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半(娱乐圈1v1)》
1. 眉眼遮
五月底,苏佑结束了在京都为期三天的杂志拍摄,转至大阪搭乘航班返回北京。
助理阿青订了头等舱第二排的位置,因为日程紧,并没有订到靠窗,两人身边的座位都已有人占据,就只能和他隔一条过道坐着。苏佑放好背包坐下来揉揉眉心——实在没想到在大阪还能遇到送机的粉丝,打起精神和几个留学生聊了十多分钟,这会儿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疲劳感袭来。他扣好安全带,取下口罩和帽子,伸展长腿,舒服地低叹一声,然后转头打量右手边微微蜷缩的人影。
对方穿着一件男式的黑色连帽衫,宽松的帽子扣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精巧的下巴和微张的红润嘴唇,蓬蓬的黑发从帽子底下披散到胸前,显见是个年轻的女孩。苏佑听到她轻轻的鼻息,正睡得香甜。这世上有的是比自己还要辛苦疲惫的人,苏佑摇摇头,想到几天后就要开机的《魅影》,不觉神经又紧绷起来,索性从包里翻出剧本开始研究。
不多时,飞机起飞。
苏佑陆续看了三十多页,双眼泛酸,困意袭来,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一看阿青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算算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取出眼罩也准备眯上一会儿。
不巧飞机已经飞行平稳,空姐正推出餐车来,一看到苏佑的脸便立刻认出他,脸上的职业笑容更多添一分妩媚:“您好,苏先生,需要什么饮料呢,我们提供……”
苏佑微微一笑,声音带着连日工作的疲惫和低哑:“不用,谢谢,我正打算休息。”
空姐脸颊酡红,抿抿唇又看苏佑旁边的女孩,苏佑也顺着空姐的目光看她。那女孩的头已经歪向窗户,双手揪着腹部的衣服,仍旧沉沉睡着。空姐在一边小声提醒道:“苏先生,请小心不要打扰到她。这位小姐登机时说自己需要休息,抵达北京时再叫醒她。”
苏佑心道,我并没有打算叫她,只是看一看而已。
“好,我知道了。”他依旧温和笑着,然后戴上眼罩靠在座椅上开始小憩。一个多月前,自家对门的房子开始大肆装修,白日里噪音常常吵得因晚间拍戏白天才能休息的他不得好眠。这几天为了拍好这组京都取景的大片,他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十小时,难得可以睡上一会儿,不过片刻他便坠入黑甜梦乡。
抵达北京的前十分钟,卓静言从昏睡中醒来。
这一路睡得并不舒服,候机时突然犯了老毛病开始隐隐胃痛,止疼片效果很是一般,反而有些催眠作用。四个多小时里一直昏昏沉沉,倒是飞机落地的那阵颠簸把她从昏沉中拔了出来。
卓静言掀开帽子做个深呼吸,余光瞄到身边的人,扭头一看,是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人,戴着眼罩正睡着。
这世上还有人比磕了药的她睡得更沉。
她细细打量这个邻座,虽然额发和眼罩遮住了眉眼,但这人鼻子挺直,薄唇紧抿,唇角又自然翘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下颌骨的线条流畅优美,应该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但愿他是我中华儿女,没有长着一双绿豆小眼和日本男人们挚爱的细长眉毛,卓静言漫不经心地腹诽。
窗外已经能看到首都机场停机坪的跑道和草地,饶是万事浑不在意如她,也终于有些紧张起来:这次算是偷跑回来,不知道那兄妹俩有没有得到自己回国的消息;还有唐尧那个混消息,虽然托他打点落脚处,但好歹最后没告诉他回来的具体时间,如果他非要上心地查,估计这会儿已经磨好了刀子在接机大厅里等着了吧……只怪自己心太软,经不住薛嫣缠磨把《王城》送了她做生日礼物,送完又不放心,巴巴地跑回来盯着,总有一天被那谁抓到,到时候就……
卓静言暗叹一口气,摸出一个口罩挂在脸上,照旧把帽子拉起来往头上一扣。飞机已经滑翔停稳,但身边男人睡得极沉,仍然没有醒转迹象。她解开安全带,扶着前排椅背站起来,轻巧抬腿从睡着的男人腿上跨过去,背了自己的包就往舱门走。同排过道另一侧坐着的女人正探身轻拍那个睡不醒的男人,本想回头好好看看这人取了眼罩是不是有绿豆小眼或日式细眉,眼前空姐已经笑吟吟地“再见”,卓静言便抬脚往外走去。
因为不用等托运行李,卓静言一路走得飞快,还未到出口处便听到一阵人声鼎沸,其中夹杂着些年轻女孩喧哗的声音。转出门来,接机的队伍黑鸦鸦一片堵着,数十个女孩子抱着鲜花和玩偶,手里举着的小牌子上一个硕大的蓝色“佑”字。虽然笑的闹的声音不小,但并不拥挤纷乱,很整齐地站在围栏边,目光都紧紧盯着从国际抵达出来的旅客。
不知是哪家明星的队伍这样有礼貌,比日本那些走疯狂路线的追星小姑娘们要讨喜多了。
说不准,或者是罗大佑的歌迷吧。
不过眼下没空关心这个,趁着人多赶紧溜出去打车是正经。唐尧是四九城混大的,正经起来天塌下来也扛得住,一旦犯起混来夹缠那就能闹上三天三夜让她不休息。要不是华霆娱乐如今发展越来越好,薛嫣这个新晋艺人主管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又不想被谢家知道自己回来了,她绝不会托唐尧为自己找住处和工作助理。这人实打实靠得住,只是纨绔得太典型,食人间烟火却不识人间疾苦,恐怕一见面又要被他拉到小时候的各处玩乐场去忆当年。前两个月为了赶几张图,卓静言的精力几乎透支殆尽,为了《王城》的事情又很忙碌了一阵,实在经不起纨绔的折腾。只求能先偷点时间休整一顿,之后再联系唐尧和薛嫣,到时候也就由得他们怎么安排了。
眼看顺着人群已经走到排队打车的地儿,卓静言正暗松一口气,缓缓移动的出租车队伍里却突然插进一辆挂着军牌的悍马,车到她面前还响亮“嘀嘀”两声,十分嚣张。副驾一侧的车窗滑下来,唐尧抓着方向盘歪头打量她,军绿衬衣大喇喇开着两颗扣子,笑得一口大白牙闪闪的,十分不要脸。卓静言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砰”地一声断了,沮丧地垂下肩膀。
唐尧对她招手:“愣着干嘛,上来走呗。”
卓静言认命上车,自觉扯过安全带:“唐小果,你为什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唐尧浑身一抖,油门一踩车子便飚出去:“我说,小言言,我妈起这破名儿你怎么就还记着呐,打从我幼儿园毕业就没人敢再这么叫。爷这两年拼着命,现在已经是两毛一校官了好吗?给你的竹马哥哥一点点尊重可以吗?我要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怎么着,就咱俩这情分,也不能不来接你呀——”
卓静言十分挫败:“这又两年没见了,怎么你还这么骚包……”
唐尧“噗”地一笑,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伸过来揉她的头:“爷就是这个风格,人生苦短,要活出真我不是。”
她的头发光亮蓬松,手感上佳,他忍不住又多揉几把。
“嗤,”卓静言把头一偏,“男女授受不亲,您可别整天毛手毛脚的。”
唐尧大笑道:“得了吧你,多少姑娘想我去摸摸头发我还不肯呐……我说大作家,你不说为了小嫣回来的么,怎么着没先跟她说一声?”
卓静言把椅背往后放低了些,揉着眉心道:“不急,我得先休息几天,前段时间工作忙得累死了。我只求你大少爷这几天别折腾我,我要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得得得,随你吧,”唐尧仍然笑嘻嘻的,“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多留一阵儿,什么都随你。我铁磁儿在三环边儿上有一套房子空着,反正他用不着,我干脆重新捯饬了下,你喜欢的大阳台和大书房全都有,家具也都先选好了,不喜欢咱再换……这次谈剧本的助理我和小嫣帮你找好了,和华霆签的话怕你不方便用,所以和你本人签合同,这样除了剧本别事儿你也可以交给他,挺老实一哥们儿,二十来岁叫刘海,嘿你说这名儿起的,刘海儿……对了我说你回来要不要用车的啊,明儿咱就去看看车怎么样……”
唐尧絮絮叨叨念了半晌,一直没听着卓静言回话。转头一看,她手里揪着安全带已经睡熟了,眼下两抹淡淡的青影。正逢一个红灯停车,唐尧才好细细看她,放纵贪婪地看她。
他知道卓静言是怎么样从北京消失了十年。现在开始,她再也不用躲了。
“很辛苦吧。有我在,没事的。”
2. 不相识
唐尧准备的公寓在三环边一个小区最靠内的僻静处,顶层,八十来平米,一个人住算十分够了。看得出家具都是新添置的,按卓静言的喜好,一应的木头桌椅,布沙发上两个素色抱枕,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新鲜蔬果和纯净水,衣柜里整齐挂着当季新款的衣服,茶几上摆着新出版的杂志和青瓷茶具,阳台上甚至还有精心选过的盆栽和藤条躺椅。
卓静言曾经是很矫情的人,对于唐尧这番安排也是丝毫挑不出毛病,唯有嫌他费心太过的劲儿。两人进门坐定还不到一刻,便有人在外敲门,正是新新上任的助理刘海自己捧着合同来了。唐尧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打量他两眼,又把合同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遍,便点点头让卓静言签了字,然后懒洋洋坐在一边喝茶。
刘海是个方脸白面的年轻小伙子,热忱里透一股憨劲儿,张口闭口叫她“靖老师”,叫得卓静言老脸都有些挂不住。当初也不是有意要在这个行当闯荡,只是机缘巧合闹出点动静,她索性去了姓氏,以“靖言”为名,后来这也就真真成为很多人竞相追逐的两个字。
无心插柳,也算她那孤寂十年里的小小传奇。
签完合同,刘海立刻拿出一份工作清单来,眼下最要紧的是《王城》制片人钟涛希望约她谈谈影视化改编工作,目前这位大制片还兼着刚开拍的《魅影》的制片主任,至少近两个月都要围着这部剧不得脱身,就希望卓静言可以明天去《魅影》的拍摄现场见一面。
卓静言一口答应下来。
只见刘海又小心翼翼从包里掏出一本旧书,白净的面皮渐渐泛起红光,攥紧手激动道:“靖老师,我真没想到能见到《王城》三部曲的作者。您都不知道这小说在国内多受欢迎,后面两本《乱世》和《浮生谈》我都从开始追到最后结局,真是太好看了!火了这么些年了,大家都在猜到底这作者是什么身份,网上竟然连一点儿个人信息扒不出来,真是没想到——居然是您这样一个人,您居然就是靖言靖老师,我可真是太荣幸了。我……能要个签名吗?”
卓静言哭笑不得:“……小刘海儿,你这‘居然’‘居然’的,到底夸我贬我呢,听着这味儿有点怪……”
唐尧就歪沙发上咧嘴笑,痞里痞气:“小刘海儿,你这叫一声‘靖言老师’可把她叫高好几辈儿喽,人家这才二十四不到点儿,你不还大好几岁呢么。”
刘海的脸涨得更红:“我看靖……靖老师也是挺年轻……就,资历跟这儿摆着呢,那必须尊重啊,您要不就赶紧签个名吧,我特地带了书来,大学毕业那年买的第一本!”
得,还搞成书迷见面会了。
卓静言憋着笑提笔给他在扉页签了名字,正欲再添几句寄语,唐尧伸个懒腰站起身,把书从她手里抽走,又伸手把刘海一搂就夹着带着往门外走:“说好了啊,这几天你歇好,也还得先忙活这点事儿,我不打搅你。小嫣她最近在上海出差跟活动,很快就会知道你回来了,下周咱仨应该能碰头去喝一杯。”
卓静言颇感动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嘞唐小果!您慢走!”
唐尧脚下一滞,回头瞅她片刻,眼神阴恻恻的:“要不咱今儿先去,我叫上几个哥们儿给卓大小姐接个风?”
卓静言立刻深深鞠躬:“唐大少爷,您请走吧!”
唐尧这会儿懒得磨缠她,勾着刘海的肩膀几步迈出门去,唇角没忍住翘起老高:“嗤,德行。”
卓静言把随身行李简单一收,洗了个澡,扑进尚有阳光香味的棉被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一早唐尧“如约不至”,她心情大好,自己做了份早餐,又煮一杯咖啡,慢条斯理祭了五脏庙,再挑一身简练的休闲衬衣配铅笔裤,长发扎个马尾,神清气爽出了门。
这生机勃勃的烟火人间。
刘海早已开了华霆娱乐的车过来,接卓静言去怀柔的影视基地和钟涛碰面,一路上又和她说着《王城》的翻拍问题。坊间传闻只称原作者同意了这部人气小说的改编和翻拍,但尚未明确花落谁家。自从出现这一消息,媒体也相当关注。一直以来“靖言”的作品都如老君炼丹,轻易不开一炉,四年以来一共只出《王城》《乱世》和《浮生谈》三本书,数量不多,篇幅不长,品质却极佳,每一本都在畅销榜名列前茅,读者群体庞大,大多是十几岁到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样的小说引起影视圈的兴趣不足为奇,各大制作公司都在寻找“靖言”,希望将其作品改编成影视作品搬上荧幕。然而“靖言”其人是个谜,除了名字和性别,无人知道这个作者的任何信息,连出版社也都只能通过助理和她联系。所以刘海得知可以做她的助理,还协助改编《王城》,才会如此激动,而看到她本人一时又差点惊掉了下巴。
事实上,如果刘海了解到卓静言答应改编的真实原因,恐怕会再把眼珠子惊掉。她只是被薛嫣缠得没办法而已。自从去年薛嫣和华霆小少爷看对了眼,爱得痴缠难解,一心想为男友的公司添砖加瓦做贡献。去年年底薛嫣的二十一岁生日,卓静言依旧不便回国,打个越洋电话遥祝她生日快乐。薛嫣一听她声音就开始哭哭啼啼,念着又是一年多没见了,想她得紧,再接上一段从前两人同仇敌忾追着唐尧揍的回忆追溯,把卓静言给酸得心里难受,一冲动就说那要不就送个礼赔个罪吧。
薛嫣打蛇随棍上,醒着鼻子说,只有一个东西是她“特别特别喜欢”还“特别特别想要”,而且“只有言言姐姐可以给的”。
卓静言已经被她的鼻音酸昏了头,脱口就答应。
给给给,不管要啥她都给。
薛嫣当时似乎没想到胜利来得太容易,一时惊得停了三秒钟,清清嗓子小声道:“我想要你的《王城》。”
倒不是不能给她拿去玩儿。这东西不过是业余打发时间的副产品,顺便出版赚点儿,毕竟做个藏在书本后的作者并不难。但一旦要放到国内翻拍,难免媒体会往作者身份上挖,尤其她还是个一贯很有噱头的“神秘人士”。可是话已出口,卓静言懒得收回,或许潜意识里也想和这个真实的、火热的世界再多些关联,最终一咬牙还是同意了。
然而这事儿还没完,卓静言不关注国内娱乐圈,但在日本时的助手奈奈是个狂热追星族,多少也从她那看到些国内影视剧的花边碎料。改编剧的水平良莠不齐她是知道的,而且似乎绝大部分都算不上良心之作。泰半是请几个毫无灵魂的花瓶艺人,扎堆梗着脖子念台词,组团在作者的心血上泼洒狗血。
她那几本书,写的时候未曾想到这层用途,费了几番心血,起笔最初又藏着她不为人知的一点心思,现在要动作起来反而越发慎重。闷在山上思考了整整一个月,卓静言才正式决定将改编交给华霆,但条件是,她本人担任监制,剧本改编必须过目,且保留挑选主要演员的权利。
薛嫣自然是满口答应,她那场借酒撒疯,一半私心为男友,一半私心却为让卓静言回来。先走出那样的生活,再走回她原来的世界。
一路上与刘海聊到怀柔,卓静言默默掏出个口罩戴上:“咳,这雾霾名不虚传……”
其实没什么雾霾,她对这种艺人出入的场所天然带了警惕。
两个人并肩网临时搭起的摄影棚走,正到近门口处,卓静言余光瞥到右侧一个影子飞来,扭头一看居然是个五颜六色的鸡毛毽子,眼看就要打到脸上来了,她暗道不好,下意识侧身向前一弯腰,左腿顺势后抬过头踢向前方,须臾就稳稳把毽子踢向来处。只是这一侧身太急,难免失了平衡,再收不住去势就得当众摔地上。她并未强行往回收腿,飞快将右手的文件换到左手,单手撑地轻轻巧巧翻了个身,腰如杨柳盈盈一摆。
刘海吓了一跳,只见卓静言悠悠然站住身,拍拍手上的灰尘,抬眼往毽子过来的方向看。几个化着妆演员模样的人正跑过来,领头一个瘦瘦高高的黑衣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
卓静言摆摆手表示没事,刘海认出对方来,一时有些尴尬:“这位是《魅影》的女主角杨妍兮小姐。杨小姐,这……这是……”
卓静言看出刘海在犹豫是否该说她名字,便微微一笑:“你好,我是靖言。”
杨妍兮一愣,白得没有血色的巴掌脸上立刻浮起笑容,娇声道:“您是《王城》的作者么!原来咱们公司要拍《王城》的消息是真的!今天这一见真是太荣幸了……我们这不还没开工呢么,等梳化呢,闲着先踢个毽子,一不小心给踢您这儿来了,这可就是缘分!”
卓静言口罩遮脸,穿得又简单,一时看不出确切年纪。杨妍兮只随刘海称“靖言老师”,倒惹得卓静言心里好笑,这女演员虽然保养得宜,也许为了上镜好看,瘦得近乎干瘪,近看眼角也有了些细纹,怕是三十往上的年纪了,居然也跟着叫起她“老师”来。
还挺逗。
她努力作个稳重老成的姿态,干咳两声,又握住杨妍兮的指尖端庄地晃几晃,道:“幸会,幸会。”
这时杨妍兮身后另几个人也走上前来,一个笑得憨厚的矮胖男人,一个眼睛圆圆头发微卷的年轻男孩,另一个是……
“啪。”
她手一松,硬壳文件夹掉到地上,扬起干燥的细碎尘土。
这个人似是在哪里见过的,她怔怔地想。
对方俯身捡起她的文件夹递过来,柔软的额发下是少见的漂亮眉骨,弧度凌厉但不显刻薄。一双眼睛是深沉的,静水深潭,跌进去便是无底。好在那薄唇此刻是带了笑的,令一张无懈可击的清冷圣人脸多出几许温柔。
清冷里的温柔,自是不可错会成多情。
“你好,我是苏佑。”
卓静言没有没有接他递来的文件,也并没有回答,微微颦眉看着他。
苏佑有些疑惑。眼前的年轻女孩束着头发,戴着口罩,刚到自己下巴高,正仰头看他,黑如徽墨的一对瞳仁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又过片刻,那复杂的品不清的情愫倏尔消失,转而云笼雾绕,水汽蒙蒙,似是引他直直地跌落进去。
苏佑暗暗一惊,开始思索自己是否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刘海丝毫未觉出古怪,在旁拍拍卓静言的肩膀:“……靖老师?这是苏佑,saul,国内很受欢迎的男演员,也就是《魅影》的男一号。”
卓静言如梦初醒,低头咬牙暗骂自己怎么盯着人就走了神,盯着盯着还差点掉眼泪,真是没出息。她暗自镇定心神,若无其事自苏佑手中拿过文件:“你好,我是靖言。”
这就是写出《王城》的靖言?
苏佑看着她黑沁沁的一双眼,此刻盛满笑意,完全不见片刻前的模样,便也摒去那丝异样的感觉,点头道:“久仰大名。”
这时那矮胖男人窜上前来,激动道:“诶哟小靖作家啊!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我没看走眼吧,虽然您这脸遮得严实,我张胖儿一看就知道,您这绝对二十郎当岁,年轻轻的小姑娘,这么厉害,了不得!《王城》这书写得……啧!我服!铁服!”
卓静言看着胖子一个劲儿捧着说,心底微微不耐,也只得谦虚道:“哪里的话,您几位看起来都比我大一些吧,不嫌弃叫我靖言就好,要不怪别扭的……”
张胖儿挠着后脑勺憨厚一笑,一边的卷发男孩伸出手道:“你好,我是秦维钧,也是《魅影》的演员。您别听张胖儿瞎咧咧,对了,他大名叫张心宽。”
卓静言忍俊不禁,这名——倒是挺妙的。
正说着,摄影棚门里转出来个四十来岁中年男人,正是钟涛:“靖作家,您可算是来了,这一路辛苦得很呐。”
卓静言被这接二连三的客套捧得直泛酸,而钟涛毕竟业内知名,年纪又长她二十多岁,忙笑道:“钟老师别说笑了,我才二十几岁小毛孩,跟您不能拿乔,您请叫我名字得了,要不反而显得我耍大牌了不是。”
钟涛见她还算谦和,心下也多几分看重:“好好好,来咱们进去说吧,我今天可都把小说和前儿开会拟的改编计划带过来了呢。”
卓静言欲取下口罩以免在前辈面前失礼,又一想到身后的苏佑也许还要进棚里拍戏,便打消念头,对钟涛解释道:“抱歉钟老师,我今儿得戴着口罩跟您说话了,重感冒还没好全。”
钟涛看出她没摆那“知名作家”的架子,也就毫不在意道:“嗨,多大事儿,戴着呗,以后见面机会多了,不急在今天。”
卓静言松了口气,心下却是一阵莫名滋味。过去几年常时常听奈奈提起他,万不曾想过竟然就这样遇上了。不过,自己干什么要蒙着脸怕他看,反正又不认识……看,就看了呗。
如此一直纠结,直到和钟涛开始讨论剧本,卓静言才强自镇定下来开始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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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风流色
正谈到华霆打算把《王城》放到《魅影》之后作为接档主推,忽然几名剧务匆匆跑过,满面焦急。
钟涛随手拉住一个:“怎么了,跑什么?”
“老大,出问题了!特效化妆师遇到前面车祸给堵路上了,这会儿四环上卡着根本没法儿动,您看这上午的重头戏没法儿拍啊!”
钟涛面色一凛:“是画纹身那个小张么,人怎么样?”
“人倒是没大事儿,他们前面那车的车头给撞了个稀碎,小张和司机受点轻伤……”
钟涛松了口气,人没事就是万幸,他可不想用剧组人员的车祸来抢先为作品添热度。
“怎么好好的遇上这事儿了。老田那怎么说,上午是不是非得有纹身镜头?现场有化妆师能顶上么?”
