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恋蝶》 第一章 今天是雨季中难得早晨没有下雨的一天,嵐木趁着天色仍有点昏暗时悄悄地推开西菊馆储藏室的后门到北梅馆后方的私人花园。带着一本画册和一些画笔,他四处寻找适合的地方坐下,做了一口深呼吸后,决定画下远处湖畔粼粼的波光。 当嵐木画完风景画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游荡,走到花园西侧连接的森林,他的眼前忽然有一团黑影迅疾飞过,出于好奇,嵐木追着黑影进入了森林。 走到了阳光透射的一隅仔细一看,原来刚刚看到的黑影是一隻蝴蝶。这隻蝴蝶的翅膀是紫黑色的,上面还有红、蓝、白色的斑纹,看起来十分华丽,对于喜欢在大自然写生的他,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观察细小的事物是嵐木平时的消遣,毕竟在这个家,自己可以做任何事。 —从另外一方面解释,不管自己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在意。 这时宅邸的人已经开始为即将来访的客人做准备,这个客人叫作斋泽紫蝶。 斋泽家跟花守家是世交,自从斋泽家的掌门人煠蝶夫人病逝后,斋泽家就家道中落了,于是嵐木的爷爷花守正一郎将紫蝶收养于家,并做为正适学龄的优木—嵐木的哥哥—的伴读。 花守正一郎是花守军火工业株式会社的第五代社长,年过花甲的他原本已经退休,并由他的独生子花守直幸接手经营,但是很不幸地,花守直幸几年前因病而英年早逝,所以在下一任继承人有能力承担这个责任前,花守正一郎继续以社长的身份处理军火贸易的事务。 「今天有什么事吗?看大家这么忙碌。」画完蝴蝶回到屋子的嵐木问着家里的僕人。 「是的少爷,今天有位重要的客人要来访,所以整个宅邸的人都在做准备呢。不好意思少爷,小的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僕人也没跟嵐木多说什么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嵐木推算了一下,发现三年前的今天正好也是搬进花守家的日子,虽然这是个巧合,但他并没有太多想法,毕竟这跟自己毫不相干,而且看大家忙成这样,想必爷爷一定很重视这个客人吧,一定是一个达官显贵之人吧—和自己不一样。 回想三年前,那天早晨正下着雨,嵐木驻足在母亲的坟塚前,雨水打溼了衣服,虽然有一点不舒服但是很凉爽,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刚失去唯一的依靠,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亲人,嵐木原本被邻居安排到离住家十分遥远的工厂作为童工,所以才在坟前向母亲辞行。嵐木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使遭遇失恃的变故也不哭不闹,乖乖接受邻居替他做出的选择。 —本应如此。 当嵐木向母亲的坟塚行了礼后,转身看到了一名穿着西装的老人,身旁还有一名年轻的成年男子为老人撑伞。 「你是实形嵐木吗?」老人问。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嵐木诚实以答,心里毫无芥蒂,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老人是何方神圣。 「你??认识花守直幸吗?」 「嗯,当然认识啦!他是我的父亲!」 嵐木天真的回答让眼前的老人顿时心头一怔。 这时雨停了,老人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年轻男子,男子将伞收起来。 阴天的天空透有灰濛濛的亮光,将伞移开时嵐木才看清楚老人的面容,严肃、庄重,同时双瞳布上淡淡的灰,看起来有点忧鬱。 「孩子,你跟我来吧??」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但是听起来十分硬朗,甚至带一点有压迫感的威严,这样的气氛让嵐木预感将有什么事会发生。 嵐木有权利拒绝,毕竟他不知道对方的来歷,但不知怎么的,眼前的老人有一种熟悉感,看起来不是坏人。 于是,嵐木跟着老人走了。 搭乘马车的途中,老人表明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军火贸易会社的社长,而嵐木是他儿子的私生子,也就是说,老人是嵐木的亲爷爷。 当下听到这令人震惊的事,嵐木面无表情,只是静静聆听,在他内心的深处,少了挚爱的母亲,自己的真实身分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你还有一位哥哥,叫优木,大你三岁,今后要和他好好相处知道吗?」 「是的??」 随着奔驰的马车,窗前的景色渐渐改变,和式的小平房减少,西式屋舍变多,沿途看到的树木也有所改变,从高挑细瘦的松木转为粗大略矮的深绿大树,虽然嵐木当下认不出这种树的品种,但他很清楚自己正前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花守宅邸在两代前就已经改建成西式建筑,对你而言可能比较不习惯,但还是尽量适应吧。」 「嗯??」 经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目的地—花守宅邸。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美的大理石喷水池,上面有人像、常春藤的花纹,在当时的年代已经开始流行这种奢侈的造景佈置,这是嵐木的母亲告诉他的。 光从门口就知道花守家的财力不是等间之辈,室内的装潢更不用说,其庄重高贵的氛围让嵐木慑服,甚至觉得很不自在。 「还请您先换衣服吧!」僕人殷勤道。 因为下雨,衣服都湿了,虽然在马车上有用毛巾擦乾,但湿气很重,穿着这样的衣服很容易感冒。 接着僕人带着梳洗过、衣衫整洁的嵐木去见爷爷,还有他的哥哥。 兄弟俩相见的当下嵐木其实有点兴奋,过去几年从来没有母亲以外的家人,现在不但有爷爷,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稳重的哥哥。 「或许未来的生活会很快乐!」嵐木自忖。 「你好,嵐木,我是优木。」 「你好,优木哥哥,我叫嵐木。」 嵐木原本还为兄弟共同拥有「木」这个字在名字里而感到开心,他认为这是兄弟之间的连结,但这份心情却在一瞥的瞬间消失了。 简单的打招呼后,嵐木转身时瞥见优木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敌意、恨意,这让嵐木的心微微一颤。 为什么哥哥的眼神会这么冷淡? 在接下来的日子,当嵐木主动找优木聊天时,优木总是藉故离开,遇到僕人时她们也装作没看到,这样冷淡的回应都让年幼的嵐木產一种想法,他开始瞭解自己在这个家并非一件幸福的事,说不定当初遵从邻居的安排到工厂工作还比较好。 住在花守家一个月后,嵐木偶然间听到僕人的对话,得知比自己是私生子更令人惊讶的事。 「夫人因为直幸先生另结新欢而伤心欲绝,最后选择结束生命??」 这才是主因吧,优木的眼神带有恨意的原因,因为自己的存在间接导致优木母亲的死。 彻底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地位后,嵐木开始惧怕与宅邸的人接触,知道自己的身分是有差别的,有时他们甚至会露出厌恶的表情,这让嵐木的神色也渐渐改变,个性越来越乖僻,越来越不信任他人。 以前他曾找机会问爷爷为什么他要收养自己,只换得冷冷的回应。 「你身上流有花守家的人的血,所以我有义务照顾你。」 正一郎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嵐木一眼。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疏离的关係已经变成常态,而嵐木为了打发时间,向总管家要了一些画笔、纸张,开始自己的绘画时间,唯有画画可以让时间过的快一点,也只有这样才能逐渐淡忘过去让自己不愉快的回忆。 当日正当中时,宅邸大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紫蝶少爷已经到了,老爷。」 「好,通知优木一下吧,叫他到北梅馆的会客室跟紫蝶会面。」 「我知道了,老爷。那??需要知会一下嵐木少爷吗?」 「不了,这件事跟他没关係。」 「是,老爷。」 僕人照着老爷的指示,到优木的房间敲门。 「叩、叩。」 「优木少爷,老爷请您到北梅馆的正厅见一位客人。」 「我知道了。」 优木从房间出来,跟着僕人走到一楼的会客室。 推开沉重的大门,僕人引领优木到会客室内。 在实心桃木桌子的旁边,是正一郎老爷和紫蝶。 「优木,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今后要跟我们一起生活的孩子,也是你今后的伴读,叫作斋泽紫蝶。」 优木恭敬地向紫蝶打声招呼。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优木,还请你多指教。」 紫蝶有点害羞地回答:「初、初次见面,我是紫蝶,请您多多指教。」 正一郎老爷想让优木跟紫蝶多认识些,于是把该说的话说完就离开了。 「待会先带紫蝶到他的房间。」 「是,老爷。」 「对了,优木你带紫蝶参观宅邸吧,从明天开始你们要一起学习。」 「我知道了,爷爷。」 「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失陪了。」 「是的,请您慢走,老爷。」 「请您慢走,爷爷。」 僕人跟优木都目送正一郎老爷离开后,就带着紫蝶到西菊馆。 「请跟我来,紫蝶少爷。」 紫蝶因为紧张,支支吾吾的回答:「是、是的。」 优木看到紫蝶神经紧绷、不自在的模样,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别紧张,放轻松就可以了。」 看到优木温柔的眼神,让紫蝶感到安心但也很难为情,于是马上将视线转移。 到了比邻的西菊馆,大厅富丽堂皇的西洋装饰尽收眼底,这让紫蝶感到不太自在,因为过去他的住所是和式的建筑;这里的天花板也高很多,抬头一看,耀眼华丽的水晶吊灯让人目眩神摇。 打开房间的门,僕人引领着紫蝶和优木进去。 「辛苦你了,接下来我会带紫蝶逛一逛的,你可以先退下了。」 「是的,优木少爷。」 优木看着僕人离开,转头看向紫蝶。 「好了,我带你参观一下这里,毕竟以后我们要一起学习嘛。」 「是的,还请您多多关照!」 「首先先从这栋开始好了,西菊馆是花守家的寝室,你的房间在楼上,就在我的隔壁,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到隔壁来找我,而爷爷喜欢房间设在离办公比较近的地方,所以在北梅馆,因此平时比较见不到面。」优木转身向门口的方向继续说:「西菊馆基本上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去北梅馆吧!我们上课的地方也在那里。」 「是。」 带着紫蝶来到了北梅馆,优木顺便跟他说明这个家的其他琐事。 北梅馆的二楼是正一郎老爷办公兼起居的地方,而优木他们学习的地方则是在三楼。 「这里就是我们要一起学习的地方。私家教师会来为我们授课,我们要学语文、算数、人文社会,还有??武器知识学。」优木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书架上的书籍、课本。 「武器知识?请问那是什么?」 「我们花守家是与政府关係密切的军火商,爷爷为了能让我日后能成为一家之主,他安排这个课程让我能熟稔各类武器,方便在处理交易与货物流通的拣选;此外,我们在国内也有建立兵工厂,如果能了解这些基本知识,与军方合伙人联系时也比较方便交涉,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优木拉着紫蝶的手在书房里晃了一圈。 「这门课是由爷爷的属下忍先生为我们授课,老实说我觉得很枯燥呢!不过现在你来了,或许会比较有趣呢!」优木笑着说。 「哪里,我会努力的。」紫蝶很认真地回答。 这时从后方传来一个成熟男性的声音。 「我的课会枯燥真是辛苦少爷您了。」 优木吓了一跳,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到,忍先生就在后面。 「忍、忍先生,原来你在啊??嘿嘿嘿?这个吗??」 忍先生是个严格拘谨而且尽责认真的人,虽然散发出一股压迫感,但是很细心,优木其实也很喜欢他,只有在上课的时候才会觉得厌烦。 忍先生走向少爷们。 「优木少爷,以及?紫蝶少爷,是吧?」 「是的,您好,忍先生。」 「您好,紫蝶少爷,欢迎您来到花守家。」忍先生鞠躬道。 「谢谢您。」紫蝶也鞠躬回应。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忍先生。」优木这时打了个岔。 「老爷要我来看看我日后的新学生,相信我们今后能好好相处,对吗?」 「是的。」 紫蝶露出微笑,也让忍先生觉得气氛不错。 紫蝶对忍先生的印象似乎蛮好的,大概是因为忍先生的个性跟自己以前的家庭教师很像,所以反而有种熟悉感。 「那之后我们上课见了,忍先生。我还要带紫蝶去东樱馆参观呢!」 「是的,优木少爷。」 优木带着紫蝶来到幽静的东樱馆,这里没有北梅馆的豪华,亦没有西菊馆的偌大,对宅邸的人而言,除了僕人会定期过去打扫,其他时间基本上不会有人经过。 「这里就是东樱馆。平时没什么人会来这里,包括爷爷好像也很少来这里。」 四处环视了一圈,紫蝶主动说话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听说原本是整座宅第最早建立的,所以十分老旧,大部分重要的物品都已经搬离这里了,所以也没有来这里的必要。」优木抬头看着屋内仅有的一幅肖像画,向紫蝶解释。 离开东樱馆后,总管家要优木和紫蝶进北梅馆用午餐。 富甲一方的花守家当然在饮食方面十分讲究,从不管是开胃菜、主餐,还是汤品,都是採用上等的食材,由于时常与外国厂商交流,所以花守家的餐桌上当然不限于本国的和式料理,五花八门的种类让紫蝶看了眼花撩乱,毕竟斋泽家是传统的世家贵族,对于他而言,这几乎是第一次使用刀叉,拙劣的技巧让在一旁看的优木不禁扑哧笑了出来,看到自己被笑的紫蝶因而脸红了起来。 优木笑归笑,但还是很贴心的帮助紫蝶。他走到紫蝶的位子旁轻轻握住紫蝶一直握不稳的手。 「你是第一次使用西式餐具吧?握叉子时不用那么用力,你看?这样的力道不是刚刚好吗?」 当优木温暖的手握住紫蝶时,紫蝶心中的芥蒂也逐渐放下,让他渐渐适应眼前这个活泼善良的少爷。 当天晚上,紫蝶梳洗后躺在床上,高高的弹簧床比起榻榻米来的柔软,但却十分让人不适应,辗转反侧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这种感觉就像在外旅行,虽然兴奋但其实充满对陌生、对未知的恐惧,对他而言,这将是最漫长的旅行,说不定根本没有终点。 「我得振作才行??」紫蝶喃喃自语。 回想前一天才刚办案完家里的琐事,身为斋泽家本家的继承人,自己有义务要扮演好角色,不管今天身为伴读,甚至是僕人,都要以身作则。 —这是母亲所授予的教诲。 只要一想到已故的母亲,紫蝶都会拿出他十分珍惜的折扇,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也是他对过去记忆的最后联系。 此时外面开始下起雨来。 雨声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魔力,滴答滴答的大自然绝响能不知不觉中进入人的意识,抚平躁动的情绪,也因此让紫蝶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渐渐进入睡眠。 第二章 一天上午,当紫蝶发现他把重要的折扇忘在庭院时,他回到今早与优木散步的地方,但是由于这个庭院太大了,所以就迷路了。正当紫蝶不安地在白玫瑰花圃旁的树林间徘徊时,从后方传来了声音。 「你是谁啊?」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紫蝶转身,看到一个年纪比他小的男孩子,跟优木有着一样的黑色双瞳,但是感觉比优木还深邃还神秘,头发的顏色比较淡,而且散发出一种冷峻孤高的气质,搭配他精緻五官,是个外表十分出眾的男孩。 「我、我是紫蝶,请问你是?」 「我叫嵐木。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优木少爷的伴读。不好意思?其实我迷路了,请问你知道西菊馆在哪里吗?」 听到是跟优木有关係的人,让嵐木兴趣缺缺,于是并没有打算跟紫蝶多説什么。 「西菊馆的话,只要沿着你旁边的玫瑰花圃往左转就到了。」 「这样啊,真的非常谢谢你。」 「嗯。」 紫蝶看了一下花圃的方向,准备要再次像对方道谢时,嵐木已经走了。 隔天,紫蝶决定去寻找那名神祕的男孩,但是由于下雨,所以紫蝶打消了念头,正当紫蝶在想着这件事时,一旁的优木叫住了紫蝶。 「紫蝶!」 紫蝶转头看着优木。 「是,优木少爷,怎么了吗?」 「我看你在发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紫蝶有点犹豫要不要把迷路的糗事说出来,但心想还是别隐瞒这个家的少爷比较好,所以还是说了。 「其实,确实有件事令我有点在意。」 「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昨日我在庭院遇到了一个年幼的孩子,名字叫嵐木。请问您知道他是谁吗?」 听到嵐木的名字,优木也变得很冷淡。 「嵐木啊??他是我的弟弟,算是吧。」 「请问??『算是』是什么意思?」 「严格来説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紫蝶听了有点惊讶,但是看到优木的表情十分严肃,所以也没多説什么。 「总之你可以不用太在意他,因为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在躲在某个地方画画,老实説我跟他并不熟。」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不该过问的。」 「没关係的,你才刚到这里,不要觉得太拘束,放轻松就可以了。」 「是的,谢谢您,优木少爷。」 「还有,叫我『优木』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身为您的伴读,怎么能直呼名讳呢?」 「那你就不要当自己是个伴读,是朋友不就好了?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对吗?」 优木温柔的微笑让紫蝶感到不太好意思,因此露出靦腆的微笑。 「我很愿意当您的朋友,但还请您让我叫您少爷。」 「好吧,随你高兴吧。」 因为优木的话语,让紫蝶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重。 过了一星期,雨季终于结束了。嵐木仍旧画着最让他感到有兴趣的黑色蝴蝶,虽然他不知道这种蝴蝶的品种,但是他仍然对此十分着迷。 可惜的是,随着雨季的结束,这种黑色的蝴蝶已经渐渐减少了。 为了能够抓准这种黑色蝴蝶的繁殖季节,嵐木跑到宅邸的图书室找寻资料。 嵐木在西菊馆的图书室里找了又找,可惜只找得到有关武器、战略等史书和少数的文学书籍,当他走向另一排走道时,有个个子比他稍高的身子正好挡住了。 「优木哥哥?」 「嵐木?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看到对方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嵐木实在很不想回答,但为了不要惹更多事,所以简略地回答。 「我想找昆虫图鑑,这里有这种书吗?」 「昆虫图鑑?你要那种书做什么?」 在花守家,没有人有那种间情逸致去观察自然生态,所以当优木听到嵐木的问题感到十分讶异,但一向直来直往的嵐木,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在找1种蝴蝶。」 「蝴蝶?什么样的蝴蝶?」 「一种黑色的蝴蝶,牠的翅膀有红、紫蓝、白色,三种顏色的斑点,就在北梅馆后方的森林,你知道是什么蝴蝶吗?」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或许可以去东樱馆的地下室找找看,我听总管家説那里有一个藏书室,説不定那里有你要找的资料。」 「真的吗?谢谢你告诉我!」 即使是像嵐木这样的孩子仍然是个孩子,听到有用情报时的兴奋情绪是藏不住的,当下的他忘记了他跟优木的关係,他对优木露出兴奋的微笑后就往东樱馆前进了。 被留在图书室的优木因嵐木天真的性情所愣,当下也忘却自己对嵐木抱持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位于地下室的藏书室被锁住了,所以就算嵐木想进也进不去。 正当他思考要如何进去时,他注意到钥匙孔的形状有点似曾相识,对称的一个图形,样子有点像?? 若有所思的嵐木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床底下藏的一个盒子,里面装有一面手镜,手镜的把手绑了一个小装饰品,形状正与钥匙孔吻合。 嵐木兴奋地再度回到地下室。果然!装饰品正好可以打开藏书室的门。 推开门,因不流通的空气再加上雨季所带来的溼气,一进门就有一股难以忍受的霉味。 「为什么要把藏书室建在这种地方啊!」嵐木心里这样想,因为那种气味实在太难闻了,再加上现在是夏天,待在这样的地方真的让人不想多待上一秒鐘。 虽然如此,但好酒沉瓮底,藏书室里的书籍确实比西菊馆里的多上好几倍,横跨各类书籍,甚至还有好几本有关艺术的书,这对于喜爱绘画的嵐木而言,在这里好像找到了解脱,也让嵐木找到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他想起过去和他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最后,终于在诸多本昆虫图鑑中找到蝴蝶类的章节。 就在翻阅了一下,的确找到了。 「喔?原来这种蝴蝶叫大紫虾?峡?蛺蝶。」 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这种生涩的字汇果然比较难懂。 「我看看喔,大紫蛺蝶喜食果树汁液,六月是繁殖季节??原来如此啊??」 翻到下一页时,一张纸从页缝滑了出来。嵐木捡起这张纸,打开来一看,第一行的字让嵐木的心瞬间慑住了。 「亲爱的綾未: 最近过得好吗?知瀨那边应该已经是夏天了吧?我虽然很想快点去见你,但普特罗这里还有课程要完成,所以希望你能再等一阵子,等我回来时,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约在那个地方见面??」 綾未?那不正是母亲的名字? 原来,这是一封给嵐木母亲的信。 嵐木找了个空地坐下来继续看完这封信。看完后,心情既复杂又安心,一直以来,嵐木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嵐木都不知道,只有从母亲口中描述的模样去揣测罢了,而且看到信中父亲诉说着对母亲的爱意,让嵐木想起母亲提起父亲时,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心中充满着温暖。 嵐木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妈妈,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爸爸啊,爸爸他是个很笨拙但是很浪漫的人喔!」 「怎么说呢?」 「当我们开始交往时,他总是会带不同的花送给我,每次他都会告诉我那些花的花语,可是啊,他总是说错呢!每次都是我纠正他呢!」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爸爸呢?」 「因为啊,他是一个让我能够感到幸福的人啊!」 「妈妈??」 回过神来,嵐木发觉自己睡着了。 「原来是梦啊??」 嵐木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后离开了藏书室。 炎夏的来临,嵐木更喜欢到北梅馆后方的森林玩耍,在能享受凉爽微风的树荫下画着花草树木,是最能让自己感到舒坦的事了。 突然一阵强风吹袭,沙子飞进眼睛里,嵐木揉了揉眼睛,当视线仍未清晰时,他看到一个身影,他的头发被微风轻轻吹拂,空灵的眼神望着远方,一个多么令人陶醉的身影让嵐木心里有一股悸动,仔细一看,竟是先前在庭院遇到的少年紫蝶。 「紫蝶?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好了!您在这里!上次真的非常谢谢您!」 紫蝶快步走向嵐木。 嵐木回想了跟紫蝶初次见面的经过,想起来他是因为迷路,向自己问路才会开啟对话的。「没什么啦!别放在心上!」 嵐木低头继续画他的画,而紫蝶向前看一看嵐木的画。 「您画得真好啊!」 「这种客套话就不用了,在这个家,你不用刻意对我阿諛奉承,你应该有从他们那里听说有关我的事吧?」 紫蝶没有回答,只是尷尬的抿抿嘴。 「你应该知道跟我太亲近对你没好处吧!」 「??但是,您仍是花守家的一分子啊,我怎能对您无礼呢?」 嵐木对紫蝶的回应不以为然,但其实他的心里还是会觉得孤单,所以想趁对方认清自己在花守家是没有地位的这个事实前,跟他聊天,也算是打发时间。 「对了,你为什么会叫作紫蝶啊?听起来好像女孩子。」 「大概是因为我的母亲十分喜欢一种蝴蝶叫作大紫蛺蝶的关係吧,所以才会叫『紫蝶』。」 「大紫蛺蝶?是不是像这个样子?」 嵐木把之前画的图画给紫蝶看。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牠的斑纹跟母亲遗留给我的折扇一模一样,你看!」 紫蝶从口袋拿出他的折扇,上面有一隻蝴蝶,花纹很明显,也很美丽。 「真的耶!一模一样!」 「这座森林有很多大紫蛺蝶,只不过快过繁殖季了,所以变得比较少。」 「这样啊,如果母亲有机会看到的话,应该会非常开心。」 「这么说来,你母亲也过世了吗?」 嵐木招手示意要紫蝶坐在他旁边。 「是啊,不久前因病过世了,我们家也因此家道中落,所以我真的很感激正一郎老爷收留我。」 「其实我的情况也跟你差不多。」嵐木语重心长地说。 「我也一样,母亲因病过世了。我的母亲其实是直幸先生,我的父亲,他的情妇。听说直幸先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逝了,我也是在母亲去世后,才被带到这个家的??」 「所以优木少爷才会刻意跟您疏远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听说优木的母亲在得知直幸先生有婚外情后因精神崩溃而自杀了。」 「??」 「你应该也会讨厌我吧!毕竟我是情妇的孩子??」 紫蝶摇头,反而以真诚的微笑看着嵐木。 「我不会讨厌嵐木少爷,这点我很确定。」 嵐木觉得紫蝶只是在奉承他,所以不打算当成一回事。 「如果是优木,应该会説很讨厌我吧。」 「其实我觉得优木少爷人很好,也很温柔。」 这时一名僕人前来。 「紫蝶先生,上课的时间到了,请您到书房准备,优木少爷已经在等您了。」 「真是对不起!我马上去!」 紫蝶起身匆匆忙忙地离开。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再一起聊天吧!嵐木少爷。」 看到紫蝶脸上的微笑,让经歷了几年的孤单后第一次觉得感受到别人温柔与温暖的嵐木,渐渐期待能与他人接触。 「人很好,也很温柔??吗?」嵐木抬头仰望天空叹气。 