完仇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回?去找你……而且,我私心想?……这样一来,那个所谓婚约,也绝不会作数了。” “那个婚约,我本就……”江灵殊长叹一声?道,“衍儿?,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若说我觉得你做的是对的,我实在?说不出口……可要我说是错的,我又觉得,自己既从未能经受你所受的苦楚,不该如?此妄断……我对白溟并无情意,可我承认,我的确同情他,他本不该是受你报复的那一个……但?你,我最担心的,始终还是你、只有你,你能明白么……?” 灵衍骤然愣住,泪如?泉涌。 江灵殊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从前所受过的苦痛、背负的恨怨,我未能与你一同承担,亦不知如?何才能化?解,可往后的日子里,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第238章 她想?,她要一直陪着她,不让她再做出更错更危险的事,也不让她再觉得孤独。 “灵殊……”一直强压在?重重伪装之?后的脆弱赫然喷发,灵衍嗫嚅一声?,扑入她怀中放声?而泣。 如?果可以,她不愿背负这血海深仇,也不愿体?会复仇后的痛苦,更不愿一人接下全族的希望。 她只想?,和她两个人,自由自在?地于这世间并肩而行。 灵衍其实怕极了,怕江灵殊知道了这些事后,会讨厌她、鄙夷她,最终与她分道扬镳、彻底决断。没想?到她虽不认同自己的一些行事,却还是愿意陪着她走下去。 她能拥有这样的女子,何其幸运。 “灵殊……”灵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泪眼望着对方,“你,你不觉得我残忍无情,不觉得我无可救药吗?” 江灵殊为她拭着泪,语气温柔,带着一丝悲悯。 “残忍无情、无可救药,又如?何呢?” 灵衍怔住,有些不解,默默地听着对方继续说道—— “若你所作所为该受刀山火海之?刑,我愿与你同下地狱。” 第125章 池中 经了?湖上的一番长谈, 二人才算是真正说开了一切。 怀中?的人仍在低泣,江灵殊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 再慢慢回想灵衍所述的那些传说与过往,她依旧能?感到无比震撼, 而在那震惊之后,便只余下对她的心疼与怜惜。 说到底, 她也不过只是个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少女……这些事通通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又有谁问过她究竟愿不愿接下? “我, 我没事了?……”意识到已在对方怀里靠了?太久, 灵衍不由有些?脸红, 忙坐直了?身子。顿了?顿,又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即便看到她的脆弱的人是她, 她也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江灵殊最后回望一次对岸的石壁,心内暗叹, 挽着灵衍的手臂走回湖边,替她理了?理鬓发:“你看你,哭成这个样子,被人瞧见像什么?” 灵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你欺负了?我。” 她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可不敢在你的地盘上欺负你。” “咳咳——”趁她们还没打情骂俏起?来,花为裳赶紧在后头轻咳一声以作提醒。二人吓了?一跳, 连忙分开有一臂之距。 “你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灵衍抱怨道, “什么事?” 花为裳有些?委屈,这玉石砖上走着的声音可算不小,她又没刻意潜行,分明是对方心思都在别?的地方才会不曾注意到。 “先前您说要备下沐浴的器具, 属下……不, 我只是来禀报一声, 一切都已经妥当了?。” “这样的小事,你愿不必亲自来说的, ”灵衍拍拍她的肩,对江灵殊眨眼一笑,“灵殊,我们走。”话?音未落,便已一把抓了?她的手向前飞奔起?来。 她看得出花为裳与那名?为阿凝的姑娘关系匪浅,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倒也不必掩饰什么了?。 花为裳怔怔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灵衍这般天真活泼的模样——先前她见过她的恨绝、她的果断、她的愁容……唯独没有这样高兴的时候。 再一想,她自己与阿凝在一处的时候,似乎也总是如此开心,便顿然明白了?。 灵衍带着江灵殊穿过一条条回廊,通过一间间石室,最终在一面玉石壁前停下,左右敲了?两下,推开一扇向内旋转开合的门,拉她闪身而入。 温热的水气升腾不绝,江灵殊适应片刻,才看清眼前的景象,顿然一惊。 眼前的石室约有两个凤鸣殿大,四壁都贴了?金箔,在灯烛的映照下辉光闪耀,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片从?头延伸至尾的长方形池子与池中?那尊惊人又可怖的墨色相?繇像——九条蛇身有的高高扬起?,有的破水欲出,有的则伏于水下……看着宛如活物?,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 “我儿时便觉得奇怪,好好的沐浴之处,为何非得立这么一尊骇人的雕像。”灵衍为她解惑道,又指指贴近水面的那只蛇首上顶着的那只竹篮,“也不知是谁办的事,竟将沐浴用的东西都放在那上头。” “沐浴……” “是啊,”灵衍有些?内疚地垂头道,“我料想……这些?日子你一路奔波,定然未能?好好松泛,所以便急着带你来这里了?。” “算你有心。”江灵殊瞥她一眼,便开始慢吞吞地卸去钗环,到了?要褪去衣物?时,更是犹豫起?来。 ——她们先前也曾多次共浴过,理应无碍,但这一次,她却有些?说不出的羞怯。 她知道这皆是因她与灵衍互通了?心意的缘故,回想起?第一次她们同泡汤泉时,害羞的可是对方,不禁有风水轮流转之感。 “你还站着做什么?”灵衍已脱得只剩一件薄衫,看她仍呆立着一动?不动?,于是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难不成,你是想要我帮你?” “不是!”江灵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涨得通红,淅淅索索解起?衣带来,随即又觉自己实?在有些?反应过了?度。 ……她们俱为女子,本不该不好意思才对,自己这样,岂不是心虚? 第239章 她踏入水中?,束手束脚地靠在池边,却被灵衍伸手一拉,不得不向池心中?游过去。 她们靠着那尊相?繇像坐下,静看水汽氤氲、一室华光。江灵殊数日来终于浸也的确舒爽不少,只是…… 只是实?在太热了?些?——不仅仅是这水的温度。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随口问道:“这地宫里究竟有多少间屋子?” 灵衍咬唇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有些?屋子之间相?互连通、有些?内藏密室……数是数不清的,不过我估摸着也有大约几百间吧。” “这么多!”江灵殊惊叹一声,“在这地下能?建起?如此大的地宫,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是啊,”灵衍自然地贴了?过来,将头靠在她肩上,“不止如此,这里的出入口也有不少,有的还会随季节变化?而时隐时现……过去的那些?人,着实?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在这里。” “那我们来时的那条路呢?就是……得用你的血才能?打开的那扇门,那扇门又有何机巧在里头?”江灵殊问着,忍不住捧起?她的手瞧了?瞧,上面的血痕竟已淡得几乎看不清了?。 “这我……也不知道,”灵衍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从?前的许多自西南深林中?带出的秘法,如今都已失传了?,不过那扇门唯有圣女和影女的血脉可以通过,寻常族人也是不能?的。” 说到这里,她少不得又将圣女和影女在族里的地位解释了?一通。 “哦?”江灵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故意戏谑道,“那你带我从?那里进来,不也是坏了?规矩?” 灵衍被她说得愣住,随即狡黠一笑:“你是日后的圣女夫人,自然非常人可比。” “胡说八道!”江灵殊气恼她竟这样在言语上调笑自己,立时飞出一掌,将大片水花击在了?对方头上。 “我错了?我错了?!”灵衍笑着举手投降,不一会儿又敛去了?面上笑容,认认真真地说道:“可是灵殊,既然一男一女可以成亲,两个女子又为何就不行呢?只不过是由一夫一妻,变成两个人互为彼此的妻子罢了?。” “你这种想法,实?在可称是惊世骇俗了?。”江灵殊不置可否地笑道。 “惊世骇俗,又不代表就是错的……古代帝王,不也有不少偏好男色的?只因他们位高权重,所以旁人只敢私下议论,不敢当面置喙罢了?。”灵衍嘟哝着将脸挨上她的面庞,“灵殊,我明白,若世人知晓,必不会认可你我之间的感情,那我们便不让他们知道就是了?……可我们自己私下里又不必守着那些?陈腐规矩……就算有一场亲事,又有何不可?” 她并非是在意所谓形式上的东西,她们之间也本不必在意那些?形式……可她就是想要,想要与她同着嫁衣,如寻常人那般,将那明媚红火的一天存进心里。 这样,便是两人老得头发都白了?,也能?多一桩可回想怀念的事以作闲聊不是? 江灵殊又如何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这样的事,即便是在她们已直言了?彼此的心意之后,也仍是令人一时间难以接受的。 但这种难以接受,却并非是不愿意,而是出于更多的思量与考虑。 她望向她,眸光如星,情思暗涌。 “我们若是成亲,总不能?只是两个人随便对着一面墙壁拜上几拜,又不能?回去成事,恐怕得在你这里,就算不是光明正大,也未必不会为人所知——你的族人,便不会有异议?你这圣女的血脉,你也当真不在意就此断绝?” 灵衍直视着她,一一答道:“这些?你都不必担心,一来,我族民风开放,不似中?原那般有那么些?束缚与偏见,二来,我回来之后便与他们说过,我要带着他们回到地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那之后,族中?将再无以血脉为分的地位高低,所有人都不必再依附于族群生?活,而当去寻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如此,又何须什么代代相?传的圣女血脉?说到底,圣女的血脉不过只是为了?聚拢族人,打开这地宫的那扇主?门罢了?。若地下躲躲藏藏的生?活不复存在,我,自然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她握住江灵殊的手贴在面上:“灵殊,这样,你能?安心了?么?” 江灵殊不言不语,许久,笑着点了?点头。 灵衍欣喜若狂:“那你觉得,咱们成婚应该定在哪一天好?你我的嫁衣又该是什么样子……” “诶,”江灵殊一指点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这么急做什么?这样的大事,自然该慢慢商议,再好好对你的族人说明……这样,他们也不会觉得你是个为了?情便忘了?正事的人,是不是?” “是是是,你说得对……我只是,只是欢喜坏了?……”灵衍连连颔首。 “还有一件事,我要问清楚。”江灵殊慢慢在水中?移动?着身子,从?后头环抱住了?她。 “什,什么事?” “那天晚上,我酒醉之后对你做的事,是不是这样——?” 第126章 计划 虽然早看出灵衍与江灵殊之间非寻常师姐妹的关系, 可前者?突然找到自己商量二人的婚事,花为裳还是吓了一大跳。 “您这是,真的想好了?”她下意识地向湖边来来往往的族人看去, “数日过去,大家想也都猜到了点什么, 不过这样的大事,总是令人震惊的……” 第240章 “所以, 此事慢慢来就行, 不必过急。”灵衍长吁一口气道, “毕竟,那?件事才是如今的头等大事……” “是, 我知道了,”花为裳点点头, “一定全按着您的吩咐,好生准备,再?拟定一个黄道吉日……” “不必那?么麻烦,”灵衍以指头轻点着桌子道,“我与?灵殊的婚事到底特殊些, 不用?全按着中原男女成婚的规矩来, 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怎么样都好。” 她拍拍对方?的手,诡秘一笑:“你?若是愿意?,你?与?阿凝也可以……”话音未落便已向岸边走回去, 留下花为裳一人红着脸, 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她后来细细一想, 觉着自己与?阿凝还?是先别?跟着学得好,不然圣女和?影女都接连与?身边的女子成婚, 族里怕是真要疑心?她们是中了什么蛊术了。 灵衍兴冲冲跑回房中,见江灵殊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一手撑着头一手抛着珠子玩,看她回来才眼睛亮了一亮,不由笑道:“怎么,我不过出去了一时半刻,你?就这般想我?” “少得意?了,”江灵殊白她一眼,“我不过是成天待在这里不见天日,闲的找不到事做罢了。” “我先前说这地宫不是住人的好地方?,你?也可算是体会到了。”灵衍接了她抛出的珠子,抿嘴笑道。 “是啊……”江灵殊叹了口气,很?有些怅然,“刚来这里时,我想这样的地方?,就算住上一辈子也使得,可才过了十余日,便觉得心?里闷得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你?小?时候,也不常住在这里么?” 灵衍摇摇头:“那?时候,全族的人都不常住在这儿,无非是商议大事或存放要紧的东西,才会在这地宫里小?住一段时日,毕竟不能让旁人发现此处,所以进出也不可太过频繁……至于如今么,有的年长之人已在此住了有十年都未出去过了。” 她说得平静自若,江灵殊听着却觉心?酸,从背后环抱住她道:“我总算是真的明白,你?为何想带着你?的族人走出这片地宫,生活在外头了……” “嗯,”灵衍笑着点点头,“不仅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我自己的一点儿私心?——等所有人都能自由自在地在外生活时,我便可以放下担子,好好与?你?在一起,到处游山玩水、赏花看月,岂不快哉?” 江灵殊正要颔首称是,对方?又跑到床边,从枕下摸出一张质地像是动物?皮的破旧地图来,平整铺于桌上指着道:“你?看这个?。” “又是这幅地图?”江灵殊讶异道,“你?这些日子睡前都在看这个?,可是有什么稀奇?我先前乍一瞥时,还?以为这上头画的是这片大漠的地图,可细看上面画了不少树木,便知不是了,这……这莫非是西……” “正是西南老林,魔繇族历代族居之处的旧址,”灵衍兴奋地将地图上标着的地名一一指与?她看,“我族迁移至此,虽说与?魔繇族再?无什么关联,可到底还?是留下了许多东西,这张地图便是其中之一……灵殊,你?不是觉着待在这里闷得慌吗?我打算在咱们成婚之后,就与?你?一同去这林子里探一探,自然,花为裳等一众族内精英也会前往,不过为避人耳目,他们不与?咱们同路。” “探一探?”江灵殊蹙眉道,“你?是想做什么?” 灵衍握紧了那?卷地图,语气里多了一分森冷:“魔繇族主脉灭族之后,流传下的术法、药方?与?器物?大多被如今魔繇教的那?帮人占了去,且用?着它们行尽恶事……我此去就是要夺回那?些东西,并将盘踞在那?里鸠占鹊巢的人一网打尽。” “那?……夺回那?些之后呢?你?难不成是要自己修炼什么术法?”江灵殊不解地问?。 “你?放心?,我可不想也去练什么邪术,更不是要重建魔繇族。”灵衍温和?一笑,“只是那?其中有些东西实在珍贵,断不能再?为如今的魔繇教所利用?,而当封存在这地宫中,任黄沙掩埋,再?不见天日……若有什么有益的,我的族人也可拿来用?以自保和?传承,是不是?” “这倒也是……好,我陪你?去,不过也有些事须得注意?——你?的族人毕竟久居沙漠干燥之地,那?西南的深山老林中湿热无比、瘴气漫天,他们恐怕难受得住。” 灵衍一愣,随即咬唇笑道:“灵殊,你?这是拐着弯儿在关心?我么?” 江灵殊面上一红,立刻否认:“我……我才没有!只是见你?连这等常识都不曾想到,觉着可笑罢了。” “别?担心?,我又怎会蠢钝至此?”灵衍指指架上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咱们这儿的秘药可是多得很?,区区瘴气又算得了什么。” “……你?既都有主意?,你?看着办便是。” “是是是,我什么都备好了,就差……就差与?你?的婚事了。”对方?羞怯又欢喜地一笑,握住她的手缓缓摇着。 婚事……虽已早有商议,但这个?词对江灵殊来说仍如幻梦一般——在此之前,她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女子成婚,即便是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灵衍之后。 这便是她此生的姻缘了么?细细回想时,她总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她们串连在了一起,即便暂时分开,也会再?循着彼此的踪迹走回到一起。 第241章 可每每当她想要细究时,又觉得这不过是自己因爱恋而生的错觉。 “你?在想什么?”灵衍见她出神发愣,差点儿以为她是改了主意?,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忧虑。 江灵殊摇首微笑:“没什么……只是我想,就算有地图,我们对那?山林毕竟不熟,也不知魔繇教中究竟有多少人,又布置了什么样的机关暗器,还?是得小?心?为上。” “嗯……”灵衍思忖片刻,“你?说得有理,所以届时还?得先由你?我隐匿着踪迹前去探路,免得人一多引了对方?察觉。” 她早已打定主意?——这一去,只可成不可败,不仅是为了那?些个?“大义”,也是为了泄她自己心?底里的恨。 ——那?夜伤了她的那?个?驼背老怪,她必得亲手将其斩于刀下不可! 灵衍思及至此,眸光不由变得锋锐凌厉,但对上江灵殊的双目,便又温言软语道:“我得再?去与?诸人商量一番,你?若闲着无聊,可在地宫里随意?走走。” 江灵殊的确是闲着无聊,便跟着出了门,同她反向而行,信步闲逛。 尴尬的是,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好似得了谁的吩咐一般,对她显露出十二分恭敬的模样,让她好不自在,甚至想再?躲回房里去。但经过一间石室时,从内隐隐透出来的金红色光芒却又让她忍不住驻足细瞧。 ——门内烛火摇曳,映着金色的墙壁和?那?姑娘手中的一卷红纱,这才有了那?样耀眼夺目的光辉,江灵殊不禁看得呆住,随即认出那?姑娘正是素日待在花为裳身边的阿凝,便悄然步入室内,想看看她在做些什么。 她本不惯与?陌生人交谈,但这女孩子是这地宫里唯一一张相貌毫无西域人特点的面孔,看起来总是要比旁人要亲近些的。 “这是……”江灵殊还?没问?出口,对方?便惊得浑身一抖,连手里的金剪子都掉在了地上,哆嗦着道:“江,江姑娘……” 江灵殊捡起剪子递与?她,歉疚道:“是我不好,吓到了你?,你?不必紧张,我只是见这里光华闪耀,就想来好好看看。” “那?,那?您慢慢看……”阿凝脸涨得通红,又缓缓剪起布来——说来也怪,她虽然紧张得厉害,裁布时却是极其稳当。 这未免也太易害羞了……江灵殊心?内感叹,只得越发放柔了声?道:“这匹红纱潋影泛彩,在光下熠熠生辉,好生美丽。” “是……”阿凝用?细弱的声?音缓缓讲道,“此纱名为烟霞,千金难求,是影女大人好不容易才寻得的,用?作?您与?圣女大人的嫁衣料子,最适合不过了。” “嫁衣——”江灵殊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红纱会与?自己有关系,更没想到灵衍竟已命人备下了这些。 不过前几日两人躺在榻上时,她的确是说过想要两人的嫁衣皆为红色这种话……这消息也不算太惊人,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到底让人觉着不大好意?思。 “那?,那?就有劳你?了……”江灵殊顿时变得和?阿凝一样羞怯,结结巴巴说了些感谢的话,两人又一番客气,便急匆匆逃离了这里,只是之后又送了些点心?过来。 虽然自己方?才也不算失了态,但这笔账,她算是又记在了灵衍身上。 ——这个?坏女人,做什么也不明着告诉她一声?,是该好好罚她一次,不如今夜…… 江灵殊意?味深长地一笑。 第127章 大婚 江灵殊端坐于镜前, 两手?紧攥在一起,紧张得发颤,只?得深呼吸数次以求心神平稳, 却也是无济于事。 今天便是她与灵衍成婚的日子,昨日两人便已被花为裳劝着分开, 住在两间房中,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 自然免不了各种胡思乱想。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后打开, 阿凝捧着个?大承盘走进来, 轻声细语道:“阿凝奉影女大人之命,前来为江姑娘梳妆。” “阿凝?快来快来。”江灵殊正愁无人说话消解自己的不安, 如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般迎了上去?,热情地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又随意瞥了一眼,但见那些并非凤冠霞帔,而是更轻便精致的装束,心里总觉得松了口气。 阿凝有些不知所措:“江姑娘可是等得急了?阿凝这就?服侍您换上嫁衣。” “不是不是,”江灵殊叹了口气道, “你快别这么拘谨, 我只?是终于有人能说话,心里高兴罢了。毕竟今天是我成婚之日,又是,又是这般的不寻常……” 阿凝顿时明白过来, 便笑着点?点?头:“阿凝懂的, 这样的日子, 难免会紧张些,阿凝先帮您更衣吧?” “嗯……好。”江灵殊木木地站着, 任对?方为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裙衫。奇的是——这衣裳的层数虽多?,可穿在身上却轻若无物?,且薄得甚至能透出里面一件的颜色——一层层由深至浅的红色衣料如云霞般重叠披落在身上,金丝织就?的飞凤与祥云在灯火辉映下?投出无数斑驳光点?投于墙壁上,犹如一幅金光闪耀的彩画。而那衣裳远远望去?,便似一只?凤凰翱翔于彩霞之间。 “真?美……”江灵殊不由感叹,伸手?抚过轻软的袖子,“阿凝,多?谢你为我做了这么美的嫁衣。” “江姑娘哪里的话,”阿凝羞怯地垂下?头,为她在腰间打了个?相思结,“这身嫁衣是圣女大人想的花样,影女大人寻的料子,我只?不过是做些剪裁和绣工的活罢了……” 第242章 “正因如此,你的活计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江灵殊说着,不经意向镜中望了一眼,见自己因这身衣裳而越发显得面色莹润、姿容焕发,心内更加欢喜。 想了一想,她到?底憋不住,于是问道:“那衍儿那里……” “圣女大人那里,有影女大人为她装扮。”阿凝边答边取出木梳与花油,开始为她绾发。 面前的簪匣中摆着数件成套的金质红宝首饰,雕工精琢细致,都是成双成对?的式样,观之光华夺目、灿烂非常。 “您的头发真?好,乌亮浓密,可见平素是用心打理了。”阿凝为她梳着发赞叹道。 江灵殊腼腆地笑笑,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灵衍也曾捧着她的头发说过差不多?的话。 那会儿,她还叫她师姐,成天跟着她,一脸孩子气。 是从何时起,她在自己眼中的形象慢慢由稚气未脱的少女变成了成熟美丽的女子?是在她不知不觉对?她动心之后吗? 眼前的一切的确令人心满意足,但江灵殊却也怀念从前的那个?时候——她叫她师姐的时候。 在她回忆时,阿凝为她盘的凌云髻已初见雏形——江灵殊从未盘过这样高的发髻,此时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觉得有些陌生。 “这些金饰也是圣女大人亲自画了样子让影女大人去?外头找最好的工匠做的,您瞧,这些样式与您嫁衣上的绣样多?相配啊。”阿凝举起一支凤翼金钗比给?她看,神情里似有一丝羡慕。 “你很?喜欢你的影女大人,是不是?”江灵殊笑着问她。 对?方顿露惶恐与羞怯之色,嗫嚅道:“……没?,没?有,我身份低微,又怎配喜欢影女大人。” “喜欢这种事,发于心,生于情,有什么配不配的。更何况……谁都看得出,她亦心悦于你。” 阿凝双颊泛红,咬唇道:“多?谢江姑娘,阿凝明白。其实……只?要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陪在她身边,我便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是啊,两个?人,能相伴相依就?是最好的。”江灵殊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 光是头上这一番工夫下?来,便已耗去?足足一个?时辰有余,而梳好发髻戴上了钗环之后,更磨人的事却还在后头——江灵殊只?是脖子稍稍动了动,竟差点?一头俯下?去?,忙扶住脑袋坐好,讶异道:“怎么这么重?!” “这些都是足金的首饰,自然重些,您小心点?儿,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让我来做就?是。”阿凝说着,半低下?身子为她在脖间系上最后一样首饰——那是一条以数根细如发丝的金链与烟霞纱的纱缎交错编成的颈饰,下?坠一块刻着凤祈宫纹饰的白玉,白玉下?系着金红色的流苏,在如雪的脖颈间摇曳生辉,更添美态。 “也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江灵殊小声嘟哝着,下?意识向窗边望去?想看看天色,又意识到?——地宫中是没?有窗子的。 “您是等得急了么?”阿凝抿嘴一笑,“您放心,等到?了时候,外头会敲铃的。” “……”江灵殊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并非等得急了,而是等得饿了。现在通身富丽繁重,吃饭怕是不易,况且这里也没?什么可吃的,只?有…… 她向架子上那盘葡萄指了指:“我有些口干,烦请你将?那葡萄端来,好解解渴。” “是。”对?方依言捧来葡萄,江灵殊虽饿得厉害,但也不想剥皮吐籽花了手?上的细粉和唇上红润艳丽的口脂,只?得一颗一颗地丢进嘴里,连皮带籽一起咽下?,看得阿凝惊诧不已,又忍不住发笑。 她一盘子的葡萄快要吃完,终于从外头传来一串银铃脆响,紧接着便响起一阵欢悦而不嘈杂的乐声。 先前已稍稍安放的心陡然间提了上来,江灵殊猛地一起身,差点?儿踩着裙摆,阿凝连忙扶住她,为她理好裙裾:“您慢点?儿,我扶着您走。” “阿凝,我,我心跳得厉害……”江灵殊喘着气道,“我……”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怕不怕……”阿凝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说道,“您与圣女大人不像有些男女,大婚时才见第一面,都是相熟已久的人了,自是没?什么可怕的。” “说的也是啊。”江灵殊顿时身上一松——她之所以紧张不安,恐怕只?是因为“成婚”这么一件大事本身的缘故,但再一想那人本就?早已是自己的枕边人,的确便也无可担忧了。 她在阿凝的搀扶下?缓缓走着,地宫里的人皆立于道路两边笑脸相迎,在她走过去?之后才跟在她身后一齐慢慢行进,直至步入一间大殿之中。 这大殿四面皆有席位,布置得灿烂辉煌,自不必再一一细述,最奇的还是殿内正东方向的数个?席位后头的墙壁上,竟如破墙而出般雕刻有十数根石刻的藤蔓,并与那些坐席相连,看起来就?像是从藤蔓上生出了座椅一般精细巧妙。 而灵衍,正站在正中的那个?席位之前,静静注视着她——只?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眸中如同燃了一簇红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之色。 江灵殊亦望向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这里只?剩下?她们二人,连时间的流逝都悄然变慢了。 她身上的衣料与她相同,只?是制成了西域样式——短衫与及地的百褶长裙上毫不意外的用金线绣着盘绕的藤蔓,并以珠宝雕刻成细碎的叶片点?缀于上,裙摆微曳时,无数光点?碰撞闪烁,有如繁星,腰间还配着那把?短匕。 第243章 她的发与平日里无异,仍是高高束起,垂在脑后,只?是还编成了数股串着玉珠的麻花辫,又在扎起处簪了一对?小巧玲珑的金质短簪,垂下?数根细细的流苏,简单精致、落落大方。 好美……江灵殊心内暗叹——对?方的容貌本是一种颇具英气的美艳,因素来喜穿淡色,亦少妆扮,所以总是英气大过美艳的,如今穿了一身红色,又细细地上了妆,那美艳便又多?了几分,实在令人心动艳叹…… 说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她身着正式的西域装束,这样的适合,这样的明艳美丽……好像她本该就?是这个?模样。 她慢慢地,一步步向她走过去?,看着对?方的笑意越来越深,自己面上也不由绽开了花儿。 她忽然想起她们在茶楼里同看的那一出戏——郡主与女侠在闺中成亲的那一段。 那时她只?感不可思议,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日。 荒谬吗?不,她一点?儿也不觉得。 与自己心悦之人成亲相守,有何荒谬可言? 只?是有些恍惚,因为眼前的一切,都美好得太?像是一场梦境。 直到?灵衍迎上前来,牵过她的手?,肌肤相触的实感才让她知道,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灵衍心知若再多?刻意说些什么场面话,或是硬要安排点?热闹出来,江灵殊定会觉得尴尬羞怯,她自己也不喜欢,所以早将?今日的布置与全族人都知会了一遍。因而现下?除寻常舞乐宴饮之外,便也再没?什么多?余的打算,只?牵着江灵殊与她带头举杯,宣布婚宴之席正式开始,乐声响起,众人一同饮酒庆贺,便算礼成了。 她们心里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与对?方说,却碍于在席上不得太?旁若无人的随心交谈,只?是在桌下?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直到?生出了一掌心的汗意。 不一会儿,族中的长老接连上前,代表自己的家族送上贺礼,二人一一起身谢过。好容易做完了人前那些虚礼,灵衍对?身旁的花为裳耳语几句,便要牵着江灵殊离开。 “您,您这就?要走?可这儿还有这么多?……” “哎呀,”灵衍笑叹一声,“你想,该看的他们也都看过了,接下?来不过是吃吃喝喝罢了,你就?跟大家说,让他们尽情宴饮,再不然……就?说是将?我们送入洞房了,总之,随你如何安排便是。” “这……好,好罢。”花为裳还未说完,便见灵衍和江灵殊已忙不迭从侧门溜了出去?,不由又是摇头叹气。 一回到?房中,灵衍反手?将?门一关,与江灵殊一同靠在门上,二人侧头相看,看着看着,便都笑了起来。 “方才真?是快憋死我了……”灵衍长吁一口气道,“灵殊,我刚刚一直想说……你,你真?好看。” “我也是,我也想与你说同样的话。”江灵殊微笑着抚上她的面庞——眼前这张脸因席上多?饮了几杯而有些微微泛红,更显娇媚之色,一双美目如同撒了碎金的湖泊般水光盈盈,让人不禁想要吻上去?。 “先不说这些,”灵衍推着她坐到?镜前,“你一定累了罢,来,我帮你拿下?簪钗。” 江灵殊抿嘴一笑:“戴了满头的金子,能不累么?我只?觉得脖子都快要僵了。” “辛苦你了……”灵衍动作柔缓,将?一根根簪钗轻轻从她的发中退出,放进妆匣,最后散下?一头如瀑青丝,再细细用木梳理顺。 “好看,你真?是……怎么样都好看的。”她看着镜子里面若春花的江灵殊,由衷赞叹道。 “嘘——”江灵殊起身抬手?,亦为对?方取下?头上的簪子,“我问你,你与你的族人说起这件事时,他们,当真?都无异议么?” “那倒也不可能,”灵衍实话实说道,“自然也有些重血脉的人希望,圣女之脉可以流传下?去?,甚至还有人情愿一辈子守在这地宫里……不过么……”她挑了挑眉接着说道:“我的口才与计划一样完美无缺,所以,他们最后总还是同意了。” “噗,”江灵殊掩嘴笑道,“你还真?是惯会自卖自夸的。” “灵殊……”灵衍却没?再玩笑,忽然换上十二分正经的神情,扶住她的肩,认认真?真?地说道,“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江灵殊愣了一愣,随即郑重地点?点?头:“好。” 但她一想起先前的事来,便又“哼”了声道:“先前我与你分开,那是迫不得已,可你呢?” “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如今我们二人已结为——”说“结为夫妻”自是不对?的,“结为妻妻”说出来又很?是别扭,灵衍一时卡住,干脆跳过重来,“如今我们二人已经成亲,今日,便当是新的开始罢。” “嗯……行。”江灵殊故作倨傲地点?点?头,勉强饶过了她。 穿着身上这数层衣裳,美是美极,但行动总有不便,她轻轻一旋身,先将?外头的三件曳地衫子褪了下?来,正要解下?腰间的相思结时,忽然肚子一疼,才想起自己这一天下?来不过吃了那一盘葡萄,且方才在席上一直回礼,也没?能吃什么。 “怎么了?”灵衍见她神色有异,慌忙问道。 “我,我得吃点?东西!”江灵殊揉着肚子坐到?桌前——还好这寝殿里放了一满桌的吃食,必不会叫她再继续饿着。 第244章 “原来是饿了……”灵衍松了口气,又生出些内疚——她下?午可是没?少让花为裳送吃的给?自己,却忘了对?方是个?规矩的人,定不会在礼成前大吃大喝。 不过你也太?老实了点?,想吃就?吃嘛……她看着江灵殊此时不顾形象撕着烤肉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便走到?桌前一同坐下?,慢慢儿为她切肉剥水果。 看对?方吃得差不多?了,灵衍拈起一块夹了肉糜的奶糕道:“这奶糕的味道极好,你且尝尝。” 江灵殊刚要接过,却见对?方笑眯眯地将?点?心送到?嘴边咬住,心里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脸却是凑了上去?,“夺”走了那块奶糕。 奶糕绵软清甜地融在口中,与之一同的还有她口脂的花香。 “的确好吃。”她勾唇一笑,随手?拈了块帕子擦了擦手?,抽开腰间的花结与系带,上衣与下?裙顿时飘然落了一地,露出里头绣着点?点?红梅的里衣。 灵衍着实没?想到?对?方会这般直截了当,一时竟有些吓着了。 “你唇上的口脂,是不是掺了玫瑰花油?”江灵殊一边问着,一边将?她步步逼到?了床前。 “是,大约是罢……”灵衍哪里还有空去?想究竟是不是,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都忘了。 当她被她一把?推倒在榻上又按住了肩膀时,才觉得自己处境危险,不得不挣扎起来,试图翻身做主。 江灵殊比她瘦弱,又比她矮些,按理来说气力应当不如她,不过么……习武之人,自然有旁的办法。 “江灵殊,你耍赖!”灵衍涨红了脸叫道——哪有人用内力在床上做这种事的? “所以说,师妹就?是师妹,”江灵殊在她上方俯视着她,笑得妖娆而又欢悦,“本该听师姐的话,而不是到?处乱跑……让师姐伤心烦扰,对?吗?” 原来她还在记仇呢!还挑了这么个?时候教训她……让她无力反驳又无力抵抗。 灵衍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低估了眼前这个?女人。 “我,我都说了我错了……”她只?能努力作出可怜的模样,再悄悄试探般地向上抬了抬身子,但随即便泄了气——那股压在自己肩上温柔却又强大的内劲,她终究是无论如何都撼动不得的。 “叫师姐。”对?方忽然又道,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啊,嗯?”灵衍怔住——这,这又是什么趣味? 不过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也只?得乖乖照办,轻轻叫了一声:“师姐……”声音细弱得就?像一只?小狸奴。 “诶,这才乖嘛。”不知为什么,她这一声叫出口后,江灵殊看起来便很?是高兴——简直高兴得有些过了头,接着就?低下?头去?,将?那声师姐的余音封在了她的唇中。 灵衍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鼻息间顿然满是对?方身上的香氛,再加上与此同时口中也遭受着侵袭,双眸便渐渐因此变得迷离而又朦胧。 “师姐,师姐,师姐……”待自己的唇终于被放过,她却越发忍不住一声声叫着她。就?连足上的银铃,亦一声响过一声地剧烈颤动起来。 墙壁上,两副影子紧密相连,融作一个?。 这个?夜晚,注定要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旖旎绵长。 —— (这里原本是两句自己写的诗但释义可能涉及到?脖子以下?所以我就?删掉了——。) 第128章 粥与瑞脑香 第二日, 灵衍刚一睁开双目,便禁不?住蹙起了眉——她浑身酸疼,腰肢酸软, 竟是一丝也动弹不?得的。 “醒了?暂且好好歇着吧。”昨夜的“罪魁祸首”正披着薄衫坐在镜前梳发,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令她不?由?呆住。 ——这?个女人可是一直折腾了大半夜才睡下?,为什么现在精神不?济的却只有自己? 她恨自己不?争气, 又气对方太过野蛮, 可当下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自己口渴得厉害,还得指望她倒杯茶来。 “灵, 灵殊,”灵衍好声好气地说道, “我渴了……” “嗯……好。”江灵殊为她倒了茶水,又亲自试了试温度,才慢慢捧到床边,将她扶起坐好,送至她唇畔柔声道:“慢点儿。” 灵衍小心翼翼啜饮了一口, 心内总算是松了口气——对方看着已“正常”了许多, 应当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忽地性情大变…… “我已与为裳说过了,你要好好歇息一天,有什么事?都明日再商议吧。”江灵殊看着她缓缓说道,语气比平日里更加温柔, 让人如沐春风, 可那温柔之下?, 却又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好,好的。”她自是连连颔首, 乖顺得很?。 灵衍回想起昨晚的种?种?,心里哀叹连连——原是自己糊涂惯了,竟把调戏对方当成寻常之事?,却忘了她实实在在是要强上自己一头的。 “对了,去魔繇族旧址的事?,你打算得如何了?” 忽然被问起这?样的正事?,她赶紧收了那团乱七八糟的心思,正经答道:“我先前已定了,一到下?月便立即动身,我们先行,为裳他们随后跟上,先在附近的村子里落脚,待我们摸清了路,再一同进山。” “嗯,这?样可行。”江灵殊点点头,“不?过魔繇教的人行踪隐秘、诡计多端,想来在周围的村子里也会有眼线。所以?,到时候我们须得尽量做寻常人的打扮,除却刀剑等收不?下?的东西?,别的自然越少露痕迹越好。” 第245章 叹了口气又道:“由?北向?南这?么一去,便已至深秋了,不?过那样极南的地方,大概到时候还热着……” 她心细如发,总是想得多些,灵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好生准备……只要我们在一起,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对于自己的武艺,她还是颇有信心的,上次若不?是一瞬的分神,也未必就会被那老怪击中。再与江灵殊合力,本应当是难见敌手。 “是。”江灵殊微微一笑?,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忧虑。 她说不?清楚这?忧虑是从?何而来,但就是觉着不?安——那深山老林里也不?知有些什么在等着她们,此去无异于探龙潭虎穴,凶险非常。 但她的不?安却也不?止如此。 仿佛是一种?无比强烈的预感,让她觉得,到了那儿之后,她们会碰上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甚至想起了凌霄君所说的她“命中的那一劫”,心不?由?跳得极快。 那一劫,究竟会是什么呢? 但既然她已在凌霄派上修习了一年,按凌霄君所说,那劫数于她应是无碍了。不?过,还是小心些的好。 自己出神太久,眼看着灵衍已有些疑惑,江灵殊立时起身道:“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说着便出了门。 灵衍怔怔看着对方离去,心里升起一丝奇妙的感觉。 她本就是会照顾人的温柔性子,但经过昨日,或者说昨夜……她总觉得,她似乎比之前还要温柔了。 难不?成是她心怀内疚……? 惊觉再这?么胡思乱想,恐怕要在床上变成废人躺上一天,灵衍忙手撑着坐到床边,站到了地上。 “嘶——”全?身的每一根骨头几乎都在隐隐发酸,她苦着脸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又拿着那张地图细细研究起来。 这?地图上倒是也标了一些陷阱和机关的所在,不?过毕竟已是百年前所画,料想现在那些东西?,定是只增不?减的。 若她们再遇上药傀,那便也无需非要与他们缠斗,只轻功飞至高处甩开就是。 可要是遇上比药傀更可怕的非人之物呢? 灵衍长叹一声——虽然她在江灵殊面前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但自己也知道这?一去着实没那么简单。 就她阅览前人所留下?的古籍来看,魔繇族的秘法之数可说是远远超过她的所想,其中的诡秘与奇异也是常人无论?如何所想象不?出的,比如什么——将自身经脉与古树相连,便可拥有与古树一样长的寿数……光是看着文字所述,便已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其中大部分秘法都只有拥有魔繇族血脉的人才可实现,这?也是为何如今的魔繇教虽占去了大部分的法器书卷,却也始终未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的缘故。 她皱眉沉思不?语,直到房门被推开,江灵殊提着食盒走进来。 “你倒是勤谨得很?,我还以?为,你要一整天下?不?得床呢。” 她说这?话?时语气寻常,并无他意,但听?在灵衍耳朵里,几乎就等同于是在戏谑打趣自己。 “我才不?会……”她正要反驳,却被一阵香气吸引住,不?由?地止住了话?——只见江灵殊从?食盒中捧出一碗奶白色的热粥来,粥中混着肉末,撒着香料碎,与其本身的乳香混合在一起,就如锦上添的花一般巧妙增色,毫无气味杂乱之感,反倒十分诱人。 “这?,这?是……”灵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道粥品她从?未见过,西?域自是没有的,闻着看着也不?像是寻常的肉粥。 “傻子,”江灵殊得意一笑?,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这?不?就是昨夜你含在口中的奶糕么?” “什……”灵衍一时哑然,但经她这?么一提醒,她也确实发现,这?的的确确是奶糕不?错,只不?过加水煮成了粥状而已。 这?样真的会好吃么?她狐疑地吹了吹,小心翼翼吃进一口,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这?,这?分明就是将奶糕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的所作!本来么,奶糕虽然好吃,但吃多了却易觉得口干和腻味,如此改制,倒是完美避开了这?两个缺陷。 “这?难道是你……” “自然是我自己煮的,”江灵殊轻笑?一声,“除了我,还能?有谁有这?样的巧妙心思?我想,昨夜那番折腾,今天还是让你吃些容易入口又能?补充体力的东西?好,可厨房里多是些荤腥之物,也就这?奶糕还成些,我便将它们慢慢煮化,又为防吃多了腻得慌,所以?撒了些气味不?那么重的香料,如此一配倒是正好。” “的确好心思,只是,只是我,倒也没那么虚弱……”灵衍小声嗫嚅一句,接着便埋头喝起粥来。 她心里乐开了花——对方能?在这?么一小碗粥上为了自己下?这?么一番功夫,足可见其情真意切。 自己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想到这?里,她突然发觉自己忘了一件要紧的事?,忙撂下?勺子,去架上取下?一个小巧的圆形漆雕手捧盒,视若珍宝一般捧到江灵殊跟前。 “要我自己打开么?” 她比她更期待地重重点了点头。 江灵殊轻轻挑开盒盖,一阵冷冽清凉的香气随即飘然散了出来——与这?地宫里的浓香格格不?入,却是与她自己最为相宜的。 第246章 那里头,是一片色如冰雪的纯净。 “瑞脑香?!”如灵衍所预料的一般,对方面上确是十分惊喜。 何止是惊喜,她几乎眼泪都快掉了下?来,颤声问道:“西?域与瑞脑香的出产之地相去甚远,你是从?何处得来?” 灵衍莞尔一笑?:“自与你定下?婚期之后,我便着人去寻,好容易找到一个中原的香料商人,他手里的成色最佳,就重金买了下?来,可惜总共也只这?么多了……本想昨日送你,可……就忘了。”她轻咳一声,红了脸,不?再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衍儿。”江灵殊将那圆盒紧紧按在心口,轻声说道。 “你我之间,何须再言谢字?”灵衍抚上她的面庞,“灵殊,先前许多事?,都是我对不?起你……除此之外,我的手也沾染过不?少鲜血,按理?说,我是配不?上你的。” 萧家的事?情,她始终不?敢与她说明,亦打算永远当成一个秘密咽进肚子里。毕竟,有些事?,不?说比说的后果要好太多。 “什么按理?说,我不?想听?什么配不?配的话?。”江灵殊气道,“过去的事?已经无法回头,可我们还有以?后,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改变和弥补,即便有些事?无可弥补——但总之,我也说过,从?今往后不?论?何事?,是好是坏,我都与你一同受着。” 灵衍听?完,千言万语亦堵在心头,只能?轻轻点一点头,道一句:“好。” 有时候,她觉得,若真有神明,江灵殊便是被神明安排着来拯救她的仙人。 若没有她,她会一辈子都挣扎在仇恨与罪恶的淤泥之中,无力、亦不?想脱身。 她一定要好好守住她、伴着她,最好生生世世,每一生每一世都能?寻到她,再续前缘。 第129章 迷梦 时隔一两月, 江灵殊终于再一次重见了天日。 知道她畏热,灵衍特地挑了傍晚时分出发。一弯月牙形的潭水前,半轮仍在地平线之上的红日?将大漠染上一层金绯之色, 江灵殊举目遥望,深感此?处的夕阳晚霞与中原相比, 别有一番带着隐隐悲切的壮丽之美。 二人十指相扣立在潭边,各牵了一匹马, 等着其余几人也从地宫中出来。 只?是花为裳离开地宫前, 阿凝少不得又抱着她哭了一场。 纵如此?, 她也狠下心了没将对方带上——按她的话说,这小妮子生得瘦弱又不?会武功, 若一路带着那还得顾全她的安危,且人越多便越打眼, 还是留在地宫里安生些。 阿凝抽抽噎噎叮嘱了半天,又给?她带上好些自己亲手做的干粮,仍旧是放心不?下,抓着她的手松不?开来。花为裳心里也不?免一酸,为她拭着泪安慰道:“好了好了, 先前我去寻圣女大人时你也是这么个哭法儿, 可我不?是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可,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去的地方更是凶险,你这一走又不?知道要几多个月……我实在……” “你放心, 以?我的功夫, 岂会叫旁人欺负了去?”花为裳刮了刮她的鼻子, “等我这次回来,就再没什么旁的事儿了, 到时候,去哪儿我都带着你一道,可好?” 阿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当真??” “自然当真?了,乖,”她拍拍她的肩,“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再与旁人学学功夫,女孩子么,总得有些护着自己的本事,这样我也才能安心不?是。” “好,好的……” “咳咳,”一旁的夜天罗忍不?住轻咳几声,“影女大人,圣女大人她们已等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辰了。” “啧,我差点儿忘了,”花为裳一拍手,又向阿凝嘱咐一句,“别忘了我与你说的话儿。”便回头对夜天罗道:“走!”余者三两人亦连忙跟上。 夜天罗是护卫世家出身,一向少言寡语,对上头的指令也从无异议,但?接连看到灵衍与花为裳的所为,心里着实也是有些不?安的。 圣女大人已与女子成婚,影女大人又也是这般……看来族中主脉之血的确是要彻底断绝了……夜天罗不?无悲哀地想?,以?后等大家都一窝蜂出了地宫,可就真?的是一团散沙了。 她也只?能这么在心里想?想?罢了,若是真?说出来,指不?定那两人反要笑她思虑太过?。 “终于上来了,我还以?为你改主意要明天再走了。”灵衍扭头见她们都已出了地宫,遂瞧着花为裳故意揶揄道。 对方尴尬一笑:“那就按先前所定……” “嗯,你们在前面的镇子住上两日?再走,入了关后从东南官道走,遇着江河就乘船而行,我与灵殊这便要出发,那画下的第二张地图千万收好,不?可丢了,否则到时候连碰头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您放心,我们定会收好的。” “那就,数月之后再见罢。”灵衍与江灵殊向她们点点头,对视一眼,便一同骑上马去,大喝一声,不?一会儿即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 她们此?去不?为游山玩水,自不?想?在路上耽搁太久,先前便已打定主意,途中只?行荒野,不?经城镇,只?于必要时下马休息,绝不?浪费时间和财物。 只?是她们既露宿荒野,便也没什么好吃好喝的与软和的被?褥床榻了,少不?得忍着点,只?求温饱就行。 第247章 灵衍捡了些枯枝子,堆在岩石挡风的一侧生了火,将包袱里的馕饼与肉干与江灵殊烤着分食——她们只?吃了很?少的一点儿,刚刚好够果腹而已,不?仅是为了省食,也是为了省水,毕竟这大漠再快也得三日?才能走出去,而她们的路线是跨过?无疆河绕开高原径直向西南而去,在出大漠前,一时半会儿也是找不?到别的水源的。 用完了极简单的一餐,灵衍将头枕在江灵殊膝上,眼望着前头的火堆喃喃道:“灵殊,我好想?吃香菇肉丸子、三鲜银丝面,还有,还有凤祈宫的梅雪酿……” 江灵殊有些哭笑不?得——她本来不?觉得什么,被?对方这么一提醒,便也勾起了腹中的馋虫,只?得忍耐着道:“现在既然没那些好东西,你就不?该去想?,不?然岂不?越想?越饿?” “可,可我就是想?……”灵衍叹了一声,用指尖绕着她腰上荷包垂下的流苏道,“况且,就算不?想?这些,肚子也还是饿的。” “那你应当快些睡着,睡着了就不?饿了,梦里也什么都有。”江灵殊这样说着,自己已合了眼睛。 “梦里什么都有?”灵衍迷迷糊糊地接着话,“说的也是……那我定要做个好梦,做个……我们在一块儿吃很?多很?多美食佳肴的梦……” 赶了一天的路,又只?吃了这么点儿东西,人本就疲惫,她这么嘟哝着,便也的确很?快入了梦乡,只?是却没能梦到她想?梦见的—— 灵衍的面前是一片深邃幽暗的密林,与寻常充满生机的树林不?大相同,这片林子死气沉沉,树木花草虽未凋零,却皆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雾,给?人一种明显的病态之感。 她回首望去,身后的林子倒是郁郁葱葱、青翠美丽,只?是却与她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竟是退不?回去的。 灵衍无奈,只?得向前面的林子里走去,她自己也知道这大概是什么地方了,更晓得自己是在做梦,可那种惊人的熟悉感,却令她有些迷茫,甚至感到了微微的恐惧。 她从未去过?魔繇族旧址,又怎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脚下一步一步,都实实在在踏在了本该隐匿难寻的小道上,竟像是一种本能。 罢了,梦里的东西,总是当不?得真?的,灵衍心想?,说不?定现实里真?到了地方,第一个迷路的就是她自己。 她走得越来越深,直到眼前出现一个被?藤蔓封着的洞口?,那洞口?开在山壁上,可见洞内即是山体内部?,大小与深浅皆不?可测。洞前立了一左一右两尊相繇像,十八只?蛇头无一例外全向洞中望去,更显得那里幽深可怖。 灵衍伫立良久,隐约之间竟似乎看见了一个绿衣女子在洞口?前闪身而入,可那洞即是被?藤蔓封住,又如何能这般进入?难不?成,这女子是鬼? 罢了,即是在梦里,是人是鬼又有何妨,灵衍挥刀“嚓嚓”几下砍断了洞上的藤蔓,又生了一簇火把,举着走进了洞里。 洞中的宽窄大约能容三人同时通过?,七绕八绕拐个不?停,但?好歹没有多条路,纵然弯弯绕绕些也不?妨事。 灵衍刚这么想?着,随即便暗骂自己乌鸦嘴起来——眼前忽然开阔,出现一个圆形的石室,以?及——九个新的入口?。 每个入口?两边皆有一盏长明灯,墙上地上也都刻了许多鬼画符似的纹样,亮堂是真?亮堂了起来,诡异也是真?的诡异,且这突然那么多条路,要人怎么选? 灵衍突然恍然大悟,这山洞怕不?是也按着相繇的身形而建的!先前进来时代表着尾部?及身子,而现在,无疑就相当于它那九个头了。 魔繇族不?信中原那些五行风水之类的玄学,应当不?会有什么“生门”、“死门”之类的安排,以?他们的习惯来说…… 这九个入口?里头大概都是机关密布的。 她蹲在中间愁苦起来,虽说是在梦里,但?还是能不?死就不?死好些…… 如幽魂般的绿影一闪而过?,恰恰消失在正中的那个入口?里。灵衍来不?及多想?,只?是凭直觉认为跟着这个“女鬼”应当错不?了,便立时也奔了进去。 经过?一段幽深而又漫长的隧道,灵衍终于走进一间蛇首形的石室——亦是此?处的尽头。 没有暗器与机关?这倒是有些奇了…… 更奇的还在后头——这石室尽处的台阶上有一尊长长的石棺,架在一方闪烁着荧荧绿色如冰块儿般剔透晶莹的石头上,石棺两侧的火焰亦是阴冷的绿色,就像是蛇的两只?眼睛。 而先前的那个绿衣女子,正趴在石棺上肩一耸一耸地抽泣着,哭得很?是伤心。 她的裙裾像是融进了一团薄绿色的雾气中,恍惚飘摇,看不?真?切,也就更看不?见双足的所在。 这一幕着实诡异,但?灵衍觉着自己既已走到这里,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你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回荡在这空空的大殿里,格外清晰明朗。 她不?答她,她也没指望她会答她,只?一步步走上前去,便见那女子倏然散去了。 果然是鬼魂么? 这里除了这尊石棺,便也没什么好看的,灵衍抚上棺盖,心内忽然便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 不?论对方是谁——打搅死人的清静总是不?好的,这个道理她懂得,但?现下却如着了魔一般不?管不?顾起来。 第248章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推开棺盖,灵衍探首向内望去—— 好美的人! 她被?那张面孔的美丽惊得几乎忘了呼吸。 但?随即,棺中人睁开了双目。 第130章 别扭 灵衍立时惊坐而起, 脑海中犹是方才梦中所见的那双眸子。 那双眼睛,虽是深褐色,却莫名与她自己的, 极为相似。 “怎么了?像是做了噩梦?”江灵殊靠过来?,环住了她的?双肩。 她微喘着气问道:“我睡了有多久了?” “约莫三个时辰罢, ”江灵殊看着天色道,“我也是刚刚才?醒, 若是不困了, 吃点儿东西继续赶路如何?” “已经这么久……好。”灵衍点点头?, 不知怎地,那石棺里的?