“没有啊老大!”剧务哭丧着脸道,“刚都问一圈儿了,虽然有图样,但是那个图腾设计太复杂了,造型组的基本都是化妆做头发,谁能下手画这个啊……”
卓静言在一旁听得有几分明白了,大概是给演员画纹身的化妆师临时不能到现场,导致重要镜头无法按时拍摄。通常这种规模的拍摄基地的场地费用不菲,且一般都是好些剧组排着长队租用,拍完就得拆了布景,转场到下个地方。如果耽误今天的拍摄,租金打水漂不说,还要另约时间补拍,恐怕对整个拍摄计划和财务都有影响。
既然如此,她不如顺便卖个人情。
卓静言便上前道:“钟老师,要不让我试试吧。”
那剧务打量她两眼,又惊又喜:“您是不是靖言老师?您还有这一手啊?这是小张给设计的图样,您瞅瞅,这家伙整得抽象的……”
卓静言展开那图样一看,白纸上画着纹身图案和绘画位置的标示。怎么说呢——确实挺抽象,细看是一簇一簇的云纹和火焰,拼凑起来似乎是麒麟又似乎是龙。看位置是从演员的左边锁骨展开,覆盖整个左胸,然后顺势延伸到左肩和上臂。
这画风怪狂放的。
“倒是不难,工具颜料有么,可以的话现在就能开工了。”卓静言研究完毕抬头说道,那剧务一听喜笑颜开,忙不迭地去准备了。
钟涛笑道:“那好,摄影机不等人……小言啊,今天可多亏你能帮这忙。得麻烦你先折腾完这个,要是还不累的话,咱们就接着谈《王城》的事儿。改天我再做东,请你一局!”
卓静言心道,不就顺水人情,这招我还是会的。做了那么久“山顶洞人”,好在这点社交场的本事还没丢。
“钟老师您太客气了,一点小事儿,应该的,应该的。”她学着唐尧的豪迈劲儿,笑嘻嘻的,只是这笑很快就僵在脸上。剧务去而复返,手里抱着一堆工具,后面跟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人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带吸管的保温杯,闲庭信步的,走到卓静言面前。
是苏佑。没有穿上衣的苏佑。
卓静言觉得脑子都快炸了,怎么这么蠢!早该想到重头戏多半是男一号!早该想到男一号多半就是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自己挖坑自己跳!
所谓冤家路窄。
饶是口罩外只露了眼睛眉毛和额头,卓静言也努力把这半张脸绷出波澜不惊的淡定表情,全然没有二十分钟前的失态模样。
剧务指着门外的一角空地对两人道:“靖言老师,您去那里画吧,其他人在棚里先拍别的,那儿安静点儿不用挤来挤去影响您,东西这都准备好了。”
卓静言在口罩的掩护下深吸一口气,假作镇定道:“……那咱们出去?”
“嗯——好。”苏佑的声音是标准男中音,此时压低了从鼻腔里轻轻一哼,懒洋洋的调调,难以描摹的磁性。
温柔的性感。
卓静言的神经又紧绷几分,满脑子都是那拉长了尾音往上扬的“嗯——”,磕磕绊绊道:“走、走吧……这就去……”
苏佑轻飘飘看她一眼,接过颜料画笔往门口走去,转身时分明还轻笑一声。
男色如刀,杀人不见血。
靖作家努力维持的淡定表情立时塌了一半,脸上热辣辣的,跟在他后面一步一蹭往外走。
好在苏佑和她不相熟,话也不多,只披一件白衬衣,高高的个子往跟前一戳,就开始看手机。卓静言又默默几个深呼吸,开始屏气凝神研究图样,往他胸口定点勾线。这一来,难免又要打量苏佑的身材。这个男人瘦是瘦的,却不显孱弱,一举一动都能看到分明的肌肉轮廓,又兼模样生得俊秀,仪态极好,便自有一种不显山露水的风流。
眼前的苏佑的身体,像她桌案上最名贵的那盏瓷器,细腻光润,触手生温。
卓静言下笔之后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将那些奇怪的杂念摒到脑后,只是腹诽这纹身——幸好是黑色不是红色,要不然几笔改动,给画个祥云图案就能直接把他竖到鸟巢去做奥运会小火炬。一念及此,脑海里迅速浮现苏佑被画满红色祥云,头顶一团光明圣火,直挺挺地矗立在鸟巢任人围观的场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头顶立时响起幽幽的声音:“怎么?”
卓静言一僵,小声道:“没事儿没事儿。嘿你别别别动啊……”
苏佑略一低头就闻到面前女孩头发上淡淡的香味,她垂着脑袋,露出衣领后面一小段嫩藕样的脖子,散落的几缕碎发在阳光里染成金色,茸茸的很柔软的样子。她的手很白,手指纤长,稳稳当当捏着笔继续在自己胸口描画,显见是很专业很投入的状态——如果不是她的肩膀正在颤动的话,他也绝不知道她正在憋笑。
那一小簇羊毫扫在皮肤上,湿润的,微凉的,忽然勾起些心浮气躁的感觉。
他一时起意捉弄,故意又凑近些:“紧张?”
说话的气息几乎拂动她头顶的碎发。
果然见她原本微微抖动的肩膀瞬间僵住,苏佑自觉好笑,却听到卓静言闷闷的声音:“紧张?苏先生,不出意外的话,华霆会跟我推荐你演《王城》。这角色怎么安排——咱们还得细聊。来日方长,你说是不是?”
这是拿她的戏来压他了。苏佑无所谓地勾起唇角,却看到女孩儿白玉样的玲珑的耳朵渐渐漫起一片玫瑰烟霞。
遮着脸勉强扮了半天沉稳,到底面皮薄了点儿……还挺可爱。
苏佑顿感愉悦:“靖作家说得对,来日方长——我不急。”
卓静言的手顿在他胸口,温热的触感,因为说话正微微震动。她靠得近,那热气仿佛直扑到脸上来,又仿佛能听到胸腔里心脏的律动。原本逐渐平稳的情绪被苏佑几句话一扰,又乱成一团。
自作孽,不可活。
她头疼不已,只有尽力加快速度,早点结束这份“顺水人情”。
画到一半,忽的来了一群年轻女孩子,个个抱着礼物,一见苏佑就就兴奋起来,挤挤挨挨在围栏边冲他挥手:“苏佑!苏佑!”
苏佑听到喊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敛起一身懒散:“你停一下,我跟她们聊几句。”
卓静言停下笔,看他拢了拢衣襟,侧过身子跟那群女孩打招呼:“今天来这么早啊,辛苦啦。我这化妆没法动,只能这样和你们说话。”
这些女孩虽然激动,却很规矩,老老实实站在围栏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苏佑聊天。苏佑说什么她们都笑嘻嘻地点头,想必男神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难得一见,女孩子们的脸孔都是红彤彤的,那是青春年少才会有的甜蜜的倾慕的神色。
一个短发女孩首先发难道:“苏总啊,你知道你都多久没有更微博了么?”
这话顿时引起一片怨声,小姑娘们纷纷指责苏佑太低调。花边新闻他是向来少有,没戏上的时候基本神隐,微博要十天半个月才更新一次,还大半是转发宣传打广告,粉丝们已经望穿了秋水。
苏佑正唤阿青出来接收礼物,又让给她们定了外卖奶茶,闻言就笑,气息拂在卓静言的头顶,一阵微热。她感觉口罩越来越闷得慌,背上渐渐生出粘腻的汗意。
“晚上工作完会更新的。”
今天的苏佑很好说话!小姑娘们一阵激动,有胆大的开始代表群众提要求:“那,我们要九宫格的自拍,还要视频……!”
他似是语塞,半晌叹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老说我自拍水平差,九宫格任务太重,唉——”
小姑娘们笑成一片,越发热闹。
“苏佑你果然每天都在窥屏!不要当网瘾少年啊苏公子!”
“苏总你怎么能天天窥屏不更博!小心我们扒了你的‘柚子皮’!”
“完了完了,我们要被记到小本本上了!”
……
苏佑笑眯眯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聊着天。
一片欢乐祥和里,卓静言的工作接近尾声,只剩最后一部分锁骨图案的描线。只是连续抬手一个多小时,右边肩膀已经酸胀得发麻,正暗自叫苦,苏佑把长腿朝两边一分,标标准准圆规状,锁骨正好降到合适的高度。
姑娘们瞬间就沸腾了:“嗷嗷嗷,绅士腿!我看到了苏总的绅士腿!”
卓静言抬眼看他,苏佑微微一歪头,乌鸦鸦的睫毛投下阴影,一副温软多情神色。她离得近,看他眼中映出两个小小的她自己,就像岚山的泉水映着子夜的月亮,波光粼粼里小小的月亮。
她看见苏佑的双唇开合:“不可以拍照,这个造型要保密的。咱们约定过,对不对?”
他在跟粉丝说话,眼睛仍然看着她。
卓静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盯着那两片薄而润的嘴唇,弧度美好的嘴唇,一开一合在她眼前。她空白的脑子里陡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苏佑的唇,亲吻起来是什么滋味?
卓静言和苏佑站在一起,如斯亲密,已经是多么荒谬的场面,荒谬到她几乎觉得踮脚亲吻他是正常不过的情节。
“嘿,”苏佑低头唤她,“线歪了。”
卓静言一时回过神来,发现方才肖想过的嘴唇就在耳边,男人的喉结近在眼前,随着说话动了几下。
她觉得更热了——这如刀的男色!
卓静言道声“抱歉”,使了几分力气拿软巾擦拭画错的地方。苏佑没吭声,只是鼻息随着她的动作重了一点,她只作不闻,把那块皮肤擦出一块红痕才罢休。
围栏那头的粉丝还在提要求,都是些喝热水、早睡觉、多吃饭之类的叮嘱,再不过就是要他发微博,还得周周都发。苏佑颇为无奈,脾气倒是好,一桩桩几乎全应下来。
卓静言手上不停,听他有句没句地答话,慢慢有点理解为什么小姑娘们那么喜欢他了。这男人性子不算火热,但和粉丝相处起来也并不倨傲,聊天聊得像拉家常,又把距离控制得刚刚好。最难得是这“恰到好处”四个字,倒比时下流行的小鲜肉或老干部类型更自然许多。
当然,苏佑其人,是靠作品立足的。
五年前,他饰演《词话》中的纳兰容若出道,爆红到在日本都能看到他的新闻,奈奈也是从那时候起化身为“头号海外小柚子”,有一阵几乎天天都在她耳边念叨苏佑有多好。可在一炮而红后,苏佑没有乘胜追击,婉拒了一批找上门来的主角戏,转而去几位老戏骨的作品里琢磨男三号开外的角色。正因为他全然不顾番位和片酬,专挑有难度的角色打磨自己,才在短短几年中攒出如今的实力,虽和流量小生们相比速度并不算快,胜在一步一步不取捷径,稳当扎实走到现在。
在这个圈子里,能够沉住气耐心磨剑的人,自然是多少喜欢和追随都当得起。
4. 子时月
在苏佑的“绅士腿”伺候下,卓静言顶着一票小姑娘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画完了纹身图腾。再和钟涛谈完合作计划,时间已是下午,刘海又开车将她送回家里。
换好家居服,泡上一壶好茶,抱上电脑窝进阳台的藤椅,她开始在午后的阳光里收集苏佑的情报。受小姑娘们提醒,卓静言首先就上微博搜索“苏佑”,页面第一条立刻出现了苏佑的账号,头像是男人的黑白半身剪影,简单落拓。名字也直白,“苏佑saul”。
卓静言想起《大藏经·四念处》一卷提到,“十种珍宝以为脚足。枯荣智慧以为双树。若见佛性非荣非枯。”双生一树,繁茂荣华之树意示涅槃本相:常、乐、我、净;枯萎凋残之树显示世相:无常、无乐、无我、无净。如来佛就是在此八境之间入灭,此为——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婆罗双树,英文即是“saul”。
她暗暗赞这名字有意思,又点开苏佑头像去看主页,一看不禁更要为上午的小姑娘们掬一把同情泪。最新一条微博是近半月以前,苏佑转发了华霆官微发布的《魅影》选角确定新闻,自己就惜墨如金加了两个字,“开工”。再往前,第二条的时间已经是上个月底,仍然是自己参加某综艺活动的消息转发,连评论都没有,只是加了一个戴着墨镜的表情符号。每条微博下面都是数万评论,大部分都是粉丝求自拍、求视频、求更新,还有互相打赌他三天内更新就马上直播撕作业和抄小说的,更有吐槽他在别人镜头中才是正常长相的嫌弃内容。虽然本尊话少沉默,评论和转发里都是一片热闹欢腾的自娱景象。
卓静言一向低调,“靖言”自然是没有微博账号的。在日本注册的一个账号都是发布日文内容,已有不少拥趸,也不方便在苏佑的微博底下刷。鬼使神差的,她注册了一个新马甲。填用户名的时候有些犯难,想想苏佑的纹身,灵感一来输入了五个字,“祥云小火炬”,然后默默地关注了苏佑。
明星苏佑的微博——就真的很“明星”,原创内容甚至比不过营销号,近期动态大半都是转发。卓静言猛翻几页,发现他出道近六年的九百多条微博里居然只有不到六百条原创,难怪会有人追到片场来要求他更新。再看看相册里的照片,她不禁哑然,苏佑的自拍真是坑死了那张脸。原本全方位无可挑剔的漂亮面容,硬是被他随心所欲自成一派的技术拍出憨直的气质。
诚如粉丝所说,苏佑的脸永远只在别人的镜头里正常。
卓静言捧着茶杯小口细品,给每一条吐槽苏佑自拍技术的评论都点个赞。
微博实在是无趣,好在还有万能百度,一搜这名字,页面上即刻跳出他的履历和新闻。最近的消息是苏佑出演了人气悬疑小说改编的《魅影》,还有即将开拍的电影《在远方》,两部作品的主角均由他担纲,还未开拍时便引起了极大的关注。时间往前翻,去年苏佑接拍了民国电影《旧梦》和古装电视剧《传奇》,饰演男二号的电视剧《江南》也顺利播出,前年的作品则只有一部担任男二号的电视剧《帝女》。再往前,却是整整一年都没有作品。据新闻称,苏佑演完令他大火的《词话》和一部小成本战争片《烽火红颜》之后,推掉了接踵而至的邀约,选择出国进修表演。当年的媒体报道中一片褒扬之词,称“难得舞者出身的苏佑在一炮而红的情况下还保持这样冷静的状态”。
在被知名导演张晚晚发掘,出演《词话》的少年纳兰容若之前,他曾经是一个优秀的舞者。这一点卓静言很早就知道——六年前,苏佑在北舞毕业演出上自编自跳的《dandelion》惊艳过无数人的眼睛,至今仍为粉丝们津津乐道。
算起来,她也已经很久未关注过他了。本该渐渐淡忘的人,不曾想又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了她的生活。卓静言晃晃手里的天目釉盏,杯中琥珀色茶汤微漾。她陷入沉思。
几场动作戏结束,苏佑已有些疲倦,熬到暮色四合收工,摄影棚外仍有几个早上来的粉丝在坚守。无奈之余,唯有打起精神过去寒暄。阿青早已习惯,赶紧上前分发苏佑下午休息时准备的零食和签名照。
充当此行代言人的短发女孩还在,跟着他往外走,一路叮嘱他一定要记得更新微博。
苏佑脚步不停,一边往保姆车方向走一边点头答应:“嗯,好,回去就更。”
女孩们拥在他身边一路走着送他上车,道过“再见”后便很乖觉地站在原地看车子缓缓离开。苏佑摇下车窗对着她们挥手道别,直到那几个渐远的身影被夜色掩去。
终于能松懈下来,阿青默默挪到后排给苏佑按摩肩膀和脖子。他实在累极,伸展开长腿,靠在椅背上阖目小憩。
回到市区已是晚上八点过,苏佑到家先冲过澡,换了浴袍,感觉一身酸痛似有舒缓,便拿着隔天的剧本踱到阳台上吹夜风,待醒醒精神再做功课。
无意间一瞥,便看到隔壁阳台上似乎多了点儿什么。前几天从大阪回来时他就注意到,对门扰民的装修工程已经结束,只是并未见到新搬来的邻居。两家户型相似,阳台都是开在卧室一侧,相距不过一两米。借着自己这边的灯光,苏佑看到那团窝在油黄藤椅里的小小身影,白色衣裤,长发如墨,藤椅边堪堪露出露出一双赤足,莹然生光的雪团一样。
这位芳邻的脸上扣着本书,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终于见着本尊了。
自去年搬入这个小区,对门一直无人居住,直到上个月突然开始装修。阿青说她过来时遇到一个大大咧咧的年轻男人来检视装修进度,那人只说自己女朋友刚从国外回来,这房子是为她准备的下处。
苏佑静静打量她一番,身形似乎眼熟,只是也未深究。此时夜已渐浓,明天一早还有宣传新剧的通告,他坐在阳台上专心看了半小时剧本,便转进卧室休息。进门前不自觉又看了眼那睡着的女孩,对方似是要醒,咕哝几声,懒洋洋伸手准备拿下脸上的书。
苏佑想到自己一身浴袍和头顶刚晾干的乱发,一个箭步迈进屋里。
第一印象很重要,现在这副尊容与他一贯倜傥的形象差距太大,不宜相见第一面。而实力青年演员苏佑甚至没仔细想过,这一瞬间的偶像包袱来得何其突然。
卓静言前一天在阳台上被太阳烘烤得遍身发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半夜醒来,碧空里月色如洗,都市华灯万点汇成星河。只可惜良辰好景折煞她孤家寡人,仰着头看了会儿又爬进被窝继续好眠。
一觉睡到早上六点多,卓静言伸个懒腰起身,洗脸刷牙吃水果,换上运动服出门。北京的空气难得只是轻度污染,戴个薄口罩在附近跑一圈再回来洗个澡,正好赶得上和小刘海儿约的时间——今天要去见好几个编剧,讨论下个月开始的剧本筹备工作。
卓静言掀了电梯按键等下楼,耳机里的音乐震得她精神十足。
电梯门一开,一个妆容精致的栗色头发女人走出来,尖头细跟的christian louboutin“咔哒”“咔哒”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连脚步声都透着一股精干的劲儿。卓静言等她先出来再侧身进去,两人不小心了碰一下,那女人下意识回头看她一眼,歉意一笑。卓静言便也对她颔首笑了笑,然后径自待电梯门合上下楼。
七点刚到,苏佑就摁掉闹铃起了身。刚洗漱完毕,经纪人林湘就到了。苏佑将她送来的几个待定剧本收到书房,背上包到玄关换鞋子,准备出发去电视台。
林湘靠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那扇门:“saul,你对门是有人搬来住了吧?”
苏佑边系鞋带边说:“湘姐怎么知道的?应该最近搬进来的,我也没注意,到现在没打过照面。”
林湘道:“我刚上来在电梯那儿遇到了,挺年轻一姑娘,可惜戴着口罩,没看清长什么样,穿个运动服像去晨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应该挺漂亮的,大眼睛长头发,皮肤白白净净,你趁早地去认识认识啊。”
这都什么经纪人呐。
苏佑无言以对,故作严肃道:“公司准则第一条,不乱惹桃花,不瞎谈恋爱。再说,这房子就人家男朋友的,阿青前几次来时遇到过。”
林湘一怔,不无遗憾地摇头:“你啊——说起来虽然公司让我管着你们,暂时不让和女孩子走太近,其实,我还挺想看你谈恋爱的。你……不会还没谈过吧,啊?”
苏佑去年刚和老东家荣威解约跳到华霆,林湘对他过去的私人生活并不了解,所以经常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及类似话题。毕竟过去几年里他的新闻基本都是工作,连和同剧组的女演员都极少传绯闻。林湘是业内出名的金牌经纪,对手下每一个艺人的情况都摸得百般细致,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可是苏佑这人让她特别好奇,几番探询下来,他好像真没有恋爱经历可谈。许是不愿意聊这方面的事情吧,说到底还是私人生活,只要不被媒体挖到过去劈腿出轨之类的负面新闻,林湘就先当他没有。
而苏佑只笑笑,推着她往门外走:“您老人家就安心吧。我十九岁拍《词话》,在那之前专心跳舞,在那之后专心演戏。谈不谈恋爱又怎么样呢,跳舞和演戏其实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果分散了注意力,说不定就很难做到纯粹和专一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事业,对吧?”
林湘笑道:“你也别太专一了,到最后孤独一生可不要怪我。不过你这样的,再单身二十年三十年也有大票女孩子追随,暂且拼拼工作也挺好……说起工作,昨晚田导调整了拍摄计划,下下周一得去西藏那边提前拍《魅影》最后一集,我和阿青都跟着去。”
“没问题,反正我这几个月都投在这部戏上,一点调整也没什么影响。”
他思索片刻,又温声提醒林湘道:“我上周让阿青给剧组所有人都准备了红景天。你不常去怀柔那边,今天先拿上吧,每天早晚按时吃,预防高原反应……”
“哎呦我的苏公子,”林湘大笑,伸手揉乱苏佑的头发,“真是太体贴了!难怪你的小柚子们天天给你写情诗,我如果还没订婚,一定要下了狠劲倒追你!”
苏佑脸上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一时尴尬低咳两声:“电梯到了,快走吧。”
林湘看着他匆匆进电梯的背影,笑得直打颤。
5. 春水歌
十天后,自东京飞往拉萨的航班上,渡边奈奈正在笔记本电脑上一项一项地整理工作备忘,口中喃喃有声:“上个月五张图的后续搞定,年底绘本出版联系搞定,《e.n》杂志下月刊插图搞定,嗯……胃药带了,玉露茶和抹茶带了,金平糖带了……”
还未整理完毕,广播里响起了空姐甜到发腻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于三十分钟后抵达拉萨,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
奈奈关了电脑,收起小桌板伸个懒腰,歪着头从舷窗往外看。西藏的天空是一片无尽的蓝,纯粹到令人心也沉静。留在日本把言言之前签下的部分工作做了收尾,刚收好行李准备往北京赶,又接到邮件说她已经带着新助理去纳木错采风,于是干脆就连夜改了机票直接奔赴拉萨和他们汇合。按原定计划,她本应该到北京准备下半年的插画工作,看这样子却是暂时不用急了。还能大老远跑到藏区采风,《王城》的事情应该谈得差不多了。
飞机很快滑翔停稳,奈奈拿上行李箱出来。
刚到机场大门处,便见前面不远浩浩荡荡十来个人,正朝停车场方向去。其中一个穿黑色风衣戴着墨镜的挺拔男人,背着双肩包不急不缓走着,背影十分眼熟。奈奈怔怔地看了片刻,突然拖着行李箱朝那人狂奔。
他走得不算快,步伐带一丝闲散意味。奈奈没用多久就跑到他旁边,那人身侧的栗发女人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住年轻的男人,皱眉道:“你做什么?”