相较于同年龄的孩子,嵐木的思维十分成熟事故,他早已知道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当一个人所爱的人不是外在他人所接受时,感情即使再坚定依然会遭遇不幸;当有情而未能成眷属时,不管是感慨、憎恨,或是嫉妒,都有可能牵连一切的行为,影响自己的想法,更重要的,自己的心。 自从嵐木发现了东樱馆的秘密藏书室,只要没有僕人去打扫的时间他都会跑去那里。 直到有一天,嵐木在走廊遇到优木时,优木把他叫住了。 「之前你不是去东樱馆的藏书室吗?我后来听总管家説那里是被锁住的,而且没有人有钥匙,甚至连爷爷都没有。你知道吧?」 嵐木心里有数,毕竟那个锁的造型真的很特殊,而且钥匙竟然是自己母亲遗留下来的东西,花守家的人自然不可能有钥匙,但是连正一郎老爷都没有,这点让嵐木感到好奇,所以他当然不可能告诉优木他有钥匙的事。 「我知道,所以后来我就离开了。」嵐木的语气平和,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那你后来知道那种蝶的品种的吗?」 「嗯。紫蝶告诉我的。」 听到嵐木提起紫蝶,让优木有点不高兴,他不希望紫蝶跟嵐木有太多瓜葛,对优木而言,他已经不想让嵐木夺走更多东西了。 「紫蝶啊??你们已经认识了,是吗?」 「嗯。放心好了,我没有想跟他关係太好,你也这么希望对吧?」 被嵐木看穿心思的优木,心里更加的不满,但是为了不要让对方觉得説对了,所以故作镇定的回答:「没有,我没有那么想,毕竟你也是花守家的人,紫蝶理当认识你。」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先走了。」嵐木快步离开优木,对他而言,比起不想跟紫蝶有任何瓜葛,他更不想跟优木有任何接触。 优木也是,看到弟弟往前方离开,自己也往反方向走了。 最近嵐木总是跑到藏书室翻翻书,一方面是为了打发时间,更重要的,是找寻有关父亲的事,由于藏书室里放了一些直幸先生—嵐木的父亲—的日记、书信,有关这个嵐木这辈子从未见过的人,他才得以了解更多。 正当嵐木看着父亲年轻时所写的日记时,字里行间嵐木突然有种説不上来的熟悉,感觉父亲就好像自己,不管是説话方式、思考方式,连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都一样,有个想法不禁从嵐木的脑海掠过:「父亲会不会?也喜欢绘画?」 这只是一个念头、一个猜测,嵐木自己也不敢确定,因为在花守家,在这个严肃的家,他从来也没有看到跟绘画有关的书—除了这里。再者,嵐木记得正一郎老爷曾经説过他最痛恨艺术家,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子嗣接触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随着这个问题而来,嵐木发现在父亲十七岁之后的日记就没了,这再次引起了嵐木的匪夷。嵐木东翻西找,就是找不到接续的日记内容,但当嵐木转而翻阅父亲的书信时,他知道为什么了。 「果然??父亲也喜欢绘画,而且??」嵐木自言自语着。 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让嵐木感觉收获丰富,十分满足,但其实他有很多不解之处,不仅是因为有些日记书信的纸张因发霉而看不清,还是因为有很多看似专有名词的字词,但是嵐木从以前就很喜欢看书,只要一有不会的字汇、意义,他都会尽力找到答案,所以看不懂的问题并不太困扰着嵐木,这也是为何即使没有接受像优木那样正规的教育,他依然能有一定的知识程度,加上他的天资聪颖,自修能力强,实际的才智甚至已经超过大他三岁的优木。 回想自己踏入这个冰冷的家,嵐木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自己将面对现实、严苛的家庭,因为这个家就是这样沉寂冷漠古板,虽然这个家就是如此,但在东樱馆,在这个藏书室里,断简残篇所拼凑而成的,就是嵐木一直希望能找到的,和父亲有关的确切连结。 第三章 随着季节的递嬗,转眼间就进入秋天了。 看着随季节转换的景色,嵐木依然喜欢躲在宅邸的某处画画,偶尔会遇到紫蝶,虽然紫蝶会尽量找机会跟他聊天,但嵐木不打算跟他太亲近,因为他不想再有更多让优木恨他的理由了。 「为何嵐木少爷总是一个人躲起来画画呢?连饭都不跟大家一起吃。」紫蝶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即便紫蝶来到花守家已经快四个月了,但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机会问。 「早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已经説了吧?优木跟我的关係没有好到可以像一家人一样的相处,所以为了你好,劝你别再找机会跟我説话了。」嵐木转身想要离开,但是紫蝶拉住了他的手。 「请等一下!虽然这样很失礼,但有些事我希望只跟嵐木少爷説,您愿意听吗?」 嵐木看着紫蝶的,仔细一瞧,发现紫蝶的双眸不是像一般人的黑色,而是纯净的黑色带有纤细的紫色,多么特别,让嵐木想起了大紫蛺蝶的翅膀,也想起紫蝶名字的由来。 「好是好?但可以别在这里説吗?被优木看到他一定会不高兴的。」嵐木压低声音,希望不要太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的。那可以今晚在东樱馆吗?听说那里比较少人出入。」 「好吧,那么晚上就在那里碰面。」 「真的非常谢谢您!嵐木少爷。」紫蝶开心的微笑让嵐木一方面觉得可爱,一方面觉得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非找自己不可?但嵐木也没多想什么,对他而言,紫蝶始终是个外人,是个陌生人,就跟这个家里的任何人一样。 到了晚上约好的时间,紫蝶偷偷地跑到东樱馆,回想当初宅邸对他而言是多么陌生的地方,如今即使在没有一丝光线的树丛间穿梭也轻而易举。 这时的嵐木已经在等了,在这个家,没有人会去主动干涉他的生活,所以既没有门禁也没有宵禁,对嵐木来説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紫蝶稍喘的回应。 「没关係啦。话说,到底是什么事啊?」嵐木随便客套一下。 紫蝶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难为情。 「其实??我听忍先生説,下个月花守家要举办晚宴,我必须随侍在优木少爷身旁,所以要学习西方的礼仪,而且我现在还不太熟??」紫蝶越説越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的嵐木却不为所动,对讨厌这种制式交际应酬的活动,他丝毫不感兴趣。 「也就是说,你希望可以请我帮你练习这些东西对吗?」 「嗯??」紫蝶点头,但他不敢看着嵐木,因为他知道以自己这样的身分实在不应该央求这个家的少爷做这种事,所以显得更加害羞。 嵐木知道这对紫蝶来説是件重要的事,毕竟他已经成为花守家的人了,自然不能给这个家丢脸,虽然这跟嵐木似乎没什么关係,但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而且他也早就学过这些交际礼仪,所以要帮助紫蝶不成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这些东西呢?我从来没有在这个家学过任何东西喔!」 嵐木用有点刁难的语气问紫蝶。接着他又继续问:「再説,这些事你不会去请教优木就好了吗?或者忍先生也可以。」 「因为??虽然平时我确实会请教他们,但是在他们的面前,我就会变得很紧张,所以根本学不好??」紫蝶自责的口气反而在嵐木面前觉得很可笑。 「哦?所以在我的面前就不会紧张吗?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在这个家没身分没地位,跟个幽灵没两样的关係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会想请教嵐木少爷,是因为感觉跟您在一起比较自在,跟身分没关係,大概是因为?您是唯一知道我名字由来跟那把折扇的人,所以??」 看到紫蝶面有难色的样子,嵐木也不想再继续为难他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嵐木的回答让紫蝶的眼睛整个亮了起来。 「真的吗?真的非常谢谢您!」紫蝶再三道谢。 「不过,我所知道的那些礼仪都是以前我在别的地方学的,有什么不妥之处我没办法帮忙喔!」 「没关係没关係!真的非常谢谢您!」 「嗯。那首先你想先学什么?用餐礼仪?还是谈吐应答?」 「嗯??先从谈吐开始好了,我在别人面前我老是表现得很紧张的样子??」 「好,那首先我想问你为什么会觉得害羞?」嵐木的语气很严肃,感觉真的是在训练紫蝶一样—虽然他的年纪反而小紫蝶三岁。 「我总是怕会给对方见笑,因为我才刚来这里,而且我是受这个家的照顾,我要是有什么踰矩的行为恐怕会招嫌。」 紫蝶説的话不无道理,嵐木刚到这里时一度有这样的烦恼,即使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顾忌,他仍然没有忘记,所以他也想帮助紫蝶。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在意,这个家或许让你很不自在,但我认为他们对你的好是真心的,要不然也不会特地把你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不是吗?」 「谢谢您,嵐木少爷。」紫蝶露出舒坦的微笑。 接着嵐木就切入正题。 「在学谈吐前,我想先从微笑开始好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可以让对方感到和善,是一切交流最重要的地方。」 「是!」 往后的日子,紫蝶几乎每天晚上偷偷到东樱馆跟嵐木练习西方的基本礼仪,有了这份请託来打发时间,嵐木独自一人的时间变少了,他也渐渐习惯有紫蝶在他的身边。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晚宴的日子。 花守家上上下下的僕人、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其实这次的晚宴受邀的贵宾其中一位是花守家第一次合作的公司,而且此公司所进口的火药源料是品质最好的,身为晚宴主人的正一郎老爷,理当会将这次的晚宴办得更加华丽、宾至如归。 晚宴如遇期般揭开序幕,宾客鱼贯进入宴会厅,这时的紫蝶和优木一起,准备要跟爷爷一起迎接宾客。 其实今天不只是一个举办晚宴的日子,同时也是镇上举办祭典的日子。 花守家位于一个名叫知瀨的城镇,这里每三年都会在秋季时举办一个祭典来感谢神明以及祈求丰收。这个祭典的重头戏在祭神的表演,优美的舞蹈与优扬的乐曲一直让嵐木十分嚮往,自从搬来花守家后,他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本来三年前他可以和他母亲一起参加的?? 如今,三年过去了,嵐木等待的日子到来了,他决定偷偷溜出去参加祭典。 为了不引人耳目,嵐木趁天色仍有点光线时从北梅馆的后方偷偷离开。 跑了一段距离后,嵐木气喘吁吁的停在一棵大树前稍微休息一下。睁开双眼时,他看到一隻大紫蛺蝶从眼前飞过—又一次。 正当他想着为何这个季节还有大紫蛺蝶时,有一股力量拉住嵐木。 「紫蝶?你怎么会在这里?」嵐木在昏暗的树林间惊愕地看着对方。 「这句话才是我想问的!嵐木少爷这么晚了是要上哪去?」紫蝶的口气跟以往截然不同,是一种担心、充满不安的语气,这也让嵐木吓了一跳。 「我想去镇上参加祭典??」 「可是这样??」 「反正爷爷和优木忙着宴会的事,我稍微离开一下不会有关係的!」嵐木打断了紫蝶想説的话。 这时嵐木低下头:「三年前,我母亲原本答应好要带我去参加祭典的,可是她的病情恶化,在祭典前一天离开了,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那个祭典??」 充满忧思的口吻顿时冻结了对话。 但紫蝶很快就打破这个僵局。 「走吧!」紫蝶立刻拉住嵐木的手,往镇上的方向走。 「走?去哪?」被拉着走的嵐木突然有点转不过来。 「当然是去祭典啊!」 「咦?」 一路上,紫蝶拉着嵐木的手,脚程十分快速,让嵐木没有任何时间可以开口。 终于到了镇上,两人停佇在人烟较稀少的巷陌。 「为什么突然带我来镇上?你不是该待在优木身边吗?你不怕被爷爷骂吗?」 嵐木甩开紫蝶的手,对紫蝶破口大骂。 「被骂也没关係,今天,就只有今天,被骂也没关係??」紫蝶的语气变了,嵐木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不是那个寄人篱下、唯唯诺诺的紫蝶。 「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宴会出了什么事吗?」嵐木猜想在宴会上可能发生了什么状况让紫蝶很困扰。 然而,紫蝶什么也没回答。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嵐木收起自己的问题,主动拉着紫蝶到大街上,朝着祭典主办的神社去。 「走吧!再不快点就赶不上祭典了!」 「是!嵐木少爷!」只有这句话,是嵐木觉得比较像紫蝶平常会説的话。 还走不到神社,四周早已被香客挤的水泄不通,两人还差点走散了。 由于祭典还没正式开始,目前正挤在前面的香客都是排队想要拿到祈福灵,那是一种护身符,在米纸上画符咒,将之折成小四方形并放入附有铃鐺的小布袋,是用来保平安的宗教信物,但当地也有另一种说法,听说将这种祈福灵掛在最常见到的树上,祈福的效果会更好。 但是当嵐木他们终于排到前面时,祈福灵已经发完了。 「真可惜?本来还想拿一个祈福灵放在母亲的墓前??」嵐木不甘心的说。 「确实很可惜呢,毕竟这是蛮盛大的祭典,香客眾多也是难免的。」紫蝶轻拍嵐木的肩膀安慰他。 打消了拿祈福灵的念头,他们转而将注意力放在祭典的重头戏—祭神表演。 由于祭坛和发祈福灵的位置接近,所以他们一下子就挤进观看的人群中了。 终于,视线中有了祭坛的一隅。 随着阵阵鼓声、清脆的铃鐺声,一名巫女走上祭坛,开始了秋收祭的祭神表演。 祭坛周围的火焰让整个表演充满凝重、庄严,与一种让带给嵐木安心的感觉。 一瞬间,嵐木想起自己的母亲,今天原本会站在他的旁边,但是,现在在他身边的,是紫蝶。 到了祭典的重头戏,祭坛上的巫女带领着民眾唸着一段祈祷文,并且将代表幸福的花瓣撒在空中,映照着火光的小巧花瓣在人们的眼前随风舞动,像极了活泼好动的小妖精。 据说如果这些让花瓣自然地掉在自己的头上,就可以心想事成;掉在鼻子上,就可以保持身体健康;掉在肩膀上,就可以跟心上人长相廝守。 当嵐木转头看着紫蝶时,他看到紫蝶手上拿着一片花瓣,但他不知道花瓣是自然落下到紫蝶的头,还是鼻子,抑或者是肩膀。 「看来嵐木少爷将会心想事成呢!」紫蝶笑着将嵐木头上的花瓣取下。 「那你呢?花瓣是掉在哪里?」嵐木也很好奇的问。 「嗯??秘密!」紫蝶俏皮的微笑,这也是嵐木第一次看到。 整个祭典的最后以一发烟火作为结束。灿烂的烟火有红色、紫蓝色、白色,其绚丽照亮了夜空,这一瞬间让嵐木感动到説不出话来。 祭典结束,人群也跟着散了,两人往反方向走,准备回家。 「对了,紫蝶怎么也知道这个花瓣传说呢?」嵐木好奇地问。 「其实我以前的家就在知瀨附近,三年前我就有参加过这个秋收祭,当时听家里的人説的。」 「原来如此。」 两人原本走在回家的路上,嵐木突然拉住紫蝶的衣角。 「刚刚?在宴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 「嵐木少爷、紫蝶少爷!」突如其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在他们面前站了一名男子。 「忍先生??」 阴天的早晨,嵐木和紫蝶一起被叫到正一郎老爷的办公室。 凝重的气氛虽然让嵐木感到不适,但他真正担心的,是紫蝶。 这时正一郎老爷进来了。 「爷爷??」 「关于昨天的事,可以解释一下吗?」正一郎老爷的语气平和,听起来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这也让嵐木、紫蝶松了一口气。 「昨天是镇上秋收祭三年一次的祭典活动,是我硬要紫蝶带我去的!所以这不是紫蝶的错!请爷爷不要怪他!」嵐木抢在紫蝶前面解释,希望能将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扛。 在一旁看的紫蝶听了睁大眼睛看着嵐木,眼神既是疑惑也是激动。 「是这样的吗?紫蝶。」正一郎转向问紫蝶。 紫蝶原本想开口,可是嵐木立刻站起来,口气非常坚定的説:「爷爷!这件事完全是我任性的结果,跟紫蝶完全没有关係!请相信我!」 炯炯有神的眼光突然慑住了正一郎老爷,这句话、这个眼神?? 「我知道了,那么紫蝶,你先离开一下吧。」正一郎老爷请紫蝶离开这里,于是办公室就只剩下他和嵐木两人而已。 虽然紫蝶仍想説些什么,但碍于身分,所以也只好顺从。 僕人将紫蝶请出去后关上了门,顿时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沉寂。 当掛鐘的滴答声渐渐明显、渐渐传入嵐木的耳朵时,正一郎老爷从椅子上起来,看着办公室正后方的阳台,背对着嵐木,説:「嵐木,过去这三年在这里感觉如何?説实话。」 第一次,这是正一郎老爷第一次用这么平和的语气和嵐木説话,被此所感动的嵐木确实将自己的心情説出。 「老实説,在这里虽然生活过得很奢华庸容,但确实是十分枯燥无聊,所以昨天我才会要紫蝶陪我去参加秋收祭,这不是他的错,真的??」 「我并没有説那是你或紫蝶的错。」 「咦?」 「昨天紫蝶在宴会上表现的非常好,但是有宾客提起斋泽家所发生的事,让紫蝶很不愉快,所以我让他先回房间休息。」 正一郎老爷的话解了嵐木的疑惑,果不其然,昨天的宴会确实有什么事。 「所以?您没有生气吗?」 「我并没有生气,但不代表我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你们两个突然就这样消失让所有人包括优木都很担心,知道吗?」 「优木哥哥?」嵐木不敢相信那个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当空气的人会担心自己。 「在昨天那个重要的场合还做出这种事,你可要好好反省。」 「是??」 「还有,紫蝶是优木的伴读,这点你应该知道,所以以后尽量别影响到他和优木的学习,这是你身为花守家一份子的责任。」 「我真的是花守家的人吗?」嵐木心里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这个家从来没有要接纳他的意思。 「在这里你的生活很自由,我并没有打算让你接下这个家沉重的负担,但你不可以因此连累其他人,懂了吗?」 「是,爷爷。」 説完后,正一郎老爷就让嵐木离开。 往后的日子,因为正一郎老爷下达的命令,紫蝶几乎没有再跟嵐木接触,而嵐木又恢復到以前每天看看书、画画图的清间日子。 虽説清间,但因为有过去那段短暂与紫蝶相处的日子,让嵐木现在感受到了所谓的「寂寞」。 —原来,一个人,是这样的孤独。 第四章 于是就这样过了一年,又到了大紫蛺蝶的繁殖季,嵐木天天都跑到森林里画画,但与以往不同的,嵐木不知不觉中对某个人的声音、身影感到期待,即便这却是一天天的等待、期待、失落。 某天清晨,当嵐木在房间画画时,一名僕人敲了门。 「叩、叩。」 原来是正一郎老爷要嵐木去找他。 当嵐木到正一郎老爷的办公室时,他看到优木和紫蝶已经坐在那边等了。 「我想你们三位都知道花守家在知瀨北方有一座避暑山庄吧?」 「是的,爷爷。」优木帮在座的三位回答,虽然其实嵐木并不知道。 「知道的话,待会我会请僕人帮你们准备一下,我们从明天开始会去那里住上一阵子。因为花守家最近在那边投资了新的矿產区,我要去那里处理一些公务,而你们正好可以去那里的山庄玩,就当作是渡假。」 于是,花守家的孩子们开始了第一次的家庭渡假,对优木、紫蝶、嵐木而言,这是一次从未有过的体验。 优木拉着紫蝶一起整理行李,虽然他们已经十四岁了,理当过了因渡假而感到兴奋无比的年纪,但对于过去几乎没有踏出花守家一步的优木来説,这是第一次能和家人一起出游;而紫蝶其实也很高兴,自从搬到花守家之后就没有离开家里过了—正确来説,是「那天」之后就没有离开过了。 此时的嵐木虽然没有像两位兄长那样的兴奋,但好不容易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看看更多、更不同的动植物,身为一个喜爱画画的男孩,这正是个让自己画册更丰富的大好时机,所以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下午,嵐木坐在花园的凉亭休憩片刻,这时四周的静謐让他觉得安心,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了。 「妈妈,普特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那是个美丽的城市,阳光普照,有着可爱的小山丘,而且还有美丽的建筑物,妈妈我以前就普特罗待过一阵子呢!」 「那我可不可以也去看看普特罗呢?妈妈。」 「嵐木少爷!嵐木少爷!」 嵐木醒来发现紫蝶在他的面前,因为紫蝶靠得太近,顿时让嵐木有点吓到。 「怎、怎么了啊?」嵐木巴巴结结地问。 「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嵐木少爷,只是我看到天快黑了,想説提醒您一下。」紫蝶恭敬地回答,这是那天之后紫蝶第一次跟嵐木对话。 「我知道了,谢谢你。但下次可以先把我摇醒吗?张开眼睛就看到一张脸几乎要贴上来了,我会感到有股压力。」嵐木回想当下心跳瞬间有一股震撼力,方才的睡意就这么给吓走了。 「真的非常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紫蝶露出浅浅的微笑,心想这个孩子的反应真可爱。 嵐木要紫蝶先离开,而自己仍然留在凉亭的嵐木回想自己在梦里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跑到东樱馆了。 到了去避暑山庄的当天,嵐木、优木、紫蝶三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只有优木和紫蝶在聊天,而嵐木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城市、海港、海洋三种景色一齐映入眼帘的模样,这让他感到很新奇,对于这次的渡假也更加期待。 经过了一整天的车程,终于到了花守家的避暑山庄。 「让各位久等了,这里就是花守家的避暑山庄『南薰馆』。」忍先生向孩子们解说。 黄昏暮色,当所有人都将行李安顿好之后,他们到馆里的交谊厅会合,这时忍先生已经在那里等大家了。 「好了,接下来由我带领各位参观一下南薰馆。」 「那就麻烦您了,忍先生。」优木礼貌地回应。 偌大的山庄,其建筑形式是个h字形,有前院和后院,在山庄附近正好是有名的硫磺矿產区,因此是着名的温泉观光区,对从来没有泡过温泉的嵐木而言,一听到「温泉」,就兴奋不已,看到这样的嵐木,忍先生停下脚步,转头向嵐木説:「如果有兴趣的话,明天就可以去泡温泉,本地最有名的就是重曹泉,俗称美人汤或硷性泉,泉色清无臭,洗后光滑柔细不黏腻,由于富含矿物质成分,因此不论是浸泡、沐浴或经处理后成为矿泉水饮用,都对身体健康极有帮助,被誉为『温泉中的温泉』呢!」 「想不到忍先生知道那么多,好厉害噢!」嵐木不禁脱口而出,天真的模样也让忍先生觉得很可爱。 「哪里,嵐木少爷过奖了。」 当他们将山庄四周都参观完毕后,回到了屋内,这时天已经转为完全的黑暗。 到了深夜,所有人都已经就寝时,嵐木又到处探险了。他跑到后院,因为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温室,虽然傍晚时有经过这里,但没有进去参观,让嵐木很在意,毕竟他对花草、动植物都很感兴趣,所以溜出来时手当然不离一本画册和画笔。 推开冰冷的玻璃门,淡淡的玫瑰香四溢,让嵐木觉得十分舒畅,在昏暗的温室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里跟外面有着截然不同的氛围,让他想起在直幸先生给他母亲綾未的信里也有提到普特罗的玫瑰花,他的思绪渐渐往普特罗走。 突然间,脚步声传入了他的耳朵,为了不要让人发现,嵐木躲到温室后方的工具柜,因为工具柜够大,让他得以站在柜子的后面。 随着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嵐木瞥见有人进来了这个温室。 由于温室只有月光照进,嵐木几乎无法辨别进来的人是谁,直到那个人开口説话:「直幸??」 「是爷爷!」嵐木心里惊讶地説。 当他继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搜索爷爷的身影,他看到爷爷蹲下身子看着这些玫瑰花,微弱的月光姑照射在他苍老的面容,连在躲在远处的嵐木,都知道现在的他心里想必是非常难过的,虽然这让嵐木不禁为爷爷的这个憔悴表情感到难过,但他也莫可奈何,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因为爷爷口中喃喃着父亲的名字,使他也跟着想起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嵐木知道,自己知道有关父亲的事一定比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都还多,因为东樱馆地下室的图书室,因为那里有父亲的日记、书信,因为他知道直幸先生在十七岁时曾离开知瀨到普特罗留学,那时的他最喜欢的花就是玫瑰,而他也非常热爱艺术,在与爷爷正一郎老爷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妥协下才得以到那里去留学的,而交换调件,就是学成归国后必须继承家族事业,并与指腹为婚的女人成亲?? 想到这里,嵐木回神再度看看爷爷,而他已经离开了。 翌日早晨,阳光透进房间,嵐木坐在床沿,闭眼回想昨晚看到的画面,这让他再次对直幸先生这个素昧平生的父亲感到好奇。父亲和爷爷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爷爷是在为逼迫父亲继承家业而感到后悔吗? 这时有人来敲门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嵐木少爷。」 「请进。」 一名僕人进来了。 「嵐木少爷,昨晚您睡得还舒服吗?」 「是的,谢谢你。」 「今天优木少爷和紫蝶少爷要在山庄下的城镇观光,您要一起来吗?」 「可是优木哥哥他愿意让我同行吗?」 一想到优木,嵐木下意识想到他们之间的关係,总是有隔阂,虽然也不是不知道理由,但多少会希望能相处得在融洽一点。 「是优木少爷主动提起的,相信少爷他是希望您能一同参与。」 虽然嵐木心里有点不敢相信,但是他毕竟不讨厌自己的哥哥,只是怕气氛很尷尬,所以在宅邸时总是刻意避开他。 不过,如果希望兄弟俩之间的关係能改善,接受出游的邀请应该是不错的机会。 「那么好啊!我去!」 于是,花守家的孩子们一同乘坐马车到城镇去了。 雨季已经过了,所以天气非常宜人舒适,也很适合在城镇上观光。 这时的正一郎老爷,正在花守家的矿產区做视察。 「东区的情况如何?」 「是的,目前已经确定矿床的蕴涵量和范围了。」 「是吗?既然东区是地下採矿,那应该用直井採矿吧?」 「根据评估人员的分析,因为这次的矿床较浅,所以打算採用浅矿床开採。」 「那好,详细的部分就交给你处理了,忍。」 「是的,那么属下先告退了。」 当忍先生准备转身离开时,正一郎老爷叫住了他。 「等一下,忍。」 「请问有什么吩咐?正一郎老爷。」忍先生恭敬地回应。 「优木他们都安顿好了吗?」 「是的,昨日我已经带少爷们参观山庄,今天他们在镇上观光,嵐木少爷也是。」 