面孔总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直到吃完了半张馕饼才?觉得好些。 “灵殊……”憋在心里头?到底难受,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你信不信人有?前世?今生?” “怎么突然说这个?”江灵殊忍不住笑起来?,又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答道,“信倒是信的?,毕竟这说法不是一直都有?么,也常听说有?些人能记得些自己前世?的?事情……不过迄今为止, 我对此倒是无知无觉, 或许也有?人是没有?前世?的?罢。” 她对此事实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过看灵衍的?样子,定是想说些什么,为免扫了她的?兴, 信一信又有?何妨? “我先前便?总是梦见?一白一红两个女子, 这倒还好……可方才?做的?那个梦……”她心有?余悸地长?吁了一口气, 不知该怎么说自己像是在石棺里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更何况,她也无从确定那就是自己的?前世?, 又为何会如此下意识地莫名笃定? 思来?想去,总是荒谬。灵衍终是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之后到了地方,再更多小心些罢。” 可她先前对西南之行并不畏惧,现下却是多了几?分忧虑。 她想,若自己真的?见?着了梦中的?那片林子,大概会立刻掉头?离去。 江灵殊对灵衍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早已经习以为常,对方的?身?世?、体质……无一不是极为特殊的?,就算真记得什么前世?,也不奇怪。 再一想想,凌霄君已活了三百多岁,以他的?修为来?说,若是要寻百年前丧生于那场大战中的?人的?来?世?,应当也不算太难,不过么……前世?和今生纵然是同一副魂魄,到底也并非同一人,纵然寻到了或许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徒增伤感?而已。 所以,即便?自己也有?前世?,她也没什么大兴趣去知晓。 “你放心。”骑上马之后,江灵殊忽对灵衍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对方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论?此行遇上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她对她粲然一笑,笑容若初晨日晖,明亮温暖地直照到人心里去。 与灵衍耳鬓厮磨缠缠绵绵的?这些日子里,她可没忘了要精进武艺勤于修习,一得空便?在地宫的?宽敞处练剑打坐,甚至还抽空向阿凝学着认了些特殊的?药材。 以她现在的?武功,一人同时应付两个那夜的?老?怪应是无碍,但兴许只能打个平手。 若那老?怪的?功夫在魔繇教中已是数一数二的?角色,她们便?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人若多起来?便?会麻烦些罢了。 不过,兴许他们本就不是靠着武功高低占着那片山林,而是些更阴毒的?法子…… 走出大漠之后,江灵殊同灵衍便?先寻了个路边儿的?小客栈,打算住上一晚,再怎么说,就算她二人不介意,但两匹马连着跑了三日,总还是得好好歇一歇的?。 这种路边的?客栈里住着的?人大多身?份混杂,不是商人游子,便?是些江湖草莽,基本看不见?一个女人,她二人一进去,自是有?些惹眼。不过因二人携刀佩剑,又故作冷面之色,客栈中人都看得出她们是习武之人,故而也无人敢轻易上前叨扰。 这里地处偏远,无甚精致菜色,但不缺大鱼大肉和山林野菜,她们吃了三天的?干馕和干肉,早已被刮得一滴油水也不剩,故而刚放下东西,便?忙不迭要了一碟酱肘子、一盘野蘑菜心和一锅杂鱼贴饼子,用了顿尽兴的?晚饭。 客栈一楼人声鼎沸,嘈杂喧闹,本是听不清什么的?,但偏偏有?人天生一副大嗓门,总能以一己之力?盖过所有?人的?声音,只听一人高马大的?壮汉打着酒嗝滔滔不绝道:“上月白家少主的?丧礼你是不曾去,呵!那场面,怕是全天下的?门派都去了人,我没得帖子,只得在外边儿瞧上一瞧,哎呀……那可真是挤得水泄不通……” 灵衍正举着筷子,听到此言,手不由僵在了那里,神色亦变得阴沉。江灵殊心里也是一滞,却没忘了轻轻按下她的?手,又为她搛了一块鱼肉放进碗内,微微蹙了蹙眉以作提醒。 的?确,不论?这里有?没有?人认识她们,又或有?没有?人注意到她们,都还是不露一丝痕迹才?最为妥当。 她回过神来?,垂首挑着鱼刺,就像什么也不曾留意,但却暗中细听起来?。 “不是早就传了死讯,怎地上月才?正式下葬?”坐在那壮汉对面的?人不解问道。 第249章 “嗨,一来?二去地确认,再将?尸身?运回临州,又这样那样,可不得拖到这个时候?”壮汉扯着嗓子道,“嗝,我听说,那白夫人哭晕过去好几?回呢。” “这倒是寻常,毕竟白家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诶,你说这之后,若白庄主和白夫人此后一直无子,这下任庄主之位是不是就得由旁支的?男丁来?继任了?” “那倒不是,按白夜山庄的?规矩,女子亦可继任庄主之位,这之后大抵是轮到白家大小姐白月了,也不过是以后招个入赘的?女婿罢了。” “入赘的?女婿?”那人“嘿嘿”一笑,“你看我有?没有?这个福气?” 壮汉一口酒喷在那人脸上,紧接着大笑不止道:“就你,哈哈哈哈,咱们村头?的?李寡妇都未必看得上你。” 客栈里的?其他人从方才?起就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俩说话,现下听到那么一句,纷纷笑将?起来?,那人自觉失了面子,气恼不已,遂低声骂了两句。 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脾气本就暴躁的?缘故,那壮汉立时起身?加倍骂了回去,二人很快推搡着动起手来?,周围的?人自是煽风点火,只图热闹,倒是苦了店家,不得不从众人间挤过去上前劝说。 江灵殊与灵衍见?此情形,互相点了点头?,起身?悄然回了房中,免得待会儿也牵扯进这场纷争中去。 微曳的?烛火下,她们的?面色阴晴不定,都不说话,方才?那两个人的?一番对话,她们是都听进了耳朵里去的?。 那件事到底是一根刺,扎在她们心上,平时不觉得什么,但若触碰到了,也还是会难受。 想了许久,灵衍先开口道:“若有?一日,事情败露,我定会与你撇清干系。” 她的?话或许是好意,但在江灵殊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只冷冷一笑道:“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在担心这个?” “不是,”灵衍立即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再有?什么事连累到你。” “婚都成了,你现在又与我说这个?”她的?语气里满是隐隐的?愠怒,再明显不过。 灵衍有?些讶异地抬首望向她——她是的?确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生气,为心爱之人考虑,何错之有?? 见?她一脸不解,江灵殊的?火气又上来?几?分,立时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两颊四目相对着道:“我不管你是凤祈宫的?灵衍,还是西域地宫的?珈嫣罗,你既已是我的?妻子,今日我便?将?话说明了,我这里可不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一套,更不需要你为我做这样的?思量!灵衍,我知道你受了太多的?苦,所以即便?我不认同你的?一些所为,却也还是愿意同你一起走下去,不离不弃地走下去!故此,你若自己先说了什么‘不连累’这样的?话,那便?是真正辜负了我的?一片心……” 说到情真意切激动之处,她眸中泪光点点,又怕因此失了气势,便?又大声吼了一句:“你知道没有??!” 灵衍被她捏着两颊,无比艰难地点了点头?:“知,知道了……” 江灵殊见?她这副模样,忽又觉得有?些好笑,忙收了手,又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儿。 “我是真的?知道了,是我不该错说那句话……”灵衍好声好气地乖乖认着错道,“以后一定只记得同甘共苦,再不敢胡思乱想……” 唉……怎么自她们成婚以来?,她总是在认错? 不过这错认得倒是一点儿不委屈,她甚至觉着自己心里有?些甜丝丝的?。 “不再说了?” “不,绝不再说了!”灵衍举掌发誓道。 江灵殊“噗嗤”一笑,此事便?就这么翻了篇——她吃软不吃硬,这样的?人气总是极容易消的?。 “得让店家送些热水来?,我得好好给你洗个澡。” “什么叫……给我洗个澡?”灵衍一时没明白过来?。 对方故作嫌弃地瞅了她一眼:“三天了,你俨然已快馊了。” 果然,她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奚落她。 “你还不是一样!”她红着脸,丢了个枕头?过去。 第131章 童厄 江灵殊同灵衍一路紧赶慢赶, 走了两?月有?余,一路艰辛,好容易才到了距魔繇族旧址几十里外的山镇上。虽然已至深秋, 但这里还是热得很。 这一路上,灵衍睡得都不太踏实, 夜夜惊梦,醒来亦难忘梦中之景, 人总是恍恍惚惚, 吃了药也不见好。江灵殊看在眼里, 亦是十分忧心,却也无?计可施。 镇上的房屋多为吊脚楼, 男女?老少都穿着异族服饰,衬着青山绿水, 别具风情,因而也有?不少游人在此赏玩,她俩便也就这么作寻常女子装扮,混迹在游人堆里,跟在后头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住下。 这客栈亦是一大片临江的吊脚楼, 她们?站在露台上, 便可观滚滚江水与辽阔远山。 “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倒着实?值得先好好歇上几日?赏赏景,一边商议着之后的事宜,你觉得如何?”江灵殊倚着栏杆问她。 “这里风景虽好, 只是蚊虫太多。”灵衍挠着胳膊抱怨道。这才来没多久, 她已被咬了几个大包。 “我瞧瞧, ”江灵殊拉过她的手臂,又从包袱里摸出一盒清凝露为她细细抹上, “待会儿?我去向店家要些薄荷与艾叶好好熏熏这屋子,兴许就好了。” 第250章 灵衍摇摇头:“还是别引人注目了罢,都已到了这里,保不准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将就着睡就是,等进山林了还不是要受这苦。” 她神色疲惫,晚饭时也不过只用了一块玫瑰花糕就已吃不下去,此刻打着哈欠,困意连连。江灵殊见状,忙关?了门窗拉起?帘幔,让她安睡。 可她也知道,只要又做了梦,她便是无?法安睡的。 此行本?就艰险,若一直精神不济……江灵殊瞧着那张熟睡了也掩盖不住深深倦色的面孔,自是心疼不已。 就算没什么好法子,她也要好好陪着她。 奇的是,今夜灵衍却睡得极好,一宿无?梦深眠,醒来后神清气?爽,只觉得自己像是换了副身子。 江灵殊为她扎着发辫,见镜中的对方神采奕奕,仍是有?些不放心,遂开口问道:“你不是说自出了地宫之后,每夜都做些古怪诡异的梦么?昨晚竟是没有??” “嗯,”灵衍应声道,“是当真什么也没有?梦见,就这么好好睡了一觉。但你不觉得这样更?加古怪么?为何连着数月一路惊梦,到了地方却又无?梦了?这会不会意味着,咱们?在这里会遇上梦里那些诡异的事情?” 她说的话江灵殊方才也想过,此事的确凑巧得让人不得不疑心,且灵衍一路念叨着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连带着她也真信起?什么前?世今生的来。但到底梦境之事,她俩也说不准就与现实?能?有?什么关?系,与其自己吓自己,倒不如还是别多想得好。 “既来之则安之,若真有?什么事,咱们?既不能?半途而废,横竖也是躲不过的,且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也是,”灵衍点点头,“既然我已好了,今日?咱们?就先出去走走,最好能?将这里的地形给摸清楚,也方便之后行事。” “嗯。”江灵殊答应一声,二人至客栈厅中用了两?碗薄粥和一碟酱鸭子,便消消停停出了门信步走着,如寻常游人一般观花赏景,只是在暗中记下了路线。 “这里的吃食倒是还不错。”灵衍望着路边卖小食的摊贩道——她这一路一直没什么胃口,如今恢复过来,自是又如先前?那般容易饿了。 什么蜜渍鲜花饼、椒麻鸡皮、冰糖冷元子、滴酥水晶鲙……都是她们?先前?不曾尝过的新鲜吃食,一道道摆在挂着露水的翠绿宽叶上,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诶,这里的东西,还是别胡乱吃的好。”江灵殊不大放心地劝道。 灵衍却已凑了上去:“放心,这样游人围聚的热闹摊子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不妥的,若是在那种偏僻地方,那才得小心呢。” 她一手捧着碗冰糖元子,一手举着几串鸡皮,先喝了口冰凉沁爽清甜如蜜的糖水,再咬下一口鸡皮,冷不防一呛,不住咳嗽着将鸡皮递给江灵殊道:“咳咳,这鸡皮香是香,就是辣得呛人,合你的胃口,我却是不行。” “让你随便乱吃!”江灵殊瞥她一眼斥道,但见对方咳得眼泪都出来,还是上前?替她拍了拍背。 两?人一路吃着走着,不知不觉间便偏离了主干的道路,拐到了一条靠在江流分支边的小道上。这里多是民居,比大道上更?为安静,也更?多烟火气?,不时可见银饰满头的年轻女?子说笑着经过,或是穿着玄地绣衣的孩童抛掷着各色彩线球嬉闹玩耍,看着倒是让人心静不少。 “此地的银簪子看着很是不错……”路过一家银铺,灵衍不由驻足喃喃道。 “怎么,你喜欢?” 她摇摇头:“你知道,我最不在意这些,只是觉得若你戴上,一定很美。” 虽然二人已经亲密如斯,但每每被对方夸赞,江灵殊仍会觉着羞怯,不由垂首抚了抚发上的红梅簪子,轻声道:“我有?你赠与的这支簪子就够了,再穿金戴银的反倒不配。” “你喜欢就好。”灵衍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 心里却想:若是在床榻上也能?这般羞涩内敛,那我也不必总是觉得浑身酸痛了…… 她俩信步走到一条小巷里,正欲返回,却被一个小女?孩儿?吸引,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小姑娘身着当地人的服饰,脖间戴着个银项圈,两?个小辫子上也绑着小小的银铃铛,随其动作响个不停,别有?意趣。她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肤色白?皙面庞红润,一双眼睛圆而明亮,生得漂亮伶俐,看着便让人喜欢,樱桃小口中哼着听不清的民谣,独自抛着一个缀满了流苏的彩线花球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孩子长得真是好看。”江灵殊由衷赞叹道。 当地的女?子大都肤白?貌美,美人并不罕见,但这小女?孩虽然稚嫩,却是一眼便叫人觉得她容貌出挑,长成之后定为绝色。 在她不远处便有?一群年纪相仿的孩童在一起?玩耍,而她却孤零零一个人待着,实?在有?些奇怪,只是竟也看不出孤独。 江灵殊与灵衍在一边默默瞧了会子,又小声议论?道:“你说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没人同她一起?玩儿?呢?” “说不定是她自己喜欢安静罢,这也不是什么奇事……看她所着衣饰与手上花球都与别的孩子不大相同,想是出身富贵人家。” 她俩正说着话,那小姑娘接了最后一下球,蹦蹦跳跳地向二人走来,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她们?,看得她们?都禁不住脸红起?来。 第251章 “这位大姐姐好漂亮,”小姑娘忽对江灵殊甜甜一笑,将手里的球丢给她,“我娘说,只有?最漂亮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流苏花球,所以,这球送给你了!” “什,什么……”江灵殊第?一次被小孩子这么夸,羞涩之余甚有?受宠若惊之感,“那,谢,谢谢你了……” 小姑娘见她收下,笑得越发开心,三步一回头向巷子里走回去,还对她们?挥了挥手,实?在可爱极了。 江灵殊怔怔看着手中的花球,犹在脸红——这球小而轻巧,上面用极有?光泽的蚕丝线满绣着各色花朵,团团簇簇聚在一起?仍可清晰分辨,重重流苏花结亦打得十分精细美丽,一看便知制作之人手艺之精巧娴熟,怕是买都买不到的珍品。 她正欢喜地反复瞧着,一旁的灵衍却忽地神色巨变。 “小心!”灵衍惊惶大叫一声,一手推出腰间刀鞘,用那把短匕向她手心内直直劈了过去,江灵殊吓得一闪,短匕正中下落的花球,锋锐利刃顿时将之劈成了两?半,与之一同化?作两?半的,还有?其中那只通体黑红发亮的蝎子。 她来不及与江灵殊说明,先奔入巷中寻那小女?孩的踪迹,却是什么也没寻到,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显见是早预备了退路,只得原路返回。 见江灵殊盯着地上那只蝎子气?喘不停,满面的惊惧惶然,灵衍心中一酸,忙上去拥住她抚着她的背道:“灵殊,不怕,没事了。” 与她在一起?,她总是受连累的那一个……这次她发现得及时护住了她,可下一次,下下一次呢? “怎么,怎么会这样?”江灵殊回抱住她,颤声问道。那声音里不只有?恐惧,还有?丝丝委屈。 “她不过只是个小姑娘,怎么会……” 灵衍深叹一口气?,蹲下身子用刀尖拨弄着地上那只蝎子的尸体:“方才你怔愣时,我见那花球有?一处似有?什么东西隐隐凸起?鼓动,顿然觉着不对劲,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这蝎子西域没有?,我在书上却也见过,是专生在这里的一种毒蝎,若中了其毒救治不及的话,就算不死,人也会瘫了。” 她说得平静,心里却恨得牙痒痒,那群人看来是想除掉她身边的帮手,好让她孤身一人,可他们?不知道,若直冲着她来倒还好,但既是冲着她心爱之人来,她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这么说来,你我竟是已经被盯上了……”江灵殊忽觉疲惫不已,对方在暗,她们?在明,这样的招数还不知会再遇上多少次,实?在是防不胜防。 “是,”灵衍起?身愤愤道,“不论?那小姑娘究竟本?就是魔繇教中的一员,还是不明就里受了他们?指示,那帮人竟利用孩童来行恶事,实?在罪无?可恕!”她气?得一掌劈下去,河畔的一节石栏顺时应声而碎。 “……”江灵殊也希望那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可对方的神情举止实?在太过自然,离开得又那样无?影无?踪……她想了想,转头向那群一起?玩儿?的小孩子们?走去询问道:“刚才在那边的女?孩子,你们?怎么不与她一块儿?玩耍?” 那群小孩子并不理她,只有?一个看起?来最大的男孩子不耐烦地边扔着球边道:“她又不是咱们?这里的人,也不知道家住那里,只是偶尔会在这条街上碰见,我娘说但凡是这种来历不明的都是坏人,不管生得多漂亮……”他忽地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江灵殊与灵衍道:“哎呀,你们?不会也是坏人吧?” 她二人尴尬一笑,连忙解释着离去,灵衍将地上的蝎尸放进随身携带的空瓶子内收起?,攥紧了江灵殊的手道:“灵殊,我们?明日?便入山去。” 江灵殊一愣,随即点点头,微笑道:“好。” 那群人既如此相逼,她们?便也不必再多作停留,直杀过去就是! 第132章 幽影 天还未亮, 江灵殊与灵衍便离了客栈启程,魔繇族旧址所在的深山老林距此毕竟尚有几十里路,待她们走到, 大概也至午时了。 一路上,游人?渐少, 直至一个也看不见,偶有?山民?经过, 也?皆是用十分古怪的眼神打量她们, 看得她俩浑身不自在。 “前面的村落便是地图上画着?的那个了。”灵衍指着不远处的木牌路标道?, “从村后出去就能进林子。” “镇上都有?他们的耳目,这?里恐怕说成是魔繇教的岗哨都不为过, 咱们千万小心。”江灵殊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不过再如何小?心, 他们也?都知道?咱们来了,该打听的还是得打听清楚。”灵衍蹙着?眉,率先一步踏进了村里。 这?村子建在山下,房屋稀疏,草木茂盛, 里头的人?看起来大多没什么精神, 见两?个生人?来此,也?只懒懒地一抬眼,便又垂首做自己的事情?。 “在这?里,可就是真的什么也?不能吃了, ”灵衍小?声说道?, “西南之地这?种隐蔽的村落里, 往往有?善蛊术之人?,万一不当心中了蛊, 那可是药石难医。” “我知道?,所以带了好?些干粮。”江灵殊被她说得紧张起来,不由?屏气噤声,生怕有?什么人?忽然冲上来与她俩缠斗。 “你也?别太过虑,若这?村子里真的都是魔繇教的人?,他们光靠着?人?数也?能与我们打上一场了,且他们的那些勾当若是真传出去,定会引了名门正派前来清缴,所以应当只是在各处安插了些眼线,真实身份自是不敢为平民?百姓所知的。”灵衍推论道?。 第252章 “嗯……你说得有?理?,那咱们接下来……” “自然是先探探情?况了,走。”她向前努了努嘴,前头有?个老妇人?正坐在凳子上专注理?着?一把葱叶,既是要打探消息,自然是从年?长的问起最为合适。 走到跟前,灵衍轻推了把江灵殊:“你面目和善,你去问。” 江灵殊白她一眼,向那老妇人?弯下腰笑道?:“这?位老人?家,我们可否向您问问路?” “啊?什么路?”那老妇人?抬起头来,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将她俩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伸手掏了掏耳朵,想是听不大清楚。 江灵殊便大声了点儿凑在她耳畔道?:“我们是想问问,从这?村后出去,是不是通向这?深山的林子里。” “村后出去……林子……”老妇人?方才还有?些木讷呆愣的脸上突然浮现起一丝警觉,有?些敌视地看着?她俩道?,“你们去林子里做什么?” 江灵殊被她这?突然的转变惊住,灵衍忙上前一步道?:“听说这?深山老林里有?些别处没有?的野蕈,味道?鲜美,难得一见,所以我们便想去采些,又怕走错了路,这?才来问问。” 听了这?样的解释,老妇人?的神情?却越发激动?起来,眸中满是惊惧,急喘着?气道?:“什么野蕈,那林子里只有?怪物,只有?怪物!” 她这?举动?将二人?吓得一退,许是动?静太大,从吊脚楼跑出一个中年?男子,边拍抚着?老妇人?的背边呵斥道?:“你们两?个外乡人?都说了些什么胡话?!竟将我母亲气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江灵殊赔着?不是道?,“我们原只是想问问路,不成想却气着?了老人?家,是我们的不是。” “哼,”男子冷笑一声,“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们定也?是听信了村后的林子里埋有?宝藏的传言,想去一寻罢?我可告诉你们,历年?来多少不要命的都往那林子里钻呢,活着?出来的,一个都没有?!连尸体都不见了!不过,谁又敢去寻什么尸体……总之,你们若是自己寻死,那也?别给旁人?寻晦气!” 灵衍并不生气,反又问道?:“我们倒没听说过什么宝藏之类的事,那林子真有?这?么邪门么?” 男子本是板着?一张脸面,听她这?么一问,却忽地伤感起来:“那还用说么,我弟弟就是这?么没的,那林子别说进去了,就算靠都别靠近的好?……说来也?怪,明明大家都已?经不敢往那儿去了,可村里仍总是少人?……弄得人?心惶惶、日日恐惧……” 灵衍与江灵殊对视一眼,再清楚不过这?背后缘由?。 “那你们怎地不搬去别的地方?” “你说得倒是容易!”男子闻言又生起气来,“咱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岂是说搬就能搬的?只能自己小?心再小?心罢了!呵,只有?你们外乡人?,一个胆子大过一个,都是些不要命的……” 他骂骂咧咧地去了,再不理?会她们。二人?无奈相望,只得往别处去了。 “看来地方没变,我们按着?地图上走就是了。” “可怜这?里的村民?,至今连自己的村子究竟为何人?所害都不知道?。”江灵殊叹道?。 “这?不是有?我们了嘛,”灵衍逗她开心道?,“两?位女侠在此,凭它什么妖魔鬼怪,都要被除得一干二净!” 如那个男子所说的一般,此地接近村尾便已?只剩下一些空屋,少见行人?,荒凉得很。 她们自是不怕,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吃了些干粮填饱肚子,便打算往林子里去。 “先将这?些药都服下去。”灵衍从包袱里拿出一堆小?药瓶子一一倒出来说给她听:“这?个红色的药,能防瘴气入体。这?个是解毒丸,能管十二个时辰,期间?不管中了什么毒,都能先吊着?性命。这?蓝色的叫作辰星砂,可使人?日夜兼程而不觉疲惫,稀罕得很,还有?那个避蚊虫的……” 江灵殊神色复杂地看着?掌心里好?些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药丸子,心想一下吃进这?么多药,若是药性混杂在一起相克了可怎么办是好?。 “怎么,还要我喂你不成?”见她许久不动?,灵衍故作轻浮地挑了挑眉,伸手拈了个药丸含在口中,向她眨了眨眼睛。 “都到这?跟前了,还如此没正经。”江灵殊一仰头,将手中的药尽数吞下,乱七八糟的古怪药味顿时溢满了口内,呛得她差点儿又一股脑全吐出来。 “快,快喝点儿水。”灵衍拔开水囊递到她唇边,“你啊,这?么急干什么。” 还不是被你激的……江灵殊心道?。她一向觉着?关?起门来做什么都无妨,但在外头,哪怕四下无人?,都还是收敛些的好?…… “行了,休息好?了就上路罢。”灵衍将她牵起来,二人?一同从村后的小?路步入林中。 这?片林子草木茂盛、一望无际,一身置其中,便再难寻道?路,更何况,这?里本就没什么道?路可言。 “这?林子里无路,可地图上却是画了路的……”灵衍皱眉看着?地图道?。 她二人?已?走了许久,久得即便回首也?看不见入口。 “管它有?路无路,地图上这?一段既是直路,咱们便先直着?走就是,等到了上头标着?的古树,自然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了。” 第253章 “嗯……不过现在看着?倒是一切都还正常,林中也?没什么古怪……”灵衍随手用短匕劈下一条横生在眼前的树枝子,“也?不知之后会遇上什么东西。” 她们又茫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段路,直至真遇上地图上标注那棵需十数人?合围的参天古树,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果然不错,就是这?儿!”灵衍靠在树上举着?地图道?,“接下来再向西去,会遇上一条溪流,须得小?心溪边一片藏了毒雾袋子的碎石滩……啧,不过刚走了段路头,这?便有?机关?了?” 江灵殊瞥了一眼:“大不了轻功低飞过去就是。” “那可不行,”灵衍挽住她的手,“你瞧,地图上可是说了,有?些树上也?藏着?暗器呢,这?林子这?么密,若用轻功,难保不碰上,还是靠这?两?双腿罢。” 她们正专注瞧着?地图,忽地风摇草动?,树干吱呀作响,二人?顿时向着?不同的方向望去。江灵殊虽是什么也?没看见,灵衍却隐约瞧见一个人?影自前方的密林中一闪而过,只是那人?影速度极快,别说面貌了,就连对方所着?衣物的颜色竟也?没能看清。 她依稀觉得,那人?影俨然与这?树林融为了一色…… 不知为何,虽然这?种情?况按理?说她们不该追上去,以免中计,但灵衍却觉得自己非得跟上去看看不可。 这?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出于她内心深处潜藏的某种直觉。 也?等不及多说多想,她一合地图,便“倏地”一声向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飞窜了出去。 江灵殊大惊失色,自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失了理?智,大喝一声“衍儿!”,便也?急急跟着?追了上去。 那人?影在草木间?时隐时现,不论灵衍追得多急,都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直至追到一小?片空地中,不过眨了个眼的功夫,竟就这?么消失在她眼皮子底下,连向哪里去了都没能瞧见。 “啧……”灵衍一掌拍在身旁的树上,微喘着?气,气恼不已?。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便跑了!”江灵殊追上来怒斥道?,“也?不想想有?多危险!” 灵衍张了张口,无从反驳,只得垂首瞧瞧那张被她攥得发皱的地图,终于无可奈何地确定—— 这?下子,她们可是真的迷了路了。 第133章 石门 灵衍愁眉苦脸地在一棵树下蹲坐下来, 托着?腮不言不语,江灵殊没好气地将她拽起来道:“先不说接下来怎么办,你?方才究竟瞧见了什么, 跑得那样急,也不管我跟上?了没有!” “咳咳……”灵衍赔着笑道,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这样出尘绝世?的高人, 武艺自是?非同寻常, 岂会跟不上?我一介凡夫俗子?我刚才是见着?了一个人影, 心觉有异,所以才那么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了……灵殊, 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一般见识嘛……” “嘁, 少跟我来这套。”江灵殊斜睨她一眼,“下次你?若再这样,我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是?是?是?,绝无下次了!”灵衍信誓旦旦地道,自己心里?也有些后悔方才就那么冲着?追了上?去?, 眼下也不知跑出几?里?地外了, 这地图没了效用,她俩能不能摸回原路还是两说。 “唉……” “现在不是?叹气的时候,”江灵殊走?至一棵树边上?举目向外望去?,“咱们刚刚是?从这个方向追过来的, 便从这里?出去?, 看?看?能不能走?回那棵古树的所在之地罢。” “好。”灵衍乖顺地答应着?, 不敢再擅作?主张,决意这之后都听对方的吩咐行事。 出了这一小片树木环绕的空地, 外头又是?望不到边儿的参天大树和各类花草,全无路径可循,若只如此倒也罢了,更骇人的还在后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们走?着?绕着?,竟又回到了原处。 “衍儿……这是?又一片空地,还是?……”江灵殊看?得分明,只是?难以置信。 “的确是?刚刚我们出来的地方不错,”灵衍颤着?声道,“我方才蹲着?的地方,不就是?那儿么……” “但?这怎么可能?若说?是?绕了个圈走?回原处倒也寻常,可方才出去?时,我们明明是?向前走?了好一段直路的,再怎么都不可能是?回到这里?啊!” “别?慌,别?急。”灵衍扶着?树,嘴上?说?着?不慌不急,额上?已沁出了汗滴来。 “我们再走?一次,再走?一次兴许就好了……” 最后,二人靠着?树歇下,久久无言。 她们已记不清走?了多少次,仍是?同样的结果,哪怕看?见这片空地就掉头回转,也无济于事。 “呵,这林子果真是?不简单,古怪得很呐……”江灵殊自嘲一笑,向后将头倚在树上?,抬首透过树干间的缝隙望出去?——看?这天色,太阳已快落山了。 她俩还没能真的抵达魔繇族旧址,便先迷了路,当真可笑极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追上?去?的……”灵衍垂首嗫嚅着?,忽又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对江灵殊道:“灵殊,你?说?我们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兴许吧……”对方漫应一声,现在这情况,再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信不信的都无所谓了。 第254章 灵衍见她如此,满心责备自己,想着?今夜大抵是?要在这里?待上?一晚,于是?起身拔刀砍了些树枝子,堆在一起留作?生火之用。 江灵殊抱膝坐在一边儿瞧着?她干活,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忽然便冲了上?去?,一脚踢开了她刚刚搭起的柴火堆,紧接着?抽出一根树枝上?下扫起地面的尘土来。 “你?,你?做什么?”灵衍惊愕不已,顿然委屈起来,差点儿便要落泪。 “就,就算是?我错了……你?也不必这样……” “嘘,还不快帮我一起。”江灵殊顾不上?安慰她,仍蹲在地上?扫着?土,就差直接用手拨开了。 “啊,哦,好的。”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瞬间收回,灵衍不明就里?地与她一块儿扫着?土,刚要张口问询,便明白了对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那一层薄土之下,竟并非是?真的土地,而是?一大片刻着?花纹的石地。 “咳咳。”到最后,她们嫌树枝子扫得太慢,也顾不得什么干不干净,直接上?手向两边拨开片片飞尘,不一会儿便几?乎成了两个泥人儿。 得益于两人这番辛劳,那石地终于清晰显露于眼前——出乎二人意料,那上?头所刻之物倒与相繇并无关联,不过是?一株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的藤蔓,其中的一根上?还盘着?一条蛇罢了。 这样大的一块石地上?,这雕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风吹雨打,又被土掩埋,却?还能存留得如此清晰完好,实在难得。 “又是?藤蔓……这不会是?你?祖上?留下的东西罢。”江灵殊问她。 “不可能。”灵衍肯定地答道,“我族是?离开了这里?之后才定下以藤蔓为纹饰的,且不说?与这石头上?的并不相似,当时情况紧急,等同于出逃,绝不会有时间刻下这么大一块石雕。况且,他们也从未提及过在魔繇族旧址留下过什么。” “……”江灵殊皱眉又看?了许久,紧接着?便伏下身子,将右耳贴在石地上?,又用手敲了一敲。 “诶,你?怎么也不怕脏了……这半边脸都……”灵衍将她一把扯起来,掏出帕子替她拭面。 “方才扫土时就已经灰头土脸了,还在意这个?我细听了听,这石头厚是?厚,可再往下却?是?空的。” “空的?”灵衍不由一惊,“也就是?说?,这下面极有可能是?什么暗道或者密室?” “嗯。”江灵殊点点头,“可这纹饰既与魔繇族无关,又与你?族无关,那下头究竟有些什么,便也不好说?了。” “虽是?无关,但?看?着?到底还算有些联系,”灵衍抚着?藤蔓上?那条盘蛇道,“若这是?一条藏在地下的暗道,与我们原本要去?的地方殊途同归,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之前我们分明是?被人引过来的,如此……总让人不能不忧心。” “再怎么说?,眼下其他地方也去?不得,也不知附近何时才能恢复正常,实在走?投无路时,我们也只有地下这条路可以一试了。”江灵殊用树枝划出那石块与四周寻常泥土地的交界,看?样子入口倒是?不小。 “这既是?扇门,那要如何才能进去?呢?”灵衍捏着?下巴沉吟道,“若能直接掀开……” “这石门与周围的土地相互嵌合得严丝合缝,想想也不可能是?掀开便管事的,”江灵殊思忖着?说?道,“或许在这里?另有机关,只是?藏得更严实了。” “那我现在就找找!”灵衍立时绕着?这里?一圈树走?着?细细瞧起来,端的是?认真至极,便是?见到一块小石子儿也要捡起来,看?看?能否与那石门上?什么凹陷之处对上?,江灵殊则仍蹲着?看?向那幅石刻。 “奇怪了……什么都没有。”找了许久,灵衍垂首望着?地上?道,“每棵树下我都瞧过了,树也都敲了一边,并没空心的,再找,就只能将这里?掘地三尺,兴许真的是?埋在哪儿了也未可知。” 江灵殊不以为然地起身拍拍手,瞧着?她摇摇头道:“你?这可不就是?白费力气?这样不凡之处,怎会直接将机关埋在土里??” “那你?说?怎么办嘛,”对方鼓着?嘴道,“若再找不到,天可就快黑了!” “既是?如此,那便更找不得了,”江灵殊耐心地拍拍她的手道,“找到天黑,耗尽气力,也是?徒劳无功,咱们包袱里?的水食好歹也够四五日的,这地方统共才多大?不愁寻不到出路,倒不如省省力,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精神足了,再找不迟。将火生起来罢,离那石门远些就好。” “好好好,听你?的……”灵衍重又蹲在地上?堆起柴堆来,忽又想到什么,神色惊惶道,“诶,灵殊,你?说?……咱们既然遇上?了‘鬼打墙’,那,那这里?一入了夜,该不会真的有鬼罢?” “噗,”江灵殊掩嘴一笑,“你?怕了?” “我才没有呢!只是?,只是?从没见过,有些心慌罢了。” “怕不怕都无妨,有我在呢。”江灵殊揽住她的肩柔声说?道,“你?忘了?我可还算得上?是?半个道士,身上?也带着?好些符纸,哪有鬼敢来自投罗网?” “是?是?,我差点儿忘了。”灵衍连声答应着?,心想多学点儿东西还真是?没坏处。 第255章 眼看?着?对方贴了几?张符在附近的树上?,她也就更加放心了。 很快,夜幕降临,两人的火也生了起来,便紧靠着?坐在一棵树下,慢慢吃着?东西。 虽说?这里?气候炎热,可入了夜林中还是?有些冷的。只与别?处不同的是?,这林子里?白日与夜间都听不见虫鸣之声,明明她们一路上?也瞧见了许多虫子和小动物,却?都像是?被封住了口一般,叫不出声来。 周遭一片静谧,只闻“噼啪”火声,听着?乏味无聊,让人不一会儿便生出了困意。 但?因此处为空地,树木不像其它地方那样密集,向上?看?隐约能瞧见一点儿月亮与繁星,江灵殊便指给灵衍看?:“你?瞧,虽看?不全,可也能知今夜是?满月之夜,月色好得很呢。” “是?啊,”灵衍缓缓将头靠在她肩上?,与她一同看?起来,“我们好像也许久没有这样同赏月色的闲情逸致了。” “所以,被困倒也不算是?太坏的事,对不对?” 灵衍不禁一笑:“这的确像是?你?会说?的话……不过,你?说?的也确实不错,只是?对我来说?,只要是?与你?在一起,怎么都不算坏。” “衍儿……”江灵殊闻言,心中微动,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吻上?了她的面庞。 灵衍僵住,动也不敢动,直到对方的唇离开自己的脸颊,才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坐着?,四目相望,情愫暗涌。 紧接着?,二人极默契地于同一刻紧紧拥住了对方,红唇相触,缠绵悱恻,以此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真,真要在这里?么?”灵衍忽地红着?脸向后让了一下,咬着?唇问道。 “有何不可?”江灵殊笑意盈盈地将她拉回怀里?,“这鬼打墙的地方没有别?人,我又贴了符,就连鬼也不敢来,既如此,也就是?只你?我两人,那自然做什么都使得了。” “好,好——” 后半句还没能说?出口,便又被堵在了嘴里?。 第134章 密道 一番温存之后, 二人越发紧密地贴在一起,头?挨着头?望向天上,不知不觉已?快合了?眼睛。 江灵殊半睁着双目, 瞧会儿月亮,看会儿火堆, 又瞥一眼地上的石门,本打算挪动?下身子舒舒服服睡一觉, 却忽地注意到什么, 不但自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还把身边睡着的灵衍也给推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灵衍被乍一惊醒,仍有些迷迷糊糊, 还?当是来了?什么歹人,握起手边的刀便将江灵殊挡在了身后, 看得她倒是一阵感动?。 “别慌,没什么事,是我仿佛摸到些关窍,想?再探个究竟。来,与我一起将这火灭了。” “哦, 好。”她虽不知道?对方?究竟看到什么, 但觉着照她的话做,总归是不会错的。 二人一齐将火熄灭,此处光源便只剩下天上的月光,而那些月光所至之地, 在这黑暗中便格外清晰显眼起来。 此时, 就连灵衍也一眼看清楚, 自最高的那棵树的树顶上某处树枝交错形成的缝隙中穿来一线的月辉,斜斜照在地上, 恰落于那石门的蛇首上。 这线月光照得位置不寻常,又格外明亮,一看便知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蹊跷,两?人都不由睁大了?眼,盯着那里看得目不转睛。 “这,这难道?真是月光不成?看着不大像啊……”灵衍喃喃道?。 “管它是什么,这地方?本就古怪,或许这光实是树上藏着的什么萤石的光也未可知,只有到了?夜间,才能借着月光显出来……不管怎么说,这蛇首想?来就是石门的机窍所在了?。”江灵殊蹲下身子,用手握住那块凸起的蛇首,试着旋拧了?一下,竟真地拧动?,将之转了?个圈,那蛇首随即成了?反望的模样,伴随着地底下一阵细微却紧凑的声响,石门渐从所刻藤蔓的那条主茎向两?边慢慢分开。 “这可真是奇了?,白日里也在这石门上摸索过,可却什么能动?的都没有,也全无一丝缝隙。”灵衍抱着双臂,向那门内望去,只是一片漆黑,并不能看见东西。 “由此,更可见此暗门的精密细致。”江灵殊微微一笑,“你?们西域地宫那扇以?血而启的门,不也这般奇妙么?” “是了?,也不知其中究竟是什么道?理……”灵衍递过去一个生好的火把,自己也举了?一个向下一探,“这儿有台阶可下,我先下去瞧瞧。” “不可。”江灵殊拦住她道?,“还?是我先行罢,你?紧随其后就是。” 灵衍知道?,这种时候,她若不肯,对方?大约会拿长幼和武功高低来压她,也就不多费口舌,只小心翼翼在后头?紧攥着她一只手,另一手举了?火把照明。 待都下去之后,她们先将火把往两?边照了?一照,想?看看石壁上是否有壁画或者字符,若有东西能说明这里究竟是何?所在自然最好,谁知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与?那扇石门的精细繁复相比,直像是两?个地方?的产物。 至于前方?,倒的确是条深长而难见尽头?的隧道?。 “这儿的空气像是流通的,可见另一头?必有出路。”江灵殊沉吟道?,“可也不知会有些什么古怪,千万小心点儿。” “嗯,”灵衍点点头?,“你?看清前路就好,后面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第256章 这条地下密道?与?她在梦中所见的截然不同?,故而她倒也没那么紧张,看这样子,或许真能通到魔繇族在林深处的旧址也说不定。 若果真如此,那引她们来此的那个影子,岂不是存了?好意? 她二人在这地下走着,全然不知另一边是魔繇教的爪牙在地上找寻不休,却终究一无所获。在那群人眼里,她们就像是突然察觉了?有人跟着然后跑了?一般,就这么消失在了?这片林海中。 江灵殊悬着心在这暗道?中不急不缓地走着,但走了?许久都不见任何?动?静,便也松泛了?些,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提心吊胆。不多时,两?边的石壁上不再是空无一物,而可见一些稀疏蜷曲的藤蔓攀附于上,渐渐地,那藤蔓越发?密集,每一根都生着许多翠绿的叶子,瞧着几乎像是覆盖爬满了?前方?所有石壁,还?有的如细丝般从顶上垂落,总之,看久了?是有些瘆人。 “这些究竟是什么草木……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竟也能生长地这般蓬勃茂盛……”灵衍以?手抚过一片绿藤,吓得立即便缩了?回来——不知是她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缘故,那些叶片就如活物一般,隐隐生热,触之则似在微微颤动?。 “这石壁上攀援的,看着应当是薜荔,而上头?垂下的,则是女萝。”江灵殊回道?,“不过……这两?种草何?时竟长在了?一起了??再者,地下常年无光,再怎么也该枯死了?,断不能生得这么好才是……” “所以?说,这就是这儿的古怪了?。”灵衍正为方?才的触感而心惊,听她这么一说更是悚然,忙道?,“咱们还?是走快些,早点儿出去的好。” “那可难了?,这里要真是通向魔繇族旧址的暗道?,怎么也得再走上两?三个时辰,到时候天也快亮了?,也算正好。” “那,那你?小心点儿,别轻易碰着这些草木,我总觉得这里不大对劲……”她边说着,边往前面走着的江灵殊又靠了?一靠。 越往前走,那些薜荔和女萝的枝干便更加粗壮,叶片也愈发?繁茂,而密道?内亦温暖潮湿起来,仿佛弥漫着淡淡的水气。灵衍甚至觉得她与?江灵殊是走在了?什么植物的心脏里,而这些藤蔓,便是它的一条条经?脉。 糟了?,这些东西该不会吃人罢……话本子上可是有讲过这种妖怪呢……嘶——不过我们手里又是火把又是刀剑的,料想?它应当不敢造次才是…… 她自己忧虑地胡思乱想?一番,又强行开解了?一番,总算才觉着好些。 “诶,前头?那是什么东西?”江灵殊忽地停了?脚步,伸直了?手臂举着火把向前照去,灵衍探首一看,见前方?好大一块一人多高的菱形石头?被藤蔓悬吊着占住了?通道?,挡了?去路。 她张了?张口,到底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毕竟这东西只是看着像石头?,究竟是何?玩意,她也不清不楚。 “算了?,不管是什么,总得想?办法料理了?。”江灵殊自言自语道?,随即举了?剑,用了?三成气力向上一劈,只听“铮”的一声,二者相碰,竟飞溅出了?点点火星子。不过被砍断的也只是十数根藤蔓,那藤蔓包裹吊着的东西却是纹丝不动?。 “这哪里行得通呢?”灵衍忙道?,“这东西就算不是石头?,也是比石头?还?硬的,若是小些还?好,这么大一块儿要用剑劈碎怕是有些勉强,但你?内功深厚,或许可以?内力震碎。” “嗯……也是。那我就,试一试罢。”江灵殊点点头?,心里有些踌躇——其实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怕自己一下用力过了?头?,连带着这整个密道?都塌陷下来,那可就大大不妙。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她一边念叨着一边运足了?内劲在掌,灵衍在一旁看她因运功而旋绕于周身的淡淡真气,暗暗惊叹其内力精纯,似是自从凌霄派回来之后,便总是稳步成长,也不知是学了?什么精妙的心法所致。 可以?肯定的是,此心法与?沐火神华功那种凌厉的内功是截然不同?的,而江灵殊之所以?不使沐火神华功,怕也是因为担心用力太过毁了?这密道?。 二人不需言语相通,便已?俨然想?到了?一处。 灵衍正思索着,对方?已?挥出一招云中探虚掌击了?出去,恰好拍在那东西的正中,刚开始一丝动?静也无,两?人怔怔相望不知所措时,江灵殊却觉手掌所触之处正点点裂了?开来,忙收回了?手等着。 果然,那东西上头?的藤蔓一段段掉在地上,外面覆着的一层黑也如鳞片般片片碎落,而里头?的样子,竟是如萤石一般通透闪耀的翠绿,那光润欲滴的翠绿让她们想?到翡翠,但翡翠绝不会如夜明珠一般在黑暗中有如此明光…… 紧接着,如烟火炸裂一般,千万片闪着荧光的绿色“砰”地一声尽数碎裂,江灵殊忙背过身去,也将灵衍的头?按在了?自己怀里,直至那场炸裂完全结束。 方?才的巨石已?然不见,只余满地的残片,大大小小散落四处,可即便其中的一些已?碎作了?粉尘微末,那莹莹动?人的光芒却也一丝未减。 “好奇怪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灵衍一侧头?,见江灵殊背后的衣衫上也落了?好多发?亮的粉尘,一举一动?间倒是有种别样的美。 第257章 “先不想?这个,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灵衍屏息静气,果然耳闻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声,像是地上有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又像是这整条密道?在颤动?的声音……总之竟连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都分辨不清。 两?人对视一眼,点一点头?,便心领神会地牵了?手在密道?中狂奔起来。 第135章 出口 江灵殊与灵衍一路跑着, 那响声亦是一路跟随不绝,可除了声响之外,终究也没出什么大动静, 直跑到不知?什么地方,二人手内的火把忽地一灭, 正惊慌时?,脚下又是一个踏空, 竟一齐扑了出去, 顺着道斜坡一直向下滚至平地才算完。 适应片刻, 她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向方才滚下的地方望去——眼前的确是个长满了草木的斜坡不错, 此处风动林曳,月色清明, 前方还?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两人一愣,便同时?惊道一声“出来了?!” 江灵殊抬眼望向天边圆月:“是出来了不错……方才我们一直在地下走着,却?从?高处滚落,可见那密道跨地之大。” “嗯, 不如我们再?爬上坡去, 看看那出口是什么模样,兴许也能发现些端倪。”灵衍出言建议,江灵殊本也是这么想,两人一拍即合, 便手牵着手又向坡上走去。 到了坡顶, 便只见一大片碎石嵌在草木之中, 除此之外,并无什么洞口, 两人砍了好多细枝杂草,又翻了许久的石头片子,也是遍寻不见。 “真是奇了怪了,”灵衍蹙眉道,“我们方才可是两个人一起滚出来的,那洞口必不会小?,怎么现在倒是连一点痕迹都瞧不见了……” 江灵殊叹了口气?道:“想想看咱们这一路遇到的事,不都古怪至极么,那暗道出现时?也并非偶然……总之,既然找不着那就别找了,且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再?说罢。” 灵衍点点头,在心里盘算了下:“我们在里头大约只走了两个时?辰,这儿……总不会是魔繇族旧址的。” “那可未必,”江灵殊瞧着前方那片幽深平静的湖水道,“将那地图再?打开看看。” “你是说——!”灵衍恍然大悟,急急地抽出了地图,“这上头的魔繇族旧址的后方,确是画着一片湖泊,你是觉着,正是眼前这一片么?” “我也不能肯定,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湖泊本就少见,极有可能便是地图上画着的这个。且我们虽走了没多久,然那条暗道本就神秘莫测,若就是抄了近路,也不奇怪。”江灵殊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将之从?上头抛进了那湖里,只听一声有些粘稠滑腻的水花,便再?没了动静,随即又摇摇头道:“这里本应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这片湖,却?像是一潭死水。” “若是死水……那倒对了!”灵衍摇摇她的手臂,“我翻看族中从?前的记载时?,上面提到过,这湖的名字叫作?坠星湖,湖边的风景本是极好,可后来魔繇族渐渐热衷于炼制药物,许多废弃的药材渣子,不管是好是坏都一并丢进了这湖里,年岁一长,这湖水便成了全无活物的死水。” “嗯,如此就说得通了……”江灵殊指着地图道,“你瞧,若真对了地方,那咱们绕过这座小?山头再?往前走个两里路也就能到了,魔繇教的人定然想不到,我们会从?后方出现,到时?候,或许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极是!”灵衍点点头,又叹了一声,“可本来只是打算先探个路,再?回去与为裳她们碰头同行的,如今看来,只得我们自己先闯一闯这龙潭虎穴了。” “这也算是机缘巧合,小?心点就是。”江灵殊捏了捏她的手,但?自己心里也着实有些忐忑,毕竟她们只有两个人,要对抗整个魔繇教,还?是太凶险了些。 二人搀扶着绕过这座小?山,继续向前,明显感到此地的树木比别处少了许多,且大都无花无叶,直愣愣地立在那里,如一根了无生气?的木杆子。月光洒照下,愈显林间?苍白?一片,亦似有若无地缭绕着淡淡的雾气?,朦胧凄冷,徒生寂寥。 她们越是越往前走,便越少见花草树木,所至之处皆是如被火燎过一般光秃秃的一片,即便是生长着植物,也都是些枯败残破的。 “也不知?他们都做了些什么,竟将原本草木丰茂之地祸害成如此模样?。”灵衍气?闷道。 “那远处的湖水都未能幸免,更何?况这里。魔繇教那些人做的事,想必也只会比魔繇族从?前所做的更为过分罢。” “咳咳,我虽不是魔繇族的人,可也听尊长们说过,魔繇族只不过是承袭了半妖的血脉才会受凌霄派清缴,然他们实在从?未祸害过活人……” 江灵殊明白?她的意思,轻笑一声道:“好好好,是我说错了。” 此处荒凉如野,却?远远瞧见前方一堆山石土坡,飘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有的荧绿,有的幽蓝,影影绰绰,飘摇不定,极其诡异,看得灵衍差些惊叫出声,忙贴在了江灵殊身上,掩着嘴道:“这,这些可是鬼火?!” 她不惧奸人恶徒,只有些畏惧妖鬼之物,虽然时?时?嘴上说着不信,但?还?是怕的。 “不怕不怕,”江灵殊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大约是走到了地方,悄声些,先猫在那些山石后头瞧瞧。” 第258章 她们弯着腰无声而疾速地从?一侧上前,躲在了一片土坡后,担心灵衍又吓着,也为防两个人目标太大,江灵殊独自探出头去,只见此处雾气?深重?,混沌不清的雾中只有那些鬼火明晰可见,倒成了引路灯一般格外引人注目。虽然瞧不清别的东西,但?听声亦可辨出前头似有四个人在此缓步而行,而那些人的行动声与丝毫不显的气?息声,总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想了一想,她心中便顿然有了答案,忙坐下背靠着土坡,与灵衍一说。 灵衍亦是一惊,悄声道:“你是说,那些走动的都是药傀?” “是,”江灵殊肯定地点点头,“那日我们与那么多药傀交战,我是绝不会错认。这里定是已到了魔繇族旧址的地界,否则也不会有药傀在此巡逻。” “果然,他们严加提防处处搜寻,却?万万没想到我们会从?后而来,魔繇教既要利用药傀看守这里,不也正说明,他们其实没多少人?”灵衍忽地想到这点,便有些高兴起来。 “若是这样?,自然再?好不过,”江灵殊说道,“眼下要紧的是,得除去这四个药傀,且还?不能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来,免得将人全都引了来。” “是了,收拾四个药傀自然简单,可要没什么动静,这却?难了。”灵衍咬着指节沉思起来,被对方一掌拍下。 “多大的人了,还?有这啃手指的坏习惯。”江灵殊一手握成了拳举到她眼前,“你瞧,若要悄无声息,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的。” 灵衍不明就里,借着月光一细看,才见她指缝间?一枚枚银羽针闪闪发亮,尽显锋芒。 “这前面那么暗,只能听声辨位,能行么?” “若能做到心无旁骛,必定可行。”江灵殊深吸一口气?道,实则心里也并没十足的底气?,但?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最好,硬着头皮也是得上的。 她闭上双目,心中默念凌霄派中所学的清心诀,风声草声皆抛在一边,只专注于那几个药傀的所在,每一指皆分散凝了内力,只为掷出暗器时?能以?不同的力道投向各处。 一、二、三?……她默默掐算着步数走向,分辨着何?时?才能形成一箭四雕的好时?机,在最要紧的关头,豁出去一般掷了八枚银羽针出去。 往日里,她对付人都只需一根,现下却?不得不再?每人加上一根,方能安心。 紧接着,寥寥数秒后,只听四声化?作?一声的齐整倒地声,在这夜幕中沉沉扣在了地上,除此之外,便再?无响动。 而她额上,早已沁出一层薄汗。 第136章 白骨绿焰 “成了?”灵衍方才也紧闭着双眼不敢出声, 见就无动静,探头一瞧,顿然欣喜。 “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这暗器最为管用……灵殊, 你何时,也将这?