奈奈跑得太快,急喘几口气,压着声音对那个男人叫道:“苏……苏佑,是苏佑吧!”
苏佑闻声停下脚步,看着她涨红的脸,便知被人认出来了,也就大方打个招呼:“你好啊。”
奈奈一看真是他,立刻兴奋起来:“苏佑!我就知道没认错!我,我是你的影迷……我粉你好多年了,今天刚从日本过来的!”
苏佑讶然:“你……跟着我跑这么远?”
“我是日籍华人啦,”奈奈一边说一边跟着他们往前走,“在日本都一直在关注你哦,这次回来工作本来要去北京的,是临时改行程到拉萨,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你!好高兴,真是太开心了!我可是你的‘海外头号小柚子’!”
苏佑笑道:“那可真的谢谢你支持了。一路过来很辛苦吧,要注意多休息,不要高反。还有,你们女孩子要做好防晒。”
奈奈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苹果脸上两片绯红:“嗯……你也是,工作不要太累啦,要多吃饭,多休息,多发微博!真的太意外了……这么巧的事情,我一定要告诉言言去……”
这时那栗发女人小声提醒:“saul,车子来了,咱们先去酒店。”
奈奈一听苏佑要走,心里发慌,正想说点什么和他告别好,却见他抬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整整衣领,取下墨镜:“难得能在这里偶遇,要不要合个影?”
那双黑曜石一样深沉的眸子一如她过去数千次在屏幕上看到的那样,带着笑意注视着她,如柳烟春水一样温暖的目光。奈奈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这是世界上最最让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好,好啊。”她开心地回道。
6. 天地间
卓静言和刘海在纳木错停留了一天,拍了许多照片,又做了好些速写线稿。算着时间奈奈差不多该到了,便回拉萨酒店等她。
刘海自回房休息,卓静言则在桌边整理前一天的材料。不多时便听到门铃响了,她趿拉着拖鞋小跑过去开门,一个人形粉团子猛地扑进来:“言言!”
卓静言哭笑不得,奈奈搂住她转了一圈,又把她浑身上下打量一遍,看她气色还好并未消瘦,终于放心坐下来。不过片刻,她忽的又激动起来,拉住卓静言的手神神秘秘道:“你猜,我在贡嘎机场见到谁了?”
卓静言默默地给她一个“我很不想猜”的眼神,看她仍一脸期待,只好敷衍道:“你长了二十六岁一共也只来过两次中国,还能是谁?总不会是苏佑。”
“你怎么知道的!”奈奈开心脸蛋飞红,“我一下飞机出来就遇到他啦。真人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素颜都那么帅!而且他还很温柔地和我聊天!”
卓静言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丢到她脸上:“怎么会?他前几天还在北京拍戏呢,没听说要到西藏啊……你就编吧,我可不信。”
“我当然是有证据的,”奈奈得意洋洋拿出手机,“我男神真的不要太宠粉,主动问我要不要合影呢!看呐,我们一起拍照了!”
卓静言看着照片上搂着奈奈肩膀的黑衣男人,心里渐起一阵莫名的不安,下意识希望自己千万不要在西藏遇上他。
奈奈却发现一点不正常:“你不是不怎么关注他的么?也不跟着我看他的剧,《词话》那么经典你都不看……那你怎么知道他前段时间在北京拍戏,还说,没听说他要来西藏?”
卓静言沉默片刻,拎起椅背上的浴袍转身大步往卫生间走,脚底生风,也不敢看奈奈的脸:“我没有告诉你么——《王城》是拿给华霆拍了。”
“……你!”奈奈抓着个抱枕跳起来,愤怒地追过去“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和苏佑的公司合作!”
卓静言如同背后长了眼睛,迅速跨进卫生间反手锁门,淡定地放水洗澡,由得奈奈在门外跳脚。
翌日,三人起了个大早,开着租来的越野车前往山南地区浪卡子县的羊卓雍错,一路看到风景不错的地方便下车拍照,如此抵达的时候已近午后。
奈奈和卓静言共事多年,深知她的习惯,这人还算好伺候,“衣食住行”中唯有“食”上挑剔,一则口味上要求比较高,二则肠胃不算好,忌口清单打印出来怕是有三米长。她的包里随时都带着装了温水的保温杯,卓静言常用的胃药和各式充饥养胃的零嘴。羊湖边只有零星的小餐馆子,要好好吃饭还得去附近村子里,藏餐必定是不对卓静言胃口的,奈奈就提早在车上给三人备好了食物。
车子刚停稳,卓静言便跳下来。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奇景无边,摄人心魄,不愧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在藏语中,“羊卓雍措”意为“天鹅之湖”,这一泓至纯至净的水更被誉为世上最美丽的水。此时太阳升至正空,湖面上映着天光云影,又兼群山上起伏成片的青稞田,如同天地之间铺开一匹镶着绿松石的丝绸。
夏季的高原仍是微凉,卓静言取出一件长及膝下的连帽大斗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便背上素描本和相机独自往湖边走。奈奈因为前一晚为那张合影兴奋到深夜,这会儿眼皮打架,自动倒在车上补眠。刘海一路开车过来,空腹辘辘,只靠在车边就着矿泉水啃面包。
卓静言沿着下坡小路往湖边慢行,遇到好角度就停下拍几张,走走停停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山脚下。但见湖光山色,绿野如毯,牛羊其间,如画如诗。比起她习惯的寂静山林,又另有一番滋味。她寻一块好倚靠的巨石,就地坐下,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取出本子做速写。
苏佑下车时正是下午两点。前一晚研究剧本到深夜,一早出发后一路补眠,直到抵达羊湖边的一处观景台。
随行的剧组人员一下车,都为圣湖的景色所惊叹,纷纷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林湘推了苏佑一把,笑道:“拍个照吧苏总,昨天你粉丝都到我微博下面问你消息来着。”
苏佑环顾四周风光,完全不似人工搭建的影视基地,山野之间天地浩大,也随之生出心胸激荡之感:“行,趁还没上妆赶紧拍吧,等下午收工了再选几张发个微博。”
林湘笑道:“真难得啊,我看小柚子们关注你还不如关注我。数数我那的照片都比你自己发的多!”
苏佑无谓笑了笑,背对羊湖站定,让林湘帮他拍了照片,然后自去换衣服和上妆。剧组人员也都各自收好手机,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待他换好衣服出来,导演和摄影打光都已经准备好,便开始走位。
第一遍走完之后,导演盯着镜头皱眉叫“停”。苏佑站在原地看机位,按刚才的方向,自己应该没出问题。只见导演指着他身后道:“下面,那个下面,你们看看那什么人,石头边儿那个。”
众人便伸着脖子顺那方向瞧。离这边观景台不过百余米的湖边平地上,一袭墨绿斗篷靠在一块怪异巨石边,手里拿着个本子写写画画的。这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兜帽下隐约半张脸,还有披在胸前的长长的黑发。衬着这巨幕一样的山水湖色,在雪域高原上的飒飒风声里,那一团墨绿的人影显得静谧而渺小。
导演便有些不高兴:“那谁,场务,场务过来!去跟她讲,让她避一避,咱们这镜头最好不要把她拍进去,要不穿帮难看。”
场务应声领命,顺着一侧山路小跑而去。
苏佑看了片刻,觉得那人影十分眼熟。兜帽,长发,隐约可见的尖尖的下巴,在哪里见过呢?
正自思索,导演又大声叫他:“苏佑,来,等他们去清场,再过一遍试拍看看。”
“好。”苏佑应道,摇头晃去脑中杂念,再次站到摄影机前。
又走完几个镜头,那场务满头大汗奔了回来:“田导,不用说啦,下去一半我看那姑娘就不见了,不知上哪儿去了。”
众人定睛一看,刚才都忙着干活,无人再注意湖边的人影。这时一看,那人果然又不见了。
“奇了怪了,”导演咕哝着自言自语,“这些野外地方就是神神道道的,这小一会儿工夫,青天白日,嘿人不见了,别是哪路山上来的……”
苏佑暗自好笑,那巨石外侧应该是通往另一处观景台再往上的道路,说不定人往那边去了。那方向上去,必然会被路边的缓坡挡住,否则哪有这么神奇消失的情况……只是看着看着总觉得眼熟得紧,本想等场务回来问问那人长什么样子,这下也只能作罢。
卓静言的确是顺着巨石另一侧的路回了山上,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远远坐着已经引起整个《魅影》剧组的注意,更不知道自己还被拍到镜头里。她只不过做好速写,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找了条路往回走而已。
回到停车处,奈奈刚睡醒,刘海已经整理好了编剧小组的成员资料和角色甄选计划。卓静言靠在座椅上休息片刻,三人便启程返回拉萨,搭乘当天晚上十一点的航班回到北京。
飞机落地时,卓静言已经困得直打呵欠,一开手机看到微博弹出更新提醒,立刻清醒过来。她莫名有些心虚,偷瞄见奈奈和刘海还忙着找推车搬箱子,就背过身一脸淡定地戳开了“祥云小火炬”的特别关注。
“苏佑saul”转发了“林湘lindy”发布的微博,九张单人照。高原特有的湛蓝天空和羊卓雍错那一泓清透湖水之间,他简简单单站在那,看着镜头微笑,又或侧过头看披雪的远山,午后阳光在他软软的黑发上镀一层浅金,分外温柔。
“你们要的九宫格,羊卓雍错边的邂逅。”苏佑转发附言道。
评论里一片兴奋,粉丝们一半在夸他终于懂得放点好看的照片了,还有一半却在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和经纪人林湘谈了恋爱。
卓静言心里猛一咯噔,看这距离,应该距离自己下午坐的地方不远。幸好这几张照片的角度都避开了那石头的位置,或者,她并没被拍到吧,又或者,他根本是在自己之前或者之后才到达那里的。
只是冥冥之中或有定数,卓静言觉得,自从决定回到北京开始,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往苏佑的方向推去。
7. 死而生
从拉萨回来没几天,唐尧就开着那辆招摇的路虎到了楼下,说要“旧地重游”带她去吃谭家菜。
卓静言正巧赶完改编调整的大纲,空出大半天的时间闲在家里无事可干,接了电话欣然下楼。十三岁去日本之前,她和唐尧薛嫣是北京饭店的常客。其实她不太喜欢谭家菜那种慢火细烹的软烂口感,只是薛嫣贪吃,尤其钟爱那道佛跳墙。少时三人经常结伴前去,渐渐地卓静言便也习惯了那口味,甚至成了记忆里经久不散的味道。
二人到了北京饭店c座七楼谭家厅的小包间坐下,唐尧如从前一样负责点菜,驾轻就熟要了佛跳墙、黄焖鱼翅、干贝芥菜和南瓜羹四个菜,又叫了两杯温水,便挥手让服务员关门出去。
卓静言看他手撑下巴,歪着头翻菜牌子,一晃神如同看到了十年前的唐尧。当初他们三人总一起来这里吃饭,唐尧也总是这般动作点菜,薛嫣和她就在一旁叽叽喳喳聊些小女孩的话题。待菜上齐,唐尧会先为她俩各盛一碗汤,然后三人一边吃饭,一边天南海北瞎扯。
那么久远的曾经,还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唐尧点完菜看她那神情,只一眼便知道她想什么。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叫魂儿一样:“回——神——啊——!”
卓静言吓了一跳,佯怒道:“能不能稳重点儿啊,干嘛又动手动脚!”
唐尧双手往脑后一捧,大喇喇靠着椅背:“看你那呆子样,过去事儿就别想了。既然回了,以后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就算那两个没心肝儿的不管你,还有我呢,再不济,那不还有我爸呢。你就放宽了心好好弄你那点工作,爱干嘛干嘛。能不回日本就不回,要我说,走遍世界还是咱自己祖国好哇。”
卓静言心里一沉,瞪他一眼,半晌才说:“我可不敢劳驾你唐大少来护着,你先别瞎搅和了。我敢回来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说,我早知道当年的事情已经平息了。只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习惯了外面,不肯回来。又不关他们的事儿。”
唐尧脸上有些僵硬,只过片刻又无谓地笑起来:“好,只要你觉得没关系,那就一定没关系。你没恨他们,我当然顺着你的意思……这样的话,不如你就真别再去日本了。小嫣还在上海出差,等她回来我再带上你俩一起过来。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我看其实很难瞒……”
卓静言忽地站起来:“这房间太热,闷得人出汗,我去一下外面透透气。”说完便自丢下唐尧走出去了。
她自然知道唐尧说的是谁,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时间总是能温柔抹掉所有痛苦难堪的过往,抚平所有深入骨髓的伤口。在日本停留的头四年中,年少的她深居古寺,每天青灯石佛为伴,同僧侣们一道诵经坐禅。山中岁月被拉得格外缓慢,四年恍如四十年一样在生命中沉淀下来,那样的静寂因为太过凝滞漫长,足以将她被怨愤浸透的心拂尽尘埃,清洗干净,再磨去棱角。
用四年的时间平复心情之后,她曾经悄悄回到北京和旧友相聚。再从北京返回京都的当天,她和老住持秉夜长谈至天明时分,然后带着衣物用品和几卷经书离开了古寺,尝试重新开始一个十七岁女孩应该拥有的正常生活。
前尘往事在这一刻又开启了尘封,涌入脑海。卓静言庆幸自己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回来,虽然暂时未和那两个人见面,自己心中倒是真的早没了芥蒂。
她站在洗手间镜子前,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些凉水,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正拿了纸擦手,突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里侧隔间传来。
“maggie啊,我跟你说哦,我今儿可算是倒血霉了啊——”那声音长长拖着调子,有些娇滴滴的意味,“你知道的啦,这种投资商参加的饭局简直是老色鬼聚会。不过我入行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今儿这样的,老色鬼爹带着小色鬼女儿一起来。那邹老板一个劲儿要灌我酒,碰个杯还动手动脚。他女儿,那叫什么娜娜的,也忒不要脸,我们组就俩男演员过来,她一来就要坐到那俩中间,恨不得要左搂右抱。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不是我们女艺人吃着这碗饭必须抱大腿,好不好这样饥渴的啦——”
卓静言停了手上动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白净的脸上黏了几缕湿发,慢慢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里面的女人又抱怨几句,便挂了电话拧门锁。卓静言闪身进了最近的隔间关上门,听高跟鞋“嗒嗒”走到水池前的位置,洗了手,又“嗒嗒”地往门外去了。
她放轻脚步跟在那女人后面,未走多远便看到她转过墙角进了个包间。卓静言大大方方上前去,对门口服务员笑眯眯道:“我来吃饭的,杨小姐的朋友,来晚了,等下进去逗逗他们。你先别吱声,我打个埋伏。”
那服务员见她一脸坦然,只看了她两眼就退到一边去了。
卓静言轻轻伏在门上,侧耳听里面动静。只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喜滋滋道:“哟,杨小姐回来啦,过来坐坐坐。我们正讲故事呢,杨小姐去了这么久,错过了好多精彩节目。”
那娇滴滴的女声则应道:“呀,邹老板的故事听个半截也是我福气,全靠您给我长见识呀。都怪我那小姐妹,话多得电话里说也说不完,耽误咱们喝酒。您接着说您的,我先干这一杯,再洗耳恭听呀!”
一声清脆的碰杯,哄笑里那中年男子又说:“嗨,咱刚说到哪儿了——就那德培集团吴总,前几个月在拉斯维加斯玩儿太大给捅的篓子,你们做明星的小姑娘漂亮,有钱有权的平时接触得不少。这年头啊‘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但那有的圈子你们还是摸不着的,知道吗?像刚我聊这吴总,那些个破事儿虽然媒体没人敢说,其实我们早就听人传出来了,虽说不知真假,但是它无风不起浪啊,或多或少有几分真的。杨小姐你如果有兴趣,再干一杯,我讲一桩稀奇的。”
“哎呀邹老板,讨厌,”那女声停了片刻,似乎又喝了一杯,“别卖关子啦,您快请讲。”
屋内其他人一片附和,被称作“邹老板”的男人声音里不无卖弄:“你们这些大明星,平时傍大款的可不少吧,凡是有点儿钱的都能主动往人身上贴。但这一个呢,你们平时肯定注意不到的。这个人生意不大,财产不少,名气不大,本事不小,为人行事透着股邪性。”
大概是前一句点评得太直白,这一停竟没人接话,出现一阵短暂的安静。邹老板干咳了两声,接道:“姓洛的那个人——你们这一桌都是混娱乐圈儿的,肯定很少听说吧。”
席间果然没人吭声。邹老板便接着说:“这姓洛的也没干什么大买卖,说起来是家族做投资,但有人私下算过账,那点生意账面上的利润没多少,要我说,没准儿还不如我邹国明有钱。可这么多年来这公司就既不扩张,又没破产,一直维持着个不大不小的规模……”
他卖个关子,停顿片刻又压低声音:“这没什么稀奇的,奇就奇在,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说这洛家在黑白两道很吃得开……我就觉得奇怪啊,说他黑吧,人家明面儿上就规规矩矩做着小生意,即使没有大起色,即使作风铺张浪费点,也没硬证据说他干什么黑心勾当;说他不黑吧,我老邹生意做了三十多年,这传闻少说也传了二十年从未间断,前些年还有好几件头条大事,传闻跟他有关系。只是那‘有关系’,又是在成千上万的消息里,其中的一丁点而已。”
邹老板说着说着,自己也越发疑惑起来:“那几件轰动的事情,一百条传闻里只得一条提了他,这不奇怪,若说它们都和姓洛的不沾边儿,为什么回回都有那么一条要提到他?”
说到这儿,另一个略为浑厚的中年男声好奇问道:“这一说确实奇怪,我还真没注意过这么个洛家,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就更有意思了,”邹老板大笑道,“你们猜怎么着,现在打理洛家上下的是一对兄妹,年纪都小得很,哥哥现在二十七八岁,据说是从十八岁开始接手管家。当年还搞了个什么晚宴聚会,邀请不少人参加。这些年虽然洛家明面上生意一般,但是据和洛家有过些接触的人来说,这两兄妹的排场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寒酸。”
那杨小姐“咯咯”笑道:“这可越听越不靠谱,要真有多大能耐,无论是有钱也好有势也好,这个时代,咱这个圈子怎么也有耳闻才对呀。肯定是个普通小老板,只是人多嘴杂,越传越玄乎。你说是不是啊维钧?”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应道:“恩,妍兮姐说得挺有道理的。”
“也未必,”邹老板却又接了一句,“洛家那点传闻的确也不会引起太多关注,但十年前洛老板那场晚宴上发生过一件怪事,这兄妹俩还有一个比他们小几岁的堂妹,妹妹和这堂妹长得像,感情好,常常把小姑娘带在身边。那年的晚宴这小姑娘也参加了,但是那晚过后她就突然失踪了,听说是半途离开宴会的,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她,后来啊,就都说这姑娘那晚出意外死掉了……而洛家兄妹俩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真是出人命的话……”
这时有个尖细的女声忽然打断了邹老板:“爸爸!别讲了,这种毫无根据的事情一直说,有什么意思!”
邹老板一时有些诧异:“娜娜,你激动什么?反正这些事儿也没个依据,就当讲个笑话,你们各位是不知道,前几天我和一个朋友吃饭时他还说呢,说最近听说洛家那个死掉的小姑娘她又突然出现啦……”
那尖细女声忽然更拔高几个音调,听起来简直有些刺耳:“都叫你别说了嘛!就不能换个话题么!”
门外卓静言的目光骤然变冷,手上用劲,推开了门走进去。
8. 灯下影(今天第一更
苏佑已经在这饭局上坐了近一个小时,面上应付得滴水不漏,只是邹娜娜缠得紧,他心里渐渐不太耐烦。
按惯例,投资商点名出席的饭局一向是不得不来的。近些年也慢慢有些富商明目张胆玩刺激要找男星,但大部分情况下仍是指定要女艺人陪酒,伺候得金主们高兴了没准儿又多给剧组一笔钱,一时陪得不高兴,甩脸子或者撤资的事情也是有的。出道五年多,他一直尽量回避这类饭局,加上出道作《词话》的导演颇为照拂,倒没人肖想到他头上。
今天这情况实属特别。邹国明作为《魅影》最大投资方,剧组开机不久便主动约了这局。除了身形圆胖的张心宽没获邀,几个男女主角和制片导演都到齐了,连还在上海出差的华霆老板的儿子欧凯都赶回来到了场。看得出邹国明的目标是在杨妍兮身上,但他一同带来的女儿邹娜娜却集中了火力缠着他和秦维钧。邹国明当着女儿的面,不仅不避嫌地对杨妍兮动手动脚,对女儿一味扯着两个年轻男星撒娇卖乖也不管不问。邹娜娜一来就挤到苏佑和秦维钧中间坐下,左右开弓,或故作可爱,或暗送秋波。
苏佑只觉得这对父女恬不知耻,丑态百出,十分厌烦腻味。
演员这份工作虽然有意思,弊端也很明显。荧幕里演着演着,生活里也不得不继续戴着面具演下去。苏佑应付了一个小时,对着邹娜娜精心描妆的一张饼脸实在笑不起来,只能假作和身边的田导讨论拍摄进程,偶尔偏头对邹小姐扯出一个寡淡的笑脸。
那杨妍兮浸淫娱乐圈十年有余,陪各色富豪权贵吃饭应酬本已游刃有余。这次席间只有她一个女星,看着邹国明那张油腻的圆脸,还得忍受他肥厚的大手时不时揩点油,终于有些撑不住了,找个借口就起身去了洗手间。
席间苏佑也喝了些酒,渐渐有些焦灼,暗自推算这饭还要吃多久,邹娜娜却又缠过来挽着他的手娇声问他拍戏的趣闻。正当这时,邹国明似乎因杨妍兮出了包间觉得有些无趣,开始讲起京城的一些秘闻轶事。
刚听邹国明说完了德培吴总在赌城招妓被老婆抓包的事儿,杨妍兮回了包间,饶有兴味地追着让他再讲一个,于是众人便听着邹国明说起了名不见经传的洛家的传言。邹娜娜只听了个开头,注意力就明显集中起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苏佑只暗喜她终于转移了注意力,不动声色慢慢把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正说到那洛家的小姑娘隔了十年突然又出现了,包间木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他回头一看,一个身形纤瘦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席间这一群人,乌发雪肤,瞳如漆墨,唇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苏佑微怔,看着她的微卷齐腰的黑发,墨色深沉的双眼,小巧的尖尖的下巴,总觉眼熟至极。只是这一刻脑海中好像忽然泛起大雾迷蒙,一片混沌,眼前这女孩子却站在大雾之后,若隐若现,和许多个身影重叠又分开。
他转目一看,包间内其他人也都愣着,一桌人表情各异,或惊,或笑,或呆,或若有所思,一时之间甚是精彩。
门口的女孩子突然似是恶作剧地眨了眨眼,歪着头浅笑道:“我是靖言。”
灵台之中一阵风来,迷雾尽散。
苏佑心道,我竟然不记得了,原来是她。
卓静言站在门口看着屋内众人,没再说话。还是老成的钟涛首先站了起来打破僵局,热络笑道:“诶呀,原来是我们靖言作家。我眼拙!眼拙!今儿没口罩还真没看出来!巧得很呐,吃个饭都能遇得上,来来来,坐下聊几句,坐,坐。”
他避开不谈怎么卓静言会突然推门进来,自顾自归结为“巧得很”,伸着手来请她入席。卓静言目光转向苏佑身边的邹娜娜,后者迅速地垂下了头,手里捏着一只酒杯,直用力到骨节发白。
那手在极细微地颤抖。
卓静言见状又笑了笑,一脸诚恳对钟涛抱歉道:“钟老师,打扰了。我听外面服务员讨论说有个明星杨小姐在这儿吃饭,就想着是不是你们都在,问到包间了过来看看,打个招呼而已。”
杨妍兮立刻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脸上堆笑看着卓静言,内心正暗暗称奇,实在没有想到上次见过的“靖言老师”这样年轻。
钟涛又对另外几人介绍道:“这就是咱们华霆筹拍中的《王城》的作者,靖言小姐。靖言作家,这是华霆的经纪宣传主管欧凯先生。阿凯刚从上海回来,一直连轴转,都没赶得及和你见见……这位是《魅影》的投资商,国惠的总裁邹国明先生,还有邹先生的女儿娜娜小姐。”
卓静言首先关注的还是那长着一双桃花眼,挑着一边眉毛笑得很灿烂的男人——薛嫣的宝贝疙瘩欧凯。她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她,然后二人颇有些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那五短身材啤酒肚的邹国明涎着脸站起来,凑过身准备握手:“靖小姐,你好你好。靖小姐这么年轻就成了大作家,真是才貌双全,才貌双全!”