听到嵐木的名字,正一郎老爷的神色显得有些惊讶。 察觉到了这点,忍先生主动开口:「请问怎么了吗?老爷。」 「没什么,只是想说那孩子竟然会跟哥哥一起出游,有点吃惊呢!那孩子自从来到我们家几乎没说过几句话,而且总是一个人躲起来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有去年有一次,那次他的模样让我想起直幸??」正一郎老爷一想到自己已过世的儿子,脸上不禁泛上悲伤的神色。 「其实,属下觉得嵐木少爷是个可爱天真的孩子呢!而且嵐木少爷十分聪慧,相信将来亦是一表人才。」 听到忍先生的恭维,正一郎老爷也觉得有些愉悦。 「过奖了,只是一直以来,我从未将他视为自己的孙子,我总是认为他毕竟是直幸在外面生的孩子,不是正式的家族成员,可是最近只要看到他,我不禁想起直幸,他们父子俩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蛋,看到他总会让我想起那时候的事??」说到这里,正一郎老爷语带保留。 他起身走到忍先生面前。 「等到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我打算带优木他们跟我一起参与海商那边的聚会,就在镇上的『昭綾』,到时候你帮我安排一下。」 「是的,正一郎老爷。」忍先生鞠躬后就离开了,佇足在办公室的正一郎老爷,叹了口气,凝视着办公室墙壁上的一幅画,那是直幸先生的作品,是一幅风景画,有树木、房舍,还有潺潺流水,给人祥和寧静的感觉,但对正一郎老爷而言,如今这却是他无法直视的负担。 这时的少爷们在镇上的观光仍未结束,但是由于天气转为炎热,所以决定先回别墅休憩,择日再参访。 过了几天,嵐木找到最适合自己作画的地点,那就是山庄附近的山崖,从山庄的后门沿着石子铺成的路就可以到达,从山崖往前看,视野的延伸正是镇上井然有序的街道,到了夜晚,街上的灯都亮了时,此景之美让嵐木爱上了这里。 吹着凉爽的夏日晚风,嵐木抬仰望灿烂的星空,思索着自己的存在,自从母亲过世后,嵐木的生命似乎也跟着停止了,上次欢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最后一次感到自己是活着是什么时候?感觉自己的时间像机器空转一样,像被禁錮的青鸟一样,如此空虚浑沌,但却不能诉说,在这里,能坦诚相处的人有谁呢? 想到这里,嵐木不禁的叹了口气。 「叹气可是会把幸福吓走的呢!嵐木少爷。」 嵐木回头一看,是紫蝶。 这让嵐木感到惊讶,毕竟通往山崖的路其实很隐密,没有仔细搜寻根本找不到。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嵐木看着紫蝶,语气有点疲倦。 「看到这么晚了您还跑出去,我有点担心,所以就跟过来了。」 紫蝶慢慢走到嵐木的旁边。 「嵐木少爷不回房休息吗?」 「我想待在这里吹吹风。」嵐木将视线放在眼前的夜景,似乎不打算再跟紫蝶聊下去。 「那我也可以待在这里吗?」紫蝶説完后就在嵐木旁边坐下。 「随便你。」 嵐木回答完,顿时陷入寂静。 过了一会儿,嵐木终于开口了。 「紫蝶,为什么你要找我説话呢?你明明知道他们不喜欢你或其他人接触我。」 紫蝶看着嵐木,问他:「那么为什么嵐木少爷不喜欢主动与人接触呢?」 嵐木愣了一下,接着紫蝶继续説:「总是一个人?很寂寞吧。或许花守家的人对您很冷漠,但是我并不一样啊!我愿意和嵐木少爷聊天,只要您愿意。」 这时紫蝶轻轻地将嵐木的脸转向他,并对他微笑。 看到紫蝶的微笑,嵐木不禁脸红,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会有这种反应,随着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嵐木似乎意识到什么。 当嵐木的情绪稍微平缓些,他主动开口问紫蝶:「对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地方叫作『普特罗』?」 「对不起,我并不晓得,嵐木少爷知道吗?」 「嗯。我的母亲以前常常提起,而且她也曾经在那里住过。」 「原来如此,那请问您会想去普特罗吗?」 紫蝶虽然只是单纯地问了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却让嵐木更加确信自己内心一直在寻找的某样东西。 「或许吧,我的确想亲自去普特罗看看,我还记得我母亲曾经告诉我,普特罗是个很美的城市,那里有澄澈的天空、翠绿的山丘,而且是个聚集许多艺术家的地方??」 正当嵐木一脸兴奋的描述那个他向来都很憧憬的地方时,突然想起现实的情况,因此语气突然转为失落。 「可是??在花守家,我能离开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想去那里可没那么容易,毕竟普特罗在国外,而且目前的我也是寄人篱下,所以这可能终究是个天真的想法罢了。」 「那正一郎老爷知道普特罗吗?」 「我不知道,我从没听爷爷提起。」 山崖的后面就是树林,因为夏季夜晚的微风吹拂,发出颯颯的声响,这实着是个沁人心脾的感觉,两人顿时陷入沉寂。 「如果紫蝶是我的伴读就好了??」嵐木小声的说,这细琐的声音划破了沉静。 紫蝶似乎也听到了,当他看向嵐木时,他看到嵐木的眼眶有几分红润,于是他牵着嵐木的手。 「紫蝶?」嵐木看着紫蝶的双眼,有些疑惑为何紫蝶要这么做。 「如果您想哭,想撒娇,您可以依靠我??」 这句温柔的话打破嵐木脆弱的心墙,一瞬间所有过去那些寂寞、不安、忧愁的感觉全部涌上来。 紫蝶双手抱住嵐木,一股似曾相识的温暖让嵐木终于流下眼泪。 「自从妈妈过世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即使到了花守家也是孤单一人,虽然我总是假装不在乎,但我还是很希望多少有人能陪我说说话,至少?不要当我不存在??」 溃堤的泪水让嵐木压抑了三年的寂寞全部发洩出来,卸下了心防,也不再露出孤僻冷漠的态度。 「你还记得吗?去年你带我去观赏秋收季的祭神表演,其实我真的很开心。我会总是回避你,装作冷淡,是因为害怕如果太依赖你对我的好,万一你要离开或你会欺骗我,我害怕因此又受到伤害??」 紫蝶看着眼前的男孩,明明年纪那么小,却得被迫接受现实的残酷,因为是私生子,因为自己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所以就必须背负他人异样的眼光、态度,甚至是有血缘关係的家人也与之疏远。 相较于他,自己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因为自己的家族是对方的世交,即使家族分崩离析,他们依然愿意收留自己,让自己以伴读的身分融入其中。 思及此,紫蝶紧紧抱着嵐木,静静地抚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慰他。 —是出于同情?还是别的? 「谢谢你,紫蝶。」嵐木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他相信紫蝶能够了自己的心情。 夏日的夜晚,在这个没有光害的静謐山丘,抬头仰望,便能看到繁星点点。 第五章 工作告一段落的正一郎老爷看着办公室里墙上的画,那幅画是直幸学成归国的第一件作品。 睹物思人,不禁再次想起自己儿子的正一郎老爷面对这幅画,心里只剩下酸楚。 就在紫蝶和嵐木谈心的隔日清晨,由于紫蝶的话语而感到愉悦的嵐木,因为想画一幅画送给紫蝶,于是趁着天还没亮之际就跑到山崖,想捕捉日出前最美的一线间,这短暂的瞬间彷彿诉说着自己的生命有了曙光,就像全新的、烂然优美的苍穹。 其实这并非嵐木第一次画日出的景象,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嵐木所使用的色彩。过去嵐木总是使用蓝黑色来点缀日出的地平线,这就像他以往的心,是那样冷、那样黑;然而这次,嵐木选择使用白、黄色调的顏料做底,让整幅图看起来生机盎然。 在将自己喜悦的心情尽情挥洒后,嵐木起身离开山崖。 回到南薰馆后,嵐木准备想将画拿去给紫蝶,正当他往转角跑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人,手上的画也因此掉在地上。 「噢!」 嵐木抬头一看,竟然是正一郎。 「爷爷??」 嵐木当下愣住了,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看起来严肃、不苟言笑的长辈应对。 正一郎一看到是嵐木,原本只是想口头告诫要他小心,但看到掉在地上的画时,正一郎老爷的心忽然震慑了一下,他的意识弹指之间回到办公室的那幅画,回到自己挚爱的儿子身上。 「对不起,爷爷,那个?我先走了。」 当嵐木拾起画,准备离开前,正一郎叫住他,并指着嵐木手中的画。 「那幅画??是你画的吗?」 由于许久没和爷爷谈话,使嵐木带有怯懦的语气回答:「是的,这是我画的??」 「你喜欢画画吗?」 「嗯??」 「这样啊??」正一郎顿时陷入沉思,回过神来后继续说:「下次走路别这么急,知道了吗?」 「是。」 之后正一郎快步离开嵐木,感觉像是刻意避开嵐木一样。 嵐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一心只想将这幅画拿去送给紫蝶,可是当他走到离紫蝶的房间只有几步距离时,嵐木又停下脚步,因为他这才想起自己跟紫蝶的相处不该被优木发现,不然可能又会和他有什么衝突,于是决定晚上偷偷送给他。 回到办公室的正一郎老爷,再度看着画,一段段过去有关直幸的记忆像狂风吹袭落叶一样横扫他的思虑,方才发生的事带给他更多混乱、复杂的情绪,因为,嵐木越来越像直幸了。 晚饭过后,嵐木悄悄地走到紫蝶的房间门前,想将画塞到门后,可是却被优木看见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嵐木看到优木,心里又急又怕,他不想让优木知道他其实很喜欢有紫蝶的陪伴,因为一旦被优木知道了,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机会和紫蝶像这样见面了。 所以嵐木当下只好说个谎。 「我?画了一幅画,原本想拿给忍先生看的,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忍先生现在应该还在工作吧,听管家说他最近很忙,话说为什么要拿给忍先生?」 「因为?一直以来受他不少照顾,我想把画送给他??」嵐木支支吾吾地回答。 优木看了一下嵐木手中的画。 「嗯??那好吧,我带你去找忍先生好了。」 「咦?」 嵐木对优木爽快的回应感到惊讶,想不到他一点也没有起疑。 「走吧,我们去问问管家看看忍先生在哪里。」 为了不让优木发现实情,嵐木只好硬着头皮跟优木去找忍先生。 「管家先生,请问你知道忍先生现在在哪里吗?」 「式野先生方才用过晚餐了,我想他现在应该在他的寝室休息。」 「好的,真的非常谢谢你。」 得知忍先生的所在后,花守兄弟俩就前往忍先生的寝室。 优木站在门口敲门。 「打扰一下,请问忍先生在吗?」 忍前来应门,当看到是少爷们来找他,让他有点惊讶。 「优木少爷?还有嵐木少爷?请问俩位来找小的有何吩咐?」 「是这样的,嵐木他说想送你他画的画。」优木代嵐木回答。 嵐木心里想,反正画以后还可以再画,但不能因为被发现自己的心意而失去跟紫蝶见面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优木会认为自己再次抢走他身边的人,很有可能因此再也没办法想那天一样和紫蝶谈心。 嵐木将手中的画递给忍先生。 忍先生看到这幅画时简直吓了一大跳,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能画出如此撼动人心的画作,不管是用色、线条、甚至是日出时天色的渲染都是那么优雅、精细,多么耐人寻味啊! 「这是嵐木少爷画的?实在是太美了!真的非常谢谢您。」忍先生接过画。 「哪里,我才要谢谢你的夸奖,在山庄受了你不少照顾,谢谢你。」 「这是我的职责,您真的太客气了。」 在将事情办完后,兄弟各自回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优木什么也没说,这让嵐木有点紧张,他怕优木会更讨厌他,但比起这个,嵐木寧可保有跟紫蝶见面的机会。 忍在目送孩子们离开后,回到房间,坐在床沿,低着头,心里默默说着:「那孩子,真的是您的儿子啊!如果让那孩子继续完成您的梦想,或许您也会觉得欣慰吧。」 突然一种怀念的感伤划过忍的胸口。 忍的父亲是花守企业的股东,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直幸,虽然两人年龄相差有十来岁,但直幸将忍视为弟弟,而忍也将直幸当作温柔和善的大哥哥。 直幸有一个秘密,那就是绘画。这个秘密一开始只有忍知道。 当忍看到直幸手握着画笔,眼神专注的样子,他知道绘画在直幸的生命中佔有很大的份量。 然而,身为花守的继承人,直幸的命运早就被安排好了,正一郎要他二十一岁时继承家业,并且迎娶早田郡当地有名望的贵族之女。早田郡离知瀨很近,而且那个贵族是知名的军事世家,如果这门婚事能顺利,对两个家族势必都能有助益。 热爱绘画的直幸终于在十七岁时坦白了这个秘密,当然了,正一郎听了勃然大怒,两人也因此大吵一架,争执到最后,正一郎让直幸有条件地到海外学习艺术。 离开前,忍替他送行。 「直幸哥哥的梦想实现了呢!」年幼的忍天真的说。 只见直幸摇摇头,温柔地回答他:「还没呢!我真正的梦想是??」 直幸凑近忍的耳边,这段对话成了两人一辈子的秘密。他在说这句话时面带一丝丝无奈的微笑,当时的忍并不了解那样的微笑代表着什么。 四年后,直幸依照约定继承家业,被迫捨弃艺术家的热情,整个人都变了,昔日的温柔就像被玻璃罩着一般,感觉不再亲近,直幸跟忍的互动也变少了,到最后,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直幸又再度露出十七岁时的那个表情,而忍也知晓那是什么样的微笑了。 —是悲伤,但是很坚强的微笑。 「您的梦想是??想要用绘画来感动一个人??」忍喃喃着。 一个晴朗的午后,处理完矿区作业的忍先生到正一郎的办公室做例行的简报。 这时的正一郎背对着他,凝视着掛在墙上、已经有些灰尘的画。 「老爷?」忍轻轻地问。 只见正一郎缓缓地转身,看向自己。 「忍,你知不知道直幸为什么这么喜欢绘画?」 此时的正一郎并非使用上司对下属的拘谨口吻来问,而是单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来和眼前的晚辈谈话。 这又勾起忍昨晚的回想,于是他面带浅浅的微笑,回答:「是的。直幸少爷曾告诉小的,每当提起画笔时,有着凭虚御风般的自由,感觉十分自在。」 「凭虚御风般的自由??吗?」正一郎长声叹息。 接着正一郎继续说:「老实说我很迷惘,花守家代代都是从事军火贸易,从来没有一个继承人像直幸那样任性,继承人们都是背负严肃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家业,可是直幸打破了这个规律,他竟然选择艺术那种空泛的东西,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违背这个家的传统?」 正一郎的语气微微颤抖,他说的每个字句虽然听起来严厉,但在他的内心,满是后悔而无奈。 「那么,为什么您仍然愿意送直幸少爷到普特罗呢?」 忍先生的一句话像锐利的缝针刺进正一郎老爷的心坎,刺进、再将更多情感拉出,一点一滴将过去的回忆与感怀一一摊在眼前。 为什么会送他去留学? 一瞬间,一股幽远但温暖的情感慢慢延伸。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因为,我希望他能快乐。」正一郎自忖。 答案已经明显了,但是,已经太迟了。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硬逼直幸回来继承家业,或许,直幸就不会失去原本的笑容,或许他就不会死于那场意外?? 正一郎老爷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用手撑着头。 「我知道是我自己剥夺了直幸的梦想,但现在已经太迟了??」他的语气更发无奈。 忍走近正一郎,温和而正经地说:「或许,还有别的机会可以完成直幸先生的梦想。」 「什么?」 「属下前阵子收到嵐木少爷送的画。嵐木少爷是个有天分的孩子,相信他对绘画有着浓厚的兴趣。」 其实正一郎老爷自己也很清楚,嵐木简直是直幸的翻版,可是,一直以来他都对他很冷淡,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木訥,另一方面是因为,看到他就会想起直幸,就会想起对直幸的愧疚,久而久之,为了不再忆起这份愧疚,最后选择疏离、冷淡,有时,甚至希望消失。 「所以说,你认为嵐木也会想去留学?」 「这只是属下妄自下的假设猜想,但属下相信这是有可能的。」 当天晚上,正一郎单独把嵐木叫到他的办公室。 「爷爷,您找我?」嵐木从门后探头出来,确认正一郎的位置。 「听说你送一幅画给忍先生对吧?」 嵐木以为爷爷会骂他,所以只敢微微地点头。 「你?对绘画有什么感觉?」 正一郎儘可能用亲切的口吻,但由于长期的冷淡与疏远,使得他的亲切反而有点尷尬。 嵐木也觉得气氛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但他还是诚实地回答:「我虽然并不知道真正的艺术是什么,但我喜欢提起画笔的感觉,很放松自在,空白的画纸可以任我发挥,这样时间也会过的比较快??」 嵐木越说越小声,他怕自己的措辞不妥当。 正一郎双眼注视着发言中的嵐木,心里掀起一阵骚动。 「你的父亲以前有到海外求学,到一个叫普特罗的地方。」 嵐木知道,因为他早就从直幸遗留下来的书信得知此事。 这时嵐木看向办公室墙上的画,他一眼看出这是直幸的作品,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地方,普特罗,兴奋与好奇的感觉在嵐木的心头打转,但为了不让爷爷知道发现自己的起伏情绪,他低下头,想办法让自己在心理「冷静」下来。 「你?想不想接受正规的教育?到普特罗的亚威斯艺术学院。在那里,我想你应该可以学到不少知识。」 「什么?!」嵐木惊叫,随即将手摀住嘴巴。 字字宛如解开线结的珍珠项鍊,撒落一地、发出清脆声响的珍珠,其衝击不断在嵐木耳边回盪。 嵐木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这本应只是一个在梦中不断猜测、幻想的地方,如今竟然有机会亲自前往!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从爷爷的口中听到。 当下不知如何回答的嵐木,只是木然地佇足不动。 「当然好!我想去!」嵐木在心中不断吶喊着。 「我真的可以去吗?会不会给爷爷添麻烦?」 正一郎老爷看着墙上的画,继续说:「当然不会添我的麻烦。但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有事拜託我?」 「你父亲,听说生前留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我希望你学成归国后可以将那幅画完成并且带回来给我。可以吗?」 这是正一郎老爷第一次开口向嵐木提出请求,震惊之馀嵐木跑到爷爷面前,激动地说:「没问题!我一定会努力的!请爷爷务必让我去!」 看到这个小傢伙认真时炯炯的目光,正一郎觉得十分可爱,这是他对嵐木从没有过的感觉。 「那么,接下来的事我会安排,你先回房休息吧。」 「好的。」嵐木转身离开。 在关上门前,嵐木回头看着爷爷。 「谢谢您??」 他的眼神、表情、姿态,一切如同过去那个孩子,过去曾经是樊笼的囚鸟,如今眼前的孩子,这次要真的放手,才不会再一次失去。 离开办公室的嵐木,心中的兴奋和激动让他再度来到紫蝶的房间前,他想告诉他,因为他?对自己很重要。 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某人的心情,嵐木头一次体会。 这时已经很晚了,所有人都已经休息了,走廊只剩微微的几盏灯。当嵐木转了门把,确认它没锁后,悄悄地推开房门。 昏暗的房间还好有从阳台透进来的月光,桌子、床、衣橱等傢俱的位置渐渐在视野里变得清楚。 嵐木压低身子靠近床头,但他发现紫蝶不在床上,正当他纳闷紫蝶在哪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阳台传来。 寻着声音,嵐木躲在房间内连接阳台一侧的帘幕,当他看到阳台上白色大理石的栏桿前有个身影,他想走向前,告诉对方一个好消息。但再看仔细,另一端的阳台也站了个人。 —紫蝶正在和优木聊天。 看到这幕的嵐木,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明明紫蝶本来就是优木的伴读,他们聊天是很平凡的事,为什么,突然觉得好痛? 默默离开的嵐木,躺在床上回想刚刚所看到的情景,每想一次,心头就不自觉颤动一次,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但却无法平息。 自从决定要让嵐木到海外求学后,正一郎帮他安排外语的课程,其中有几堂课是由忍来授课。 「您怎么了吗?嵐木少爷。」忍看着正坐在书桌前发呆的嵐木。 嵐木自从那个晚上后,心情一直无法平復下来,明明可以出国留学是一件非常宝贵且令人兴奋的事,但就是感觉芒刺在背,这使得他有时无法专心受教。 「没什么?对不起,忍先生。」嵐木低头向对方道歉。 「如果累的话,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呢?」 「不,我不累,只是??」嵐木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要怎么向忍解释自己现在的状况。 为了转换嵐木的心情,忍告诉他有关直幸的事,包括直幸喜欢花草树木,也喜欢小动物,以前曾偷偷饲养松鼠,还取名为「疾风」,因为牠爬到树上的速度很快。 听忍诉说着关于父亲的往事,嵐木渐渐放下心中那块令自己不舒服的大石。 看着眼前的外文书,嵐木的心中燃起了一股的斗志。 「我要为自己的梦想努力,一定要实现与爷爷的约定,现在不是迷惘的时候!」嵐木暗自下定了决心。 为了能让自己全神贯注在准备留学的事,嵐木决定少跟紫蝶接触,几乎每天都待在房间读书。 第六章 盛夏已经进入尾声,眼看回去知瀨的日子也近了,在这段期间,嵐木不再去找紫蝶,他看到紫蝶,就好像一年前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只是儘可能的回避,对于嵐木骤然的转变,紫蝶感到匪夷。 于是,紫蝶决定主动去问嵐木。 嵐木是个喜欢将自己藏起来的孩子,这点花守家的人眾所皆知,而且总是躲在能观察大自然的地方。原本紫蝶总是能轻易地找到嵐木,不管是宅邸的后院还是山崖的树丛,他可以凭着对这个孩子些微的观察推测可能会经过的地方,然而最近,不管是温室、山崖,甚至是屋顶,都没有找到嵐木。 就在花守家的人准备离开的前一晚,正一郎带着优木、紫蝶、嵐木,到镇上的一家名叫「昭綾」的酒楼。 生意人会到酒楼酌饮、洽商是很平常的事,所以为了能让未来的继承人优木能适应这种场合,所以才带这少年们来到这里,而且,正一郎也有事要向优木、紫蝶说。 至于连年仅十岁的嵐木也跟着去,因为他是正一郎要告知其他人重要大事的主角。 夜幕低垂,镇上的街道也点燃一盏盏纸灯,由于畿浦是比较乡下的地区,西化不像知瀨那样深,依然保留需多传统的建筑物,搭乘马车经过街道时,四周的景物让紫蝶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一如往常,花守家的少年们同乘一辆马车,紫蝶看完街道的景色后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对面、依然保持静默的嵐木,稍做打扮的男孩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有一种高贵、但难以亲近的感觉,紫蝶不禁想起他们刚见面时的态度。 马车行驶的途中碎石子让车身不断震盪,优木好心的扶助有点不稳的紫蝶。 「谢谢你,优木少爷。」 紫蝶道谢的同时将眼睛馀光看向嵐木,可是嵐木只是一脸无聊地看着车外疾逝而过的景物。 到了富丽堂皇的「昭綾」,侍女们站在门口迎接。 跟着侍女的引导,花守家的人来到包厢「炎凤」,拉开纸门,在包厢里除了花守家的人以外还有一个生面孔的男子。 「这位是艾克斯·德兰亚先生,是我们海外贸易的合作人。」正一郎向少年们介绍眼前的陌生人。 金发碧眼,皮肤雪白,这是嵐木第一次见到外国人,这让他很紧张,虽然曾经从母亲口中提到外国人的形貌,但这么近距离看到还是第一次,而且如果在他面前对话时出了什么差错,可能会对爷爷带来困扰,为此,嵐木备感压力。 等大家都坐定位后,正一郎先宣布一件事。 「今天我会邀请德兰亚先生来,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庆祝我们花守与德兰亚之间的贸易往来创下亮眼的成绩;另一个,则是要为嵐木践行,他明天就要啟程前往普特罗的亚威斯艺术学院就读。」 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嵐木身上,紫蝶也不例外。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爷爷。」优木也感到讶异。 「半个月前的事。」正一郎回答,接着他继续说:「嵐木这孩子的学习能力很强,短短几週週就学会了基本外语对话,现在的他已经可以进入艺术学院的预校学习,三年后就可以正式进入艺术学院本院就读。」 正一郎看着嵐木,眼神带有一丝自豪,面对这个私生子,他不再感到轻视。 「那样的话,一去就要??」优木开口。 「八年。」嵐木打断优木的话。 紫蝶看着坐在隔着优木旁边的嵐木,感觉就像当头棒喝,极力忍住情绪所带来的激动,手不禁颤抖着。 —但嵐木并没有看到。 紫蝶至少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都没看到嵐木的原因,为了要准备出国的事,但是,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告诉自己?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很冷淡? 此时艾克斯·德兰亚看着嵐木说:「真是恭喜你了,能够进入亚威斯艺术学院。我的驻点离普特罗不远,如果有碰到什么麻烦,可以尽量找我。」 「是的!非常谢谢您!」嵐木神采奕奕的回应。 将重要的事情宣布后,大人们开始交际应酬,在场除了正一郎、艾克斯,还有几位跟正一郎较熟的生意伙伴。 酒酣耳热之际,反而少年们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有兴致。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所影响,大家心中都有不同的反应。 嵐木受不了这样的低气压,于是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 离开欢乐宴饮的场所,冷清的走廊只剩笑声与三味线的乐曲声回盪,孤寂渲染着绵延漫长的漆黑走廊,只有在此时,嵐木才觉得自己终于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循着黑暗,嵐木来到一个院子,微微的几盏纸灯照在院子的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几簇鲜红的花朵,其造型华丽复杂,是嵐木前所未见的花。 他端详得出神,没有察觉后面站了个人。 「请问?少爷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一个纤细甜美的声音从嵐木背后传来,他倏地回头,看见一个小女孩。 