一手技艺教与我罢?” 江灵殊摇摇头:“你啊, 先前沐火神华功都违背师训传与了你,现在连暗器你也要?学, 当是什么好学的功夫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出色, 我自觉得多学些东西, 方才能更匹配你?”灵衍执袖为她拭了拭额上的汗笑道——自成婚之后,她的嘴总是十分甜的。 江灵殊看她眸光如星面莹似月, 心中不由又浮起了些遐思,恍然觉着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 忙转过头去扯了她的手道?:“好?了,快去前头看看罢。” 虽然没了巡逻的,但她们还是加倍小心,尽量将身?形隐匿在雾气或是土堆枯树后?行进。 “诶!”灵衍不知踩到什么,忽地脚下一滑, 差点跌倒, 紧接着又一个圆溜溜的大石头滚落到面前。 她气得正想抬脚,一看那石头的样子?,顿时吓得掩住嘴失了声,江灵殊发觉异状, 也回头一瞧, 才见那所?谓石头, 原是一颗人的头骨,在月下光滑发亮,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东西,竟已被磨成这?样。 再一放眼望去,连她亦觉着甚为惊骇——原来方才她们藏身?着的土坡前面,便是大片大片暴露在外的人骨,竟如一层地毯般,铺满了地面。 怪道?这?里?会飘着这?么多鬼火…… “这?,这?分明就是尸山!灵殊……”灵衍一手紧握着刀柄,一手紧攥着江灵殊的衣角,声音发着颤道?。 “不怕,不怕,”江灵殊握住她的手,“既是来这?里?主持正义,就算有鬼,想也不会为难咱们的。” “好?,我不怕,不怕……”灵衍连连点头,尽量不去看地上那些尸骨,可走起路来的触感却是骗不了自己,更有些经年长久太过脆弱的,就这?么被她一脚踩碎,便更是心慌。 “诶,那儿有个洞口,快去瞧瞧!”江灵殊忽见土坡前有一幽深通处,门口喊燃着两束绿焰,若一不注意,便会与那些鬼火看混,发现不得。 她快速而?悄声地向那洞口走去,灵衍本还注意着脚下,后?来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嘴里?念叨着“对不起”之类的歉意之言疾步跟上,一路踏碎了无数人骨。 “啧,你,你慢点儿……” “原来,这?土坡其实是个山洞……倒是有趣。”江灵殊自言自语着望向洞内,里?面一片幽暗,虽然每隔数步便束有燃着绿焰的火把,可那火光微弱得也照不了几?寸地方,只能勉强看看前路而?已。 “这?算什么火把,有和没有也差不了多少?。”灵衍抱怨道?。但即使如此,她们也不敢贸然生?了火照明,免得引了人来。 第259章 “好?浓的药味儿……”江灵殊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该不会有什么不妥罢?” “这?应当不会,里?面大约是什么炼药的地方。”话音刚落,她们已走到了最?里?头,二人环视一圈,立时呆住了。 ——这?山洞内呈圆形,比她们先前所?想要?大得多,地上、石壁上乃至洞顶都悬着绿色的火把,如黑暗中一双双带着邪气的眼睛,因数量众多,所?以也勉强能将这?里?照亮。围绕山洞一圈的是些带刑具的铁牢笼,有些牢笼里?似是还关了人。正中央则放着一只能容数人的巨型圆鼎,正被绿色的火焰环绕着,其中热气升腾、咕嘟作响——正是由此处传出的浓烈药气遍布了整个山洞。 这?圆鼎被架在一圆盘形的平台上,有数级台阶,台阶下置放着一些高矮不一的木柜,柜子?上大多是些书籍古卷或者药瓶药罐等物,其余还有些认得认不得的器具,不消多记。 “看来,这?里?说不定就是他们将活人做成药傀的地方了,也难怪那村子?里?总会少?人……”灵衍思忖道?,“灵殊,你去看看那些牢笼里?的人可还活着,我瞧瞧这?些书卷药材都是做什么使的。” “好?。”江灵殊答应着向最?近的一间铁牢走去。 这?里?的光线实在太暗,她甚至看不清那长条木板上躺着的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觉对方全身?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如被烧焦一般,但闻着气味可知那些实是不明的药膏子?。总之她又是摇锁又是低声叫唤了数遍,也不见牢里?的人有什么动静,一连走下去看了好?几?个俱是如此。 “恐怕魔繇教的人把这?些村民捉回来之后?便立即灌了药,再等着他们自己慢慢变成药人,我都瞧过了,没一个行的了。”她边说边走回灵衍身?边,见对方捧着一本书卷,身?子?微微发颤,忙蹲下揽住她道?:“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灵衍抬起头来,眸中闪着泪光,“我只是高兴,灵殊,这?些书卷上有好?些地宫留下的古籍中说是已经失传的秘术和制药之法?,我若将它们都带回去,我的族人定会十分欢喜,我父母和先祖的在天之灵,说不定也会觉得欣慰……你说是不是?” 她的神情中有一丝近乎病态的痴迷与疯狂,江灵殊正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头一晕,忙用力摇了摇头又拍拍脑袋,心里?顿生?警觉。 这?里?的药气纵然无十分的害处,怕是也会对人体有些不知不觉的影响,比如她们现在,似乎就都有些中了招…… 思及至此,她又想到另一桩事来——此洞内无人,恐怕也是因为不能久待的缘故,但是……瞬间脱口而?出道?:“不好?!” “什么不好??”灵衍捧着书怔怔地望向她,眼神已有些朦胧与迷离。 江灵殊屏住呼吸,猛摇了摇她:“这?锅子?正燃着,若燃上一宿,里?面的东西便要?熬干,定会有人时时来看!咱们快离开这?儿!” “那,那可不成,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拿呢……”灵衍强抱住那些书卷不肯离去,情急无法?,她一咬牙狠心,甩手过去便给?了她一个巴掌,震得她自己手都有些疼。 灵衍一时愣住,手里?的书卷散落一地,眼泪立时便涌了出来,白皙的面庞上也泛起了清晰可见的红印。 “你,你竟打我,还打得这?般重,我,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一时失了手,等出了这?地方,我好?好?给?你赔不是。”对方虽然清醒了一半,可仍是有些迷迷瞪瞪的,江灵殊只得半哄半骗地将她拉扯着跑了出去。 刚到洞口,便见前方一高一矮两个披着斗篷的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阴恻恻地笑道?:“我说这?里?的药傀被何等高人废了呢,原来是你们两个,竟能从后?头摸过来,看来我们着实小瞧了你们。” 此时就连灵衍也全然醒了神,听?出这?说话的矮子?正是那夜庭院中与她们相斗的老怪,心里?登时冒出一团火来,冷笑一声道?:“此处是魔繇族旧址,半妖的天下,因血脉凋零被你们鸠占鹊巢这?么久,也早该有人出面主持公?道?了。” 对面两人显而?易见的一愣,紧接着那老怪又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魔繇族的后?人?我说呢,你怎会找到这?里?来,普通人又如何能有这?‘万灵归一’之体?既你送上门来,那便不要?走了,老朽定会将你练成最?强的药傀!” 他身?旁那个高个子?的道?:“义父,小心点儿,这?两个丫头,可不像我当初遇见她们时那般好?对付了呢。” 江灵殊知晓此人是谁,冷笑一声道?:“你放心,你义父上次吃了亏失了一只手,自然心知肚明,理当不敢再吹嘘才是。” 她这?话果然激得对方陡生?怒气,也不再多费口舌,左手勾成鹰爪状便直攻了过来:“老朽今日便要?了你的命,为我那只手报仇雪恨!” 江灵殊与灵衍轻飘飘闪身?避过,同时飞出数枚银羽针,亦被对方躲了过去,二人飞快相视一眼,点点头一同举着刀剑迎上,内里?则运起了沐火神华功——对面两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为免打到一半又来帮手,倒不如一开始便全力以赴速战速决的好?。 江灵殊剑花如龙,灵衍长刀舞似泼墨,二人都凝聚了十分的气力在刀剑上,所?到之处皆似有锋锐的光影划过,在此昏暗之地耀眼无比,让那两人应接不暇,讨不到什么好?处去。那老怪的义子?忽地从袖中甩出几?发暗器,擦着她们周身?的真气而?过,竟被弹开了寸许。 第260章 他倒也不觉气馁,反而?愈发惊喜地称赞道?:“好?霸道?的真气,义父,这?功夫孩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正是,待制服了她们,定要?将这?功法?好?好?研究一二。” 灵衍闻言,立时旋身?一刀横劈过去:“那你们怕是要?去地府研究了!”她这?招与当时比武大会上对付白溟时的最?后?一招极为相似,都是在某一刻急急使出了当下最?不可能使出的力道?与方向,稍有不慎便会损伤自身?筋骨,但若用得好?,也的确会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眼看着她这?一刀就要?劈到那老怪身?上,他的义子?忽地伸出两指,竟直冲刀刃而?来,点在了上头——那一刀来得又快又急,顿时便将那两指齐齐斩落,只是同一时间,灵衍亦觉得刀身?一震,手臂泛起一阵短暂的麻意。 “你这?孩子?!”那老怪自是痛心不已,但他的义子?却仍是极其诡异地欢喜笑着,仿佛那两根指头不是自己的一般:“义父放心,不过两根指头而?已,哪比得上您的命要?紧呢?” 灵衍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般不要?命,令她生?生?白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气恼冷声道?:“你们这?对便宜父子?倒是情深意重,既如此,一起死也算是遂了你们的心愿。” 江灵殊自出手后?便未再言语,懒与他们逞口舌之快,一手使剑,一手夹着暗器带着内劲出掌,招招都是躲不过便毙命的凌厉招数。 四?人正斗得难舍难分,后?方土坡洞内忽地传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塌陷声与碎裂声,那山洞竟是不知何故被炸得塌了,连带着里?头那些东西也一并被毁——巨大的废墟下,绿焰滔天,药气升腾,瞬间蔓延到其他地方,不仅是洞前那些白骨,就连石头和寸草不生?的黄土亦在燃烧。 “不——!”那老怪悲怆大叫一声,便要?向火堆扑去,江灵殊也不等着看他们后?续究竟要?如何自处,扯了灵衍暗道?一声:“快走!”两个人随即便轻功飞离了此处。 第137章 血色 二人轻功片刻, 终于离了这?片荒地,飞至前方一片树丛中落下匿身,江灵殊悄悄探头一看, 仍能隐约瞧见远处的绿色。 灵衍不解问道:“灵殊,方才我们为何不干脆趁乱出手结果了他们, 而要先走?” 江灵殊摇摇头道:“就算趁乱,也未必能一击便结果了他们, 谁也不是?傻子。而若再缠斗下去拖得久了, 指不定会被那绿焰灼伤, 且当时药气已然升腾了出来,我们要是?一直留在那里, 又会如先前在山洞里那般神志渐渐不清,他们许有法子可解, 你我却是不能。如此,最?后究竟谁赢谁输,还是?两?说。” “是?是?是?,还是?你思虑得周到?,”灵衍恍然大悟, “只是可惜了那些书卷……” “说不定, 这?倒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单凭他们两?个人,恐怕难以熄灭那片火海,许会去叫来其他帮手,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借着他们总坛少人时前去一探, 如何?” “好, 这?样好!”灵衍话音未落, 另一侧高?处便有两?人轻功向前飞去,其中那老怪嘴里还咒骂着什么听不清的话, 而远处的绿焰也的确并未全然熄灭。看样子,二人的确是?回去找人帮忙了不错。 “我们就在下面悄悄行进,待会儿恐有许多人轻功飞过来,千万小心。且我们离开,他们那儿定不会全然没有防备……”其实?她还有些疑心的事,不过眼下情况紧迫,也容不得二人细细商讨,便没有说出口。 那山洞突然炸毁,究竟是?偶然之祸……还是?实?有人为? 若是?人为,那人是?何时溜了进去,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江灵殊与灵衍在树丛间小心翼翼地潜行着,后者无意间伸手擦了擦面庞,便忽地想起一桩要紧事来,立时道:“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先前在山洞里,你是?不是?动手打了我一巴掌?” 江灵殊一愣,随即赔着笑道:“咳咳,我那不是?情形紧急,不得已而为之么?来来来,我也给你打一巴掌不就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去往魔繇教总坛,可不能为这?些小事耽搁了。” 灵衍闻言急道:“谁要打你!你,你明知道我要的才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江灵殊故作不解,“那你要我如何赔礼?”眼看着对方越来越恼,她噗嗤一笑,在她猝不及防毫无准备时凑上去吻住了她的面颊。 灵衍刚要挣脱,上空忽有十?数人自林间疾速飞过,二人便维持着这?么个姿势,直到?那些人远去没了动静。 “这?次就先勉强原谅了你,下次……不对,不可有下次!”她气鼓鼓地小声道,脸却?已因欢喜和羞怯红到?了耳根。 江灵殊轻笑一声,也不拆穿她。 从荒地到?魔繇教总坛的这?一段林中也并不算安逸,她们好几次差点儿步入陷阱机关?之中,待终于走到?那深嵌在山体之内的巨门前时,东方朝阳欲升,天已微亮。 “先前耽搁太久,现在天已亮了,便更容易被人发觉了。”树后,灵衍叹道。 “天黑天亮,总都?各有利弊,至少天亮时,打斗起来更为容易,也更好避开暗箭。只是?门口那些守卫,既有活人又有药傀,依你之见,我们如何行事好些?”江灵殊问道。 第261章 灵衍一惊:“……你说笑呢,难不成我们还真要大喇喇地从正门闯进去?他们的总坛与原先魔繇族旧址分毫不差,我们自是?应该走地图上画着的的暗道了!除去那几条大部分都?知道的,有两?条暗道是?只为魔繇族中高?位者所知的,我们就择其中一条悄悄进去,岂不更好?” 江灵殊摇头笑笑:“我的意思不是?要从正门出去,而是?这?些外头巡逻的人,也还是?除去为好。” 这?外面的守卫多是?些小喽啰,没什么高?深的武功,要除掉也容易,费不了多大功夫。且只有如此,她们才能更无后顾之忧地去寻那暗道的入口。就算一时嚷嚷起来,她们及时撤走躲藏,等那些人加派了人手看着大门,她们也就更易从旁的地方潜入。 灵衍想了一想,便也明白了其中缘由,遂深吸一口气道:“好,只是?咱们一定要快点儿。” “这?个自然。”江灵殊与她点头示意,两?人即刻飞身而出,先以暗器封了三?个正要叫喊的喉舌,紧接着刀光剑影一齐闪过,遂又倒下几个。 四下已无活人,只有远处传来巡逻之人的脚步声,江灵殊正犹豫着是?否也要前去一并清缴了,灵衍已挽了她的手臂捎带着一跃而上,落在了矮山顶部。 “莫要再耽搁了,那其中一条暗道的入口就在这?矮山顶上,建在夹层之中,通向这?山中殿宇的内部,但愿咱们还能找得到?。” “左三?、右四,与正对殿门前槐木树冠阴影成一线……”灵衍边小声念叨边在地上摸索着,直到?觉着自己找对了地方,便扒开一堆乱石,拂去灰尘,果见一圆盘形的石门,上头覆着泥尘生着杂草,也并无复杂的雕刻纹饰,若无地图指示,根本注意不到?。 “此处暗门与西?域地宫的那扇门开启之法相同,需高?位者之血脉滴下血去方可开启,只是?我族血脉早已……不知还有用没有。”灵衍犹疑着用短匕割破了手指,将血滴在了那圆盘正中向下凹陷的圆内,江灵殊忙将她的手抓过来上了止血的药粉,二人便一同焦心等待着,只见那血滴如一枚红艳的玛瑙,明晃晃地停在那圆形之中,久也不干。 又过了片刻,就在她们已快心灰意冷时,那滴血竟缓慢地渗了下去,紧接着只听一声如小石子被丢进通道的细碎微响,石门随即向内旋转而开,幸的是?没什么大响动,并不引人注意。 “我先下去,你紧跟上。”江灵殊说着向下一跃,坠了大概三?人高?的高?度,落在地上,见眼前通道竟还算宽敞,一侧还都?燃着长?明灯,光线充足,只是?四下灰尘遍布,显见已经年?无人来此。 灵衍跟着也跳下来,左右瞧了瞧,伸手一拍墙壁上的机关?,上头的光亮逐渐暗去,石门重又合上。 “还疼不疼?”江灵殊问她。 “什么疼不疼?” “你的脸,还有手。”她摸摸她的脸颊,又瞧瞧她的手指——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她既伤到?了她,总还是?心疼的。 “疼什么疼,我哪有那么娇弱。”灵衍喜滋滋地一笑,忽而又道,“你若真担心我,不如再多亲我几下?” 江灵殊无奈,正要斥她,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又没了声音,倒把两?人吓了一跳,将耳朵贴在那一侧的墙上听了许久,的确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声响,但像刚才那般大的确是?没有了。 “这?暗道果真与殿内只隔着一道墙么……” “是?啊,所以咱们还得小点声说话,不然说不准会被外头听见。” 江灵殊点头答应,二人悄声走着,不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停下来,皱皱眉吸了吸鼻子望向彼此。 “你闻到?了?” “你也……?” “好重的血腥气……并不是?在这?暗道里蕴着的,也不是?陈年?的腥气……就是?当下的鲜血!”江灵殊断言道,“衍儿,是?外头,外头定是?有一场搏杀!方才我们听见的声音,或许也是?人打斗倒下的声音!” “可这?怎么可能呢?”灵衍推断道,“他们自己内部定不可能好端端地就自相残杀起来,我们方才杀了守卫进暗道时也没见有人闯进来,难不成是?在我们进了暗道之后,有另一帮人攻了进来?但单这?血气的浓重,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如此众多人的伤亡,不该只有刚才那么点动静才是?。” “可惜在这?暗道里也看不见外头的情形,”想到?先前那山洞的炸裂,江灵殊不由忧心,“来者就算是?与魔繇教有什么仇怨,也未必一定就都?是?好人,我们还是?得先走出地道,找个地方藏身看看情况再说。” “嗯!”灵衍亦是?担忧不已,她说得对,万一对方只是?为了魔繇族留下的那些东西?而来,定也不是?什么善类,且他们竟能找到?这?个地方,怕也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更不知其中又有怎样的渊源。 她们二人身陷于此,无疑是?最?势单力薄的一方。 这?暗道极长?,两?人心思沉重地疾步而行,不知走了多久,都?再未听到?墙壁的另一侧有什么声响,而这?片死寂,在此刻却?是?更让人安心不得。 “到?了!”终于走至暗道尽头,灵衍拧转墙上机关?,二人站到?紧贴着石壁的那极台阶上——旋转着出了暗道后,她们下了台阶,那石壁随后便又转了回去,但见墙壁严丝合缝,一点痕迹也无。 第262章 灵衍打量着四周道:“看样子,这?里只是?个废弃不用的库房,这?暗道又只能从外进内,并非双向,所以那么久也无人发现。” 江灵殊不言不语,边走边看着柜架上那些散乱堆放的杂物,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湿滑黏腻的东西?,再一嗅,立时低下头去—— 自前方不远处的门下缝隙中,暗红色的血如小溪流一般,缓缓淌进屋内,由一道细线,凝成一汪小潭。 第138章 被困 “怎,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见江灵殊久久盯着地下,灵衍上前一瞧,也是万分震惊。 “……是人血, ”江灵殊蹲下身子,以指头沾了一点?血渍细嗅了嗅道, “刚从身子里流出来不久。但这样多的血,岂不是全身的血都要被抽干了?恐怕也不止一个人的……” “也不知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点?儿声也没有?, 咱们?还是看看罢。” “嗯。”江灵殊点?点?头, 牵着灵衍的手绕开了那滩血迹,轻声缓步地走到门边, 小心翼翼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外面的厅堂灯火明澈,二人禁不住蹙眉眨了眨眼才?适应过来, 随即,眸中便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红色。 那些身着相似服饰的魔繇教教徒,一个个倒得横七竖八,面色白得瘆人,身下鲜血遍地, 皆是血尽而亡的模样。但更诡异的是, 他们?似乎连反击的机会?都不曾拥有?过,每个人的脸上都一样的惊怖、恐惧,眼睛圆睁,口?也张着。 “方?才?我们?连一声叫喊也没听见, 可?见他们?还没来得及呼喊便已死了。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般的实力?”灵衍惊愕道。 “至少, 我是从未听说过的。”江灵殊盯着地上那些人道, “名?门正派中应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夫——夺人血液,又能?让人瞬时毙命……看这样子, 来者招式之阴毒比起魔繇教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外面没了动静,咱们?要不要,悄悄出去看看?” “好?,横竖就算是要逃,也得先走出这间屋子才?行。” 江灵殊说的便是她此刻心里所打算的事——眼下一切事发突然毫无?征兆,只单用看的也知道情形有?多凶险,莫说是带走什么?秘卷法器,她们?能?保住性命悄悄溜出去便已算万幸了。 两人将门稍稍又开?了一点?儿,即刻侧身闪了出去,又赶紧蹲下将身形隐在器具之后?,只是满地血泊,这么?挪了没多久,二人的裙裾与布鞋便都浸染了一层血污,再加上久处在这血腥气笼罩着的地方?,便更让人觉着恶心难受。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得速速找到出路,虽不知那些人去了哪里,但更该趁他们?不在这儿时赶紧离开?才?是。”江灵殊从灵衍手内抽了地图来看,但上面并未细述此处内部结构,纵然看了也无?法确定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可?……”灵衍仍有?些犹疑,她担心魔繇族留下的东西尽落他人之手,担心此行无?功而返,担心族里的人会?失望…… “你还想什么?呢?”见她犹豫,江灵殊心如明镜,急道,“那些东西再怎么?重要,还能?比得上你的命要紧不成?你若再耽搁,我便干脆将你敲晕了扛走。” “诶,别别别,”灵衍摆着手道,“我,我不过稍觉遗憾,自?然还是命更重要……” 江灵殊不再与她争执,而是仔细回想起方?才?密道的方?位以及一路走来的路径,最终判断出——这里应是位于从正门中进来后?不久即可?走到的一个靠右的偏厅 既然没几步便可?出去,那自?是越快越好?。想到这里,她即刻拉着她向外跑去。 眼看着远处大门敞着,前方?一片明光,忽地上方?轰隆作响,江灵殊抬头一望,竟是个四方?的铁笼子由一根粗长的铁链坠着飞速落了下来。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几乎来不及反应,向着灵衍用力一扑,却也只能?刚好?将她推出铁笼的范围外,自?己则被困在了里头。 那铁笼每根栏杆皆有?成年男子的上臂粗细,沉沉落在地上之后?,竟将四围砸出了坑陷。 “灵殊!”灵衍立刻奔过去对着铁笼又推又举,可?那铁笼足似有?万斤之重,别说推举了,就连摇着晃着也是纹丝不动。 “我说门外守卫怎么?倒了一地,原来是你们?两个,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啊?” 这是——!江灵殊与灵衍向着门口?望去,只见先前去救火的那十数人已经回来,而说话的正是那老怪的义子,立时拔刀举剑,作出防备之态。 这些人还顾不得管她们?,先向殿内一看,顿时慌作一团。 他们?的脸虽都深藏在兜帽里,但震惊却依是显露无?遗,显见被眼前一片血海吓得不清。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义父,难不成是她们?两个做的?” “她们?两个,可?没那么?大的本事。”那老怪阴沉沉开?口?道,“血池之功早已失传,那可?是曾经魔繇族的禁术……她们?中若有?人会?这个,咱们?早就死了!” 江灵殊与灵衍闻言,下意识地相视了一眼。 “您是说,除了此女,还另有?魔繇族血脉留存于世??” “不好?说,但咱们?的确是因祸得福,免去了此劫。”老怪深吸一口?气,“嗯……无?旁人的气息,看来始作俑者已经不在此处。” 第263章 “可?,可?教中除了我们?十几人,和被派在外的那些,其他人全都死了!今后?还能?如何存续?!”一个高?个子愤愤叫道。 老怪举掌示意他噤声,一双邪目望向灵衍道:“我不是说过么?,我要练成最强的药傀,以万灵归一之体,融进无?数邪术,她又是魔繇族的后?人,许多咱们?用不得的功法,她自?然用得,到时候东山再起,乃至踏出这片深山老林又有?何难!” “你休想!”灵衍狠狠向他啐了一口?,又向铁笼子边靠了一靠,小声对江灵殊道:“灵殊,你与我一同试试,看能?否以内力摧了这铁笼子。” 江灵殊从方?才?被困时便已在缓缓聚力,现已凝了一团纯厚真气在掌,也不再等,立时大喝一声,借着剑气一同向着前方?拍击过去,霎时间四周飞沙走石,竟有?林动山摇之势。 可?待尘埃落定之后?,她们?却无?比绝望地发现,这铁笼子仍与先前一样,一丝未损,仿佛任何东西都不能?撼动它分毫。 “这铁笼可?是魔繇族留下的至宝之一,别看它模样并不特别,可?却是以陨铁炼制而成的,坚硬无?比,你这身功力或许动得了凡铁,但要毁了这个,怕还是难了点?儿。”对方?其中一人干笑着说道。 灵衍紧握着手中的墨染,已做好?了与他们?决一死战的准备,按人数来说,就算江灵殊并未受困,她们?也没什么?胜算,轻功逃跑或许还容易些。 可?她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衍儿,听我的,你自?己轻功先去,他们?的目的是你,或许不会?轻易动我,待你与为裳她们?汇合之后?,再想法子救我也不迟。”江灵殊在她身后?悄声说道。 “我不要!”灵衍一口?回绝,她说得固然有?理,可?她又怎敢赌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之后?的风险? “你不走,我们?两个都得困在这里,你难道不懂如何做赢面更大些?!” “我不在乎输赢,”灵衍背对着她摇了摇头,“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换作是你,也不会?丢下我自?己走掉。” 江灵殊知道自?己劝不动她,急得落下泪来,只听那老怪道:“其实你若想你这师姐活着,那你自?己留下不就成了?” “你放屁!”她立时怒骂出声——细细想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粗鲁地骂人。 灵衍却眉心一动,迟疑着问道:“若我留下,你们?便放了她?” “衍儿!你怎可?信他们?的鬼话?!” “自?然,这样的话,先前不是也说过两三遍了么?,每一次皆是真心实意,如今亦然。” “好?,我答应你们?。”她应得无?比爽快,不仅是江灵殊,就算对方?也为之一惊。 “胡说八道!你答应,我可?不答应!”江灵殊伸手锤着她的后?背哭道。 灵衍轻叹一声已下定主意,待他们?放了江灵殊之后?,她便要自?断经脉,毁了一身武功,如此便是身化药傀,也是颗不顶用的废子。 她转过头去,目光温柔——就像从前好?几夜她们?一同肩并肩看着的月亮的辉光那样温柔。 “灵殊,从前到现在,大都是你为了我,如今,也让我为你一回罢。” 江灵殊看出她眼中的决绝与淡然,忙摇首泣道:“不要!衍儿,我求求你,不要答应他们?,更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灵衍看她一眼,狠心转过头去,对那十几人道:“你们?先放了她,我自?会?随你们?去。” 那些人哈哈大笑道:“先放了她,你们?自?可?轻功逃走,谁会?做这等买卖?” “你们?不信我,我自?然也不信你们?。”灵衍冷声道,“横竖我带着毒药,现在吃下即刻便会?死去,你们?只能?将活人制成药傀,但怕是没有?驱得动死人的法子吧?” “你——” “诶,”那老怪摆手道,“其实又何须如此,我这里有?种药,服下后?一个时辰之内难运气聚力,施展不得武功,咱们?在场所有?人都服下一颗,再缚了你放了你师姐,如此谁都动不了谁,你师姐也有?时间逃离此处,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说得倒好?,只是我怎知道你们?分的药里哪些有?毒哪些无?毒?” 老怪闻言一笑,自?怀中摸出药瓶,将那里头数十颗药丸洒落在地:“我并无?先见之明,自?然不会?预先掺好?了毒药在里头,咱们?随意捡了服下,也无?可?捣鬼,如何?” 灵衍不语,自?上前捡了一把药,又以气力推出,予了每人一颗,自?己也拈着一颗,望了许久。 “灵衍!你若真这样做,我,我才?不会?感?激你,我会?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会?一直恨你!”江灵殊高?声叫喊着,人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起自?己先前来时还说过会?护着她、绝不让她有?事,想起她们?不久前的那个吻,想起…… 而现在,让她落入危险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灵衍颤着手,看着那颗药丸,除了她的哭喊,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不想听见。 她并非不怕——她怕这药别有?效用,怕那些人不守信诺,怕自?己变成药傀,更怕,与她分别。 第264章 可?哪怕她有?一点?希望能?活下来,她都愿意不遗余力豁出一切地去试。 她想要她,好?好?活着。 嘴上说着要“同生共死”,可?原来,实际不是这么?回事呢。她苦笑着想道。 在二人看来,让彼此陷入险境的,都正是她们?自?己。 渐渐地,连江灵殊的哭声怨声,她也听不见了。 看来,她们?或许真的只能?下辈子再见了罢。 但倘若真有?来世?,她们?还能?不能?再寻到彼此呢? 灵衍不知道,只是慢慢举起了手里的药。 忽地此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不但众人手内的药皆被吹走,就连人本身也几乎快站不住,灵衍忙扶住笼子,与江灵殊紧握着双手。 刚才?还无?比明亮的地方?,不一会?儿竟越发暗了下去,及至如夜晚降临一般的沉沉黑暗。 紧接着,她只觉头一晕,身子一软,便就这么?不知何故地倒了下去,而笼中的江灵殊似乎也一样。 彻底昏迷之时,她眼中最后?所见的,只有?一道白影,与一道绿影,于上空交错闪烁,有?如闪电。 第139章 薜萝 江灵殊缓缓睁开眼——前方是一片黑暗, 身后则有光亮照了过来。 她手撑着地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发现自己仍旧在殿门前, 只是先时困着自己的铁笼子却不见了踪影,还有魔繇教的那些人, 以及灵衍,通通都?不见了, 只剩下她自己一人。 她不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当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又?有狂风大作,紧接着人便倒了。 不管怎么?说, 看现在的情况,魔繇教的人并没能得逞, 否则这里不会是这个样子,她也不可能凭空出了笼子。 “衍儿!”江灵殊高声唤道。 并无?人回应。 不管怎么?说,总得先找到?她才行,她这么?想着,即刻转身进了殿里——殿中一切如初, 仍是先前血流成?河横尸遍地的模样, 只是那些血早已都?干成?了暗红色,凝结在地上,宛如铺了一层地毯。 那些血迹中,有一串脚印格外明显, 一看便知是个赤着双足的人从这里走过, 一直延伸进侧殿中去。 虽然不知那人是谁, 又?是走向哪里,但眼?下的线索只这一条, 她想也未想,便循着那脚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通向地下的一层,生了个火把才又?看清,直到?一个微掩着门的石室前。 江灵殊推门走进石室,只见里头?宽敞明亮,四处皆点?着灯烛,便将手内的火把挂到?墙上,才细细一瞧——远处数层台阶上有一石台,石台上则有一石床,石床上躺有一人,尚看不清是谁,不过石床边却?有一绿衣女子,正跪坐在石床边,似是在照料床上的人。 那女子身着一条绿色襦裙,自腰部起便点?缀着纱制的叶片状装饰,如裙身一般随着逐渐向下由?翠绿过渡至浓绿,且越来越密,及至裙摆。远远瞧着,便仿佛人身处在了一堆落叶上般别具风情。江灵殊隐隐觉得,那些绿甚至不是寻常染料能染制出的颜色,更像是自然天成?的一般,若人着此衣立于林中,几可融入不见。 只是,在这绝美?的衣裳之上,还飞溅了一道道刺目的暗红色,包括她那不着鞋履赤着的双足,亦满是已风干的血迹。 看来,这个绿衣女子,便是那些脚印的主人了。 刨去这些,江灵殊忽然无?比笃定地感觉到?,那石床上躺着的人,就是灵衍。 为了确定自己所想,她握紧了雪练,一步步向石台走去,快要踏阶而上时,绿衣女子才缓缓起身转了过来,神情平静地望着她,一分慌乱也无?。 江灵殊不由?一怔,与她对视了数秒。 她的容貌虽不算绝美?,但也可说得上清秀。乌发一半垂落胸前,一半在脑后挽成?低髻,无?金玉首饰,只于放下头?发的那一侧簪了一根向下垂落的绿蔓,简洁朴素,与她的衣饰倒是极为相衬,但看着却?让人有些奇怪。 更怪的是,她明明看上去也不过二八年华,眉目间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江灵殊本还谨慎地注意着她的举动缓步行走,待一看到?石床上垂下的衣角,便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一边举剑拦在了她与石床之间,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又?对衍儿她做了什?么??” 对方或许大有来头?,或许强上她们?许多,但这些,她都?顾不上去思索。 她这般质问与防备,那女子却?依旧镇定自若,不悲不喜地道:“我?我什?么?也没做,或者应当说,是我救了你们?。” “你救了我们??”江灵殊的面?色不由?缓和了些许,却?仍是不大相信,眼?前这女子虽说看起来并无?恶意,但也不能就此肯定她便是个好?人。 “是,不然,你们?都?会落入魔繇教那帮人手中,不是么??”女子微微一笑,“就连你能从笼子里出来,也是因为我。” “你,你一个人,如何能办成?此事?”江灵殊一边问着,一边先看向床上的灵衍——对方气息平稳,似乎只是在熟睡,让她稍稍放下了些心。 若这女子所言皆真,她的功力可是不容小觑。 “这个,我自有我的办法,你若不信,我也无?法。”女子重又?如先前那般跪坐下来,静静地望着石床上的灵衍道。 第265章 她的回答基本等于什?么?也没说,不能解江灵殊半分疑惑,反倒让她更生出许多烦躁来。 罢了,只要她不与我们?为敌,随她去就是。江灵殊决定不再理会她,只轻轻拍了拍灵衍柔声道:“衍儿,醒醒,衍儿……” 按理说,这么?一叫人也就该醒了,但灵衍却?仍是一副酣睡的模样,让她心头?一惊,暗道不好?,又?更大声地唤了几声,可依旧如此。 “她这是怎么?了?!”迫不得已,江灵殊只能又?问那女子。 “她已入梦,入得也不是一般的梦,若要叫醒她,只能去梦中唤她。”绿衣女答道。 “什?,什?么??”江灵殊根本不懂她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禁急道,“这位姑娘,如此问答怕是耗上一辈子也说不出什?么?因果?,你能否将前因后果?都?仔仔细细说上一遍?再告诉我如何叫醒衍儿?事成?之后……” “我可不要你的报答,”绿衣女轻笑一声,又?慢条斯理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道,“也罢,我就好?好?与你讲上一遍罢。” “外面?那些尸体,你都?瞧见了。” “是,难不成?那都?是你——”江灵殊顿时震惊无?比,这女子看上去可不像是会作出那么?些残忍之事的人。 她很想就此事再多问些问题,但想想还是灵衍更重要些,便忍住了。 “嗯,”绿衣女点?点?头?,“那之后,我本是要去找些东西,没成?想却?在这地下放出了‘梦魅’这等妖物,我便与它相斗,逼得它要逃跑,但却?正巧在大门前碰上你们?俩与那十几个魔繇教的人对峙。梦魅便分成?了十数份,寻人身而藏匿,并将他们?拖入梦中,如此,它就这么?得以逃了。” “那为什?么?,我却?没有……” “你身上怕是有什?么?高人所赠的符咒罢,故此,那梦魅才奈何不了你。” 江灵殊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她怀内的确揣着一张凌霄君以血亲画的符咒,本以为只是给?她辟辟邪,没曾想还有这样的效用。 难不成?,这是在不经意间解了她的“劫数”? “那,那魔繇教的那些人去了哪里?又?要如何才能唤醒她?” “那些人么?,”绿衣女意味深长地一笑,“自是被我抽尽了血,死在了梦里。至于如何唤醒此女,我方才也说了,须得去梦里才能将她的魂灵带回来,否则,她只能永远这么?睡下去。而那梦也不是一般的梦,是一层套着一层的‘九重梦渊’,含着人的前世今生,和与其有纠葛的一切,你进去之后,看到?的也未必就是她的梦,或许更是你自己的梦,一不当心,你自己亦有可能迷失在梦里。” 她说了这么?一大堆,江灵殊除“玄妙”二字外,也没什?么?旁的可想,只觉越听越乱,便摆摆手道:“成?了,我都?知道了,你只告诉我如何进那‘九重梦渊’便是,无?论如何,我都?得带她回来。” “你毕竟是凡人,单靠你自己恐怕不行,但我会帮你,”那绿衣女忽地凑近她,握住了她的手道,“而且,我会陪着你一起进去,免得你迷失在梦里。” 江灵殊立时抽了手,警惕道:“你为何要帮我?” “我若说,我与你一见如故,所以才想要帮你,你可信么??” “不信。”她答得斩钉截铁,天上万万没有白掉馅饼的道理,听这女子方才所言,那九重梦渊也算是凶险之境,哪有人甘冒性命之危去帮一个陌生人? 绿衣女叹了口?气,神情中似有几分落寞:“我就知道……算了,实话说罢,其实,我之所以想帮你,是为了报恩。” “报恩?我与你初次见面?,哪有什?么?恩情可言?”江灵殊越发觉得奇怪。 “你还记得,在你们?刚来时所进的地道里的那些薜荔和女萝么??”绿衣女抚着自己的长发道,“那些,皆是我身之所寄,而你以内力震碎的那块石头?,其实是封印之所在……正因你碎了它,我才得以以全盛之体重返人世,这便是,你对我的恩情所在了。” 她说得含含糊糊,并不清楚,江灵殊只隐约分辨出,自己是解开了那什?么?封印,因此而放出了这个女子,那这么?说来,此女岂不是并非善类?也并非是人? 看出她神色中的惊惧,绿衣女又?道:“你千万别多想了,我只不过曾经是魔繇族的人,因自愿看守魔繇族的土地,便以秘法将生魂与□□皆附于古藤之上,就此陷入沉睡,并得以延续百年的寿命。只是那群人始终没有发现密道,封印不解,我也就不得苏醒,所以时至今日,直到?你们?来了此地,我才能清除那些杂碎,还魔繇族一片净土。” “这么?说,你现在……算是真正的半妖之体……?” “是,你放心,除了侵扰魔繇族领地的人,我不会对任何人施以惩戒。更何况,我看得出,这姑娘身上流着魔繇族的血。”绿衣女说着又?望了望灵衍。 她说了这些,江灵殊便大概明白了,只是解惑之余,自己又?添一重惊怖——能将人身与古藤相融合的魔繇族,究竟还藏着多少骇人的秘法? 而眼?前的女子虽然看上去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但真说起来其实是个万分危险的角色,也不知她之后会不会突然就变了脸……种种这般,实在不能不令人忧心。 第266章 可现在除了信她,她又?还能怎么?办呢?她既不知道如何深入九重梦渊,也不知到?底怎么?才能将灵衍唤醒,除了信她所言,似乎也没旁的选择了。 “好?,我信你。”江灵殊颔首道,“只求你能帮我进入那九重梦渊,成?功带回衍儿!” “这个自然。”绿衣女莞尔一笑,似是很欣慰她终于信了自己,“对了,我叫薜萝,你可千万记好?了。” 薜萝,薜萝……正是薜荔与女萝的合称。 第140章 九重梦渊 江灵殊其实并不全然相信面前这个?叫做薜萝的女子, 于是在她离开去做什么“准备”时,又?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将灵衍唤醒,甚至还狠下心掐了她几下——可最后证明, 她的确是没这个?本事?叫醒她。 灵衍始终面容恬静地酣睡着,偶尔皱皱眉, 似是在梦里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但大多时候还是安详快活的。江灵殊想, 那大约是个美梦。 她无意义地轻拍安抚着对方, 强忍着眸中的泪水, 似乎现?在只有如此,才能让她心中的焦虑稍稍减轻些许。 往万幸之处想想, 她在凌霄派修习的那一年还真是无比要紧。若无凌霄君的助力,她此刻怕是要与灵衍一样昏睡在这里, 再加上无熟悉之人入梦相?救,两个?人就算躺在这里百年也不知能不能被人发?现?。 至于薜萝……此女既是与藤蔓树木化为一体,显然已同妖物无异,江灵殊从未见过真?正的妖,亦对妖没什么偏见, 但总本能地觉得此女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简单……更何?况她又?会着魔繇族从前那么些邪术, 虽然眼下不得不信她的话,但还是小心些为妙。 衍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带回?来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 薜萝已走了过来——她走得悄无声息, 不知何?时便已到她身边, 让她不由觉着浑身不舒服。 “你……都准备好了?”江灵殊起?身问她,见对方身上比方才又?多了好些血渍, 双足更是如同在血河中趟过一般骇人。 “嗯,”薜萝平静地点点头,“要带一个?人进九重梦渊需消耗大量精气,所以我才又?去喝了些干净些的血。”说完这句话,她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犹似在回?味。 江灵殊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你是以血为食?” “不然呢?”薜萝转身直直面向她,神?情中有一丝不解,还有一丝带着怜悯的隐隐讥讽。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宰,俯视着她的无知与渺小。 “人间饭食,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不过是多余的累赘之物,妖么,若想补充精元,自然还是人血最好,早在百年?前下了决心的那刻起?,我的命,便已注定了。横竖那些人本就该死,以何?种方法死,自然也就不重要了,你说是么?” 江灵殊怔怔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薜萝随即又?轻轻一笑,牵起?她一只手道:“好了,我又?不是那种失了心性见人就杀的怪物,你既是我的恩人,又?何?必怕我?” 她这么笑着说话,给人的压抑感瞬间便散了大半,但江灵殊却仍觉得有些后怕。 但她也顾不上怕,只想赶紧唤醒灵衍,然后一同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我也准备好了,那,我们开始罢。” “好,你先闭上眼睛,入梦时的那条路,可不是好看的。”薜萝嘱咐着,将她那只手掌心向下与自己的掌心相?贴,待二人一齐面向石床上的灵衍,她低首垂眸,念念有词,身上竟渐渐发?出光彩来。 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间,江灵殊忽然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像是瞬间逃离了一尊困住她的躯壳,陡然间没了所有束缚,轻飘飘自由自在,倏地又?进入了一个?无比轻软梦幻之地,连脚踩之处都如同铺了一层棉花般舒适绵软。明明闭着眼,却能感到有温暖美丽的光晕萦绕在周身,耳畔亦回?荡着轻柔悦耳的歌声——在这种环境下,她亦几乎入眠。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好在身边还有人提醒,让她不至于迷失其中。 江灵殊缓缓睁开双目,便再也移不开眸光了。 ——她与薜萝似是站在了一小片突出的平台上,前方是一座被云雾缭绕包裹着的参天巨塔,不时有人影与画面闪烁其中,只是无法看清。而她们所在之处与这塔之间如裂谷般深而宽的缝隙,此情此景,当真?如梦似幻。 “这便是她的‘九重梦渊’了。”薜萝望着那座不断变幻着的塔道。 “这么高……”江灵殊抬首向上望去,只觉自己根本望不到顶,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头一瞧——向下的深处漆黑一片,像是一片无底深渊。 “诶,当心掉下去。”薜萝一把将她拉回?,严肃地说道,“此地变幻莫测,就连我也不得不小心处之,若你不慎坠入了什么地方,那凭我再有本事?,也找不回?你。” “哦,好……我知道了。”江灵殊连连答应着,心想自己一身武艺在这幻梦之境还真?是什么用场都派不上的。 “那衍儿,她究竟在什么地方?”她急问道,巴不得立时找到对方带回?去。 “我也不知道。”薜萝坦然地摇摇头,“她睡了那么久,已不知走到了哪一层,就算知道,我们也无力直向那层奔去。即使变幻如九重梦渊,也有此地自己的规矩,我们若想找到她,只能从头开始,一直向下而去,一直到你与她走到了相?交之处,才有可能将她带回?去。” 第267章 “相?交之处?”江灵殊嗫嚅着道,“我,我有些不明白……若这九重梦渊无穷无尽,那我也一直走,她也一直走着,我们岂不是永远都遇不上?又?何?谈相?交之处?” “你误会了,我所说的层数,并?不是你想的那个?层数,不过只一代?称而已,”薜萝温软笑道,“你与她相?知相?熟,自有许多缠绕纠葛,因此,你所看见的,是与你们二人相?关的过去,却未必与她所见的全然相?同,所以,一旦你们终于看见了相?同的事?物,便能在九重梦渊中相?会。” “我懂了……这么说来,此事?全凭机缘,有可能,我刚走上没多久便会遇见衍儿,也有可能,要在这里耗上很久,是吗?” “是,也不是。”薜萝答道,“相?交之处,必是动人神?魄的大事?件,你大可回?想一想你们之间发?生的那些大事?,免得真?遇到时又?错失了彼此……总之,我顶多算个?引路之人,你身陷回?忆中时,我可置身其外,能在你遇上危险时拉你一把,却不能助你唤醒她,一切,还得靠你自己了。” “多谢,谢谢你愿意帮我。”经这一番长谈,江灵殊对薜萝的戒心终是少了几分——就算对方有什么坏心思?,以她的能力直接动手便是了,大可不必这么费周折找麻烦,不是么? “无妨,你若想好了,我这便带你深入梦渊,切记,一定要紧紧抓牢我的手。” “嗯,”江灵殊用力点了点头,“一切就麻烦你了。” 薜萝深吸一口?气,猛然间伸手将她一拉,带着她一同越过那道深渊,向着塔上方飞跃过去。 江灵殊感受着那股莫名的阻力,便知道再好的轻功在这里亦是无用的。 眼看着她们已即将触碰到那座塔,环绕其周围的云层却忽地惊雷大作,狂风呼啸,几乎将两人吹散,幸而她们十指紧扣,才没失散在此。 薜萝眉头紧锁,念咒不绝,江灵殊眼睁睁看到一道雷打在她身上,对方面露痛苦之色,却依旧坚持施着术法。 终于,二人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齐滚落到一片平地上。 江灵殊揉了揉眼睛,搀扶着薜萝起?身,望着眼前的一切,久久难以回?过神?来。 ——此处是凌霄派后山,竹林尽处,她住了一年?的那片地方。 第141章 前尘 “怎么会是这里呢……”江灵殊喃喃念道, 她本以为她会先看到凤祈宫内发生的一些往事,万万没想到会从凌霄派开始。 不过再一细瞧,这里与她在时似乎并不全然相同?, 总有着些许细微的差别。 “在这里看见什么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有可?能,你不必惊讶。”薜萝在她身后提醒。 “好……”江灵殊隐隐觉得那?屋内似乎有人, 于是想要推门进去,可?身子竟是轻飘飘地径直穿了过去。 她起初惊奇无比, 想想便也知道, 这里是虚幻回忆之境, 她们又非实体,自然能穿墙也不奇怪。 书桌前正坐着一个身着白色云纹道袍的少女, 面容恬静秀美,半数长发只以一根木簪挽起, 朴素雅致,小?小?年?纪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神采,令人不由心?生敬意。 她本在认认真真写着字,忽然一只浑身乌黑油亮的小?猫从地上一下子窜到窗台上,两只圆溜溜的琥珀色眸子直直瞅着她, 看了会又垂首舔了舔爪子, 憨态可?掬,极是可?爱。 江灵殊立时想起灵衍的那?只小?猫木雕来。 少女搁下笔,托着腮用手挠了挠那?猫儿的下巴,忽地眼睛一亮:“有了, 来, 你看着!” 她翻出一把小?刻刀, 在窗台上一笔一笔刻下了百年?后江灵殊所看见的那?幅画。 少女丢了刻刀,点着窗台上的画对小?黑猫道:“你瞧, 我刻的像不像你?” 小?猫极通人性地叫唤了两声,尾巴也摇个不停,少女看得欢喜,随手伸向一旁的蜜罐里,用小?指蘸了一抹蜜糖点在它鼻尖,看它伸着舌头向上舔着,眉目间?满是喜悦。 眼前这幅安然美好?的画面,惊得江灵殊半晌不能言语,且明明并无什么令人伤情之处,她却于不知不觉中?,已落了满面的泪。 这种?万分熟悉与久别重逢的感?觉,就仿佛是她看见了自己的前世——面前坐着逗猫的那?个少女,她的欢欣雀跃,她的心?中?遐思?……她无一不是感?同?身受、有如亲历。 即便无人提醒、即便难以置信,江灵殊也几乎快要肯定——她便是她。 “这,这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儿,一定是她……”她颤着声道,“可?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见百年?之前的事……” “若她是你的前世,一切便都?说得通了。”薜萝平静说道。 江灵殊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以她自己现在切身所感?,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但她还是不敢认定…… 若她真是她的前世,那?凌霄君收她为徒,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缘故? “白衣,你又贪玩儿了。”她刚一想到凌霄君,门外便传来了凌霄君的声音。 “嘘——”被唤作白衣的少女对小?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师父来了,自己去玩儿罢。”随即便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走出门外。 白衣,羽氏……羽白衣?这便是,她的名字? 第268章 江灵殊在心?内默念时,这三个字就如一记烙印,瞬时便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诸多画面纷纷闪过,仿佛前世的记忆在与今生的一切交融汇聚。 她又想起,这名字,灵衍也曾于梦中?唤过,于是更加疑惑。 难不成……她很久前便已有过与羽白衣相关的梦?这么说来,她们的前世…… 江灵殊心?中?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只听?羽白衣笑道:“师父尽管放心?,白衣再如何贪玩,也不会误了修行,师父尽可?考我,一试便知徒儿有无用功。” 她与凌霄君的关系,比寻常师徒看起来更随和些,不像她,对凌霄君多是敬畏之心?,也不敢言语上随意亲近。 凌霄君温然一笑,眸光熠熠:“为师知道你勤谨,看你已然小?有所成,倒是可?以下山做些实事了。” “下山?!”羽白衣闻言顿时大喜,“什么事?师父快说来听?听?!” 凌霄君摇头笑笑:“看你急的,中?元节将至,近来附近山中?总传有鬼怪伤人之事,虽不知真假,但也闹得人心?惶惶,且也确有人重伤在床,又或失了魂魄,神思?恍惚不进水米。凌霄派断不能坐视不理,方才听?说此事,我便为你揽了下来,你就当是小?小?历练罢。” 羽白衣蹙眉听?着,沉吟道:“可?若只是些鬼怪,寻常游方道士应该也管用了,应当不至如此才对……” “若只是一般的鬼怪,又何须劳动我的高?徒?” “师父惯会取笑徒儿的……”羽白衣有些羞涩,随即抬首抱拳道,“无论如何,徒儿此去,必会伏魔镇鬼,还百姓一个清静,绝不让师父和凌霄派蒙羞!” 凌霄君点点头:“既如此,你就收拾一番,明日下山罢。切记,无论如何,你都?当先顾全?自己,才有余力帮助他人。” “徒儿谨遵师命!” 凌霄君去后,羽白衣坐回桌前,一边嘟哝着一边叠了个纸鹤,接着吹了口气,便见那?纸鹤摇摇晃晃飞出了窗子。 果然是仙人之后……江灵殊看得新鲜不已,心?内暗暗惊奇,但一想到对方即是自己的前世,又不大好?意思?太?过赞叹。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年?纪小?些的女孩儿气喘吁吁地推了门进来:“大师姐,您找我?” “嗯,快坐下。”羽白衣点点头,招手唤她过来,然后将那?小?猫一把抱在了怀内向前微微托举给她看。 “呀,这哪里来的小?黑猫,好?生可?爱!” “上月我在这后山碰上的,师父也允了我养它,只是明日我便要下山除妖,师父事务繁忙,我也不好?意思?托与他,只得找个信得过又稳妥的人先帮我看上一段时日了。”羽白衣冲她眨了眨眼睛道。 “哦——”那?小?师妹接过小?猫轻轻抚弄着,又故意拉长了声音道,“大师姐可?真是狡猾,只这么三言两语地夸着,就想让师妹我捡这么个苦差事呢。” “好?璇玑,大师姐平日里可?没少疼你,自然也不会让你白白受累。”羽白衣笑着从柜子里摸了一把糖果塞到她手上,“等我回来,必定多多带些好?吃的糕饼果子给你,你啊,只要帮我照看着它,别让它饿着渴着、受人欺负就行。如何?” 那?璇玑看样子本也就十?分喜欢这小?猫,听?她这么一说,自然更加高?兴,立时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一言为定!大师姐放心?,只要有璇玑一口吃的,它便不会饿着!” “真是我的好?师妹!”羽白衣一点她的鼻尖,“去吧,若有人问你,你就直说这是我的猫儿就行。” “那?大师姐,你下山除妖,可?也得小?心?些……对了,这小?猫可?有名字?”璇玑睁大了眼问道。 “自是有的,当时看它浑身漆黑,犹如墨染,就叫它阿染了。” 墨染……是灵衍那?柄长刀的名字。 前世今生,竟会有这么多巧妙重合,江灵殊暗叹之余,又有一丝惆怅隐隐浮上了心?头。 璇玑抱着猫蹦蹦跳跳地欢喜离去,屋中?剩下羽白衣一人,她终于敛了笑,默默提笔画起符咒来,神色沉静稳重,看着几乎不像是这个年?纪会有的神情。 “你师姐她出身仙山十?二门之首的羽家?,天资非凡,聪颖过人,实在是百年?难得的奇才。我第一次见她时,便知道她可?以走得比我更高?更远。可?她这辈子,却如天空中?一颗最为闪耀的流星,璀璨光华,然,转瞬即逝。” 她想起凌霄君所说的这段话,不禁思?索,眼前的女子,最后究竟因何而陨落? 她是自己的前世,亦是自己的师姐,其间?的因缘纠葛、宿命因果……竟是如此奇妙难言。 看着看着,眼前的画面渐渐暗了下来,身后一直沉默着的薜萝终于又开口道:“这一段快结束了,走。” 她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扯,江灵殊只觉周身景物如浓墨化水一般陡然散去,自己随即便又坠落到另一个地方。 第142章 前世之忆(一) 羽白衣下山之后, 第?一件事便是先去附近的村落里打听了最近发生?的古怪事件,又亲自登门拜访了一户疑似因鬼怪作祟而?有了病人的人家,做起事来倒算是直截了当。 江灵殊渐渐觉得, 自己在这九重梦渊中看着前世的事情,许多本该忘却的记忆似乎也在一点点回到脑海中, 甚至于羽白衣一开口,她便能?下意识回想起她要说的话。 第269章 此时, 她正坐在床前, 为床上躺着的人诊治——那男子的面庞呈一种中了毒般的青灰色, 双目翻白微睁,口也微张着, 整个人直挺挺僵着四肢,气息亦是十分微弱。 “眼看着他?一天天不行下去, 我?