卓静言压下眼底的嫌恶,并没碰那双肥厚的手,只是略点点头笑道:“不敢当,邹老板您好啊。”
邹国明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搓一搓,笑嘻嘻道:“靖小姐这么漂亮,不知有没有兴趣进娱……”
“没兴趣,”卓静言微笑着截断他的话,自顾自走到邹娜娜面前,弯下腰来静静地看着她。众人不解,都呆呆地看着卓静言,不知她想干什么。只有距离她们最近的苏佑明显感觉到垂着头的邹娜娜无法自制地战栗着,似乎极为紧张,而卓静言就微微笑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钟涛隐约察觉到氛围不对,快步走过来准备打圆场:“靖作家,娜娜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都是年轻……”
卓静言闻言抬头,看了钟涛一眼,表情愈发古怪:“我从没说过我姓靖。”
“嗯?”钟涛一时没反应过来。
邹娜娜猛地起身欲往外走,卓静言眼睛还看着钟涛,手上动作却快,用力一把将邹娜娜摁得又坐了回去。邹娜娜紧咬着唇一声没吭,然而额头冷汗淋淋,面如死灰。
卓静言缓缓直起身子,笑吟吟地对邹娜娜伸出手:“你好,我是卓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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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或许有2更-3更掉落,但是面面很寂寞,独角戏的苦楚无人知…
9. 来日长
饭局后半场就变得有些奇怪。
因为某个不速之客做完自我介绍之后,又淡定补了一句:“邹老板那位朋友说得不错,我又回来了。”
神秘作家“靖言”忽然之间变成了传闻中消失十年又出现的洛家小妹妹“卓静言”,众人的头脑都有些转不过来。她话音刚落,还不及脸色煞白的邹娜娜反应,一直旁观不语的欧凯先站起来做了和事老。
“静言啊,过来坐,”欧凯笑嘻嘻招呼她,“小嫣就说你该回来了,我们一直在上海忙事儿,没来得及先见个面。怎么样,最近好么?”
卓静言看了他一眼,他也一脸赤诚望着她。卓静言忍不住笑了,迎上前和欧凯虚虚拥抱一下:“回来先休息了阵,前几天一直在……唔,反正最近就还挺好的。等小嫣回来约上唐尧一起聚啊。”
欧凯很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她的眼神也柔和许多,二人很开心的样子,言语之间如同多年老友。
“开个玩笑而已,大家也别觉得奇怪,”欧凯转身摊手对众人解释道,“静言从开始写书以来一直都很低调,所以我和小嫣请她回来时,原本只打算以笔名来介绍她的。不过既然她自己主动招了吧,也是诚心想和大家交个朋友。确实,她是洛总的堂妹,我们小嫣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自己人犯不上玩儿那套虚假宣传,人家只是出国上学去了,哪来那么玄乎劲儿?”
他顿了顿,又望着邹国明意有所指:“邹老板有句话说的好啊,有的事情真假难辨,哪来那么多传奇。您还真就当笑话讲一讲,咱们也当笑话听一听就得了。”
邹国明虽好色,脑子却精明得很,一听华霆太子爷几句话连消带打的,否认了洛家的那些秘闻,又给这卓静言的突然出现找了个解释,还顺便化解了尴尬的气氛。无论他心下怎么想,眼前这娱乐巨头继承人的面子还是要卖的。只是不知道娜娜是怎么搞的,突然脸色白成那样,卓静言又不一定真是如他说的那样早就死了,一进门就把娜娜吓得像是见了鬼一样,真是给他丢人。
邹国明一手扶着自己圆凸的肚皮打了几个“哈哈”,道:“欧总监这是说哪里话,你们年轻人嘛,我懂我懂,都注意那什么隐私。还得请靖……卓小姐多见谅,我们这也是酒后乱谈,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卓静言从善如流,弯眼笑道:“太言重了,我平时都在国外,偶尔也听到一些传言,一直没上过心。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越说越像样,如果不是当事人,连我自己听着也觉得挺有意思……虽然我和哥哥姐姐很久没联系,但他俩哪有那么邪乎,就普通生意人,这么些年支撑着那点小生意也够辛苦了。要是他们听到这些话,说不定也会笑掉牙。”
席间众人都是名利场上打滚的老手,无论心里是不是相信,面上都先作出了一副附和的样子笑起来,气氛一时轻松许多。只有邹娜娜仍然捏着手里的杯子,僵直着背,垂眼呆坐,一言不发。
苏佑心中也隐约疑惑,只是欧凯言下之意是此事就此打住不再多说,他也就没出声,只是默然看着这个自称“卓静言“的女孩子。
片场初见那天,杨妍兮不小心将毽子踢歪,却被她淡定地一个前倾抬腿踢了回来。苏佑自幼练舞多年,乍见她干脆利落的踢腿和单手撑地翻身,柔美翩然如惊鸿游龙,令他惊艳。后来剧务通知化妆师到不了现场,临时换了人帮他画纹身,却没想到又是她。苏佑还记得自己一时兴起逗了她两句,反被她闷声呛道“来日方长”。
那天一直没见过她的脸,不期然今天又在这里碰面了。其实这一次反而更像是初识——看到她的样子,亦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他垂下眼睫,嘴唇微动:“静言思之……”
“不是什么好话,“卓静言墨黑的眸子看着他,“我知道你念什么。”
苏佑一愣,又不由微微一笑:“全看你‘思’的是什么罢了……终于见面了。你好,静言。”
他刻意似的加重了“终于”两个字,绅士地伸出手来,背着一桌人看她的眼神却带着些促狭。
卓静言望着他因笑容而柔和的俊雅眉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怔怔。然而她怔了半晌,最后也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好,苏佑。”
浅浅灯光下,他高大的身影罩住她的。他的手掌轻轻握着她,柔软,干燥,温暖。书白垂眸看着,似乎看到他和她手心里繁密的掌纹如藤纠缠,缓慢生长,垂落蔓延,
之后的气氛慢慢恢复了正常。话题被众人有意无意地转移到了剧组的工作上,邹国明似乎有些莫名忌惮卓静言在场,不再对杨妍兮动手动脚,持重了许多。卓静言在欧凯旁边坐了片刻,低声与他寒暄几句,便说还有朋友在包间等着吃饭,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回过头看着自她出现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邹娜娜,十分温柔可亲:“娜娜,等你有空,咱们再慢慢聊吧。”
邹娜娜闻言抬眼看她,目光有些空洞,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卓静言见她不作答,又转眼看了看苏佑,浅浅一笑,便自转身去了。
她回到包间时,唐少爷已经趴在桌上看着几碟菜玩儿了半小时手机。卓静言突然有些心虚,讷讷跟他解释,说遇到熟人多聊了几句,他却只是笑嘻嘻地叫服务员来另换热菜。
一顿饭便吃得有些气氛古怪。
回家路上,唐尧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车屁股,酝酿了很久,终于闷声问她:“喂,你莫不是刚回来就有男人追着跑了吧……?”
卓静言正一手撑着腮犯困,听了这话不禁好笑:“瞎扯什么呢,我回来才多久,还能认识什么男人?你是不是饿太久没吃饭,自己把脑子消化掉了?”
唐尧暗松口气,一想她说得有理,又放宽心乐道:“嘿,你要真有人追了,可别瞒着小爷。你看你进门那会儿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我还以为是被哪个混小子调戏了给羞红的,现在看来,也可能是说话太多,气短给憋的。”
卓静言顺手抄起包连砸他几下,怒道:“少编排我,整天没事儿净瞎说,您嘴上就不能有个把门儿的啊!还调戏?谁调戏谁?嗯?”
唐尧边大笑边躲:“得得!快住手,这红灯过了啊,我要踩油门了!”
卓静言别过身子坐正安静了,心里却连起微澜。今天因为邹娜娜推开了那扇门,没想到苏佑也在。一时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消息会不会传到洛家。好在欧凯帮她圆了圆话,桌上的一群人应该不至于想太多。
这么一看,小嫣这二代男朋友虽然长得轻佻,笑得轻浮,脑子和心眼儿还是不坏的。
是的,她和欧凯只是第一次见面,此前只不过互相从薛嫣那见过对方的照片。欧凯显然看邹娜娜状态不对,恐生事端,拥抱时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别乱来”。
而后她作为“老朋友”坐在他身边,二人根本无“旧”可叙,只是低声聊了聊薛嫣返京的时间,还有《王城》近期的工作日程。好在欧凯这出戏一演,为她之前掩藏真名的行为找了借口,还以“低调”为由暗示众人不要外扬,顺便又把洛家那些奇怪的传闻给澄清了。
想想又觉得好笑,这些年来,洛家明和洛嘉语两兄妹自以为在默默无闻地做贡献,却原来是别人口里的“涉黑集团背后老大”,早晚有一天得说给他俩听听,真够她笑大半年的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分明的是非黑白,那两个人手上或许已经洗不干净,可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守护更多人的太平人生。
不过再想想那邹国明一本正经瞎扯的样子,可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至于邹娜娜么,反正还要在北京待一阵,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卓静言一怔,耳边似乎响起了那个带着笑意的清冽声音,“靖言作家说得对,来日方长——我不急。”
她看着车外飞速晃过的高楼和行人,笑意渐渐漾开在眼底。
苏佑,……苏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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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经年泉
薛嫣的电话在周日打过来,卓静言和奈奈正边晒太阳边喝茶,顺便整理整理在纳木错和羊湖拍的照片。
薛嫣在电话那头娇娇抱怨卓静言回来都不吭一声,还是钟涛通过刘海约了她,《王城》筹备小组才知道原作者已经到了北京。然后风声又传到出差中的欧凯那里,最后薛嫣才通过这位“二十四孝男友”知道了消息。
卓静言无奈解释自己赶工很久,提前完成许多累积的工作才回国来,当然那几天只顾得上蒙头大睡养精神。薛嫣那边立刻不依不饶,要求晚上立刻聚起来,为她的首席闺蜜接风洗尘。
好吧,天道好轮回。避过了唐尧那一趟“诉衷情”,到底躲不过这一遭。卓静言哀叹一口气,和奈奈一起奔赴晚上的约会。
薛嫣定的是后海一家两层酒吧的包间。因想着只是旧友相聚,卓静言随意穿了件白色衬衣配牛仔短裤,踩着双平底鞋便素面朝天地带着奈奈出了门。
推开包间门的那一刻,她悔得直想哀嚎出声。
薛小姐身着浅蓝刺绣长裙配流苏耳环,挽着欧凯靠在窗边看风景。屋里沙发上的杨妍兮和秦维钧正聊得开心。桌边还倚着个方脸白面的微胖年轻人拿着小勺子在搅动面前的咖啡,居然是她亲爱的助理刘海。另一侧窗边则站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正抱着双臂和跟前几个年轻女孩子聊天。
一屋子男男女女衣冠楚楚,妆容淡雅或风度翩翩。唯有她,穿着衬衣短裤,脂粉不施,头发随意在脑后束成一团,傻愣在门口看着这群人,显见是突然被吓住了。
薛嫣听到门响回头一看,立刻放开欧凯的手快步走过来,开心得不行:“言姐姐!我好想你……!啊,奈奈你也回来了,我也好想你!看,我们给你俩准备了欢迎party,surprise!”
卓静言嘴角发僵:“真是谢谢大小姐您了。”
奈奈整个人显然也惊住了,站在她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屋的人。
surprise个鬼。这分明不是惊喜,是惊吓。
欧凯走到薛嫣身后,搂住她肩对卓静言笑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小嫣说不准告诉你,非要跟你玩儿惊喜。妍兮姐,维钧,刘海儿,你都认识。这位是妍兮姐和维钧的经纪人阿宁。这边四位都是公司经纪宣传的同事,怕你不自在,特地叫了几个最爱玩儿的女孩儿……一会儿咱们再看湘姐要不要过来,听说她今天在附近谈合约。”
都是年纪轻轻的派对动物,对这种场子应对自如的,更令卓静言觉察到自己那丝微弱的尴尬和不适应感。她对欧凯笑着道谢,又跟戴着黑框眼镜的阿宁握了握手,和其他人也一一打过招呼。
只见欧凯拿出一副道地的二代做派,带着卓静言的架势如老鸨迎客:“今儿都算自己人,你刚回来,国内情况也许不清楚。上次在片场时间又不凑合,一定没好好认识吧——维钧,上月刚好出道整四年,最初以歌手身份发了两张唱片,然后才转型演戏。维钧成长很快,去年刚拿了最佳人气演员,一直按照‘暖男’路线推的,现在正到如日中天的时候。妍兮姐,不到二十岁就开始拍戏,出道时间长,作品很多,演技也没的说的。两位都是咱们华霆的顶梁柱,私下大家也都是好朋友,所以特地约到一起见一见。”
秦维钧和杨妍兮也都对卓静言笑了笑,旁边的阿宁则端了一杯龙舌兰放到她跟前。
卓静言沉吟片刻,抬手接过奈奈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水,笑道:“我平时不太看电视剧,国内演员不是太清楚。说起来……我的书既然拿给华霆做,我又担着‘监制’的名头,肯定要和公司一起把作品做到最好。现在做演员安排还太早,还是等到剧本这边开始之后再谈吧……如果欧总监有心仪人选,我可以接受适当的调整,但是,‘郑修’必须由我指定。作为作者,这是我给公司和投资方最大的尊重。”
欧凯心下一动,收去眼中探寻的神色,笑着说:“好,好,其实你能把书给我们已经求之不得了。角色方面完全可以慢慢来,一起商讨,不用急。”
薛嫣在一旁听得有些不耐烦,拉住欧凯的左手佯作生气训道:“你是不是又犯病了?这种场合就不要这么工作狂了啊!要谈剧本就到公司谈,今儿我是和卓静言见面,不是和‘靖言作家’。赶紧边儿去,给我们叫点儿好吃的来。”
欧凯的笑脸立刻变得阳光无害,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大小姐,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叫服务员送点心。”说着便起身去了门外。
卓静言本来有些不快,欧凯作为华霆少东家,肚子里自然有些弯弯绕绕的小算盘,叫秦维钧和杨妍兮过来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曾经见过面,另一方面显然是想要试探看看能否让他俩出演《王城》的角色,毕竟之前已经商议好主要角色必须通过她这个作者的意见。
不过现下这情况,她又颇觉好笑。薛嫣杏眼一瞪,娇喝两声发号施令,堂堂太子爷就立马变成了让干啥就干啥的小佣人,跟以前薛嫣描述的一样,百依百顺,忠诚听话,插根尾巴就能“刷刷”摇起来。
薛嫣支开了欧凯,歪过来靠在她肩上,对或站或坐的几人招招手道:“随意呀,今天不许谈公事。聚会嘛,就是玩儿。”
一看太子爷的“谈公事”阶段已经结束,其余人便都松泛下来,各自拿着杯子开始聊天,几个年轻女孩子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其中竟然也有她的读者。
“我竟然能见到靖言!”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如同当初的小刘海儿一样激动,“我可不可以跟你合影发微博!”
卓静言无奈笑道:“今天形象不佳,还是别合影了,让我神秘点儿吧。反正咱们都是半个同事了呀,以后会经常见的。”
另一个女孩挤到她身边,拿出一个笔记本说:“靖言大大先给我签个名吧!你那三本书我可是追了四年,我是郑修的脑残粉!”
其余几个女孩立刻笑着尖叫起来。秦维钧和杨妍兮正在一旁低声聊着,听到声音也抬头看过来。
郑修,《王城》《乱世》《浮生谈》三部曲的男主角,卓静言在因缘际会下,突发灵感创造的人物,白衣翩翩,俊逸出尘,是一个谪仙一样的男子。花了整整四年写就的作品能得到这么多喜爱,若说不开心一定是假的。
“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人气最高。”卓静言感到很满足,甚至有几分痛快酣畅,就像偶然寻到一汪山泉,她经年酝酿,最后得了几坛好酒,如今无数人陪她痛饮,怎不叫人淋漓大快。
奈奈在一边插嘴道:“郑公子当然人气高,我当初整理书稿时都看得心动得不得了。真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够演出他的气度来。呀,我看还是我们……”
“是啊,我也还没有想好呢,”卓静言拍拍奈奈的手,打断了她的话,“郑修的演员太难选,我们要慢慢考虑,对吧。”
奈奈正欲说话,欧凯从门外进来了。
“嘿,你们看谁来啦。”他一手搭在另一个男人肩上,那人穿件白色衬衣,黑色西裤,长身玉立,额前碎发的阴影掩住了眼神,唇角带着浅笑。清冷和温暖,魅惑和无邪,分明矛盾的气质却在他身上糅合,碰撞出完美的火花。
“苏佑……”奈奈又一次受到了惊吓。
苏,佑。卓静言在心里轻轻地念。
她对他点点头,他看着她,但笑不语。
欧凯勾着苏佑的肩把他往里一带,对卓静言道:“你俩上次见过啦,湘姐和他在鼓楼旁边儿谈个合同,刚忙完就过来了。对了,湘姐你没见过。林湘,咱华霆的金牌经纪人,什么孙语潇,什么吴泽伦,那都是人湘姐一手带出来的巨星。”
苏佑身后转出来一个栗色头发的高挑女人,妆容精致,一身时尚的职场丽人打扮,连嘴角的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的职业化。
薛嫣在一旁道:“湘姐,这是我的好朋友卓静言,就是《王城》的作者‘靖言’啦。她平时很低调的,这次完全是为了我们伟大的友情才肯拿出这份心血。而且还包了售后服务到家,特地回国做监制来啦。”
卓静言站起来道:“湘姐你好。”
林湘打量她。今天本来打算在鼓楼谈完工作就回家,听欧凯神神秘秘地说晚上要给《王城》的原作者召开个欢迎派对,一时好奇便赶过来了。原想作家应该是常年伏案敲键盘,或肥胖臃肿,或干瘪瘦弱,满身都是成日僵坐的不灵活的陈旧气息。跟前这姑娘虽然确实如想象中一样穿着“随便”,素面朝天,但是丝毫不显得邋遢,头发和瞳仁皆是乌黑如墨,雪肤白衣衬托着,笑盈盈的,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干净的气息。
“你好,”林湘眼中笑意又多了几分,“很高兴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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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十年心
薛嫣是个能闹腾的主儿,看人到得差不多了,便支使欧凯搞来一副扑克牌要玩国王游戏,为了“让言言和奈奈迅速融入集体”。
卓静言自然无所谓。奈奈虽年长她三岁,工作之外的状态却时时揣着十八岁的少女心,一听要玩儿这种恶俗的游戏,立刻兴致勃勃凑到薛嫣身边去帮她发牌。
众人围一张圆桌坐下。第一轮抽牌完毕,杨妍兮拿到鬼牌成了“国王”。她屈起一根食指抵住下巴,环视一圈,曼声道:“既然让大家互相了解,那我就先点……7号好了,7号先问个问题吧,然后我再点下一个人回答。”
“我是7号!”薛嫣开心举手,恶趣味地一笑,“我来个经典问题!初恋和初吻什么时候?”
这问题烂俗到家,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聚会游戏上遇到,然而大家仍然乐此不疲,比如薛大小姐。林湘听一听,不由笑着插话:“小嫣,待会儿抽到阿凯可怎么办呐。”
薛嫣瞥了一眼身边的欧凯:“我都能代他抢答了,就这家伙,初恋初吻说不定小学就发生了吧。”
欧凯满脸无辜:“冤枉啊女王大人,就凭我这一表人才,要说初恋,大概是五岁那年追到过幼儿园大班的班花。”
薛嫣轻飘飘一巴掌呼过去,一阵大笑中,杨妍兮指定了回答的人:“那,就由10号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卓静言一怔,摊开手心纸牌,正是红心10。桌上其他人之间早就互相熟识,只有她和奈奈初来乍到,了解不深,众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没有。”
一桌人都愣了,薛嫣顿时就笑出声来:“还真的啊?”
卓静言瞪她一眼:“有意见?”
薛嫣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愧疚,咱俩虽然不常见面吧,我竟然只顾自己甜蜜,忘了给你安排相亲!”
“怎么会呢,”另一个女孩好奇问道,“就书里郑修对烟罗的那深情劲儿,一点也不像感情经历空白的人写出来的呀。网上有帖子爆料说靖言常年不在国内,其实……该不会有什么秘密男友之类的吧?”