「你是???」 「小的是昭綾的『半玉』,名叫狄台知泪。」小女孩鞠躬表示。 「半玉?那是什么?」嵐木看着知泪,一脸疑惑的样子。 嵐木过去一直待在花守宅邸,既没接触传统大和文化也没阅读相关书籍,对他而言,祖国的文化是陌生的,况且年幼的他更不可能接触到艺伎的色彩。 「半玉指的是艺伎的见习生,是要被培养成艺伎的人。」知泪向嵐木解释。 「这样啊,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小的是来帮忙姐姐们的,因为今天客人比较多,需要帮她们准备好粉饰等物品。少爷您呢?一个人在这里看着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是指这些红色的花吗?」嵐木指向院子的花朵。 「是的,这种花叫『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花语是『死亡』,是一种常与丧事联想在一起的花。」 「这样的花怎么会种在这里呢?感觉真不吉利。」 知泪笑了笑,回答:「但是,在华夏,此花的顏色代表着喜庆,因此在华夏的花语是『优美纯洁』,因为昭綾的拥有者十分喜爱华夏文化,所以才会种植这些花。」 「少爷喜欢花吗?」 「嗯,我很喜欢,我觉得曼朱沙华很美,我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嵐木还没等知泪回答就走到院子中,身子挨近这一抹嫣红。 「听说当人们有心事时,特别容易被这种花所吸引喔!」知泪的语气转为促狭,但隐约带有询问的意味,言下之意就是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离开宴饮的场所,独自一人在这里。 「是吗?那还真是巧,我似乎正为某件事而烦恼??」嵐木的脑海忽然闪过那个晚上看到紫蝶和优木在聊天的情景,他虽然不清楚烦恼真正的原因,但可以确定的是,这跟紫蝶有关。 「敢问是什么原因?」 嵐木耸肩。 「我只知道自己觉得迷惘、就好像不断追寻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一样,眼前想努力抓住的一道光,却怎么样也无法企及??」 知泪也跟着走到院子,站在嵐木的旁边。 「那么,请您看看这朵曼朱沙华。」知泪伸手拂上花瓣。 「您看,这朵花上面是不是没有叶子?曼朱沙华就有这样『见花不见叶,见叶不见花』的特性,虽然人们常以此比喻恋情未果的的悲哀,但您不觉得这样的花很坚强吗?」 「坚强?怎么说?」 「即使独自一人,也能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在不倚赖他人的情况下好好的活着。」知泪的眼神透露出对手中的花有一种欣赏的心情。 「虽然小的不清楚少爷您的烦恼,但小的想以此花鼓励您,希望您能如曼珠沙华一样坚强。」知泪露出小女孩天真的微笑。 「谢谢你,说的也是,我三天后就要啟程前往普特罗求学了,我唯一须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梦想和使命。」 这句话一半是说给知泪听,另一半也是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初衷,不能因为不确定的感情而搞砸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看着这朵花,我觉得自己又有力量努力下去了。」嵐木终于展露一抹笑容。 「如果能让少爷打起精神,小的也感到万分欣喜。」 此时的院子中的琅琅笑声逐渐蔓延扩散开来,传入了偷偷跟着嵐木出来的紫蝶耳中。 他倚靠在走廊转角的墙壁后面,听到了这段对话。 好奇怪,心头突然纠结起来,感觉有点呼吸困难,就像脆弱的泡沫逐渐消逝,当事实摆在眼前时是多么的伤人?? 宴会结束后,花守家的所有人回到了南薰馆。 大家—尤其是紫蝶—都略显疲惫。 一早醒来,嵐木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因为今天是啟程前往普特罗的日子。 由于一去就是八年,所以难免会想和熟悉的景物道别,尤其是东樱馆,里面放着许多有关自己父亲的遗物。嵐木原本想告诉爷爷藏书室的事,但这事情的原委连嵐木都不知道,所以他想等到查清处为什么钥匙是妈妈留下来的东西,为什么这个家没人有钥匙,等到一切都明瞭了再向爷爷解释,而嵐木有预感到了普特罗,有关自己父母的一切会更加清楚,他相信谜底一定会揭晓。 当他经过花园时,玫瑰已经有些枯萎,但这不影响嵐木的心情,他蹲下来,看着花。 「等我回来,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放心好了。」他轻轻地在花朵旁低语。 回到房间,嵐木拿起后来再画的一张画,原本是要送给紫蝶的,但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嵐木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和紫蝶相处了,明明以往见到紫蝶,心里就有股温暖而安心的感觉,但现在反而不敢亲近对方,为什么? 有时真痛恨自己敏感的知觉,现在想想,紫蝶待在优木身边的表情和待在自己身边的表情是不一样的,答案不是很明显吗?紫蝶对自己和对优木是不一样的心情。 这或许是自己下意识回避的原因吧。 嵐木将画折起来,并且将它放到抽屉的最下面,然后忘掉它,不再打开。 -这是嵐木下的决心。 当一切都安排好后,花守家所有人都到门口来送行,当然也包括优木和紫蝶。 正一郎老爷依然不苟言笑,只是简单的叮嘱,但嵐木最后还是奔向爷爷拥抱他。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谢谢您??」 这是嵐木打从心底的感激。 面对优木,兄弟俩的表情没有那么冷淡,优木顺手摸了摸嵐木的头,并且弯下腰凑近他的耳边。 「要加油喔!弟弟。」 温柔的语气让嵐木笑了出来,是灿烂的微笑。 至于紫蝶,当他看到他时,嵐木不自觉的脸红起来,但他不断告诉自己不可以有这种反应,所以只是露出浅浅的微笑。 「谢谢你,紫蝶,再见。」 欲言又止的紫蝶最后也只是点头回应。 上了马车,准备离开前,嵐木又看见一隻蝴蝶轻巧地飞过,只是,牠飞往的,并不是花丛,而是悠远的树林。 目送马车离开后,所有人各自会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紫蝶和优木则回去继续上课。他们经过花园时,紫蝶看着逐渐凋零的花,轻轻叹了口气。 第七章 接下来的日子,嵐木都待在普特罗学习绘画技巧,同时打探那幅画的消息;可惜,有关花守直幸的事几乎已经无人知晓,就算听过,也只知道是个传奇般的画家,至于他的作品,早就流入许多外国名士的手中,至于正一郎老爷说的「未完成的画」,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八年后,嵐木的课程即将进入尾声,就在准备毕业的前三个月,亚威斯学院来了一名客座教授。 「你听说了吗?最近来了一名十分厉害的客座教授,我还听说他原本就是亚威斯的教授,后来辞职到世界各地游歷,甚至当过皇室的御用画师呢!」 在学院的中庭里,嵐木的朋友玫丽亚告诉嵐木这件事。 「这样子喔……」 而嵐木却兴趣缺缺,一副感觉这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怎么了?你不感兴趣吗?我听其他教授说,那个客座教授曾经收过两名来自东方的学生,说不定……」玫丽亚还没说完,只见嵐木立刻从草坪上站起来。 「你知道那个客座教授现在在哪吗?」 嵐木的态度突然转为积极,转变的速度之快让玫丽亚一时反应不过来。 「好像是在玫瑰园旁边的……」 连对方的话都还没听完,嵐木就一股脑儿地衝到玫瑰园去了。 气喘吁吁的嵐木环顾四周,寻找那名教授的身影,只见在花丛边的树下站着一位身穿笔挺西装的男子,再走进一看,是个有着碧绿双眼的老人,虽然有些岁月的痕跡,但仍不减他脸上散发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气魄。 「请问……您是新来的客座教授吗?您好,我是水彩科的学生,我叫花守嵐木。」 老男子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树旁的花朵,四月不是玫瑰的盛开期,但少数几朵早熟的花已经隐约绽放一点点的鲜艷色彩,这吸引了老男子的注意,因此似乎没有注意到嵐木的问题。 「不好意思……请问……」 「抱歉,我刚刚没听到你说的话,你刚问了什么?」 于是,嵐木只好再重复一次方才的话。 「你好,我是里昂?拉丁,没错,我就是新来的客座教授。」 里昂礼貌性地和嵐木握手。 「你姓…花守?」 里昂有点吃惊地看着嵐木。 「??是的,请问您认识花守直幸吗?」嵐木直截了当的问。 「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里昂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问了嵐木问题。 「我母亲,叫实形綾未……」嵐木据实回答。 里昂上下打量了嵐木,顿时放声大笑。 「哈哈哈!老天祢真的太会捉弄人了!哈哈哈哈!」 嵐木对里昂的反应感到诧异,顿时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奇怪。 「失礼了,刚才吓到你了吧?没错,我的确认识花守直幸,很巧的,我也认识实形綾未,他们两人都是我的学生。」 里昂先生凑近嵐木的耳边,小声地说:「都是我的得意门生。」 里昂先生促狭地对嵐木眨了眼。 「那请问……您知道花守直幸留有一幅未完成的画吗?若您知道,您能告诉我它在哪吗?」 顷刻间,里昂的态度骤变,眼神转为严肃。 「你想知道有关那幅画的事的还太早,如果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个,你请回吧!」 语毕,他就转身离开,虽然嵐木想追上前,但一想到当时里昂的眼神,冷漠、深邃,就像有一道墙堵隔绝了可能的情感,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让嵐木想起在花守家的事,他也只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过了几天,嵐木正在准备毕业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时,他收到通知,原本担任他的指导教授的人突然有事,结果换成了里昂先生。 对嵐木来说,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或许这次真的有可能可以问到有关那幅画的下落。 「你的主题是什么?」里昂坐在画室里靠近画架的椅子上。 「其实……我也还在思考,我想以我父亲的画为蓝本,不晓得……」 「笨蛋!绘画是凭自己的思想、情感去呈现的!你开口闭口想找到那幅画,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里昂先生愤怒的口吻也激起了嵐木的情绪,他也对问画的事渐渐失去耐性。 「没错!我就是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我母亲也在我六岁时过世了,后来就被爷爷收养,这段日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好不容易爷爷让我来普特罗实现学习绘画的梦想,他拜託我找到父亲未完成的画作,我真的很希望能找到它,但你却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怒火夹带着这些年来未曾爆发过的情绪,眼泪也浸湿了一双坚定但实为迷惘的黑瞳。 里昂看着因激动而涨红着脸的嵐木,静静地走向画室窗边的墙壁,墙上掛着一幅佈满灰尘的画。 「直幸和綾未是我教过最杰出的学生,他们在一起时简直完美无缺。直幸擅长静态的描绘,綾未则专于动态事物的捕捉。一直以来,艺术家都是孤独的,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耀眼而孤独,但他们却不同,他们的生命已经紧紧相连,缺少其中一人就不再完整,他们的作品也是,因为对事物抱持的感动有分享的对象,彼此将自己的热忱与心情託付给对方,让作品充满自信、企图心,也毫不保留的将想表达的都发挥到作品上。这是颠覆艺术的一颗流星,但很可惜,流星的稍纵即逝让他们的名字还没传遍世界就各自分离、殞落了。」说到这里,里昂先生语气渐弱,彷彿刚刚所说的话,有关他们的美好灿烂的一切,如同此时这阵风的袭来一般冷却了所有热度。 对嵐木而言,他的父母终究无法回来,这份感叹顿时变得无所谓了,但他还是想知道有关那幅画的事。 「不过,就算你想帮忙完成你父亲的画,凭你现在的实力还不够。」 听到里昂先生的话,嵐木又失望又焦虑。 「为什么?我上次的绘画比赛获得了金牌,也办过好几场画展,在学业上的表现从没超出前三名,我到底还少了什么?」 少年急切的眼神在一个歷经沧桑的老艺术家眼里,就像流沙1样轻易的吸入,丝毫不费力,也不会流下深刻的痕跡,简直微不足道。 「少了什么?你应该看过他们的作品吧?你仔细想想,是什么让他们共同的作品能完美无缺?这不是1般画家做得到的喔!」 他接着又继续说:「以一个失意的艺术家来说,你的作品确实充满丰富的感情,但始终是单向的,也就是说,你的作品就像是单恋未果的悲伤作品。」 「单、单恋?!」 里昂先生戏謔地用手肘顶了嵐木。 「嘿嘿,在你这个年纪单恋很容易不自觉地融入作品中,说吧,对象是谁啊?是不是那个叫作玫丽亚的女孩?我看到你们常常走在一起。」 被当作笑柄的嵐木不服气,下意识回答了自己意想不到的答案:「才不是呢!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只有紫蝶!」 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嵐木自己也吓到了。 这下子引起里昂先生的兴趣了。 「紫蝶?谁啊?是你在家乡认识的人吗?」 因为太久没有见面,紫蝶现在的模样嵐木也不知道,他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八年前,那个晚上他对他的感情明了了,但却因为看到了最让人难过的画面—和优木在一起的样子—所以也决定放弃这段从来没有开始过的恋爱。 想要见面却不能见面,想要忘掉却又忘不了,渐渐地,嵐木对紫蝶的情感变淡,却又讽刺地融入了他的生命,才会使得他的画作总是脱离不了一种单恋相思之苦的鬱鬱情调。 「??」嵐木不太想回答他,因为一旦想起有关他的事,只是徒增寂寞与哀伤而已。 「你走吧……」里昂站起来,拍拍嵐木的肩膀,原本的激动情绪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迫,感觉当下的气氛瞬间冷却,降至绝对零度般的凝结。 「??什么?」 「那幅画被直幸带回了知瀨,所以,你回知瀨找寻线索的机会比较大,一个月后如果还没找到画就先回来吧,现在连我都没办法确定那幅画是否还在,可能流入绘画市场或根本已经被毁损了,总之如果你能找到画,我就告诉你有关画的事;但是如果找不到,你的毕业画作就不能向我求助有关那幅画的细节。」 里昂先生走到画室的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脸狐疑的嵐木。 「噢!还有,那幅画已经完成了,被实形綾未,你的母亲,给完成的。」 呆然驻足许久,嵐木才渐渐从震惊中回神。 第八章 「如果你想毕业的话,给我先回知瀨找出真相吧!」 —因为这句话,嵐木不得不提早回到知瀨。 相隔八年,童年记忆的人事物有了极大的变化。知瀨已经跃升国际大港,港口还多了许多先进的轮船,但也多了蒸汽船的黑烟,渲染着天空,蒙上淡淡的黯灰。 此时的花守家也有许多改变。正一郎因为身体欠佳,正在南方的乡下休养;优木则正式接下花守家的家业,也在处理军火用品的进出口,忍顺理成章成为优木的助理,两人现在都不在知瀨;至于紫蝶,他负责外国进出口与国内生產线的盘点。 紫蝶是目前唯一待在知瀨的人。 嵐木回家的当天,紫蝶正好因为发烧在房间休息,因此他并不知道嵐木回来的事,毕竟嵐木对这个家仍感到陌生,对他而言,他只是想快点完成里昂先生所说的「找出真相」,打算悄悄地来,然后再悄悄地离开。 因为发烧的关係,紫蝶已经睡了一整天,当他醒来时已经天黑了。 从喉咙蔓延的乾涩感觉不断侵扰着他,于是起身去喝水。 推开门,一片漆黑袭来,现在已经熄灯了。 走到厨房时,隐约出察觉到有人正站在那里。 他靠近那个人,而那个人也悄悄地走近,两人中间隔了一道透着月光的门,任其中一人再走近一步就能看清对方的脸。 是那个人走近了一步,当月光微微地照在他的脸上,五官渐渐在紫蝶的眼中清晰、明了。 黑发、深邃的眼眸,以及勾起过去短暂但深刻回忆的面容。 紫蝶抬头看着他,内心突然有股激动,好似海啸般袭捲了一切。 「不会吧?!怎么???」 一阵晕眩,紫蝶有点站不稳,摇摇晃晃地跌进对方的怀里。 「你没事吗?」 对方喊着,可是紫蝶已经昏过去了。 —是发烧的关係。 当紫蝶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在房间里了,而坐在床沿的人,正是嵐木。 「你醒来啦,还好吗?」嵐木看着紫蝶,而紫蝶仍处于诧异惊讶的情绪中。 「嵐木少爷,您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呢?」 「唉~我被我的老师规定了1项毕业报告,在完成之前他不准我回普特罗。」嵐木用一种无奈,但带有幽默的口吻回答,这和过去的他不1样,给人一种和善的感觉。 「原来如此??」 「听说你现在是花守家负责处理外国洽商的经理呢,我也听说你正因为太忙于工作才会病倒的。」嵐木拍拍紫蝶的肩膀继续说:「你啊,还是没变,总是很认真,但有时太认真也不太好,感觉十分古板。」 这只是嵐木装瀟洒的话,到头来他还是隐瞒着感情。 打算就此离开的他说:「总之,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晚安。」 起身离开的瞬间,有股力量抓住了他的手。 「我并不是?古板??」 回头一看,即使是在这个昏暗的房间,紫蝶红透的脸颊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真的只是发烧吗? 准备起身离开的嵐木,突然不自觉地伸出手拂上紫蝶的脸颊,传入指尖的温度烫得像是一种暗示,像是一种会期待下一步动作的暗号,让紫蝶的心跳加快。 「嵐木…少爷…?」 回过神来,嵐木立刻缩手,自己的脸也红起来了。 「没、没什么,这样被优木哥哥看到,肯定会被他讨厌吧……」不自觉的防御心勾起了嵐木的回忆。 没错,紫蝶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再做这种举动只会让对方感到厌烦而已。 「优木少爷?为什么会被优木少爷讨厌呢?」 「因为……你们不是……」 嵐木不好意思再讲下去,一方面觉得说出这种话很难为情,另一方面是不想由自己亲口说出残酷的事实。 「嵐木少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 「您该不会…认为我和优木少爷是……」 这下子连紫蝶都觉得很害羞了。 在两人陷入尷尬的沉默时,紫蝶不禁扑哧笑了出来,打破了原本的僵硬气氛。 「怎么了?你在笑什么?」 「对不起,真是失礼了,但嵐木少爷您似乎误会了,我和优木少爷并不是您想到的那种关係,我们单纯只是上司与下属的关係,请您别担心。」 看到紫蝶优雅地用手遮着嘴笑,嵐木的心微微一颤。 睽违八年,紫蝶依然带有成熟优雅的气质,眼神感觉更为娇媚,仔细一看,睡衣的前两个扣子是打开的,锁骨的线条顺着他白皙的肌肤往下延伸,曖昧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勾起慾望之火。 嵐木对自己有这样的反应感到羞愧,对方是从小就十分敬爱的人,然而看到他这样毫无防备的样子,竟然起了情慾! 虽然嵐木想就此离开,但还是被紫蝶看到了。 「嵐木少爷您??」 紫蝶的视线落在嵐木准备起身的动作,看起来很不自然,好似在隐藏着什么。 原本以为在昏暗的房间中不会被发现,自己的身体却羞耻地起了反应,还被对方看见,这让嵐木陷入难以脱身的尷尬局面。 怎么办?已经被他看到了,现在能做的也只能先离开了?? 「嵐木少爷,您还记得秋收季的事吗?」 一个如间话家常般的问题留住了嵐木,停下了他脑中不停转动的羞耻心和内疚感。 「还记得啊,应该说,那是我永生难忘的回忆。」嵐木忆起那个不可思议的夜晚,两个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却在同一个时空共享那美丽夺目的片刻。 因为想起这个愉快的童年回忆,嵐木的思绪回到了九岁男孩的时候,胸无城府,也没有方才令自己厌恶的下流思想。 总算因为这个契机而熄火的嵐木坐回了床沿,打算继续和紫蝶聊天,侃侃而谈,如同过去一样。 「这让我想起来,我在普特罗有读过一本关于异国庆典的书籍,里面就有介绍知瀨的秋收季呢!我都不知道这个祭典那么有名!」 语气如同当年那个男孩,这让紫蝶感到莫名欣喜,原来,对方还保留着这份纯真。 紫蝶看着眼前含笑畅谈的嵐木,顿时掠过美好回忆之后那双冷淡的眼神所带来的悸动再度提醒了紫蝶,他仍有疑问,为什么当年离开时会这么冷漠?为什么这些年都没有联系? 「??为什么?」紫蝶打断了嵐木。 「什么?」 「为什么您?没有告诉我您要留学的事?而且?在离开前变得如此冷淡?」 紫蝶的眼神是认真的,看在眼里的嵐木也知道不能再装傻了。 此时此地,除了紫蝶没有别人,静謐之中的审问像是拷问,虽然不是严刑逼共,但是却有一股压力逼着嵐木说实话。 「如果我说的实话吓到你了,你可别怪我。」 语罢,嵐木倾身吻上了紫蝶。 「唔??」 短短的几秒,蜻蜓点水的接吻已经揭示了所有答案。 结束了,都结束了。 「这就是原因,因为我喜欢你。自从那个秋收季后,我就注意到自己对你抱持特别的感情;可是,我得知我要去留学的那个晚上,我偷偷跑到你的房间想告诉你这个消息,却看到你满脸笑意地在和优木聊天,我认为你喜欢优木,因为一想到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就想逃避自己的感情,寧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将实情全盘托出的嵐木,焦躁地搔了搔头。 「唉~我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说的。」 嵐木看着紫蝶,对他展露最后一次的微笑。 「谢谢你,紫蝶,再见。」 就这样,嵐木撇下一句违心之言,终结了过去八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 「哈啾!」此时紫蝶打了个喷嚏。 出于关心,嵐木回头向前帮紫蝶盖紧被子。 一瞬间,一股力量直接把嵐木拉到床上。 「紫蝶?!」 嵐木现在以扑倒的姿势对着紫蝶,其距离之近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吐息。 「嵐木少爷?太狡猾了。」紫蝶喃喃。 「您总是这样,我什么都还没说就想逃避,搞得我?像个傻瓜一样。」 如果过去嵐木所看到的紫蝶是端庄优雅的男子,现在的他,就像个娇嫩羞涩的女人,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男的,这样的反差让嵐木心头一愣。 「嵐木少爷,请您听听我的答案。」 紫蝶将嵐木拉得更近,在他耳边细语。 「??」 一字一句在脑海里回盪,猝不及防的告白使嵐木顿时无法思考。 「??所以?嵐木少爷??」 还没等紫蝶说完,嵐木再度吻上他,这次的吻更加深情,更加煽动慾火。 「??嗯?哈?」 嵐木的舌尖缠上紫蝶的,甜腻的依附让紫蝶喘不过气,分开时牵引着一条银丝。 紫蝶双手环抱住嵐木,像是在回应对方的心意。 原本熄火的慾望再次被点燃,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是你诱惑我的,你可要负起责任!」 嵐木解开紫蝶的扣子,白皙的胸膛美丽动人。 「你真的好美,紫蝶??」 「请、请不要现在这么说?我会??」紫蝶害羞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嵐木温柔的将紫蝶的手拉到自己的脸旁。 「我现在脸也很红啊,所以你害羞的脸也让我看吧!」 感觉就像梦中不断追寻的那道光在眼前化作一个出口,寻梦者不断奔跑着,最终获得攫取来的温暖,心中的激动不断刺激着感官。 褪去了衣物,两人肌肤相亲,让周围的热度瞬间飆升。 嵐木握住紫蝶身下的坚挺,让他反射性地惊叫出来。 爱抚了炽热的性器,前端微微流出了滚烫的前列腺液。 「啊?嗯??」紫蝶忍不住发出了娇喘,虽然很难为情,但其实舒服到了极点,慾望像深不可测的大海,席捲了他的理智,不自觉想渴求更多。 「哈?嗯?好舒服?再多碰?一点??」 听到这么犯规的话,嵐木自己也按捺不住了,年轻正值精力旺盛的时候,爱人的一举一动都引诱着自己的性慾。 在双方性器无法克制地摩擦之下,很快就高潮了。 射出的精液弄脏了彼此,但这样的举动却暗示着更多的慾望。 「我真的好喜欢你,紫蝶??」 「我也是,嵐木少爷??」 两人再次拥吻,之间没有任何的距离,也没有任何的误解,真心真意的在拥抱、爱着彼此。 翌日早晨,嵐木睁开眼睛时,看到紫蝶无邪的睡顏,真难想像昨晚的他有着那么淫荡的表情,但光是看着心上人的脸起床就是一件幸福的事,这让嵐木的心情大好。 嵐木伸手拨开紫蝶的头发,在他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没多久,紫蝶也醒了。 「早安啊,紫蝶。」 早晨的阳光照射在一张既熟悉却又好像很久没见到的脸上,紫蝶再度确信,现在躺在身边的人是暗恋已久的男人。 男人,真的是男人了,八年前那张稚嫩的脸已经蜕变成成熟帅气的样子,深邃的黑瞳依然是最吸引人的部分,但因为接受艺术、文化洗礼,整个气质变得更出眾。 「早安,嵐木少爷。」 如此亲密的距离,这不是一场梦。 第九章 经过那个缠绵的夜晚,嵐木和紫蝶的关係有了巨大的变化,当两人独处时,视线对上时,唇瓣的交叠带有曖昧,在他们心中已经默许「恋人」这个身份了。 紫蝶的感冒痊癒后随即回到工作岗位处理公事。 「优木少爷预定下週回来,到时候会在宅邸举行宴会。」 「是的,小的会去准备。」 门外传来紫蝶和僕人的对话,嵐木推开房门看一下状况。 「优木哥哥下週回来吗?」 「是的。」 「那我最好快点找到里昂先生交代的作业……」 嵐木喃喃自语,这引起了紫蝶的好奇。 「请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还是不太想和优木见面。」 紫蝶抬头看着嵐木。 「请嵐木少爷不用紧张,我知道优木少爷并不讨厌您,只是会觉得不好意思而已。」 「不好意思?你说优木哥哥?」嵐木一脸吃惊的样子。 「是呀,在您还是孩子时,其实优木少爷很想和您搭话,很想以兄长的身分和您相处,但是他的个性比较木訥,不擅表达。」紫蝶说话的时候嘴角带有一点调侃的笑意,但是嵐木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知道?」 「优木少爷常常和我提起您的事,即使您在国外,他依然十分掛念着您,总是担心您的身体是否安好,担心您的学习情况是否顺利。」 紫蝶看着嵐木,眼神毫无一点虚假,这虽然很难完全说服嵐木,但确实对于过去和优木的疏远与隔阂有了些许的改善,至少在自己离开前,优木的态度温和,虽然不能算亲近,但确实感觉得出善意。 听到紫蝶的话,嵐木似乎对优木没有那么重的防卫心。 回想里昂先生的话,直幸先生的作品早就被带回知瀨,一说到可能放置画作,又不被花守家的人找到的地方,大概就属东樱馆的地下室了。 带着那把特製的钥匙,嵐木来到地下室,里面的藏书、摆设和当年离开前往一样。 经过一番搜寻,嵐木仍然没有一点头绪,留在这里的,只有已逝者的日记和大量的藏书。 