这方圆几十里内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个个都说不知是得了什么病,昨日那个,还,还说要准备后事了……”男人的妻子抽抽噎噎哭道, “仙子, 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我?,我?给您磕头!” “诶, 快起来。”羽白衣手疾眼快, 一把扶住了对方, 和颜悦色地道,“娘子莫急, 且将他?哪日患病,那天又都做了些什么,种种细节都向我?道明?再说,如此,会更方便我?行事。” 她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这略有些昏暗的屋中,如同自带一身?光华般,是那最洁净明?亮的存在。 “好好好,我?这就一一说来。”女人胡乱抹干着泪道,“不过是七天前的事儿,他?挑着菜走?去镇上卖,天黑了才回来。我?看他?神情?恍惚不大对劲,就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他?回来时为了抄近路,是从几里路外的一个乱葬岗里穿回来的,却在乱葬岗里莫名其妙迷了路,反倒耽搁了不少时间。第?二天,他?便病在床上起不来了,问他?他?也再答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我?寻思?,他?大约是在乱葬岗里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就请了个道士来家里做了一通法,当时看着,他?似乎好了些,可一夜过去,却是比前日里更加严重了,看他?病得越来越厉害,我?才想起来请大夫,也没一个能?治的,一直拖到今日……” 说到伤心处,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羽白衣一边安抚着她,一边蹙眉思?索,开口问道:“这么说来,他?每一日都会比前一日病得更重些?” “是,是这样,没错。” “那夜里时,你?是与他?同榻而?眠,还是另睡一屋?” 妇人没想到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还会问自己这些问题,不由有些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们夫妻二人,原本自是睡一张床的。只是,来的道士和大夫都说他?需得静养,若再被搅了睡眠,怕是会更不好,我?睡觉时又总爱翻来覆去,所以自他?病了之后,我?就一直睡在偏屋里头了,不过也是守着他?到挺晚才去睡的。” “哦……这样。”羽白衣点点头,对妇人的反应毫未在意,又问,“挺晚,是到多晚?” “是到子时。” “你?在偏屋,可能?听到这里有什么动静?” 妇人想了许久,摇了摇头:“没什么旁的动静,只是近来夜间风略有些大罢了,可这秋日里本就多风,也没什么奇怪的。” “好,我?都知道了。”羽白衣微微一笑,“你?们这村子里,只你?夫君一人得了这病么?” “嗯嗯嗯,”妇人连连点头,“咱们村里是只他?一个,但附近别的村子里也还有几人有相似症状,我?都去瞧过,家里都同我?一样,没什么法子,只能?看着人一日日越发病下去呢。” “那些人家的病人,也都是去过乱葬岗的么?那些人去的日子和得病的日子,也是否都与你?夫君差不多?”她越发仔细地问道。 “的确也有经?过乱葬岗的,可也有并未去过,只是出了趟门喝了回酒就病了的,日期倒是都大抵相近……还有一点相似之处,那便是他?们病了的当日或前日都是天黑了才回家的。”妇人想到什么要紧的事,便忙不迭地都说了。 羽白衣听后,沉思?良久,对那妇人道:“娘子今夜可早些睡下,我?自会在这里守着,你?若听见什么,也别从房里出来,切记。” “好好好,一切都听仙子的!”两人商量一番,那妇人便先?去奶孩子了,剩下羽白衣独自守着床上的病人。 她翻开包袱,取出一个精巧的小木匣,从中拈了一颗赤红色的丹药压在那男子舌下,又以手指沾水化了金墨写了符咒在他?胸膛,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将那人的被子重新盖好,点了屋内一支蜡烛,自己静坐在床边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狂风骤起,吹得窗框不住晃动,但明?明?风还未入,屋内的蜡烛便先?熄灭了,羽白衣立时睁开双目,仍旧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床上。 只见一团不断变幻着形状的黑影猛然间穿过了窗子,向那男子额上扑去,却在还有极远时便被一道突然闪出的金光给挡了回去,只闻一声悲号,那黑影陡然一缩,急速穿窗遁逃了。 羽白衣这才起身?,见床上人到底无事,松了口气之余,幽幽说道:“这都让你?给逃了……还真是不简单呐……” 次日清晨,妇人来时,一眼便看出她夫婿面上清明?了大半,喜得连连道谢,羽白衣则在一旁画了张符纸与她,收拾着东西道:“将这符贴在窗子上,再给他?抓些清心安神的药遵照医嘱服着就行,不出半月人便可复原如初了。”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那妇人激动地泪涕交加,差点儿又要给她跪下,“这些东西是奴家一点儿心意,还望仙子收下,不然奴家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这……”羽白衣瞧着那妇人手里提的咸鱼腊肉等物,不由哑然,她吃的一向清淡,极少食荤腥之物,且这些东西一路带着,也是不大方便的。 第270章 她好说歹说,妇人总算是收回了这些腌食,不过却又殷勤地炒了杂菜裹在煎饼里包于叶片中让她拿着路上吃,这回羽白衣没再推辞,大方收下——她师父凌霄君可是说过,替人消灾后,拿些干粮还是无妨的,一来这些东西不算贵重,二来也能?安主人家的心,倒是不必太过迂腐什么都给推拒了。 羽白衣咬着香气四溢极有嚼劲的杂菜煎饼,一边感叹农家菜肴朴实美味,一边细细回想着昨夜里发生?的事——那鬼魂是一主魂中又夹带团聚了数团小魂,裹挟而?行,非同寻常,显是不止祸害了一人,兴许近来的事便都是它?做下的。而?她下了金符也没能?彻底镇住,也足可见其怨气深重害人之多,不过对方受到重创,短时间是没有余力再吸人精魄了,必得找地方先?恢复元气才行。 既如此,她就去那乱葬岗瞧瞧,管它?什么大鬼小鬼一窝鬼,只要是想害人的,一个也别想逃了。 吃完煎饼,她仰头灌下一大口水,心满意足地向前走?去,蹦蹦跳跳,没个正形——下山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可以自由自在地行事,不像在凌霄派中,但凡人前事事都得端着些,以免失了大师姐的礼仪气度。 她一路向着乱葬岗的方向去,走?上一片斜坡时,正巧遇到一个砍柴回来的老爷子,见她这么一个白净整洁的女娃独自走?在这里,不由有些惊讶,主动搭话道:“小姑娘莫不是走?错地方了罢?这后头的路坑坑洼洼,可难走?着呢,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片荒郊野岭,你?一个人在这儿走?着,可是不大安全。” 羽白衣点头问道:“老人家,前面是不是有座乱葬岗?” “对对,正是,你?莫不是来祭拜先?人的?”老爷子迟疑着道,“可这中元节还没到,再说了,那儿最近常听说有闹鬼的事儿,不大干净,你?还是别去的好。” “无妨,”她莞尔笑道,“我?正是要挑这时候去呢,多谢您提醒,您老慢走?。” 对方一听,顿时疑心眼前的少女是不是脑袋有些问题,又觉她一身?白衣看着实在孤僻清冷,心里一阵害怕,忙背着柴离去了。 羽白衣心中暗笑,继续前行,又翻了几个土坡,过了两片不大不小的林子,终于到了那乱葬岗的所在之地——现下正是正午时分,她一路所见皆是艳阳高?照,唯独此处天阴得厉害,可见此地的确阴气甚重。 她在乱葬岗中随意逛着,看着那些有名或无名的坟冢,心内十分平静,很快便在中心位置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息,慢慢吃起午饭来。 这里就算再阴沉,那些鬼怪也不会挑着大正午的时候出来作祟,便是有,她也不带怕的。 “噗——”一声没由来的笑忽从周围的林子里传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嗤笑,同时还伴随着忽而?闪过的人影,在这样的天、这样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羽白衣咽下一口煎饼,有些好笑地朗声道:“既不是鬼,又何必装神弄鬼呢?” 她这话一出口,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红衣女子袅袅婷婷自林中走?出,缓缓吐出几个字:“姑娘,果真高?人。” 江灵殊刚一看清那女子面庞,便忍不住掩口惊道:“衍……衍儿?” 第143章 前世之忆(二) 那红衣女子的模样与灵衍其实并不算十分相像。 ——她?的美丽更?加妖冶张狂, 已成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凌厉之势,虽然衣饰装扮皆是寻常样式,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凤目微挑, 眸光熠熠,薄唇浅笑, 红艳欲滴,左眼下一颗泪痣更是又增万种?风情。但如此艳丽夺目的美, 亦丝毫不?让人?觉得?沾染了风尘之气, 反倒独具一种出尘脱俗的不凡之态。 尽管她?们不?相像, 江灵殊还是第一眼便觉得她就是灵衍。 那样狡黠可?爱的神态、那样熟悉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酸楚地占据了胸膛,她?一眨眼, 两行泪滑落面庞。 原来我与她?,早在前世, 便已相识么? 乱葬岗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艳丽的红衣美人?儿,即便不?是鬼,羽白衣也?不?能全然放心,表面上她?仍小口小口咀嚼着煎饼,另一手却已暗暗攀上了身旁的长剑, 无?比谨慎地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红衣少女缓缓向她?走过去, 却忽地吸了吸鼻子,紧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了过来,倒把?羽白衣吓了一跳,拔剑也?不?是, 不?拔也?不?是, 只得?小心向后挪了挪身子。 “你吃的这是什?么?好香啊。”红衣少女指指她?手内的煎饼, 有如寻常路人?,仿佛刚才做了恶作剧的也?不?是她?自己。 羽白衣被她?问得?一头雾水——这女子怎地做起事来毫无?章法, 一般人?不?是先该为方才的事做番解释,再扯别的么? 不?过她?倒是长了个狗鼻子,这煎饼虽然美味,但里头的炒菜早已凉透了,她?隔着那么远,竟也?能闻到混在这片陈木腐土之气里的微弱香气。 横竖自己没什?么损失,羽白衣也?懒得?与她?计较,便随口答道:“这是菜煎饼,将时鲜菜蔬用油盐简单一炒裹进煎饼里,路上吃着方便。” “那,那你还有么,能不?能让我也?尝一个?”红衣少女咬着唇道。 第271章 她?睁着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望着她?,美艳的面孔却满是天真无?邪之态,让人?不?忍拒绝。羽白衣不?由愣住,鬼使神差般将那最后一块煎饼从叶子里拿出来递与了她?——那本该是她?的晚饭。 “多谢!”红衣少女笑靥如花地接过煎饼,大口咬了下去,随即便睁大了眼夸张地点了点头咕哝道:“好,好吃!” 羽白衣回过神来,着实有些无?语。 这女子也?太随意了些,初次见面就向人?要东西?吃,更?好笑自己竟也?真的给了…… 不?过嘛,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只是一张煎饼,她?要是不?给,也?着实要显得?小气了。 见对方吃得?狼吞虎咽,她?又将水囊也?递了过去,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咳咳……给,别噎着了。” 红衣少女怔了怔,接过水囊,同时绽放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人?真好!” 这……别是从哪个人?家跑出来的傻丫头罢……羽白衣忍不?住心想。 但她?也?看得?出来,眼前这少女不?仅不?傻,还有一身过人?武艺,只是不?知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要在这里与她?闲聊。 “你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问道。 对方爽快回答:“我姓妖,名九染,你叫我阿染就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妖九染……这姓氏着实罕见,名字也?和人?一样好生奇怪,阿染…… 她?不?由想起自己托给师妹璇玑照顾的那只也?叫阿染的小黑猫,心道这也?算缘分了。 “羽白衣。” “好,那我就叫你白衣!” 啧……羽白衣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顿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刚才又为何要吓我?” 妖九染边嚼着煎饼边道:“……这里不?是乱葬岗么,我见你一个人?在此,不?大安全,便想将你吓走,谁知竟被你识破了……我之所以到这里么,也?就是想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有孤魂野鬼罢了。” “真的?”羽白衣有些不?信,哪有人?这么好奇到不?要命的。 “自然是真的,我武功好得?很,要是能顺便除去了害人?的鬼魂,岂不?是大功一件?”她?颇有信心地说道。 嘁……羽白衣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再好的武功,在这些鬼怪妖物?前又能有什?么用? 她?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以后切莫再这样吓人?了,若是人?被你吓死了,不?也?是你的罪过了?” “好,”妖九染红了脸低了头,“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嗯。”孺子可?教也?,羽白衣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惯门中约束,可?做久了大师姐的人?,到底还是会带些平日里教训人?的习气,但羽白衣自己对这一点倒是浑然不?觉。 “对了,”她?忽然想起最要紧的事来,“你既已吃完了,就快些离开这里吧,等到天黑了,这里可?是的的确确会有鬼怪的。” 妖九染一个劲地摇起了头:“不?,我不?走,你不?是也?在这儿么?” 羽白衣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实话实说:“我是从凌霄派下来专程来捉鬼的,来再多的鬼都不?怕,你并非修道之人?,自然不?可?在此久留。” “那我也?不?怕,”妖九染笑嘻嘻地说道,“我也?是有些本事的,你尽管放心,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你别给我添乱就好了,还帮忙……羽白衣心中暗暗叫苦,又劝了她?许久,见对方始终不?为所动稳如泰山,便也?只得?随她?去了。 “我可?说好了,那作祟的鬼怪可?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你到时候就紧贴在我身后,千万别跑远了,知道么?”她?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嗯,我记着了!”她?答应的倒是挺快,但这也?不?能让羽白衣心里开怀多少。 她?一个人?怎么来都行,带个拖油瓶,难免束手束脚。 眼看着日头西?下,她?也?不?再与她?多说,只静静做起准备来,先用剑在她?们坐着的这块大石头周围画了个圈默念了几?句,再将剑慢慢拭净,轻声道:“白鹤啊白鹤,晚上可?就看你的了。” 见她?在忙,妖九染倒也?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只是羽白衣不?由疑惑,看她?什?么包袱兵器都没带,难不?成是个用暗器的? 很快,夜幕降临,此处暗得?连月光都几?乎无?法涉足,只能见到星星点点的鬼火不?时自坟冢间闪过,羽白衣屏气凝神,忽地眸光一亮,还未闻什?么动静,便已飞身用那柄名为“白鹤”的长剑劈开了夜色,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号,数个鬼影四散开来将她?二人?团团围住,重叠的诡异之声含糊不?清地诉说着自己的不?甘与怨愤。 “人?……鬼……殊……途,如若再……必死……无?疑……” “你就呆在这圈里哪儿也?别去!”念咒的间隙,羽白衣大声对妖九染喊道,只是才刚刚说完,就见对方已然轻功飞起,又赫然从腰间变戏法似地抽出一条极细的长剑来,向着她?自己面向的那个方向划了一道半弧,光芒闪烁的同时,围着的鬼魂瞬间散了大半。 羽白衣差点儿惊得?呆愣住,直到那簇最为凶煞的怨鬼向她?扑袭过来,才急急举剑挡了一下,重又专注起来。 第272章 她?竟也?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不?知是何流派,又师从何人?。 想想也?是,普通人?又怎敢与她?待在这么个鬼地方呢? 这些怨鬼一个个煞气十足,毫无?一丝余善可?言,连人?形都再化不?了。羽白衣没再迟疑,直接下了狠手,连符纸都没上,数剑斩下,便将它们劈了个魂飞魄散。 尘埃落定?,乱葬岗再无?声息,只余夜虫微鸣之声。妖九染看她?微喘着气,拍了拍她?的肩,又将目光移至了她?的剑上。 “这剑好生厉害,怕是融了你的血炼成的罢,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些鬼魂顷刻间便散得?一丝痕迹也?不?留了。” “软剑?”羽白衣没接话,反倒望向她?腰上那条古朴别致的盘蛇装饰问道。 “是,方便得?很。”妖九染大方承认,粲然一笑。 “的确方便,也?不?引人?注目。”羽白衣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女子,定?不?简单。 第144章 前世之忆(三) 虽然心中?疑虑重重, 但羽白衣却并不打算追根究底——既然此间事毕,那她也没必要在一片乱葬岗里同一个刚见一面的陌生女子再纠缠下去。 “等等。”见她要走,妖九染却是出声唤住了她。 “怎么, 还有什么事么?”羽白衣回身瞅着她,双手横抱在胸前, 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若此时经过?一个凌霄派弟子, 定要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妖九染几不可察地笑了一笑, 轻咳一声道:“依我方才所见, 你的确是除鬼有道,天生道法, 必定为仙山仙人之后,可难道你便不想知道即使以你的法术也无法涉及的事情么?” 羽白衣听她这般神秘, 随口问道:“什么事?” “那些鬼魂,它们生前的故事。” 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边回头边道:“知道这些做什么?世间恶鬼怨魂那样?多?,难不成还得个个都查访一般,只要它们无力再去害人就是了。” 妖九染似是料定了她会这样?说, 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怨, 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吸人精魄、害人性命?” “我不知,也不必去知。” “你跟我来。”对?方不由分说地抓了她的手领她向?别处走去,羽白衣深觉自己受了冒犯, 惊道:“诶, 你这人怎么——”但那双柔荑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 温润轻软的如棉花一般,她又想着对?方或许真有什么要紧的要让自己看?, 一时竟不好意思用力挣脱了。 妖九染直拉着她走过?一条大道,又跨过?一条溪流,最终来到一处大宅子前,说是大宅子,却已荒废破败得不成样?子,阴气森森,无半点活物?气息。 “这是什么地方?”羽白衣深吸一口气,“嗯?死过?数十人,且自那之后便再无人居住,且里头还埋了些许尸骨。” “这里便是那些害人的鬼魂的来处了。”妖九染牵着她缓缓走入门内,用一种好比说书人般悠长久远的语气道,“数十年前,这里有一大户,乃是城中?富户迁往乡下安居而来的。他们乐善好施,对?周边贫苦村人多?有援助,却不想反倒因此被山中?一伙匪徒给?盯上,又因他们住得偏远,于是一个雷雨之夜,阖家满门被灭,钱财也被抢掠一空,至于那伙匪徒,大约得了钱财便远遁他乡了,始终也未被抓住。” 她说着蹲下身子,以手指一抹照壁早已不知干涸了多?久的血迹,血锈同?灰尘般纷纷而落。 “这真可谓是好人没好报了。”羽白衣闻言叹息,心想世事大多?如此,善恶终有报本就只是一句安慰人心的话罢了。 “是啊,官府嫌此处偏远又晦气,随便差人运了十几具明面上能看?见的尸体葬在了那片乱葬岗,可宅子深处的却是无人过?问了。而那些村民们也深觉这里不吉利,无一人前来吊唁祭拜……你想,生前做了那么多?好事,死后一家人却如此惨淡,谁又能没有怨气?” “所以,日?积月累,这家子便逐渐成了团聚而行的怨魂?”羽白衣思忖着道,“那倒也的确令人叹惋……但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呢?” 妖九染浅浅笑道:“在除恶之前,总得知道恶是因何而成的,所以我先前便循踪来到了这里,又去查看?了地方志,自然也就知道个大概了。” “原来如此。”羽白衣点点头,心内不禁对?面前这个女子生出了几分钦佩。 “我带你来这里,并非是想说他们化作怨魂害人情有可原,而是觉着,若世人都能探寻并知晓事情背后的因果缘由,兴许这世上,便会少一些这样?的事了。” 短短几句,羽白衣闻之却如惊天棒喝,她自己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却从未考虑过?这么深远,对?方与自己年纪相?当,竟能有如此见识,实在让她惭愧。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那我们将这些尸骨好生埋了罢,只可惜,他们怨念太深,方才又被我以剑灭了魂魄,再无来世了。” “无妨,不再受困于轮回,也并非就是坏事,既然你也有心,那咱们就一起?将这些活儿做了。” “好。”月光下,羽白衣终于彻底放下防备,对?妖九染澄澈一笑。 弯着腰挖墓穴拼尸骨时,她抹了一把汗,自己回想一想,又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下山之前,她又哪能预料到自己会遇到这么一个奇特的女子,又怎么会大半夜在这里替人下葬? 第273章 若是回去与师父说了,怕是他老人家再见多?识广也要大吃一惊的。 说来,也不知道璇玑照料好凌霄派的那只阿染没,那虽只是只不起?眼?的小黑猫,却也挑剔得很,每日?不说别的,两条鲜鱼是必须得供上的,不过?璇玑自小下河上树顽皮惯了,想来捉鱼对?她来说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哎,下了山本该好好自在快活,却还要牵挂那么一个小东西。 不过?,离了黑猫阿染,又遇上一个叫阿染的女子,也算是奇缘了,且不经意一看?时,她倒也挺像猫儿的,那双眸子,总透露出些机灵和?狡黠…… “总算好了。”妖九染压实了土,站在坟头双手合十念叨了一番,又对?羽白衣道:“怎么样?,做完了这些事儿,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嗯……是,是罢。”羽白衣不自在地答应着。 奇怪的是,她先前只想赶紧办完事与这女人分道扬镳,现下倒是不再想那么快离开?了,二人便自然而然并肩走在了一起?。 荒郊野岭,阴气深重,她们全然不惧,如散步般慢慢走在回最近的那个村子的小道上。许久,羽白衣先打破了平静问道:“你身手不凡,又对?深谙除魔之道,却不知师从何处?” 妖九染抚着发丝答道:“我家在南方,族中?人人皆修道法,算是家族之业罢。” “哦——”对?方答得含糊,但羽白衣自己便是出身仙门之后,故而没多?问就已全然信了,又道:“这么说来,你北上至此,应当也是为了历练一番罢?” 她如此一问,对?方面上却忽地眉头一紧,似有隐痛,深吸一口气才道:“是,也不是。确切说来,我是被堂姐赶出来的,家父逝后,她便掌握了族中?大权……” “还有这种事?!”羽白衣不由心生怒意,她可从未听说过?修道之人如此强夺家业的,不过?这也实在太奇怪了些……她族中?其他人怎么就肯听她堂姐的话,要这大权又是有什么用…… 见她疑惑,妖九染忙又补充道:“这是我们族里的规矩,能者居上,我技不如人,自然甘拜下风,所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一是暂避风头,二也是为了磨砺自己,日?后也能再有一争的机会。” “这便好,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定然……”话一出口,羽白衣便有些后悔,自己和?她不过?刚认识不久,便这样?夸下海口要掺和?进别人的家事,实在…… “不说这些了。”妖九染释然一笑,“我既已出来,也该开?开?心心赏遍大好河山才是,你呢?你成功除去了怨魂,可要回仙山上去?” “这个……”羽白衣想了一想,她下山不过?短短几日?,要这么快回去实在心有不甘,再说这样?一桩小事也算不得什么历练,不如再多?走走看?看?,多?除点祸害,说不定凌霄君反而高兴欣慰。 诚然,她这么想实在也并非是为了得师父的肯定,不过?是更好地说服自己放心在外玩乐罢了。 “我么,也得再好好历练历练,一时也是回不去的……” “那不如咱们就结伴同?行,两个人一起?,总是要更安全些的,如何?”她还没说完,妖九染便忙不迭地接了话,看?上去很是高兴。 “这……好,好罢。”羽白衣犹豫几分,便也即刻同?意下来,路上有个有本事又善谈的人作伴,不那么寂寞,自是好事。 二人结伴走着走着,身影渐渐被浓浓夜色掩住,江灵殊却犹痴痴呆呆站着,两行泪痕干在面上,喃喃自语。 “原来,在上一世,我和?衍儿,便是这样?相?识的……” “灵殊,灵殊,该走了!”薜萝拽着她的手,想将她拉到下一层去,可对?方深陷于前世之忆中?定了魂,是她即便用上法力也拉不走的。 直到周身一片漆黑,江灵殊脚下一空,几欲坠入深渊,方才堪堪回过?神来,紧紧握住了薜萝的手,薜萝亦竭尽全力向?亮处而去,甚至于将另一手化作了藤蔓攀援进那片雾气笼罩的光亮之地,才好不容易救了她与自己。 江灵殊落在实地上,犹是惊魂未定,见薜萝面色苍白气喘微微,并将一手隐在袖内背在身后不愿显露,知她一时半会儿怕是都得如此,心内更加愧疚。 “对?不起?,我……” “无妨,我能理解。”薜萝勉强一笑,“好在救了你,暂时失了只手也不算什么,我自会慢慢复原,只是接下来你要小心,切不可太过?沉溺了。” “是,我知道了。”江灵殊郑重点头握紧了拳——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再连累旁人。 第145章 前世之忆(四) 此处乃是一家饭馆, 大堂内,羽白衣同妖九染面对面坐着,两人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碟酱肘子、一盘杂炒时蔬、一大碗清炖肉圆以及两盅笋片鸡汤与碧粳米饭, 闻之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但用了?许久,羽白衣也只?一直搛着素菜, 对那肉香扑鼻的酱肘子是瞧也不瞧。 “诶, 你怎么不?吃这个?是怕啃的时候沾到脸上么?”妖九染用筷子轻轻一夹, 一小块连皮带肉色泽晶亮的肘子便摇摇晃晃下?了?来,“你放心?, 这肘子炖得软烂,连骨头都酥了?, 不?必吃得那么麻烦,快尝尝,这味道当真好极了。” “我……”其实羽白衣是不惯用这些大荤之物,先前里在凌霄派中即便食肉,也是简单的清水加盐一煮的瘦肉, 哪里吃过这样油润味浓的肥厚东西。 第274章 不?过对方既已搛给?了?她, 她也不?好意思推拒,便勉强就着一小口米饭吃进了?嘴里。 只?刚一入口,那块肘子便如同在舌尖迫不?及待地起舞一般大放异彩,浓醇的酱汁与肉皮一同化在口中, 连带着那米饭也变得格外鲜润可口起来, 羽白衣差点?便要将惊艳之色表露无疑, 忙轻咳一声道:“确实……还不?错。” “我就说吧,哪有人会不?爱这酱肘子的!多吃点?, 看你这么清瘦就知道凌霄派上吃得有多寡淡了?。”妖九染絮絮叨叨说着,如同个操心?的管家婆。 羽白衣咽了?口唾沫,望着那盘酱肘子,心?内摇摆不?定,最后一横心?,想自己是修道之人又不?是和尚,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多吃点?肉又有何妨?便就此大快朵颐,吃了?个畅快。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继续启程向南而行,因午后天?气炎热,便于路边找了?个棚子坐下?歇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若你愿意,日后与我一同回了?凌霄派,让我那些师弟师妹也见识见识你的功夫,还有我师父,凌霄君,你定是有所耳闻的!说不?准,他还能帮你想想办法呢,若是有他老人家出面,我便不?信,你那堂姐还敢霸道。”羽白衣忽然想到这里,顿时无比热切地摇起了?她的胳膊,语气里亦满是骄傲自得。 妖九染眸中一暗,却将目光投向了?别处,犹犹豫豫地嗫嚅道:“这……算了?罢,人么,总归还是要靠自己的。” 顿了?顿又故作轻松地一笑?:“再说了?,咱们才一起相处了?月余,又不?过除了?两次恶鬼、驱过一次妖邪而已,离你回去还早得很?呢。” “唔……这倒也是……”羽白衣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看不?出来,你还挺要强的。” “什么要不?要强的,只?不?过是我不?好意思白白欠你的人情罢了?。”妖九染笑?着拍拍她的手?,“离家以来,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愿意与我同行之人,我心?内已是万分?感激,怎好再以家事劳烦你?” 她这番话说得很?是恳切,羽白衣深为感动,亦回握住她的手?:“一样一样,你也是我下?山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呢。” 但是细细想想,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来,她这么一副随意走在大街上都能引得无数人驻足回眸的美貌,又怎会无人愿意与她同行?二来,依她们第一次相遇所见,似乎是她主动缠上她的才对…… 就像那只?也叫作阿染的小猫,也是第一次见时就蹭着她的腿不?愿意走了?,给?了?鱼干儿之后,更是直接赖在了?她床上。 恰好这时一只?毛色为玳瑁花纹的胖猫慢悠悠自她们面前经?过,又在日头底下?大大打了?个哈欠,羽白衣一瞧,目光便移不?开了?,面上也渐渐泛出笑?意。 “你喜欢猫儿?”妖九染见她看得出神,托着腮笑?问她。 她盯着那猫缓缓答道:“原先也没怎么……自从自己有了?一只?之后,倒还真觉得挺可爱的。” “哦?你们凌霄派弟子平日里还能养着猫玩儿?” “哪能呀,”羽白衣忙摆手?道,“是那猫得了?吃食后就黏上了?我,我瞧它可怜见的,便向师父求了?个恩准留下?了?它,如今是暂交给?我那师妹养着了?,也不?知道它过得如何,会不?会想我……你说,猫会想人么?” “我觉得会。”妖九染幽幽说道,同时将脸凑近直直面向了?她,语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感。 两人鼻尖几乎挨到一处,近得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虽然都是女子,但羽白衣毕竟从未与谁这般亲密相贴过,因而立时便红了?脸。 “你,你这是做什么……” “喵呜——”出人意料的,妖九染忽然举手?握了?半拳佯装挠了?她一下?,伴随着一声学得极像的猫叫声,紧接着自己头向后微仰笑?个不?停起来,剩下?羽白衣傻呆呆愣在原处,一头雾水,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对方是突然起了?兴致,有心?要逗她玩玩儿。 不?过,这也实在是……太可爱了?些……简直,简直比她的那只?猫儿还要可爱…… 她咬着唇胡思乱想着,心?仍是跳个不?停,面上的红晕亦未消退——她甚至一时间不?敢望向她,生怕自己没由来的一丝心?动从眼底溢散出去,为人所知。 可,可她是个女孩子啊,我也是……我这,这应当也不?算是心?动,不?过,不?过只?是一时惊住了?罢了?……羽白衣在心?内半说服半安慰似地对自己说道。 “你想什么呢?该不?会是生气了?罢?”直到妖九染轻轻推了?推她,她才长吁一口气,轻咳一声如似无事般摇摇头道:“怎么会?只?是你那声猫叫学得实在是像,像得叫人惊讶……” “那你喜欢么?” “……什么?”羽白衣疑心?自己听错了?话。 “我是说,你喜欢猫,我又学猫学得像,那你,喜欢我么?”妖九染问得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目不?斜视凝望着她,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说了?多么惊人的话语。 “这,我……”心?又跳得十分?剧烈,羽白衣比方才更加慌乱惶然,满脑子里都是“她怎么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样的话?”以及“她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第275章 “你喜欢我吗?”又是一个更简单明?了?的问题,妖九染目光灼灼,面上浅笑?盈盈,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势气,而她那艳丽张扬的美貌则更加助长了?这种威势。 在这样的“逼迫”下?,羽白衣不?得不?结结巴巴答了?一句“喜欢”,短短两个字,说起来却似举起千斤大鼎般沉重,可全?说出口后,又像是终于放下?重担般轻松起来。 “那就好,我也喜欢你。”妖九染笑?靥如花地将头倚在她肩上,心?满意足地合了?眼睛。 羽白衣于是一动也不?敢动,僵坐着怕扰了?对方休息,心?内又是一番回想与乱想。 ——对方所有的话皆说得如此大方坦然,倒让她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或许对方口中的“喜欢”,只?不?过是寻常友人间的感情…… 要真是这样的话……也,也好。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失望浮上心?头,她瞬间震惊于自己的失望,更不?许自己真的期待什么,忙将那多余的情绪压了?下?去。 却又忍不?住微微侧首瞧着肩头的人,看她睡得恬静安稳,自己则轻轻叹了?一声,也合了?眼闭目养神。 最后,羽白衣反倒是枕在妖九染腿上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了?眼,一见不?对,立时全?然清醒,瞬间坐直了?身子,红着脸见对方笑?眯眯瞧着自己,窘迫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 “我睡饱了?,你自然也要好好睡一觉的。”妖九染抬手?为她理了?理鬓边发丝,眸光温柔,“既然都有精神了?,那咱们继续赶路?” “嗯……好。”羽白衣垂首应着,刚一起身,手?便被?对方握住了?。 不?同于先前一时的两手?相牵——她们同行以来,她第一次这样被?她握着手?自然而然向前走着。 她心?内一惊,当即望向了?妖九染,微微张了?口,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便就这么走了?下?去。 沉默之中,是二人心?照不?宣悄然生长的情愫。 比起今生的百转千回,她们前世的感情进展是不?是也太过顺利了?些?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江灵殊不?由笑?开了?花儿,却也不?大明?白,自己这笑?究竟是羡慕还是高兴。 但不?论如何,那到底都是前世的事了?,一想到灵衍如今下?落不?明?,人还不?知陷在哪里,她便又笑?不?出来了?。 “走罢。”薜萝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语气虚弱乏力?。 有了?先前的教训,江灵殊赶忙回首,却惊见对方的发丝竟已成一片灰白之色,似乎连面上也出现了?好些细纹。 “无事。”薜萝以袖遮面回避着她的眼神道,“如此模样,不?过因我在此虚耗过多所致,只?要接下?来一切顺利,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江灵殊心?中万分?不?忍,更惊叹于对方竟能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恩惠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然薜萝只?是微微一点?头,便又带着她去到下?一处地界。 第146章 前世之忆(五) 桃花初绽, 绿柳新?芽,春风和煦,天气晴好——二人已从昨年的深秋一同走?入了今朝的早春, 此时正手牵着手立于桥上,静观湖上春色。 看她们十指相扣得那样紧密难分, 又时不?时柔情蜜意地相望微笑,想来已然明着互通了心意。 江灵殊对这里亦是再眼熟不?过——此处乃是钟州地界, 而她们眼前的这片湖, 正是醉霄楼所在之处, 即便此时还没有醉霄楼,她也认得?出来。 妖九染眺望远处, 又在暖意融融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接着对羽白衣道:“白衣, 这江南风光,你是第一次见,我也是第一次见,咱们就在这里多逗留几日,好不?好?” “第一次见?”羽白衣疑惑道, “可, 你家不?是就在南面?么?” 妖九染撇嘴一笑:“南面?儿那么大,我北上时又未曾经过此地,自?是第一次见了。” “哦,这倒也是啊……”羽白衣了然地点点头, 又有?些犹犹豫豫地道, “说?来……前些日子, 我师父回的信中叫我在外头玩够了便回去,他老人家虽未明言, 但我知道,他是想叫我早些回去了。阿染,你可愿与我一同回凌霄派中去?就当?,就当?是去做个客……也好让我师父见见你……” 妖九染本是笑着的,听她这么一问,却?顿时面?露为难之色,垂首道:“仙山凌霄派是世外之境,我一凡俗之人是不?大好意思去的,再说?,就算做客一时,也总不?能待上一辈子罢……况且,我也担心,若是被谁看出些什么,那岂不?是……” 羽白衣闻言愣了愣,心中无比怅然,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极有?道理。 就算妖九染随自?己回了凌霄派,也只能待一时而非一世,等她下了山,自?己又该用?什么理由去找她呢? 况且,爱恋一个人,即便举止克制,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也是藏不?住的。 而她既是凌霄派中的大师姐、四仙君之首凌霄君的徒弟,便更得?谨慎行事?——什么邀亲朋好友入门相聚,本就是有?违门规之事?,只是她方才只想着不?愿与她分离,一时就忘了。 第276章 思来想去,她终究也只能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罢了,横竖师父既也没明着催我回去,那我就佯作不?知,再多待些时日,想也无妨。” 私心里,她倒真希望哪里出些什么妖魔鬼怪的大乱子,自?己前去解决,正好有?的借口拖延,只是这样的想法,实在不?是一个修道之人该有?的念头,乍一出现,羽白衣便自?觉羞惭愧悔得?很。 什么仙人之后,什么天生灵力,什么修道济世……她心思不?纯,贪恋红尘情系佳人,本不?配处在如今的位置上……若有?的选择,她愿意放下一切殊荣与期望,只与她隐居避世,如此,也不?是便不?能再帮助他人,比起现在,可是自?由肆意得?多。 但偏偏谁的期望她都能放得?下,唯独凌霄君的不?可——她出生时仙山上霞光溢彩,生辰八字皆应了凌霄派掌门清玄道长“救世”的预言,因而还在襁褓中时便被家人送入了凌霄派里,可说?是凌霄君一手带大的,亦对她倾囊相授,寄予厚望。因此,他对她而言,可谓是真正的“师”与“父”,再无旁人可比。 如此恩深义重,她又怎能说?放就放? “阿染……” “嗯?” “要是,你成功夺回了家主之位,是不?是就得?长居南地,再也不?能像如今这般随处走?动了?”羽白衣的声音轻轻软软,满是惆怅之意。 “傻瓜,不?会?的,”妖九染与其额头相抵,柔声安慰道,“我一定会?去找你,就住在仙山脚下,日日与你相会?。” “真的么?可要是这样的话?……”羽白衣睁大了眼,很是怀疑。 “我家里的情况,本就不?大寻常……等一切了结之后,我自?会?与你细说?,总之不?会?困着我。”她环着她道,“我知道你在凌霄派中难有?机会?下山,所以,自?然该是我去找你。” “唉,是,我如今还不?知道,师父究竟希望我今后做些什么,无论是掌门之位还是什么长老,都是几乎要在门中待一辈子的命数……” “这有?什么,”妖九染有?心使她开怀,眼睛一转而道,“你是修道之人,我亦善道法,就算我们情丝未断,成不?得?真正的仙人,总也会?有?些长寿续命的法子,等咱们活过了一百多岁,还有?谁会?管两个成了精的老太?婆?到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相伴相依至形同枯骨,谁也不?能将你我分开。” 羽白衣愣愣地瞧着她认真的模样,顿了顿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摇着头道:“这你都能想得?出来,真真是笑死人了……不?过,这倒也未尝不?可,毕竟我师父就已经两百多岁了,且他的模样还是青年相貌,只不?过白了头发和眉毛而已。” 妖九染轻笑一声:“若我不?能像你师父那般永葆容颜,真的成了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呢?” “嗯——”羽白衣故作思索状拉长了声音,“那倒还真是挺可惜的,不?过嘛——” 她忽地伸手捏了捏妖九染的脸颊,笑嘻嘻地说?道:“阿染如此美貌,就算真的老了,定也是最美的那个老太?婆!” “嘁,”妖九染不?屑地撇了撇嘴扭头道,“若我本就是个丑八怪,或许当?初你便不?会?愿意与我同行了罢,我们也就不?会?有?今日了。” 羽白衣闻言也不?气恼,反而认认真真地道:“这就实在有?些冤枉了,若是因为一个人相貌不?佳就拒绝与其往来,那也太?过分了些……不?过,我也承认,第一次见你时便甚是惊艳,但那……对了,你想想看,一开始可是你硬要跟着我的!单凭这点,便足可见我并?非看重样貌之人!”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其实无论男女,喜爱美的人与事?乃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视之为必需之物,便也没什么可耻的……” 妖九染怕她又要讲起大道理,连忙打?断她:“好了好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故意言之罢了……嗯,现在也到午时了,走?,咱们该去用?午饭了。” “好!”羽白衣笑着牵了她的手,二人一同向城中心而去,一路絮絮叨叨,商量着一会?儿要吃些什么,又向路人打?听了哪家餐馆的饭食最为可口,最后才在东市挑中了一家食客众多的酒楼。 不?出江灵殊所料,她们所点的菜肴与那时段小小在醉霄楼招待她与灵衍的别无二致,等着上菜的空隙,两人又好好地听了一把周围人说?的闲话?。 “诶,你听说?了没,城北顾家老二前日阴天非要登山去参加什么诗会?,结果十?几人里偏偏就只走?失了他一个,今儿早上才被砍柴的发现,人已是没了,啧啧,听说?啊,那死状把仵作都给吓了一跳,别说?是常人了,看到的无不?心惊胆战呢!把那砍柴的都给吓病了!” 说?话?的男子以手微掩着口,但经不?住他自?己是个大嗓门儿,即便是周围这么吵闹,他说?的话?却?仍是清晰可闻,又因神神秘秘吊人胃口,引得?周围一圈人都停下了话?头,竖起了耳朵细听。 坐他对面?的男人大手一挥:“嗨,但凡住得?近些的谁不?知道这事??只是我家婆娘嫌这事?儿晦气,也不?许我多打?听,既然王兄你提起了,那我便实话?实说?了,我可也是好奇得?很,你赶紧与我细说?说?。” 第277章 “好好好,”王姓男子见对方有?兴趣听,自?己也越发来劲,灌了一口酒接着道,“我虽没亲眼见着,可听人说?啊,顾二少的衣裳都碎成一块块破布了,那身上全是一道道极深的血痕,眼睛和嘴巴都大睁着,显见是遭遇了什么可怖之事?,仵作验了尸之后,却?说?其是‘惊惧失魂而亡’,并?非是死于身上那些伤处,也就是说?,这人是活活被吓死的,你说?这奇不?奇怪?” “嗨,他既是自?己走?进了深山里,若遇上了野兽,被吓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么一想,他身上那些血痕,也多半就是这么来的罢……” “这还用?得?着你说?,谁不?是这么猜想?”王姓男子不?屑道,“但仵作也说?了,那些血痕并?不?像是野兽抓痕,且若是野兽,怎的他尸身完好,连跟脚指头都没被啃掉呢?” 羽白衣正啃着一根酸辣凤爪,听到这里时,颇为不?自?在地悄悄吐了块骨节出来。 “那,那或许是顾家的仇家以什么刀剑利器所伤?” “得?了吧,顾家也就是小富,算不?得?大贵之家,哪来的什么仇家,顾二又不?是长子,便是冲着他报仇又有?什么劲儿?且若是人为所伤,那仵作怎么会?看不?出来?又怎么会?说?他是被吓死的?” 对面?的男子被他这三连问问得?有?些懵了,待回过神来一摸脑袋,便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哎呀,你怎地又在这里卖起关子来了,所以到底如何,直接给个准话?就是!” 王姓男子“嘿嘿”一笑,拈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边嚼边道:“这可就是谁都不?知道了,官府里的人也是一个个忌讳得?很,所以对外也只说?是遭了野兽没的命,我这些消息啊,也是因我那侄儿住在那仵作的表弟的叔叔的小姨子的大舅家隔壁,这才知道的。” 羽白衣和妖九染一听,差点便要笑出声来——这关系这么远,也不?知传的话?是不?是得?差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诶,那那日同去的另外十?几个学生呢?难道就没一个发现异状的?我可不?信。” “这个我也是知道点的,”王姓男子一拍手,“哎呀,要不?是你提起,我差点儿把那十?几人给忘到爪哇国外去了!是这么回事?,那日不?是阴天么,那些人怕作诗作到一半儿下起雨来,便打?算先到山上的寺庙里再商议。中途有?一人见顾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痴痴呆呆跟着队伍走?着,忽又掉头要往一条小道上走?去,便叫住了他问他要做什么,顾二只回了一句要解手,他想着反正山道不?过这么几条,他们从前也顺着主道去过山上寺庙,他定是不?会?走?错了的,便由他去了。后来那十?几人在庙里作着诗便将顾二给忘了,直到那人想起来久未见他,才觉着不?对劲,便与几人一同去寻他,谁知几条山道都寻遍了都不?见人影,就以为他是自?个儿先回家了,没想到,唉!” “啧,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那顾二被什么东西给迷惑了自?己上赶着寻死去了似的……听说?那些山精野怪最喜阴天,怕不?是就是这个原因罢……” “可不?是么,私下里都这么传着呢,”王姓男子压低了些声儿道,“顾家上下虽是悲痛万分,却?也不?忘请了道士在家中作法,可见他们心内也是明白得?很。只不?过这到底真相如何,怕是也只有?死了的顾二和那凶手知道了。” 他们二人聊完这些,整个大堂都似冷了一些,许久周围的人才又开始各聊各的,渐渐恢复了寻常的热闹——再怎么诡异出奇,旁人家的喜悲到底都只是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闲谈,只要与己无干,终究触动不?得?什么。 一众人中,唯有?羽白衣和妖九染仔仔细细全听了进去,又只相视一眼,便顿然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你觉着,这所作所为像是什么妖物?”羽白衣慢条斯理挑了一筷子三虾面?送入口中,才缓缓问道。 妖九染饮了口清茶沉吟道:“总之,不?会?是草木野兽所化的妖精。” “我也是这么想,”羽白衣浅笑道,“如今这世道,那些有?实形的妖大多巴不?得?离人越远越好,方才能修成正果,实在不?必一时兴起伤人损毁了道行,且听那人话?里说?的,顾生在遇袭之前便已被迷了魂魄,这更像是——” “精魅所为。”妖九染接过话?来。 “是了,看来……我得?书信一封告诉师父,自?己要迟些才能回去了。” 第147章 前世之忆(六) 出了酒楼之后, 羽白衣同妖九染便直奔了那座山去。 钟州地处平原,本就没几座山,稍一打?听便知道那十几个学生去的是哪一座——那山上的寺庙素日里前去烧香拜佛的?也不少, 只是自?出了顾生的?事之后,即便是这阳光明媚的?青天白日里也无人敢上山游玩, 故而两人走在山道上时便觉得空荡荡的?,很是冷清。 “诶, 这山上的?风景的?确还不错啊, 怪不得那些人要挑这里办什么?诗会呢。”妖九染边走边望着周围景物道, 嘴里还磕着瓜子儿,一派悠闲模样, 仿佛她来此不过只为游春赏景。 “你倒还有兴致看风景。”羽白衣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叹道——从方才入了山起,她便一直蹙眉握剑严阵以待, 不知为何,心内总觉有些不安,不能似往常那般随心肆意。 第278章 “你啊,”妖九染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 “年纪轻轻的?别这么?一直皱着眉, 得笑着才好?看……况且,无论那是精魅还是什么?玩意儿,总不会大白天的?就在这山道上出现,又何必一副大战临头的?样子?” 她说着又用手牵了牵她的?嘴角, 羽白衣无奈, 只得勉强一笑, 心内却仍是忧虑重重。 “我总觉得……此事不大简单,”想了许久,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若我们的?猜想是对的?,那这精魅的?本事也着实太大了些,你也知道,精魅虽可惑人,却无实体?,乃是灵体?魂魄于机缘之下成了虚形生了意识,且大多貌美?,栖于山川河流,极少招惹人,更?不至于将人吓死还抓出那么?一身的?血痕。我是疑心——这精魅或许还有旁的?助力,阿染,你先前说妖鬼伤人总有缘由,我也每一次都与你去探寻背后的?缘由,可这一次,你觉得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妖九染一时愣住,片刻才犹豫道:“我也不知道,听那些人所言,顾家和这顾二都没什么?仇怨,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无论如何,你的?顾虑是对的?,我们须得小心,既如此,就别挑着夜间才去深山里查探了,一会儿到?了傍晚便去罢。” “嗯,我正是这么?想。”羽白衣答着,下意识捏了捏袖中的?符纸与定魂针,方才觉得安心些许。 一直以来,仙人之后的?出身带给?她的?不过是言语间的?殊荣与比旁人更?快的?领悟力同?极佳的?天资,她也知道自?己?的?血便有封魂锁妖的?能力,然真正实战还是下山之后才开始,对付的?也不过是一些孤魂野鬼小妖精,从来未当回事,但这一次既如此心慌,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是一般角色了…… 毕竟,她的?预感一向都是极准的?。 好?在有妖九染在她身旁,总能让她安心不少,只是她时常奇怪疑惑对方的?出身,每每问起,她总含糊其辞,似是不愿让她插手,如此神神秘秘,反倒让她越发好?奇。 罢了,以后总能问清楚。羽白衣打?起精神来,将此事暂且放下,二人又走了会子,便到?了有岔道的?半山腰上。 妖九染拨开垂下挡在眼前的?树枝子,向那路上瞧了一眼:“啧,一看便觉有些阴森森的?,与他们所说的?位置也是相?差无几,这定是那顾生去的?小道了。” “嗯,我们且先走走。”羽白衣拉着她走至那条路上,边细细看着脚下边道,“先前打?听过,这路也是通向山上小景的?,然柴夫发现顾生尸体?却是在山下,若他折返回主?道再一人进入深林,定会引人注目。所以,想来此处应当会有通向山下密林的?小路。” “嗯……有理有理,”妖九染打?了个哈欠道,“看来我只需坐享其成,最?后帮着打?打?架就行了,也不必动什么?脑子。” “少胡扯,”羽白衣拍了她一下嗔怪道,“还不帮着寻寻踪迹。” “这还用得着你吩咐,我方才起就一直用着寻踪之术,可此处并无妖邪之气?,许是那东西真的?在山下林中罢。” 羽白衣听后正要说些什么?,然无意一瞥,立时指向路边道:“你瞧这个!” “这是……有人滑下去的?痕迹?”妖九染见了亦是一惊,又向下探了探头道,“这里向下一直是斜坡,若真是滑下去的?,也的?确不奇怪。” “走,下去看看。”羽白衣说着便抓了手边一根树干试探着向下头的?斜坡走去,急得妖九染直在身后让她慢些。 幸而向下树木越发密集,二人一路抓扶着树走,并未直直滑下去,不过鞋上多沾了些泥土而已。 待完全到?了山下,草木茂盛,连带着天色似乎也暗了许多,时不时有风灌入林中,更?添几分阴凉。 “有尘尸腐骨之气?……”羽白衣闭目许久,待睁开后,便越发坚定地向更?深处而去,妖九染亦不出言询问,只紧紧跟在她身后。 “看这些草木被践踏的?痕迹,顾生定然来过这里,且他还原路跑回去过,想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着他。”她急促说着话?,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甚至跑了起来。直到?林中靠近山壁的?最?深处。 那里一切如常,唯独有一处堆着许多枯草的?地方看起来很是怪异,羽白衣提着剑向那里缓缓走去,妖九染有心拉住她,又怕动静太大引来旁的?什么?东西。 “嘘——你且先站在这里。”羽白衣边走边轻声嘱咐,她便更?加不敢动。 小心翼翼用剑尖挑开一蓬蓬枯草后,里面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虽然羽白衣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倒吸了口冷气?。 ——那是一具白骨,血锈斑斑,黄土披身,大都断碎开裂,显然已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此处乃是林中最?深处,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若有人被抛尸于此,久未被发现也属寻常。 只是除了这个,便没别的?了么?? 羽白衣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不由又向前走了一步,以剑向深处探去。 任谁都不曾想到?的?是,那堆枯骨中竟毫无征兆地突然飞出一只骨节利如飞刃的?断掌,裹挟着一团黑气?,比最?快的?飞矢还要快上百倍,刹那间即从她的?心脏贯穿而过。 第279章 ——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毫无反应的?时机。 羽白衣睁圆了眼睛,身子被巨大的?冲击力带起向后空飞起落下,鲜血亦如一场突如其来的?豪雨般飞溅洒落,顷刻间便染红了大片白裳。 与此同?时,江灵殊亦感到?由心之所在处而发的?一阵蚀骨剜肉般的?剧痛,瞬间便袭及了全身,双腿一软,几乎喘不过气?来,若不是薜萝在后头扶住了她,差点儿便要摔倒在地。 即便她只是身感疼痛,而非实实在在受了伤,却依旧本能地感觉到?,这痛楚所对应的?绝非一般的?伤势,甚至比灵衍那夜性命垂危所受的?伤还要重上百倍,纵对有仙人血脉的?