奈奈“噗”地一声笑了,还“秘密男友”,难道是古寺里的师父们么。
卓静言看她一眼,正色道:“我这些年确实一直在日本,但情况比较特殊,没什么机会去恋爱……若说郑修对烟罗的感情的话,其实是基于求而不得的一种感情,类似爱情,但也许不全是爱情。总之我个人来说,那种两人在一起甜蜜的初恋确实还没发生过,所以故事里的郑修和烟罗之间也没有长相守的经历。因为我,的确不知道怎样去写才会显得真实。”
那女孩长长地“哦——”一声,恍然大悟。
卓静言对面的苏佑微偏着头听她说话,修长右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中似有探究。
她低下眉睫,两颊玫瑰色渐染到耳后。
第二轮,秦维钧抽到鬼牌。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温声道:“我很少做‘国王’,就来点简单的吧——请8号和1号互相说一个关于对方的优点,或者关于对方最喜欢的事情,得说好的方面,不要乱爆料啊。”
卓静言扶额暗叹,又中枪了,她是红桃a。可是这帮人里她根本没几个熟悉的。
一边薛嫣还在不满地喋喋评价:“老秦你太善良了!一点都不劲爆,白白浪费一轮作恶的机会!”
秦维钧只是咧嘴笑:“要劲爆的,有你和阿凯担当重口二人组就够了嘛。”
众人都摊开牌,1号是卓静言,8号——是和她相对而坐的苏佑。二人默默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薛嫣仿佛嗅到一丝有戏可看的味道:“说呀,俩都是名人,我就不信一点儿都不了解对方。如果说不出来,我就代替维钧来惩罚!到时候我下手太重你们可别后悔嘿嘿嘿嘿……”
“纳兰公子,”卓静言把玩着一只斗彩忍冬纹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瓷器冰凉的表面,“我记得纳兰公子,《词话》这部戏你演得很好。”
苏佑有些意外,出道作品虽然大热,但是没料到她也看过。他饶有兴味地扬眉:“你看过《词话》?”
奈奈一脸惊奇,这部戏四年前她曾经疯狂追捧过,当时她担任助理不久,每日整理完画稿就反复刷剧,其时卓静言总是一脸不屑地在旁边忙自己的事儿,由得她独自花痴尖叫。只有某个结束工作实在无聊的午后,奈奈拼命拖着她一起看完了四集《词话》,企图让她加入苏佑的迷妹大军。然而记忆中卓静言看完也只是淡淡的反应,并没有特别被苏佑饰演的少年公子所惊艳。
“嗯,表演很出色,”卓静言甚至还划了个重点,“尤其是故地重游,花阴月影下的那一场。”
苏佑微笑道:“难得你记得清楚,那场戏算是后半段的重头之一,我准备了很久。”
卓静言忽的一笑,将手里杯子放到桌上,缓缓道:“因为印象很深刻啊,‘十年踪迹十年心’。纳兰这十年的深情思念很动人,当然,你诠释得很完美。”
“谢谢,”苏佑眼里的笑意又深了些,“靖作家的三部曲我都拜读过,同样很完美。”
卓静言看着他的双眼,那里面没有一丝戏谑,反带欣赏的神色。她有心试探,便问:“那你看完有什么感觉?”
苏佑似乎浑然未感受到她的有意,思索片刻即道:“刚说到郑修和烟罗,你说只是类似爱情。从我的角度看,他们之间并没有完整的相恋。从始至终,也只是郑修初见烟罗惊鸿一瞥,然后剩下的十几年都沉浸在那一瞬间引发的思念之中。烟罗虽然知道郑修,敬慕郑修,但是关于郑修心里那种长久时间酝酿出来,接近疯狂的感情,烟罗毫不知情,自然也没有感同身受。所以接近尾声时两个人再次相见后,后面的发展才会显得那么戏剧化。虽然你设计的情节乍看突兀,实际处理得很自然。”
他顿了顿,又点题补充道:“写得很好。”
卓静言心中惊奇他竟这样了解自己笔下人物的内心世界。她的小说中,主角的爱情描述并不多,因为她没有经验可作素材,然而其中掩藏的那些隐秘感情却被苏佑一语揭穿道破。再想想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又不禁一声叹息。
惊鸿一瞥么。
……呵。
薛嫣本想借机看戏,这两人却严肃板正地给了个满分答卷,平淡无趣,但也没毛病。一看苏佑那沉稳淡然的样子,她禁不住又起促狭心思,倾身收拾了桌上的牌,笑嘻嘻道:“好啦,这一轮就这样吧,下一轮的牌我来发,谁都别跟我抢。”
卓静言收起心绪,低头喝了口水,接过薛嫣递来的纸牌在手中立起来一看,红心6。
薛嫣兴冲冲地发完牌坐下,眼神在桌上飘忽不定地来回瞟,显见心里有鬼。大家一翻牌,欧凯果然拍桌大笑:“我是‘国王’!”
卓静言默默地松了口气。她和欧凯不算熟,这火应该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欧少爷往椅背一靠,桃花眼一眯:“这把就来点儿无下限的……4号和5号隔纸巾接吻吧,如果不接受就互爆对方缺点,必须要所有人都没听说过的缺点,越没下限,越毁形象越好,爆到底裤都不剩是最妙。”
太损了。
众人心惊胆战依次掀牌,4号和5号赫然便是秦维钧和苏佑。他俩一愣,无奈苦笑着看对方。女孩子们都笑翻了,起哄让他俩快接吻。薛嫣笑得都喘不过气,连林湘也都满脸恶趣味的期待表情看着他俩。
秦维钧最近两年接的戏大都制作精良,角色也挑得讨巧,人气一涨再涨,如日中天。苏佑则是早年高开低走,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爬到如今的位置,即将完成的《魅影》未播先火,收获了不少新粉丝。二人类型不同,一个清冷俊朗,一个温柔亲和,但都是目前内地稀缺的年轻小生,私下也是不错的朋友,因此在粉丝群体中也有不少同时喜欢两个人的“钧佑粉”。更有甚者,真情实感相信两个人有些不可言说的关系,还不时发布一些两人为原型的同性向的小说和视频。
这一屋子人有不少都曾经打趣过他俩,如今能亲眼见证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场面,那该有多劲爆!薛嫣已经掏出了手机准备拍下这奇迹一刻。
只听两人异口同声道:“我选择爆料。”
薛嫣一下泄了气,憋了半晌恶狠狠说道:“那就要爆猛料……要我们都不知道的!”
奈奈双手捧脸看着苏佑的侧颜,无比沉醉:“我们saul什么都会,人又善良,没有黑料,也一定不会有缺点的。”
秦维钧闻言却笑道:“你确定么,苏佑可不是什么都会。”
苏佑闻言仍然一脸淡定,似笑非笑看着秦维钧。
秦维钧也看着他,慢吞吞道:“苏佑,身为北舞专业第一名,最大的技能却是平地摔。我在片场已经看到三次他走着走着就摔跤……”
苏佑自若的微笑僵在唇角,愣愣看着秦维钧那张可恶的脸,然而对方却转开目光接着说道:“第二个就是,如果没有准备好人身保险,做好万全准备,千万不要让苏佑开口唱歌,第一句就能后海跑调到廊坊。”
卓静言首先掌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薛嫣紧随其后,乐得倒在欧凯肩上一个劲儿地拍手,其他人也都笑成一片。
奈奈仍然坚定地站在偶像一边,捂住笑疼的肚子说道:“哈哈哈苏总你好可爱!霸道总裁还能有这种反差萌啊!”
苏佑只觉太阳穴“突突”抽动生疼,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心虚和愧疚。
他便也阴恻恻一笑:“维钧去年花大价钱摁下两次新闻……”
秦维钧背后发凉,苏佑无情的声音仍在继续:“两次都是同一个内容,当红小生出入酒店连撞玻璃门,其中一次额头还撞起大包,到剧组冰敷了很久。至于为什么要为这种新闻花钱,可能因为——太过智障。”
又是一阵狂笑,奈奈比刚才更放纵地拍着椅背边笑边道:“诶哟秦少你怎么也这么萌!为什么没有粉丝看到过你撞玻璃门……!”
秦维钧俊脸微红,却不窘迫,只是端起杯子呷口红酒。苏佑伸手拍拍他肩膀,二人相视一笑。
“哟哟哟,还笑,你俩可真甜蜜啊!”薛嫣一直都乐得拿他们开玩笑,引得席间年轻女孩又是一阵闹腾。
苏佑仍是笑,嘴唇沾染上好的红酒,润泽有光,一手搭在椅背侧耳听秦维钧说话,十分闲适的姿态。
卓静言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看他意气风发的脸,仍然有些轻微的不真实感。
这样就算是真的认识了吧。
苏佑轻晃高脚杯,残酒漾出一小片细碎的灯光。席间朋友还在笑闹着,他抬眼看对面垂头坐着的她,乌发如墨,眉眼如墨,却看不清表情。
这种低头不语的样子,总觉得无端眼熟。
虽初识不久,犹如旧友。大概因为还算投缘吧,熟悉的只是那种气息和感觉而已。
他垂下眼,神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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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晨光行
chapter12.
《王城》改编的工作很快启动。
华霆请来四个资深编剧组成小组,卓静言则作为原著和监制加入,每天在薛嫣特地为她留出的单人办公室里埋头整理和审查剧本。唐尧正逢休假,有空便接送她上下班,偶尔被薛嫣瞄到,又是一番嘲讽。卓静言对他俩颇为无奈,只能由得他们你来我往地斗法。最后的结局往往是三人一起去吃饭喝茶,回家便可蒙头大睡。
如此一个星期过去,到了周五,薛嫣提前打了电话约卓静言到七层的小会议室参加艺人例会。《王城》剧本筹备进展顺利,下一步就要挑选和公布演员。华霆的签约艺人如果在周五这天没有工作,基本都会过来,正是一个好见面选人的机会。
唐尧按时在楼下等着,副驾上放着温热的牛奶和杯装小米粥。卓静言打着哈欠上了车,一边扣安全带一边打开收音机。
没曾想一来就听到了跟自己有关的新闻。
“近段时间《王城》打算开拍电视连续剧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日前我们的记者联系到了知情人士,据称华霆娱乐已经拿下这一人气小说的影视版权,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唐尧顿时就乐了:“嘿,你那书居然这么火啊。”
卓静言用湿巾擦了手,掀开纸杯盖子喝了口粥,淡定道:“是啊,这么火,你还不是没看过……”
“诶,我看字儿多的东西头疼,”唐尧大笑,眉眼眯得狭长,“尤其是小说之类的,看了后段忘前段,你可别逼我了。”
“没逼你,”卓静言耸耸肩,“你只有看军事理论才入迷,为了那些玩意儿还能钻研英语德语的人,就别拿‘字儿多’来解释了。你一理科生看什么小说,何况,小说有时候也是挺无聊的。”
唐尧开着车无暇转头看她的表情,听声音知道她并不生气,于是只“嘿嘿”两声便作罢。
电台主播那甜腻的声音还在絮絮地说:“那么据我们推测呢,此次参演《王城》的极有可能是华霆自家艺人。目前呼声最高的男主角人选当属秦维钧和苏佑两位一线男星,这二位近期完成和正在拍摄中的作品都备受瞩目,成为大家所喜爱的《王城》的备选演员也是实至名归啦。另外,女主角方面则是杨妍兮、孙语潇和周楚楚三位最受关注,前两位都是拿过影后的资深女星,刚满二十岁的周楚楚则是今年影坛的一匹黑马,即将上映的作品里就有金马奖导演章家明首次尝试的民国电影《旧梦》,而影片中的搭戏对手正好就是苏佑。两个人如果能够再次联袂出演《王城》,想必又会造就一对经典的荧幕情侣。周楚楚一路以来都是与大牌导演和人气男星合作,初出茅庐就有些所向披靡的势头啊,当然也可以说是资历不够,实力来凑……”
卓静言不由嗤笑:“整天就瞎编吧,我还没定呢。”
正好到了华霆楼下,唐尧将车子缓缓靠到路边,嘴里还贫着:“这些玩意儿不都那样嘛,一天天捕风捉影。我说,这选演员是不是跟选妃一样啊,你弄一太师椅坐上,底下一个排一个排地过男演员,你想点谁就点谁……”
卓静言驾轻就熟一巴掌拍掉他伸向她头顶的手,窜下车对他潇洒挥手:“走啦,垃圾你自己收了吧。”
唐尧看她扬长而去,也不恼,好脾气地把纸袋收到车载垃圾桶,哼着不着调小曲开走了。
华霆娱乐占据了这栋写字楼的五到九层,会议室则在七楼南侧。因时间还早,卓静言打算从消防通道步行上去。连日来的忙碌害她没有时间晨跑,只能通过天天走楼梯来消耗热量。
走到二楼拐角处仰头一看,阶梯上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倚在扶手边低头看手机,如同一副静止的剪影,镶嵌在他背后落地玻璃透入的晨光里。
那人听到脚步声侧过头来,有些意外:“……早啊。”
卓静言呆呆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呃……早。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佑收起手机:“昨晚刚从横店回来,今天顺便来开个会。怎么,你没事儿也都走楼梯的?”
卓静言看他泰然自若将手机放进衣袋的样子,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刷微博,常常会看到苏佑的粉丝吐槽他老是在线窥屏却很少更新,而且动不动就手滑对自己的相关微博点赞,然后又默默地取消掉。刚才,该不会又在偷偷看粉丝的微博吧……
“没事儿吧?”苏佑见她呆愣愣的样子,往下几步走到她面前来,微微倾身,骨节分明的右手在她眼前一晃,清浅的草木气息弥开在狭小空间里,幽静的森林的味道,是burberry的“weekend”。
他站得高,又兼背光,虽然脸上带笑,却因俯身的姿势添了些压迫感。
卓静言胸口一窒,抓着扶手后仰,连连摆手道:“没没没没事儿啊……我,我们走吧……”
苏佑轻笑一声,看着她又渐渐漫上红晕的脸,转身往楼上走去:“你紧张什么?走吧。”
卓静言在他身后跺脚,明明人多的时候就很自然的啊,为什么每次两个人稍微近一点的时候就会搞得这么难堪……上次在片场也是,根本没什么可窘迫的,居然还吓到结巴……
卓静言,你可真棒。
苏佑假作没有听到她跺脚叹气的声音,只是自顾自往前走,听到身后渐渐跟上来的脚步声,眼角眉梢便都舒展开来。
真有意思。
13. 一帘雨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会议室,长桌上已坐了一半人,捧着咖啡杯正闲聊,刘海则勤勤恳恳在调试投影仪。
“呦,难得你俩一块儿来了。我刚怎么电梯里没见着你们啊。”薛嫣站起来往一边让了个位子。
卓静言默默坐下,瞟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欧凯拍手道:“时间差不多了,先开会吧,正事儿说完了再聊八卦。刘海你先去隔壁休息室把潇潇姐和妍兮姐叫过来。”
苏佑侧身拉开欧凯和林湘中间的椅子坐下,长腿交叠,单手托着腮开始翻桌上的例会事项。卓静言在他对面,也低头翻着文件,并不多话。刘海去叫完人,又从茶水间端来两杯热咖啡放到在两人面前。
苏佑眼睛盯着手中文件,端起杯子刚放到鼻下,忽然又放回桌上,说道:“阿海,这是黑咖啡。”
卓静言正好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小口,差点没直接喷在对面苏佑的脸上。
……这么甜,是要下毒齁死谁。
刘海扶了扶眼镜,目光在苏佑和卓静言之间来回转了两圈,一下涨红了脸:“我可能放反了……对不起!我这就重新去煮。”
“不用了,”苏佑探身端过卓静言面前的杯子,将自己未动的那杯推到她面前,“先开会吧,换一下就好了,反正还没喝。”
卓静言立时傻了:“我,我那杯……”
“嗯——?”
又是这个带着鼻音的低沉声线,像谁无意中拨动了大提琴弦。卓静言的脊梁骨到后脑勺登时一阵酥麻,正欲再说,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家早啊,都到了呢。”杨妍兮笑着和众人打招呼,走到秦维钧身边坐下。也许是今天不用上通告,她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头发挽在脑后,脸上带着精心描过的淡妆,相较平时反而显得年轻许多。
杨妍兮身边一起进来的女人倒是真正的不施粉黛,款式普通的衬衣牛仔裤包裹下仍然能看出凹凸有致的曲线,略带英气的浓眉下是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丰满。皮相丰润,骨相极佳,如古希腊的美人一样典雅中透着性感。
欧凯起身拉开自己右手边的椅子:“潇潇姐,坐。”
她翘着手指扶住桌沿,姿态优雅地坐下来,声音是慵懒的调调:“早啊。在英国待了半个月累得我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回来连着就歇了一个星期,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
卓静言不动声色打量她——刘海整理的艺人名单里的重点关注对象,华霆旗下的双料影后,实力派女演员孙语潇。
欧凯老成持重的,先跟孙语潇介绍生面孔:“潇潇姐,这是《王城》作者靖言。靖作家一直很低调,虽然专程回国来参与剧本工作,但我们的一切外宣无聊和pr稿上都只会用到她的笔名。”
卓静言站起来对孙语潇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卓静言。‘靖言’只是笔名,私下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孙语潇掀起眼皮打量卓静言的脸,忽然问道:“你姓卓?洛然是你什么人?”
卓静言愣了愣,片刻便坦然道:“是我堂哥,不过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这样,”孙语潇沉吟,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很高兴认识你……卓静言。”
苏佑正搅动着咖啡看她们客套,桌上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划开锁屏一看,是林湘的信息。明明就坐在自己身边,发什么信息。
“今天要谈《王城》主演阵容,务必争取男一号。现在阿凯态度还不明确,无论如何你先和靖言搞好关系。”
湘姐可真积极。
他看了看对面,卓静言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为今天早上的主角,还在傻呵地跟孙语潇客套。
“今天,咱们特别请了小靖作家到场,主要是为了讨论一下公司正在准备的《王城》项目,”欧凯一手摁在例会事项文件上,“好事儿咱肯定是尽着自家人先上的,所以这次例会先问问在座几位的意思。现在编剧工作已经启动,按照正常进度马上就会开始着手演员甄选,今天就算是一次非正式的沟通,有什么心仪的角色或者关于这部戏的想法,大家都可以先提一提。”
众人的眼神都先往卓静言那飘去,她一手握着杯子,一手翻着文件和记事本,心不在焉得很明显。
秦维钧的经纪人阿宁首先举手:“欧总监,我觉着我们维钧可以试试‘郑修’的角色,或者男二号‘郑乔’,维钧也是可以驾驭的。小说咱们之前三个月的时间一直在看,这两个角色也都仔细揣摩过了。”
秦维钧点点,脸色诚恳:“‘郑乔’类似的角色我有一些经验,相对会得心应手一些。一号角色虽然戏份更多,但是也更有挑战性,对我来说是个很珍贵的机会。如果可以参与的话,无论一号还是二号,我都会全力以赴。”
欧凯唇角带笑,不置可否,只是敲敲桌子看着状似出神的苏佑:“saul,你有什么想法?”
“我么,”苏佑从发呆中清醒,“我最近忙着拍《魅影》,没有怎么研究过小说……”
林湘在桌下用力踢了他一脚,高跟鞋的尖头踢得他小腿骨头都要裂了。
“不过,”苏佑看着对面埋头反复翻着文件玩儿的原著大人,“虽然最近没研究,三部曲每一本出版当月我就已经买来看过了。‘郑修’这个角色其实已经熟悉了……四年左右,嗯。”
赞!林湘在桌下暗暗地握拳。
欧凯笑道:“怪不得上次在甲丁坊你能说出那么大一堆读后感,果然是资深书粉……靖作家,你有什么建议吗?公司虽然还有其他艺人,不过两个最好的男演员都在这里了,主角应该就他俩之间分配了吧。如若你还对其他公司的演员有些想法也没关系,尽可以提。”
卓静言停下手里翻来翻去的动作,似是认真思考。众人都静静地看着她,她却皱了皱眉叹气道:“我现在不能下定论,先等等再说吧,编剧组现在刚起步不久,不急这一刻。多观察一阵儿,等手里剧集大概完成到一半前后再决定最好。二位如果档期紧张,尽管先去忙手头的事儿。”
一时众人神色都有些复杂。
她视而不见,手指抚着咖啡杯上凸起的纹样,看着苏佑漂亮的眼睛狡黠一笑:“嗯,不要紧张嘛——这事儿么,来日方长,对不对?”
苏佑想起在怀柔初见那天,她垂着头,遮脸的口罩里传来闷闷的声音:“紧张?苏先生,不出意外的话,华霆会跟我推荐你演《王城》呢,到时候角色怎么安排咱们还得细聊。来日方长,你说是不是?”
啧,还真是个记仇的姑娘。
卓静言搓着杯子上的一角花纹,面露得色,心里却琢磨着另外一件事——这家伙真的没有注意到我喝过那杯咖啡吗……还有,原来他竟然喜欢放了那么多糖的玩意儿!
例会开到后来,转而讨论女主角的甄选。
欧凯提议到杨妍兮和孙语潇,还有因为赶通告没到场的周楚楚。三人在此前都表示对《王城》很有兴趣,然而到了内部讨论的时候,一直是头号种子选手的孙语潇的反应却又出人意料。
“潇潇姐,你为什么又不想演了?”欧凯本来心中属意秦维钧和孙语潇担纲男女主角,这一下连遭打击,都有些急了。
孙语潇欣赏着自己右手镶着钻石的精致美甲,懒懒道:“我打算放弃这部戏,接拍徐朗导演的新电影。”
林湘忍不住开口道:“潇潇啊,徐导那部戏的本子编得比较新奇,要拍得好就是黑马,拍得不好妥妥的烂片,整部片子全得看他发挥,风险太大了。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咱们自己这边的戏呢,好歹还有阿凯和小靖作家全程盯着呢。”
“不想拍,”孙语潇的指甲在桌上一叩一叩“嗒嗒”作响,“就这么定了吧。本来也不必要接这种本子,我甚至没有看过小说。当然——”
她对卓静言妩媚一笑:“我并不是否定你的作品。毕竟我没有读过,不了解的情况下万一演得不好,可别毁了你的心血。”
卓静言心里早有几分明白,笑眯眯应道:“没关系,孙小姐不接是对公司和我负责。首要当然是尊重演员自己的选择,咱们另外选人也没什么的。”
这孙语潇一定是洛然惹的烂桃花,连着自己这个离家多年的“局外人”也被人家给排斥了。
另一边杨妍兮脸上是藏不住的高兴,孙语潇这头号劲敌居然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主动退出了,剩下那个周楚楚又没有来,自己得赶紧把这部戏抢到手。还不及她开口,欧凯因为意中人选连连落空,兴致大减,随手就改了日程:“既然这样,那就先把其余四位全部列为待定,等剧本进行到合适的程度再做定夺。现在咱们先把近期各位的新通告和拍摄日程汇报一下,还有下个月的公司活动。呃,这些事儿和《王城》没什么关系,小靖作家和刘海可以先去楼上忙。”
卓静言和刘海便拿着文件起身走人,杨妍兮还想拉住她再争取一下,林湘却先跟了出去。
苏佑看着那个纤瘦的背影被门掩住,垂眼把玩手中的骨瓷咖啡杯,靠近自己一侧的杯沿上有一角淡淡的粉色唇印,如同一片桃花浮清波。
片刻,林湘进门坐回他身边,低头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手机号138xxxxx528,微信号605xxxxxx,邮箱<a href="mailto:<a href="mailto:yan1024@gmail">yan1024@gmail">yan1024@gmail">an1024@gmail</a>">y<a href="mailto:an1024@gmail">an1024@gmail">an1024@gmail">n1024@gmail</a></a>……回国刚申微信,说是不常用,那就多发短信发邮件打电话套近乎!一定拿下郑修!加油啊苏公子!”