当嵐木坐在墙角休息时,视线的一隅有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下图书室时找到的昆虫图鉴,里面还夹着一封给母亲綾未的信。 「为什么给妈妈的信还留在这里呢?」 一个念头,就像涟漪—水面上的波纹,接二连三地冒出更多疑问。 「为什么里昂先生说画是被妈妈完成的?」 「难不成…画在妈妈那里?不行!这样根本是原地踏步!」 被太多问题所淹没,让嵐木头昏脑胀,他不想再像八年前一样只是拋出一堆问题却不得其解,于是他决定要出去散散心,过去一直关在空荡荡的大宅邸,现在的他终于算是自由之身,可以打开大门走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没见过的景色。 有别于过去孤僻的自己,嵐木想邀紫蝶一同出外散步,但得先确认对方是否有空,所以他到紫蝶的办公室前。 「我是嵐木,现在方便进来吗?」 「请进。」 一进门,看到紫蝶认真地低头处理文书,神情严肃,看起来格外帅气,又再次提醒嵐木自己对他的恋慕。 「请问嵐木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空和我出去走走,这些年我都未曾好好看看知瀨这个地方。」 听到嵐木的邀约,紫蝶当然感到十分开心,喜悦的表情更显现自己天真纯真的一面,这可爱的样子也是让嵐木喜欢上他的原因。 「我很乐意!但不好意思请容许我先将这份文件整理完。」 「当然!你慢慢来!」 原本紫蝶提议搭乘马车,但被嵐木拒绝了,对他而言,所谓「散心」,就是要放慢脚步,用心感受外在自然界的色彩、声音,这也是他作画的灵感来源,或许这样也能想出毕业作品要画什么,毕竟虽说里昂先生要求的是「真相」,但亚威斯学院要求的是「毕业画作」,两个都要完成才能毕业。 此外,嵐木和紫蝶走的路线正是当年参加秋收季时走的步道,这条小小的石子路,经过八年的时间也变得宽阔,可以容得下汽车和马车。 「八年的时间,真的改变很多呢。」 「是呀,嵐木少爷也变得很多喔!」 「怎么说?」 「您不但长高了,也更加帅气呢!」 紫蝶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嵐木,还举起手比出身高的差距。 「是吗?谢谢,紫蝶你才是,变得更加美丽了。」 一提到「美丽」,紫蝶脑海不自觉的闪过在做「那件事」时,嵐木也说过一样的话,一抹红晕从颈部直衝紫蝶的脑门。 「嵐木少爷总是这么说,我可是个男人喔,用『美丽』来形容实在有点奇怪。」 「是吗?可是我真的这么觉得呢!」 紫蝶走在嵐木面前,原本想嘟嘴以示抗议,但这样滑稽的模样反而让嵐木觉得很逗趣。 来到了镇上,车水马龙如故,只不过今天的广场没有当年秋收季时那么多人,都是一般日常生活的景象。 「话说,我记得你原本的家在知瀨附近对吧?」 「是的,但现在那里只是间荒废的空屋,没什么人经过那里了。」 紫蝶说话时的语气微弱,带有一点冷淡。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嵐木悄悄地牵起紫蝶的手。 这么令人害羞的举动当然会让紫蝶不知所措,但他已经渐渐习惯这种感觉,这次的他坦率地回答:「是的!」 沿着广场北方的路直走,大约十分鐘就可以看到一幢看起来十分老旧的和式大宅邸。 「就是这里了。」紫蝶指向宅邸的门口,上面有一个已经腐蚀的木门牌写着「斋泽」。 天空的云层黑压压,一看就知道随时都可能会下雨。 当两人走进宅邸,随即下起雨来。 「我们暂时在这里躲雨吧!」紫蝶带着嵐木进入主屋。 「好。」 因为下雨的凉风使紫蝶打了个喷嚏。 「你还好吗?会不会冷?」 贴心的嵐木主动脱下西装外套,披在紫蝶的肩膀,留有馀温的外套岂止是温暖,这让紫蝶紧张得直冒汗。 「谢谢您,嵐木少爷。」 坐在前廊,看着雨水从屋簷滑落,让紫蝶想起过去的回忆。 那天也是个下雨天,紫蝶坐在病危的母亲身边,看着她衰弱的神色,抵挡不住病魔的她双眼渐渐失去元气,如果用顏色来比喻的话,就像正在下雨的灰濛濛天色。 「小蝶??」 「什么事?母亲大人。」 「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煠蝶夫人勉强坐起来,从衣袖中缓缓拿出一把折扇。 「这个是妈妈最珍惜的宝物,小蝶以后要帮妈妈保管好喔!」 「母亲大人??是的,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接下折扇的紫蝶强忍着泪水,努力挤出一抹微笑问道:「请问??为什么母亲大人如此珍惜这把折扇呢?」 「这把折扇是妈妈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送的,她几年前过世了,折扇就成了纪念她的物品。」 「那位朋友是谁呢?」 煠蝶夫人用充满怀念的眼神看着紫蝶手中的折扇。 「她是……」 「紫蝶?你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往事。」 夹杂着雨声,嵐木缓缓地将字句试探性地吐露出来。 「你会想回到斋泽家吗?」 这是个紫蝶一直以来都很犹豫的问题,自从来到花守家,紫蝶几乎捨弃过去的一切,到了截然不同的环境,努力融入这个新家,尽心为这个家工作,会不会感到思乡?会不会眷恋过往? 「斋泽家在多年前就衰微了,家道中落后,正一郎老爷帮忙安顿家族成员,对于这点我真的非常感激,所以我想我也没什么遗憾,毕竟,我所敬爱的母亲大人也不在人世,虽然偶尔会感到孤单,但事实上这个家儼然只徒留回忆罢了。」 「紫蝶……」 嵐木突然抱住紫蝶。 「嵐木少爷?!请问您怎么了?」 「在我还是孩子时,我也和你一样,失去原本的家,也感到孤单,但是,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话,谢谢你当年在那个山崖抱住我……」 紫蝶用双手环住嵐木的腰以回应他的拥抱。 「我也一样喔,谢谢您和我分享心事。」 雨声渐行渐远,沉浸在两人世界的嵐木和紫蝶再一次亲吻。 转眼间一週过去了,今天是优木回家的日子,预定举办宴会的各项准备工作也如预期在进行。 但当天晚上,嵐木仍然待在东樱馆调查有关画的事,此时的宴会已经开始了。 受嵐木之託,紫蝶没有告诉优木有关嵐木已经回国的事。 一如往常的应酬,优木觉得有点闷,于是到宴会厅外的阳台透透气。 「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倚靠着栏杆聊天了呢?紫蝶。」察觉紫蝶的脚步逼近,优木头也没回地问。 「是呀,大概有八年了吧,自从那个晚上。」紫蝶回答。 「说起来那孩子今年就会回来吧。」优木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 「优木少爷,为什么您不向嵐木少爷说清楚真正的理由呢?如果说实话的话,相信您跟嵐木少爷的感情会更好的。」 优木随即往紫蝶的头敲一下。 「你明明知道理由就别明知故问了,笨蛋!」 听到这样如朋友般的对话,紫蝶不禁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呢!呵呵呵,真是失礼了呢!」 「毕竟事到如今再跟他解释清楚实在太难为情了,我总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在长相、个性、才能各方面都比较我们的父亲,因此有点嫉妒他??」优木这句自我解嘲的话引来紫蝶更多的笑声。 「哈哈哈,确实是如此呢,毕竟优木少爷从以前就有*该隐情结嘛!」 「你还说,自己不也对他抱持特别的感情吗?不过跟我的不一样就是了,还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件事。」 优木看着紫蝶。 「那个晚上的事我可是永难忘怀啊??」 <*註—该隐情结:一般多用来指称兄弟间对抗意识,以及兄弟或姊妹间抱持的竞争心与忌妒心> 八年前的那个晚上,当嵐木得知自己获得出国留学的机会的同时,紫蝶将自己的心事倾诉给优木听。 「优木少爷,有件事想请教您。」紫蝶忧心忡忡地看着隔着阳台栏杆的优木。 「怎么了吗?」 「就是??我是不是有恋弟情结呢?」 「什么?!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优木诧异地看着语出惊人的紫蝶。 「对我们而言,嵐木少爷确实是弟弟的角色,我觉得他很可爱、聪慧,但最近我变得怪怪的,见到他时会感觉到快乐,没有相见时就会觉得寂寞或失落,有时光和他在一起就会脸红心跳??」紫蝶话越讲越小声,扭捏的样子让优木看了简直傻眼。 「我说你啊,知道什么叫『恋弟情结』,却不知道什么叫『恋爱』吗?天然也请有个限度。」优木扶额道。 「您是什么意思?」 看到紫蝶一脸无辜的表情,优木不禁叹一口气。 「听好了,如果以兄长的角度,认为弟弟很可爱、想去疼爱他,那只是基于哥哥对弟弟的兄弟之情而已;但是,你所抱持的感情,是远远超出兄长的感情,是所谓『恋爱情愫』的心情。」 「请问要怎么分辨这两种感情呢?」 「很简单,想像自己和对方接吻的反应就知道你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了,毕竟哥哥再怎么喜欢弟弟也不会想和他接吻??」 优木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紫蝶满脸通红地站在一旁。 「这下你知道了吧?」 「嗯??」紫蝶害羞地点头。 「那时我真的被你吓到了,想不到你对嵐木有意思。所以呢?你有打算说吗?」 紫蝶低头不语,优木以为这是他表现害羞的方式,于是拍拍紫蝶的肩膀,说:「放心好了,我不会阻碍你的,你有权利喜欢上嵐木,我也不会告诉爷爷的。」 「谢谢您,优木少爷。」 虽然优木并不知道,其实两人早已是恋人的关係了。 等优木离开后,紫蝶也打算回到宴会,此时一名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您好,紫蝶少爷。」男子鞠躬。 「你是???!」 紫蝶惊讶的语气收缩在一阵强风中。 待在藏书室一整天,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大失所望的嵐木只好先回房间休息。 走在通往宅邸的树林间,突然有对话声打断了嵐木的思绪。 「谢谢你的好意,大久保先生,但是请容我拒绝。」 是紫蝶的声音。 一听到是紫蝶的声音,嵐木本想立刻衝向前去,但发现有一个年长的男子在紫蝶身旁,而紫蝶的表情感觉有些困扰,于是嵐木躲在草丛后观察情况。 「您怎么会这么说呢?紫蝶少爷,斋泽家的未来都指望您了!」 男子越讲情绪越激动,让紫蝶一步步往后退,当他靠上一棵树时,他无路可退,但还是坚决拒绝。 男子竟恼羞成怒,愤怒地紧抓着紫蝶的肩膀。 看到这幕的嵐木二话不说从草丛间跑出来,但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假装自己只是来传话的。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谈话。」嵐木鞠躬敬礼。 「斋泽先生,优木少爷有事找您,请您立刻过去。」 紫蝶一看到是嵐木,便很配合地回应:「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两人顺势离开那名男子,往宴会的方向走去。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嵐木少爷。」 回到宴会大厅后,嵐木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简单交代几句话后就迅速的离开。 回到昏暗的房间,嵐木独自静静地坐在床沿,想着那幅画,并拿出手镜仔细端详。 「妈妈,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爷爷想找的那幅画到底在哪?你为什么有地下室的钥匙?」 只可惜,这些疑问不过是空荡荡房间里的独白,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能够回应。 入夜的风变得强劲,落地窗被风拍打得发出喀喀声,让嵐木不得不往窗口的方向看去,他看到外头的树梢上有几片叶子掉落,如同那年秋收季的花瓣,他还记得花瓣是掉在头上。 等到宴会结束,宾客纷纷离开后,嵐木又去找了紫蝶,问清楚刚发生的事。 「大久保义夫是花守家负责地方兵工厂接洽的人,他找我商量公事,还有??」紫蝶的语气稍微停顿一下。 「他希望我以继承人的身份回到斋泽家。」 嵐木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其实不清楚这紫蝶所说的话代表的真正意义。 「那你有答应吗?」 「并没有,毕竟现在的我属于花守家,我已经发誓要向正一郎老爷报恩,因此我必定会竭力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当然就无暇顾及其他不相关的事情了。」 紫蝶的语气坚定,眼神也不带有一丝犹豫,在一旁看的嵐木很清楚了对方的决心,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仍然不知道这代表的意义是什么。 第十章 再过一天就是与里昂先生约定好的日子,但嵐木仍然找不到那幅画,几近放弃的时候突然传来的令人震惊的消息。 「听说激进派大臣已经说服天皇参战了!而且我方战事将一触即发??」 嵐木隔着房门听到几位男子迅速经过走廊传来的声音。 对于战事毫不知情的嵐木决定去问紫蝶详情,毕竟身为军火商的相关人员,自然能掌握军方的第一手情报。 听到战事是一大清早的事,阳光温和地透进紫蝶办公的房间一隅,背光的紫蝶像一抹黑影,在办公桌前显得异常严肃。 由于嵐木跟紫蝶的关係早就不单纯,有时嵐木会直接进到紫蝶的办公室而没有敲门,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的正在听电话的紫蝶,原本有点情绪起伏的紫蝶抬头一看,嵐木正站在眼前,那把无名火又不知不觉地熄灭了。 「嵐木少爷,您有事找我吗?」 「有关战事的事,你知道多少?」 听到嵐木的问题,紫蝶霎时间转不过来,虽然他并没有刻意隐瞒战争的现况,但他也不打算让嵐木涉略过深。 对他而言,这么做才能保护嵐木。 「就目前的情况,东北边的防御工事已经准备就绪,但还没有确定会不会波及到这里??」 紫蝶看到嵐木的神情僵硬,但他却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怎么了吗?」 「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什么?」 「到时候你一定会很忙吧,我也精通外文,可以帮你处理外国的文件,所以??」 「不行!」 紫蝶激动地站起来。 「嵐木少爷不清楚花守家的事业内容,而且如果要前往军事基地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这样要怎么跟正1郎老爷交代?」 「那优木呢?到时候他??」 「优木少爷将会待在首府的军事总部协助军方有关战略的佈施。」 从门口传来冷静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嵐木的话。 是忍。 听到熟悉的声音,嵐木转身一看,神情惊讶至极,本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回来,再不动声色地回普特罗,现在竟然被忍先生看到了,这样势必也会被优木知道。 只见忍礼貌性地鞠躬。 「好久不见了,嵐木少爷,您留学的期间是否安好?」 嵐木只是微微地点头示意。 「没想到您提早回来了,要不要属下替您联络一下正一郎老爷?」 这下子让嵐木更着急了,他连忙拒绝,因为他发过誓,在自己找到那幅画前不会和爷爷见面。 这个月会回国,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刚刚少爷您提到想陪同紫蝶先生处理公务,恐怕属下不能答应,如同紫蝶先生所言,对于长年旅居国外的您,贸然介入军事机密,唯恐影响您的人身安全。」 忍先生走到嵐木面前,凑近他的耳边。 「您想为这个家努力,属下觉得非常感动,但您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顺位,请不要辜负正一郎老爷对您的关照。」 语罢,忍先生将一些资料拿给紫蝶,并开始跟他谈起公务。 被晾在一边的嵐木,就好像被隔绝了一样,只能默默离开。 因为自己没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一股不甘心和寂寞感包覆在嵐木的心头。 继续待在办公室的忍停下原本的公务报告,问起紫蝶一些题外话。 「恕我打岔,紫蝶先生。请问嵐木少爷何时回来的呢?为何您没有通知属下1声?」 「一个月前,嵐木少爷因为艺术学院交代的作业而提前回来,这件事我也是当嵐木少爷回到家时我才知道的,还有就是?因为嵐木少爷想回避优木少爷,所以拜託我保密。」紫蝶红着脸回答。 看到紫蝶的表情,忍大概知道事情的情况。 「不过还好,嵐木少爷就快回普特罗了,至少那里是中立区,而且这里再过不久就要封锁港口了,趁能到安全的地方是越早越好。」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一旦开啟战争,生命安全可不是闹着玩的。」紫蝶的语气转为严肃。 「您也是呢!」忍笑着说。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想守护的人,在他面前不得不表现出坚决的一面,紫蝶先生真的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呢!」 紫蝶的脑海闪过嵐木的脸,没错,他是自己想守护的人,希望他能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是吗?忍先生您太抬举我了,这么说起来,优木少爷也安好吧?」 「那是当然的了,属下必定会竭尽心力帮助少爷,以及—守护他。」 两人相视而笑,同为属下的地位,为了自己心中想守护的对象,一股动力在心中蠢蠢欲动。 离开了北梅馆,嵐木经过院子的花圃时,听到了有人在压低声音谈话。 「可是,现在这么做会不会太引人耳目?眼看战事一触即发,政府那边势必会更加注意军方的动作。」 「就是要趁现在把握机会啊!只要计画成功了,就可以报仇了。」 「您说的甚是,大久保先生,待会属下立刻安排联络对方。」 「好,那地点就挑畿浦的『昭綾』,那里比较不会被怀疑。」 一听到「报仇」,嵐木直觉认为方才听到的对话不太对劲,于是避开花圃,绕道回西菊馆。 直到关上房门的那瞬间,嵐木的心跳都像是鼓膜不断被打击一般躁动、不安,但却不知如何是好,有关这个家的事,他一无所知。 是企业斗争吗?还是私人恩怨?如果今天自己也是会社的一份子就能知道是什么事了,也能为这个家帮上忙了?? 「可恶!」嵐木紧咬牙齿,心中大喊着。 复杂的心情在嵐木的心里窜动,这是一种矛盾的情况。 当初来到花守家时,嵐木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成为家中的一员,也不喜欢爷爷擅自将他的姓氏改成「花守」,身为私生子,就是这样的命运,只是顶着相同姓氏、共住屋簷的陌生人罢了;但是情况不一样了,打从嵐木被送去留学的那刻,他被赋予了使命,在所谓「家人」的脸上看到真正的亲情,当时他们的表情,毫无虚假。 —这是一切的转捩点。 此后的嵐木逐渐接受了这个姓氏,并相信自己也是家庭成员之一,有了这样的念头,认同感与正义感不禁油然而生。 回普特罗的当天,紫蝶替嵐木送行。 「军方的事请不用掛心,嵐木少爷,您只需要专心完成学业就行了。」紫蝶想在嵐木离开前为当时的事解释清楚。 「谢谢你这么顾虑我的感受,紫蝶。」 嵐木原本想上前亲吻紫蝶,但在人来人往的港口做这么亲密的举动实在不太妥当,毕竟祖国的风俗民情不像普特罗那样开放。 「我一定会快点完成毕业作业然后早点回来的。」 「是的,祝嵐木少爷您能早日归国。」 就在紫蝶转身离开的瞬间,嵐木想起偷听到的事。 「那个?紫蝶!」嵐木叫住紫蝶。 「嗯?什么事?」紫蝶转身。 「??没什么,再、再见!你也加油!」 「是的,请您多保重!再见!」紫蝶露出温柔的微笑。 到最后,嵐木仍然没提起偷听的事,因为他顿时想起对话中提到的名字—大久保。 嵐木驻足在港口,一旦踏上甲板,就没办法回头了。 就在最后一刻,嵐木决定不去普特罗,但是他也不留在知瀨,他决定搭车到畿浦。 在那里,有花守家的矿区,也是他偷听到的「昭綾」的所在地。 由于交通革新,到畿浦的时间大为缩减,只需几个小时就到了。 笔直的街道多了新式的建筑,古朴的氛围依然如故,其中未变的,就是那间酒楼「昭綾」。 当天色渐暗,嵐木先到「昭綾」等待,毕竟这是花守集团相关人士参与商讨、聚会的场所,也是一个「适合私谈」的地方。 嵐木打听了1下,大久保等人预约的包厢是「炎凤」,跟多年前他们花守全家来聚会的地方是一样的,而为了方便取得资讯,嵐木包下隔壁的「绚蝶」,也为了不被起疑,他编了个假名「伊吹紘」。 随着侍女来到包厢,已经坐在那里等待的艺伎,嵐木看到时当下有股熟悉的感觉。 「恭候大驾,伊吹大人。」艺伎跪下行礼。 多年没有接触的传统文化与礼数,种种让嵐木倍感不自在。 但他需要在这里偷偷听取有关花守家的内部资料以防不测,所以他只好装作只是单纯来此消费的顾客。 「妾身是今天服侍大人的香时,还请大人多指教。」 「请多指教??」 香时先帮嵐木斟酒,此时他听到隔壁包厢的纸门被拉开了,鱼贯进入的人传来了脚步声,一步步让嵐木更紧张,偷听机密是很危险而且不容许被发现的事,这让他对香时的应酬心不在焉。 「大人是第一次来敝店吗?」 「呃?嗯??」 「敢问大人高就?」 嵐木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虽然他因为画展的成功赚取1些收入,但涉世未深,对现今官场职业没什么概念,又不能让对方特别注意他,他只好拿里昂先生说过的话搪塞一下。 「我是个画商。」 这下子引起香时的兴趣了,她靦腆地微笑,继续说。 「真是新鲜的职业呢!那大人主要都从事哪种类型绘画的买卖呢?」 「我主要买卖水彩画。」 其实嵐木也没有完全在说谎,在艺术学院所专攻的就是水彩,而且过去所展出的画作也有卖出的经验,因此这个话题渐渐地掌控在他手中。 当他一边应付艺伎,一边留神注意隔壁包厢的动静时,艺伎身后的一幅浮世绘吸引了嵐木的注意。 那幅画上描绘了一名纤纤女子,手拈一束花,红色的曼珠沙华。 一看到曼珠沙华,不免会想到它的花语:死亡。 这让嵐木不禁好奇,为什么酒楼会出现曼珠沙华的画,于是出于好奇,他问了艺伎香时。 「那幅画?还真特别呢,我很少看到浮世绘用彼岸花当题材。」 听到这句话,香时突然露出一丝促狭的微笑,好像她知道什么一样。 她用振袖遮住自己正在窃笑的樱桃小嘴。 「是呀,的确很特别。妾身记得还是半玉的时候也遇过一个少爷说过相仿的话呢!」 她的话就此打住,眼神也变得认真,跟方才的轻浮侍者样样截然不同。 她的举动分明是在给嵐木暗示。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是秋天开花的植物,花语是死亡,又因花性「只见花,不见叶」 ,因此也常被用在丧礼。这些是嵐木原本对此花所知的一切。 —「但是,在华夏,此花的顏色代表着喜庆,因此在华夏的花语却是『优美纯洁』。」 嵐木突然想起几年前一个女孩曾说过这样的话,是谁呢??? 那个女孩的脸孔和眼前的艺伎重叠,他找到了答案。 「啊!」嵐木惊呼。 「你该不会?是知泪,狄台知泪?」 八年前因为曼珠沙华而有一面之缘的女孩,狄台知泪,如今是个曼妙褊褼的艺伎,现在的艺名是「香时」。 「少爷终于认出妾身了呢!」 「抱歉抱歉!因为那么多年没见,而且你用艺名接客,我当然一时之间认不出来。」 既然是旧识,谈话自然不用那么拘谨,毕竟嵐木一开始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想寻花问柳的,而且他知道知泪的个性,今后如果还得打探大久保的动向,在酒楼有眼线自然是一大帮助。 「今天是什么风把少爷吹来的?您还特地用假名,感觉??」知泪还没说完,嵐木就用手势比了一个「安静」。 因为,此时从隔壁包厢传来大久保的声音。 「交易的地点选好了吗?」 「是的,因为东北的港口都被封锁了,所以后来改在离畿浦不远的小海港,吉久英。这次的订单都是『三十年式』,在『月之北』。」 「呵呵呵,这次的订单这么庞大啊?大人是不是在策划什么大计画啊?」 「哼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放心,一定会分你们这些功臣一杯羹的。好,接下来就是联络那些人了,那时间呢?」 「还没,目前因为宣战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要等政府那边的风头过了才能定好时间。」 「这不成问题,都是零散的走私客,他们正缺着武器好逞威风呢,我们说几时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 接下来的对话,因为其他包厢的喧闹声掩盖了隔壁的对话声,在这段偷听的时间,嵐木聚精会神,屏气思考偷听到的字句,并试图在脑海消化,但有几处令他不解,「三十年式」是什么?「月之北」又是什么? 看到嵐木懊恼的表情,知泪大概知道他来这里得目的了。 儘管很困惑、着急,现在还不是直接衝进去讨问到时机,所以知泪只是默默地斟了一杯酒给嵐木。 「妾身姑且知道少爷的烦恼,隔壁的大久保大人是敝店的常客,听姊姊们说,他们常常在这里讨论机密情报,所以总是十分低调,而且??」 还没说完,嵐木直接打断她的话。 「他来这里谈公事几次了?这种情形多久了?」 「妾身并不清楚确切的时间;但是,花守家在畿浦的矿场几年前就己经关闭了,至此之后,花守的驻点也撤离了,到现在还会来光顾敝店的只剩大久保大人他们了。」 「矿场已经关了吗?」嵐木惊讶的问。 这些年来,嵐木未曾闻问花守会社的内部作业,毕竟他将来会继续以绘画为职业,因此现在哪里有据点、哪里有工厂矿场,他一无所知。 「是的,敝店的生意也因此影响不少。」 「我都不知道呢??」 嵐木回想起八年前还曾在矿场附近的私家浴场泡过温泉,现在那里应该也已经荒废了,过去在畿浦的种种回忆想不到连痕跡都一点一滴地消失。 「那现在的北梅馆还有人吗?」嵐木继续追问。 「关于这点,妾身也不知道,实在非常抱歉。」 之后嵐木和知泪继续聊着有关畿浦这几年的变化,同时思考大久保的事。 如果花守家的驻点已经撤离,那现在就算在这里谈起走私的事也不容易被发现。 而且,现在战事一触即发,如果走私的对象是敌国,就等于是叛国罪。 一下子知道很多惊人的秘密,让嵐木更加篤定他接下来的目标:揪出大久保这个危险人物。 唯有斩草除根,才能保护这个家,也才能保护紫蝶。 「知泪,接下来的日子我还会再来指名你;还有,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句话就像是暗号,知泪就好像早就知道嵐木要说什么了的样子,也鞠躬致敬。 「是,妾身会竭力款待少爷,多谢少爷指教。」 伴随着酒楼的三味线乐音,嵐木离开了昭綾。 第十一章 因为收到通知而前往东北港口办事的紫蝶,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时,有人捎来一封信。 看完信件的紫蝶,神情变得紧张,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是大久保写的信,信中又提到请他到故居处理一些旧物。明明现在因为战事而忙得不可开交,他怎么还想着要自己继承家业的事? 因为兵工厂接到额外的订单,紫蝶必须帮忙与技术人员交涉,所以暂时将那封信收进抽屉,专心处理正事。 距离上次嵐木去昭綾过了一个礼拜,当嵐木再次指名知泪时,有关大久保的事又得到了更多情报,知道交易的地点在吉久英港口西侧的仓库区附近,交易的对象是邻国罗沙格勒,同时也是本次战争的头号敌国,如同嵐木所担心的一样,大久保果然在从事叛国的交易;此外,此宗交易的时间在四天后的午夜十二点,打算趁一般军警换班交接的时间进行交易。 