羽白衣而言,亦是无可挽回的?致命之击。 难不成,她前世便是这样死了的??不对,羽白衣应当是死在凌霄派与魔繇族的?那场大战中的?才对……更?何况,这也太快了些……她还没有找到?灵衍,又怎么?能就这么?从九重梦渊出局…… 虽已痛到?站都站不稳,然江灵殊所真正担忧的?,却只是自?己?能不能带回灵衍而已。 “白衣,白衣——!”撕心裂肺的?一声声呼喊同?时,如那夜她接住灵衍一般,妖九染亦飞扑上去接住了羽白衣。 前世今生,竟有如此之多的?两两相?应之处。 第148章 前世之忆(七) 江灵殊捂着心口在薜萝的支撑下勉强站定, 便仍旧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二人,生怕自己错漏一丝一毫。 妖九染接下羽白衣后也顾不得先看对方的伤势,只能先将?其先由怀中移至身旁地面, 紧接着一把抽出腰间软剑,如挥舞长鞭一般向上方劈甩而去, 谁知那掌骨依是十分敏捷,瞬时便闪躲了?过去。 更骇人的还在后头——那只掌骨迅疾飞回了尸骨所在之处, 只听一阵骨节碰撞交错的声响, 那副原本碎裂四散分开的骸骨竟完完整整站立了起来, 那团黑气?贯穿其中,显然?便是驱使这骸骨的元凶。 即便妖九染见过不少山精野怪孤魂野鬼, 可乍一瞧见这么个可怖之物时,当即却也不由愣了?一愣, 心中一滞,一时片刻竟想不出这是个什么怪物。 毫无妖气?,不易察觉,也因此方能出人意料突袭了?羽白衣,若说是精魅, 倒也的确可能, 但世上哪有?如此凶煞且可纵尸骨的精魅? 她不敢多想分神?,立时飞至半空中,同时左掌紧握住剑身,由最?底部一路划到剑首, 那柄细长的软剑瞬间被染得如同披上了?一层血衣, 且硬度亦变得与寻常刀剑相同。 妖九染剑尖直指那具悬浮在空中的尸骨, 左手血流不止,却有?一道血色顺着掌心伤处逐渐向手臂上方如蛇藤一般攀援蔓延开来——虽然?她的手臂隐于红袖之中, 却也看得清臂上的花纹在袖中隐隐透出红光,不知是何缘故。 睁着血红双目,她咬牙切齿地对那尸骨怪物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又有?怎样的恨与怨,你伤她至此,我必要让你灰飞烟灭!”话音未落,人已飞至对方面前连剑带掌击了?出去。 那尸骨以手骨为刃挡下一击,却明显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从身上落下一层腐朽的骨灰与破碎关节来,那团黑气?亦晃了?一晃,似是在努力维持着控制这具骨骸。 妖九染看得出来,这团黑气?本身其实并没?那么强,恐是摄了?不少?人的精气?才有?了?如今这般程度,若非其突然?袭上来,羽白衣绝不会为其所伤。 想到这里?,她胸中越发怒如火烧,攻势凶猛凌厉,一道道红光随剑劈在空中,竟是散不去的,很快,无数红色剑影便相连似牢笼一般将?那尸骨困在了?其中,它虽然?速度极快,却也因此出不得手,只能尽力躲避,每每触到边际,便会落下一片骨尘。 不知是不是因晓得自己决计敌不过对方,那怪物大限将?至却仍要以话激怒她,用一种似女?非男的含混不清的声响干笑道:“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咳咳,咱们……彼此彼此……” 果然?,它还未能说完,妖九染便伸了?一片红光的左臂过去,只轻轻一掌,那整具骨骸顷刻间即化为了?灰烬,骨灰似尘如雨,炸裂散落,灰白了?一地。 容不得那团黑气?趁势逃脱,她手疾眼快追了?上去,挥剑一斩,那黑气?便如被烈焰灼烧一般地扭作了?一团,从中甚至能隐隐看出数十张挣扎痛苦的人面模样。 自她们第一次相遇,她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们之后除妖驱鬼便总尽可能地寻求超度洁净之法,她亦时常因此感?到高兴,因为羽白衣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她也从不会像有?些道士那般,极端地认为妖即是恶仙即是善…… 但现在,她自己却不愿再?想那么多了?。 这精魅究竟为何会发展至如今这步,那些人又无辜与否,那具尸骨何故在此,与她何干?与羽白衣又何干? 她只想要他们永远,永远都不能再?入轮回。 红刃尽处,断魂残魄。 不及看那黑气?究竟如何灰飞烟灭,妖九染即刻返身落回地上,方才她未能细看,现下一瞧见羽白衣心口处那个窟窿,只觉眼前一黑,几乎便要晕厥过去。 不用探对方的鼻息她也知道,这是致命之伤,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得她,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得是能和阎王爷说得上话的才行。 第280章 她将?羽白衣的头搁在自己膝上,泪如雨落,不住摇着头,甚至从怀中取了?止血的药粉撒在她的伤处。 可她也知道,自己所做一切皆是徒劳。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她抚着羽白衣的面庞声声泣道,“我们还要白头到老,还要一起?隐居避世,去好多好多地方……你不能食言,不能丢下我……你怎么能,怎么能让我一个人?!” 伤心也好,生气?也好,绝望也好,都是羽白衣再?也无法知晓的情绪。 左臂发着红光的印迹渐渐褪去,掌心的疼痛终于这才发作,妖九染举掌看着血肉模糊的手心,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般猛然?站了?起?来。 她就那么望着手心,哭着哭着,便忽地笑了?起?来。 “我有?办法了?,白衣。”妖九染对着地上毫无血色与生机的羽白衣柔声道,“你等等,等着我。” 江灵殊差些以为,她是悲痛过度,起?了?寻死之心。 却见妖九染正面面向羽白衣盘膝坐下,抽出一把短匕,一咬牙蹙眉,便向掌心又刺了?过去,一刀接着一刀,像是要将?自己的血全放出来般下着狠手,看得江灵殊不由掩住了?口,只觉得自己的手掌亦似在隐隐作痛。 她这么一做,先前的血色果又攀上了?臂膀,而她则将?手臂举至羽白衣的伤口上方,仍血滴如珠坠线般颗颗落在对方伤处。 “以吾之命,续尔长生。命运相连,生死相牵……”妖九染闭目念念有?词,江灵殊只听了?两句,接下来的语言便都是她所不能听懂的了?。 与此同时,那印迹竟不知何时已蔓延至她的全身,乃至面上,再?睁眼时,只见她双眸染血,并极其痛苦地垂下了?头,只能勉强以右手支撑,左手仍旧举着。不一会儿,江灵殊惊见自她五指上滴落的血液竟与羽白衣的伤处连出了?五条细细的红线,幽幽泛光,在这深暗林中格外亮眼。 “她这是——?!”江灵殊虽不能全然?明白她在做什?么,却也看出妖九染此刻所行的,定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 “双生共命之术……”薜萝茫茫然?看向前方,像是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却自言自语地说出了?答案。 “此术万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将?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一旦术成,二者性命相连,不可分除……且除……之外,再?无人可用。”她兀自低语着,话音越来越微弱,叫人几乎听不清楚,然?江灵殊现下也无暇追问,只得忍痛继续看着妖九染所为。 不过,在某一瞬间,她的心内还是划过了?一丝疑惑。 为什?么薜萝会知道这个术法?难不成…… 妖九染又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只是这么看来,用一般的方法的确是救不活羽白衣了?,要不然?,她也不会用这么个险之又险的法子。 但“性命相连,不可分除”,这句话到底该作何解释?她总觉得,这不是简单的“起?死回生”这么简单。 天际忽地炸开一声震雷之响,打断了?江灵殊的思绪,与此同时,妖九染又仰面大喝了?一声她听不懂的话,随即便昏了?过去,晕倒在羽白衣身旁。 暴雨倾盆而落,天色漆黑如墨,二人的血液被大雨冲刷着于身下缓缓流淌、交融在一起?,如同身在血湖之上。 她们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真的死在了?一处。 江灵殊怔怔看着,落下泪来,一旁的薜萝,亦然?。 第149章 前世之忆(八) 一夜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羽白衣和妖九染就这么在黑暗幽深的密林里毫无生气?地躺了?一整晚,以至于前者白衣上的片片血渍都似被大雨冲淡了?一些?,然二人?身下连成一片的血迹却依旧清晰刺目, 足可见她?们夜里失了?多少血。 江灵殊与薜萝再到达下个梦境时?,所见已是清晨时分的景象——日辉灿烂气?候温暖, 即便是最幽暗的林中亦有光线照入,她?瞧着她?们躺在地上, 见她?们神态安详犹如睡梦, 光影流动间, 恍惚只觉已似有百年光阴在此悄然流逝。 令人?惊奇的是,羽白衣心?口的伤处虽仍晕着一团深红血色, 却已不见昨日的窟窿,也未再流血, 不知是何时复原的。 及近午时?,羽白衣忽地眉心?一动,接着便缓缓睁开了双目,只是由她?神态可见,她?身上仍旧极痛, 以至于她?尚不能起身, 只能带着微微的疑惑与不解,缓缓将头向一侧倾斜望去。 四目相对,刹那永恒。 “阿染?!”她?惊呼一声,想要站立, 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手?心?里丝丝血沫, 令人?惊心?。 “你别,你别起来——!”妖九染立刻出言制止, 并挪动着身子紧挨住她?握紧了?她?的手?,“你就这么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千万别逞强,好不好?” 羽白衣一下便听出对方语气?亦格外虚弱,心?内更是积了?一团疑惑,但因怕她?担心?,又恐她?也不能好好歇着,当下也只能先不言语,与她?相互靠着闭目养神片刻,才终觉身上疼痛减轻了?些?许。 “阿染,昨日,我……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看你的样子,你也受了?伤罢……那是什么东西?,又被除掉了?,还是逃走了??”到底忍不住,羽白衣开口问道?。 第281章 她?一张口说话?,心?口便又一牵一牵地疼起来,只得尽力说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你看你……怎么这般闲不住,一股脑儿就问出这些?来……”妖九染侧身躺着,弱弱地一笑,伸手?替她?拢了?拢发丝,“自?然是被我除去了?,我也没弄清楚那妖物是什么来头,不知是精魅吞了?怨魂,抑或怨魂融了?精魅……只没想到二者相并,竟能隐去妖气?与煞气?,这才伤了?你……不管怎么说,它害人?无数,合该遭天谴,你就别忧心?想这些?烦事了?,我也不过受了?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羽白衣听后,蹙眉良久,缓缓道?:“可是……不对啊,阿染,我知道?自?己那时?受了?怎样的伤,我该是个死人?了?才对,可我为何还活着呢……?阿染,你究竟做了?什么?” 她?触到她?手?心?的伤口,见她?面有忍痛之?色,忙向她?掌心?看去,顿时?大惊——原本洁白细腻的柔荑遍布伤痕,有些?甚至深可见骨,大部分伤口已结出暗黑色的血痂,令人?触目惊心?。 “这,这不像是那东西?留下的……倒像是刀剑所致……阿染,你——” 妖九染略一用力,挣脱了?她?的手?,用另一手?捂住放在心?口低声道?:“你与我受的这些?伤,对常人?来说或许致命,可于你我二人?而言也不过如此……你也知道?,我随身带了?好些?管用的奇药,将那些?药乱七八糟的一齐用上,保命总是够了?的,不信你看,这儿还有好几个空了?的药瓶呢。” 羽白衣恍若未闻地摇着头道?:“不,这不可能……我虽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可那样的伤,那样受在我自?己身上的伤,我自?是再清楚不过了?——便是我师父通晓再多仙法医术,就算他就在当场,也绝不能救活一个死人?。” 见妖九染目光回避,她?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疑虑,便又追问道?:“阿染,你告诉我,你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羽白衣不是没听说过起死回生之?术,但在传闻中,那是一命换一命的牺牲之?术,加上妖九染此时?又这般虚弱,更让她?忧心?不已。 “那,那是……”妖九染支吾着说道?,“是我族中的禁术,名为‘双生共命之?术’,一生只能施术一次,用来救治重要之?人?……一旦术成,二人?无论相隔多远,亦是魂相牵命相连,同生共死,再不可分。” “双生共命……”羽白衣喃喃重复道?,“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么个术法……” “我都说了?,只是我族中禁术,旁人?,自?然不知……” “阿染,你好傻啊……”羽白衣无比痛惜地握住她?的手?道?,“若今后我再遇上危险,岂不便会连累你?” “我不怕连累!”妖九染回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道?,“白衣,比起被你连累,你应当知道?我更怕的是失去你,是见你死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 “若换作是你,无论办法多么艰险,你也一定会作出与我同样的选择……更何况,这术对你来说也是一样,你也需承受一样的风险……我们如今生死相连,彼此的力量亦会渐渐相融更上一层,这又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要昨日的我眼?睁睁看你死去,然后痛苦一生?” 羽白衣不由哑然。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愧疚……若不是我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而一时?失了?防备,你本可以不用承受与牺牲这么多……这说到底,终究是我的过错……” “嘘——我愿意?。”妖九染以手?轻轻掩住她?的唇柔柔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从今往后,即便我们不在一处,也能感知到对方……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损失,相反,这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们要如此紧密相连,你说是不是?” 她?虽仍体虚着,眸中却迸发出一种炽热而强烈的情感,隐约含着一丝疯狂,让羽白衣不禁愣住。 “你族中能有这样的术法,即便此术不为人?知,你一族亦必定是极为闻名的大族,你……” “别再问了?。”她?还未说完,便被妖九染即刻打断。 “别再问了?,好不好?”对方的话?语和神情里都多了?一分恳求,她?不忍强求,只得点点头。 “我,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妖九染嗫嚅道?,“只是,只是想等我能将家族里的事全部处理完之?后,再好好与你细说……你放心?,我终究会告诉你的。” “我知道?,我也只是担心?,你用了?这术法,会对你达成所愿有所影响……那样的话?,我就更加愧疚不安了?。” “不会的,你忘了?我对你说的么,我们会越来越强,虽然眼?下虚弱,但只要休养好了?,以你我的修为相加,便再无敌手?了?。” 羽白衣神色复杂,勉强一笑,那之?后,妖九染又对她?说了?许多叫她?宽心?的话?,但她?心?里终是有了?一片散不去的疑云。 虽说妖九染尽力将此事说得轻描淡写全不在意?,可她?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心?内感激、内疚,却也害怕。 不仅是怕负她?一腔深情,亦是怕那些?与她?家族相关?的事。 第282章 她?从未听说过与凌霄派齐名的修仙大派,就连身为仙人?之?后的仙山十二门亦以失了?以命换命的术法,可她?的家族却有这样不用牺牲便能使两人?共命的法子…… ——这难道?还不够可怕么? 羽白衣心?中暗叹,只愿妖九染之?后能事事顺遂,再好好与她?说一说其中缘故。 她?们躺着说着话?,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便互相搀扶着起身向溪边走去,毕竟这样贸贸然走出山也实在显眼?,总得梳洗一番。 水波粼粼,光摇影动,妖九染以木梳沾着溪水为羽白衣挽了?发,又解下自?己的红色外衫给她?披上,叮嘱道?:“待会儿出了?林子便得拢紧些?,莫让人?瞧见你这身血迹。” “我知道?,这么看来,还是红衣好些?。”羽白衣开着玩笑,面上浅浅一笑,瞧着着实比先前多了?几分血色。 “我牵着你,你走在我后头,若有人?注意?,我便瞪回去。”妖九染抚了?抚她?垂落的发丝笑道?,紧接着便捉了?她?的手?,二人?一步一步,缓缓向林外走去。 阳光静好,穿梭于树影之?间,往日都是妖九染跟着羽白衣,这是她?头一回无比乖顺地听了?对方的话?——她?的手?被她?紧紧握在手?内,暖意?直达心?底,林中一片静谧,静得好像时?光在这里都会走得慢些?。 那时?候,她?多希望自?己被她?这么一牵,便是一生。 第150章 前世之忆(九) 休养多日, 又?吃了好些药,羽白衣的伤势恢复已见成效,而妖九染的手?伤好得更快, 不出半月便已只剩下些不深不浅的红痕。 羽白衣心中暗暗纳罕——寻常人的小伤口也未必这么快便能复原,就算体质特殊些, 可那伤分明深可见骨,如何能好得这样快?便时常忍不住疑心对方亦是仙人之后, 只不过家?族更隐秘严苛些, 如此, 也算是能说明她族中为何能有那样了不得的术法了。 她躺在榻上思?来想去?,翻转反复——床边的小方几上, 妖九染刚为她倒的茶水冉冉冒着热气,清冽茶香渗入肺腑, 稍稍抚平了她的繁杂思绪,茶水边则是一碟子切成刚好入口大小的椒盐桃麻糕,香咸不腻,用作?茶食再好不过。 这些日子,她总不许她多走动?, 要她时时躺在床上休息安养, 以免行动?过多牵得伤口难以见好,一应早午晚饭也是命人送进屋中,只二人静坐着细嚼慢咽,不受旁人打?搅。 但吃得再好照料再周全, 羽白衣躺久了, 也难免觉得无聊烦闷, 正?巧方?才?妖九染去?了露台,她便想走到她身后吓她一吓, 也好顺便透透气。 她不着鞋履,缓步无声,还未出靠近露台的房门便见妖九染正?靠在栏杆上眺望远处,清风和煦,扬起其乌发红衣,墨黑与赤红交错舞动?,展露出一种妖冶狂烈的美感?。 正?要上前,忽有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墨色蝴蝶逆着风翩翩而来,翅膀扇合间隐有光彩流动?,羽白衣一看便知这不是寻常的蝴蝶,当即站住,果见妖九染看到那蝴蝶之后便伸出了手?,而那只蝴蝶也似有感?应般落在了她的指尖,两者?静默相对,如同在无声交流。 她向前一步,那蝴蝶比妖九染更先察觉,转瞬间便消散成灰,妖九染亦回过头?来,见她赤足在此,眸中滑过一丝讶异。 “这是……传信之物?”羽白衣望着蝴蝶消散之处走上前去?,心内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嗯。”妖九染平静地?点点头?,下一秒便蹙眉怪责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也不怕受了寒气。” “春日里哪来什么寒气,我都憋闷了那么些天了,还不能透透气么?那蝴蝶……”羽白衣还是想知道更多。 见混不过去?,妖九染只得如实道:“是从我家?中放出来的信儿,一切皆已准备好,只等着我回去?了。” “什么?怎么这般快!”羽白衣大惊失色,免不了又?是一顿咳嗽,待止住后才?又?忙不迭问道,“是谁报的信?可靠否?你回去?后,是不是与你堂姐必有一战?!” “你瞧你,急什么,”妖九染急地?抚着她的背道,“一切你皆可放心,报信之人是我的心腹,她已暗中与支持我的族人达成一线,只等我回去?,便可助我夺回家?主?之位。至于与堂姐一战……那的的确确是免不了的,但以我现?在的修为,要对付她也不算太难。” “你说的容易,我却不这么觉得,你族中自有人支持你,自然也有人支持她,你们这是两个势力?对抗,并非二人决斗那么简单!不管怎么说,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瞎说什么,”妖九染瞪她一眼,长吁一口气好言好语道,“此事没你想的那么难,若我胜过堂姐,其他人也无话可讲,况且,你还记得先前我对你说,自施了双生共命之术后,你我一旦调养好身体,修为亦会比从前更为深厚么?说起来,我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不会怕她。” 羽白衣刚要说什么,她又?接着道:“我手?上不过是小伤,如今已全然无事,与其一战并无大碍,但你身上的伤若是不好好休养个数月,就算表面上看着好了,也是会落下病根的。你想,若是你跟着我去?了,他们越过我向你下手?,我还得分神看顾你不是?更何况,你一露面,若被人察觉你是凌霄派的人,日后牵扯上你的师门,那岂不是什么都暴露了?” 第283章 她这话倒是警醒了羽白衣,她自己确是怎样都不要紧,但若累及师门,那可就是不仁不义不孝了。 但即便如此,羽白衣仍是不大放心,蹙眉思?索着犹豫不决,妖九染见状,便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道:“你我已双生共命,即便只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惜命的。” “……可我怕,我好怕……”羽白衣第一次深感?自己的脆弱与无助,流着泪摇头?道,“一想到要与你分开我就觉得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怕因为自己没跟着你没帮上忙而让你落败……阿染,我实在是怕……” “别怕,别怕,”妖九染轻轻拍着她的背,吸了吸鼻子,“我又?不是一个人……你也知道,没有十足把握,我怎会去?白白送命呢?倒是你,你总闲不住……我怕我一走你便到处溜达,最后连伤都养不好……” “那,我若在此好好养伤,事成之后,你会不会立即来找我?”羽白衣抹着泪问。 “会,当然会,”妖九染用力?地?点点头?,“等你的伤养好了,我的事也就该办完了,我定会立刻回来找你,但你一定要好好地?待在这儿,别乱跑,知道么?” “嗯,我知道,我会的。” 可在那之后呢?她们总要一个回山上继续修行,一个主?持自己族中事务,一南一北,即便一年中可相见几次,也难像现?在这般日日相伴。 羽白衣心知肚明,却也没问,她想,日久天长,只要此心不变,此情不移,总能有两全之法。 就像二人先前玩笑时说的,大不了等她们都老得鸡皮鹤发了再相依相守,也是无妨。 是夜,两人一同躺在榻上,久久无眠。 月光皎洁,斜入室中,羽白衣终是先忍不住,翻身坐起,看着微光下爱恋之人的面庞,轻轻吻了上去?。 她们谁都没有闭上眼睛,只静静注视着彼此,像是要把对方?用眼眸刻进自己心里。 许久,唇瓣相离,妖九染不急不缓用指尖挑开几处系带,温声道:“仔细着点儿,你的伤……” 下半句话,又?被封在唇中。 自己终究是成不得仙人的,连个静心修行的长老之位怕是都没资格坐上。羽白衣心想。 但这样有“爱”的日子,可比当个德高望重的老道要快活多了。 诶,师父,我可没在说您老人家?…… 江灵殊看得面红耳赤,不由低下头?去?,又?悄悄瞥了眼身旁的薜萝,对方?面上倒是平静得很,什么情绪也没有。 她的前世,可真一点儿都不像她开始所想那般端方?自持。 第151章 前世之忆(十) 次日午后, 妖九染便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临行?前?将自己所带的药与钱财全留给了羽白衣,且千叮万嘱, 要她一定在此好好休养,而她三月之内必定事毕, 之后便会回来找她。 分别时,羽白衣跟着送了许久, 待到了码头妖九染上了船, 二人又忍不住落泪。 “快回去, 别在这儿站着,码头人多, 若磕着碰着,那又不好了。”妖九染立在船上, 向下?连连摆着手——现在上船的人极多,她自己也?不好一直在边口杵着。 “我知道我知道,”羽白衣眸中含泪应道,“我就看着,等船开远了, 我自然回去。” “唉, 你……” 二人固是难舍难分,但俗话说,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再如何不舍, 离别之时亦终会到来。 开了船后, 羽白衣看着那船在江上慢慢儿化?作一个小点, 又直至完全消失于视野之中,这才?失魂落魄般缓缓独自走回客栈。 刚刚下?山时, 她只觉一个人万分自在快活,全然不需认识谁结交谁,然如今妖九染一走,她心里顿时空了一块,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浮萍,孤零零飘在这世上,失落而又寂寥。而一眼望去,满街的行?人来来往往,便更让这孤独又多了几分。 回到客房中,羽白衣坐在榻上,望着她给她留下?的满桌子药,出神许久,最后也?只一声?叹息。 阿染,你走之后,这里好静…… 静得像是连时间都停住了。 羽白衣心道。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晚上,等人送了饭食来方才?挪动一下?,只点了一盏桌灯慢慢地用着,心中孤寂怅然,也?无甚胃口,直到菜都凉透,也?不过才?吃了小半碗饭。 罢了,既然又得推迟回去,还是先向师父报个信,免得他老人家担心,又或是真的当?我赖在外头不想回去了……羽白衣叹了口气?,取了笔墨写了封信,又至露台与传信符一同烧尽,烟气?冉冉,映着万家灯火,朦胧了江南夜色。 钟州夜里亦是热闹——街市叫卖、行?人往来,皆是市井繁华之像,羽白衣虽无心赏景,但看着远处一片通明如昼,也?觉比独自在房中闷着要好上许多,于是卧于贵妃榻上品茶静观,也?不知这番景象自己何时便会看腻。 倘若心上之人在此,就算身处荒郊野外孤山野岭也?会别有意趣罢。 只是,她虽见不到妖九染,但心中却能感?应到,对方亦在思念着她。 魂相?牵命相?连……羽白衣不由苦涩一笑,此话说来甜蜜,但终究,也?还算是她连累了她。 想着想着,她便又想起昨日那只墨色的蝴蝶来,当?时她只顾着信报的内容,忘了这蝴蝶本身便是一个谜——凌霄派中人隔得过远时,传信若求速效,大都得依赖传信符,且只有高阶弟子可以修为法力催其生效。而昨日那只蝴蝶显是以灵力直接化?成?,通常来说,只有传信者?就在附近才?可达成?,否则决计支撑不了那么远的距离。 第284章 可妖九染既说了它是从其家中而来,她又得坐船南下?数日才?能抵达,这…… 羽白衣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如今静下?来这么一想,才?发现自己对对方的来历背景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而她自己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秘密,自然早已全盘托出,毫无隐瞒。 这是她在这段感?情中唯一的心结。 究竟是怎样的难言之隐,让她不能告诉她半分……?羽白衣咬唇想着,但一想到妖九染为了救她用了那样的禁术,又感?羞愧,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疑心对方。 既要她等着,那便等三个月就是了。 没几日,羽白衣便收到了凌霄派的回信,却不是出自凌霄君之手,而是由她的师妹璇玑代为回信,信上说凌霄君前?日里刚刚闭关,一年之后方才?会出来,而门中诸人皆好,且都挂念着她。 “一年之后……那岂不是,我一年之后再回去都行?了?”羽白衣收到消息第一反应竟是有些窃喜,紧接着又摇头道,“唉,不行?不行?,若果真如此,我这大师姐也?太肆意妄为了些……但总之,是能和阿染多待上些时日了……” 羽白衣将那信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内容,忽地想到,顿时拍案道:“是了……阿染……!” 璇玑的性子她是最熟悉不过的——友善爱玩、活泼好动,又有些小聪明,她既临行?前?将阿染托付于她,她必定会好生照料,在信中也?一定会提及,好顺便邀个功,可这信上竟是半句未提,实在有些奇怪…… 难不成?,是猫儿出了什?么事,她怕她怪罪,所以才?未提起? 羽白衣心中沉郁,不仅是因那只小猫,更因那猫叫阿染,与她唤妖九染时一样,它若出了事,难免让人有些不安。 但愿两个阿染都能平平安安罢。她想。 她本以为自己每天在这里休养生息,再闲时随处走走逛逛,三个月不过转瞬,可才?不过半月,她便觉着无聊烦闷得很,再也?待不下?去,于是暗暗算了一番——路上若不停留,大半坐船,约莫半个多月便能回到临州,在凌霄派待上月余再回来,三个月绰绰有余。 只是若妖九染知道,肯定是要怪她没好好听话,可谁让她独自在此实在乏味?况且她的归期已经一推再推,若真要再一年才?回去,怕是人人都要觉着她这个大师姐实在不称职了。 羽白衣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到底还是决定要回凌霄派一趟,顺便再多备些符纸药品,待要走的时候就说哪儿又出了什?么事,反正不是第一次下?山,凌霄君又闭了关,掌门及旁的长老想必也?不会不许。 如此,一来能回去看看凌霄派诸人与她的小猫到底如何,二来也?不至于离门太久落人话柄,之后再下?山便可与阿染多待段时日,且她的伤只要不过于牵动也?无大碍,横竖她一路不管任何闲事也?就罢了。 她一打?定主意,顿觉心中轻快许多,先去告知了客栈掌柜叫他不必再每日差人送饭到房中,又上码头打?听了明早的客船,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临州。 江灵殊看着夜市灯辉慢慢暗去,羽白衣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模糊,不知怎地便涌上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第一次未与前?世的自己感?同身受的欢喜,而是交织了恐惧的不安。 她甚至想出声?叫她别回去,可那既已是前?世的事情,发生过的又如何能再更改? 凌霄君闭关了,羽白衣回凌霄派…… 一切都与百年前?那场大战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希望这只是个巧合,因为如若不是,那羽白衣无疑是走上了一条向死之路。 而用下?了双生共命之术的妖九染,也?必定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再未见一面便要魂断两地,这对刚刚死里逃生的她们来说,也?实在太残忍了…… 第152章 血染之夜 羽白衣回到仙山脚下, 是在一个无风无月的黑夜里。 她还未上山,便已敏锐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息。 是外人的气息,很多外人。 而四?处折断的树枝、被践踏的草木, 则让她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安又多了几?分。 羽白衣不敢慢行,立时没命般向山上奔去, 直至看见自己正处燃焰中的家宅与内外倒下的一众仆婢,更?是惊惧得几?乎忘了?呼吸, 可她心知自己不能?在这里停下, 只得含泪继续向峰顶而去。 还在盘山道上时, 她便听得高处刀剑铮鸣、呼声鼎沸,心中一紧, 轻功飞至阶上,终于到了?凌霄派前。 山门外横尸遍野, 看穿着多半是凌霄派弟子,还有些则身着黑衣,不知来?历。门内火光熊熊,厮杀呐喊,一片混战, 有若炼狱之景。 羽白衣当即呆住, 眼中映出一片火红血染,再?无其他。 这是……为什么……? 许是行路太急,又?或是急火攻心,本已大好的伤口此时又?一抽一抽地?牵痛起来?。 附近的树丛边传来?熟悉且微弱的声音, 羽白衣转首看去, 只见璇玑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忙奔过去抱起她藏到树后。 “大师姐……你回来?了?……快,快走……” 璇玑一开口, 口中便不断涌出血沫来?,显是伤了?肺腑,再?无力回天。 羽白衣抬眼望一眼斜前方?不远的凌霄派,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藏在灌木后,边手忙脚乱地?从包袱中翻出许多药瓶边道:“师姐不走,师姐还要护着你……璇玑,门中为何如?此?来?的这些都是什么人?” 第285章 “是,是魔繇族的人……他们突然攻上仙山……我,我们未有防备,故此……”说话间,她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来?,染红了?身前一片。 魔繇族,羽白衣是知道的,数年前门中另二位仙君曾带着数位长老及精英弟子一同前去清缴这一族上古大妖之血脉,她当时年纪尚小,虽未参与其中,却也知道他们只剩下些残余部众,理应溃不成军无力反攻,没想到竟在此时突然攻上山来?,怕是这些年间一直在筹算谋划复仇之事。 而那一战,凌霄派也并非全无损失,她的父亲便是殒命在西南深林之中。 “大师姐,对不起……”璇玑又?断断续续地?说道,“先时……你,你才走没多久,阿,阿染便不见了?……是我没照看好它……又?不敢告诉你……我,我对不住你……” “别说这些,你先别说话……傻丫头,师姐不会怪你的,师姐只要你活下来?,好好活着!”羽白衣捧着她的面庞连连摇首泣道,“师姐只要你活着……” 璇玑勉强用尽气力牵了?牵唇角:“师姐莫哭……快,快逃……璇玑来?世,来?世再?……” 她想说,她来?世再?做她的师妹,可终是没有力气说完,双眸犹自睁着,失去了?最后一抹光亮。 “璇玑——!”羽白衣仰面呼喊,泪如?雨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师妹就这么卒于面前却毫无救助之法,她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甚至比那日穿心之痛尤甚许多。 就算对方?已经没了?气息,她还是想抱着她去求医问药,可当下的情况却不允许,她只能?将璇玑轻轻放在地?上,一把擦干了?泪,提着剑怀着一腔夹着悲怆的怒气攻入门中与魔繇族之人混战起来?。 她是十二门之首羽家的少?主,凌霄君的首徒,凌霄派的大师姐,她不能?逃,也不会逃。 羽白衣本想杀出一条路冲到后山禁地?去找凌霄君,但一想到对方?正于禁地?闭关,而她不但不知该如?何进入唤出他来?,更?怕自己贸然打搅中断会致其于危险之境,只得先自己撑着打下去,横竖对付些许杂兵,还费不了?她多大功夫。 心口的阵痛越发?厉害,但她顾不上这些,亦无心只在此与这些人缠斗,擒贼先擒王——她想直接除掉祸首。 既是祸首,自然也便不会在外与普通弟子周旋,羽白衣一咬牙又?挥剑斩了?数人,脱身后即直奔火光最盛的主殿而去。 大殿之中,数人围站一圈,单看穿着便知与外头的那些人身份相差极大,其中为首的那个身着黑衫黑裙,一手执铁鞭,一手执长剑,看样子是个体态袅娜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剑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掌门。 “住手——!”大声喊出这句话的同时,羽白衣煞是心惊,因那女子的身形体态都与妖九染一般无二,她方?才乍一看过去,差点便要以为她就是她。 但妖九染此刻应在家中,不会,绝不会是她。 可让人害怕的是,她那一声喊出去时,此女的身子似乎颤了?颤,这便实在太不寻常。 那女子举手示意其余人莫动,自己则缓缓转身面向了?她,羽白衣瞬时一剑横挑了?过去,对方?面纱随即翩然落下,而那面纱之下的面容,毫无意外地?重合了?她内心最恐惧的预想。 “阿……染……”羽白衣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是……你,竟然是你!” 妖九染的惊讶却也丝毫不亚于她,当即面露惊惶之色:“白,白衣……?你怎会在此?” 羽白衣讥讽一笑,举剑指着她道:“我怎会在此?你不觉得,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事到如?今,她一切都明白了?。 凌霄君曾对她说过,魔繇族善幻术蛊术,能?以神志宿入其他动物乃至人的心神中操控其身。族中为保血脉精纯,一直保持着血亲间相互通婚的习惯,后来?人丁逐渐兴旺,便以族立派,广收凡人弟子,命他们为奴为婢,奉教中有妖族血脉者为主。 她是妖九染,亦是黑猫阿染。 所?以初次相见,她便能?那样无比精准地?猜到她来?自何处,又?是何血脉,但若没有璇玑方?才所?言,她也不会想到如?此深处。 惊惧之余,丝丝悲凉涌上心头,而更?让她痛入骨髓的,自是这段由欺骗而始,以决裂为终的感情。 “妖,九,染,”羽白衣摇首笑着,泪眼婆娑,一字一顿道,“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是魔繇族的人,更?没想到,你竟身居如?此高位,会带着人攻入我的师门。” 话音未落,她抬手一剑刺出,妖九染以铁鞭抵挡,同时低喝一声,命其余人都退下。 “白衣,此战与你无关,”妖九染一步步向她走去,眉心紧蹙,眸中一片哀戚之色,“你应当知道,凌霄派从前对我族做过什么,如?今不过是血债血偿。你的伤已不容你再?战,况且,难道你当真愿意与我为仇为敌?” 她向前一步,羽白衣便向后一步,直至后背紧贴了?墙壁,才万念俱灰般自嘲一笑道:“我想知道,你既从一开始就在骗我,那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自然是有的!”妖九染立时答道,“且有些事我并未骗你,我的确是才夺回族长之位不久,白衣,如?今无人可拦得住我们,若你师父在兴许还……”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顿了?顿又?道:“我的父母及八位兄姐皆死在凌霄派中人的手下,还有魔繇族许许多多人……此为血海深仇,我们一族不可不报。只是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会在此时回来?。” 第286章 “呵……如?果我不回来?,你便以为能?瞒我一辈子?” 妖九染深吸一口气道:“能?瞒到几?时便是几?时,若终有一天瞒不住,我也有办法囚着你,我对你的情意,从未有假。” 羽白衣只觉得可笑。 都已经骗到这般地?步,还谈什么真心与否?若早知如?此,她宁愿从未遇见过她,更?不愿要这份情意! 她反手握剑背于身后,抬首直视着对方?的眸子,微微笑道:“你既如?此坦荡,那我便也告诉你,凌霄派中的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与族亲无异,我不会再?容你们伤他们分毫,妖九染,你我今日,必有一战。” “你赢不了?我。”妖九染愣了?愣,如?实说道。 羽白衣自然知道,可她从一开始便有了?主意,方?才所?言所?问种种,也不过只是为了?让自己临了?前更?明白些。 “无论如?何,你我二人之间,便在今时今日了?结了?吧。” 她挥剑斩去,她举剑挡过,然她却只是虚晃一招,实则飞身向前扑去,剑身恰如?那日一般,贯穿过她的心脏。 她笑了?,因为她看得清对方?眸中的惊恐——她到底是赢了?。 妖九染痛恨交加,一把揽住她大声吼道:“不,不行,羽白衣,我不许你死,更?不许你用我对你的情意来?对付我!” 羽白衣面带笑意闭了?眼睛——最后一刻,她想,自己还是爱着她的,却也恨着她,而爱与恨这两种情感,从来?就不能?相抵,亦不会因彼此的存在而有任何一方?消失。 她要救人,要救整个凌霄派,可她不愿也无力与她厮杀,幸而有双生共命术的存在,让她可以舍远求近,与对方?一同陨落。 妖九染为了?救她,愿冒死她分她一条命,她这么做终是对不起她,但她别无选择。 所?谓命相连,魂相牵,便是同生共死,不可逆转。 妖九染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流逝,与她眼前心爱的女子一同逝去。 她环着她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与她一同倒在地?上,恰成了?相拥一般的姿势。 恨吗?最后一刻,她的确是有那么一丝恨她,恨她为了?让她死,不惜放弃她送她的那条命。 来?世……来?世她还要找到她,让她爱上她,亦让她同受被弃绝之痛。 她想了?太多,而余下的时间已没有更?多。 血染之夜,就此终了?。 第153章 月夜明(妖九染番外) 魔繇族族长漓常有九个儿女, 其中前八位皆为其姐妹所出,而最小的那个?,则是他与族中一位身份低微的魇女所生。 这第九个?女儿, 被取名为妖九染,“妖”取自“繇”的谐音, “九”取其排行,至于“染”字, 则是出自其母的名字。 是了, 妖九染这三个字是她的名, 并无?姓氏,魔繇族的人从不需姓氏。 魔繇族等级森严, 子女身份皆随父母中的高位者,故此她自幼便同其他兄姐一样生活在其父身边, 对于自己的母亲却是没见过几面的。 她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她的兄姐也待她极客气,但她知道自己与他们终究是不大相同的,故而总是喜欢独处,养成?了有些孤僻的性子, 唯有与她自小相伴的婢女才可亲近一二。 在她的印象里, 父亲漓常的形象高大且无?所不能,他总是很忙很忙,可一旦出现便会带着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陪他们许久。妖九染看得出,每一次父亲露面, 她的兄姐们都争相表现自己——他们都想要成?为他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她看得出, 所以每每总是缩在后头, 不与他们抢风头,不过, 她的父亲倒也从未厚此薄彼,每一个?孩子的愿望,他都会尽力?去满足。 平日里,妖九染同旁的孩子一样,也要跟着几位师父学魔繇族的功夫与法?术,这时的她总是最开心的——她喜欢学那些有趣的东西,师父们也总是夸她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后来有一日,漓常将他们弟兄姐妹九人一同唤进地宫中,教授了他们唯有族长?之脉可学的禁术——双生?共命之术,并千叮万嘱,讲了许多有关于魔繇族过去的故事。 据他所说,此术乃是凶神相繇之后为承其遗志而研生?的禁术,相繇九首九命,若非因忠心效力?水神共工而被诛杀,本应长?存万世。而双生?共命之术,便是相繇遗族生?命力?顽强不息的应证。 但即便是族长?之脉,自古以来也没几人用?过,一是此术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危及自身性命,二是施术条件严苛,如若对方尸身残缺太过或是血液完全冷去,那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的。 “此术一为忠,二为情?,”漓常的目光扫过他每一个?孩子,无?比严肃地说道,“他日你们中若有谁任族长?之位又遭逢大难,其余人便可利用?此术救了他,以保魔繇族万全,此乃为忠。至于为情?……” 他的目光落在他最小的女儿身上——对方托着腮睁着一双明眸,正听得出神,他不由温和?一笑:“你们还小,以后自然?便懂得了。” 再后来妖九染长?大了许多,漓常又一次问他们想要什么时,只有她说了想要出去看看,她这么说时,其他兄姐亦觉得惊讶——身为族长?的子女,理应留在族中为了全族尽心竭力?,出去?这是他们从来都不敢想,更?不敢提的事情?。 第287章 妖九染倒也并非发了疯,她如此敢说自也是有自己的理由,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得小心谨慎,从不让任何人操心,这是她唯一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且她母亲身份低微,她又最为年幼,族长?之位再如何也是轮不到她的,便是出去走?走?也无?碍魔繇族的发展。 漓常先是一愣,随后看着这个?女儿沉默了许久,另八个?儿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她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眸中澄澈清明,像是认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于是想起她的师父常常在自己面前夸赞她聪慧,甚至比其他几个?都要聪明许多,而他虽听着,到底也没有对她多上过几分心,毕竟,她只有一半主支血脉,他对她便并无?那么大的期望。 他又想到她的母亲,那个?最终碍于族规只能远远看着他的女人,心内不由生?出了更?多的歉疚。 他是族长?,他有许多理由可以理所应当地亏欠她,但所谓理由,从来不过都是用?来让自己安心的借口?。 于是他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在外一切小心,出去再久,也需记得归家,可别一跑便没了人影。” 妖九染笑得灿若桃花——她第一次如此放心而又轻松地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展露笑颜。 离开魔繇族前,妖九染去见了见自己的母亲——十几年过去了,她仍然?是一个?魇女,做着同其他魇女一样该做的事,她的地位从未因生?下她这个?女儿有过任何提高。 看见她来时,对方的神情?有些慌乱,左右瞧了瞧四?周才将她匆匆拉进屋子低声道:“染染……不,九殿下,您怎么来了?这要是被旁人看见了,会说您不守规矩的。” 妖九染挽住她的手:“娘,四?下无?人,您不必这么唤我。无?妨的,我已对父亲说过了,他答应我让我出去见见世面,我是特来向?您告个?别,便是有人嘴碎也无?大碍。” “什么出去见世面?!”其母却如临大敌,眸中溢满泪水道,“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让你出去?他是不是不要你这个?女儿了?不行,我,我得去求他!” 她这样的反应,妖九染始料未及,惊讶之余亦觉心酸,忙拦住她道:“娘,您想多了,是我自己请求父亲要出去的,您别这样……女儿多年来都未能在您身边陪伴,实在愧疚得很……”说着自己亦落下泪来。 “别哭,别哭……”对方温柔地用?帕子为她擦着泪道,“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娘一直都怕因为娘的缘故让你过得不好,只要你没事,娘怎样都行。出门在外,无?人护着你,你自己千万小心,记得走?大道,行事也低调些……回来之后,也少往娘这里来,对你有益。” “女儿知道,自当珍重,娘,你自己也是。”妖九染吸了吸鼻子,握着对方的手不愿松开。 那双手与她的手相比粗糙许多,眼前的面容也早已不似她幼时所见的那般年轻,只是那眼中对她的关怀与深情?,却是从未变过的。 妖九染拜别其母,便收拾了行李打算启程,她的婢女大不放心,一直求她带上自己,但她想了一想,一觉族里得留个?亲近的人,但凡出什么事也好随时报信,二来,她也想有个?人能帮她照看母亲,横竖以她的所学,就算一个?人在外头也不会吃了亏去。 终于达成?自幼时起便暗自存下的心愿,妖九染离开时的脚步都格外轻快,只是她此刻还不知道,林海之外的世界,不仅仅是让她觉着新鲜又自在,亦让她躲过了一劫。 刚出林子那日,她在十几里外的镇子上遇到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对方穿着颜色鲜亮明艳衣摆坠着银铃铛的异族服饰,正专心致志绣着一个?荷包,她凑上去一看,那荷包的颜色清新淡雅,上面飞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她不由起了好奇心——这儿的女子大多绣山水花草,鲜少有绣仙鹤的,而这里也并非仙鹤的故乡,便多嘴问了几句。 那女子盈盈一笑,说仙鹤高洁,虽生?在凡间却并非凡鸟,且飞得高远,她打心里想像这仙鹤一样,飞出这偏远小镇去瞧瞧外面的世界,就算不能,也可以物寄情?。 妖九染听得动容,答应对方会代为达成?所愿,便就此告别。 同她后来一样,凌霄派率人攻入魔繇族领地时,亦是在一个?深夜里,雷电火符而生?的大火烧着了整个?林子,足足燃了数日,直到一场有如天泣的豪雨落下。 有些人被杀死,有些人则葬身于火海之中,凌霄派亦损失惨重,但到底算是赢了,他们将“被囚为奴”的普通人尽数放出,得了许多感激赞美之词,却没料到这些人中有许多在数年后重新回到旧地,建成?了后来毫无?妖族血脉却堪称极恶的魔繇教。 漓常一直战到最后,他的死并非因为他不够强,而是顾虑和?牵挂太多——他数次为了救旁人而负伤,那些人中,有他的妻儿,亦有普普通通的族人。 他合上眼时是笑着的,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幺女还在外头,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答应了她那个?有些荒唐的愿望。 他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能延续魔繇族的血脉,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不必去复仇,不必带着恨活一辈子。 魔繇族的人虽死了大半,但余下的人总要接着过下去,妖九染的婢女同许多人一样,因躲到地宫中而侥幸活了下来,待从地宫中出来后,她第一件事便是给妖九染报了信。 第288章 收到消息的那天,妖九染正喝得酩酊大醉,可刚一看到信,整个?人便清醒了。 她跑进雨中,借着雨声遮掩放声大哭,可也只能哭这么一场——因为她还要赶回魔繇族中操持余下的事情?,无?暇因悲痛而耽搁停留。 她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幺女,竟真有一天能轮上族长?之位,可却是以这样惨痛的方式。 但还没到魔繇族,又一个?消息便传了过来——她的堂姐风潋影已暂且掌控了大局,且自己登上了族长?之位,族中虽有不少大家族暗暗反对,可如今族里与主支血脉最近的便只有风潋影,现在的魔繇族又急需要一个?能主事的人,故而无?人敢明着劝阻。 风潋影这个?堂姐,她虽相处不多,却有些印象——她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人对己都极为严苛,性子更?是十分要强。她想,这么一个?人,必定不会愿意?将族长?之位拱手让出,她若此刻回去,怕是还没等进林子便要遭埋伏。 她想的很对,收到信的当日,她便受到了许多人的伏击,若不是早有些心理准备,怕便要折在路上,但到底是受了些伤。 妖九染传了密信回去,要她的婢女小心行事,莫让人发现了什么,但若可以,定要暗中与那些愿意?等她回去的旧族达成?一致,存着实力?,以待来日。 同时,她也不得不先向?北而去,毕竟一次不成?,对方总会再派人来。 她便这么一路藏踪匿迹,边养着伤边躲着追杀,一直到了临州城。 她知道,临州城附近的仙山上便是那群杀了她族人的恶人,她真想一路冲进去,能杀几个?就几个?,然?后什么也不管,死了也无?所谓,但最终还是忍住。 她能活下来实属侥幸,她该好好惜命,好好连着她父母、兄姐,及其他所有逝去族人的份一同活下去,她还要真真正正地为他们报仇。 她忽地心生?一计,这么做,不但躲了追兵,亦可为日后铺路。 她要接近凌霄派,让最危险的地方成?为自己的藏身之地,也好勘察地形与其门中状况,来日出其不意?,将他们一网打尽! 以神志宿入其他动物乃至人的心神中操控其身这种法?术,在魔繇族中被称为“移神术”,此术的禁忌只略略逊于双生?共命术,族中一般人亦不可用?,倘若施术者本人心志不坚意?志不强,不但会遭反噬,严重的甚至再也回不去自己的身子——心神渐失,□□自然?也会成?为一具活着的“尸体?”。 她从前并非没用?过移神术,但大都时间极短,多也不过几个?时辰,可眼下看来却需极久,实在有些凶险。 妖九染决定赌一把,若她赌赢了,那便说明族长?之位非她莫属,她会好好去争回来。 最终,她选定了一只全身油亮乌黑的小猫,在后山深处找到一处山洞,以巨石封住洞口?,只留了一线,接着一躺一换——人身沉睡,小猫从石缝中钻了出去,灵巧蹦跳着向?山上而去。 她好不容易爬上山崖,才发觉自己像是到了凌霄派某处鲜有人至的地方——这里有个?房子,房子后面是一片瀑布及清潭,左侧则是一片竹林。 竹林里……似乎也有个?房子。 这该不会是犯了错的人被关禁闭的地方吧?妖九染左看右看,忽闻远处鸣啼之声,前方一大片仙鹤在阳光下向?此处振翅而来,美得像是画里的情?景,她不由看得呆住。 紧接着,那个?如仙鹤一般的少女面带讶异向?她走?来,弯下腰将她抱进温软的怀中,柔声道:“小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妖九染很想挣脱她——不仅出于对凌霄派的人本能的厌恶,也因为她爬山许久又累又饿,想要赶紧找些吃的。 但她一张口?抗议,却只能发出几声软软的喵叫,听得抱着她的女子笑得越发开心,又道:“饿了么?来。” 她抱着她走?入屋中轻放在地上,从案上打开一个?罐子,抓了一把咸而微腥的东西,又找了个?木碗,丢了些进去端到她的面前:“吃吧。” 那是一些小鱼干,以猫的身体?来品尝,的确是极佳的美味。 见她吃得狼吞虎咽,少女开心地挠了挠她的脖颈,起身走?到崖边又去喂那些仙鹤——那些仙鹤不争不抢,一个?个?乖乖围在她身边等她喂食,一看便知与她极为相熟。 妖九染抬头望向?那个?少女——她一袭白衣如雪,身姿在光下亮得耀眼,简直像是要融进那光里去一般。 她虽不愿承认,却着实从心底觉得,此女的形象的确与传说里的那些仙子一般无?二。 但她的笑容烂漫鲜活,又似乎比仙子更?多了些平易近人的好处。 待得久了,妖九染开始渐渐了解有关于这个?少女的一切——她名为羽白衣,同自己一样父母皆逝,是凌霄派的大师姐、仙山十二门之首羽家的少主,而她的师父凌霄君则是凌霄四?仙君之首,活了两百多岁也收过只这么一个?徒弟……如此种种,说是万人仰慕的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按理来说,投胎投得这么好,人又天资聪颖无?所不通,她是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愁的。 可她看得出,她同自己一样孤寂。 人前恭谨有礼、笑意?盈盈,是所有师弟师妹敬爱的大师姐,是凌霄君的得意?弟子,人后,她却总是对着她这样一只小猫说着心里话,说着许多人前从不会提的话。 第289章 可她不是猫,她听得懂,于是,她便因此而收获了她的许多秘密与心事。 她同她一样,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同她一样对所谓的规矩甚觉厌烦……她们在某些地方上,实在太过相似。 “嗯……”无?人时,羽白衣一手托腮,一手以指尖蘸了浓墨于纸上随意?涂画,转眼看见妖九染在窗台上直直盯着她,勾唇一笑道:“你瞧你,浑身黑得像是被墨染过的一般,我看……我就叫你阿染吧,如何?” 羽白衣不知道,妖九染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一动,像是被击中了什么最柔软的地方。 虽然?,虽然?只是巧合,但从前…… 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兄姐,最常唤的便是她这个?小名。 幸好猫儿不会脸红,她心想,不然?自己便要被看得一清二楚。 她刚被羽白衣养下时,因为凌霄派的缘故,她总想找个?机会抓了她的脸便跑走?,但后来在这里白吃了一餐又一餐,想着若还要下手,那她也忒不是人了,便忍了下来。 况且,那么白净漂亮的一张脸,若留下疤痕,也太可惜了些。 再后来,便不只是不好意?思下手,她对她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喜欢,喜欢到想在这里多待几日,再多待几日。 之后也算机缘,羽白衣受命下山,她当即抓住机会与她一同去了——她想跟着她。 我跟着她,只是为了接近凌霄派的人,之后……之后方便报仇,她如此催眠自己,便跟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只是走?的时候,她为了甩掉她那个?叫璇玑的小师妹着实费了一番工夫,那丫头似乎是格外崇拜自己的大师姐,她让她照顾她,她便一刻不歇地盯着她,连练剑都要拴在身旁,弄得她苦不堪言。 