苏佑摸摸鼻子,觉得额角突突生疼。
正逢剧组转场休假,苏佑开完会和秦维钧吃过午饭后,径直回家。
刚进门换了拖鞋,便听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午后的暑气渐渐被湿润的水雾洗掉,他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从书房取了剧本踱到阳台上慢慢研究。
看了没两页,想起林湘的话来,本想置之不理,脑海中忽然又出现那对墨黑的瞳仁,还有那双眼里闪过的狡黠的笑意。
苏佑默默合上剧本,拿过手机,从短信中导出她的联系方式,申请微信好友。对方确认得很快,但是添加成功后却并没有反应。很符合她默不作声中偶尔炸毛的风格。
她的头像很奇特,不是时下年轻女孩喜欢用的自拍和q版画像,而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寺庙照片。苏佑动动手指,点开了个人资料。
静言1024
地区:日本 京都
个性签名:i found you.
的确是新注册的账号,点开朋友圈,只有一条短短几个字的状态。
“hi,好久不见。”
一算日期,大概是在怀柔看到她的那天前后。
苏佑放下手机,眯眼看着阳台外愈发稠密的雨帘,眸色渐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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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面面继续求珠,祈祷苏佑上戏成功!
这篇的肉不想来得特别急,但一定在该有的时候炖上一锅极尽缠绵三天三夜不停歇的肉肉。
因为是相关从业者,所以想写得尽量日常真实一点,除了那么多巧合造成的情节走向,其他的人物事业、工作环境、相处都尽量做得不要太悬浮啦~
14. 夜未央
剧本的工作渐渐进入正常节奏,卓静言每天早出晚归,十分规律。
因为这自找的“兼职”占满了白天八小时,反而喧宾夺主将她做正职的时间压缩到了晚上。几场初秋的雨一下,天气很快转凉,卓静言就干脆在大阳台上支起一个简易工作台,每天晚饭后窝在家里,继续完成日本那边的约稿。奈奈则在附近租住了一个单身公寓,常常过来帮她整理画稿,偶尔飞回日本联系出版商和处理之前未收尾的工作。
两项繁重琐细的工作加起来,硬生生将每天的劳动战线从早上九点拉到晚上十一点。没有奈奈赶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卓静言一个人能在工作台上伏案画到凌晨四点,然后第二天依靠神准生物钟在清晨七点扒拉开她的眼皮,将她从床上拽下来一直拎到华霆的办公室。好在有唐尧这个免费车夫兼早点贩子,除了被他爸唐狄抓回大院儿做标兵的日子,余下时间他都风雨无阻地等在楼下接送她上下班,一路上插科打诨的,倒也不觉得烦闷无聊。
自半个月前的第一次例会后,卓静言再没见过苏佑。听林湘说他正在横店赶拍电影,偶尔回北京上完通告后又要马不停蹄返回片场。她想起他的时候,下意识地去翻看微博,然而这近二十天的时间里只有一条更新,内容还是转发华霆的电影宣传。再看看苏佑的朋友圈,最新消息和图片的日期也在半个月前。
这人真是低调得可恶。
她咬着牙,手中的铅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弧线。
这时,不远处的隔壁阳台那传来“唰——”的一声,是有人在拉窗帘。卓静言探头,只看到隐约一个人影在落地窗纱边,一晃又进了屋。她也不在意,摘下框架眼镜,裹紧羊绒披肩,趴在工作台上假寐。
不知是巧或不巧,她在这套公寓里住了近三个月,却从来没有见过一墙之隔的邻居。近来偶尔忙到半夜时分,会听到隔壁一些细微的动静,大概屋主也属于夜归一族,只有正常人都已经入睡的深夜才会听到那边轻轻的脚步声,拉动窗帘和落地门的声音,有一天凌晨两点她甚至还闻到过一丝点心的暖甜香气。饶是如此,这位神秘的邻居却从未在两米之外的那方阳台上现身。
卓静言想,等忙完选角的事情,一定要带点儿小礼物上门拜访一下隔壁那只成天闷在屋里不见天日的“土拨鼠”。
脑子里的念头细碎,想着想着正要渐入浅眠,头顶传来轻微的一声“啪”,阳台顶灯和桌上台灯瞬间灭掉了,室内透出的灯光也都消失不见,屋里一片黑暗。卓静言倏地睁开眼站起来,背上迅速沁出细细的冷汗。
停电了。
远方霓虹灯投来一丝昏暗光线,房间里已经陷入浓稠的黑色,影影绰绰的一些轮廓,大概是她的衣柜、沙发和床,此刻看起来却像是午夜里蛰伏的窥探的巨兽。
她背抵阳台外侧冰凉的金属扶手,紧紧抓着家居服柔软的下摆,无声地告诉自己要冷静。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也控制不住脑海里翻腾汹涌的回忆。
十年前同样一片黑暗的房间里,陌生的人影,紧扼喉咙的大手,切肤入骨的疼痛,弥漫周身的血腥气息,从高处跌落的无助恐慌,阻滞胸腔的闷塞窒息……
……还有生命逐渐消散时无尽的绝望。
她蹲在阳台一角的阴影里缩成一团,右手覆住左肩,禁不住地战栗。
不愿触碰的记忆在静寂的黑夜里破空而来,隔着十年漫长时光,那些梦魇般的画面仍然清晰得几乎就在眼前,如坠冰窟,周身发冷,心痛如绞。
在这样的黑暗里再待下去会疯掉。
卓静言攥着手,指甲掐入手心生出尖锐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用衣袖擦擦眼角的泪水,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站起身,将披肩帽子往头上一扣便开门往外走。
埋着脑袋没迈出两步,忽然撞到了一个人怀里。那人被她撞得闷哼一声,倒退两步,她垂着头哑着嗓子,小声道“对不起”。
正要绕过那人往前,却见一只胳膊伸过来拦在她面前,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道:“卓静言。”
这天苏佑在横店的拍摄刚刚杀青,第二天一早在北京还有通告,便赶着先回家补觉。到楼下时已是晚上十一点过,物业人员又跟他说电闸突然坏了正在抢修中。本打算出去住酒店,可万一被记者拍到了难免多事,他索性发挥在公司爬楼梯健身的精神,硬是一步一步从一楼走到了二十楼。
刚抹了抹额头的薄汗掏出钥匙准备进门冲澡睡觉,就看见自家对面大门“哐”地一声打开,冲出来个娇小身影。那一团人影来势汹汹,他一时没避开,被撞得后退两步,原来是几个月无缘谋面的隔壁邻居。
突如其来就见了。
他还未来得及酝酿好打招呼的表情,便听到带着鼻音和哽咽的一声“对不起”。
闷闷的,声音很小,有点耳熟。
苏佑垂目打量跟前的大帽子下露出的半张脸,水润的两片红唇,尖尖的白嫩下巴,及腰的微卷黑发,还有一点微微发红的鼻尖。有点眼熟。
他伸手拦住绕过他要往外走的她,意外之余有些好笑:“卓静言。”
女孩子忽的僵住,愕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呆愣愣咬着唇不说话,腮边还堪堪挂着将落未落的一颗泪珠。
这一来把苏佑吓了一跳,印象里她总是平淡表情中透着点儿小狡黠,不卑不亢,少有失态,这大半夜忽然哭得梨花带雨从他隔壁公寓冲出来,着实让人意外。
他不由放柔了声音:“你哭什么?”
卓静言本来心绪纷乱,只想去街上有人有灯光的地方走一走冷静冷静,被苏佑这样一问,反而不知如何作答。她看着苏佑,他微微俯身,离她极近,浓密的眼睫如同两把小扇子,将浅淡的阴影覆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或许是错觉,那双眼睛此刻好像温柔得紧,静静地看着她,她看得到映在他眼里的她自己,泪痕未干,脸色苍白,满面惊惶。
她有些被窥破秘密似的窘迫,默默垂下头盯着足尖不说话。苏佑只是看她片刻,抬起一只手轻轻地缓慢地擦掉她的眼泪,耐心而宽容地等待着。
他的手指和在北京饭店相遇的那天一样温软干燥,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鼻端弥开一片浅浅的草木香气。
卓静言如梦初醒般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些距离,被他碰过的地方滚滚的烫。
苏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仍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他在等她回答。
然而能说什么呢?有些旧事连她自己都想要忘记,无端地疏泄情绪,只会惹人厌烦吧。何况,眼前这个人虽然认识已久,却根本算不得熟悉。
卓静言看看几步之外长身玉立的男人,吸吸鼻子,垂下目光道:“家里停电了……我有点怕黑。”
苏佑借着一点昏暗光线看她的模样,长发披散,一脸泪水,胡乱裹着的灰色连帽披肩下是白色运动式家居服,脚上趿拉着拖鞋,十个小巧白净的趾头裸露在外。并不是适合出门的打扮。要说停电怕黑……这怕得倒确实有点狠。
他对着她身后扬了扬下巴,微笑道:“家里有妖怪追着你么,门都不关了?”
卓静言转头一看,不由面上更烫——她走得太慌张,连门都没有阖上。刚才脑子里混乱得很,就这样冲出来了。被苏佑一堵,稍微冷静下来看看自己,这蓬乱的头发和邋遢的衣服,还有脚上的拖鞋,怎么好直接走到大街上去。
她默默看一眼苏佑,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垂着头一步一步往门边退。
“静言,”苏佑温声叫住她,“我今天忙了一天,刚下飞机有点饿……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陪我出去吃点夜宵?”
卓静言停住脚回头看他,直觉他行为可疑。他几步走到她身边,拿出手机帮她照亮门内的一片黑暗,轻声说:“我在客厅等,你拿手机照着,去里面换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如果你怕,就大声跟我说话,我一直在外面。”
卓静言抿唇看着苏佑,甚至没注意他叫她什么。苏佑的目光似乎澄澈得一眼见底,又似乎深沉得无可捉摸。半晌,她点点头,由得苏佑跟在身后进了门。
卧室门缝里透出些昏暗微弱的光线和窸窸窣窣的声响,苏佑独自坐在客厅,仰头靠在沙发上,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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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黑与甜(第一个10珠加更童叟无欺)
卓静言在卧室换好衣服,又好一番自我镇定才出来。苏佑正坐在那里看手机,屏幕光线映在脸上,柔和了本身凌厉的棱角,显得安静无害。
“伪装一下,大明星。”她走到他面前,将一个黑色棒球帽扣在他头上。
苏佑抬头一笑:“好了么,走吧。大作家。”
两人下了地库,苏佑领着卓静言走到一辆车旁,先为她打开副驾车门:“请。”
卓静言一番打量,侧身坐进去:“你的?”
苏佑关上车门道:“对啊,平时公司配了保姆车,我开得少。怎么,难道长得不像‘我的’车?”
她将安全带拉过来别好:“没,只是总觉得明星的车都搭配着专门的司机呢,西装革履还戴墨镜白手套什么的……这款,叫帕萨特么?”
苏佑转动方向盘将车子缓缓滑出停车位,声音淡淡的很平静:“嗯,这是帕萨特。”
两个人到了旧鼓楼大街上的汤公胡同,苏佑领着卓静言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儿。朱漆院门两边挂着半旧的大红灯笼,门楣上一块雕花木匾,上书“宝月出品”四个大字。
苏佑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立刻就有个四五十岁圆滚滚的胖老板上来招呼:“哟,小苏,好久没来啦!里边儿坐吧。”
“最近太忙了,今天刚下飞机就饿得不行,拍戏也老想着您这儿的菜,赶紧来解解馋。”苏佑边和老板说话边往里走,到一间厢房改装的雅间坐下了,又对老板介绍道,“向叔,这是我朋友卓静言。静言,这是向叔叔,是我爸的老朋友。”
卓静言笑得乖巧 “向叔好。”
胖老板笑呵呵应道:“好,好,小姑娘挺漂亮,和小苏一般儿大吧?”
“呃……没有,我差不多比他小一岁。”卓静言答道,苏佑看她一眼,拎过青花瓷壶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胖老板颇有深意地对苏佑眨眨眼,说:“你们坐,我去看看菜,还是老样子?”
苏佑微笑道:“今天晚了点儿吃不了太多。干炸丸子,野山菌,小豆凉糕,再来两小份打卤面好了。”
胖老板记下菜单,径自去厨房忙了。
卓静言小声嘟囔:“不让我看看菜单的么?”
苏佑老神在在地喝完了半杯茶,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生日?”
卓静言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说什么?生日自然是关注他微博的时候看到的,而且她无聊之余连他的身高体重和喜欢的颜色食物天气以及理想女友的条件全都看过。身为一个明星,个人信息几乎都是透明状了,这有什么值得问的。
她镇定地看着面前放纸巾的木头盒子:“刘海给我整理过公司所有艺人的资料,随便扫了几眼有点印象而已。哦,我还记得你是处女座呢。”
苏佑盯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虽然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现在这一脸板正严肃肯定是装出来的。他随手给她续了杯茶,漫不经心道:“哦,月底维钧生日快到了,你现在也算半个公司成员,记得让助理给他准备礼物。”
“好,”卓静言拧眉苦想,“我跟他也不算特别熟,都不知道他喜欢什……”
“哦,不好意思,”苏佑脸上挂着毫无诚意的抱歉表情,“我记错了,他生日是上半年五月初。”
他眼里渐渐浮起些难辨的神色,没有任何压迫审视的意味,却让她感到一种无路可退的窘促。
卓静言只能别过头,假装看墙壁上古旧的装饰画,却听到那人轻笑一声,又道:“刚才真是怕黑么?”
卓静言心里又一激灵,这大爷今天是专程来给她添堵的么,越不想提什么,就越要问什么。她抠着桌子上的小木刺,有点心虚:“有问题?”
苏佑声音平平:“停电都能吓哭,挺少见。”
“孤陋寡闻,”卓静言揪了个木刺在指尖搓来搓去,“你不还怕苦呢么,连闻闻黑咖啡的苦味都皱眉毛,下次你古装喝药的戏我给你下黄连。”
苏佑脸色微窘:“……不是怕苦,我嗜甜。”
卓静言面露得色:“我也不是怕黑啊,我那是——热爱光明。”
苏佑将茶杯搁下,屈指叩叩桌子:“别揪那个,扎了手指可不是玩儿的。”
“要你管。”卓静言觑了觑他脸色,小声道。
苏佑的眉眼被帽檐的阴影覆住,看不真切,但是她知道他的目光是一直注视着她的,嘴角是一贯的苏佑式的笑,弧度温柔又漂亮。
她挺直脊背又补充一句:“我现在可是编剧组老大,你的角色都得听我的。”
苏佑看她不复惊惶,一双黑眼睛亮亮的,又是他熟悉的七分自得三分狡黠神情,便也跟着莫名轻松:“是,自然是编剧大人怎么写,我们就跟着怎么演。靖作家不吭声,我恐怕连剧组都进不了。”
他唇角的笑意渐深,眉眼弯弯,清冽的声音里带明显的愉快。
卓静言忽然感觉,面前这个人不再是被媒体和粉丝包围的当红明星苏佑,而是几年前初初进入大众视线时那个青涩的漂亮的少年。他就坐在她对面,亲切的温和的微笑触手可及,鲜活而真实。她想起他成名的那支叫做《dandelion》的舞,那个一尘不染的白衣少年,干净纯粹得像一片春风里的白羽。
“苏佑……”她叫他的名字,皱着眉有些苦恼,“万一今晚和我在外面被拍到了,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苏佑无所谓耸耸肩:“不怎么办。我的个人生活和工作状态划分得很清楚,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活在镜头下,人会累到过劳死。况且那些偷拍新闻大部分都是事先约好的炒作,我不需要那样庸俗的曝光方法。现在又这么晚,很难碰得上在外面游荡的记者。再说……”
再说,那样的情况下,难道还能让你待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继续哭鼻子么。
他摸摸鼻尖,没说出口,看卓静言托腮望着他等下文,便微笑道:“再说——我很饿啊。”
“哦。”卓静言觉得这晚的苏佑并不像平时那样,在戏谑和清冷两种模式间切换,隐约有些古怪,可是并不令人反感。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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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三载樱
下午五点,审了一整天的剧本,嘱咐刘海将文件备份之后,卓静言揉揉发酸的脖子,终于下班回家。
唐家车夫最近被老爸抓到成都集训去了,好在打车还算方便,早饭两位助理代为准备,没了他也无妨。而前晚停电那一折腾,卓静言才得知隔壁隐居的“土拨鼠”竟然是苏佑。几个月来一墙之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所以说,命运的轨迹有时候真是微妙。
出了公司大门,卓静言将滑落的背包往肩上推了推,站在路边准备打车。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副驾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张和她有七分相似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心跳倏地加快,她的双手死死抠住背包的带子,蹙眉盯着车里的女人。
“言言,”那女人只是薄施粉黛,却天然有一段艳光,“好久不见。”
卓静言呆立半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涩声道:“姐……”
洛眠不动声色将她打量一番,见她一身职装,眉间有淡淡的倦色,但两颊红润并无病态,便安心许多,而脸上仍是毫无波澜的微笑:“晚饭回家吃么,还是你想在外面吃?北京饭店好不好?”
回家,哪里有家。卓静言握着拳,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无比。
“我们去汤公胡同吧。”她轻声说。
工作日的下午,宝月出品的客人不多。洛眠和卓静言刚进了院门找了张小方桌坐下,胖胖的向老板就迎过来:“哟,两位美女,吃点儿啥?”
卓静言对他一笑:“向叔叔您好。”
向老板盯着她看了会儿,恍然大悟:“诶,你不是前儿夜里和小苏一起来的小姑娘……静言是吧?”
“嗯,您还记得我呢。”
“今儿没和小苏一起来啊,”向老板乐呵呵地说,“那小子又忙拍戏去了吧,做了明星就是忙。小姑娘想吃点儿啥,我让厨房赶紧做。”
卓静言微笑:“还点一样儿的。干炸丸子,野山菌,小豆凉糕,两小份打卤面。”
向老板口里应着,记下菜单便自去了。
卓静言拎起青花瓷壶倒茶,推给洛眠一杯,自己捧着杯子小口啜,垂下目光看着雕花镂空的窗棂投在榆木桌上的斑驳影子,也不说话。
洛眠隔着袅袅朦胧的茶烟,看着默不作声的妹妹,表情复杂。屋外檐上落下两只灰喜鹊,踩着瓦片吱喳叫着,格外响亮。屋内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片晌,洛眠终于开口打破沉寂:“回来就好好儿地待着,不要再走了。无论之前你是不是有意瞒我,既然我现在来见你,就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再去外面到处跑。洛然和我手里的事情越来越多,隔得远了不能再分心照顾你。只要你好好留在北京……至少留在国内,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们都尽力为你周全。”
卓静言淡淡一哂,抽了张纸巾拭净唇角的茶迹,抬眼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我想要的,我想做的,都已经不可能完成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的,姐姐。”
洛眠心中隐隐抽痛,面上却已习惯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放低声音:“我以为你在日本这些年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回来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会再做无谓的辩白和道歉。你想想以后的路,言言,现在的情况完全不需要再担心。就当我们请求你,我们需要一个机会——让你重新接受你的哥哥和姐姐。”
“我可不是离家出走,”卓静言指间转动着小巧的瓷杯,神色平静,“我走的那年不过十三岁,今年我已经二十三岁,十年足够让一个人想清楚自己应该怎样活着。所以留或走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你们只需要接受我的决定。”
两三滴茶汤溅到桌上,她似觉无趣,停下手上的动作对洛眠笑了笑:“你能到公司找到我,也一定知道我是为了华霆和《王城》的事情来的。这份工作结束之后,我仍然会回到日本的住处。你们大可不必这样记挂着我,对你,对洛然,我心里没有芥蒂。”
洛眠有些动容,将右手伸过来覆在卓静言的左手上:“你真的……不记恨我们?”
“我恨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卓静言轻轻反握,手心温软干燥,“刚到隐阁寺时,云真禅师看到我第一眼,便说我‘心有戾气’,让我每日在樱花树下安静坐着,直到心外无物,灵台空明。我用了九百七十二天,看着满树樱花三开三落,才学会了如何放开执念。”
她语气平淡,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如同愧疚一样,怨和恨也没有意义,失去的东西注定找不回来。没有谁对不起我,无非是命运对我捉弄一把而已。但老实说,我做不到再像小时候那样和你们亲密无间。如果你一定要弥补,就让我像妈妈一样,和洛家保持距离,那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洛眠有些意外,凝目看着她,眼前的卓静言已经不是当初离开北京时那个残破的毫无生气的模样,她熬过了十年时光,成长得健康而漂亮,像一棵纤细却柔韧的树。她不再需要“洛家”给予的庇护,更不需要“洛家”带来的麻烦。
“你真是长大了,已经不是摔倒了只会就地坐着哭的小姑娘了,”洛眠莫名松了口气,接着便感到疲惫涌来,轻叹一口气,“随你吧。如果哪天要走,记得跟我们说一声。即使你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们……家里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卓静言心知这已是她最大的退让,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谢谢。”
洛眠看她眼里流露出些幼时的爱娇,不由伸手去捏一捏她的脸:“看你得意的。话虽这么说,这边的生活我还是得替你安排。小嫣说唐尧帮你找了住的地方,市区空气不好,我昨天已经让人去找地方了,要环境好一点的,过阵儿你就搬家。远近是无所谓的,让小嫣给你把坐班时间放宽松一些,不要太累。”
卓静言一愣:“不是说好不要管我的……怎么又……”
洛眠笑笑,又推过一把车钥匙:“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吧。洛然意思是你一定要留在北京,看在我还要为了你回去跟他磨嘴皮的份儿上,你先收下这些。其余的事情,以后我尽量做到一概不管。”
卓静言盯着那把车钥匙,呆了半晌,问道:“我猜,你已经把车子停到我楼下了?”