从这些线索、这宗交易的策划熟稔细密可知:这不是第一次的走私贸易。 大致上搜足了证据,可以一併稟报花守家有关大久保的事,于是计画今天要搭火车回知瀨。 此时从车站附近的广场传出阵阵喧闹声。 「听说战火波及部分铁路,因此往南的路线有几条被封锁了,现在被归类为军用运输,只供军方运输人力物资??」 「请问,往知瀨的铁路也封锁了吗?」嵐木问一个路人。 「那是当然的了,知瀨的交通现在都被封锁了,目前是没办法搭火车到那里的。」 「那?请问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快点联络在知瀨的人吗?」嵐木继续问,语气越发急躁。 「就我看除非你跟军方有关係,不然恐怕很难,因为不只是铁路、海路、公路,这里也没有电报局,而且寄信至少需要五天的时间,在这个半山腰的小镇几乎被与世隔绝了。」 听到这里,嵐木黯然地离开嘈杂的广场。 当下无法及时取得联系,再者,嵐木至今仍不清楚他们用的专业用语、暗号到底是什么意思?眼看交易的日子逐渐靠近,有关这种花守家的人一定知道的知识,他都浑然不知。倾刻间,一股思念和想依靠他人的心情涌上心头,但一直被拒于这个家之外的自己,即便知道这是他们想保护自己的做法,无能为力又急着想独立,这样的情况让嵐木很沮丧,难道没办法知道更多吗?如同找不到的画,难道没有更多蛛丝马跡吗? 失落之馀,嵐木在畿浦最热闹的街上游荡,现在因为战争,许多人被徵召从军,因此人潮比多年前来得少,但因为是乡下,而且战场一直维持在东北部沿海,所以大致上还看不出来战争带来的肃穆与黯然。 在街上,还能看到一般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 当走到道路的尽头,延伸的石子路已经没有路灯照亮,融入背景的漆黑树林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奇怪的是,当视线渐渐上移到山丘,座落着北梅馆的小山丘,竟然有微微的亮光。 前阵子整座别墅都没有人,所有门都是上锁的,现在却有灯光,代表有人在里面。 混杂着紧张和期待的心情,嵐木鼓起勇气进入树林,往北梅馆的方向前去。 再走近一点,嵐木看到灯光来源是爷爷以前办公的地方,这并没有因此让他松了一口气,反而增加了紧张感,因为此时此刻,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嵐木悄悄躲进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间,隔着门听着门外的动静,一开始只是纸张翻阅的声音,但越听越发菲疑,感觉这个人似乎在找什么,而且十分急躁。 「可恶!这里没有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嵐木连寒毛都竖起来了。 是大久保的声音。 「要不要去隔壁找?」 「也好,那老头总喜欢把秘密藏起来,说不定在看起来不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 语刚发落,沉重的脚步缓缓移动到嵐木偷听的的房间前,这下子他无处可躲了! 在暗中本来就很难自由移动,何况是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一处地方躲藏。情急之下,他摸黑躲在落地窗旁的窗帘后,旁边的书柜有多一点点空隙,多少可以阻挡刚进门时巡视的视线,但是若被发现,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脚步声的主人毫不客气地将门打开,开灯后,原来这是一间会客室,除了一张桌子、两副成对的巴洛克式长沙发、一个书柜,其他什么都没有,但桌上倒是放了一颗十分显眼的白陶瓷彩蛋,看起来是一个可以打开来装小东西的装饰品。 此时嵐木的心脏跳动地十分恼人,如同打鼓般的撞击几乎要把他逼疯了,隔着窗帘的他,汗珠一颗颗浮现在额头,屏息的紧张感也让他趋近昏厥。 大久保把那颗蛋打开时,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气愤的咒骂:「老狐狸!」 之后,他跟几个人离开了会客室,离开前,他往窗帘的方向看去,但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嵐木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窗帘是暗红色,不是透明的??」他自忖。 当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时,嵐木这才确信他们已经走了。 短短大约五分鐘的时间,却长得像五小时,这种濒临危机的处境嵐木第一次体会,虽然这件事让他不断在寻觅与躲藏间游走,但仍然不减他希望能把真相找出来并解决花守家祸患的决心。 隔天,嵐木仍待在北梅馆,出于好奇,也为了找到更多有关专业用语的资料,嵐木到正一郎的办公室找寻可能的线索。 回想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那年,在这里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机会,但愿现在也能找到什么关键性的资料。 翻阅了一下书架上的书,还是没能解答心中的疑惑。 嵐木从办公桌抽屉找到了一份档案夹,里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兵工厂的交易货量和收据,因为档案整理的很完整,所以哪一个地区的工厂製造、营收的情况都一目了然,其中有一座兵工厂的纪录只写到两年前,这引起了嵐木的注意。 再看得更仔细,才发现这座兵工厂当时因为发生走火事件而造成严重火灾,后来该工厂就被政府勒令关闭—这就是之后毫无交易纪录的原因。 这家兵工厂,叫「武原省吉久英分部兵工厂」。 吉久英,走私的地点。 没错!一切就说得通了! 大久保利用已经废弃的兵工厂继续製造武器并进行走私。 得知原委的嵐木,巴不得现在就到吉久英,虽然还有很多细节还不知道,但因为得到一片重要拼图而情绪亢奋,将可能的危险拋诸脑后。 当他抬头,父亲的画映入眼帘。 看着那柔和的顏色,乡间田园的愜意情景如身歷其境,渐渐凝结了甫激起的情绪。 为了能更仔细欣赏,他把画从墙上拿下来,这时他看到墙上有一个类似保险库的黑色圆盘。 嵐木下意识想起大久保昨晚在找东西的事,他很有可能就是在找这个保险库。 但嵐木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他连密码都不知道,虽然测试性地猜了几个数字,但还是打不开。 驻足良久,嵐木决定先离开畿浦,到吉久英。 当一般公事都处理得差不多时,大久保又寄信给紫蝶,这次是叫他到吉久英会面。 紫蝶已经不想再听到大久保提起继承家业的事,所以他打算赴约,但这是最后一次,对他而言,这次势必要清清楚楚地回绝。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紫蝶想起了那天在办公室里和嵐木、忍先生的谈话,他虽然很清楚嵐木的好意,但这实在太过危险了;再说,嵐木自己也有跟教授的约定,让他回到普特罗才是正确的抉择。 话是这么说,但紫蝶心中仍有一丝不安,其实大多是想念他的成分较多;人在充满思念时,文字是抒发情绪的工具,于是紫蝶开始提笔写信,将内心的内疚与思念通通转为眼前的字句。 将信件寄出后,紫蝶也发了一通电报给优木,知会他大久保请自己到吉久英的事。 因为部分铁路被政府暂时收回管制,所以花了一天不断转车、替换交通工具才到吉久英。 到了约定的地方,港口附近的小栈「三上彩」。 一进门,侍女引导紫蝶到小栈后方的食堂,这个时间点没有半个客人,整栋屋子异样的安静。 走到桌前,一名中年男子镇定地坐在那里,是大久保义夫。 「请坐,紫蝶少爷,我已经将此客栈包下来了,所以可以不必拘束,可以好好谈谈有关斋泽家的事了。」 紫蝶端坐在大久保的面前,眼神转为认真,甚至有点愤怒。 「大久保先生,我很感激您仍想为斋泽家效力的这份衷心,但是容我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您如此坚持要我来继承呢?真要说的话,斋泽家的后裔不只我一人,其他人的年纪、经验都比我丰富许多,让他们来处理家业不是更好?」 「少爷有所不知,其他家人纷纷在家族势力瓦解时就已各自分散了,而且您是正统的继承人,斋泽家最重视的就是血统纯正,要不然就会像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您指的是谁啊?」 此时屋外已经开始下雨,淅沥沥的雨声不时夹杂着雷声,好像准备告知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不晓得少爷知不知道,燁蝶夫人曾经有一个义妹,她的本名,叫实形綾未。她本来是斋泽领地一个小村庄的农村少女,那个村庄因为疫病侵袭而灭村,而实形綾未是唯一的倖存者,后来被本家收养。本家的人还让她去国外学习绘画,但是她却??」 大久保的语气越发激动,但却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 大久保缓缓地将接下来的字句吐露出来?? 一瞬间,雷雨交加,闪电的亮光透在食堂的玻璃窗。 「??」 听到令人不敢置信的事,紫蝶顿时愣住了。 「总而言之,希望您能了解属下的苦思,儘早继承家业吧,只要以您为中心,家族成员势必能再次团结在一起。」 哑口无言的紫蝶,起身准备到外面。 「不好意思,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一下,恕我失陪??」 一离开座位,紫蝶飞也似地衝出小栈,冒着风雨、漫无目的地跑到街上,跑累了,就在附近的店家屋簷下躲雨。 由于提到自己的母亲,紫蝶再次拿出折扇,他想起当初母亲说的那个重要友人是谁了。 「那个人是小綾,和我的青梅竹马直幸是恋人,他们在国外求学时相遇且相恋。毕业前一起在折扇上作画,可是因为折扇的材质不好上色,后来被小綾带回这里继续完成,最后就送给我了??」 想起那个雨天的那段重要对话,紫蝶激动的颤抖。 「小綾曾经是我的义妹,但是她去国外留学之后就离开斋泽家了。」 「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这也不完全是她的错,我们斋泽家重视血统,所以家里有些人不认同她的存在,他们认为小綾是平民农村之女,收为斋泽的养女不太妥当,所以小綾觉得自己给家里添麻烦了,最后她选择切断与斋泽的联系,改回姓氏『实形』。我再次见到小綾时,才知道她跟我的青梅竹马花守直幸私定终身,虽然在世家礼数上不成体统,但是我相信他们俩之间的感情连结是超越礼俗所能束缚的,以好友的身份我是支持他们的呢!只不过啊??」 「只不过?」 「很遗憾,小綾因病辞世,过了没多久,直幸也??」 回想到此,紫蝶试图整理脑海中不断浮现的记忆。 此时雨越下越大,但淅沥声已无法传入紫蝶耳中,佔据他思绪的,是关于嵐木和斋泽家的关係,就是因为斋泽家的人,嵐木的母亲才会离开,嵐木年幼时待花守家时也才会遭到异样的眼光?? 「好想要现在就去见他!好想告诉他那幅画就在这里!」紫蝶在内心无数次的呼喊。 对于一种下意识的内疚感,紫蝶越发希望现在就能见到嵐木,已经没办法用理性抑制思念,只能将折扇紧紧握在手中。 头发边缘因为下雨淋湿了,几滴水珠沿着发丝滚下,方才的激动被雨带来的风给冷却,感觉到一丝寒意的紫蝶打了个喷嚏,但是这次,没有人脱下外套为自己披上。 一瞬间的冷清寂寥再度袭来,这已经让紫蝶渐趋疲备了。 看着几辆汽车、马车经过,紫蝶无力地待在狭小的屋簷下良久,叹了一口气后,再度冒雨回到小栈。 「对不起,刚刚真是失礼了。」 紫蝶鞠躬致歉。 「不会不会,您不知道这件事,因此会觉得诧异是十分正常的。」 大久保从容地坐在座位上,好像已经预料对方会有这种激动的反应一般。 「我看少爷您被雨淋湿成这样,不妨先到房间歇息如何?到时候我会吩咐僕人帮您送件换洗衣物的。」 「不、不好意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紫蝶跟着侍女的引导到二楼的房间休息。换下了又冰又湿的衬衫,这才渐渐恢復原本的体温。 但是,这并不代表谈话的结束,紫蝶一心想拒绝,似乎找不到更强硬的立场。 当他回到食堂时,大久保只是匆匆搪塞说有急事就离开了。 「又没能说出口吗??」紫蝶暗自叹息。 第十二章 因为诸多线索而来到吉久英的嵐木,到处打听兵工厂的所在,但迟迟没有找到。 当天晚上,他选在港口附近的旅馆「山咲菊真」休憩。 —正好,在「三上彩」的对面。 入夜后,港口吹起寒冷的海风,即使如此,嵐木仍不放弃,继续寻找兵工厂。 因为下午下过一场大雨,地面仍有不少水摊,倒映着微微的黄色灯光,一个人独自踏过水摊而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沾上了嵐木的裤子。 走到了吉久英这个小镇的中心,嵐木看见了此镇的地图,留意了一下才发现整个吉久英就像一个缺口朝右的弯月,而北方边疆森林被划分为私人用地。 「还真是对称啊?弯月型的一块地」嵐木自言自语着。 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 「月之北??」嵐木回想起大久保之前提到的暗号。 「啊!难不成?会在那里?」 在心中记下地图的样子后,嵐木迅速往地图上的标的处前去。 自从偷偷留在国内后,嵐木独自经歷了许多令他心惊胆跳的事,包括隔着薄薄的墙在吉原偷听走私机密、在宅邸发现有人企图夺取花守家的某样东西,其中在暗中穿越树林已经司空见惯了,但他衷心期盼,这是最后一次在夜晚的森林中游走了。 「在这样下去,我都快变成夜行性动物了??」嵐木自嘲。 可能也因为在暗中行动习惯了,进入漆黑的森林后一下子就可以适应,溼滑的石子路也不至于让他寸步难行,搭配着月光,没过多久,就可以看到前方的建筑物,想必就是兵工厂了。 暮夏的夜晚仍可听到蟋蟀的鸣响,四周的静謐只收缩在虫鸣,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嵐木轻手躡足地慢慢接近,确定四下无人后才走到建筑物的大门口,抬头一看,的确有个生锈的招牌,上面的字跡已经不太清楚了,但「工厂北部厂」几个字倒是看得出来。 嵐木将手放在生锈的大门并试图推它,安静的工厂发出嘈杂不协调的金属碰撞声,从门缝透出了一点带有硫磺味的空气,正当他想在将门推开到可以进去的宽度时,一股沉重的力道往嵐木的后脑勺撞击。 「哐噹!」 疼痛与震盪的双重夹击使得嵐木渐渐失去意识。 恍惚间,感觉有两个人在对话。 「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照大人的指示先带到仓库吧!」 对话的两名男子将嵐木的双手用绳子绑住,并把他抬起,带到了吩咐的地方。 待在客栈的这段时间,紫蝶很清楚自己的行动其实正受到限制,从僕人送衣服那刻起,他就感觉到僕人似乎在监视他,一直待在门外守着,美其名是要好好服侍他,实质上是把他关在客栈。 无奈在大久保回来之前,也只能等了。 隔天清晨,紫蝶特别早起,希望能躲过僕人的监视,可惜一踏出房门,一名侍女就站在门外。 「请问先生有何吩咐吗?」 「大久保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昨天离开时有没有说清楚他要去哪里?」 「真的是非常的抱歉,大久保先生并未透露他的所在,大人只是叮嘱小的要好好服务紫蝶先生您直到大人回来,还恳请您耐心等候。如果紫蝶先生不嫌弃的话,还请您到食堂用早饭。」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紫蝶暗自不耐烦地说。 来到空荡安静的食堂,其中一张桌子已经摆放好饭菜。 烤鱼搭配味噌汤,外加筑前煮,这是一顿十分传统的早餐。 自从搬到花守家之后就很少吃到这么传统的料理了,因此当品嚐着带有酱油香气的烤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就好像回到那个有榻榻米气味,有着浮世绘和壁龕的房间,回到那个有小池塘、樱花树的老宅邸。 一瞬间,紫蝶的意识来到了过去的回忆。 斋泽家歷代从事纺织业,过去还曾替皇室製作公主的嫁衣裳,在羽织盛行的年代,这个家的事业兴盛蓬勃;然而,随着西方文化入侵,成本低廉的棉布匹打入了国内市场,让传统的手工纺织產业渐渐失去发光的舞台,旧式的人力织布机不敌先进的轧棉机,就这样,斋泽家族的事业逐渐没落,有些家族成员眼看苗头不对而纷纷离开,而独撑大局的燁蝶夫人也因肺癆而身体逐渐衰弱,到最后,当夫人病逝的同时也宣告这个家的分崩离析。 从富有,到没落,紫蝶亲身体验时局变化的不定,但他很清楚,他能做的不是缅怀过去的雍容华贵,而是选择走下去,对他而言,花守家给了他这个机会,新的生活、新的视野,第一次使用刀叉的尷尬也好,第一次在广大的玫瑰花园里迷路也罢,这些种种造就了不一样的自己,变得更成熟,也更能干。 他永远忘不了与嵐木初次见面的时候,冷峻孤高,却又比任何人细腻体贴,是他化解了在新环境的不适应,是他的话语让自己安心,也是因为有他,让他体验了爱情的酸甜苦辣。 相信自己的归属,相信自己不孤单,才是自己能走下去的动力。 当用完早饭,紫蝶在经僕人的允许下来到小栈的后院。 受到朝露的滋润,树丛的花朵显得格外娇媚,此时有一隻蝴蝶翩翩飞来,停在最高、最鲜艳的那朵花上。 紫蝶看着那样的情境,心里突然涌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名为「坚强」的力量。 此时一名僕人也来到后院。 「紫蝶先生,大久保先生请您与他会面。」 心里想着总算回来了,结果并不是大久保本人回来,而是一名年纪不算大的男子。 这名男子只是司机,也就是说,大久保要紫蝶到别处谈这件剪不断理还乱的事。 搭上车子,紫蝶被载到港口。由于今早湿气稍重,车窗外被一层薄薄的雾包围,让人难以辨别方向。 大约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目的地,下车一看,现在这里是港口附近的仓库。 紫蝶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会挑在这种地方谈事情,根本就是一种隐含的威胁,察觉到一种危险、不安的感觉,紫蝶的感官不自觉地敏感起来,走路的声音、海鸥的鸣叫声,甚至是远方即将入港的船隻所带来的海浪声都一波一波传入耳中,渐渐打乱原本冷静平静的呼吸。 当紫蝶跟着司机一同到仓库的门口,大久保早已站在那里等候了。 「感谢您前来赴约,紫蝶少爷,昨天如此草率地将您留在客栈甚是无礼,还请您原谅,因为昨天突然有急事要处理。」 「可以告诉我是什样的急事吗?」紫蝶问。 「您待会就会知道了。」 大久保露出得意又从容的笑容。 「那么,请紫蝶少爷先进去吧。」 大久保指着仓库的大门,并吩咐从旁的属下将厚重的大门推开。 门推开一看,显然是一个普通的仓库,里面堆满了木製箱子,可能是玻璃製品或生活物资什么的,看起来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数量却庞大的让人不禁会多看一眼。 「这里是?」 紫蝶看向大久保,但他没有回答对方,只是向身旁的属下点头示意,要他去做什么事。 属下收到指示后立刻走到仓库更里面的房间,由于仓库内的照明设备简陋,那个走进房间的人看起来就像消失在黑暗一般,增添了紫蝶原先的不安。 「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知道您对花守家十分衷心,正一郎老爷对您照顾有加,但是,有些事是您并不知情。」 大久保提起缓慢的步伐走到木箱子旁边。 「您知道这些箱子里装着什么吗?」 他指示其他的属下将其中一箱打开,里面放着对紫蝶而言原本是十分熟悉的东西,但在看到之后,他当下愣住了。 「这些是??」 「这些是要贩售到敌国的武器,也就是说,花守家表面上是正当合法的军火商,但实际上,他们的手脚可不乾净。所以我才会苦口婆心地奉劝您快点离开这个家,在这样下去,战事越演越烈,若被政府发现,您也会被连累呀!」 紫蝶根本不愿意相信对方所说的话,自己好歹也为花守家工作了几年,而且工作岗位就是负责对外出口的,根本就没有查到任何走私的纪录,光是对帐不合这种事都不曾发生了,何况是这么严重的事? 「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这不可能是花守家做的!」 听到这句话好像正是自己想听到的一样,大久保毫无退缩的跡象。 「那么,请您亲自看看吧!」 刚刚进去房间的属下,将一个人拖出来,那个人已经昏厥了,目前没有意识。 「我想,您应该认识他吧?」 此时从仓库门缝吹进了寒冷的海风,拂过紫蝶的头发,带走了原本激动所带来的热度,一瞬间,心脏的颤动是如此清楚,就像重击一般,将理性、冷静通通打散。 「怎么可能??」 「如同您所见,这个男人,花守嵐木,是这宗走私的主谋。昨晚我的属下发现这个人偷偷摸摸的在废弃的兵工厂徘徊,后来才知道他企图进行武器走私,为了确保他不会逃跑,属下先将他击昏。」 在紫蝶面前的,是脸上有一些伤痕的嵐木。 「不??不可能,他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这才是事实啊,您所敬爱的、愿意付出心力的家,家族成员竟然做出这么无耻的事!而且,不晓得您是否知道这个镇,吉久英,曾经是斋泽家的领地,后来竟然被花守正一郎贱价买下,趁着燁蝶夫人卧病在床的时候!」大久保越说越激动,声音就像爬楼梯一样越发尖锐。 「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指出是嵐木少爷所做的?还有,你又有什么证据指出是正一郎老爷恶意乘人之危佔走斋泽家便宜的?」 紫蝶虽然想衝上前去看看嵐木的伤势,但目前有几位大久保的手下挡着。 「这个私生子跟他母亲一样都是卑贱的人,竟然荒废学业跑到酒楼妓院寻花问柳!」 大久保拿出一本簿子,这是他向昭綾楼贿赂得来的恩客名单,里面出现了「花守嵐木」这个名字。 「他似乎十分中意其中一名艺伎,每次都指名她,后来我去查访才得知,他为了要赎这个女人的身,从事军火走私来敛财??」 「住口!」 紫蝶无力地摊软在地上。 「拜託你,别再说了??」 筋疲力竭的紫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大久保的种种攻击,让本能起了自我防卫的反应。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虽然紫蝶对嵐木的感情绝无一丝一毫虚假,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有不安的时候。 八年前,嵐木在昭綾楼邂逅了一个女孩,当时他们站在后院的走廊,对着曼珠沙华评头论足的时候,自己其实也在场,当下确实觉得既失落又无可奈何,因为自己是男的,对方根本不可能会将自己放在眼里,事隔多年,就算对方已经向自己表明心意,听到这样的事,心中难免会动摇。 「所以说,现在离开还来的及,趁买方来的时候报警处理,这样就可罪证确凿,也可将花守家这个偽善虚假的面具揭露给世人知道!」 大久保凑近紫蝶旁边,轻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您被欺骗了这么多年内心一定很不好受,但请您相信我,我才是站在对您最好的一边的人。来吧!回到斋泽家吧!是您的话,一定可以让这个家东山再起的!」 眼眶泛红,手脚颤抖,紫蝶已经慌了,他迷茫在真实与虚假的判断里。 当他蹲坐在地上,外套口袋的折扇不小心滑了出来。 喀啦的一声,让他将视线往折扇看去。 这是母亲的义妹送给她的,对母亲而言,这是来自两位最要好的朋友的祝福。 「花与蝶,是密不可分命运共同体;然而,花朵无法独佔一隻蝴蝶的一切,当蝴蝶离开时,花朵就会逐渐凋零,所以,花朵会珍惜曾经有过的机会,这是花朵之所以坚强的原因喔!」 这段话,是母亲曾经带着极为温柔而幸福的微笑对着自己说,这让自己想起,嵐木少爷曾经歷过的孤独,但在他的身上,也看到了这样的坚强,即使没办法为自己的家族在必要时帮上什么忙,但还是很努力尽一己之力,在晚宴那天帮忙化解了自己的尷尬、努力寻找亲人所託的画作、也很积极想改善与手足之间的关係,这些,有可能是在演戏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我不要回去。」 「什么?」 「就算你说花守家是手脚不乾净的偽善者,就算你说他们欺骗我,我也会留下来,因为是他们让我有机会变得更成熟稳重,让我看清时局的变化,所以??」 紫蝶站起身来,继续说。 「如果今天他们因为走私而犯法,那我也要一同接受法律制裁,如果今天他们恶意买卖土地,那我会尽全力说服他们将这些地用更妥善的方式处理,如果今天他们是偽善者,那我就亲自将他们的面具摘下!!」 紫蝶激动地说,虽然这些话是对着大久保说,但更要的,是要跟自己说,透过这震耳欲聋的呼喊,唤醒内心对自己情感的信任。 「说得真是好啊!对你刮目相看了,紫蝶。」 从仓库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好久不见了,大久保先生,还有,你怎么还在装睡呀?我亲爱的弟弟。」 语罢,被人绑住、看似昏厥的嵐木,立刻张开双眼,起身撞开挡在面前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将绳子挣脱并推着紫蝶往优木的方向去。 「什么?!怎么可能?」大久保惊叫。 「真是可惜了,大久保先生,看来紫蝶的决定就是这样。」优木充满自信地对着大久保说。 「优木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嵐木少爷??」紫蝶看着眼前的花守兄弟。 「详细情形待会再解释,现在先处理眼前的问题吧。」嵐木温柔地对紫蝶说。 「好了,既然大家都在场,可以开始严肃的话题了,对吧?大久保先生。」优木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带有杀气,他的微笑也让人不禁打颤,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可恶!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大久保喃喃。 他从西装外套内拿出了一把枪,其他手下也跟着相同的动作。 「既然被你们发现了,那也无可奈何了,看来有必要这么做了??」 当大久保作势要开枪时,后面有一股压倒性的压力让他停止动作,另一把枪正对着他的后脑勺。 「什么?」 「怎么可以对少爷们无理呢?大久保先生。」 「你是?式野忍?可恶??」 「你的计画,我已经一五一十的稟报军方囉!」忍先生从容的笑着说。 「这里就交给我们就好,请少爷们先离开吧!」忍先生对着优木。 正当优木要带着嵐木、紫蝶离开时,大久保其中一个手下竟然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时开枪打中了优木。 「优木!」 「优木少爷!」 第十三章 现在在病院,紧急的手术治疗已经结束,嵐木急忙跑进优木的病房。 「优木!你还好吗?」 一进门,嵐木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 「不好意思打扰了??」嵐木轻轻关上房门,并缓缓走到病院楼下的柜檯。 之所以会让嵐木惊呆了,因为看到忍正在亲吻优木。 「原来他们是这种关係呀??」嵐木自忖。 当优木醒来时,忍已经在病房里了。 「您醒来啦?优木少爷,身体还好吗?真的很对不起!身为您的属下,我竟然让您受到这样的伤害??」忍先生握住优木的手,看着对方,眼中满是歉意。 「别在意了,这不是你的错,况且我运气好,子弹并没有穿过心脏或肺部。」 「可是??」忍虽然知道优木的心情,但他仍觉得很自责。 优木伸手拂上忍的脸,让他的视线再次对上对方。 「那么,既然现在我是伤患,你可要好好满足我的需求??」优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也将嘴唇贴上忍的。 —而这就是嵐木撞见的画面。 舌尖甜腻地交缠了片刻,两人才曖昧地分开。 