可也是因为这番经历,让她发觉,其实凌霄派并不全是“恶人”,多的是看起来平凡普通又美好温柔的少年少女。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莫名的难过,但很快便生?生?将那难过压了下去。 妖九染本来并没打算爱上羽白衣,亦没打算杀了她,她开始时对她只是有好感,只是希望,她带人攻上凌霄派的时候,她可以不在那里。 但她不知道,在她心软的那一刻,便已为这段感情?埋下了伏笔。 不知何时起,她们爱上彼此,而她的谎言,注定要越来越大。 在山上时,她看到她的端庄温柔,看到她的孤独寂寞。 在山下时,她看到她的活泼趣致,看到她的情?深热切。 她的所有一切她都尽收眼底,但她却不能告诉她。 后来,她遭穿心之伤时,她全然?没有犹豫,只刚一想到,便即刻用?了当年父亲所教的禁术救了她。 若成?,她们一起活,若不成?,她们共赴黄泉——比起死,她更?怕与她阴阳两隔。 “我的命,分你一半。”妖九染伸手抚着她的面庞心道,随即昏死过去。 “至于为情?……你们还小,以后自然?便懂得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在那时浮现于脑海中。 那之后还有一句——“但你们记住,一旦施术,便无?回头路可走?,你们切莫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父亲,孩儿终于懂得了…… 孩儿不会后悔,孩儿很高兴……能救了心上之人,能与她魂命相连。 收到万事妥当的信后,妖九染心知自己的机会已至,且她又因祸得福,在禁术的影响下与羽白衣修为相合,可说是事半功倍,自然?不敢耽搁一日,便往魔繇族回去。 三个?月……足够了。 信报中提及,风潋影一直不大同意?复仇之事,觉着只会两败俱伤,于魔繇族无?益,可族中复仇之声高涨,众人的不满积得越来越多。她本打算与身为大族少主的表兄离焰联姻,一来固权赢得更?多家族的支持,二来借此平息愤懑,但谁知婚期将至她却又忽地百般推脱找借口?一拖再拖,最终才走?到今天的局面。 除了知道自己回去必定一呼百应之外,妖九染还看得出来,自己若想真正坐稳族长?之位,复仇之事,必得早些提上日程。 只要羽白衣那时好好地待在钟州,她就不会经历那一切……等凌霄派灭派之后,她会想办法?稳住她,带她去别处住下……离她近的地方。 可若她是魔繇族的族长?,此事便始终是瞒不住的,瞒不住……瞒不住也罢,大不了将她囚在宫里。 她会给她想要的一切,会用?尽一生?去弥补她。 妖九染将一切后路想好,就这么来到了风潋影的面前。 大殿中,灯火闪烁,影影绰绰。她一个?人坐在族长?的宝座上,脚下是与她一样孤独的影子,同一个?已经自裁的亲信。 她侧身坐着,手中摩挲着什么物件,垂首专注地看着,十分安静,似乎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因而反倒全然?不慌不乱。 “堂姐,”妖九染握剑指着她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擅登族长?之位,更?不该派人一路追杀我。否则,今日我还能留你一命。” “你错了,”风潋影抬起头望着她,罕见地露出一个?温柔又惆怅的笑容,“是我不该去爱。” “什么?”妖九染起先怀疑自己听错,接着又怀疑对方是受刺激过度疯了,不然?怎么好端端便说出这样没头没尾的怪话来。 第290章 “爱会让人心软,会让人迷茫……”她果如疯了一般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起来,低着头又看向?手里的东西,“也许那一天,我就不该……” “你杀了我吧。”突然?地,她这样说道,神情?认真严肃,又不像是疯了。 还不等妖九染再说什么,她忽地先一步刺了过来,妖九染忙举剑挡下,紧接着只一横扫,便轻而易举划开了她的脖颈。 “……梵……境。”这是她最后吐出的两个?字。 妖九染看得出,对方刚刚那一击分明偏了寸许,根本是一心求死之举。 怎会如此? 梵境……她下意?识掰开她的手,将她手内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精巧淡雅的香囊——天水碧的颜色,布料似是掺了银丝织就而成?,隐隐透出光彩。上绣白云飞鹤,下坠白玉冰丝穗,配色清丽又显精致。 这仙鹤的模样?!妖九染不由睁大了眼睛,立时想起她刚离开魔繇族时在镇上遇到的女孩儿。 再一细瞧,香囊上还绣了两个?名字。 ——风潋影、戚梵境。 后来,她抽了个?空又找到那个?女孩,对她说了许多在外的见闻,并夸她绣的仙鹤与真实的仙鹤一模一样……她们那天说了许多的话,但她始终不忍心对她说起风潋影的死。 屋中忽然?传来妇人不住的咳嗽声,戚梵境连忙回到屋内,妖九染跟着进去,对方斟了茶,一边喂床上的妇人喝下边一脸歉意?地笑道:“让你见笑了,这是我娘,她身子不大好,常年卧榻,须得有人看着。” “没事没事,应该的。”妖九染忙摆手道,一瞥眼看到院中对方的好些蒙着红布的大木箱子,不由愣住。 “那些是我未婚夫婿家给我下的聘礼,”戚梵境平平淡淡地解释着,面上看不出悲喜,“有了这些钱,我便能给娘好好看病了。” 妖九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如鲠在喉,最后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家里是开绣坊的,”对方走?至院中,无?神地盯着那些箱子继续说道,“我想……以后若有了孩子,我便教他们如何绣出最真最好看的仙鹤来。” 她的话听上去像是很幸福的遐想,但妖九染却分明看到,她的泪一滴滴落在了手上。 “我先前,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姑娘,”戚梵境抬起头,拭着泪笑道,“跟你一样特别,她的名字也很特别,又很美……叫作风,潋,影,你认识她么?我总觉得,两个?特别的人会该是认识的。” 妖九染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 戚梵境倒也未必真在意?她的回答,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后来,等我绣好了香囊,她来取时,却说自己要搬离此处,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起先还只是呜咽着,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妖九染心下不忍,轻轻环住了她。 她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想来,那定是个?如星辰日月一般美好的故事。 风潋影说得对,爱会让人心软,会让人迷茫。 却也让人坚强、无?畏。 所以她才会为了她,那样拖着婚事,那样明知死路却还一意?孤行。 她本可以骗她也骗自己,为了地位嫁给不爱的人,大不了日后再悄悄往来—— 妖九染想到这里便不再往下想,因为她忽然?觉得,若换作是自己,也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不要背弃爱人,也不要用?利益玷污这份爱。 可她从一开始就骗了羽白衣,接下来还打算带人屠了她的师门,这又该怎么算? 妖九染觉得自己的心正痛苦地撕扯成?两半。 或许,她的堂姐比她幸运,亦比她更?有勇气。 以人形一步步登上仙山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握着剑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她想起那个?虽然?烦人却有一张可爱笑颜的璇玑,她不过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亦是羽白衣所疼爱的师妹——她是真心不希望她死。 不止有她,还有凌霄派中许多人,他们…… 然?事已至此,她已无?回头路可走?,更?不可能让其余人杀谁或不杀谁——他们都是怀着满腔恨意?而来,心中除了畅快屠戮别无?所求,若她真的这样说这样做,他们会怎么想她这个?族长?,又会如何失望? 妖九染没有勇气说任何多余之语,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酷残忍起来,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尽量挑了些生?面孔下手——反正剑光缭乱,呼喊惨叫……看得久了,听得多了,便也麻木了。 直到羽白衣带着绝望与愤怒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觉,原来一切皆是自欺欺人,她的心还是会痛的,比从前受过的所有伤加在一起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她成?了族长?之后,族中所有功法?秘术无?一不晓,又兼有羽白衣修为之助益,此刻在场无?一人能拦得住她,凌霄君不见踪影,而羽白衣……她的伤尚未痊愈,也不能阻她。 她是她的爱人,所有她不会伤她分毫,但她也是魔繇族的族长?,所以凌霄派这一战,她只可进不可退。 但她不曾料到,羽白衣竟早就想好要与她同归于尽,更?残忍的是,她要那样设计死在她的剑下,而非自行决断。 第291章 就像是,她要生?生?将那条命还给她一般决然?而又无?情?。 妖九染想不明白,她分给她的命,她怎么能……如此不珍惜?又怎么能……就这么舍了? 她最后,究竟是爱她多一些,还是恨她多一些?她没有答案,便不能甘心去死。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与修为,施了此生?最后一次禁术,硬生?生?将三魂七魄从身体?中抽离出来—— 我一定,一定会再找到你……我欠你的,我会还你,你欠我的,也绝不许……就此了结…… 直到最后,羽白衣在她眼中仍是一样,便如那时初见一般,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仿佛其本身便是一束光辉。 不像她,要行在黑夜中,背负着谎言与欺瞒走?下去。 她想,她若是夜晚,那她便是夜空中一轮皎月,是她唯一的光芒。 最后,月亮落下,黑夜结束。 (本章作话非常重要) 第154章 相依 江灵殊怔怔站在凌霄派的正殿中, 方才羽白衣冲到妖九染剑锋前那一幕犹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令人震惊难平。 她?看?着?二人的血在身下?相融蔓延,恍惚间, 眸中只余下?一片血红之色,大殿的砖瓦就在此时一块块掉落崩塌, 直至整个殿堂都不复存在。最后,就连羽白衣和妖九染也已消失, 茫茫一片黑雾中, 灵衍的身形逐渐显露, 侧卧于地面,双眸紧闭。 江灵殊顿时?清醒过来, 立即飞奔过去跪下将对方的上半身微微抬起,拥在怀内。 “衍儿, 衍儿!”她急促唤着她,自是焦心不已。 灵衍蹙了蹙眉,似是听见?了她?的呼唤,渐渐半睁开?眼睛,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 “灵殊, 你怎么也……”还?未说?完, 一瞧见?江灵殊身后的薜萝,她?陡然睁圆了双目。 “薜萝?!”她?虽仍虚弱着?,可这?一声唤却也是用了十分的气力,江灵殊不由疑惑地看?看?两人。 “你们两个……认识?”话一出口, 她?也觉得可笑, 认识自然是不会认识的, 但薜萝先前也说?过,她?因自愿看?守魔繇族的土地, 以秘法将生魂与□□皆附于古藤之上,就此陷入沉睡,并得以延续百年?的寿命。百年?前……差不多?便是妖九染所?在的那个时?候,若灵衍在前世记忆中看?到了薜萝,也属寻常。 薜萝面上倒是平静得很,并没什么异样,只与江灵殊一同将灵衍扶起,接着?拉住二人的手腕道:“既已找到,赶紧出去才是正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嗯——”江灵殊刚一点头答应,便只觉身子忽地被带起,如逆着?风一般飞速于一条流光溢彩光怪陆离的通道中疾行着?,整个人几乎要被吹得散架,但随后便重?重?一沉,待缓过神来时?,脚已踩在了踏实的地面上。 但这?里似是有些黑,并不像是灵衍先前沉睡的那个石室…… 江灵殊揉揉眼睛——眼前的所?在之地倒也是一个石室,却绝不是先前那个。这?石室大致成一个三角形,便如蛇首一般,通道两旁皆是燃着?绿色火焰的火把,看?起来阴森诡异。尽处的台阶上有一尊长长的石棺,架在一方巨大而又剔透晶莹的荧绿色石头上,石棺两侧的火焰亦是阴冷的绿色,远远瞧着?,就像是蛇的两只眼睛。 “这?是什么地……”她?刚想问,一看?薜萝满面苍白踉踉跄跄的模样,便忙扶住她?:“怎么了?” “无妨,”薜萝面无波澜地摇摇头, “只是如先前一样耗力太过,歇上会儿便无事了。” 看?她?这?样,江灵殊也不好意思急着?追问,忙又转头去看?灵衍,只见?她?痴痴呆呆瞧着?远处的石棺,竟如着?了魔一般。 “衍儿,你在看?什么呢?”江灵殊小心翼翼拉拉她?的手,她?才恍恍惚惚回过头来,片刻才道:“没什么……只是……好像……” “好像?好像什么?”她?又问,对方却不再回答了。 不知为什么,江灵殊敏锐察觉到,灵衍看?她?的眼神分明多?了一丝回避,她?想不明白——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二人再相见?,本该是悲喜交加拥在一起嘘寒问暖个不停才对,为何她?却这?样平静从容? 难不成,是因为觉着?前世最后是她?对不起她?,所?以才有了生疏之意?可她?不也打从一开?始便骗了她??若说?对不起,那也该是互相对不起才对。 但眼下?也不是争论前世究竟谁更对不起谁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担心她?,于是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先别?想太多?,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也多?亏了薜萝,我才能?将你从九重?梦渊中带回来。” 她?下?意识地望向薜萝,便见?对方已然走上了台阶,半蹲下?身子伏在石棺边沿上瞧着?棺中——她?的神情无比哀伤,却又夹杂着?一丝丝隐隐的喜悦,像是濒临疯狂的前夕。 紧接着?,灵衍也走了过去,却又在阶前停下?,开?口问道:“我梦里曾经来过这?个地方,那个伏在棺前哭泣的绿衣女子,是不是就是你?还?有刚入林中,引我们受困的,也是你,对么?” 她?此刻说?话利落言语清楚,显然已经完全醒了神,但字字句句皆令江灵殊摸不着?头脑,她?既不知她?先前做过什么梦,也不知她?在林中看?见?的那个人是何样貌,但依薜萝所?说?,她?是在她?无意中解了封印之后才得以自由,既如此,许是灵衍搞错了。 第292章 她?刚要劝说?,只听薜萝道:“正是。”,人便呆住了。 “这?里是妖九染长眠之地,那棺中躺着?的便是她?罢。”灵衍又道,接着?一步步上了台阶,平静望向棺中。 看?着?前世的自己,她?的心情说?不上有多?复杂,反正她?知道,眼前的人不会像梦里那般突然睁开?双目——她?已经死?了,死?了百余年?之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灵殊又急又气地跑到二人之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可笑的局外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只能?看?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神秘个没完,看?得她?心内一阵火急火燎。 “薜萝,你先说?,我们为何会在这?里?又要做些什么?还?有,还?有衍儿说?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 她?无意间往棺中一望,立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妖九染的面庞与梦中一般无二,如在沉睡,可这?石棺就这?么一直开?着?,这?尸身怎会保存得如此完好?罢了……指不定又是什么魔繇族的秘术,还?是不知道为好。 薜萝倒也不掩饰推脱,只一直柔情满满盯着?棺中的妖九染缓缓道:“我与主人从小一同长大,亲密无间,我总是陪在她?身边……后来,我与古树融作一体,虽不大方便,可灵体也常来看?望她?……” 主人……自由相伴……江灵殊暗想,难怪灵衍认得出她?,且若只是肉身难行灵体却可自由,那灵衍方才所?说?,便极可能?是真的了。 “你从前,是不是常梦见?前世的事……?”薜萝将目光从妖九染投到灵衍身上道,“你可想知道为什么?” 灵衍平静答道:“愿闻其详。” 薜萝轻笑一声:“主人辞世前,用了最后一次禁术,将三魂七魄尽数抽离,以此躲过轮回转世,未经轮回,自然带着?前世的记忆。我那时?就在附近,本想收了那些魂魄,日后踏遍千山万水也要寻了法子让主人复生,可却只来得及留下?一魂一魄……”她?面上带着?深深自责垂下?头去,复又直直盯着?灵衍道:“那些魂魄皆寻着?羽白衣转世中的宿缘而去,便是你,灵衍,因而你有二魂六魄皆与我主的魂魄相融,却还?有一魂一魄是你自己的,我知道你便是当初北上那一支的后人,也一直都盼着?,你能?回到这?里来……” 江灵殊总算听明白了一些,但薜萝的言行举止却让她?顿然心生警惕,下?意识将灵衍向后扯了扯道:“薜萝,我看?得出你对妖九染情深意重?、忠心耿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将我们弄来了此处,但就当是前来吊唁一番也好,多?谢你为我与衍儿做的一切,至于那一魂一魄,你不如将它们放了,何必一直困着?它们的自由?” 她?说?得也算是有点道理,薜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面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几分狰狞。 “妖九染?你难道不该唤主人阿染么?你前世与她?也算用情至深,虽你最后负了她?,但我知道,主人的心愿是要找到你再续前缘,我自会帮她?达成所?愿,我也绝不许你离开?这?儿!” 江灵殊一惊,心道此女果然是有些疯魔了——管它前世如何,她?今生是临州江家江灵殊,她?的心上人是灵衍,自不可与前世扯上什么关系,对妖九染,她?只有一丝微微的歉意与怜悯,除此之外,便再没什么旁的情感了。 再怎么说?,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不会混淆。 但眼下?若这?么说?,定会激怒对方,她?于是道:“就算如你所?说?,但阿染也已经找到我了,便是衍儿,她?活得很好,你该放心才是,且若不是你那时?非要以一己执念拘了阿染的魂魄,现在或许也不用再想那一魂一魄该怎么办了。” “是,”薜萝意味深长地一笑,“此事是我的错,所?以,我如今才要尽己所?能?弥补从前的过错。” 江灵殊见?她?神色越发古怪,下?意识将灵衍挡在身前向后退几步:“现在想来,从入林后一步一步,难道都是你在引我们入局?” “不错不错,”薜萝拍手笑道,“你也算是终于回过神来了,我本就打算引你们入局,所?以便先出手替你们料理了那帮渣滓。至于梦魅,那本就是我放出来的,因为若要成事,须得你们将前世之事知道个清清楚楚才好,也省得我再多?费口舌。” “竟是如此……可,可你在九重?梦渊为了救我,自己……” “蠢货,”薜萝尖刻厉声道,“那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主人!若你死?了,我如何实现她?的心愿?!” 她?抬手指向灵衍:“你的万灵归一之体,你的天赋异禀,你的一切都是托了主人的福,另外那一魂一魄本该也是主人的,我自会替你换了,那之后,你才算是真正的她?……” 她?的神情时?而柔情,时?而狠厉,江灵殊与灵衍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知道她?究竟要做些什么,自是心惊不已。 “灵殊,她?的目标是我,你大可以先离……” “说?什么傻话!”江灵殊侧首一声怒吼,将灵衍吓得愣住,“我告诉你,我才不管前世如何,总之今生我绝不会丢下?你,绝不!” “可,可我先前却丢下?过你啊……”灵衍泪如雨落,在她?身后泣不成声。 第293章 “是,所?以我要你用一生来偿还?我,”江灵殊握紧了剑柔声道,“咱们的一生还?很长……衍儿,你我可是拜过堂成过亲的,答应我……我们这?辈子,谁都不要再丢下?谁。” “嗯!我答应你。”对方带着?哭腔答了她?,亦将手中长兵举起。 薜萝看?着?她?们,神色转而化为一种?藐视的淡然,仿佛她?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徒劳。 江灵殊从未如现在这?般紧张过——她?虽有凌霄君的符咒,薜萝又说?不会动她?,但这?却与能?不能?赢对方全然是两回事。 最重?要的是,她?需护住灵衍,她?绝不能?让她?的魂魄被……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大喝一声,飞身掠起,袭了过去。 若赢,她?们相依相伴,同活下?去。 若败,她?们相偎相靠,共赴黄泉。 第155章 魂语 江灵殊的速度已?算是极快, 她如?离弦之箭一般,眼看便要冲到薜萝跟前一剑封喉,对方却仍旧只是漠然站着, 有若置身事外的旁观之人。直至她离她仅有寸许之时,一根足有手?腕粗细的绿藤忽地从侧面抽来, 直劈江灵殊的腰际,她毫无?防备, 被这么猛然一击, 顿时被甩到一边, 剧痛瞬时袭遍全身,她甚至一时无法立即起身。 原来, 她迟迟不出手?,只是因为她对她根本毫无威胁罢了…… 薜萝冷淡而轻蔑地牵了牵唇角:“就算你身上有高人的符咒又如?何?对付你们两个?, 我本不需使什么招数。” 她说话的时候,江灵殊与灵衍才有机会看清楚——她原本的双臂所在之处赫然已?化形成数条绿藤,正?妖冶而疯狂地舞动着,就算她们生有三头六臂,怕是一时间也难以对付如此之多灵活的藤蔓。 “灵殊!”灵衍看出江灵殊所受一击非同小?可, 忙挥刀避着那些藤蔓想要跑到她身边去, 可她虽已?足够小?心,且又斩了数根稍细些的绿藤,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藤蔓仍是让人招架不住,她双手?俱被缚住, 人也被举到了上方, 正?对着薜萝与妖九染的棺椁。 “住……住手?!”江灵殊一见灵衍被困, 便顾不得身上的伤,强忍着疼站了起来, 可终究难以如?先时那般敏捷迅速,才刚举起剑,便又被一根藤蔓袭来打落在地。 “我之所以不取你性命,不过是因为主人的缘故。”薜萝冷声道,“你若再轻举妄动,我只得折了你的四肢,若主人怪罪我也认了,横竖用我族的药复原也不是难事。” 江灵殊刚要再爬起来,听了她这番话人便僵住了——她虽救人心切,但?也知?道她们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自己此刻逞能,只会让二人的机会更加渺茫。 灵衍亦急得大声向她喊道:“你别管我!顾好你自己最要紧!” 正?是束手?无?策绝望之时,薜萝下?一瞬便将灵衍扯到了棺椁前,还未及她们反应过来,只见一只发?着荧荧绿光的透明鬼爪自棺中升出,手?心上方悬着两点如?星子?般的微光,下?一秒,那鬼爪便猛地穿入了灵衍的胸膛,但?她却并未喊叫,亦不觉得疼痛,只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鬼爪在自己体内摸索,旋即眸中失去了光。 江灵殊在远处瞧着这一幕,泪水凝在眼眶中,全身抖得厉害,已?是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向前一倾,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随即跪倒在地上,万念俱灰。 薜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鬼爪将妖九染那一魂一魄送入灵衍神魂中,又扯出了另外两簇光点,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喜色,紧紧盯着灵衍喃喃道:“主人,属下?本该让您魂归原体,但?若如?此恐会徒生枝节,这副身体,您就且先将就着用罢……” 江灵殊身受重伤,又急怒攻心吐了血,已?无?丝毫反击之力,而她也不想反击,只盯着身前的雪练,想着灵衍若没了,那她便也随她一同去。 可她不甘心,她想看看妖九染究竟是否会因此复生,她想为她报仇,即便因此而亡,也好过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便死去。 鬼爪很快消失,灵衍那一魂一魄在空中飘飘摇摇,薜萝并不再看,只一心盯着眼前的人期盼她的主人即刻醒来,而江灵殊—— 她望着那两点微弱如?萤火虫般的光芒,向上伸出手?去,微微张了张口,却依旧说不出话。 她想抓住她,想告诉她到她这里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远去,消失于视野之中。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前方传来薜萝震惊而又失望的大喊声,江灵殊不由抬首看去,只见妖九染的魂魄重又从灵衍身体里飘了出来,尚不觉悲喜,亦然怔住。 “主人,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薜萝双手?抱头,眸中已?无?焦点,全然一副疯迷之色,“是不是这副身子?您不喜欢?您放心,我会想办法?将您召回原体……你别走,你不要走!”喊到最后,她撑着棺椁又哭又笑起来,但?很快也与江灵殊一样怔住,因为那魂魄分明缓缓飞至了对方眼前停住,宛如?故人相望。 “白衣……是你么?”这是与九重梦渊的前世?里一模一样的声音,然听起来又多了一丝轻松与明快之感。 江灵殊愣了一愣,顾不上震惊,便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要找的人……已?经转世?投胎,我是江灵殊,不是羽白衣。” 第294章 那魂魄许久未发?一声,半晌才道:“……我明白了……我只是想告诉她,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我都已?不再怨她,更不后悔与她相知?。” 江灵殊微微颔首:“我想,她或许也是一样。” 魂魄轻声笑了笑,又缓缓向棺前飘去,江灵殊尽管一步步走得极为艰难,却还是情不自禁跟在了后头,她察觉到,她或许是想让她亲眼看着什么。 薜萝满面期待,想着对方一定也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她会劝她先用着灵衍的身子?,她可以像百年?前那样陪伴在她身边料理一切,她永远是她最忠心的部下?…… 但?那魂魄只是悬在了石棺中妖九染绝美的面庞上方,轻轻一声叹息道:“这么多年?了,也该结束了……” 紧接着,石室中不知?怎地狂风大作,棺中的美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消解着,江灵殊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她化作枯骨的模样,石棺内便只剩下?一堆粉末,而先前的魂魄也已?消失不见。 绝世?之姿,到底爱惜容颜,不愿让人见到红颜白发?。 也不知?这狂风是有何力量,逼得薜萝也收了藤蔓恢复人形,灵衍落在地上,江灵殊连忙踉跄着奔过去将她搂在怀中,边吻着她的额头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句话都不愿对我说?”薜萝望着棺中那堆粉末,泪一滴滴滑落面庞,但?她一声高过一声地问着,终究也无?人可再作答。 江灵殊却想,妖九染或许也未必是不想与她说话,只是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一魂一魄要想传出心意?已?是极难,所能支撑的时间亦太短,自然不可能与每个?人都嘘寒问暖一番。 薜萝癫狂地大笑起来,厉声道:“你可知?道,我受尽苦楚与折磨,才将自己变成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永远离不得这片深林!只为能一直活下?去,我想,我生生世?世?,总能等?到你的魂魄……我会让你复生,我还会帮你找到你爱的人!你说,我做错了么?我做错了吗!” “我做错了吗……”她的声音又越来越小?了下?去,不像在问别人,倒像是在问自己。 但?很快,她又拼命摇起头来:“不,不成,我不能这样,主人不会有错,一定,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我,我不该质疑……更不该对主人不敬……” 这一句句反反复复病态疯魔的自言自语,听得江灵殊心惊肉跳——薜萝对妖九染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她如?今是完全不清楚了,只想赶紧叫醒灵衍,趁着她还不注意?她们赶紧溜走,留着命活着出去,才能计划之后的事情。 凌霄君是对她说过的,人失了魂魄不代表便会死去,而失了一魂一魄,也顶多是常常出神、身子?虚弱,只要她还活着,不管多久,她们总能将魂魄找回来。 “灵殊……我……”好不容易,灵衍终于睁了眼,江灵殊忙掩住她的口道:“嘘——我们从这儿出去,你还能走么……?” 灵衍循声望了望棺旁的薜萝,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便好,来,蹲下?身子?,别太大声,悄悄出去……” 最后,她们几乎是爬到石室门前的,不过事实证明,薜萝已?全然疯癫,根本顾不上她们。 让她疯的,是她对她的情,可这疯狂中唯一还清楚明白的,却也是她对她的情。江灵殊心中暗叹。 她与灵衍,终于迈出了石室的大门。 但?随即,脚下?和头顶的山洞石壁都剧烈摇晃震动起来,且带下?许多碎石,她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此地即将塌下?不宜久留,二人赶紧起身牵着手?尽力狂奔起来。 “走这里!”灵衍喘着气道。 她梦中来过这里,她知?道,向着正?前方那条长长的通道跑出去,便是外面了。 在她们看不见的、后头的石室中,正?是薜萝耗尽精元与法?力制造了这场塌陷——她所拼尽全力守护着的人与物全都已?经消逝,独自在这林中与那她所相融的古藤树百年?千年?地一同活下?去,也是无?趣。 巨石砸下?,薜萝跃入棺中,任那巨石封住棺口,她兀自于一片黑暗中抚着那堆粉末,心满意?足地柔声说道:“主人,最后,终究还是我伴着您了。” 江灵殊与灵衍的身体状况都不足以支撑她们长时间的奔跑,但?为了活下?去,她们亦只能竭尽全力,好在前方总算出现了亮光,二人勉强跑完最后一段路程,便向前一扑,终是跃出了这山洞。 而那洞口,随即亦被落下?的巨石死死封住。 之后许久,她们都只能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好容易缓过劲来,也不得不先坐着倚靠在树上继续歇息。 此时此刻,要再爬起来走动,她们是定然不能的了。 江灵殊瘫坐着侧首望向灵衍,对方的眸光来得虽有些迟缓,却也终究与她对上,两人旋即相视一笑。 真好……江灵殊握住灵衍的手?,才总算是真正?放了心,累积的疲劳与伤痛让她缓缓闭上眼睛——她实在是太累了。 梦里,风霞殿中,红梅绿竹,风雪相依。 第156章 如此便好 醒来时已是次日, 江灵殊一睁眼?,见灵衍靠在自己肩上睡着,本欲让她再多睡片刻, 但另一只手只稍一挪动?,便觉酸痛瞬时袭遍全身, 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第295章 “怎么了……?”灵衍揉揉眼睛看向她,“是不是很痛?” 昨日的一切犹历历在目——她自己是被藤蔓捆了, 最后?又摔在地上, 但到?底都不是什么大伤, 可江灵殊却是被一根粗藤狠狠击中了腰部抛到?一边,又是缠斗又是气急吐血, 想来必定受了极重的内伤。 “没,没什么, 只是还有些酸疼罢了,”江灵殊疲惫而温柔的一笑,“你若还累着,就再睡会儿,休息好了, 我们才有气力走出这片林子。” 灵衍摇摇头, 坚决将手向她的衣衫伸去:“给我瞧瞧。” 当她将江灵殊的衣物小心翼翼向腰上推去时,对方极为明显地紧紧蹙眉咬住了唇,似是十分痛苦。而在看到?那一大片几?乎覆满了腰际呈暗红色泛紫夹青的淤血时,二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是因为我……”灵衍看在眼?里, 痛心不已, 落着泪道, “灵殊,我对不起你, 若不是我执意要来这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也不怪你,”江灵殊忍痛强笑道,“有些事情?,的确是命中机缘巧合,总要遇上,便如你我。” 她不愿让灵衍太过自责,只能暗自伤心忧虑——昨日受伤之后?,又那样竭力逃出来,算是更加重了几?分,这样的伤若不能立即诊治,只怕会落下一辈子的毛病。 而灵衍虽然不说,她也看得出来,对方的确比先?前?气弱许多,神态也不像先?前?那般清亮明澈,她得赶紧带着她回到?临州,求师父凌霄君帮忙找回魂魄。 “不说这些了,既然都好了,那就赶紧离了这鬼地方去罢。”江灵殊又道,灵衍点点头,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缓缓走离此处。 灵衍最后?回望一眼?那被巨石掩埋的陵墓,心内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她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也不会让其?他族人再来到?此地,只是她也不曾想到?,自己前?生竟会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羽白衣……江灵殊,她们好像很不一样,可当她在九重梦渊里看着那个人时,却一下子便知道她就是前?世的江灵殊,她们终究是完完整整的同一副魂魄…… 罢了,此时此刻出去找个地方治好江灵殊的腰伤才是要紧,她本不该多想这些…… 只是,身上的乏力实实在在地提醒着她——那一魂一魄若此生再回不来,往后?习武之事,便真是与?她无?关了。 她会成为她的拖累……灵衍一想到?可能要面?对的事实,便觉得如坠冰窖般寒凉刺骨。 好在先?前?的地图还留着,她们不至于在这林中迷了方向,但尽管如此,二人还是走了许多冤枉路,至精疲力竭时,江灵殊一指前?方,欣喜高声道:“快瞧——那是……” 她的声音忽又低了下去,掺了几?丝疑惑,灵衍顺着她所指之处看过去,轻声道:“不错,那就是我们来时所见的参天古树,亦是这图上第一段路最初的标记,只是它已枯死,所以看着与?先?前?不大一样。” “好端端便枯死了,难道这树……” 江灵殊没再说下去,灵衍亦不搭话,但二人心里都明白得很。 过了这古树再向前?走不多久,便能回到?林子前?的村落,两人稍稍停下,为对方理了理发?髻和衣裳,以免被旁人看出什么异样,谁知刚一出林子,便见夜天罗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等候,三人相?见,六目相?对,一时间都愣在那里,谁也说不出话来。 “圣女大人!”回过神来,夜天罗眼?含热泪便要扑上来,灵衍忙举手止住她轻斥道:“嘘——在外头别这么叫我,万一被人听见……” “是是是,实在是属下欢喜得昏了头了才会如此!”夜天罗拭着泪道,“影女……不,花为裳她命属下在此守着,若明日再不见您二位出来,我们便打算进林子寻人了。” “这么说,咱们出来的时间还算是凑了巧,”灵衍对着江灵殊苦笑一声,又沉吟道,“你们自抵达这里后?,等了已有多久了?” “已有半月,本来如无?您现身传唤,属下们不会接近此处,以免露了形迹,但实在是担心……所以……” “半月,这么说,我们在这林中竟也待了七日左右了……”灵衍轻叹一声,她与?江灵殊身陷九重梦渊许久,自是不知时日。 “大人,”夜天罗压低了声面?带忧色问道,“看你们面?带疲色,还是快与?属下回客栈中休息着再慢慢道来罢。” “嗯,好。”灵衍看一眼?江灵殊答应下来。 她们两人,都实在太需要一个像样的地方好好休息了。 到?了镇上的客栈里,花为裳见她们如此狼狈,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什么前?世今生的事江灵殊与?灵衍自然不好提及,只得含糊其?词,说她们已赢了魔繇教那些人,而林中也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再无?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总之,那林子里诡异得很,昔日的秘卷法器也都在争斗中毁了,你们不必再去。”灵衍抚着心口道,“天罗,你去请个大夫来给我们瞧瞧。” “是,属下这就去。”夜天罗应声而去,留下花为裳无?比担忧地瞧着灵衍与?江灵殊两人。 她看得出来,她们虽都尽力作寻常之态,但面?容声音却是做不得假的,那样的苍白、倦怠、虚弱,显然是都受了不轻的伤。她本想问清她们在林中究竟遭遇了什么,但见灵衍讳莫如深并不愿明言,也只得作罢。 第296章 “衍儿,我想……明日便启程回去。”江灵殊沉默许久,忽然说道。 “不行。”灵衍即刻回绝。 “可你……”花为裳在一旁,江灵殊不好说的太过明显,只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该尽早回临州一趟,在外太久,师父必会担心的。” 灵衍明白,对方是想早些带她到?凌霄君前?求助,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想?只是若急着赶路,她的伤便真是要好不得了。 “你该清楚,对习武之人来说,那样的腰伤意味着什么。”她轻叹一声,握着江灵殊道,“你来日又将继任宫主之位,如何能落下那样的伤?我说不走便不走。” 花为裳愣愣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些隐晦不明的话,有些无?措,好在此时夜天罗终于请了大夫来,她忙让了位子站到?一边。 夜天罗请来的大夫是位女子,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只是她看见江灵殊腰上的伤时也不免一惊,询问之下,江灵殊只能称自己是被倒下的树木砸着了腰,横竖与?实际情?形倒也相?去不远。 “这位姑娘身上只是些淤青和擦伤,倒是不打紧,用些跌打损伤的药也便好了。不过……想是生来有些体虚,所以气弱些,切不可劳动?劳累,平时还得服些固本培元的汤药……” “生来体虚?”花为裳疑道,“大夫,我家小姐一向身子强健……” “为裳,不得无?礼。”灵衍见势忙打断了她,又向那女大夫点点头:“大夫,您且继续往下说。” “嗯,这位姑娘的伤就委实重些了,千万别再挪动?,我会开个方子,再送些药来,内服外敷需得一起,每日早中晚各一次,如此静养一个月,怕是才能好些呢。” “一个月!”江灵殊不由惊呼出声,灵衍瞥她一眼?便转首笑道:“有劳大夫了,我们自当遵从嘱咐,好生休养。” 接着,夜天罗便拿着方子跟着去医馆抓了药回来,如此事定,灵衍才安心对花为裳道:“为裳,这次的事,是我太过自负,疏忽大意,也难为你们跑了这么远跟过来……有些事我不便明说,只是经历了此次,我想,或许有些尘封之事,就该让它永远在原处封存下去……幸而魔繇教已经覆灭,我们也不算白来一场,你再休息几?日便回去,替我好生照看着大家罢,往后?……族中怕是也要多劳烦你了。” 她说完这么一大段话,花为裳的眼?泪便掉了下来:“圣女大人,您这是何意?您别吓我……” “你莫要想太多,”灵衍温和一笑,“我的意思并非要离你们而去,只是我如今身子的确不如从前?,许多事怕是有心无?力。” “您不必担心,”花为裳连忙摇首道,“属下会照看好族中诸人,也会将大家都带回地面?上生活,从今往后?,我们一族再不用躲在地下不见天日!只求您顾好自己的身体……切莫,切莫……” “我会的,且我与?灵殊自有复原之法,只不过需要的时日久些罢了……你回去后?也只说我有要事要办,一切都好,勿要让他们担心。”灵衍虽心中没底,却也只能如此安慰她。 “属下明白……只是,您与?江姑娘的身体状况都不大好,还请容我们在此多照料一段时日再回去,也好放心些。” “嗯,也好……”想着魔繇教兴许还会有余党在外,保险起见,花为裳与?夜天罗暂且留下也的确更安全些。 入夜,花为裳与?夜天罗睡在外间,江灵殊同灵衍宿在内室,她俩平躺在榻上,中间离着一小段距离,手却紧紧相?握。 “还疼得厉害么?”灵衍低声问道,“我怕碰着你的伤,所以不敢靠近。” “疼。”江灵殊苦笑一声如实答道,“且也不敢翻身,只能这么一直平躺着,难受得紧。” “……对不起。” “嘁,你又说这个。” “不说了不说了……还好,咱们都还活着。” “是,”沉沉睡意涌上来,江灵殊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了最后?半句,“如此,便已很好……” 第157章 夜话 窗外, 雨声渐起,微风清寒,身边人悄然起身向窗边走去, 江灵殊于朦胧间?听到动静,便轻声唤住了她。 “下了雨, 仔细着了风。” 灵衍温和轻软的声音自不远处的黑暗中穿来,伴着几分笑意道?:“我正是担心雨中风寒, 才要关上窗子。” “吱呀”一声后, 风止雨静, 室内顿时安静许多,江灵殊却没了睡意。 “离天亮还有约莫一个时辰, 你?再睡会儿罢。”灵衍见她睁着眼睛,于是劝道?。 她微微摇头, 对方遂轻叹一声,躺回床上,二人便就这么聊起天来。 魔繇族旧址发生的种种,总让她们觉得如?幻梦一场,那样长而真实的梦, 让人疲倦, 亦让人想要赶紧抛在脑后,忘却其?间?种种。 但那是纠缠直至今生的整整一个前世的因缘交错,又如?何能想忘便忘? “明日,也该书?信一封寄往凤祈宫中了……许久未报平安, 恐怕师父会担心。” “嗯……好。”灵衍只干涩地答应着, 并不多言。 由?于体虚的缘故, 她如?今说起话来总有些有气无力,也因如?此?, 她便不想再多说话。 江灵殊明白,对一个一向要强的人来说,要时不时展露出自己的脆弱无疑是一种残忍,但这样下去,她的身子还没垮,心怕是便要先垮了。 第297章 “你?无需担心,寻魂魄的事,凌霄君一定会有办法。待我们回了临州,我即刻就带你?前去拜访他?……” “他?知道?你?的前世便是羽白衣,对不对?”没由?来的,灵衍问?了这么一句,打断了她。 “嗯……我想,他?应该一早就知道?。”江灵殊回忆起她与凌霄君初见时的场景,沉吟答道?。 “那他?,定也会知道?我就是……”灵衍没往下说,但江灵殊知道?,她是害怕了起来。 “你?别?多想,尽管放心,凌霄君他?不是那样的人,况且,你?与百年前的恩怨本就并无瓜葛,谁又怨得到你??” “兴许罢……”对方气喘微微地道?,“又或许,只是我自己做贼心虚罢了……我今生做过的错事,虽没前世那样大,但却也不少……就算最后寻不回魂魄,也是情理之中。” 她如?此?悲观,全没了从前的豪气与爽利,江灵殊听了不由?心酸落泪,却只能强忍着斥道?:“人生最忌讳的不过就是自己看轻自己、贬低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所以,我也不许你?先放弃自己!” 灵衍凄然一笑:“其?实,这样也不错,如?今我自己一个人自是哪里都去不得,也算是报应……报应我先前弃你?而去……报应我从前行事肆意……” “胡说什么?!”江灵殊忽地提高了声音吼了她一句,随即便又不住咳嗽起来,吓得灵衍不知所措,愣了一愣才连忙起身倒了杯茶水递与她。 “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话,你?千万别?与我置气……” 只有需要顾及江灵殊时,她才能暂时忘了自己那些不甘与愁绪。 “你?当然不该说,”江灵殊顺了顺气,冷冷剜了她一眼,“你?根本不明白……”她的语气忽地夹杂了一丝委屈与酸楚。 “……你?根本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强撑着说出这句话之后,江灵殊终于忍耐不住,将头掩在被子里闷声哭泣起来。 灵衍呆呆地端着茶水坐在床边,既不懂得对方话里的意思,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哀声求她、不住道?歉。 或许正如?她所说,她是真的不明白。 许久,江灵殊才止了抽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明白……我有多想你?能一直好好待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但你?更不明白……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勇敢肆意地去做你?自己,而不是因为?病痛或是旁的什么缘故,才不得不一直留在我身边……” 灵衍恍然,她方才说的话,果真是让她误会了,但若非这么一误会,她的确是不知道?,江灵殊竟会如?此?为?她思虑—— 而她自己无论前世今生,所想都是,无论心上人愿或不愿,她都会竭尽所能将对方留在身边,再不离分。 二者虽都是爱至极深,所作所为?却截然不同,她虽不会因知晓这一点而在想法上有何改变,却也觉惭愧内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一点儿都不想再离开你?,我是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想起从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真是悔不当初,如?今我又已这样,以后说不准便要成为?你?的累赘……我实在是……” “什么累赘!难道?身子略不好些便是累赘了?”江灵殊急得又咳嗽几声,她不是不明白灵衍所想,可也还是气她想得太偏,根本就是自己硬要往死胡同里钻! “我说那魂魄能寻回来,就一定能!即便退一万步说,倘若不能,你?我今后也只需好好留在凤祈宫中相伴到老,只要江湖平静,我们也不必费什么心思,哪来什么累赘之说?我从刚与你?相识便说过,我会一直护着你?,这本就是我的心愿……千万,千万别?再提什么累赘不累赘的,除非你?存心想气死我!” 她说得轻柔缓慢,直至末尾才加重几分语气,灵衍听后,更加羞惭,只能连连颔首称是,若非对方腰伤未愈,她真想扑上去抱住她在她怀中好好哭一场。 仔细想想,此?次确为?劫数,可这劫却也让二人都成长不少,亦想清楚不少……灵衍深感从前许多事是她做得过分,就譬如?她的不辞而别?……若是她被如?此?对待,怕是从今往后再不会相信任何人,甚至于走上一条极端黑暗之路也未可知……但江灵殊,她居然,就那样轻而易举原谅了她、体谅了她,她扪心自问?,这些,她是做不到的。 她就像一束温暖而耀目的光线,无物可挡,直直照进了她本该只有黑暗的人生里,让她心生妄念、心存依赖,情不自禁便想要逐光而去。 她救了她的,远不止性?命而已。 灵衍尚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想法算是与曾经的妖九染不谋而合,但她知道?,自己比妖九染要幸运得多。 她的担子没有她的那么重,她的仇怨也未与她心爱之人有那样大的牵连……她从前的欺骗已获谅解……只要从今往后,她真心全意地对她,她们应是不会有离分之日。 一切都还来得及,但她仍是怕。 “灵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相识不久时,我问?你?,倘或有一天,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如?何么?” “记得,”江灵殊道?,“我当时说,那得看是什么事。” 第298章 “是啊……”灵衍长叹一声,“然后我说,无论如?何,不会是对凤祈宫不好的事,也不会是对你?或你?的家人不好的事……” “原来,从那时起,你?便已经想好要做些什么了……” 江灵殊虽已不再怨灵衍,但想想还是有些苦涩。 “前世,妖九染为?了复仇攻上凌霄派,今生,我虽没那么过分,却也做过相似之事,若非你?对白溟并无特殊情意……” “已经过去的事就别?再提起了。”江灵殊沉声道?。 她果然还是介意的,灵衍心中哀想,纵使她对白溟无意,但她选择对白溟下手而复仇,到底不是光彩的事,也算伤及无辜。 但若能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选择这么做,否则她亲眼所见的灭族惨状只会一遍又一遍于梦中重现,她心内的恨意与痛楚亦永远无法消失。 复仇未必让人痛快,但放下仇恨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结了痂的伤口被不断撕开,无论如?何都无法好全。 “我知道?了,”灵衍哀戚戚地说道?,“我只是害怕……我怕你?虽然此?时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可说不准哪一天回过神来,将我的所作所为?放到一处细想,便会厌弃我……虽然就凭我做的那些事,你?再怎么厌弃我也是不为?过的……但……” 江灵殊刚要开口,她又接着道?:“毕竟有前世的事在……说到底,你?与羽白衣是一样的,是同一副魂魄轮回入世,她最后……” “不是的。”黑暗中,对方这样说着话,同时坐起身轻轻拥住了她。 灵衍愣住,亦不敢动,怕碰着她的伤口。 “我告诉你?,”江灵殊轻柔而又坚定地说道?:“这副魂魄既已归了我,便与她前世的主?人再无干系了。羽白衣会为?了大义舍弃妖九染,江灵殊却永远也不会放弃灵衍。衍儿,你?听清楚了吗,我永不负你?。” 灵衍怔怔的,脑中全是“我永不负你?”这句话,再不作他?想。 不知不觉间?,面庞已满是滚滚热泪。灵衍呜咽着,想说什么却全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泪来诠释此?刻心境。 她总算是,真真正正地放了心。 “从今往后,我再也,再也不会做任何让你?失望的事……我发誓……你?,你?就再多信我一次……好不好?”良久,她才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自然信的,”江灵殊轻声笑笑,抚着她的背道?,“毕竟已成了婚,也不能总像从前那般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了。” 灵衍面上一红,将头向她怀内贴得更紧了些。 她一定说到做到,今生与她,两不相负。 第158章 蓝家绣坊 月余之后, 江灵殊的腰伤已好了大半,灵衍惦记着族中事务无人操持,便紧催慢催着将花为裳与夜天罗等人“赶”了回去, 她与江灵殊亦打算不日便启程回临州。 午后,灵衍小憩, 江灵殊外出闲逛,买了包当地特产的蜂蜜鲜花饼回来?, 见榻上?无人, 便缓步走到窗前一瞧—— 露台上?, 灵衍举着墨染,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微微蹙眉,眸中满是落寞。 下一刻, 她试着扬手挥舞,却只仅仅划了个半弧,便垂落下手来?。 她没有那样?的气力?再如从前一般使出漂亮利落的刀法。 墨染刀身刚硬,比雪练重了许多,寻常闺阁女子双手紧握才?能?勉强挥刀, 而?灵衍现在的身体状况, 恐比寻常女子还要弱上?一些。 江灵殊没出声,只悄悄退到外间,接着高声道?:“咳咳,我买了点心回来?, 你要不要尝尝?” 不一会?儿灵衍出来?, 看见桌上?的花茶与花饼, 浅浅勾唇笑道?:“此地繁花盛放,当地人便以鲜花入馔, 倒是别出心裁。” “这点心芬芳香甜,我料想你会?喜欢。”江灵殊说着递了块饼子与她。 “方才?……你都看见了罢?”灵衍小小咬了一口,平静问道?。 江灵殊当场愣住,不知对方是如何发?觉,更?不知该否认还是该安慰。 “你若不确定我醒了没有,必定不会?于外间高声呼唤……这不像你的性?子。 自己竟是在这上?头疏漏了,江灵殊不由?懊恼,亦感叹灵衍着实了解自己。 “无事的,”对方无所谓地摇摇头,“我现在便是这样?了,也不是什么不能?知道?的秘密,我只是有些怕,怕自己再也使不得刀剑。” “一定不会?的!”江灵殊脱口而?出,握了她一只手道?,“你信我!” “……不说这个了,临去前,我想在这儿找个地方。”灵衍想了想道?。 “什么地方?” “……一个绣坊。” 她一直惦记着九重梦渊里前世所遇的那个叫作梵境的女子,她想,若是她真有后代,兴许现在还能?找到些关于她的痕迹。 她们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既然如此,总该满足下对前世寻踪的好奇心,也并不为了什么,只为了了自己心里的一个念想。 毫不费力?地,二人便问到当地最出名的绣坊的所在,顺着旁人指引的路线寻了过去,还未走到店前,就已看见屋檐下随风摇曳的彩色丝络,那样?鲜明艳丽,令人心生愉悦。 到了跟前,二人抬首望去,只见牌匾上?写?着“蓝家绣坊”四字,外屋是商铺,向?内似有绣房与染房。 第299章 铺子里摆着挂着不少手帕香囊荷包等大小物件,种类繁多花样?精巧,大多绣着当地的风物,可唯有一排柜架上?的东西,一眼?望去便是一片清新淡雅之色——无数的仙鹤或立或卧,或垂首饮泉或翱翔天际,皆是栩栩如生的模样?。江灵殊一看,立时便想起在凌霄派后山的日子。 灵衍静静瞧着那与梦中如出一辙的绣法,忽地蹙了眉道?:“灵殊,你不觉得,这香囊看着极其眼?熟么?” “是有些眼?熟……”江灵殊回忆道?,“是了!那时在云隐镇上?,我带你第?一次下山,给师父买了个香囊当作礼物带了回去,可不正与眼?前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是,的确……且那商贩也说过,那香囊是从南面儿来?的……兴许就出自此家!”灵衍甚觉兴奋,且兴奋之余,更?比江灵殊又多了一层感叹——毕竟知道?前世风潋影与戚梵境之情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已。 “前世的宿缘,原来?早已不知何时悄然融进今世了……”她轻声自语着,望着那香囊,心里不悲不喜,只有一种看透了许多的平静淡然。 “听?二位所言,可是从前在哪里买到过我家的香囊?” 两人回首,但见一位年纪与她们相仿的少女笑盈盈走了过来?,身着玄地百蝶穿花纹样?的罗裙,明艳而?不繁乱,青丝编成花辫垂在一侧,与当地女子一样?缀着镂空银铃,活泼俏丽。 “正是,我们一路游览至此,不想竟有如此缘分?,姑娘……可是这里当家的?” 其实不用问,灵衍便看得出来?——虽不能?说十分?相像,但这少女眉眼?间确是能?看出戚梵境的影子。 “我还年轻,哪里就成当家的了,若说是半个倒还成,”少女爽朗一笑,“我叫蓝如月,既然有缘,二位也莫要拘束,只当是来?这里做客,若有看上?的,我送你们便是。” “这怎么好意思,”江灵殊忙道?,“我们也只是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遇上?相熟之物。” “是,咱们这里依山傍水,多是绣山水风光、香草繁花,这仙鹤云纹的样?式还是从我高祖母那辈传下来?的,为我家独有,虽不是本地特色,却也有许多人喜欢呢。” 灵衍眼?前一亮:“这么说,这仙鹤云纹便是你高祖母所创了?” 蓝如月点点头,似乎很高兴有人与她谈生意之外的事情:“毕竟是祖宗的辈分?了,她的事迹我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只是听?过族中流传下来?几件罢了。据说自她嫁与高祖父之后,蓝家绣坊的生意才?算是真正好了起来?,又据说她绣活绝佳,可偏偏只最喜绣这仙鹤云纹,只是她身子也不算太好,这辈子也没能?像仙鹤那样?自在去过别处,活了四十几岁便登仙而?去,不过这手艺却好好传了下来?,一直到我这辈……你们所见的这些,有些是我绣的,有些是我娘绣的。” “你高祖母……兴许是位志向?高远的奇女子罢,虽受困于身,但她的心或许便同这仙鹤一样?……”灵衍望着那些仙鹤,有些怅然地低语道?。 蓝如月不大明白地瞧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说来?,她倒是有一幅画像流传下来?,两位既然有缘,又有心问起,可愿一观?” 灵衍微微颔首笑道?:“这也算是难得,那就劳烦姑娘了。” 蓝如月闻言便转身去柜台后的架上?取了个画匣下来?,小心翼翼打开,将其中的竖画卷展开铺在桌上?给二人细瞧。 虽过了百年,但这画保存得极好,仍是半新不旧的模样?,不过与其说是人的画像,倒更?像是幅风景画——画上?