洛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对她眨眨眼:“看来还是很了解我的。”
“……那我走的时候就还给你,” 卓静言想了想,勾住钥匙环转了两圈放到包里,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洛眠笑得更深,原本有些飞扬的眼尾艳光荡漾的:“自己捅了篓子还不知道?我如果没帮你扣着消息,估计这会儿都已经被人家粉丝挖得祖上三代都曝光了。”
卓静言一头雾水:“什么消息?什么粉丝?”
“前天晚上也是在这个地方吧?”洛眠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和那个苏佑在一块儿吃饭对不对?有记者拍到你俩上车的照片送到华霆,欧凯原本打算顺手推个新闻,给你们正准备的电视剧造势,幸亏小嫣给拦了下来,昨天一早就打电话让我压下媒体的消息。”
炒作么?苏佑不屑的“庸俗的曝光方法”,到底架不住机缘巧合,还真被人家给逮住了。卓静言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所以是薛嫣打了小报告说我回来了?”
洛眠颇为头疼地看着她:“重点是这个么?你难道不该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大半夜和男明星一起出来吃饭?”
“我们出来谈剧本的,”卓静言一派坦然,“他平时行程太紧,难得有时间,我们这是正常工作事务。”
“真的?”
“而且吧,”卓静言默默斟酌了一下措辞,“……正巧,我目前住在他隔壁。”
洛眠有些诧异,想起那堆照片中记者拍到的某个画面,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正微微弯腰,将右手罩在打开的车门上方,避免正在上车的女孩磕到额头,女孩则扶着门侧身往车里坐。镜头隔得有些远,但隐约可见两人脸上的笑容,乍看之下确实有些耐人寻味的亲密。
转念想想唐尧那混小子从小到大对卓静言的紧张宝贝劲儿,不仅包揽安排了她回来的一应事项,还一力瞒着消息不告诉他们兄妹俩。
“唐尧这家伙,还真给你选了个好地方。”洛眠续了半杯热茶,施施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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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这家伙,还真给言言找了个好基友!
17. 星河夜
和洛眠见面后,虽唐尧还没回北京,卓静言也不用再打车上班。除此之外的生活也没什么变化,除了被拍到照片的事情她没告诉苏佑,也没责怪薛嫣“泄密”,毕竟已经瞒足了洛家四个来月,远远超出了她回来时“绝对撑不过一个月”的想法。
《王城》的工作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大量要调整的情节堆砌在这个节点上,工作量倏然剧增,年底将要出版的绘本又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卓静言整日忙得团团转,实在吃力,就把奈奈支到日本和出版社进行拉锯战,如此自己便能专注完成编剧计划。
连续五天加班到凌晨,加上每日敷衍的饮食和愈发混乱的作息时间,自诩“玩起来不要脸,忙起来不要命”的靖作家终于在第六个加班的深夜里迎来了胃痛。刘海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拿起手机就要拨120,接着就被她一个镇定中带着恐吓的眼神压得坐了回去。
“靖……靖老师,”刘海自发将她面对苏佑时的德性学了个十成十,“您您您还好吧?”
“没事,”卓静言强忍着胃部一波一波痉挛的疼痛,努力放平声音,“稍微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好好,”刘海很乖觉地拿起她的包,“您这样没法儿开车的,我送您回去吧。”
卓静言勉力站直,将桌头的一叠文件挪到刘海桌上:“送我到楼下打车就好,等下你回来把我们下午做的后五集大纲标注完。还有,记得跟简编说,剧本风格不要改得太离谱,毕竟这是有原著支撑的作品,改得脱了形的故事不叫改编,叫二次创作。”
刘海看她说完这几句,额角的汗水已经浸湿头发,连忙半扶着她往楼下去,边走边絮叨:“真的不用叫救护车么?救护车有担架和轮椅啊,我看您脸色太差了,是不是走路都疼得厉害?”
卓静言咬牙道:“你再继续念下去,我快要偏头痛了……”
刘海识趣地闭上嘴,扶着她到路边拦了车,再三叮嘱她到家要给信息之后便站在原地目送出租车远去了。
卓静言一路忍着疼痛熬到公寓楼下,下了车一步一步捱到电梯里上楼,一步一步挪出电梯,终于可以到家了,要赶紧把奈奈上次买来的胃药和止疼片翻出来。
她躬着背站成一只虾米样,杵在门口半晌没动,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天要亡我……”
钥匙不见了。
苏佑在电视台录完一档访谈节目,又陪林湘和阿青去吃了夜宵,到楼下时已是十二点过。次日早上九点还要去怀柔准备《魅影》最后几组补拍,他站在上行的电梯里,将手机闹铃调到六点半,出了电梯没走两步,就看到一团缩在对面门口的不明黑影。苏佑定睛一看,那人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低头靠着墙壁,长长的黑发遮住脸,在昏黄的楼道灯光下形似贞子。
“……卓静言?”他认出她来,叫了一声。
她没应。
他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静言?”
她似乎听到,喉咙里含糊地“唔”了一声。苏佑拧着眉头,伸手拂开她的长发,这才看到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地咬着唇,几缕头发被冷汗浸润,贴在额头和脸侧。
“静言,静言,”他倾着身子靠近她唤着,探手去拍拍她的脸,“你是不是生病了?”
卓静言意识清楚,只是疼得脱力,听到苏佑的声音近了,便睁眼看他。
苏佑看她的眼神从失焦到渐渐清晰,两丸黑水晶一样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脸,大概因病痛含着些眼泪,有些水光潋滟的味道。
“你生病了?为什么坐在地上不回家?”苏佑轻声问道,“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卓静言看着他,吐出小小声的气音:“你话好多……”
这么多问题,叫我先答哪一个?
“我只是胃疼,”她轻声道,“……又弄丢了钥匙。”
楼道里窗户没关严,二十层高度之上的一阵凉风过来,冷幽幽的。苏佑无奈地叹息,看她虚脱无力的样子,直接探手环过去,揽住她的腰,微微用力便将人扶起来。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给刘海,给奈奈,给薛嫣和欧凯,”他一手稳住她,一手掏出钥匙开门,带了些教训的口气,“这种样子要先去医院,本来就生病了,还一直蹲在门口吹冷风。”
˙卓静言驼着背摁住腹部,很没底气:“到家门口走不动了,手机没有电……”
苏佑心里有一丝莫名火气,尽量冷静道:“你就不能爬到电梯里下楼去让保安帮你叫医生?”
卓静言没吭声,午饭之后一直没吃过东西,肚里空空如也,隐隐阵痛,她躬下腰难受得直抽气。
“怎么,”苏佑将门踢开,两手搂着脚下虚浮的她扶到沙发上,“还疼得厉害?”
她摇摇头:“已经比刚开始好多了……有止疼片么?”
苏佑翻出医药箱,找到一盒胶囊:“止疼片服用太多反而伤胃,这是慢性胃炎用的,你先吃一点。要是还一直疼,试试止疼的穴位。”
他倒了杯温水,和胶囊一起递给她。看她皱着眉吃了药,又道:“在膝盖往上四指宽的地方找一个摁起来最疼的点,以能产生酸痛感的力度按摩一下,三分钟左右就可以减轻疼痛……这个就你自己搞定吧,我去厨房一下。”
他松了两颗衬衫的扣子,又倒一杯温水放在桌上,转身去了厨房。
卓静言靠在沙发上小口喝着水,一手摁着大腿上他所说的那个穴位,不知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奇效,胃部的疼痛感一点一点减轻许多,渐渐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正要坠入梦乡之际,又听到苏佑唤她:“睡了?先吃点儿东西。”
清甜的香气绕在鼻尖,暖暖的,引人垂涎的。她撑起眼皮,系着黑色围裙的苏佑站在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托着一只瓷碗,碗里热气腾腾的软糯小米粥缀着几枚红枣和桂圆,看起来很是诱人。
她睁圆眼:“你做的?”
苏佑在厨房里被炉火烘得有些热,脸上淡淡的绯色:“小心烫。今天太晚不方便找开锁公司,赶紧喝了这个去休息吧。这边跟你的公寓户型对称,客房在书房对面。家里只有男式睡衣,我给你放了一套新的在床头,也许会有点大,将就穿。明天我还有拍摄,很早就要出门,你多睡会儿再起床。”
卓静言看着他眉间隐隐倦色,不由内疚起来:“抱歉,这么晚还打搅你……我睡沙发也行。你快去歇着吧,等下我自己洗碗。”
她的面孔依然泛白,只将双眼衬得更显墨黑,微卷长发散在肩头,歪着脑袋看着他。没有惯常的从容或狡黠,只有些小心翼翼的歉疚,如同孩子的神气。
苏佑没做声,凝目看她片刻,忽的弯下腰靠过来。卓静言猝不及防往后倒。他一手撑在她脸侧,近得两人眼中都能看清对方的影子。
不知谁的心跳,愈发急促,在一室寂静中显得如同擂鼓声响。
“脸色好多了。”苏佑看着垂目不语的她,“我还有剧本要看,你喝完粥就自己去休息。”
他直起身去了书房。
卓静言愣在原地,良久,她喝完小米粥洗好碗,敲敲书房微阖的门:“……苏佑?”
“有事吗?”他的声音从门缝里和浅浅的灯光一起送出来,有些模糊,听不清情绪。
卓静言看着门上细密的暗色木纹:“今天谢谢你,我先去睡了。明天我会找人来开锁的。”
苏佑似乎动了动,有些轻微的转椅挪动的声音,但他并未起身。
静了半晌,他说:“你先睡吧,晚安。”
卓静言绷紧的身体倏地放松下来,有些莫名泄气,连原本打算的“晚安”也略去不说,踢着拖鞋转进客房,正要开灯的时候却一愣。
床头放着一盏做工精细的小夜灯,卧室四壁和天花板上缓缓旋转着繁密的光点,银河与星座清晰可见,如同缩小的浩瀚宇宙。一室柔和的白色冲淡了浓稠黑暗,像傍晚最后一道夕阳的暖光。
夜很静,静得可以听清心跳和呼吸。
卓静言拥着被子,躺在缓慢流转的星河之间,渐渐坠入梦田。
苏佑在书房里一直坐到深夜。《魅影》的剧本就摊在面前,他看的却是一旁的榉木相框,镶嵌其中的那张照片是三年前他独自去英国进修表演时拍摄的。
三年前的十月,伦敦已入深秋,鸽群穿过霏霏细雨,他一个人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喷泉边站着,看人群熙攘来往。不远处立着古老的圣马田教堂,灰白的建筑,灰白的天空,如同一副褪色油画,斑驳里透出陈旧的庄重和静穆。唱诗班的歌声从彩绘玻璃窗里传出,隐隐的若有似无,眼前默片一样的画面便渐渐鲜活许多。
他倚在喷泉边听那歌声,冷雨拂面,连日压在心头的苦郁渐渐消散。
人的意识最是自由无羁,停住想念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半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反复地自我催眠。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
要忘记。
这样微寒天气陌生国度里,再下意识地回看记忆里那个身影,似乎真的已经模糊不清。清晰的唯有面前的人群,白鸽,雕塑,还有教堂的尖顶,带着真实的温度,一点一点覆盖在渐渐消逝的前度记忆里。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将这座“永久为人类打开大门的教堂”定格在胶卷里,几乎带着虔诚而感激的心情离去。
主会听到我们心里的声音,帮助我们忘记苦痛的回忆。
这张照片他保存了三年,一直放在他的书橱中。画面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熟悉万分,比如右上角掠过的五只白鸽,正中间小孩子手中的红色气球,左下角匆匆走过的穿大衣的男人,还有教堂前的台阶上,抱着画板歪着头的年轻女孩子。
面孔雪白,乌发如墨,侧头的角度和片刻前坐在沙发上的卓静言一模一样。
怎么会是你?
苏佑伸出手指描摹照片上的女孩的轮廓,似乎又听到三年前教堂里悠悠吟唱的歌声,心底某种情绪抽枝拔节,缓慢生长。
他将相框拿得近些,看着那歪着头的女孩一笑,手指触碰间又想起她脸颊的温腻,还有揽住她时手臂弯曲的弧度。
纤细的,盈盈一握。
“怎么会……总是你?”他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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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苏佑起床后收拾完毕,从书房里拿了剧本和包放轻脚步往外走。客房的门虚掩着,他一眼从门缝里瞥见半角凌乱的床单,还有床头枕边铺开的一扇乌黑长发。被子里隆起个馒头包,微微起伏,像裹着只酣睡的幼兽。窗帘罅隙间透入熹微晨光,一缕照在探出的赤足上,泛着白玉一样温润。
他扶在门上的手握了握又松开:“不仅没有警惕心,睡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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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想起昨天约好和林湘阿青一起去怀柔,算时间这会儿该到了。他轻轻拉上客房的门,打开大门一看,果然是她们站在外面。
“今儿动作有点儿慢啊,怎么,起晚了?”林湘倚着门框笑眯眯地看苏佑换鞋。
阿青对他晃晃手里的纸袋:“早餐,什锦粥。”
苏佑垂头系鞋带:“去车里吃吧,上午拍摄时间紧,早点儿过去。”
林湘听着他声音压得格外低沉,像还没睡醒:“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小。”
“哪……唔,是有点儿,”苏佑心头一跳,装模作样低咳两声,“没什么要紧的,不早了,走吧。”
阿青接过一摞剧本往外走,林湘却站在原地将客厅扫视一圈——沙发一角赫然放着一只浅蓝色的女式单肩包。
她心里一动,并不作声,随在苏佑身后出了门。
三人上了车,林湘系好安全带,从后视镜里看着正埋着头在揭粥碗盖子的苏佑:“saul,那天晚上从横店回来之后——又出去吃宵夜了吧?”
苏佑顿下动作:“湘姐你怎么知道?”
“你运气不太好,正巧橘子日报记者路过看到你们,照片都送欧凯那儿了。”
林湘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苏佑眼里只有意外。他清楚听到林湘说的是“你们”,也就是说,他和卓静言都被拍下来了。
“阿凯没有跟我提过,”他淡淡道,“拍到什么了?”
“你和靖言作家,临近晚上十二点在汤公胡同附近正要上车的时候。”林湘虽然意外这两人会深夜一起吃饭,更令她惊奇的却是另一件事。
“阿凯收到照片准备推个新闻给《王城》预热一下,”她看着前方的红灯,“本来打算第二天知会过你们之后就让记者发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下文了。”
阿青觉得这事不算奇怪:“那应该是欧总监临时改主意让记者不要发了吧。”
“那家拍到的材料是否公布,一向都以自己的决定优先,事前通知欧凯合作放消息,也只不过是看华霆的面子,”林湘道,“重点是,saul,拍到你们的是橘子的首席娱记卓磊,我昨天听说,他无缘无故就离职了。”
苏佑沉默片刻,淡淡一笑:“挺巧的。”
林湘觉得蹊跷,但应该和苏佑没什么关系,转口道:“无论如何,你还挺听话,真和她打成一片了。”
她并不知道卓静言就住苏佑隔壁。
“那天下了飞机回家路上正好遇到,干脆请她吃了个饭,”苏佑面色从容,“都是为了深入贯彻你的指示。”
林湘学着他语气道:“呵,挺巧的。”
苏佑继续淡定:“是,就和大半夜都能遇到闲逛的记者一样巧。”
林湘见他一套太极打得圆融,竟是有些油盐不进的气势,口吻便郑重许多:“saul,你的个人生活我不多过问,但是有的情况……一定要提前跟我报备,以免突发状况公司应对不够及时,最后吃亏的是你。”
苏佑目光沉沉,点头应道:“我会的。”
林湘松了口气,颇有深意地看着后视镜里他的脸:“今天回家记得把沙发上的东西收收好。”
沙发上的东西?
苏佑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出门前似乎看到沙发角落里放着卓静言的包。
他扭头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行道树,喉咙里的声音几不可闻:“哦。”
19. 黄昏后
七点整,窗外的阳光烘得脚背暖暖的,卓静言睁眼时还有些迷糊,搂着被子翻了个身,忽觉不对——身下床垫柔软,枕头上有淡淡的草木气息,陌生又熟悉。
……是苏佑家里啊。
她坐起身揉揉头发,将袖口和裤脚挽起两圈爬下床——苏佑的睡衣真的很大,整套穿上身就像把她裹在一个棉布麻袋里,很有几分滑稽。
洗漱过后,不速之客又趿着拖鞋到厨房找水喝,发现流理台上搁着一只保温杯,旁边的盘子里有几片吐司,冰箱上贴着张便笺。
“胃药在茶几上,热牛奶在保温杯里,面包要先用多士炉热一下再吃。开锁公司电话找到了,换好之后放一把备用钥匙在我这里。今天大概六七点才能回,走前关好门。——saul.”
原来苏佑写得一手漂亮的行草,字如其人,刚柔拙巧,颇见风骨。
这亲笔便笺拿出去卖给粉丝也许可以小赚一笔呢,只是内容有些尴尬,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卓静言悻悻叹气,只能作罢。
昨天老毛病发作得不是时候,粗心弄丢钥匙,唯有寄人篱下。让“苏总”亲自洗手作羹汤不说,还染指了人家的新睡衣。如果让粉丝知道,大概会被撕成九九八十一块然后塞到电饭锅里再挂到柚子树上。看苏佑对待粉丝的态度,他极有可能会对那样的场景袖手旁观,甚至还可能要温柔地夸奖一句“嗯,做得好”。
背后阵阵恶寒,又有点莫名心虚,卓静言长吁一声:“我也很无奈啊——对不起啊小柚子们。”
吃过早饭,卓静言找来开锁公司,索性将自家锁芯整个换掉,一并免除了持有备份钥匙的唐尧入侵民宅的威胁。换过门锁时间已经不早,她关好门,又拎着包匆匆忙忙赶去上班。
暮色四合,苏佑结束了九个小时的连续拍摄,回到家中。
粗神经的隔壁邻居已经离开,卧室里床褥平整井然,碗橱里用过的餐具洗得干干净净,流理台上放着一把银色钥匙,冰箱上的便笺换了一张。
“多谢收留与款待,收工早的话,到我家来吧,有礼物。——言”
苏佑捏着小纸条,慢慢勾起唇。
卓静言正在厨房里忙着,手机忽然响了。她擦掉指尖的水珠,拿起手机,是苏佑的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
“苏佑。”她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怅然:“我在门口,摁了三次门铃。”
“啊?抱歉,我没有听到。”
一开门,苏佑拿着手机立在那里,右手插在裤袋中,一派闲散逍遥,漫不经心里自有一种苏佑式的清俊。
卓静言侧身将他让进来。
苏佑换了拖鞋,打量她一眼。白色家居服和格子围裙,黑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着,很随意,很居家。
“坐吧,再等我一下就好。”卓静言给他倒了杯水,又回了厨房。
苏佑闻到空气里隐隐流动的香味:“你在准备什么?”
“等下,”卓静言示意他不许进厨房,“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苏佑只能按捺好奇,捧着水杯开始刷微博。收藏完十六条关于自己不更新的精彩吐槽和粉丝新制作的剧照表情包后,卓静言终于蹭到他跟前,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的扭捏。
“好了,请去餐桌坐吧,”她没有直视他眼睛,而是盯着他领口第一颗扣子,“我很久没做饭了,就当谢谢昨天的事情……”
苏佑正欲说话,她却两眼一闭,脸上全是决绝:“先吃了再说,没吃之前不接受差评,不许笑话我的厨艺,不许拒绝用餐,更不许告诉别人这件事!”
他看她一脸就义前的凛然正气,只觉好笑,丢下她自己往餐厅去:“编剧编傻了?连珠炮台词一套一套的。”
卓静言跟在他身后,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苏佑瞎挑刺儿,她就把热腾腾的汤从他头上淋下来。
苏佑认识卓静言已有几个月,每次见她时,她的文件电脑到胃药保温杯全由刘海或奈奈带着,包里东西稍微重一点都交给助理去背。他看多了排场大出几百倍的女明星,对此并不觉得矫情,只是一直认为她大概是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一类。然而看到席间菜色的那一瞬间,苏佑对这位未来潜在合作对象兼隔壁邻居的印象登时改变,从“疑似十指不沾阳春水”迅速切换到了“果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卓静言看他瞠目的样子,那点紧张忽的就烟消云散,反而有种抑不住的沾沾自喜。
她拉开椅子悠悠道:“苏总您请坐。”
苏佑失笑,摇摇头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好香。”
卓静言便满脸得色,指着桌上的雪花釉陶瓷碗碟,一样一样如数家珍:“玉子烧,烤竹荚鱼干,米糠腌小黄瓜,蟹肉蔬菜天妇罗。还有梅子茶泡饭和味增汤。”
雪色餐具托着精心装点摆盘的美食,颜色明丽,香气诱人。苏佑握起竹筷,扬眉一笑:“烟罗姑娘真人不露相,原来竟是个中高手。”
这话是《王城》中郑修和烟罗重逢后的第一句对白。
卓静言心中微动,笑道:“郑公子孑然独身,十年江湖浪迹,果真是为了寻我来的么?”
苏佑也听得熟悉——这是烟罗反问郑修的话了。
她将素色餐巾在碗碟下压好,眼里几分促狭:“……莫不是为了寻我做的菜吧,苏公子?”
苏佑憋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大笑起来:“看把你嘚瑟的……”
他一手握拳抵着鼻子,笑得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流光四溢,十足愉悦。
卓静言安然看着他。当年那个会跳舞的好看的小少年已经长成高大英俊的男人,棱角分明,额发柔软,眉眼如画。
疏离又细心的苏佑,清冷又温柔的苏佑,笑起来的时候却还是很多年前干净的少年的样子。
“十年时间啊,真的很长。”碗中的莹白米粒上放着几粒暗红色的梅子,卓静言看着那梅子,像一小滩干涸的血迹,但这印象并不至于影响一丁点她的胃口。
苏佑没听清:“什么?”
卓静言抓起竹筷给他夹了块鱼肉:“没什么,昨天谢谢你的星空小夜灯。”
“那个啊,粉丝送的,”苏佑神色如常,“你不是怕黑的么……这鱼味道不错,谢谢。”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卓静言不欲多说,只将玉子烧推到他面前:“试试这个。”
苏佑就又尝尝那道金黄的鸡蛋料理:“……诶,这是甜的?”
“我喜欢咸的,”她无辜地耸耸肩,“可是你不是喜欢甜食?”
苏佑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的?”