忍舔拭一下唇,说:「真是糟糕的主人呀??」 优木也回答:「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 虽然忍也很想现在就拋下主僕之间的身份,好好疼爱眼前这个无时无刻散发着撩人性感的男人,但目前优木的伤势还不能从事「激烈运动」,而且病房的隔音效果没有太好,因此只好暂时让理性抑制衝动了。 接吻时的热度渐渐退散后,两名成年男子开始谈论不久前发生的事。 「不过,这件事的影响实着不容小覷,没想到大久保义夫就是主谋,真的很抱歉,属下竟然没有察觉。」 「别这么说,毕竟你一直都很忙碌,再加上现在又有战事,反倒是我,身为社长却没有当机立断,早该知道当时就先处理吉久英的土地,也才不会让仓库变成那个人私自製造武器的场所。」优木将脸往侧面靠,刻意不让忍看到自己的眼神,因为自己也十分不甘心。 当优木正式继承家业时,自己可是很有自信的,虽然才二十岁出头,但精通多种语言,熟稔各式军事用语,了解战事动向,当然,也很懂得与合伙人交涉。 但是,光这些似乎还不够,要好好经营一个企业,还要清楚自己属下的背景,通盘考量每个投资,每一个选择都将牵连整个企业的走向,想要做到这些,经验是必要的。 「我还要好好磨练自己呢??总觉得很不甘心呢。」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大久保的事,是嵐木想尽办法通知我的,早在他预定回普特罗的那天,他就已经注意大久保的形跡可疑,于是隻身前往畿浦调查清楚,但因为交通路线中断,当地也没有电报局,所以没办法当下联络我,我猜他也不敢联络吧,毕竟本该回学校上课的人竟然在别处间晃;但是,他也挺厉害的,虽然被大久保的手下击昏,醒来后偷偷溜出来,运用灯塔的电话,先打到花守家,再请僕人打电话到我所处的军营,最后再让我用电话跟他交谈,将这件事告诉我后再装做仍然昏迷的样子。」 「灯塔的电话?」 「是呀,虽然吉久英是个小海港,但灯塔还是有通讯设备的,嵐木藉机使用里面的电话,我们也才能因此即时得知此事并赶过来处理,在电话得一端,他还着急地问我什么是『三十年式』呢,从这里就知道大久保打算将目前最先进的步枪走私到国外,那个衝动的傻小子,明明对军事军火都不知情还不顾危险,就只希望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最后也算是帮上忙了,但也差点让自己身陷险境,只能说还好大久保很低估他,把他关起来却没有人看着他,让他有办法做我刚说的那些事,不过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好好保护他们呢??」 优木继续说。 「如果我能早点注意到这些事,紫蝶也不用受到那样的伤害了,大久保编织的荒唐谎言,就算他仍坚信自己的信念,但姑且相信了几分吧,要不然他也不会离开了??」 优木将目光投注在忍口袋的折扇,忍将它拿出来,放在手心端详着上面的花纹。 「您说的是,但这样真的没关係吗?紫蝶先生的离开尚未稟报正一郎老爷??」 「没关係,我很清楚,少了紫蝶,势必少了重要的助力,但既然是他的抉择,我以朋友的身分也无法强求他。只不过,说到底紫蝶的离开跟嵐木的关係最大,他们的感情事务就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 「是的,我知道了。」 「待会你就将折扇交给嵐木吧!他现在要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是的,属下照办。」 忍先生依照优木的指示,将折扇交给正坐在等候室的嵐木。 「嵐木少爷,这个是紫蝶先生要交给您的东西。」 折扇透过忍的手传给了嵐木,但却让嵐木感觉寒冷、空虚。 「那个??紫蝶现在在哪?从刚刚进入病院就没看到他了。」 「很对不起,嵐木少爷,但?紫蝶先生只有留下这个。」 「什么???」 嵐木不愿相信紫蝶离开的事实,于是激动地抓住忍的衣领。 「紫蝶他?紫蝶他有没有提到他要去哪里?」 忍先生噤声,只是无奈的看着嵐木。 「怎么会这样??」 顿时失去元气的嵐木,将折扇握在手心,但却没办法好好接受它。 有关紫蝶的回忆迅速地掠过。 第一次见到他时,只是觉得紫蝶是一个长得文静美丽的少年,手中这把折扇打开了与他互动的契机,自己知道了对方名字的由来,对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身分,原本关係仅止于此,但因为秋收季,两人一齐欣赏了这辈子看过最美花火,从那时起,自己对他的心防渐渐卸下,在北梅馆附近的山崖上,自己彻底敞开心房,了解到自己真正的心意,虽然在海外留学的期间,两人毫无联系,但回国的那晚,解开了长达八年的误会,两人的距离一口气缩短到了唇瓣间?? 这些对嵐木而言无可取代的珍贵回忆,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要!不能就这样结束!一定要当面告诉他!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自己有多需要他。 「忍先生,可以请你派司机来载我吗?马车就行了。」 「是的,属下这就去准备。」 没过多久,马车就停在病院外等待嵐木。 「请问少爷去哪里?」 「广场,麻烦你了。」 有一种预感,紫蝶会在那里,从广场北方的路直走,走一段路,大约十分鐘就到了。 嵐木依照记忆中的路线,循着回忆的痕跡,映入眼帘的景色都夹带着一丝丝的温暖柔和。果然,有他在的世界,才是自己的世界。 快到了!就快到了! 离那个地方越近,嵐木的心跳就越快。 到了! 嵐木停下脚步,稍微喘了口气。 现在这里是斋泽家的宅邸。 进入宅邸,树林杂生,遮住了房子的大门。 嵐木在树林间看到了人影,他很清楚那个身影的主人是谁。 再往前走几步路,嵐木和对方都来到了一栋已经陈旧腐朽的大和式主屋,四周开满了野花,看得出来这里已经随着不断流逝的岁月渐渐消失,毫无人跡地只剩下大自然的轻脚躡足。 「等等!」嵐木叫住对方,而对方就像被嵐木的话惊动的小动物般只想逃跑。 「在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先听完我想说的话?」 嵐木深深吸气,准备将一切情感全盘托出。 「我在九年前的花守宅邸看到了一种美丽的蝴蝶,查了一下资料后知道这种蝶叫作大紫蛺蝶,我被那种蝴蝶深深吸引;白、紫蓝、红三种斑点在纯黑的翅膀像花火般点缀着,就像那年秋收季看到的花火一样,是我记忆中最珍惜的吉光片羽。」 周遭气氛就像被嵐木的话语冻结了,让在场的两人呼吸都变得小心、紧张。 「在普特罗时,我遇到我父母的恩师里昂先生,也因为他,我比原先预计回来的时间早了两个月回来,只为了找那幅画,老实说,我很高兴,因为这样的阴错阳差,我才有机会说出藏在心底已久的秘密。」 这时从嵐木前方背对着他的人传来微微的吸气声,嵐木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正一步步地将对方的意识留住。 「因为偷听到大久保的计画,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天真的我以为,如果能将他赶出花守家,对这个家、对你都好,没想到我竟然被算计了,早在我到昭綾楼偷取情报的同时,我就被盯上了;但是,大久保造假了恩客名单。」 说到这里,对方终于肯转过身子,正视嵐木。 「我没有笨到会把『花守』这个招摇的姓氏报上,于是我编了个假名『伊吹紘』,如果要证据的话,你可以去问昭綾楼的人,我拜託其中一名艺伎替我收集情报,这样我才知道走私交易的时间、地点,那名艺伎确实是我的旧识,但是我早就告诉她我喜欢的人是谁,她告诉我,如果有心上人,就要好好告诉对方,不能让对方感到不安。」 嵐木走近他,紫蝶,并抱住他。 「如果你是因为我所做的那些事而离开,那我道歉,对不起。」 「不?不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你要离开?」 紫蝶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声音已经不平静了。 「因为?我很自责?我没能做到保护您的责任,而且还因为我,让您、优木少爷都捲入这件事,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乖乖听从大久保的话继承斋泽家,您今天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做那些事了,优木少爷也就不会中弹受伤了??」 「我爱你!」嵐木突然打断了紫蝶的话。 突如其来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紫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或许这听起来很陈腔滥调,但我是真心的!所以,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忘掉吧!拜託你?别给了我短暂的幸福就离开??」 紫蝶抿嘴不答。 嵐木将手环在紫蝶的腰际,让两人更靠近。 「为什么你总是表现出一副不安的样子呢?」 「因为?我真的很愧疚,竟然造成这么大的风波?」紫蝶瞥头避开嵐木的视线,懦懦地继续说:「而且?我不是女人,没办法替您传宗接代,我怕?总有一天您会厌恶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何时说自己想要生小孩、过着快乐平静的日子?我最嚮往的生活,是能跟心仪的对象在一起,不管是绘画,还是工作,能跟对方共享生命才是真正对我有意义的事,将来当我从亚威斯毕业后,我决定要当画商兼画家,到时候我可是需要一个懂得洽商的人和我合作呢!」 「嵐木少爷??」 「紫蝶,你在我心中是对等的位置,希望你能了解这点。所以?能不能不要离开?」嵐木的眼中只剩乞求,但却让对方感到更加沉重。 这样无怨无悔的感情,会让人无法承担。 「对不起??但是??」 紫蝶将嵐木推开。 「我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紫蝶转身,再度背对嵐木,提前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他的身影消失在偌大院子的树林。 「紫蝶??」 嵐木并没有追上去,只是静静地佇立在曾有他温度的地方,风吹过的瞬间留下了寂寞的痕跡。 嵐木沿着原路来到了人声杂沓的广场,跟预期的景色有所不同,更增添了失落感。 回到宅邸后,由于优木和忍都还没回来,因此空荡荡的宅邸徒留冷清。 嵐木因为大久保的整件事而筋疲力尽,虽然自己很想留住紫蝶,但双手却没有力气紧紧抓住对方,一想到这里,嵐木不甘心的用拳头打着房间的枕头。 自己果然还只是乳臭未乾的小子,对于爱情太过胆小也太过天真,以为只要给予对方自己一切的感情就能换取对等的回报,殊不知太过沉重的情感只是增加对方的压力,根本没有考虑对方的心情?? 当嵐木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模糊时,一名僕人敲门拉回了嵐木的精神。 「请问方便打扰一下嵐木少爷您吗?」 「没关係,请进。」 僕人递给他一封电报,上面的日期是两、三週以前,而且是从普特罗寄出的。 嵐木看了一下内容,果然是里昂先生寄来的,内容大概就是回应自己提出要延后回国的事,虽然里昂先生并没有觉得不妥,但还是希望嵐木待在知瀨的期间也不要忘记想想毕业作品的主题,可以的话在家里完成也不成问题。 但是,现在哪有心情去处理毕业作品呀? 于是嵐木先将电报放在桌上,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侧身蜷曲的睡姿,显得自己的孤独。 好希望?他能在身边?? 没有跟着嵐木回去的紫蝶,当晚就暂时借住在这个废弃的屋子。 人去楼空的寂寥其实不算什么,真正令人心痛的,是曾经和他在这里度过的短暂时光,当隻身停留在那个房间,一股怀念、思念的情绪不断折磨自己,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是自己给大家添麻烦的,是自己选择离开的,如果现在还厚着脸皮回去,奢望他能继续对自己温柔,岂不是太过贪心? 多年没有睡在榻榻米,有一点让人不适应,辗转伏枕难以入眠。 侧身蜷曲的睡姿,显得自己的空虚。 明明之前也有相同的情况,一样都分隔两地,当时的分离为再度的相聚埋下了伏笔,但此时此刻的逃避,却痛苦不已。 原来,所谓的「寂寞」,是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结果。 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局,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两人早已情同意合,但经过这些波折,心中渴望的东西似乎渐渐被改变。 第十四章 一早起来,阳光刺眼,让人不得不张开眼睛。 经过昨天的事,嵐木觉得很疲惫,就像宿醉,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一种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虽然心里很无奈,但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只能盼望在这段空虚的时间能找到一个方向。 嵐木坐在床沿发呆,突然觉得有点闷,于是起身打开阳台的落地窗。 一阵风吹进,带有几片叶子,现在应该已经算是初夏了吧。 嵐木站着倚靠栏杆,好久没有欣赏这里的风景了。 花守宅邸经过岁月流逝,改变不少,多了更多路灯,绿树也更茂盛,花园的花种类奇杂,让人有一种回到普特罗的感觉。 一想到这里,就会想到里昂先生的电报,是时候该回去了。 再加上也已经找到画了,就是紫蝶留下的摺扇,虽然一开始很令人惊讶原来百般寻觅的画作其实近在咫尺,而且不是一般的平面作品,一块画布竟能优雅纤细地呈现在传统的摺扇上,让嵐木十分佩服自己的父母,也觉得与有荣焉。 「能喜欢绘画真的太好了??」嵐木心想。对他而言,这是和父母最后的联系。 既然要回去了,那就再去那个藏书室吧。 来到这个令人熟悉的地方,一开始确实难以忍受那种潮湿阴暗之地所带有的味道,但久而久之,这也是能勾起回忆的连锁钥匙。 重新翻阅父亲的日记,感觉稍有成长的自己更能体会父亲的想法,不管是绘画还是生活的种种感悟,其中最让人回味的,就是父亲写给母亲的书信,字里行间都牵引着自己来到那个时空,情投意合的恋人相处总是让人钦羡不已。 但是,他们最后却没办法廝守终生,难道最真挚的爱情都只是浮光掠影吗? 就像自己的恋情,也只是短暂的一厢情愿吗? 这些问题似乎没有解答,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自己必须完成任务,完成毕业作品。 本想回普特罗再开始着手,但还是先打草稿比较好,所以嵐木打算就在藏书室打草稿,但这里既没纸也没有笔,正当他在想要不要先回房间的时候,发现书架的最底下放了一叠已经泛黄、发霉的热压水彩纸,旁边还有一个佈满灰尘的木箱,根据猜测,里面应该是?? 「这些是?父亲的画笔???」 虽然都已经不堪使用,这些画笔着实带给自己一股怀念感,感觉很像一个熟悉的人所拥有的物品,再仔细看看,竟然是?? 「是妈妈的?画笔??」 因为上面有「綾」的刻字。 总感觉从前的谜团终于能解开了。 从母亲有这个藏书室的钥匙来看,母亲应该有来过这里,母亲的画笔就是证据。 至于如何得到钥匙,恐怕是父亲给的,而且仔细思考,这个藏书室的格局还算宽敞,墙上也有一些画纸张贴的痕跡—虽然腐朽得无法辨别—说实在要当作画室也不为过。 这代表,父亲和母亲学成归国后也曾在一起绘画,只是?毕竟必须遵守约定,最后才会分开的?? 真相大白固然很令嵐木开心,但事到如今,知道这些也无法挽回什么,这让嵐木显得更冷漠。 度过一个极为空虚愧疚的夜晚,紫蝶决定去见一个人。 战事已经缓和下来了,所以国土境内的一般城市不用太担心敌军入侵的情况,遑论离战场遥远的南方。 搭乘火车,一路上可以看到退役军人与返乡的民眾。 以前有和优木来过几次,所以大略记得路线,目的地在火车站下车后徒步一小时的路程,虽然有一点远,但至少隻身前往还算到得了。 穿过人跡罕至的小路,总算看到一幢西式建筑物,屋顶是红瓦片,建筑物的最顶端还有一个突出的小瞭望台,整栋看起来就像个小城堡。 当更靠近时,还可以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来到了与记忆相符的地方,紫蝶进入建筑物。 「欢迎大驾光临,紫蝶先生。」僕人鞠躬道。 「请问正一郎老爷现在方便见客吗?我有事想当面与他谈。」 「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确认。」 「麻烦你了。」 另一个僕人走来。 「在等待的时间内,还请您先进去坐一下吧。」 「好的,谢谢。」 紫蝶跟着僕人来到会客室。 环顾四周的摆设,跟花守宅邸十分相似,大多都是西洋的艺术品、装饰品,很像是正一郎老爷的作风。 过没多久,刚才迎接紫蝶的僕人进来了。 「紫蝶先生,正一郎老爷请您到外面的庭院会面。」 「我知道了,谢谢。」 来到了室外的庭院,因为旁边有小河、绿荫,所以显得相当凉爽,对于刚顶着艳阳步行了许久的紫蝶而言是一大享受。 看到正一郎老爷就坐在庭院的椅子,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好久不见,正一郎老爷,您最近身体是否安好?」紫蝶恭敬地说。 「还不错,自从来到这里休养之后,我的病也好了不少。」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现在战事应该还没完全结束。」 听到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虽然让紫蝶有点踌躇,但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向正一郎老爷说明自己的罪过,一方面感谢他的照顾,另一方面向他道歉。 但面对难以啟齿的事,紫蝶支支吾吾,试图努力挤出关键的字。 「我觉得很愧疚,因为我?使得嵐木少爷深受危险,甚至让优木少爷受伤??所以我想辞退在花守家的职务,我实在没有资格再待在这个家??」 「如果你是为了大久保是你们斋泽家的人而觉得有责任,想离开我不反对;但是,你现在有什么计画?未来有规划好要做什么了吗?」 紫蝶低头,「不?我还没想到,对不起??」 「跟你说一件有关斋泽家的事吧。」 正一郎老爷招手示意要紫蝶坐到对面。 「燁蝶卧病在床时,曾经请我帮忙处理这个家的后续事宜,包括家族成员的安顿、废弃工厂的权力移转、间置土地的处置??等等。但是有一天,她突然问我:『这样真的好吗?』她也曾踌躇是否要让百年家业结束在自己的手上,而我只是反问她:『今天不管你是不是当家,依照你的想法,你想怎么做?』她很果断地回答我,她希望能顺其自然地让这个束缚家族成员百年的世家大族结束,她认为在这个世代,徒有陈腐的名声是无法代表维护传统文化的,在她这一代的家族成员愿意继承或是从事祖產家业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有几个家族成员已经自立门户从事其他產业,家族早已分崩离析,所以接下来的细节也很顺利地完成,最后她希望你,紫蝶,来到我的花守家学习,她知道一旦这个家瓦解你将会失去栖身之处,所以她拜託我收养你,当然了,我完全愿意帮这个忙,但我和燁蝶做了一个约定,在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之前你就待在我的手下工作,但是等到你找到了想要去努力获得的事物时,我就放手让你自己去追寻,我相信今天如果她还在的话一样也会这么做,我过去曾经因为剥夺挚爱之人的梦想,这是我赎罪的方式。」 「我现在只想问你,你想做什么?」 一样的问题,来自同一个人,但紫蝶没有自信能够像母亲一样直截了断的回答。 他思索了最根本的原因,其实知道自己在逃避,害怕因为自己招致的祸害伤害到更多人,所以只好毅然决然地离开,但说到底,自己想要的不过就是解除心头的罪恶感,一想到自己是为了消除罪恶感,紫蝶就认为自己是自私可恶的人。 「虽然我对将来还没有明确的目标,但至少?我希望能赎罪。」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先待在我这里,就当作陪伴一个寂寞的老人打发时间。等到你有想法时在离开也不迟。」 紫蝶顿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正一郎老爷,但他仍恭敬地回答:「是的,我很乐意也还请老爷多包含!」语气夹带着感激。 再度回到普特罗,这个城市因为未被战争摧残,依然保持其间适的气氛。 嵐木来到里昂先生的画室。 「好久不见了!你们国家的战事还好吗?」 「是的,战事已有缓和了,预计今年年底就能结束战争。」 面对眼前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都有了些微的变化,这代表了这趟返乡之旅是有所收穫的。 「那么,我交代的作业完成了吗?」 一听到里昂先生的话,嵐木立刻拿出紫蝶给的折扇。 「老实说,我发现这就是消失的画时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是画在折扇上!」 里昂先生接过折扇,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并端详上面的花纹。 「没错,这就是他们俩最后一起画的作品??」 睹物思人,一股怀念感勾起里昂先生与他得意门生的回忆,虽然很可惜,但至少那些都是美好的回忆。 「你要不要说说看对这把折扇的感想?」 「这是很特别的画,以我的第一印象来说。看似普通,但实际上不只如此。它的底色是渐层的紫蓝色,上面绘有一隻黑底红、紫蓝、白色斑点的蝴蝶—大紫蛺蝶,至于花的部分,则是花朵的阴影—也就是不知道花朵的真正顏色。有趣的是,花朵与蝴蝶的距离若即若离,感觉蝴蝶会随时离开一样。 —如同随时都可能会消失的幸福。 「我大概知道我父母画这幅画的理由了。」 「哦?你说说看吧!」 「我从父亲的日记知道很多事,有关到普特罗学习绘画、认识母亲的经过、跟爷爷的约定。因为知道自己能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所以想藉由这幅画保存美好的记忆。」 阳光透进,洒落在折扇上,感觉十分温暖。 「看来你已经了解我想教你的道理了。人世间变化无常,幸福可能即闪而逝,所以要好好珍惜,虽然这么说很老套;但是,更重要的是,察觉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里昂先生将折扇还给嵐木。 「如果能了解这点,对绘画也有所帮助,毕竟投注自己的感情,作品才能感动他人,激起更真切的共鸣。」 「是的,非常感谢您的教诲。」 「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毕业作品了,你决定好主题、媒材了吗?」 嵐木充满信心的微笑。 「那是当然的!」 经过两个半月,嵐木顺利地从亚威斯艺术学院毕业,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知瀨。 「你还没回去吗?」里昂先生看到嵐木在校园徘徊。 「那个?因为??」嵐木改口问:「里昂先生,可以向您请教有关?恋爱的问题吗?」 里昂先生上下打量嵐木,不禁噗哧一笑。 「哈哈哈!原来是这个问题呀!也是啦,我们嵐木也长大了呢!」 嵐木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赌气回答:「真是失礼欸!反正您只当我是乳臭未乾的小鬼!」 「好啦好啦,抱歉,我只是开个小玩笑嘛!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嵐木将有关紫蝶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里昂先生,包括秋收季、大久保的事,还有跟紫蝶分开的事?? 里昂先生全程安静聆听,不像方才的开玩笑态度,一个懂得倾听的老师也是能够受到学生欢迎的理由吧。 两人坐在中庭的长椅上,八月中旬午后的晴朗天空有一两朵浮云,缓缓地飘移如同时间缓缓地流逝,但感觉不像是在催赶人,反而像慢动作,让嵐木娓娓诉说自己的烦恼。 「原来是这样呀??难怪你会这么烦恼。」 「是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里昂先生,我会不会太强压自己的感情在他身上了?」 嵐木沮丧的垂头看着地上随风微微移动的落叶,这片叶子太轻,只要风一强就随时可能被吹到遥远的地方,不见踪影。 眼前这片叶子就像嵐木和紫蝶的关係,似乎只是单方面推着对方前进,但是太过强烈,是不是就会被吹散,最后再也看不到? 「我想你不用太担心。」 里昂顺着嵐木的视线弯腰拾起了那片落叶。 接着继续说:「毕竟他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才离开的吧?既然如此,等时机成熟,等他解开心结,不再为罪恶感所束缚时,他自然会回来。」 里昂放手,任凭叶子随风飞扬,叶子确实因此飞走而消失了。 「是这样就好了??」嵐木还是有一点顾虑。 「你呀,对自己的恋人有点信心嘛!」 里昂先生拍拍嵐木的肩膀。 听到里昂先生的鼓励,嵐木脑海里闪过母亲曾说过的话。 —「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愿意将自己的时间交付给他,我愿意等待,也愿意珍惜曾经共同拥有的一切。」 嵐木回想起当时母亲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既温柔又幸福。 思及此,嵐木不禁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说的也是,不管要多久时间,我都愿意等,当他回来的那天,我会用微笑迎接他。」 此时那片叶子又被风吹回原来的位置。 踏上返家的路上,步伐不再沉重。 「真的很谢谢您,里昂先生。等到家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后我会再回到普特罗的,我打算在这里建立画室。」 「呵呵呵!随时欢迎你回来!自己多保重呀!」 「是的,那么,后会有期!」 嵐木向里昂先生道别。 第十五章(最终章) 回到知瀨后,嵐木得知战事已经结束,目前的花守家已经在做收尾的动作,大久保的事也算告了一段落。 稍微休息几天后,嵐木决定去找爷爷,将画交给他,并向他说明自己过去这段时间所得知有关父亲、母亲的事。 依照路线的指示,嵐木很快就找到正一郎的修养处。 夹杂着枯红的树梢,走过蜿蜒寧静的小路,凉爽微风的气息渐渐逼近,当回过神来时,时序已经进入秋天。 「你好,我是嵐木,我想见爷爷一面,请问他现在方便会面吗?」 嵐木站在建筑物门口,看着眼前的僕人。 「是的,请少爷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知正一郎老爷。」 僕人鞠躬后就往屋子里更深处的门走去。 此时正一郎正在后院看书,紫蝶也在一旁陪伴。 僕人将有客人的到来告诉正一郎后,他要紫蝶先离开一下,紫蝶当下并不知道那个客人就是嵐木。 过了一会,嵐木就随着僕人的引领来到后院接见正一郎。 「听说你已经从亚威斯学院毕业了,恭喜你了,嵐木。」正一郎语气和蔼,像个慈祥的老人,这让嵐木感到舒服自在。 「是的,託爷爷的福我才有办法学习绘画,真的很谢谢您。」 在说话的同时,嵐木将摺扇递给正一郎。 「爷爷再找的画,就是这个。」 接过折扇的当下,正一郎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只是默默将折扇捧在手心。 正一郎将折扇打开,充满回忆的色彩逐渐勾动内心最脆弱的深处,一切的激动全收缩在那隻蝴蝶上,不会错的,这就是他的作品。 