明月星辰,山川湖泊,一个瘦削女子立在湖边,静静望向?湖心,只微微露了侧颜而?已。 “这画旁的诗似乎还是她亲自提的,说是暗藏了她的名字‘梵境’,我想,她大约是个有才?情的女子,不愧是咱们家的老祖宗,比我可强上?太多了。”蓝如月腼腆笑道?。 “山色邀月灵,湖光碎辰星。明心落梵境,风过潋波影。”灵衍轻声念了一遍,心内涟漪暗起。 梵境、风潋影……这诗看似只是简单写?景,却巧妙将二人的名字融入一句,足可见作诗者?的用情与用心。 原来?,她一直都挂念着她。 至此,前世之忆,终与今生重合映照。 那些不是梦,是真实存在发?生过的一切。 不知为何,灵衍有点想哭,连忙吸了吸鼻子忍住,点点头道?:“她的确有是个有才?情的女子,你也不差,要不然也不能?将那些仙鹤绣得那样?好。” “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果然有缘之人总是合得来?的。”蓝如月抿嘴一笑,气氛重又活泼起来?。 客房里,江灵殊将两个仙鹤云纹的香囊小心收好放在行李内,一边说道?:“你今天倒是有些奇怪,怎么对那蓝家绣坊的事那么好奇?平时也不见你过问别家的事。” 沉默片刻,灵衍实话实说:“蓝如月的高祖母名为戚梵境,那时候,我与她有过两面之缘。” 她本想说“前世”来?着,但一想到妖九染的魂魄并未经历轮回,便只称“那时候”。 “哦……原来?如此。”江灵殊一愣,随即点头道?,“那你……” 灵衍淡然笑笑:“知道?了都是真的,反倒觉得轻松,只是有些怅惘,就好像自己认识了很久的人,总有一天都要化为尘土……” 第300章 常人轮回转世,薜萝灰飞烟灭,而?她呢,她始终带着那些被唤醒的无比清晰的记忆,比江灵殊更?要清晰百倍的记忆……就好像她已经活了很久,而?原本认识的人都已逝去。 这种滋味实在不大好受,人果然还是要轮回转世才?好。灵衍心想。 江灵殊亦明白其中缘由?,只得转移话题道?:“先前寄的信,师父也该收到了,让她少些担忧,我们之后也好放心办事。” 凤鸣殿内,晨星一手扶额,一手将信纸甩给青珢:“你瞧瞧,我看她们是在外头玩得心都野了,原想着不过一年之期,现在看这信里所说的样?子,她们怕是得明年才?愿意回来?了。” 青珢笑劝道?:“青春正盛的年纪,贪玩些也属寻常,只要能?平平安安便好了。” 晨星冷哼一声:“也算她们有点孝心,还能?记得书信回来?,你知道?,自白家那事出了之后,这许久也没找着真凶,我真是无日不担心的……” “您放心,少宫主稳妥,灵衍机敏,她们自会?好好的,况且少宫主日后毕竟要承袭宫主之位,在外多与人打打交道?也好,先前不是还与玉山门的少掌门成了朋友么?” “这倒也是,”晨星打了个哈欠道?,“哎,我只盼着殊儿能?早些长大,好快点将这宫主之位坐了去,我便可安心享乐了……” “哎呀……您,您这可不行!”青珢一听?便急了,忙道?,“前宫主传位给您便已是有些早了,您若也当了宫主没几年便要让位,岂不让外头耻笑咱们凤祈宫没规没矩,且都是耽于享乐的花架子?您可千万不能?……” “啧,你又来?了……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晨星捂着耳朵,蹙眉笑着跑进内室。 第159章 缘遇 返程途中, 江灵殊顾念灵衍的身子,因?而决定一路行船而上,省却徒步的辛劳, 谁料船刚走没多久,灵衍便歪在榻上难受得不能动弹, 让她又?是一阵忧心,只得守在对方身边, 一步也不敢离开。 灵衍亦是疑惑——她先前坐船也未觉不适, 不知现下?怎么却晕沉沉的, 想想许是身体弱了的缘故,她心内恼恨, 却也无法。 “你?就好好躺着休息,别下?榻了。”江灵殊喂她服下清神丸, 又?取了几?个软枕给?她靠着,见她好些?了,才拍拍手起身道,“我去自取饭食回来,不叫那些人打搅你。” 片刻, 江灵殊提着食盒回来, 从?里头捧了数个碗盘盅碟出来,边取边道:“你?既晕着,就别吃大荤的东西了,我瞧他们做的鱼头豆腐汤很是不错, 味道鲜美却不腥腻, 喂你?尝尝?” “好……”灵衍答应着, 刚要起身便被拦住,只得继续倚在枕上, 看对方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轻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来……”江灵殊如哄孩子一般轻声唤她张口?,又?笑道,“怎么喝口?汤还脸红起来了?。” “我,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了,哪里用得着这样,怪不好意思?的……”灵衍的头越发低下?去,鱼汤的鲜香气荡漾在口?齿间,让她到底忍不住又?抬首抿下?第二口?。 “看你?矫情的,”江灵殊用帕子为她揩揩唇角,“有人这般用心伺候你?还不好?再说了……喂口?汤你?便害羞,怎么旁的事倒不见你?如此?情态了?” 旁的事……灵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她自然知道“旁的事”指的是什么…… “你?再说,我,我就不吃了!” 话一出口?,她又?气自己真?是脑子不够使了,竟只能说出这样孩子气的威胁……难不成这也是少了一魂一魄的缘故? 谁知江灵殊却也只一味顺着她,连声道:“好好好,不说了,乖乖将这碗汤喝了,再用些?饭菜……” 灵衍心中一热,许久才道:“其实……服了清神丸之?后,头也没那?么晕了。” “那?也马虎不得,这船到涟州还有两日,等到了涟州,咱们下?去住上一天再走水路继续北上,你?觉得可好?” 灵衍点点头,自己如今与?先前比起来无异于半个废人,还是事事听着别让对方太操心得好。 饭毕,江灵殊坐在桌前翻着剑谱,灵衍再瞧她时,只见她已伏在桌上睡着了。 是了,自她的伤好了之?后,她总是日夜悬心地照料她,自己因?此?总不得安睡,早不知积了多少疲累。 江上风凉,灵衍悄然起身,为她披了条薄毯,见窗外天气晴好,便想着到甲板上透透气去。 这个时候,船上的人大多还在午休,船头寥寥几?人,倒是可以清清静静地赏景。 灵衍举目眺望江河风光,忽觉有人走来,转头垂首一看,才见身侧过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正扑闪着水汪汪的眸子好奇瞧着她,一点儿也不怕生的样子。 她四处看看,发觉并没有大人跟着这孩子,于是笑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我送你?回房去,好不好?” 小女孩儿摇摇头道:“我爹许我独自出来玩儿,反正我会功夫,什么也不怕的!” 灵衍只觉好笑,如此?小小孩儿,能会什么功夫,不过这孩子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看着比同龄幼童成熟许多,身上衣裳虽然颜色素淡,但也是上好的料子,想来必定不是寻常人家。 第301章 若真?是出身武林世家,那?倒还得注意些?了……于是又?道:“哦——原来如此?。像你?这么大会功夫的可不太多,日后说不定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女了,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到那?时也好跟人炫耀说嘴。” “我叫白铃儿!其实……我爹的功夫比我厉害多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说不定,他会愿意收你?为徒呢!” 白铃儿……姓白……灵衍心中一滞,想她若是白家的人,那?可不妙,只得勉强笑道:“今日就算了,我还有些?要事在身,若有缘再见,必当拜会。”说着便要离去,却被拉了袖角。 “诶……你?别急着走呀,”白铃儿可怜儿巴巴地央求道,“大姐姐,我还想问你?,你?的眼睛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灵衍本是着急要走,但听她这样夸自己,不免有些?羞涩,又?不忍太冷漠,灵机一动道:“小铃儿答应我一件事,下?次再见时,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好不好?” “好。”白铃儿虽然年纪小,倒也懂事,极爽快地便答应了下?来。 “回去之?后,你?不要把见过我的事告诉你?家里的人,只要你?能做到,我必定信守承诺。” 白铃儿想了想,旋即郑重地点了点头:“好,铃儿一定说到做到!”说着还伸出了小指与?她拉了拉勾。 灵衍总算脱身,急步回到房内,江灵殊闻声醒来,顿时睁大了眼惊道:“你?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快躺回去!” “我不是说了,我已没那?么晕了,所?以才想出去透透气,”灵衍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好声好气道,“你?别总想着我身子比从?前虚弱便整天提心吊胆的……一来,若你?因?此?倒下?了,我岂不更?无人看顾?二来,你?这样,我只会更?自责。” 江灵殊闻言长吁一口?气道:“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些?,但你?……你?倘若有什么不舒服,必得立刻告诉我才行。” “嗯,这个自然,你?我已为至亲,再无旁人可比,我对你?没有什么可瞒的。”灵衍轻轻环住她的腰,继续道,“说来……方才倒也算遇上件险事,不知那?女孩儿究竟是不是白家人……” “白家人?你?遇上了白家人?”江灵殊又?是一惊,“那?他们有没有认出你?来?” 若是认出来,她们的行踪或许便会被知道,倘若这一路都巧合同行,那?她们回临州的事也就瞒不住江家和凤祈宫……那?灵衍身体的状况也就同样瞒不住……再往下?来,她不敢细想,只觉害怕。 “你?放心,我只见着一个小姑娘,名叫……白铃儿,并没碰上她家的大人,她也答应了我,不会将见着我的事说与?人知。” “白铃儿?竟是她……”江灵殊沉吟道,“那?丫头倒确是白家人不错,她是白溟表兄白泓的小女儿,听说天资聪颖,深得白家老太爷的喜爱,只是不知怎么会在这里碰上……” “看她的样子,的确是个伶俐聪慧的小姑娘……我猜想,许是白家还在追查白溟之?死,白泓带着自己女儿出来见见世面?,也未可知。” “嗯……”江灵殊点点头,“不管是何缘由,总之?这两日,我们都少往外头去些?罢,若真?被白泓瞧见,也是桩麻烦事。” “嗯,我明白的。” 到了晚上,只听窗外淅淅沥沥,竟下?起雨来,声音越来越大,大有倾盆瓢泼之?势,二人所?居之?处虽然宽敞又?华丽,但于一侧大开着个方便观景的圆窗,只以竹帘遮挡,根本抵不住这秋雨寒凉与?凄风萧瑟。 江灵殊倒不觉得,灵衍却禁不住向她怀内靠了靠,她有所?察觉,捉了对方的手,才觉那?手凉得吓人,于是将她紧紧拥住,自己又?暗暗运功为她取暖。 “灵殊,我不冷了……”灵衍低声嗫嚅道,丝丝暖意自对方身上缓缓渡与?了她,也让她的心比身子更?加觉得暖。 “那?就好,那?就好……”江灵殊困倦不已,不过是于半梦半醒间做了这些?事,此?刻也只是下?意识应答,但拥着她的手却未松开分毫。 热泪夺眶而出,灵衍强忍了余下?的泪水,亦咽下?了抽噎之?声。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真?正正,无论?何时何地、是何境况,都绝不会放开她的那?个人。 第160章 抵达 江灵殊同灵衍走在夜晚的云隐镇中, 四周行人稀疏,道?路空旷,夜风清冷——她们也只敢在这时候赶往仙山, 否则若被熟人瞧见,那后?头的事便?难做了。 只是她们没想到, 偏偏已经做到这样,却还是遇上了谁。 “大师姐, 二师姐?”熟悉且带着几分疑问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江灵殊与灵衍俱是一惊, 本打算佯装未闻径直向前去,但她们既已下意识一僵, 自是装不得了,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在看到来人究竟是谁时, 二人却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对方帷帽下隐隐约约的面容,赫然是砚轻尘。 既然是她,那便?好说话些了……江灵殊暗暗想道?。 “砚师妹?你?怎会?深夜在此?” 砚轻尘抬手撩起?帷帽下的垂纱,莹润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浅浅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快意, 与从前那个总是满腹心?事眸如寒霜的女子判若两人。 第302章 “师父许我?下山, 我?顺便?也就了却了几桩陈年旧事,该死的人死了,原先的死人则得到慰藉,大愿已了, 也该回凤祈宫继续好好习武。” 江灵殊与灵衍相视一眼, 虽不明白对方所言究竟何事, 但自她们初见她时便?猜到她身负深仇,也算心?里有数, 故而并不追问。 “如此,”江灵殊颔首微笑,“也要恭喜砚师妹了。” 砚轻尘垂眸道?:“还要多谢大师姐当日?劝我?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顿了顿又笑道?:“既这样凑巧,不如咱们结伴回去,料想见到大师姐二师姐归来,宫中定然人人欢喜。” 灵衍下意识攥了攥江灵殊的手,后?者一愣,边思索着边嗫嚅道?:“只怕……我?与你?二师姐一时还回不去。” 见砚轻尘面露异色,江灵殊忙道?:“你?放心?,并非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只是……只是我?们的确还有要事未了,所以,也望砚师妹你?回去后?勿要将今夜见着我?们的事告知他人,我?怕平白给师父她们添了担心?……再者,离得如此近却不回去,到底也是有失敬意……”说罢,她长长叹了口?气。 砚轻尘会?意,立时抱拳道?:“师姐放心?,轻尘定不会?向旁人吐露半字,只望师姐们能早日?事成,归来团聚。” 她素来是个爽利实诚的人,现下这么一说,江灵殊与灵衍心?内的一块大石便?安稳落了地。 “多谢砚师妹,我?们自会?尽块办完事回去……对了,师父她们,应当都?还好罢?” 砚轻尘点点头道?:“我?下山是三月前,那时宫中诸人皆安好,料想现在也是无碍的。” “那,沈师妹……她好么?”灵衍方才一直听着未说话,突然想到,便?不由问了出来。 “嗯,我?走时也去出云观看过她,她也一切都?好,且比先前说话多了些,加上几位师父们时不时也会?去陪伴劝慰,对搬回宫中的事,似乎也不那么抗拒了。” “真的?”江灵殊睁大了眼,“这倒是好事,她这个年纪,若就那样孤零零住在道?观里下去一辈子,实在可惜了,但旁人到底不能强替她做主,她自己?能想通是最好不过了。” “是啊,”砚轻尘轻叹一声,“其实她也算不上十分愿意搬回去,只是大家总去探望她,她对此很是过意不去,且师父们也说,她回去后?也可于宫内的道?观边修行边习武,她这才有些松了口?。 总之,我?回去后?也会?再劝劝她……我?看得出,流烟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本不该就那样在出云观里虚耗一辈子,但愿两位师姐回去时,她已在宫中了,那样,大家才算是真的又聚在一起?了。” 她微微垂了头,又因夜色如墨,故此江灵殊与灵衍并未能看见她面颊一抹红晕。 “是啊……但愿如此。”江灵殊拍拍她的手,“好了,夜路难行,秋末山中又寒凉,你?还是早些赶回去罢,咱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嗯?” “好,两位师姐千万保重。”砚轻尘略施一礼,回身足尖点地,飞身掠起?,很快便?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 “幸好遇见的是砚师妹。”许久,灵衍道?。 “嗯……”江灵殊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对方贴得紧了些,忙揽住她道?:“可是觉得冷?” 话音未落,灵衍便?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才道?:“刚才一直站着说话没在意,现下是觉着身上有些凉了。” “没事,没事的,走起?路来就好了……没事……”江灵殊嘴上说着“没事”,可十足的担忧却全写在了脸上,她将她的围脖向上拢了拢,又搓搓自己?的手呵了气,焐上她冰冰凉的两颊。 她眸中的心?疼,灵衍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鼻尖一酸,差点儿又要落泪。 不单单是心?内感动,也是气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从前她虽也畏寒,但却绝不会?如此身娇体弱…… 说到底,都?是报应,报应那些人命……报应我?非要前往西南之地寻什么秘卷法器……灵衍如是想着,但想起?江灵殊是不喜欢她这样说的,便?忙又止住忧思。 “没事,我?觉得好多了,咱们继续赶路。”她对她灿烂一笑,笑得很是刻意,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假。 “嗯,好。”江灵殊迟疑一瞬,便?将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中,继续向前而去。 她本想带她先在附近的客栈内住上一夜,可住与不住又有何区别?为?了避人眼目,她们总之是要在夜间才能行动的,而这个时节的临州,没有不冷的夜晚。 只是按照灵衍现在的身体状况,估摸着她们须得花比先前多一倍的时间上山,到底也是煎熬。 不大好走的路段,江灵殊便?执意捉了灵衍横抱在怀内走了过去,横竖她现在也是无力反抗的。 “你?快放我?下来!”灵衍嗔怒道?,“这段路都?快平了,哪里难走?!” 江灵殊故意咳嗽几声,喘着气道?:“抱着人走山路本就累人,你?若还要乱动,不但我?得累垮,今夜我?们更是到不了山上了。” 这话果然有效,灵衍“哼”一声,仍是鼓着一团气,但到底不再挣扎了。 到了半山腰,江灵殊放她下来,一瞥眼瞧见不远处的建筑,忙牵了她的手想要快些离开,对方却直直站住。 第303章 “那是……你?前世的家,对不对?”灵衍怔怔向残破的羽家旧宅走去,只刚一触到门扉,前尘旧忆便?如潮水般涌入了脑海中,她眼前一黑,几欲晕厥,忙蹲下了身子。 “怎么了?!”江灵殊吓得魂不守舍,忙飞奔过去拥住她。 “我?没事……”灵衍晕晕沉沉摇摇头,“只是一时间想起?太多,有些头痛罢了,缓一缓便?好了。” “那就好……来,我?扶你?离开这儿,你?靠着我?。”江灵殊瞧了眼夜色下黑沉沉的旧宅,心?有余悸,不愿让灵衍再深走进去。 “对不起?……”灵衍倚在她怀中,弱弱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对不起??” “前世,就是在这里,妖九染带人……”灵衍再说不下去——那些记忆中的屠戮与厮杀,犹如一场噩梦,独独只困着她。 是因为?那些未经轮回的魂魄便?是罪魁祸首的缘故么? “你?是灵衍,不是妖九染,也不是她的替身,你?就是你?,前世的事皆与你?无干,那些事于你?来说,就是一场梦而已。衍儿,你?看着我?,我?在你?身边,在你?眼前,这才是你?所拥有的……”江灵殊贴在她耳畔呢喃道?——自灵衍失了魂魄之后?,她常常为?前世之事所困扰,有时甚至会?将自己?与妖九染混为?一谈,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这样提醒她。 好在她们终于回了来,她想,凌霄君一定会?有办法。 待灵衍好些之后?,她便?又牢牢牵着她向山上缓缓行去,及至终于到了那条盘龙般的山道?,总算心?定。 “这里好高?……一眼望下去,还着实有些怕人呢。”灵衍浅浅一笑。 江灵殊不由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夜里走这儿的路,我?也是头一回,你?可不许乱看了,天黑路窄,小心?踏空。” “我?是身子差,又不是脑子也笨了!” “噗——好好好,我?知道?,那也小心?为?上。” 折腾许久,二人总算是上了山顶,偌大的凌霄派在月色下一览无遗,像是披上了一件泛着微光的衣袍,洁华无尘,肃穆挺然,与白日?里相比,更多了一分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让人难以想象百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血战。 江灵殊紧张瞧着灵衍,生怕她又想起?许多来,奇的是对方虽无言瞧了许久,却并无不适之处,反倒只惊叹了几句,这才放心?地找起?东西来。 灵衍见她从行囊里摸出了一把子符咒,好奇问道?:“不进去,拿这些做什么?” “直接走进去,少不得要通报,万一被苏樾长老知道?了,咱们还得求他不要告诉师父不成?我?走时静垣给过我?一张飞信符,只是离得近才可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江灵殊一张张翻看着道?。 “我?还以为?,你?随手在空中写几个字对方就能知晓呢。”灵衍故意说道?。 江灵殊知道?她有意揶揄她,只一笑道?:“那是,可惜了我?不是仙人之后?,不然如此通信,的确方便?。” “诶,是这个。”她终于寻到,将那张极小的方形符咒摊在手心?抚了又抚,深吸一口?气,到一旁用火石生了火。 那符咒只一角触及火焰边缘,便?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冉冉飘向高?远之处。 师父,静垣,我?回来了。江灵殊直直注视着那团火光,于心?内说道?。 第161章 共眠 符咒燃后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江灵殊与灵衍便见远远有一个身影站在凌霄派的山门前望了望,接着便向她们这里跑了过来。 “竟然真的是你!”静垣刚一到跟前,立时与江灵殊双手?相?握, 将她瞧了又瞧,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连眼眶里都闪了泪花。 “是我,不是我还?能有谁?这么晚了, 劳烦你跑出来一趟。”江灵殊柔声说道, 顺势又将灵衍向前拉了拉。 “这位是……”静垣本稍有些疑惑, 忽然一拍手?道,“哦——这是不是就是你先前常向我提起的那位师妹, 叫什么灵……” “灵衍。” “是了是了,”静垣冲灵衍一笑?, 又蹙了蹙眉不解道,“那你们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了?若要拜见凌霄君,也不必……” “说来话长。”江灵殊低声道,“这回?来是有要事请师父相?助,且并无?其他?人知?道, 我们是避着人来的。” “哦——我懂了, 怪不得你要叫我出来”静垣见她这般郑重,不由也小心了几分,“你放心,有我带你们一路上去, 不会?有人知?道的。” 静垣领着她们向凌霄派中走去, 对守门弟子说了几句便都稳妥, 又因此时甚晚,故而一路上也未遇见旁人。 三人顺利到了后山竹林, 出人意料的是,凌霄君的屋子竟还?亮着光,走近瞧瞧门也不曾合上,连静垣都觉着万分不解。 只有江灵殊心中了然——凌霄君必定是知?道她们要来的。 她们在屋外站定,想进又不敢进,最后还?是屋内人幽幽说道:“既已回?来,便都进来罢。” “是,徒儿遵命。”江灵殊沉声道,下意识瞧了眼灵衍,见对方面露怯色,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进了屋子,凌霄君缓缓转身,犹是白衣白发,白绫覆目,分毫不改。 第304章 “师父——!”自己两世皆做了眼前人的徒弟,前尘种种一一浮现,江灵殊心内百感交集,立时跪伏于?地,泪亦夺眶而出。 灵衍只觉如?做了亏心事一般紧张发虚,又因手?足无?措,便也跟着跪了下去。静垣见三人如?此,想想自己在这儿杵着看着也是尴尬打搅,忙干笑?两声对江灵殊道:“对了,想必你们今夜定是要宿在这里的,我这就去将那屋子收拾收拾!”说罢,也不等江灵殊道谢,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凌霄君微微垂首,似是望向两人,接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都起来罢。” 江灵殊抹了把?泪,扶着灵衍起身,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师父,我……” 她正愁从何说起,凌霄君已轻轻点一点头:“我已知?道,你们将前世又忆过一遍,也看得出,她缺了一魂一魄。” 以?凌霄君的修为,能知?道这些并不奇怪,江灵殊羞惭的是,自己前世今生都让对方操了不少心,如?今还?要相?求,说是个不肖之徒也不为过了。 凌霄君缓缓踱步至桌前,一边又点上一支白烛,一边轻声道:“前世结缘成劫,今生化劫成缘……这是命数,亦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为师百年修行,不过空得虚名,无?从插手?,亦难违阻。” 他?的声音低缓悠长,有如?在讲一个故事。 江灵殊心内一紧,以?为灵衍的事定然无?法可解了,却听凌霄君接着道:“可即便不能逆天改命,既是你真心所?求,为师自当倾力相?助。” 他?望向她,唇边带着一丝隐隐笑?意,而江灵殊虽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对方的慈爱关怀,她感受得明明白白。 “徒儿多谢师父成全!”她鼻尖一酸,当下借着这份感念鼓起勇气扑上去拥住了凌霄君。 虽是今生的第一次,却如?前世的许多次一般。 凌霄君愣了一愣,一只手?僵了许久,终是一声叹息,轻抚了抚她的头:“今夜先去休息罢,明日自有结果。” “是……”江灵殊吸吸鼻子,拉着灵衍向他?又行了大礼,才带上门缓缓离去。 “我说的没错罢?师父他?人极好的……”向崖边小屋走去的路上,江灵殊对灵衍柔声道。 她知?道她方才从始至终皆低着头,不敢抬起。 “嗯。”灵衍极轻微地点点头,神情?看起来很是倦怠。 江灵殊心内暗叹,却不敢表现在面上,只强笑?着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竹屋内,凌霄君立在窗边看着两个身影渐渐远去,才坐下身子,打开桌上一只锦匣,从中取出一方早已泛黄的绢子。 绢上的字痕细小紧密,只是墨色浅淡,显已褪却不少,凌霄君却将它小心翼翼展开,默默看了许久。 这上头,是羽白衣默背之下写的一整篇清心诀,当年她不过懵懂稚童,他?考她昨日新?授的心法,却不想对方提笔便在自己的帕子上全部默写了出来,且无?一错处。 故此,他?便将那帕子好好珍藏了起来,权做她值得纪念之物。 这样的珍藏,他?还?有许多,可还?没等到他?看着她完全升为一轮当空艳阳,她便如?星辰陨落一般骤然逝去,只留下这些“纪念”,或说是……遗物。 他?对她固然有严师之情?,却也多了份慈父之爱,羽白衣的离世,可说是成了他?最无?法开解的心结。 所?以?,当他?认出江灵殊便是羽白衣时,心内无?疑如?激起千层浪花,虽未表露,但从第一刻起,便已下定决心要收她为徒,亦为她化解今生劫数——虽说命定之劫,只能由她自己跨过,但只要能帮得上忙,他?便绝不会?坐视不理。 “白衣……灵殊……”他?自言自语念叨着,许久,一滴泪落在绢上。 他?触到那滴泪,自己亦吃了一惊——上一次落泪,还?是百年前得知?噩耗那一日。 可察觉到这滴泪之后,他?的唇边却又浮起一丝带着欣慰的浅笑?来。 无?论她的前世抑或今生,他?到底都不能完全将她看透——一个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天之骄子,竟会?悄悄在情?之一字上选了一条在大多数世人眼中都太过离经叛道的路。只是前世羽白衣最终于?情?于?义,都未能选择心念之人,今生,他?不愿悲剧重演,亦不愿她再失去所?爱。 幸而,今生她们并未从一开始便站在注定对立的两面……她们还?有无?数的可能。 凌霄君想了许久,最后抛却杂念,于?符纸上悬空画了几笔,接着伸出两指立于?唇畔,默念起法诀来。 只是默念之间,他?不自在地蹙了蹙眉,心道:这搜魂寻魄的术法……许久未用,还?当真是有些生疏了…… 江灵殊带着灵衍走进屋内,见静垣已为她们点好灯烛铺了床帐,正拿着把?羽毛掸子掸着窗上飞尘,忙上前拦住,歉疚道:“快别忙了,深夜搅你安眠,我已觉过意不去,怎还?好叫你为我做这些?” 静垣放下掸子,瞪大了眼睛抱着双臂道:“怎么一年多过去,你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也这般客气,倒像是咱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了……咳咳,罢了罢了,看你们两个的样子就知?道累了许久,赶紧睡下罢。这儿到底还?是寒凉的,瞧你师妹似乎有些畏寒,我多铺了层褥子,又多放了两床被子,应当是不会?冻着了……那小火炉上有刚烧好的热水,你们且用着……” 第305章 “噗,”听她这么一唠叨,江灵殊一直紧着的心不由松了许多,忍不住笑?道,“还?是这般多话爱操心,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的。” “诶,这才对嘛,你我都那么熟了,不必客气来客气去的。”静垣欢喜地拍了拍她的肩,“那我这就回?去了,你们好好休息,明儿再见。” “嗯,”江灵殊点点头,“多谢。” 静垣走了半晌,灵衍还?呆呆望着门边,江灵殊见状,便将她拉到床边,替她解着扣子系带,一边问道:“还?看什么呢,安置吧。” “我想起那时你信上对我提起她的时候,我还?有些吃醋。”灵衍垂首低语道,“现在看来,着实?是我想多了,而且……她的性子的确讨人喜欢……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的。”江灵殊柔声道,替她取下头上的碧玉簪,一头青丝顿然如?瀑落下。 “不,要解释,要解释的!”灵衍却突然偏执起来,她抓住江灵殊的手?摇着头,眸中噙着泪花,“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先前的事,有,有几分怀念罢了!” “我——”江灵殊愣愣看着她,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如?此发狂,只得紧紧握住簪子,生怕刺伤到她。 “啊……”一声低吟,她展开手?掌,发现那簪子最终刺伤了她自己——掌心内红红一点血迹,有若朱砂。 “你受伤了!”灵衍惊呼着捧起了她的手?,神情?自责而又憔悴,不住落着泪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这样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 她的腰渐渐弯下去,直至整个上身完全伏在了她的怀中,带着沉闷绝望的哭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明明,明明我不想让你讨厌我的……可是越不想这样,我就做得越差劲……你,你是不是已经开始讨厌我了……对不起……可是,如?果是的话,能不能不要怕我伤心,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不,还?是不要告诉我……你可以?骗我……一直骗我,好不好……?” 江灵殊怔怔听着,整个人已然僵住,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面庞已全是泪水。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路上灵衍越发小心翼翼,又为什么,非要去将一些明明没必要解释的事情?解释许多遍。 ——她不但怕成为她的拖累,更怕她终有一天会?嫌弃这样的她……所?以?她的话才越来越少,所?以?她才越来越怕自己说错做错……即便她从未道出类似的担忧,可此时此刻,她对她的依赖与那话语中深深的害怕,还?是将一切都展露无?遗。 曾经那样一个骄傲明艳的女子,如?今却被前世之忆与今生的劫折磨到如?此境地,江灵殊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被揉碎了。 但为了她,为了自己,为了“她们”,她绝不能一样倒下。 “衍儿,你糊涂了,哪有人会?同一两句话就能讨厌上的人成婚的?” 灵衍抬首,一双泪眼朦胧柔润,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点。 “再说了,你那些话我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看我可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真,真的?” “自然是真,”江灵殊冲她眨眨眼睛,又撇撇嘴,“不过么,你要是非说我讨厌你,那我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我,我不说了,再不说了!”灵衍忙擦了擦泪道。 “那就好,”江灵殊温柔地为她用湿了水的帕子拭着面道,“你一定要记住……咱们是已经拜过堂成过亲的,没什么不能说的话,不必事事谨慎小心,否则不是同生人一般了?” “也是……”灵衍垂首嗫嚅着,先前一直无?意识握紧的拳不知?不觉便松开了。 “只是你瞧,平素所?见,再幸福和乐的夫妻也会?有拌嘴的时候,所?以?……他?日若是我惹你哪里不快,你定要直接同我吵出来,可不许憋着暗暗记账,更不许不理我,如?此,咱们才能好好相?伴到老……知?道么?” 她这样话锋一转,故意表现出自己也心存担忧的样子,果然让对方安心许多,破涕为笑?道:“好,我知?道了。” “那就好,睡罢。” “那你手?上的伤……” “这也能算伤么?便是不理它,明个自己也好了……你要实?在忧心,就亲我一下,立马见效。” “嘁……随便你,我不管你了!” “噗,对了,这外头的瀑布声我是习惯的,可你要不要用什么堵住耳朵……” “不……这里一切都好,有种很熟悉的感觉……”灵衍在她怀中呢喃道,“我喜欢这儿,让人觉得安心……” 江灵殊再瞧她时,发现她已合了眼睛。 她长吁一口?气,随即便也跟着一同入梦。 第162章 魂绕之地 次日清晨, 江灵殊早早起身,想提前?备下热水,好让灵衍有的洗漱饮用, 然一抬眼便见房内的小火炉上正滚滚冒着?热气,又因?屋外有人的动静, 于是披了衣服推门一瞧——只见静垣正在那时她俩搭建的炉灶前扇着柴火,灶上的大锅咕嘟咕嘟, 淡淡的米香味随即飘过来。 “你醒了?”静垣转身向她打着招呼, 腼腆一笑道, “该不会……是我吵醒了你罢?我想着?如今天寒,饭食送上来怕也冷了, 倒不如在这里生火做饭的好,所以?就……” 第306章 “多谢你如此心细。”江灵殊心中感动, 正要?上前?帮忙,静垣却一把将她推了回去?道:“快进去?,外头这么?冷,穿戴好了再来不迟。” “是是是,听你的。”江灵殊抿嘴一笑, 回到屋内, 见灵衍已然坐起了身,将自己紧紧裹在被中,呆呆望着?火炉上的壶子出神。 “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外头天还没大亮,昨日又走了半宿的路……” “你一起我便醒了。”灵衍摇摇头道, “我不睡, 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江灵殊知道, 若一味关照她不许她做事,她只会越发消沉, 觉着?自己无用,于是笑道:“好,等咱们梳洗了,一块儿出去?将早饭做了,如何?” “嗯!”灵衍用力点点头,果然神情明快起来。 早上的饭食清淡暖身,只有米粥、包子并两三碟酱菜,三人用饭前?亦不忘先备上了一份送去?给凌霄君。 “若想探知魂魄具体方位,须得在开阔之地施术,昨夜我已觅得大概之向,现如今,还需得一点血。” 悬崖边上,四人围聚在此,凌霄君说罢,一手伸向灵衍,另一手则拈了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长?针。 “去?罢,放心,不会有事的。”江灵殊小声在她耳边道,一边轻轻推了她一把。 灵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手心向上伸了过去?,想看?又不大敢看?凌霄君的面?目——对方蒙着?眼?睛,但却又什么?都看?得见,总让她有些?心慌。 凌霄君接过她的手,长?针随即落下,快得几乎连疼痛都不曾出现,针尖便已取了鲜血。对方自袖中抽出一张看?上去?空无一物的符纸,以?针尖悬于上方写画绕动,明明并未相触,符纸上却随之显出淡红泛金的痕迹,惊得灵衍屏气凝神,直盯着?那符纸,连眼?都不愿眨一下。 符成的瞬间,金色的火焰自符纸中心蔓延开来,转眼?间便已什么?都不剩下,凌霄君却仍望着?其消失之处,就这么?静默伫立着?,而一旁瞧着?的三人自是大气也不敢出。 足有一炷香之久,他?才又缓缓开口道:“向北千里之遥,冰雪封天之地……你们要?寻的,便在那里。” “向北……千里……”江灵殊复念一遍,又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师父,莫非……只能?知道这么?多了么??徒儿,徒儿并无他?意!只是魂魄漂移不定,徒儿担心待我们到了地方,那一魂一魄又不知往何处去?了……” 凌霄君微微叹气道:“离身的魂魄便如无根浮萍,能?寻得一线踪迹已是不易,千里看?似遥远,其实魂魄看?似不定,实则也会凭依原主气息而行进,所以?,如此相距已算难得了。” “是……是徒儿无知了。”江灵殊垂首道。 “常人哪里能?经?此事,莫要?再这样说自己……”凌霄君温言道,“冥冥之中,机缘逢聚,方才于离世之境中,我亦看?到那一魂一魄似有犹疑盘桓之意,许是那里将有不寻常的事发生?,至于是好是坏,便不是我能?预料的了,你们……需得小心保重。” “还有,那一魂一魄执念虽深,但若长?久游离在外,便将不易归身,我会教你如何将魂魄速速迫回,只是……”凌霄君顿了顿道,“她到时候会吃些?苦头。” 江灵殊下意识望向灵衍,后者报以?坚定一笑,她便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对凌霄君道:“师父放心,我与衍儿皆知孰轻孰重,若能?魂魄归身,再如何的苦也吃得。” 她随即跪下抱拳道:“徒儿有一恳求,望师父传授此术时,就以?我的魂魄为例……如此亲身相历,必能?牢记于心,永世不忘。” 她话一出口,灵衍与静垣都不由惊呼唤道:“灵殊……!”连忙劝她莫要?胡来,唯有凌霄君平静瞧了她许久,最后微微一笑道:“若觉准备好了,便来我屋中罢。”说完踱步回去?,留三人说话。 “唉……”静垣早饭时便听说了许多江灵殊与灵衍所经?之事,再瞧她们彼此相待时的一言一行,也就明白了大半,现下只是叹气。 江灵殊一言不发望着?凌霄君的背影,灵衍一把扯住她的袖角,眸中满是怨与泪,低声咬牙斥道:“江灵殊,你当魂魄离身是什么?好玩儿的事不成!又何苦要?受那个罪!” 江灵殊面?无波澜,平静回道:“你已忍了这么?久,而我再如何也只不过一时之痛,又能?怎样?” “什么?又能?怎样?无谓之痛,何必去?受!” “不,这不是无谓之痛。”江灵殊垂首望向地面?,声音轻缓,“你的痛,我都愿与你同受。但若非亲身所历,又如何能?真正感同身受?我该知道你的不甘与痛苦,如此,之后的事才能?做到身与心皆不顾一切、倾尽全力。” “胡言乱语,多此一举!”灵衍气得一跺脚,转身回屋了。 她扑到榻上,将脸埋在软枕中止不住地闷声大哭,哭着?哭着?,却又笑起来。 她想,自己现在又哭又笑的模样,定是无比难看?的。 江灵殊对她越好,她便越恨是因?为自己对方才要?经?受这些?,如此一半甜、一半苦,全表在面?上,便成了这番样子。 “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她?”静垣呆立数秒回过神来,忙指指屋内,结结巴巴地问道。 第307章 江灵殊叹了口气,摇摇头,又云淡风轻地冲她一笑:“无妨,这会子安慰亦是无用。时间不等人,我得赶紧去?师父那儿,学完了术法,早些?启程好。” “嗯……好,那我去?陪着?她说说话。”听对方说要?走,静垣心内一阵空,不由惆怅起来。 毕竟是曾相处一年的同门好友,好不容易见了一面?,还没好好叙叙就又要?分别,她还是有些?难过的。 江灵殊推了门回来时,已是明月高悬,星辰攀上天幕。灵衍和静垣早急了一日,数次想去?凌霄君屋中探探,可一瞧见屋内不寻常的幽光闪烁,便怕贸然打搅会出了事,只得又回去?干等,桌上的饭菜也是热了一遍又一遍。 眼?看?她终于归来,两人忙都迎上去?,却见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个人如脱力一般,连走路都有些?不大稳当,俱是一惊。 将她扶至榻上,静垣递过热茶,与灵衍一同惊惶问道:“这是怎么?了?” 江灵殊轻抿了一口茶水,合眼?不语许久,才慢慢答道:“无妨……只是魂魄离体半日,身子的确虚了许多,再施术使其归身便费了不少气力,但好在,最后是成了的。” 她虽看?起来虚弱无比,面?上却始终带着?一丝浅浅笑意。 “傻子,为什么?要?这样……!”灵衍一拳锤在床上,又不敢太过惊扰,只得将气忍了下去?。 江灵殊的脑海中却只一遍遍循环着?先前?的事——不过半日,那种令人难耐的虚弱与无力感便如瘟疫一般无时无刻噬咬着?全身——她总算知道灵衍每一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而她强行克服着?在凌霄君的教导下令魂魄归身时,那一魂一魄竟像是并非她自己的,如利剑贯身般,痛得她整个人都禁不住蜷了起来,连口中都泛起了血腥之气——只因?她咬牙强忍,不小心破了舌尖。 只是半日都如此疼痛,那灵衍的魂魄离了她已如此之久,再归时又该是怎样的苦痛? 江灵殊不敢想,也不敢说,只能?草草带过。 “天色已晚,看?来只能?明日再走了……”她对灵衍歉疚一笑,后者的泪顿时涌出来。 “什么?明日再走,你这样,总得再好好休息几日才行!” “不行,”江灵殊合上眼?睛,心平气和却不容拒绝地道,“我说明日便明日。” “这怎么?行——” “你再说下去?,今晚不得安眠,明日路上我便更乏累了。”江灵殊打断她,然后将身子转向另一边。 她是真的一刻都不想再耽误下去?。 灵衍知道对方心意已决,只能?心内埋怨着?,止了话睡下。 她也想赶紧寻了魂魄,让这梦魇般的一切都尽快结束,比谁都想。 但倘若此事终要?有所代价,也只让我一人来受。 灵衍心道。 第163章 寻灵之路 繁星未散、暮夜余长, 江灵殊与灵衍便已起身——凌霄派的弟子素来勤谨,若是天亮再走,必得被?人?发觉。 “这天越发冷了, 你们又要向北去,往后身上的衣物可就单薄了, 我?备了些?厚衣裳与你们放进行囊里,还有些?干粮、符纸什?么的也一并带上, 都说北地荒凉……”静垣嘱咐着将东西一一收拾好放进二人?的行囊里, 关怀之情尽限于表。 她?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 如今为了她们却是处处仔细,江灵殊心内一半感激, 一半酸楚,更深觉歉疚, 只?能低声道出一句“多谢”来。 “我?说过,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静垣笑着拍拍她的手,“只?盼你与你师妹能早日达成?所愿,安然归来,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聚一聚。我?身在这里, 也做不?了旁的什?么, 但定会为你们日日祈福祝祷……” 顿了顿,她?抹抹眼睛又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你们还得向凌霄君道别呢。” 三人?一齐出了门, 才见?凌霄君已然候在崖边, 江灵殊深吸一口气, 拉着灵衍走过去深深一拜:“师父,徒儿此?去, 生死不?知,还望师父万千珍重……” “休要胡说!”凌霄君低声喝道,蹙起了眉头?——这是她?头?一次见?他如此?生气。 “是,徒儿失言。”江灵殊后悔不?已,想来对方自是不?愿再亲历一次爱徒早逝之痛,到底是她?自己话说得太快,不?曾好好思量。 “唉……”凌霄君摇首长叹一声,将她?扶了起来,“为师没什?么可再嘱咐你的,一路小心便是,切记万事皆以平安为上……去罢。” “师父教诲,徒弟必定铭记在心。”她?忍着泪又向对方叩了几个头?,才由静垣领着向山下去。 凌霄君望着她?们的背影许久,终是自嘲一笑,心道:修仙问?道是不?能了,只?愿我?这徒儿今世顺遂完满,我?便再无憾事…… “就到这里罢,”眼见?着静垣还要相送,江灵殊站住对她?道,“若要你送到山脚再独自回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哎,你……好好好,横竖该嘱咐的我?都说了,路到底还是要你们自己走下去,反正,我?等着你们俩回来!”静垣绞着衣袖咬唇道,“你们可一定得好好地回来!” “那是自然,”江灵殊笑着点点头?,“等我?们回来,必要请你到凤祈宫做客,让你尝尝梅雪酿与梅花酥。” 第308章 “一言为定!”二人?击掌相合,悲戚之情顿然消散不?少。 与静垣道别后,江灵殊转向灵衍,为她?理理衣袍,柔声道:“冷了罢?待会儿我?们从云隐镇路过,你想吃点儿什?么?猪油包子?馄饨面?千层糕?还是葱油饼?” “别说了别说了,”灵衍不?满地鼓起了嘴,“说的我?都饿了……” 只?有她?们两个的时候,她?便显得更开朗放松些?。 “噗,那咱们可得快些?下山!”江灵殊忍不?住大笑起来,拉着对方赶起路来。 她?们都知道此?行不?易,但只?要能携手同行,便也不?惧前?路艰险。 到了云隐镇上,二人?饱餐一顿,自澜江边上了艘向北去的客船,安稳歇下。 “明日就得下船改行陆路,趁着还能坐船,你必得好好休息休息,这几日都没能好眠不?是?”江灵殊边说话边铺了床,便催促着将灵衍扶到了榻上,自己也解了外衫与对方一同躺下,又长吁一口气道,“呼……我?也是累得慌,巴不?得来两壶热热的烧酒饮了睡到天明才好。” 灵衍早也想再多睡会儿,此?时翻了个身子,迷迷糊糊地回道:“若真喝了酒,只?怕你又睡不?着了,必得闹得整条船都不?安宁才是。” 江灵殊闻言,不?由也觉好笑,只?摇摇头?裹紧了被?子,不?多时亦沉沉睡去。 及至两人?再醒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室内更是一片黑,江灵殊慢慢适应着摸到桌边点了灯烛,轻轻将窗子抬开一条缝向外一瞧,才惊觉自己与灵衍竟是真真睡了整整一日。 “怎么……都点起蜡烛来了?”灵衍迷迷瞪瞪坐起来揉着眼睛,看样子还没睡醒。 “还说呢,”江灵殊披上褂子嗤笑一声,“咱们是真累坏了,一闭眼便过去了一整天。” “啊?这,这都晚上了?”对方难以置信地怔住,看看窗子又望向桌上的蜡烛,许久才回过神来。 “嗯,你先别起身,外头?起风,有些?凉了,我?去叫人?送晚膳来。” “哦……”灵衍答应着将身子蜷了起来,又小声嘀咕道,“成?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同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江灵殊临踏出门时听见?这一句,心内沉沉一叹,到底没说什?么。 用?完一碗热腾腾鲜掉牙的鱼汤面,二人?身上暖和,精神也回缓过来,江灵殊伸手抚抚灵衍面颊道:“还是继续睡下罢,若真熬上一夜,天明下船便难有力赶路了。” “可我?想去外头?瞧瞧江上夜景……”对方咬唇回道。 “嘁,哪儿有什?么夜景可看,如今天寒地冻,并无赏景的花灯彩船,不?过一轮明月并凉风几许,莫说看不?见?什?么,指不?定还要着风受寒……” “别说了,我?不?去就是了……”灵衍侧身向内翻了过去,虽是打消了念头?,但显见?是不?大乐意。 江灵殊自是看得出来,便拍拍她?的背,耐心哄道:“待此?事毕,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 “当真?”她?转过脸来,定定对上她?的眸子,眼中万般希冀向往,“我?想四处游山玩水,想同往日一般练武,还想吃好多好吃的……” “噗,刚用?了晚饭还不?忘吃……好好好,你说的这些?都容易,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看遍山河风光,尝尽天下美食,如何?” “好。”灵衍微微一笑,顿了顿却又垂眸道,“其实我?知道,这一切既是我?咎由自取,便怨不?得谁,但每常心内烦闷,总忍不?住表现在面上,可我?明白你都是为我?好……所以,所以要是我?不?小心说错了话,你千万别……” “不?会的。”江灵殊揽住她?的肩,“谁还没个心情不?爽快的时候了?若连这点子寻常脾气都体谅不?了,如何携手相伴一生?你不?必憋着忍着,直说就是,只?一点——我?的话还是要听的。” 她?这么好声好气地安慰,对方果然又放下心来,便依言躺下,翻来覆去一刻也就又合了眼,但她?却是难有睡意,倒是悄悄走到甲板上,倚在栏边看起了方才自己说“不?值当一看”的江上夜景。 寒风肃肃,月色清冷,江上平静无澜,唯有远处隐隐可见?几点渔船灯火,却更衬此?刻凄清寂寥。 那些?有关前?世的记忆,至今想来仍清晰有如昨日,却又如幻梦一场,绮丽而又惨烈,叫人?难以相信那一切都曾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前?世孽缘,今生再续……江灵殊想着想着,不?知怎么脑海里便蹦出了这句话来,立时又觉好笑。 那来世呢?她?又想,来世,她?们还会不?会再相遇相识,会不?会还是女儿身,其实怎样都好,但倘若造化弄人?,又投胎成?了两个男人?……虽说古来便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可…… “呸呸呸,越想越乱了。”她?兀自啐了一口,红着脸心想,还是将这一辈子先过好才是正经?,至于来世如何,那可不?是眼下该操心的事。 她?这么生生站了半个时辰,总算觉得困倦,回屋中歇息。 次日晨起,二人?下船赶路,至傍晚便宿在客栈,如此?反复过了两日,眼见?着是真入了地广人?稀、寒风厉雪之境,方觉快到了地方。 第309章 “上苍保佑,愿此行顺利无虞,达成所愿。”江灵殊双手合十,又于行路时念了一遍。 灵衍见她这般郑重,自己却忍不住笑将起来,断断续续地道:“这一路上你都念了多少次了,上苍若是真能听到,也得被你烦死了。” 江灵殊没好气地斜睨她一眼:“我是为你着急,你还笑!师父说千里之遥,大约也该到了,可不该上点心?” “好嘛,可这走了许久都无落脚之地,我看咱们还是先想想宿在哪块野地里更要紧点儿。” “那可不行,这雪下成这样,在外头过上一夜怎生了得?”江灵殊闻言蹙眉,扯着灵衍走得更快了些。 雪仍是下个不停,纷纷扬扬,落满人间,带来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冰封寒凉,亦将前路笼入虚影,难看真切。 第164章 融絮村 又约莫半个时辰, 前头终于望见于雪中时隐时现的招牌旗帜与楼屋,江灵殊欣喜叹道:“总算是有家客栈了。”便拉着灵衍匆匆走上前,一掀帘子, 挟着热浪的雾气立时扑面而来,再放眼望去, 只见整整一层皆坐满了人,闹哄哄热腾腾, 充溢着酒气菜香, 与外头的冰天雪地赫然是两个世界。 江灵殊抬首一瞧, 这家客栈虽不大,却也有个三层楼, 便对柜台后那人道:“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哟, 可不巧呢,”那掌柜咧嘴一笑,指指前面,“您看这人都满成这样了,咱们也早没了空余的屋子, 实在是对不住, 叫二位白跑了一趟。” “这……”江灵殊却没料到此处,心下一急,追问道,“便真的一间空屋都不剩了?就算差些也不打紧。” “哎, 哪有人遇着生意不想做的?”掌柜捻捻胡子, “实在是连柴房都要挤上人了, 这北地空旷,方圆几十里也就咱们这一家客栈, 又快到年下,商客们都赶着做完最后一趟生意往家去,故此这些时日都是这般人满呢。” “……”江灵殊闻言焦心不已,不由蹙起眉头,灵衍见状,扯扯她的衣袖道:“无妨,咱们找个好地儿生了火将就一晚便是,又不是没在外头露宿过。” “啧,那是之前,现在天这么冷,你身子又不好,怎能如此?” 可若真无去处,也只能…… 正犯愁时,那掌柜拨着算盘随口说道:“其实啊,您二位若无什么忌讳,到附近的村子里找户人家借宿一晚也是个法子,横竖看你们携刀佩剑的,倒也不像是一般女子。” “这附近还有村子?”江灵殊双眸一亮,面露喜色,赶忙问了下去,“烦请您告诉我们,那村子在何方向,约有多远?” “自是不远的,”掌柜的笑道,“若是几十里内都无人居,岂不买米面菜蔬都难了?喏,你们出去直向西走,不出十里地便能瞧见一片小山坡,那融絮村就在那山坡之间了。” “融絮村?这名字倒是雅致得很……”江灵殊念了一遍,又向掌柜抱拳道谢,随即带着灵衍依言赶起路来。 遥遥旷野,茫茫白雪中,二人并肩而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冷不冷?” “都快裹成粽子了,自然不冷。”灵衍鼓着嘴,面上显出几分怨色。 江灵殊嗤笑一声,向前抬首望去,果然终于看到一片银装素裹的矮山,若不是还有些青灰山岩并枯木之色,在这鹅毛大雪中几乎是不得见的了。 “那掌柜的没说错,咱们快走。”她心内欢喜激动,说话声都因此有些微颤,挽着灵衍的手臂扶着帷帽便向前头小跑起来。 “你若跑不动,我背你。” “不,不过就这么点路,算,算得什么。”灵衍喘气抚着心口,脚下步子却是一点儿未慢。 想想又道:“话说回来……” “什么?” “到了此处,不知为何,像是觉得有了些气力似的。” “那岂不正好?指不定是那一魂一魄就在这附近呢!”她们不约而同生出几分希望来,越发打起精神,不一时,皑皑飞絮中隐现出一片连绵的瓦舍,正位于几座山脚下。不远处的路边立有一半人高的石碑,二人凑上前方看清上头刻着“融絮村”三字,好歹是没走错了路。 “我算是知道这村子为何会有这样的名字了,”江灵殊拢着帷帽上的垂纱道,“自古皆喜将白雪比作飞絮,此地想来一至冬日便有如此盛景,可不是‘融在絮中’?” “话虽如此,仍是不大寻常……” “好了好了,管它呢,眼瞧着天快黑了,赶紧找户人家借宿一晚才是正经。”江灵殊一步踏过村界,携灵衍向内走去。 入了村,方才纷扬不止的雪似乎下得小了些,眼前景物因而也越发清晰——这村子道路宽阔平直,只于路两边建有木质屋舍。房屋样式也与一般乡村里的相去甚远,木色光润排布敞亮不说,单那上立鸟雀下垂铃的飞檐翘角,其中的别出心裁就非寻常村中可见之景,且家家户户皆是一样,这就更加难得。 江灵殊心中暗暗纳罕称奇,也比刚刚多了分谨慎,本想找个人先问问,但这大雪天里本就没几人在外游逛,街上可见的两三个人也是离她们远远儿的,不过拿眼一瞧就撇开,亦看不出面色好坏。比起说是不欢迎生人,更像是全然不在意。 第310章 看来?少不得挨家挨户敲门询问一番,若有叨扰,就以银钱赔罪罢……江灵殊拿定了主意,便向着靠左最近处的一户人家走去。 “二位姑娘,可是要?投宿?”恰在此时,清泠话音自前方传来?,二人循声望去,但见一阵无端扬起的寒风玉雪中缓缓走来?一年轻少女?,如雪中悄然而生,无声无息,却已落入人心。 那女?子手执一把朱色油纸伞,伞下身形纤秀窈窕,容貌秀丽,仅着一条雪色襦裙,外披一件象牙白的曳地薄衫,轻薄无比,分明是夏秋的料子,并非这个季节常人该穿的衣裳,江灵殊同灵衍乍乍一瞧,便不禁由头到脚生出一股子莫名?寒意来?。可对?方虽肤色苍白面容清冷,却并不显病态,似是全?然不畏严寒,亦不受影响。 她?们满肚子疑惑,又是好奇又是警惕,但也知不该贸贸然无礼相问,江灵殊略施一礼回道:“正是如此,我与师妹北上远游至此,附近已无可落脚之地,故此前来?叨扰,实在歉疚。若姑娘是这村中人……” “随我来?罢。”那女?子面无波澜地打断了她?的话,随即转身前行,并不多作解释,两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未走几?步,灵衍忽地张了张口,用手肘暗暗推推江灵殊,示意她?向前下方看去——只见女?子行动起步间素裙下隐现一双微微发红的玉足,竟是连鞋袜都没穿的。 “嘘——”江灵殊忙以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眼下只瞧得见这女?子是个十足的怪人,但毕竟对?她?底细一无所知,又在人家地盘上,还?是别轻言妄动的好。 二人一路跟着,直至来?到一座府宅前停下,这宅院单从外看便已阔气无比,却连个牌匾也无。推门进去绕过一方镂空雕花的玉石影壁,顺着一方清池上的平直木桥走进里院,便见四面皆是回廊,与房屋相接相连,中庭四方宽阔,铺以砂石,立有假山,栽了花木,十分雅趣别致。 这女?子行为举止奇异不似常人,屋宅亦然。不,该说?这整个村子都不寻常才?是,而此处应是这一切不寻常的中心——一路走来?,也未见有比这里更大更气派的宅子……江灵殊与灵衍暗暗思忖,疑虑横生。只是她?们也明白,她?二人之所以这样轻易便跟来?,一是为着现下急需落脚之地,二则是因为尚未察觉此女?有何恶意,故而静观其变。 “二位请坐,”女?子领她?