画中柔顺的线条在眼中渐趋模糊,直到泪水聚集到一定重量,在眼角形成一道明显的泪线。 「是呀,这是直幸的画??」 「其实,这是直幸和綾未的作品。」嵐木打断了正一郎的话。 正一郎抬头看着嵐木,一脸疑惑的样子。 「直幸先生??父亲他,一直以来在绘画上有一个伙伴,就是我的母亲实形綾未,这幅画也是他们一起完成的。」 听到这里,正一郎低下头。 「我当时真的是傻瓜啊,如果没有执意要他继承家业的话,现在或许你就能跟你父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爷爷??」 嵐木倾身用手环抱住正一郎,现在的他已经长大了,昔日的男孩已经可以用自己的话语表达更丰富的情感。 「谢谢您,爷爷,虽然您很后悔过去所做的事,但是?我还是很感激您,其实我相信父亲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画画送给您不是吗?」 「什么?」 「我有注意到,其实花守宅邸里的画作都是父亲的作品,尤其是东樱馆,虽然那里已经废弃了,但仍然好好保存着作品,这也代表着爷爷对父亲作品的肯定。」 「嵐木??」 正一郎将折扇交给了嵐木。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把折扇你留着就好,这是你与你父亲的最后联系了。」 「不。」 嵐木又将折扇还回去。 「我与父亲的联系,就在『绘画』,所以,折扇还是让您保管吧。」 两人坐在长椅子上,聊起在国外时的事,不免提起恋爱类话题,毕竟做长辈的多少还是会好奇儿女的交友状况,但嵐木很含糊的带过,只透露有对象,但没说对方是男性,而且就是花守家的人。 「不管你们的对象是谁,我都不会干涉,我已经不想在夺走我所爱之人的幸福了,所以即使优木已经继承家业了,我也没有要他相亲,让他自己去处理就好。」 嵐木当然听了很高兴,但是一想到自己跟优木的恋人其实都是男性,真不知道爷爷会有什么反应。 「话说回来,听说大久保的事件你也捲入其中,真是辛苦你了,紫蝶也因此说要离开花守家。」 听到关键的话,嵐木的心微微一颤。 「爷爷,关于那件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首先,北梅馆的办公室有一个类似保险库的东西,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之前我发现大久保似乎一直在寻找某样东西,还有,大久保计画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斋泽家的地契,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的吧?关于斋泽家的事。」 嵐木屏息,端坐等待着正一郎的答案。 「你应该知道斋泽家所发生的事吧?燁蝶过世后,整个家族就瓦解了,那时后我帮忙收拾善后,其中有一块地因为位于偏僻小海港的山区到最后都没有转售出去,于是燁蝶就请我帮忙保管地契,我并没有买下那块土地,而是和燁蝶做了约定。」 「那为什么在那里会有花守家的兵工厂?」嵐木打断了正一郎的话。 「这你就有所不知,我们花守家在吉久英本来就有一块地,我们建立兵工厂的地方再往里面一点走才是斋泽家的土地。燁蝶留下来的地交给我保管,一直到紫蝶有能力处理为止,所以我才会帮忙保管地契,我想大久保会需要地契的目的是藉由那块地让斋泽家东山再起,从忍那边得知,大久保这两年间藉由走私赚了不少,想再次振兴也不无可能,然而想聚集家族成员必须要有中心人物,所以他锁定了紫蝶,但是紫蝶当然不可能说继承就继承,因此编造一连串的骗局,为的是要让紫蝶心甘情愿离开花守家。」 一提到紫蝶,嵐木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叶片一样动摇了。 「详细情形我都听优木说了,你打算揪出大久保,甚至还被他的手下击昏,陷入危险。」 正一郎的语气带有长辈训斥子女的威严,但从眼神可知他的担心与不捨。 「让你经歷这些真的很抱歉,我想优木也很自责吧,但是,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经过这件事想必你们兄弟俩也得到自己心中所欠缺的东西吧?我已经老了,有一天你们得独自撑起这个家,在能接负重任前,一定的歷练是必要的。」 「哪个??那紫蝶呢?他今后会怎么样?」 嵐木双手紧握,神情紧张的样子。 「这个嘛??你何不自己去问他?」 「咦?」 「他现在也在寻找答案,所以我让他先待在我这里,等到得到解答时我想他就会离开了吧。」 正一郎拍拍嵐木的肩膀。 「想找他的话,沿着小河直走,过了木桥之后,那里有一座花圃,他常常待在那里,现在他或许就在那里。」 为正一郎的话语所惊,嵐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的是真的吗?!紫蝶在这里?」 正一郎只是点点头。 三步併作两步,嵐木快速地跑离后院。 目送嵐木的背影,留在后院的正一郎继续看着摺扇。 「谢谢你了,直幸,现在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而且也找到自己拼命守护的东西了呢。」 沙哑的呢喃微微地回盪在静謐的后院。 循着正一郎的指示,嵐木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木桥,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花圃。 花圃里有一棵大树,树上的叶子已经染上秋天的橘红色,只要风一吹,叶子就会翩翩地飘落,样子就像秋收季的花瓣。 当其中一片叶子掉落时,落到了一个人肩膀上—紫蝶。 当紫蝶注意到肩上的落叶并将它拿下来时,身后传来脚步踩在草坪上的细微声响,当他转头一看时,他愣住了。 「紫蝶??」嵐木弱弱地推出几个字,好似将要哭泣一般无助。 紫蝶一见到对方是嵐木,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等等!」 嵐木也跟着追上去。 「你为什么要跑?!等等我啊!」 嵐木狼狈的追在紫蝶身后,不知怎么的,紫蝶却跑得更快了。 「紫蝶!拜託你稍微停一下啦!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追了一阵子,嵐木已气喘吁吁,脚步停下来的同时也代表失去对方的踪影,嵐木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花圃,所以对这里的死角并不清楚,眼下也没看到紫蝶,这让他十分挫折。 「紫蝶,如果你还在这里,请你听我说,在我们分开前我也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心的,我能等你愿意放下内心的内疚感,我希望我们能像以前那样。」嵐木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逃避,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在这里碰面,我有东西想交给你,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诚恳的呼喊传入悠远的花圃,而树丛间的自然鸣响是唯一的答覆。 当天晚上,紫蝶怯懦地赴约。 而嵐木早就在那里等待了。 「这种感觉像不像以前你拜託我帮你练习西方礼仪的时候呢?」 嵐木打开话匣子,希望能将话题导向轻松的气氛。 紫蝶只是勉强的微笑,不发一语。 「紫蝶,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一直逃避?」 紫蝶低下头来,不愿直视对方的双眼。 「因为?我很对不起您。」 「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大久保的事我必须负起责任,我身为斋泽家的继承人却这样给花守家的各位造成困扰,甚至还让优木少爷因而受伤??」 「除此之外呢?你离开应该不只这个理由吧?请你好好地回答我,你身为『紫蝶』而逃避的理由。」 嵐木的语气认真,让紫蝶无处可逃。 紫蝶抿了抿嘴,努力鼓起勇气说出让自己感到没出息的话。 「我很厌恶我自己?」 「为什么?」 「我其实一点也不精明,虽然我试着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希望自己真的能成为值得依靠的人,但是事实却相反,我知道我一直在逃避,我以为只要我离开您,我对大久保这件事的罪恶感就能消除,但是并没有,我反而对自己的懦弱感到可耻,我认为自己根本没资格待在您身边。」 嵐木伸手靠近紫蝶,但不是像过去温柔地拂上他的脸庞,而是用手指在他的额头弹一下。 「噢!」 白皙的肌肤马上出现一道粉红的痕跡。 紫蝶双手护着额头,样子就像个被妈妈责骂的天真小孩一样,在嵐木眼里可爱至极,于是不禁放声大笑。 「哈哈哈!」 面对嵐木的笑声,紫蝶觉得很莫名其妙。 「您怎么了啊?嵐木少爷?请您别笑了!」 被嵐木的笑声所感染,紫蝶也跟着扬起笑靨,接着也笑出声来。 「这种感觉好像以前一样喔!你不觉得吗?紫蝶。」嵐木面带微笑。 「我虽然没办法带走你内心对这件事的内疚,但是我会带走你的悲伤,希望你不要有压力,我喜欢你,因为有你在身边,我也才能真正地感到快乐,你呢?」 嵐木用手捏着紫蝶的脸颊,让他保持方才的笑容。 「呃?来木少耶?泥这样窝很困扰欸?」紫蝶的脸颊被捏着,因此说话都变得很逗趣。 嵐木放手后,紫蝶再次展露笑容,笑声也更宏亮了,这是他有记忆已来第一次这样打从心底的感到快乐,是因为嵐木的话,也是因为他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的纯真幸福。 紫蝶这时才了解,即使时间的流逝,他们已经是大人了,珍惜守护着的东西也不会改变,眼前的这个男人和自己共有的一切回忆都是如此珍贵,对方给予的感情更是,而自己放下罪恶感的方式,就是坦率接受自己和对方双向的情感。 「我也是,嵐木少爷。」紫蝶也以微笑回应嵐木的问题。 「好了,既然都聊开了,我也该让你知道为什么挑这个时间见面了。」 嵐木拿出了一个长形的盒子。 当紫蝶打开来时,一个熟悉的形状在昏暗的花圃渐渐清晰,甚至散发微微的光芒。 「这个是???」 紫蝶将物品打开,顿时让他哑口无言。 「这是我在艺术学院的毕业作品,主题是『回忆』。」 嵐木送给紫蝶的东西是一把折扇,上面的花纹是当年在秋收季时欣赏的花火。 「这是混入矿物的特殊顏料,有点像重彩画,只是我调的比较稀,这样比较好在折扇上色,而且我特地选有萤光物质的矿物,才能这样。」 嵐木让紫蝶把折扇高举在漆黑的夜空,花火的花纹显得更加明亮。 小小的折扇收缩了两人共有的回忆,也是无可取代的宝物。 「嵐木少爷??」 感动之馀,紫蝶主动抱住嵐木。 「谢谢您,我好高兴??」 「不客气,走吧!现在也挺晚的了。」 嵐木牵起紫蝶的手,当他往建筑物的主栋走时,紫蝶依然停留在原地。 「紫蝶?」 只见紫蝶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话。 「正一郎老爷这时间已经睡了?还有?我的房间离主建筑有点距离?所以??」 紫蝶害羞的模样在嵐木看来是危险的地雷,可爱到会让人把持不住理性。 跟着紫蝶来到他的房间,嵐木一关上门就将紫蝶压在门前吻了起来。 「?嗯??唔?」 激烈的气势带着慾火焚身的信号,嵐木毫不客气的将舌头伸入侵袭紫蝶的口腔,这次,嵐木对自己的动作更加温柔,好不容易能再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不想再失去了。 在亲吻的同时,嵐木将紫蝶衬衫的钮扣一一解开,紫蝶也解开对方的领带。 到了床上,两人依然甜腻地亲吻,距离再次拉近,彼此的体温都能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这是相隔数个月来第一次的欢愉,因此更显得令人羞怯,每当嵐木更深入时,紫蝶越发渴望着对方,不知不觉陷入热气与情慾的氛围,意识渐渐远离,只剩下本能的爱抚着彼此,原来这样自然的举动已经是生命的一环,只要看着眼前的人就能感到幸福,这已经是无法割捨的一份感情了。 「我爱您,嵐木少爷??」紫蝶凑近嵐木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直以来都想倾吐的话,过去总是让对方先说,现在的他已经有勇气主动的表达,这让嵐木更加安心,因为这句话而使对这份恋爱更加坚固。 隔天早上,嵐木和紫蝶在后院散步。 「关于吉久英的块地,你打算怎么处理?」 「毕竟那是斋泽家的遗產,所以我不打算卖出,我要将宗族的祭祀堂迁到那里,包括我母亲的墓塚,至此之后斋泽家虽然已经瓦解,后代子孙依然能来到那里祭祖,曾经是世家大族的这个家就变成传统文化的遗跡,虽然有点可惜但我想这是最好的做法。」 「那在那之后呢?」 「我??」紫蝶停顿下来,一时之间想不出要说什么,因为他希望能待在嵐木身边,但又害羞地不敢说出来。 「在那之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普特罗?」 嵐木像紫蝶伸出手示意,并且向他微笑,好像已经看穿对方的心思一样。很显然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紫蝶也伸出手回应嵐木的邀约。 当他们走到一棵树下,嵐木停下了脚步。 「紫蝶!」 紫蝶转头看着嵐木。 「什么事?」 「今年的秋收季应该已经过了,所以三年后,我们再一起参加吧!」 颯爽的秋风吹拂着树,发出沙沙声响,被吹落的叶子正好掉在嵐木的肩膀上,紫蝶伸手拿下叶子。 「是!我很乐意!」 此时一隻大紫蛺蝶飞过,停在一朵花上,阳光洒落在花瓣间,散发出灿烂的光芒。 〈全书完〉 番外〈两个醉鬼〉 嵐木与紫蝶到普特罗后的两年第一次回国,本来应该是和睦的一趟旅程,但是在回程的路上出了一点争执。 「紫蝶,之前我不是就解释了吗?亚米罗画展的主办人是我的同学,他本来就是个比较不拘小节的人,那件事只是个意外而已啊!你真的不要误会啦!」嵐木极力想向紫蝶解释清楚,并希望能获得原谅。 「这点我当然知道啊!可是?您也不需要真的就??」紫蝶红着脸难为情的样子。 「紫蝶??」嵐木伸手想抚摸紫蝶的脸庞,但是被甩开了。 「总之,希望您能谨慎一点,面对这种事还是要多加注意才行!」紫蝶别过头,不再和嵐木对谈。 这是嵐木和紫蝶交往以来第一次的冷战。 就这样,嵐木和紫蝶一直到踏上陆地前都静默不语。 此时优木与忍也都正好待在花守宅邸。 「优木少爷,小的不是提醒您很多遍了吗?政商邀请参加的晚宴不要轻易回绝,这样在交际上十分不圆滑,您以前不会这样的。」 优木趴在办公桌前,一脸不甘心的回答:「可是这次的晚宴日期刚好是你的生日,我想跟你两个人单独庆祝嘛??」 「您的好意小的很感动,但是还请您以事业为优先,这次晚宴是连友国枪枝製造研究室的主管也会参与,放弃与先进武器技术的开发人员交流这个大好机会怎么行?」 忍皱着眉头,这让优木觉得很扫兴,明明自己是一片好意。 优木听不进去忍的叮嘱,于是兴冲冲地离开。 「反正忍只在意事业的事,你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还对我说三道四,算了啦!我去参加就是了!我只要把花守家顾好就好,我跟你之间的事一点也不重要!!」 走到门口时,优木特地转头对忍吐舌头。 当嵐木和紫蝶回到花守宅邸时,忍刚好有事出去了,来迎接的只有优木。 「欢迎回来,好久不见了,你们在普特罗过得如何?」 「还可以吧。」嵐木回。 「是的,嵐木少爷十分努力,所以画展也十分成功。」紫蝶答的时候「十分成功」的语气特别加重,好似在讽刺上次画展发生的事,他一瞥嵐木后立刻又看向其他地方。 优木的寒暄在冷战的两人面前显得更加尷尬,当下的气氛就像冰块一样凝结了。 「??呃总之欢迎回来。」 优木苦笑。 回到熟悉的房间,嵐木躺在床上稍微小睡一觉,但是时差的关係让他无法适应,没多久后又醒来了。 心想很久没有看看后院的花圃,于是嵐木起身往后院的方向去了。在那里,有个人已经驻足在盛开的山茶花旁边。 「优木?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待在办公室呢!」 「唉??最近我已经很累了,想说趁忍来对我嘮叨前忙里偷间一下。」 优木在花圃四周散步,嵐木也跟上去。 「我有两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优木。」 「什么?」 「就是?你是不是其实也不想继承花守家?爷爷虽然让我有追求梦想的机会,但你??」 嵐木不太敢讲下去,他怕这是对方的地雷,毕竟这些年来兄弟的交流鲜少,优木的嗜好、习惯、梦想是什么,嵐木根本不知道。 「你别误会,我是自愿继承的,我喜欢接受挑战,对我而言,努力撑起这个家族企业是一个重大的歷练,被他人需要的感觉让我有努力的动力。」 优木露出自信的微笑,这让嵐木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有时真的会忙到忘记初衷就是了,尤其当自己的生活重心多了个人之后更是疲惫。」 嵐木知道优木的意思。 「第二个问题呢?」 「我一直想知道直幸?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我从母亲、恩师那里得知有关他的事,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很好奇,在你眼中父亲是什么样子?」 优木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白色的山茶花,背对着嵐木,让嵐木不知道优木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你就像他,有着对大自然的感受力,像我就做不到,对你来说这些山茶花有着顏色、形状,以及『感情』吧?在我眼里,山茶花就是山茶花,可是如果是父亲,他一定会说『山茶花今天也很有朝气呢!』之类的话,虽然我从来没有看过他作画,但我知道他仍然对艺术抱持热忱。」 优木站起来,转而看向花圃旁的空地。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常和我在那边野餐,他常常教我去体会自然的美好,只可惜对我而言没什么感觉。」 「优木??」 「我想这也是以前我对你很冷淡?不,根本是恶劣的态度的原因吧,明明是同一个父亲,你却比较像父亲,一想到如果今天父亲还在的话可能会比较喜欢你,幼稚的我就以你为敌,紫蝶还说我有该隐情节呢。」 「所以你现在不恨我了?」 「恨你?我从来就不恨你啊,我虽然嫉妒过你,但我仍然视你为家人,所以当你在晚宴当天跑出去时我很担心,听说你要出国时也担心过你会不会不适应,听说你的画展很成功时我当然很为你感到高兴。」 优木的话语就像一条绳子拉起了曾沉浮于孤独的嵐木,一直期望亲情的他今天得到了完整的答案,原来,自己从来不孤单。 「谢谢你,优木。」嵐木微笑。 「好了,这么亲切的笑容还是留给紫蝶吧,我看你们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气氛好尷尬。」 一提到这个,嵐木面有难色,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得到紫蝶的原谅?? 「算是吧??」嵐木搔头。 优木看了一下手錶,现在已经快六点了。 「对了,嵐木,我有个朋友喜欢收集西画,他有收藏父亲的画作,也看过你的作品,一直希望能见你,你方便现在跟我去见他吗?因为你这阵子刚好回国,而那个人没多久也要出国了,我想说趁这个机会让你们认识一下,怎么样?」 嵐木原本想回绝,毕竟他比较希望能快点跟紫蝶和好,但是一听到对方有父亲的作品,此时的条件更加吸引他,于是答应了优木的邀约。 花守兄弟一同外出,而紫蝶并不知道,当他从僕人那里得知此事时,他们已经在拜访朋友的路上了。 见到了那位喜欢西画的友人后,嵐木马上和对方聊开了,不知不觉聊到夜晚,回过神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发现时间太晚而匆匆离开的花守兄弟,原本打算直接回家,经过镇上的那间外国酒馆,优木突然想和嵐木去里面坐坐。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抱歉一直勉强你,但老实说我现在也有些烦恼,所以??」 就这样,嵐木半推半就的和优木进入那家酒馆。 进入酒馆,映入眼帘的是木製的长型吧台,灯饰不多塑造了昏暗但令人安心的气氛,装潢摆设都像是普特罗的家乡小餐馆,让嵐木倍感熟悉。 两人先酌了一杯白兰地,细微但是高雅的饮酌声回盪在安静的酒馆,话匣子也渐渐开啟。 「你说的烦恼是什么?」 「唉??就跟你一样,恋爱瓶颈。忍最近因为工作几乎没什么休息,我想让他好好休间,但他反而训我一顿,真是的!真不懂人家的好意!」 优木的脸颊已经泛起红润的顏色,醉意袭来。 「我的话算是自作自受吧,之前画展的主办人是我的同学,在庆功宴上他喝醉了,结果强吻了我,还嫌我吻功很差,一气之下我吻了回去,结果被紫蝶看到??」 嵐木看着见底的酒杯自嘲般地傻笑。 几杯黄汤下肚,两人已经彻底的醉了,从单纯倾诉烦恼,演变成对生活大小事的抱怨,甚至连性生活都不少抱怨几句。 「忍最近都不碰我!搞得好像只有我想要一样!」 「我也是啊!最近也总是求欢被拒,我也会欲求不满啊!要是紫蝶能再主动一点就好了。」 「现在想想,我们兄弟的对象都是男的,说不定我们本来就对男人有兴趣,搞不好我们俩也行呢!」 「呵呵说的也是!反正我们的恋人也在禁慾中,乾脆我们也做做看吧!」 嵐木优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一些疯言疯语,在一旁的酒保看了只是无奈的微笑。 正当两人因为酒意而昏昏欲睡时,酒馆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两名男子。 男子们向酒吧打声招呼后,替兄弟俩付了钱,之后就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带走。 直到四人离开之后,酒馆再次回復以往的寧静。 当嵐木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了。 「为什么我会在??」 「因为您喝醉了,所以我和忍先生将您和优木少爷带回宅邸了。」 完全睁开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后,看到紫蝶的脸靠得很近,身体这时才察觉一个人的重量正压在自己身上。 「紫蝶?你怎么压在我身上?」 不明所以,紫蝶开始哭了。 「因为?因为?嵐木少爷您说您欲求不满,所以??」 紫蝶的哽咽声将嵐木从醉意中拉回现实,现在的紫蝶正用性感撩人的表情与姿势一点一滴挑起嵐木的情慾。 紫蝶解开嵐木的皮带,褪去身下衣物,毫不犹豫地含住了嵐木的身下物。 「啊!等等!你在做什么?!紫蝶!」 紫蝶不顾嵐木的话,兀自舔拭渐渐挺立的身下物,笨拙的舌尖滑过的地方都像着了火一样让嵐木心痒难耐。 「紫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此时炽热的身下物被弄得坚挺,已经溢出一点白浊的爱液,在随时都可能会射的情况下嵐木只能任紫蝶摆佈,这种无力感让嵐木强烈的感受到对方的报復意识? 「嗯??呜??好了够了?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 即将被情慾包覆的嵐木感受到阵阵快感,让他开始享受紫蝶正在做的事。 在紫蝶对嵐木做的事的同时,紫蝶将左手伸进自己的裤襠,试图自己做事前的扩张。 嵐木射过后,紫蝶立刻将那些液体涂在自己的小穴,等到差不多可以进入时,紫蝶脱去衣裤,自己坐上来,面对着嵐木。 「啊??哈??」 巨根突刺的瞬间就像带有电流一般划过全身,酥麻的快感让紫蝶不禁发出性感的喘息。 嵐木知道紫蝶这下子是不会停了,于是不再多问,专心眼前的性爱。 「现在的紫蝶真是淫乱啊??」 一边语言挑逗,嵐木一边环抱着紫蝶的腰肢,使其成为欢愉与快感的奴隶,没有节制地摩擦小穴内壁。 「?因、因为您嫌我不够主动??所以??嗯?好、好热??」 紫蝶眼角的婆娑眼泪在窗户透进的月光中闪闪发亮,让嵐木看了既内疚又有一点开心,自己的恋人竟然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所以?请您不要讨厌我??」 「小傻瓜,我怎么会讨厌你?因该说,我向你道歉都还来不及呢!」 嵐木将紫蝶拉近,并吻了他。 完事后,嵐木抱着紫蝶侧躺。 「对不起,紫蝶,之前那件事是我的不对,让你生气了吧?」 「不??其实我并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我知道嵐木少爷没有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 「我只是在闹彆扭?因为在忙画展时您几乎都待在画室,所以觉得有点寂寞??」 紫蝶害羞的缩成一团,透红的耳际从后面一目了然。 「真是的!紫蝶你真的太可爱了??」 嵐木将紫蝶转身看向自己,再一次吻上对方,一个比刚才更深情的吻牵引出曖昧的水声。 「今晚我可不会让你睡喔!紫蝶。」 此时的优木也被忍带回房间。 「?忍?」睡眼惺忪的优木看着正在解开领带的忍。 「您醒了?需要小的先帮你拿些水吗?」忍温柔地问。 「不了,让我躺着就好。」 优木原本期待忍因此会陪在他身边,但忍此时起身准备离开,让他有点失望,一直渴望肌肤相亲的优木决定主动出击。 「忍,帮我解开衬衫的扣子,好热。」 忍照做了。 「忍,吻我。」 忍依然照做。 舌尖在优木的主动索求之下交缠不放,忍也懂得暗示,动作渐渐激烈。 「?唔??哈??」 过了许久,两人才捨不得地分开。 「为什么最近都不碰我了?忍。」 优木的眼神带有寂寞,但对他而言这是勾引对方的一种手段。 忍不发一语,但动作反而更加强势,他脱去优木的衣物,逗弄着优木胸前的红果。 「哈?嗯??」敏感的身体不知羞耻地起了反应,让优木陶醉其中。 「这样就让您这么有感觉,您可真是个坏孩子啊!」 忍解开自己的领带,脱下衬衫,精壮的身材表露无遗。 「看来得对这具淫乱的身体好好调教一番了。」 忍舔拭着优木发烫的耳际,一路游移到身下已经起了反应的器官,但就此打住。 「为?为什么要停下来?」 「如果总是有求必应就不叫做调教了,不是吗?」 「唔??你好坏!忍??快点啦!我想要??」 被慾望推下悬崖的优木不断乞求对方的回应。 「那您可得好好忍着,只要您忍得住我就给您,要多少都行。」 被迫忍住不射的优木自己用手抵住,忍耐似乎带来了新的快感,让他原本就因酒醉而脸红更覆上一抹潮红。 「?哈?嗯?快、快点?我要??」 光是这样就快到高潮的优木不断发出娇喘声,而忍恶趣味地在一旁观赏。 「真是色情啊。」 已经到极限的优木自己先解放了,射出的液体一部分沾上了忍,但他无暇顾及这点,身体瘫软地沉默静躺,不到一会儿已经进入沉睡。 忍挨近优木的耳边:「晚安,优木少爷。」 隔天早上,优木醒来看到忍就睡在他旁边,这让他感到安心。 优木原本想偷偷亲一下忍,但忍在那之前就醒来了。 「早安,优木少爷,昨晚睡得可好?」忍一脸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看着优木,虽然实际上他确实什么事都没做,昨晚优木睡着后忍就陪在他身边也跟着睡了。 「?昨天晚上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知道忍明明很累了还要满足我的话一定会更累,所以??」优木难为情地看着忍,一想到自己酒醉时说的话就让他心有馀悸。 此时忍吻上优木。 「正好相反哦,优木少爷。我之所以不碰您就是因为并不希望您太累,最近您总是熬夜工作,等到接洽的商事告了一段落,我一定会好好疼爱您。」 「话说回来,昨天的忍好帅气,改天再用那种玩法吧!」优木笑嘻嘻的。 「是是是,小的全听您吩咐。」 「最爱你了!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