们进了内屋,于一茶桌边坐下,又亲手斟了两杯热茶推给她?们,“且先用杯茶暖暖身子罢。” 这屋里四角与中心皆摆了炭盆,用极精致的炭笼罩着,搁了香片,暖意融融,亦如置身春日?花海间,不一时,方才?在外的凉气便全?散尽了。 “姑娘你——难道不冷么?”灵衍试探开?口相问,江灵殊慌忙用手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袖。 女?子倒未有不悦之色,只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关怀,我自幼修习功法,又兼体质特异,并不惧冬日?严寒。两位若不嫌弃,可在府上暂居,村中其他?村民不惯与外人打交道,恐有不便之处。” 她?说?话时面目和?善,言语亦无不妥,江灵殊却总觉得哪儿有些奇怪,一时也说?不出来?,只得颔首道:“多谢姑娘好心收留,我与师妹定不会叨扰太久。” “我名?玉琉璃,你们唤我琉璃就好。村中还?有要?事,我去去就来?,二位请自便,一会儿自有人奉上茶水饭食。” 说?完,她?当即起身,向二人点头一笑便走了出去,至门边时仍打起那把油纸伞。灵衍怔怔望着对?方背影,不由“嘶——”了一声道:“啧啧,看着就冷死了……灵殊,你可见过有人能这样在冬日?寒雪中裸足单衣而行的?” 江灵殊缓缓摇首:“我是没见过,虽我天生体热,但就算加上沐火神华功,也不能如此。这位玉姑娘实非常人,看着气质冷傲,可却又是一副热心肠……既然她?好心,我们自是不该将?人往坏处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留个心眼,听一半信一半罢。” “嗯,你说?的是。”灵衍抿了口热茶应和?道,“方才?一路过来?,我留心瞧了瞧,那些村民们大都有意回避她?,像是尊敬又害怕一般。她?又说?村中还?有要?事就去了,想来?是身份贵重之人,莫不是……村长一类?” “噗,这么个年轻姑娘家当村长的,我还?从未听过见过呢。”江灵殊掩口笑道。 “我也没有嘛,可这村子本身就不一般,谁知道还?有什么奇怪事?你看这宅子,精致富丽,却安静得过分,像是只她?一人,倒让我想起那时在若府的情形……” 话未说?完,两个俏丽的小丫头提了水壶与食盒进来?,置于圆桌上行了一礼:“两位贵客慢用,我家主人说?了,要?好生招待伺候,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若是想一赏府中风光,也尽可随意游览。” 灵衍哑然,江灵殊忍笑道:“好,我们知道了,辛苦你们跑一趟,且去歇着罢。” 两个丫头离去之后?,灵衍讪讪道:“这却是有些不大一样了,像是处处光明磊落,并不怕我们看到什么似的。” “是啊……” 两人正思绪万千,忽闻从外遥遥传来?一阵轻浮缥缈的乐声,虽是动听,久了却让人心生空洞悲凉之感,且曲调奇异,不似中原风格。江灵殊与灵衍不由好奇,于是起身至门边观望。 第311章 ——雪中缓缓行来?两排身着素衣之人,有的奏乐,有的举幡,有的只是随行,中间抬着一口蒙着白绫的棺材。而玉琉璃,正位于领路的最前方——薄衫赤足,手执红伞。 第165章 魂引 她?一步步走?得平稳缓慢, 面色无波无澜,目不?斜视,但?江灵殊知?道, 她一定看到了她们在此张望。 眼前之景诡异妖惑,竟还有几分别样美感, 二人一时看?得呆住,直到灵衍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江灵殊忙扶她回到屋内, 见她?面色惨白紧蹙着眉, 万分痛苦, 不?禁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替她?承受。 灵衍喘着气咬着牙, 许久才断断续续地道:“我也不知……可就是心口疼得厉害,刚刚那一瞬, 几乎,几乎要痛死过去,现在才缓过来些……” “心口疼……莫不?是!”江灵殊忽然?想到什么,虽仍忧虑不?减,但?面上却又浮现出一丝喜色, 急促说道:“那日师父教我返魂之术, 魂魄离体而在近处时,便是与你此刻一样的感受!” “真的?!”灵衍闻言,亦忘了身上疼痛,一时悲欢交织, 泪光盈盈, 又仰面问道, “可我那一魂一魄会在哪儿?方?才那么多人经过,难不?成?……难不?成?是附在谁那儿了?” “这?却是不?会, ”江灵殊摇摇头,“师父说过,仅仅一魂一魄,并非完整有意识的灵体,难附人身……且他当时还说了,看?到那魂魄似有犹疑盘桓之意,许是所在之地将?有不?寻常的事发生,看?这?村子里的一切,可不?就格外不?寻常?” 想了片刻,她?又犹豫猜测道:“只怕同刚才所见葬礼还有些关系,还得打听一二。” “要不?……先用些饭食罢?我,我有些饿了。”灵衍指指桌上的食盒,眼巴巴儿地望过去。 “你啊——”江灵殊点点她?的额头,“可还疼着?” “好多了,只还有些隐隐微痛,不?妨事,横竖也无药石可医,填饱肚子才是正经!”她?爽朗一笑,只是这?一笑,反让江灵殊更加心疼。 她?知?道她?不?愿让自己太过担忧,所以每每身上不?适,总是百般忍受遮掩,强作欢颜……她?全都?知?道。 可自己既解不?了她?的苦痛,便也只能装作相信,好让她?也心安些罢了。 食盒内的饭菜仍滚热着,菜品多以清淡为主,连肘子都?是清汤去了荤油的,吃起来倒是鲜香爽口,却也不?是这?北地的菜式。 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待用完饭安置了灵衍,江灵殊便去寻刚刚送饭食来的两个小丫头,恰好一出门就在回廊碰上一个。那丫头正倚在栏上绣着一块帕子,见她?来了,立刻笑盈盈迎了上来:“姑娘可是有何吩咐?我名唤红豆,另一个是我姐姐,叫作雪米,下次姑娘若是要用人,只在屋内叫一声便是了,不?必特特来寻。” “倒也谈不?上什么吩咐,只是有些疑惑之处想要问问罢了,”江灵殊作闲聊攀谈状笑道,“我刚来便觉你们这?村子与别的村庄很是不?同,一屋一瓦皆是新巧,总不?似北地风貌,莫非这?儿的人都?是从别处迁来的?” “可不?是嘛,姑娘好眼力,”出乎意料的是,红豆全无避讳之色,大大方?方?讲道,“咱们这?村子里的人,祖上是渡海而来的,虽经了这?么些年?早也与本地人无甚差别,可一些风俗习惯仍是留下来了,不?知?道的看?着自然?觉着奇特,也是寻常。” “原来如此……”江灵殊点点头,又问道,“那我方?才在门口所见,莫非是玉姑娘家中有人过世?你别误会,我并非有意探听,只是若在这?样的时候还叨扰府上,那实在是……” “非也非也,这?您可就不?知?道了,”红豆连连摇首,面上浮现出几分骄傲神色,“我家主人是村中的大巫,村内大小事务,什么卜问吉凶、婚丧嫁娶、祈福祭祀,都?得由她?来主持,有时忙得十天半个月都?歇不?下来呢,过世的那位……” 她?说到此处,忽地看?看?左右,才又压低了声音道:“并非主人的亲眷,只是要好的闺阁密友,六日前因病去了,今日于风俗该在神树下再停一日棺,明日便该下葬了……总之,我家主人这?些天也是伤心得很,姑娘可莫要在她?面前问起这?桩事。” “这?个自然?,我明白的,你放心。”江灵殊一口答应,想着问到这?些也便罢了,谁知?红豆却似说到了伤心处,叹口气又说道:“我家主人也是可怜,自小失了双亲,如今又连这?唯一一个朋友也没了。我与她?一同长大,看?她?一人苦苦撑到现在,实在也是心疼……” 她?说着说着,甚至抹起泪来,倒让江灵殊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抚抚她?的背道:“你家主人若知?道你有这?份心,定会宽慰不?少?……” “红豆,做什么呢!”正僵着时,那另一个叫雪米的丫头捧着收拾的碗盘走?过来面带责备地瞪了她?一眼,又向江灵殊歉疚笑道:“让姑娘见笑了,这?丫头喜欢热闹,一有客人来便爱凑到跟前说胡话?,没扰着姑娘罢?” “没有没有!你不?必怪她?,是我拉着她?说话?的。”江灵殊连忙解释,生怕因自己的缘故害旁人遭受责骂。 第312章 “那就好,我这?妹妹还是小孩儿心性,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姑娘多担待些。”雪米颔首微笑,后再转向红豆,“去换上新茶,莫再啰嗦了。” “哦……”红豆嘟哝着不?情愿地应声去了,江灵殊便回屋内与灵衍商议。 一进?屋,只见灵衍手?捧茶盅坐于桌边,怔怔盯着前面的博古架看?得认真出神,仿若被勾了魂儿一般,于是顺着望过去,果然?看?见一方?不?寻常的物件儿。 那博古架上都?是些珍奇古玩,正中的一格置着一块极为耀眼的五色琉璃摆件——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约有手?掌大小,其形为一只振翅欲飞的春燕,作昂首状,口中还衔着一枚雪色玉珏。 “玉琉璃……这?是暗合了她?的名字?”江灵殊不?由自语,眼前这?尊琉璃的确美绝,可为何偏偏雕刻成?燕子模样? “可是打听到什么了?”灵衍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问道。 “嗯。”江灵殊点点头,将?方?才红豆所言之事一一道出,又踌躇许久,才慢吞吞地说:“这?些都?不?打紧,只是我,我心里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你直说便是。” “既然?那棺木要在什么神树下停上一日,今天夜里……我们得去瞧瞧。” “你——”灵衍张大了口,捂住嘴悄声道,“先不?说这?事能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咱们要去瞧什么呢?陪葬器皿、孤魂野鬼?” “哎呀,你,糊涂!”江灵殊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袖子,也尽力小声地道:“你正是棺木经过时才心口剧痛,此地近来不?寻常之事又只此一件,可不?得趁着时机查探一番?” “可这?夜里,若你我都?从房内消失,只怕有些……” “傻子,咱们先假称睡了,等这?府内全熄了灯再行动,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用不?得轻功,我背着你,必定也不?会叫人发觉。倘若魂魄正在那里盘桓,你的苦痛便终于可解了。” 说到深情之时,江灵殊拥住灵衍,靠在她?肩头一字一顿道:“衍儿,我真想这?一切都?快点结束,你早些好起来,咱们早日回凤祈宫中,与师父她?们团聚……” “我明白,我知?道,”灵衍回抱住她?垂首低泣,“都?听你的安排就是。” 二人相拥而泣的时候,村内神树下,玉琉璃正出神地望着树前的棺木,神情乍看?同她?身后的村民们并无两样,俱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但?倘若有人细细观来,便能看?见那素衣长袖下握紧的双拳,与眸中潜藏的执著与疯狂。 第166章 夺魂 冬日昼短, 不多时天色便全然暗下来,江灵殊同灵衍于屋内等候,很快即听见?庭院中交谈之声, 正是玉琉璃与红豆和雪米主仆三人?。 “我?才主持了丧仪上一干事务,就不去打搅那两位客人?了, 你们好生侍奉着,别失了礼数就好。” “主人?, 你……” “……我?无?事, 只是乏累得很, 须得早些歇下。” ………… 之后又?过不久,红豆捧了些糕粥果饼送进来, 带着几分歉疚将玉琉璃方才所言复述一遍,又?道:“这些吃食权作宵夜, 二位若是夜间饿了可以此充饥。待明日事毕,我?家主人?定会好好招待二位。” “无?妨,”江灵殊温言道,“原是我?们在此叨扰了,你家主人?辛苦, 合该好好休息才是。我?们赶了一日的路, 亦是疲累,这便要熄灯歇下了,你与你姐姐倒不必再忙。” 这小丫头心思真纯,一听这话, 面上竟毫不避讳地显出?几分喜色来, 又?忙止住, 老老实实垂首道:“多谢姑娘体谅,那红豆不打扰两位歇息了。”说完便急急退了出?去, 将门阖上。 “倒真是孩子心性……”江灵殊笑着摇摇头,又?望向桌上的糕饼,低声对灵衍道:“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想着,等这府里都睡下了咱们就溜出?去,吃点儿东西也好补足气力。” “嗯……”灵衍依言挑了块豆蓉油酥饼一口咬下,“你呢,你不吃么?” “我?在想一会儿的事……放心,我?不饿的。” “那可不成,”灵衍放下饼子蹙眉道,“一会儿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几乎全要靠你撑着,你若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好好,听你的就是了。”江灵殊无?奈,只得捡了个小巧的枣泥玉露团与她一同吃着,但到底焦心忧虑,好好的点心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没?几口便撂下,洗净手自去床边铺下被褥。 “你这是……”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江灵殊边忙边道,“一会儿还不知要怎么样?,无?论如何,做足准备总是没?错的。” 想了一想,她从柜内抱了两个长枕掖在被中,又?从行李内拿了些衣服盖在上头,远瞧过去,正像有人?在熟睡一般。 “还是你想得周到,”灵衍嚼着饼子道,“如此一来,待黑了屋子,更是看不出?什么了。” “唉,但愿能无?事罢……总之,你吃好咱们便将灯熄了,之后等上一个时辰再行动……冬夜里天寒地冻,料想应无?人?会在那时候去那停着棺木的神树下……” 她虽已尽力想到每一处,却仍是觉得不安。 第313章 此地风俗奇异为其?一,更重要的是,为何玉琉璃看起来那样?一个冷僻之人?,却会主动相邀她们两个陌生人?至家中留宿?若说她是外冷内热,也实在不像,且据红豆所言,这本是她伤心愁苦之时,又?怎还有心看顾旁人?…… 可不管怎样?,今夜她都必须得去一探。 二人?熄了灯静坐房内,屏气噤声地待了约一个时辰——这期间府中俱是一片静谧,悄无?声息。江灵殊估摸着众人?皆已熟睡,便先踏出?半步,未察觉异样?,才示意灵衍一道出?来,又?轻巧关了门。 接着,她一手揽住灵衍腰际,随即足尖一点掠上天去,一声不响便离了这院子。 雪虽已停,然外头的寒风仍是刮得面颊生疼,灵衍禁不住将脸埋进她怀内,心里暗暗祈愿一切顺利。 临近村子中心,果见?有一根深枝茂的参天古树坐落于此,枝丫繁茂密集,甚有遮天蔽日之势,霜雪满身,如裹银装,看着极是庄重肃穆。 而那棵树下,也的确停着一口棺材。 四下无?人?,江灵殊轻轻落下,与灵衍站定于棺椁两侧,问道:“你可有感觉到什么?” 灵衍摇首:“这会儿倒是又?没?什么了……只是心跳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所致。” “……既已来了,总归是要看个清楚明白才行,来,咱们一起将这棺盖移开些。” “……好,好罢。” 这种对死?者不敬之事,江灵殊自然也是头一遭做,心中总觉歉疚难受,告罪不停。但为了灵衍,她也只能继续下去。 棺盖缓缓斜移,月光照耀下,一张惨白面孔渐渐显露,可当看清了那张脸,两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去。 ——那分明是玉琉璃的模样?! “呵……”远处忽地传来一串令人?生颤的笑声,二人?循声望去,只见?玉琉璃如鬼魅般自空中飘然而至,犹是白衣赤足,清冷孤寒。 “是幻术……!”江灵殊下意识地向棺材望去,恍然大?悟。 “你倒聪明,”玉琉璃赞许道,“看你们的样?子,倒也没?有很受惊吓,不愧是江湖中人?。” 她的神情与先前?所见?已是判若两人?,一看即知来者不善,江灵殊反手执剑,紧蹙眉心,已做了迎击的准备。 “你早知我?们会来?” “自是如此……我?假言称累回房中早早歇下,就是要你们放下戒心,一旦你们真有所动作,那我?便绝不能坐视自己?的计划遭人?破坏。” “计划?”江灵殊一头雾水,“你的什么计划?又?怎知我?们要做的事就与你的相冲?” 玉琉璃并?未急着回答,而是走至棺木边向内看了过去,方才尽是寒意的眸子此刻温柔如水,亦显几分落寞。 “谢家幺女?小燕出?生时,其?母因难产逝世,三?岁时,其?父其?兄亦接连辞世,村中皆视其?为不祥之人?,唯我?与她往来密切——” 她说得平静,江灵殊与灵衍也只能先耐着性子听下去。 “他们皆以为,我?与她来往,是为祛其?邪秽,却不知,我?们早已两心相许。” “是不是很可笑?”玉琉璃忽抬首笑问道,“村中人?人?敬仰的大?巫,竟与他们避之不及的不详者相恋……” “我?们一直藏得很好很好,我?受世代之责所困,她亦怕牵累于我?,可现在看来,我?本不该为了那帮与我?根本无?关的人?去掩藏什么……我?不在的时候,她是如何受人?冷待遭人?白眼……我?从来不敢去想。” “可我?知道,她年纪轻轻便这样?走了,定然也与多年郁结有关……” 江灵殊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听到这里,她已猜出?对方大?约要做些什么。 “……你要如何?” 玉琉璃将左手展开,手心两点荧光幽幽闪烁,赫然与她们那日在妖九染墓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这是——!”江灵殊差点便要提剑冲上去,被灵衍一把拉住。 “不可。”她忍着痛楚在她耳畔低声道,“若现在便打起来,恐是玉石俱焚。” 玉琉璃轻哼一声,将魂魄收回掌内,不急不缓地道:“我?族有禁术,可令亡者复生,但这术却非一命换一命那样?简单,需用离散魂魄引路,再以众魂为祭,方能换回一人?之魂,只不过,那人?会忘却前?尘,有若新生……自然,我?是不在乎的,我?只想要她活着,只要活着,一切便还有转机。” 顿了顿,她勾唇一笑,指向灵衍道:“从你们踏进这村子开始,我?就知道你们要找的是什么。这徘徊在此的一魂一魄,就是她的,是也不是?” 对方既已一门清楚,反驳也是无?用,江灵殊同灵衍相望一眼,便默默点了点头。 玉琉璃满意地长吁一口气:“这实在是百年难现的机缘,却恰恰让我?与阿燕遇上,难道不是上苍垂怜?” 眼看对方如此疯狂,竟要以一村人?的性命去施行一个不知是否有效的禁术,江灵殊自知她定然什么也做得出?来,为今之计,还得先稳住才是。 “你如何知道,这禁术便一定是真的?”她冷冷发问,这一问,却真让玉琉璃怔了片刻。 “如何……”她的眸子一下便失了光彩,口里默默念着些什么,忽又?猛然抬首,厉声道:“我?就是知道!此术是真的,定然是真的!” 第314章 “如若,如若不是真的,为何能一直流传至我?手,又?为何能被封为禁术?!” 江灵殊看得分明,她的内心已然动摇,不过强撑着说服自己?去信罢了。 “是啊,既是禁术,为何能流传至今?又?为何连个传闻都不曾……” “凭他如何?!”玉琉璃打断她道,“就算无?人?用过,那我?来当这第一个人?便是!就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也绝不后悔!” 见?她如此决然,江灵殊只得又?从另一面道:“我?听说,你一族世世代代守着这村子,护着这里的人?,你又?如何便能忍心下这样?的狠手?” “哈哈哈哈哈——”像是听见?了什么万分有趣的笑话,玉琉璃仰首大?笑起来,“如何忍心?我?为何不忍心?” “莫说他们逼死?了阿燕,便是没?有这桩事,我?也对这村里的人?全无?感情。” “……”一时间,江灵殊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有没?有恨过自己?的命?” “……你说什么?”两人?皆疑心听错了话。 对方却也并?不真要她们回答,只自顾自继续说道:“从记事时起,我?便清楚家族世代背负的担子,他们都说,我?族可与神灵相通,血脉之力强大?,乃是这村中信仰所在。但代价即是,族中人?寿数大?都短于常人?,需尽早绵延子嗣,我?父母便是如此。” “这些年,除了与阿燕在一起时,我?不曾有过一天开心的日子。我?不明白,为何生在这个家族,便要一辈子被困在这村子里,被困在那些祭祀祈福的琐事里,除此之外,竟无?别的选择……可从小家里、外头,都是这么说,都要我?心怀村中诸人?诸事,以神心为己?心,尽职尽责,不可懈怠,我?便也一直这么做,一直尽力对这里的所有人?都好……可我?知道,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却必须要做,这便是我?的命,你们可能明白?”玉琉璃神色晦暗地扶着棺木道,“我?曾不止一次想过,难道神生来便爱这世间万物?难道他们中就没?有一个憎恨自己?的命运,却因那重重枷锁而不得不假装心怀苍生?” 江灵殊与灵衍闻言,俱为之一震——她们从未想过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只因她们也从未被束缚在一方狭小天地背着道德枷锁做着不情愿的事,但她们知道,她这番话拿出?去对任何一个信神拜佛的人?来说,都无?疑会被看作异端、遭受敌视。 更何况,她本身还是代表着一方信仰的大?巫…… 见?二人?久久不言,玉琉璃又?道:“如今阿燕死?了,我?也不愿再装下去,这些年她和?我?受的苦,他们合该拿命来还!” “慢着——!”见?她足下法阵隐现,江灵殊连忙喝止,情急之下随口道,“那红豆和?雪米呢?她们可是伴着你长大?的,你难道连她们的命都能舍去?” “哼,”对方轻蔑一笑,“我?那府宅自是不受术法影响,何须你来说嘴?你们若好好待着,也不会横遭此祸。” 此刻正是如入死?局,灵衍的魂魄还在她手内,江灵殊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妄动,但若继续下去,最?先祭出?的便是她那一魂一魄…… 情急之下,她看向那棺木,心道一句“得罪”,剑光顷刻间如龙闪过,挟三?成气力直直劈于棺上,棺盖瞬时裂为两半,现出?其?内平静阖眸宛若安睡的女?子。 “你做什么?!”这一招果有效用,玉琉璃立时慌了神,一面想要护住谢小燕的尸身,一面又?因恼恨不已而欲攻上前?去,两相犹疑间,虽只短短一瞬,却已是足够的破绽。江灵殊早盯住了她的左手,趁势又?拈了三?枚银羽针向棺中掷去,在她慌忙去拦时执雪练跃起至其?身侧,剑影斜斜斩去,气劲之迅疾凌厉,甚至使那树上冰棱积雪皆纷纷而落,尖利之处在二人?衣衫与面庞之上皆留痕而过,然她们浑然不觉,只灵衍于一旁心焦意乱。 “啊——!!!”凄厉的撕喊响彻天际,点点红梅遍落于白雪,灵衍定睛看时,只见?玉琉璃的左腕几乎只余一层皮肉相连,鲜血自断腕处汩汩不绝,左手摇摇欲坠,极为可怖。 江灵殊眸中狠绝,满面厉色,显是下了万分的决心,也不等对方回过神来,当即自袖内取了一道符将那一魂一魄收于其?中,紧接着吞到了自己?口内。 寒风啸唳,漫天飞雪,玉琉璃垂首立于棺前?,右手被银针贯穿,左手已然断裂,她却仍只注视着棺中人?。 她们看着她的血在如此冰天雪地下很快便凝结成冰,本就苍白的面容愈发显得毫无?血色,几如冰雕一般冰冷默然,心里亦不免为之动容。 但江灵殊知道,此刻更是半点犹豫不得,长剑旋即劈开夜幕,穿心而过。 雪练重回剑鞘,玉琉璃向前?踉跄一步,身如欲血。 便是神佛再世,她也定然活不得了。 恍惚间,灵衍觉得自己?像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薜萝的影子——她们一样?疯狂,一样?情感炽烈,却又?……不那么一样?。 然下一秒,她即注意到在她全无?生机的面孔上,一抹诡异奇特的笑容缓缓绽开—— “小心——!”想也未想,她当即大?喝提醒。 江灵殊虽是早有预备闪至了一旁,但她即刻便意识到,对方此时的面向,若要出?手,也是冲着灵衍去的。 第315章 眼前?景象惊悚之至——玉琉璃遍身血液如丝线般牵扯而出?,将通体染成血人?的同时,鲜血于空中凝结成一片密集冰锥,如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以灵衍现在的身法,绝无?可能躲过此招。 但在那片冰锥尚未行动时,江灵殊便已作出?反应,飞身扑了过去,紧接着的下一瞬,即是比地狱酷刑尤甚的钻心之痛。 ——不只是刀尖刺入般的痛,还有火灼伤口般的痛,剜肉击髓般的痛…… 可即便再痛,她也不曾张口叫喊,只死?死?咬住了唇,乃至鲜血滴落。 “灵殊,灵殊!”灵衍被她护在身下,惊惶无?措,稍稍一探便在她背上摸了满手的血,立时哭成了泪人?。 在她们看不见?的身后,玉琉璃只余一袭血衣,飘飘然落入棺中。 已经没?事了罢……?江灵殊心想。 她总算放下心来,凭着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丝气力,吻上了灵衍的唇。 与血气一同渡入的,是那以灵符相护完好的一魂一魄。 之后,她支撑着念完凌霄君所授之咒,便垂首阖目伏在了她胸前?,再无?声息。 第167章 初雪(一) 凤鸣殿中, 白瓷熏笼旁的贵妃榻上,江灵殊反身趴伏于一方暖玉枕,解了衣袍裸出后背, 由灵衍柔柔缓缓地点着药膏。 冰肌玉肤上,纹着一树斗霜傲雪的红梅, 正是依风霞殿院中那一棵的形态而来,美?极盛极, 却是要伴她一生的痛楚。 “还痛着罢?”灵衍气鼓鼓地道, 但手上的动作仍是轻柔得很?。 “我都说了, 这么冷的天,你不?必亲自去教她们, 有我看着便是了……” “有你看着?”江灵殊轻哼一声,“那怕不?是又要?练两刻钟就下山去云隐镇吃点心了。” “……”灵衍自知理亏, 无话可说。 与玉琉璃那一战之后,江灵殊身上便留下了永久的伤疤,满背皆是刺目的红痕,她自己瞧不?下去,便请人按着痕迹纹了一株红梅, 倒增添了别样?美?态。只是, 一至寒冬腊月,那些印痕处便会痛得厉害,像是在一遍遍提醒那日发生之事。 其后,晨星亲自带人前往融絮村, 想?为她找出根治那些伤痕的法子, 然那里除了空荡荡的房屋与那棵如被烈火烧过一般的枯黑大树外, 再无他人他物。 江灵殊想?,就这么一直牢牢记着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事, 也?好。 “幸而小小她们捎来的这冰玉膏还能缓解些许,不?然年年如此煎熬……” 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背上,江灵殊知道,这是她心里头又难受了。 她二人死?里逃生回了凤祈宫后,灵衍比先前沉稳许多,虽说了无数次那些事都不?怪她,但她总是心存歉疚的。 “有什么打紧?”江灵殊笑道,“又不?是日日这样?,挨过一冬不?就好了?都七年过去了,怎么还如此感怀?” 灵衍一听这话,反更加难过起?来:“……就,就算再过上七年,也?是一样?的!” “好好好,一样?就一样?。”江灵殊坐起?来披了外衣为她揩去眼泪,“可若不?是你后来背着我走出那冰天雪地,我定然也?是活不?成了,是你救了我,又何必歉疚?我也?不?敢想?,你那时是如何忍痛走了那样?远的路……” “魂魄返身,确是噬心之痛,”灵衍摇首道,“但我即便只是看着,也?知道我那点痛楚,定然不?及你的一半。” “我当?时想?,你若不?行?了,我便随着你一道去了,横竖咱们已经靠着缘分相识了两世,再来一世,怕也?不?难的……” “呸——!”江灵殊笑刮了她的鼻尖儿,“便是你想?再来一世,我也?不?想?再与你折腾了,且过好今生再说别的。” 她麻利地穿好了衣裳,便要?向外走去,被灵衍一把拉住。 “诶,今天下午就别出这门了,我已托轻尘看着她们了,她那个性子,你总该是放心的罢?” 见对方仍有些犹豫,她又竖起?一指央求道:“就歇这半日,可好?” 江灵殊不?忍再拒,只得点点头,坐回榻上。 “我只是担心,沉月又会钻空子偷懒,连带着铃儿也?不?好好用功。” “有砚师妹在,岂不?比你我还要?管用?她可是个冷口冷面?狠得下心的……” “噗——”她一下笑出声来,指指她道,“你这话,真该去砚师妹面?前说才是。” 二人正说笑着,阿夏掀了帘幔进来,手内执信,灵衍一见那信上的凤羽流星纹,即刻接过:“师父竟来了信?” “正是呢。”阿夏抿嘴一笑,“飞羽殿内的一见,立马便送了来。” “快给?我瞧瞧!”江灵殊忙起?身凑上前去,与灵衍挨在一处阅信。 看着看着,二人的眉头便蹙起?来,神情亦十?分勉强,总之是不?大欢喜的。 灵衍将信往桌上一拍:“师父也?真是……咱们盼了几个月的信,竟是说年节不?回来了。” “我也?早猜到?大概就是这么个结果?,”江灵殊叹了口气,“钟州暖和,醉霄楼的吃食又可口,又有玉山门好生招待着,她哪里还想?回来。” “不?过,她在那儿久留,也?是想?明?年将新制的冰玉膏捎回来,说到?底还是为了你——” 第316章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争执之声,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摇摇头,又都摆出一副严肃面?孔,端端正正出了殿门。 阶下,白铃儿蹙眉抿唇,江沉月东张西望,见她们走出才装模作样?低了头,江灵殊心内暗恨,知道定是这丫头又带头做了什么。 “大宫主,二宫主。”砚轻尘面?无波澜,对两人道,“方才休息时她们便不?知去了哪里,后来更是不?见人影,还是我在厨房里找到?的,不?知是贪玩还真饿着了,还得两位宫主定夺。” 她说得平静,江灵殊与灵衍却觉面?上烧得慌。 “你来说,”灵衍走到?白铃儿跟前道,“这回又是谁的主意?” “……”白铃儿沉默许久,到?底不?敢不?答,只一字一顿地道,“是……是我们两个一起?的主意。” 她心里有些执拗,虽每每并不?认同江沉月所为,但觉自己身为师姐,总不?能看着不?管不?顾,因而到?最后总是跟着一起?干了坏事。又想?着既然一同做了,那便该说是两个人的主意,决不?可“出卖”彼此。 这一点,江灵殊和灵衍自然也?知道,对这二人的性子更是早已了如指掌。 四年前,白铃儿的父亲白泓因病去世,灵衍得知后,便亲自登门拜访,将她收为首徒。白铃儿认出她即是那年船上“有着好看眼睛”的大姐姐,亦感叹缘分奇妙,但许是因为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她比幼时少了些欢快活泼,看着沉静寡言,很?是稳重。 而江沉月则与其恰恰相反,她本是江灵殊的远房侄女,因天资不?错被收入门下,只是颇为顽劣,总爱耍些小聪明?。每常两人做错什么,也?多是由她而起?,叫江灵殊头疼不?已。 阖宫人都说,她们该是跟错了师父。 今日厨房炖了一道极鲜美?的冬笋火腿,还额外制了些咸甜可口的云腿酥饼。不?消说,定是江沉月习武后又犯了馋,才拖着她师姐一道去了厨房。后来便是要?么吃得忘了时辰,要?么就是觉着那么多弟子,少了她两个砚轻尘也?未必注意得到?。却不?知灵衍早叮嘱过,务必牢牢盯紧她们二人,不?许她们再出什么幺蛾子。 江灵殊也?不?多问,一手抬了江沉月的下巴,指尖轻轻一扫,便是极明?显的点心渣子。 她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但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徒弟,又笑不?出来了。 “将手伸出来。”她冷声命道,一旁早有阿夏递了戒尺来,被她一把接过,捉了对方的手便冲手心狠狠打了下去。 “!”只一下,江沉月便痛得泛了泪花,却也?强忍着没?叫唤出声,白铃儿微微侧首瞧了,心下不?忍,只能闭了眼睛。 “你师父我自小,不?说多守规矩,但这戒尺确是从没?让你师尊用过的!”江灵殊边打边道,“到?了你这里,竟三天两头要?我费力,待你师尊回来,见你如此冥顽不?化,我又如何向她交代?我且告诉你,若真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到?时候连我也?救不?了你!” 她这一气,背上的伤又火燎似的疼起?来,灵衍见其面?有异样?,忙上前夺了尺子将她扶住,又对江沉月道:“月儿,你莫不?是忘了你师父一到?冬日里身上便不?大爽快?你还如此气她,是真想?让她病倒不?成?” 江沉月本不?觉得什么,一听此话,又见江灵殊的确有忍痛之色,心内颇感愧疚,伏地落泪道:“是徒儿之过,令师父伤神,徒儿此番真的知错了,今后必定用心习武,再无怠惰……” 白铃儿见状,亦跟着跪下道:“徒儿愿为师妹担保,她定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唉……”江灵殊叹气道,“若真能悔改,那这戒尺也?算是没?白挨,但今日既是在你们砚师叔在时逃了,你们还需向她告罪一声才是。” 二人乖乖照做,砚轻尘淡淡一笑:“大宫主言重,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此施以小惩便好,若大宫主放心,轻尘这便带她们回奉雪台上,定不?叫她们再溜了去。” 她这么一说,一圈人皆笑了,气氛顿然松快许多,江灵殊同灵衍看着两个小丫头垂首跟在她后头走远,这才又回到?殿内。 “阿夏,晚上就在殿内将那红泥火炉支起?来,咱们一同吃暖锅子,记得要?备上牛乳茶。”灵衍突然想?起?来这茬事,忙拍手叮嘱一句,阿夏也?觉十?分欢悦,答应着便去准备起?食材来。 “她俩偷嘴,你也?馋了?”江灵殊向椅上一坐,轻哼一声揶揄道。 灵衍也?不?辩驳,只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揉着肩头,垂眸含笑道:“我最喜欢冬日里一起?围着暖锅的时候,又暖和又热闹,又,又好吃……” “噗,说到?底,还是为了吃。”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相识第一日晚上,你就带我偷偷去了厨房吃点心,还将自己喝醉了……” “自然记得。”江灵殊闭上眼睛,思绪飘至许久之前,“同你经过的每一件事,都忘不?了。” “……”此言无疑于微拨心弦,灵衍情丝拂动,不?由转至其身前,垂首在其唇上落了一吻。 “!”江灵殊立时睁开双眸,目光向帘外扫去,幸而此时无人,才放心些许,但还是即刻起?身拂袖走至了一边。 第317章 “干什么这时候做这些!”她红着脸道,“又不?是在卧房内,被人瞧见怎么办?” “瞧见又怎么了……”灵衍环住她的腰,撒娇似地将头靠在她的脖颈处道,“横竖大家?也?都多少知道些……” “知道是一回事,看见便又是另一回事了。”江灵殊一点她的额头,将她往一旁推了推,“若再这样?,我可得离你十?丈远!” “好嘛好嘛,等晚上睡下再说……”灵衍绕着帕子咬着唇,满面?的委屈,却突然又来了精神,“对了,晚上既吃暖锅,不?如给?铃儿和月儿那也?布下?” “胡说什么,”江灵殊斜睨她一眼,“她们才犯了错,反倒要?送吃的去?正因你这样?过眼就忘,她们才屡屡不?长记性,再这样?下去,可就真难成材了。往后凤祈宫百年基业,何以为继?” “打住,打住,不?过一顿暖锅子,也?能想?这么深远……你啊,就是什么都太上心了,你看师父当?年吃喝玩乐,好不?快意,又早早地甩了手,如今游历四海,多自在逍遥?” “师父当?年……看着是吊儿郎当?了点,但正经事却也?没?落下,也?是那时宫中弟子少,所以轻松些,如今可不?同了,怎能不?上心?”江灵殊轻叹一声,又微微笑道,“现在多费神些,她们也?好快些负起?重任,不?就能尽早撂开手?” 她与灵衍曾相约日后同游天下,共赏山水,谁知回宫后没?几年,晨星便借故将宫主之位传与了她二人,只三不?五时地回来看顾一二,这么一来,便只得将那游山玩水的计划暂且搁置了。 人人都说,新继位的这位大宫主是个认真仔细面?面?俱到?的,想?是能亲力亲为,安安稳稳坐上数十?年的宫主之位。却无人知,江灵殊心内从未忘记过与灵衍的约定,巴不?得也?早些松快得好,不?过是觉着自己既还在其位,便得尽力而行?,方能无愧于心。 是夜,虽离年节还有段时日,但灵衍还是命人在阖宫内都系了红丝绦金铃铛,并绢花灯笼等物热闹添喜,江灵殊倚在廊下,看她来来回回地忙碌指挥,满面?温柔笑意,十?分闲适惬意。 又见阿夏端了红泥火炉等一套暖锅用具进来,便叫住她道:“放下这些后,去风霞殿将她们叫过来罢。” 阿夏一愣,随即回首同灵衍相视偷笑了笑,后者走上前来高声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她们的。” “什么心疼,”江灵殊轻哼一声,“不?过是多些人用饭热闹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空中忽地纷纷扬扬落下雪来。 这雪来得似比往年早上一些,伴着丝丝寒意,不?一会儿便积了薄薄一层。 江灵殊怔怔看了许久,不?由将手伸出廊下,接了几片雪花,凉意沁入掌中,醒人心脾,倒让她又想?起?那一年,亦是在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中,她与灵衍初次相见的时候。 那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不?曾想?,转眼间竟已过了这么些年,经了那样?多的事。 倘若将二人所历之事一一收录,再加以描画,也?足够写上一本奇闻怪志了…… “在想?什么呢?”她正出神,灵衍已取了件鹅绒大氅为她披上,怕她背上的伤又因寒凉雪气痛起?来。 “没?什么……”江灵殊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年前也?该备些礼去凌霄派探望师父与静垣了,顺道也?去瞧瞧苏长老。” “嗯,你若愿意,这几日便去。”灵衍笑笑,又道,“对了,我今日命人用腊梅花蕊熏了床帐,又用花瓣制了汁子,待会儿食暖锅子便加些进茶水里,清香解腻,你说可好?” 不?知是不?是那一年江灵殊在凌霄派时她为了她花了许多小心思在吃食玩意儿上的缘故,总之确是从那时起?,灵衍就格外喜欢在四时的花草果?蔬上下功夫,常有别出心裁之举,倒是风雅又有意趣。 “极好。”江灵殊笑着颔首。 “嗯……算算日子,为裳她们应当?也?快到?了。”灵衍望向漫天白雪,“想?来她们从未在中原过过节,这么多年又一直为了族人尽心竭力,很?该好好招待一番。” “那是自然,你这原应当?族长的一走了之,把摊子全甩给?了人家?,可不?是心中有愧?”江灵殊嗤笑一声,恨得灵衍拿手点着她的心口道:“若非有你在,我早回大漠去了!” “只怕你舍不?得这里的点心——”她立时接上一句,赶忙跑开,二人随即于廊下追逐打闹起?来,眼看着要?被追上,江灵殊足尖轻点,飞身掠起?,从廊下跃至庭中,于飞雪中旋绕而上,顷刻间便落在了凤鸣殿后的星露阁顶。 “也?就你有这份心思,大冷天还飞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灵衍咕哝着一同跟了来,在她身旁坐下,二人便紧挨在一处瞧着夜幕中的茫茫飞絮,并满宫内的灯火辉光,渐渐只觉,这眼前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能有你这样?在身边,真好。” “嗯,我也?是这么觉着。” 第168章 初雪(二) 看着这雪, 久未说话,江灵殊便又想起那年的事来。 千里之外的北地雪夜,那永久留下了痕迹的一晚。 她不知道灵衍是怎么忍着痛趁着夜色带她避着人逃离了那里, 而?对方亦从未提及那些细节,只是事后手足皆因受寒冻出了伤来?, 许久才复原如初。 第318章 而?那融絮村的秘密,之后倒是在凌霄派藏书阁一本不起?眼的奇闻怪志里查到了一二, 说是海外有一族信奉北地雪神, 族中有大巫一职以血脉为系代代相传, 并用血肉生生世世奉养所谓神树,从而?与?神沟通联结。 后?来?, 因此族信仰异神而?招致祸端,聚居之处为天灾所毁, 阖族上下亦不知所终。 这段记述的真假自然无从可考,但因恰好与?融絮村中所见诸景一致,又?与?玉琉璃侍婢所言应和得上,她们便?也姑且认为就是这么?着了。但说到底,寻根究底不过图一解惑, 于其他事倒也并无什?么?益处, 譬如她背后?的伤痕。 江灵殊愣神许久,直到突然被灵衍冷不防拦腰抱起?,忙下意识喊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雪夜风天的,再看下去背上可是要疼的。”灵衍飞快在她面颊上落了一吻, 郑重说道, “又?怕你不听劝, 我只得抱你下去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胡闹……”江灵殊红了脸道, “倒是你,这么?高的屋顶上乱动,当?心摔下去。” “怕什?么?,咱们又?不是不会功夫。”灵衍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足尖轻点,向下掠去,即刻便?抱着她稳稳落了地。 谁知二人抬眼一瞧,就见刚进院内的白铃儿与?江沉月正愣愣望向这边,又?赶紧低了头规规矩矩行礼,甚觉尴尬。 江灵殊怒瞅了灵衍一眼,快步向一旁走?了走?,又?自己理了理衣裳,便?当?无事发生道:“快进去罢,这便?要用饭了。” “是。”两人恭恭敬敬应下,又?对视一望,见彼此都憋着忍着笑,忙手牵着手跑进殿内。 “不过是瞧见了一抱……又?有什?么?大?不了……”灵衍在后?头小声嘟囔,一见江灵殊回首看向自己,又?忙住了嘴。 因着她的缘故,让江灵殊吃了不少苦费了不少心,因而?她总觉亏欠许多,所以如今事事顺着她的心意,也不再似从前那般任性肆意,有时在外人看来?,倒像是老鼠怕着猫儿一般。 殿内,里间圆桌上早已摆了满满登登一桌子的菜,中心的红泥火炉已滚滚冒着热气,飘散着熬了一天的骨头汤的浓香。江沉月眼巴巴儿望着那锅子,偷偷咽了咽口水,却也守着礼数在一旁老老实实站着,生怕被人看出端倪来?。 “才偷吃不久,又?饿了?”江灵殊早看了个清楚,不由觉着好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道,“同你师叔可真真是一个脾性。” “灵殊!”灵衍急得跺脚道,“说了多少次了,说沉月时别连带上我,长此以往,我在她们面前还有何威信?” “威信?待你能忍住不与?她们一同偷懒胡闹,再谈什?么?威信不迟。”江灵殊轻哼一声,“都坐下罢。” 这话倒是分毫不假,凤祈宫里这一代的弟子里,怕灵衍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一个来?,她向来?嬉笑惯了,也就课上时能认真些,平日里有人犯了错也总是略略带过,极少动真格惩处。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若是有人真气着了江灵殊,那她便?不好相?与?了,只消往那儿一站,眸中寒气便?够将人吓住的。 灵衍闻言也不辩驳,只偷偷吐一吐舌,将阿夏唤来?一同坐下,五人热热闹闹涮起?暖锅来?。 “好,好吃!”江沉月才夹起?一片肉,便?迫不及待送入口中,被烫得呼呼吸气还不忘称赞,直引人发笑。 “慢些慢些,这满桌子的菜,还有谁抢不成?”江灵殊推了放凉的梅花茶过去,“仔细烫出了泡,可就吃不得别的了。” “嘶——徒儿知道了,可这肉,实在是,实在是太好吃了。”江沉月不清不楚地说着话,连连点头,痛饮了一大?口茶水,方觉好些。 想?一想?,她又?笑晃了晃身旁的白铃儿:“诶,要是天天都吃暖锅子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不可,若真那样,定然极易上火……”白铃儿仔细咽下口中食物,才认认真真回道。 “嘁——我不过随口一说嘛,好没意思?……”江沉月不满嘟哝一句,又?狠狠吞了一大?口白菜。 “来?,你喜欢的。”见香菇肉丸子浮了上来?,灵衍忙搛了几个放入江灵殊碗内,又?夹了几片冬笋过去。 “咳咳,”江灵殊低声道,“吃你的便?是了,不帮自己徒弟夹菜,倒操起?我的心来?……” “看她们吃得那样高兴,哪里还能饿着?”灵衍饮下一杯梅雪酿,说话便?又?多了几分豪气爽利,“嗯——果然么?,暖锅就是要这样人多些才更好吃!” 五人欢欢喜喜用着暖锅,席间觥筹交错,笑语不绝,江灵殊一高兴,便?也喝了半杯酒,面颊即泛出几分薄霞之色,灵衍见她眸中已有些迷离,又?兼已近尾声,于是对白铃儿与?江沉月道:“今日已太晚了,早些回去休息罢。阿夏,你送送她们。” 阿夏会意,瞧了瞧江灵殊,灵衍便?又?小声接了一句:“这里有我,你回来?后?也安寝罢,明日再命人收拾不迟。” 待两个孩子行礼离去,灵衍扶江灵殊入了内室,放了帘幔,替她散下发髻,一边缓缓说着话。 “今日便?如此高兴,这之后?夜夜都有宴饮,岂不真要喝醉了?” 江灵殊因未喝得十分厉害,故也只是稍有些头晕,神志却还清楚,笑着回话道:“快别提了,一近年节就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备礼,又?是收礼,还要接见这个那个,又?得顾着宫中庆典等事……想?想?便?心烦得很……” 第319章 “无妨,宫中一干琐事有我与?其他殿主,你只劳心人前的事就是。”灵衍体贴道,“你可想?好了今年要备些什?么?与?凌霄君送去?他老人家才是头等要紧。” “师父与?旁人不同,那些俗礼一概可免,他也不在乎,不过备点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你先前制的酸果子,静垣说师父似是觉着不错,将那青玉瓮里的一并带了去吧。” “好。” “还有……”江灵殊又?絮叨着说了好些事,灵衍无不答应记下,倒让她有些奇怪,不由回首道:“往日说起?这些,你总有许多意见,今天这般……该不会有什?么?心思?罢?” “能,能有什?么?心思?!”灵衍瞬时涨红了脸,“我不过是觉着你太累了,所以不多烦你,你竟还瞎想?……” “再说了,我又?不是那等色欲熏心之人……”她气得鼓着嘴低声嘟囔,然后?在江灵殊愣神时迅速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并用齿尖轻轻啃咬了一下。 仅仅一瞬。 “只这样就够了。”她轻哼一声,转身去取了热水,“赶紧洗漱了歇下罢。” 想?了会儿,江灵殊才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倒为想?错了对方而?觉着有些羞怯,遂于她经过时坐在椅上揽住她的腰,靠了上去。 灵衍正举着水盆,不好挣脱,只得道:“快放开,当?心我失手烫了你……” “这样靠着你,便?觉得十分安心。”江灵殊闭上眼睛,几乎快要睡去。 “傻瓜……”灵衍轻叹一声,空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她的发,柔声宽慰道,“乖,若是困了便?去躺着罢。” “……倒是不困,只是想?抱着你,这就洗漱。”江灵殊说着便?起?身接了水盆置于架上,垂首净面。 “你可觉得着冷?”灵衍铺好被褥,回首瞧了瞧屋内正中的熏笼,还是觉着不大?放心。 “这屋里暖融融的,又?兼吃了那么?些东西,哪还会觉着冷?”江灵殊抿嘴一笑,在榻边坐下褪去衣袍,“你就别再费神了。” 话虽如此,可当?她的背刚曝露于空气中时,还是不自觉蹙了蹙眉。 灵衍见状,忙去外室又?搬了个炭盆进来?,一手取了冰玉膏:“我再为你抹上。” “不必,”江灵殊笑着摇摇头,拍拍她的手,“你也知道,这伤一到冬日里便?会发作,膏药也好,炭盆也好,都只能缓解,不可尽消。我现在其实也不觉什?么?,不过轻微刺痛而?已,放心。” “可……”灵衍还要说什?么?,早被江灵殊按了下去,盖上被子。 “你环着我,就不痛了。”她将头贴近她的心口,轻声说道。 “好……”灵衍无奈叹息,侧身拥住了她。 “衍儿。” “嗯?” “待到上元节那日,筵席散了后?,咱们再像当?年那般趁夜溜出宫去云隐镇的灯市罢。” 她这么?一说,灵衍立时想?起?那年光景,不由笑意满面:“这个好,上元节灯市的吃食,我可是惦记许久了。” “你就记得吃,依我看,还是许愿最忘不得,毕竟……还挺灵验的。” “是啊……” 她们从未问过彼此那时许了什?么?愿望,也不需再问。 ——望年年岁岁,有卿相?伴。 ——愿朝朝暮暮,永伴卿侧。 心愿已达,姻缘既定,相?守此生。 第169章 砚附微尘(砚轻尘番外) 砚轻尘家?中世?代为医, 家?风严谨,在他们那小镇上也算是有几分名望。 她记事起便已开始学医,但?因天性顽皮, 总是坐不住,过个一时半刻就想着上树下河, 为此挨了?不少训斥。 其实,这镇子?小而偏远, 距最近的城也有近百里的路途, 看病的都是镇上人, 亦无什么疑难杂症,实在也不需多么高超的医术。 唯有那一次。 砚轻尘永远也忘不了?那家?人的情形——绝不仅仅是因他们与普通百姓家大不相同, 亦因为正?是这一次看诊,改变了砚家满门的命运。 那日一大清早, 便有人来敲医馆的门,说是家?中小姐犯了?急病,连气都喘不上来,须得马上诊治。 情急之下,砚轻尘之父砚望山也来不及多问什么, 只?得赶紧扎针下去, 好歹是助那小姐恢复了?气息,保住了?性命。 那小姐的父母对?砚望山感激涕零,交谈之下,砚轻尘亦于一旁听得一二。 原来这家?人姓若, 女儿生来体弱多病, 总也根治不好, 只?得四处求医问药,谁知这次在路上便犯了?病, 幸而恰好路过镇上,否则定是凶多吉少。既已如此,少不得得在镇上多停几日再走,也让砚望山再仔细看看,若能有些治疗的法子?,自然再好不过。 那若家?小姐与砚轻尘一般年纪,本该朝气蓬勃活泼好动才是,却?如白瓷一般脆弱金贵,那时已快入了?夏,她竟出入皆是裹在厚毛毯子?里?坐在轿中,亦不得自己下地,而是由身边那个高挑白净的侍女抱在怀内行走往来。饶是如此,还时不时喘嗽,可见当真病弱到了?极点。 不止那位小姐,就连若氏夫妇二人面容看着也不大康健,在珠光宝气辉映下亦只?显得面色苍白,身形纤弱,想是一家?皆有隐疾,不过轻重之分罢了?。 第320章 砚轻尘每日也在医馆中帮家?里?的忙,见过形形色色许多人,唯这一家?子?最为奇特,使人见之难忘——从衣着用物看来,他们必是十?分尊贵的豪门贵户,车前车后都有俊秀的侍从仆婢跟随,但?除了?若家?小姐身边那个,其他人都一声?不发,好似被封住了?口般诡异。 而那唯一会说几句话的,也不像个普通侍婢——她实在美得太不寻常,叫砚轻尘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惜对?方虽然极美,却?如玉雕一般,少有神情显露,唯有望着她家?小姐时,眸中情愫流转,才真正?像个鲜活之人。 那几日也算可巧,医馆的病人不多,砚望山便多费了?些心在若家?小姐身上,又?因他们不愿住进客栈招人眼目,又?将?医馆后的砚家?祖宅收拾出数间空屋与他们暂住。 若家?小姐虽保住了?命,人却?一直昏昏沉沉、气喘连连,随时可能再有危险,砚望山连夜翻阅古籍,熬了?汤药,第二日用极小的细勺一点一滴给她喂下去,又?再次施针,她才总算是能睁了?眼,堪堪说上几个字。 “多谢恩公相救……”若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几乎要拜倒在地,砚轻尘的母亲宁氏连忙扶住,又?宽慰一番,用帕子?替她揩了?泪。 “您看……我家?小女的病……” 砚望山不由长叹一声?,引他们至外间方才实言道:“我也不瞒二位,小姐此等?天生体弱,实非人力?医术可扭转,就算访遍天下名医也是一样的,反倒徒增其劳累。若一旦遇上风絮之天,或是到了?气候难适应之地,那便有性命之忧,倒不如在家?将?养着,每日用些清淡温补的药膳,着人好好侍奉着,兴许还好些……” 这句“兴许还好些”,言下之意实是“兴许还能长至成?人”……这对?她的身子?来说已是极限,之后如何便无人能知了?,若是真遇上什么神仙真人…… 砚望山心内叹惋,他对?此实在不抱什么希望,只?能婉言道明而已。 听闻此言,若夫人与若老爷皆是面如死灰,亦如认命一般,未再多言,只?凄惶惶点头道了?谢,便彼此相扶着回到内室去瞧女儿。 砚轻尘虽不经事,但?看见这么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要承受如此病痛,心里?也着实不大好受,遂到外头爬上爬下一番,至夜间方用树枝子?编出了?个花篮来,搁了?有淡香的安神药包进去,想当作心意赠与对?方。 刚走至院门处时,忽见院中心有一人影,定睛一瞧,却?是若小姐身边那个侍女,只?见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望向天空一轮明月,拜了?又?拜,才起身回房中去,看背影亦在拭泪,实在令人动容。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侍女对?若小姐的感情似已超脱主仆之情,叫人感动之余,亦觉有几分怪异。 不过这也不是她一个小女孩想得明白的,只?略一迟疑,即举手轻扣了?扣门。 “砚小姐……”那侍女开了?门,见来人是她,显是有几分吃惊,“这么晚了?,小姐怎地还不安寝?” “若姐姐睡了?么?”砚轻尘好奇向内探了?探头,举起手中花篮,“我给她做了?这个,全当个玩意儿,这里?头的草药是可安神助眠的……” “原是如此。”侍女的面上立时缓和下来,又?带了?几分歉疚,“只?是我家?小姐还没什么精神,恐怕不能陪您说话了?,多谢砚小姐此番心意,这花篮,我会置于小姐床首的。” “无事无事,”砚轻尘大大咧咧摆摆手,将?花篮交予她,“我这便回屋去了?,姐姐你也早些休息罢。” “是……”对?方听到“姐姐”这么个称呼,面上一红,砚轻尘倒未察觉,只?心满意足离去了?。 次日,若家?小姐更觉好些,她便又?去瞧她,顺道得知她名为青锦,那侍女则叫作月染衣,比她们要大上几岁,一直跟在若青锦左右,照料她生活起居大小事宜,二人从未分开过一时半刻,可谓比亲姐妹还亲,倒让砚轻尘好一阵羡慕——她家?中到现在也只?她一个女孩儿,又?没什么大户人家?时时贴身相伴的侍女,因而总觉孤寂。 又?过几日,若青锦总算回转过来,应能受住路上颠簸,若家?一行人便打算早些归家?。砚轻尘虽为她高兴,却?也惆怅,虽然她与那主仆二人也未能说上许多话,但?总归,这有人与无人的屋宅就是不一样的。 临行时,月染衣手中提着砚轻尘赠与的花篮,向她拜别一笑,便小心翼翼抱若青锦上了?轿子?。 轿帘落下,砚轻尘此时还未知晓——今生,她与她们再未相见。 因感念砚望山救了?家?中独女,除了?多出寻常诊金数倍的银钱,若老爷还另赠与砚家?一奇珍之物——那是一方手掌大小的紫玉摆件,通身无一杂絮,光润剔透,雕刻成?一株紫藤模样,栩栩如生,精细非常。 想那紫藤花漫垂枝头,层层繁复,须得何等?雕工才能看清?然那紫玉雕琢的紫藤竟细致到连每一片花瓣都分明无比,且有几垂花上还停落着不足豆粒大小的白粉蝶,翩翩欲飞,姿态各异,更添美态生趣。 砚望山自是看得出这家?的泼天富贵,见到此物却?也惊异,他虽不通这些,但?只?以常人眼光来看,如此奇珍,只?怕皇宫里?也未必能有几件,若家?竟愿将?之赠予旁人。他心内感叹,亦畏惧,断然不肯收下,然送若家?一行人远去后,却?见此物就在药柜上摆着,竟不知是何时被悄悄留下的。最后只?得放在那里?,想着等?到再见时,再还与他们。 第321章 若事已至此,倒也再没什么奇罕之事,镇中人往来于砚家医馆,倒也无谁特意细瞧一方小小摆件,生活平静淡然,一如寻常。 偏偏那日,地方县丞代县令巡查至此,又偏偏他恰好染了风寒,便至砚家医馆医治。 那县丞本不是什么清官廉吏,只一见那方紫玉藤花,便知此物价值连城,世间罕有,当即出言愿将之买下,砚望山自然称自己只是代为保管,他日仍将物归原主。 他并不知对方贪婪至何等境地,亦不会料想自己这一拒,竟能遭至灭顶之灾。 一个无名之地的县丞放眼看去兴许算不得什么大官,但要摆弄境属内偏僻小镇上的平民之家,实在易如反掌。 突然之间,砚望山便被指于药中下毒,后来的一切更是发生得迅如闪电,快到连他们一家伸冤的机会也没有。 唯有砚轻尘,因顾念着雨后树上的鸟窝而躲过一劫。 她眼睁睁瞧着一家人被带上镣铐带走,屋宅被封,怕得在树上坐了整整一日。 倒也无人再想方设法赶尽杀绝——一个孩子,寻不到便寻不到了,横竖她自己也难活下去,若动作太大,反引人生疑。 可她确确实实活了下来,带着满腔恨意。一路跋涉,要过饭,偷过钱,只为能活下去。 后来,她在一户武术世家做些洒扫之活,闲时跟着偷偷学些拳脚功夫,倒觉自己对此颇有几分兴趣,更兼还有家仇在身,便格外用功刻苦,被主人家瞧见,竟允了她半个学徒的身份,许她继续学下去。 一路由南至北,砚轻尘遇见过好人,亦碰上过坏人,许多次都几乎活不下去。论身世坎坷,她与灵衍有几分相似,然其孤身一人,显是更为艰险。 再后来,恰逢凤祈宫选拔弟子,她抓住机会从中脱颖而出,成为门中弟子,于下山历练之时,得报家恨。 那天夜里,早已升迁的县丞一家并家中仆婢皆因饭食中的迷药而昏睡过去,待那县丞清醒时,只见自己正被反手缚于一棵枯树上,方圆数十里皆是乱葬岗,吓得想要大声叫唤,却又被塞住了嘴,正惶惶不知人事,那一方紫玉藤花滚落身前,瞬间叫他记起了当年的一切罪孽。 但若不是砚轻尘出现,他几乎已忘了当年那户人家还有一个女儿,而那个早已被所有人遗忘在岁月中的稚童,竟真能在此时如鬼魅般横空出现,向他索命。 剑光闪过,头颅落地,砚轻尘跪倒于乱葬岗中向不知埋骨何地的父母亲长拜了又拜,拭泪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在船上轻轻一扬手,一旁有人出言提醒:“姑娘,你有东西落入江中了。” “无妨,不过是块石头而已。”砚轻尘微微一笑,从未觉得如此轻松快意。 这么多年过去,压在心上的重物,终于与恨意一同消散而去。 世人多喜大道理,好言放下仇恨既是饶过别人,亦是放过自己,砚轻尘却从不觉得,到如今报仇雪恨的畅快之时,她越发觉着自己才是对的。 以仇报仇,以怨报怨,以德报德,方不负己心,便是血染双手,又有何惧? 她突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 “人生在世,孰能一生清明不染?若有微尘,亦已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