“呃……公司给的资料上面有写,之前看过。”
苏佑看她脸色微窘,莫名想笑:“其实,你可以说上次开会尝过我的甜咖啡。公司的资料应该内容很多吧,毕竟你连维钧的生日都记不住。”
所以上次,他是确实知道自己喝过那杯咖啡的。
卓静言瞪他一眼,一双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苏佑见她又要恼,忙笑道:“吃饭,吃饭。小靖作家这么贤惠,以后谁娶进门一定很有福气。”
卓静言的太阳穴突突作痛,深深地吸了口气:“君子食不言,寝不语。”
苏佑嘴角噙笑:“遵命。”
一餐饭终于安安静静地吃完,卓静言将餐具收到厨房,端出两个小碟子。
苏佑坐在沙发上,一手支在膝盖上撑着头,一手抓着手机,神色淡漠得看不出一丝情绪。卓静言到他身前放下碟子,目光扫过手机屏幕——果然,又在偷看自己的话题和粉丝动态。
只是他的表情实在很冷静,不亲切,也不温柔。
“喝茶吗?”她在旁边坐下,将茶盘移过来开始沏茶,“奈奈上个月带回来的玉露茶,点心是月见团子和水馒头。”
苏佑抬眼一看,几只小碟子里装着雪白溜圆的糯米团子,还有镶着樱花的半透明小馒头。红泥火炉上的陶壶“咕嘟咕嘟”地温着水,卓静言盘着腿坐在垫子上,排开一套青瓷茶具,将茶叶从紫砂罐子中舀出来。她做得很专心,动作娴熟流畅如抚琴拨弦。温水注入茶盏,干瘪的暗绿的植物叶子打着旋儿舒展开来。
袅袅白雾,素手软玉,一室温香。
她低头的弧度很优美,乌黑头发和眉眼,雪白面容和手指。苏佑看着看着,觉得喉咙渐渐生出干渴的意味。
他拿起羹匙去挖糯米团子,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这也都是你做的?”
“嗯,在那边待太久,会一些日式料理,”卓静言洗了茶,又冲入一道温水,“现在差不多到了日本的‘叶月’,又叫‘雁来月’或‘月见月’,正好是该吃月见团子的时候。”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点那果冻一样圆嘟嘟的小巧的点心:“这个水馒头是葛粉做的,用了红豆馅料和蜂蜜,盐渍樱花是装饰用的。你喜欢甜食,和果子应该都还吃得惯。”
“看起来很漂亮,味道也很好。”
卓静言以公道杯分好茶,给他一杯:“再试试这个。”
苏佑饮一口,茶汤清绿,鲜中带苦,回味悠长。
卓静言坐得比他低,脸颊被热水蒸得泛红,瞳仁亮晶晶的,正仰着头看他表情。苏佑想起刚才在餐桌上她一直拨着碗里饭菜,鸡啄米似的,也没见吃掉多少。
他放下杯子:“手艺这么好,怎么没把自己养胖点儿,刚刚一桌菜几乎都被我消灭了。”
卓静言背过身将炉火掩得弱一些:“我啊,生活上很矫情的——奈奈一向这么说。”
“为什么?”苏佑觉得好奇。
卓静言的声音很平静:“因为吃东西太挑剔,油腻、生冷、辛辣不吃,甜食不吃,烧烤不吃,煎炸不吃,零食不吃。除了茶和牛奶,平时只能喝温热的纯净水。饮食稍有些问题,我的胃就会跟我抗议。所以,吃饭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实在也没什么乐趣,还比不上做菜来得有意思。”
苏佑想起她在聚会时一贯都吃得很少,喝水也常常要拿助理带的保温杯,还有她前几日胃疼得脸色发白几近晕厥的样子……他眉头又蹙起来:“不是为了乐趣,是为了健康。平时多注意是对的,咖啡之类还是少喝为好。看你胃病闹起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卓静言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波动,她看着手里的茶杯,心中有些奇怪的情绪慢慢发酵,慢慢翻腾。
“我受罪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呀,”她轻轻地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那些切肤的伤痛,他不必知道。
苏佑似乎想起些什么,恍若未闻,伸手从几上拿过手机。卓静言看他又开始表情淡漠看着屏幕,也背过身偷偷将手机微博打开,登上“祥云小火炬”的账号。
除了昨天下午转发过周日《旧梦》的发布会消息,并没有新的内容。
她正随手翻着#苏佑saul#的话题,那边正主已经放下手机:“看什么呢?”
她一慌,将屏幕朝下扣到桌上:“没什么。”
苏佑心情似乎好得很,也不追问,拿着茶杯抿一口,自顾自地笑。他的手指修长,青瓷杯子衬着更显白皙如玉。
两人隔得很近,卓静言看着他,心道,难怪都说苏佑天生最适合的还是古装扮相,他不过闲闲靠在那里,间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眼,眼角眉梢天然就有一段风流,莫名地有些勾人。
她怔怔地:“呐,苏佑,其实你挺好看的。”
“嗯?”再次出现的低沉微哑还带点儿鼻音的声线。
好不容易熟悉之后的放松感觉立刻没了,卓静言“腾”地烧红了脸,扭着身子拿陶壶续水:“没没没没什么,我是说……你刚刚不是又在刷你自己超话吧啊?”
苏佑愣了愣,黑沉沉的眼里有微微两点光:“你跟哪儿学的这一套?我刚没上微博。”
卓静言一抖,手指触到陶壶边沿,烫得她“嘶“一声缩回来。还未说话,苏佑已经抓着她的手站起身往厨房去。她被牵着一路小跑到水龙头前,苏佑拧开冷水,将她烫得发红的右手放到水流下冲洗。
厨房的白色灯光洒下来,水流声“哗哗”的,他握着她的手,两个人的影子叠成一个。
草木的气息环绕在身侧,清浅的,带着他的体温。卓静言脸上滚烫如烧,心如鼓擂,几乎要颤栗起来。
良久,他拧好水龙头,松开她的手:“还疼吗?”
卓静言后退几步,闷声道:“不疼了,谢谢。”
苏佑看到她耳尖红艳欲滴,忽觉刚才似乎靠得太近,一时也有点尴尬。她这样顺良地立着,他也生不出再逗她的心思,只说:“那就好。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哦。”她还是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路送他到了门口。
苏佑穿好鞋跟她道别:“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开始我又要去横店驻扎了……周末再见。”
卓静言脸上红晕未褪,依然顽强地低头不看他:“好……周末见。”
倒像是在约定了。
苏佑看着她头顶乌黑长发间的一星点白皙头皮,笑了笑:“晚安。”
她轻声道过“晚安”,然后掩上门。
苏佑若有所思,在原地站了半晌,转过身回了自己家中。
卓静言一个人在客厅呆坐了会儿,喝完茶,洗过澡,正准备睡觉时收到了微博的特别关注提醒。
苏佑更新了一张片场工作人员大合影——“《魅影》杀青,一起期待吧。”
她戳进评论翻了翻,忽然愣住了。热门评论第一条是苏佑的回复,对话显示有粉丝叮嘱“苏总杀青了要吃好喝好休息好,”一向鲜少在社交网站互动的苏佑居然简单地回了一句,立刻就被顶上了热门。
“今天晚餐很美味。”他这样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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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面是剧情流的,炖肉情节顺其自然不宜超速发展!!毕竟按这个节奏飞速炖肉有点奇怪!!大家多担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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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笑嫣然
唐尧是周五回来的。卓静言正好下班,开了车去接他。大概这几周的部队生活里着实吃了苦头,唐尧明显黑瘦了不少,显得一口大白牙越发亮闪闪的。
“我说,这次你爸怎么没多让你下放几天?回来也太快了。”卓静言打着方向往高速上挪。
唐尧耙一耙头发刚理过的板寸:“嗨,哪儿能啊,毕竟我是亲儿子不是?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你以为还真一直搁山里当野人啊。”
卓静言“嗤”了一声。
唐尧得意道:“再说,我可是技术型人才,动脑子的,不玩儿那些个浪费体能的项目。去了成都也就是到研究所搞搞软件,日常训练过得去就差不多了呗。”
“得了吧你,”卓静言抓着方向盘不便翻白眼,只能用语言对他进行精准打击,“小嫣都说了,老爷子让你在野外待了有一个星期吧?黑成这鬼样子,啧,脑门儿上贴个月牙,直接去华霆拍部《包青天》多好啊。”
唐尧听她提起薛嫣,蓦然想起另一桩事:“我说,你上周大半夜的是不是和那什么苏佑在一块儿呢。”
“你怎么知道?”
唐尧并没看过那些照片,只是刚得到消息时也震惊了一把。苏佑的名号他是知道的,近年来表现和人气都愈发抢眼的年轻演员,周围有不少姑娘都是他的粉丝。印象里那是个生得很漂亮的男人,漂亮得异常凌厉。
他本能地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而卓静言似乎并没有反驳,显然也不打算解释。唐少爷一时气结,又不好发作,只道:“小嫣怕欧凯压不住报社的消息,一着急就找我来了。我那天在野外训练,她没办法才找上洛眠。”
卓静言“哦”了一声,也没多话。
唐尧试探着问:“你怎么大晚上的和他搅到一块儿了,他是小嫣他们公司的演员吧,难不成是工作的事儿?那也不能啊,太晚了。可长点儿心吧姑娘,现在的男明星表面光鲜,私生活还不定怎么……”
“你话好多,”卓静言眼风扫过来,“谈工作而已。”
唐尧心头一松,想想又觉不对劲儿:“不成啊,被拍到的时候可是快十二点了,这属于私人时间吧啊。”
所以薛嫣这丫头从小到大总是到处给她埋地雷,就这点儿麻烦还事无巨细远程汇报给唐尧,不知道唐大少是成人版的好奇宝宝么。卓静言心知肯定瞒他不住,索性坦白道:“那又怎么样?碰巧了,我们是邻居。”
她说得非常平静,但是却不啻在唐少校被两人“夜会”的消息凌迟了好一段时间的小心脏上再洒一把盐。
唐尧酝酿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自认很有建设性的看法:“……你要不搬个家吧?”
卓静言觉得他果然还是爱折腾的本性作崇:“你有病?”
一向直肠子的唐少爷难得纠结,真心想让这没心眼儿的姑娘赶紧搬走,却又找不到一个强有力的论据支持。说到底,不过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占有的私欲,还有潜意识里的本能和直觉,让他对素未谋面的苏佑产生了隐隐的敌意,尽管这种敌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哀声道:“小言言,我大概是真的病了……你有药?”
卓静言字正腔圆回道:“呵呵。”
此后几天,苏佑一直待在横店拍电影。隔壁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王城》的剧本进度已过叁分之一,欧凯和卓静言协商几番,终于敲定在下个月二十号开始进行演员试镜。
周日早上八点,北京的空气难得不错,卓静言一趟晨跑回家,刚掏出钥匙,身后电梯门开了。她心中一动转过身,苏佑拉着个小行李箱立在那里,眼下还有淡淡青色,风尘仆仆的样子。奇特的是,他的右手还拎着个塑料袋,半截鲜嫩的绿菜叶子犹带水珠,颤巍巍探在外头。
“早。”他微微一笑。
卓静言脑子一抽,在裤袋里摸索着掏出个手机,对着苏佑就一阵狂拍,拍完了将手机收好,若无其事对已经呆住的男人笑眯眯挥挥手:“早,今天回来休息啊。”
苏佑努力控制面部肌肉不要抽搐:“如果我没看错,你刚才是对着我拍照?”
卓静言淡定道:“哦,因为难得看到苏总买菜回家的场面,感觉很稀奇。”
苏佑前一天拍戏直到深夜,赶着凌晨四点多的航班回到北京,已经累极,不曾想一回来就在门口看到她。这个时而驯良时而狡黠,总和他相遇又重逢的姑娘。她盈盈立在叁尺外,额头微微沁出一层细密的汗,两颊雪白皮肤上浮出运动后特有的健康红晕,像一朵嫩生生披着露水的山茶花。
干净年轻的女孩子,语笑晏晏的情状,倒令人无端想起张元千笔下“相见嫣然一笑,眼波先入郎怀”之句。
苏佑暗想,果然是睡眠不足,心思太繁杂,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是挺难得,”他拖着箱子拎着菜走到自家门口开门,“我先睡一个小时,中午十二点开饭,别来太早,也别迟到。”
卓静言瞪着他的背影,直要盯出个洞来:“……你意思要做饭请我吃?”
他的声音依旧清冽如水,却因带些笑意而微微泛暖:“来而无往非礼也。”
卓静言在家里也没闲着,从冰箱里翻出新鲜草莓和糯米粉捣鼓了两个多小时,而后抱着个纸盒摁了对面门铃。
苏佑不似她反应迟钝,很快就来开门。他穿着灰色针织衫和休闲裤,系着黑围裙,袖子挽起来露出小臂上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苏总,造型很专业啊。”
苏佑接过她手里的纸盒,拿了她上次穿过的拖鞋:“这什么?”
“雪媚娘,一种和果子,”卓静言踢着拖鞋轻车熟路地进了屋,“给苏大厨的劳务费。”
苏佑关好门,给她倒了杯温水:“小靖作家越来越不见外了。”
卓静言想起之前被他揶揄打趣的时候,心脏抖了抖:“怎么,你又想干嘛?和谐社会万万岁,不要搞阶级斗争。”
熟悉之后愈发伶牙俐齿了。苏佑转去厨房,淡淡丢下一句:“挺好,不仅能记住我的口味,现在还能当面叫绰号了。很好很和谐。”
除了偶尔拿他逗乐的林湘和资深粉丝渡边奈奈,生活里极少有人叫他“苏总”,她还叫得挺顺口。
卓静言刷微博小号的时候首页满屏都是苏佑粉丝在“苏总苏总”地花痴,不知不觉中就被洗了脑,一不留神脱口而出。她看着苏佑,他的背影也是挺拔漂亮的,但是怎么看怎么透着些杀气。
有点心虚。
“都是奈奈传染我的,”她扯出心爱的好助理来挡枪,“其实我比较乐意叫你‘苏先生’。”
“你可以叫我‘saul’,或者‘阿佑’,”他似是无奈地转过身,“你跟他们又不一样。”
他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带着点浅浅的叹息。
卓静言有些愣。
这话一时出口太快,带有叁分暧昧,苏佑也暗自懊恼,又补充道:“奈奈当自己是粉丝,你既不是,也不用。”
“哦,”卓静言心跳如雷,一脸面瘫,“知道啦,你去忙。”
她并不知道,苏佑素来将工作和个人生活分得清楚,私下并不喜被当成明星对待,亲近的人少有叫他“苏总”的。
而苏佑也不知道,两天前他人数最多的一个微博粉丝群中又添了新成员,此人的id清奇脱俗,名唤“祥云小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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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果真是神奇的处女座,说了十二点开饭,果真就是准准儿的十二点。
卓静言早已被阵阵香味引得馋虫大动,坐到餐桌边便直勾勾盯着菜看。餐具雪白,摆盘精致,烟肉的咸香里混着笋的鲜气,还有和着桂花的甜糯香味儿。光闻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苏佑看她一脸垂涎,只想发笑,先夹了一片笋放到她碗中:“别盯着看了,动筷子吧。腌笃鲜,糖醋小排,芙蓉鸡片,桂花糖藕,还有三鲜汤——都家常菜,清淡一点适合你吃。”
卓静言举着筷子如指点江山,在餐桌上方挥来舞去,吃出一股酣畅淋漓的气势。
苏佑清晨六点多下飞机时,想起前几天听薛嫣说她又连日加班,胃口不佳,便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堆菜蔬拎回来。因为母亲是老上海人,一向精于炊食,他在家耳濡目染的,也跟着学了些本帮菜。
卓静言不算大胃饕餮,口味却挑剔得很。他在挑菜配料火候上都格外下心思。市面上这时节已无春笋,冬笋未出,只能用笋干泡发慢炖;排骨并不过油,而是冷水下锅炖煮之后再慢慢煸炒;糖藕不能太甜,桂花酱用水调开到合适的浓度再淋到蒸好的糯米藕上;芙蓉鸡片中特意加了刀背捶成泥的鱼肉,辅蛋清高汤调成糊再下锅;连最简单的一道汤,里面的石磨豆腐和火腿虾仁也是精心选过的。
卓静言吃得兴意盎然,苏佑却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一顿饭四菜一汤,他花了三个小时,甚至启用了搬过来之后几乎从来没开封的锅碗瓢盆。那种对着流理台上的一堆食材细细琢磨的心情,手握刀具专心致志片着豆腐和鸡肉的心情,简直赶得上拍《词话》时研读剧本直到梦里也在揣摩的状态。
这种“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的事情,从来不在“演员苏佑”的行程表上。通告和拍戏挤满他的生活,工作之外的生活里鲜少出现这种只为让一个人多吃点饭而花费大量时间的事情。
可是他并不感到厌恶。
这些年来,无论是跳舞还是演戏,他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如此才有十二分的专注去沉浸其中。为她下厨大概也没什么不同,他只不过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寻个不一样理由,他是有几分喜欢她的。虽然还不至于到纯粹的男女情爱,也远远不到如何浓烈的程度,他也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女孩子,他的确是有些另眼相待的。
娱乐圈向来纷繁复杂,这些年他看尽无数乱花迷人眼,更深知撷花要防刺伤人,渐渐一颗心也就如古井平静。此刻她坐在伸手可及的距离,眉目含笑,手中筷子点来点去,嘴角还沾着一星汤汁,脸上竟有些未见过的娇憨神态。
苏佑只看着她,心中就生出一种宁静的喜悦,淡淡的,无可忽视的。
谁能想到呢。
烟火人间,万丈红尘,他和她都在对方的生命中路过,记忆在角落里蒙尘,然而最终还是拂去埃垢,续上了这一段重逢。
吃过午饭,苏佑去厨房收拾。
卓静言抚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在客厅里转圈,边转边喃喃有声:“不要发胖发胖发胖……”
苏佑在厨房里听到她念叨,又好气又好笑:“这么瘦,养胖点儿也看不出什么……”
“苏佑,苏佑,”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我可以在你家参观一下吗?”
“你随意,”苏佑道,“卧室不要去。”
“哦。”踢着拖鞋的“踏踏”声又远了。
苏佑看着水流冲刷白瓷盘,眸色沉沉,心中温柔一片。
客厅厨房和客房都看过,储物间和衣帽间没什么意思,卧室不能进,卓静言直接就进了书房。
苏佑的书房是中式设计。三面直到天花板的书架,一面是落地窗通向阳台,深色地毯踩上去软软的,桌椅一应都是原木颜色,墙角青花瓷缸里养着几枝绿萝,倒和她喜欢的风格很贴近。
走得近些,就看到桌头放着一方龙尾砚,砚中还有半截残墨,旁边铺开的宣纸上已有字迹——
“浮世惟高忱,平生有敞裘”。
苏佑写得一手精妙行草,上次不过方寸的一张便笺便可窥见。眼下这区区十字,也能被他写出唾玉钩银,舒朗通透的气韵来。
卓静言抚摸纸面,触感细腻,墨香掺杂着纸张和木头的味道,令人心绪平和。
越来越让人摸不清了啊,苏先生。她想。
余光一瞟,又瞄到书橱中几个方形物件。细细一看,是三五个木头相框,卓静言兴致勃勃凑过去。一张是少年的苏佑,穿着一身黑色练功服,在把杆旁笔直站着,眉眼依旧漂亮,只是青涩稚嫩还未褪去。一张是穿着白色长衫的苏佑,十八九岁的样子,作纳兰容若扮相,手持书卷倚在窗边,眼望远方,应该是《词话》时的剧照。还有一张,一眼看去,人群熙攘间并没有苏佑身影,然而画面场景让她觉得熟悉至极。
那是伦敦的特拉法尔加广场,圣玛田教堂前。
她还记得广场上的鸽子,呼啦呼啦的一群又一群在喷泉水雾里穿行。还有古旧的石阶,粗糙的,微凉的,坐在那里正好听得到教堂唱诗班的歌声,飘渺而遥远地横亘在记忆里。
她想起自己短暂停留过的地方,目光下意识地寻过去,便是一怔。
“原来——你也在那里。”
“看什么呢?”书房门大开,苏佑还是屈指敲了敲,然后抬步入内。
卓静言正翻着桌上摊开的《东京梦华录》,见他进来就捧着书起身,让到一旁沙发上。
苏佑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托着个玻璃杯放到矮几上,在她对面沙发坐下,两腿闲闲一叠:“热牛奶,喝了。”
卓静言抬眼看看他,带着探究的意味。苏佑也在看着她。她有极黑的瞳仁,此刻里面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如同午夜十二点的一对星子,由极黑衬托出极耀眼的光。
他安然自若和她对视,等着她问。
卓静言眼里火苗烧得热烈,神色却有些复杂,半晌只说:“字写得真好。”
苏佑心里积了好些天的情绪瞬间瓦解,他斟酌片刻才道:“照片,你看到了吧。”
卓静言浅浅一笑:“看到了。”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吗?”苏佑很不可思议。
卓静言捧着温热的牛奶,笑容无一丝波澜:“应该问什么呢?虽然曾经在那个时候,隔得那么近,最后还是擦肩而过了呀。”
苏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她什么样的反应。当他发现卓静言以那样的方式路过他最孤独的时光,又以那样的方式定格在他一直珍藏的画面上时,只觉一颗心如同浸入汤池,被温热的水流包裹起来,莫名的情绪几乎满得要溢出来。
多奇妙的命运,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然而他听得出她的叹息,才惊觉似乎只有自己在因这样诡奇的巧合而震动。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最后还是擦肩而过”。
他感到一丝沮丧和挫败——他的古井渐起微澜却不自知,还要去期待她是不是也如他一样感同身受。
滑稽的独角戏。
他仿佛有些难堪,也就笑了笑。
卓静言不知苏佑这短短一瞬心中念头已经转过了千百回,只是看他面上几分沉郁,也觉得无趣。她沉默片刻,见他还是一脸别扭,探身过去扯扯他的袖子。
苏佑余光看到一只白嫩嫩的手伸过来抓他的衣袖,心尖也跟着揪起来颤了颤,不知是疼还是喜。他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苏佑,”卓静言小心翼翼地,“你跟谁生气呐?”
还好意思问?
她不说还好,这一问出来,苏佑心头憋火,差点没“哼”出声来。他隐隐知道自己姿态做得别扭可笑,却又执拗地绷着脸要她知道他在不高兴。
卓静言看着他。
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你真就这反应?你就不觉得,之前我们能遇得到其实……很难得?”
卓静言心道,哪里算“遇到”,明明就是“错过”。
然而她直觉苏佑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正是源于她此前敷衍了事的态度,只得规规矩矩,挺直背坐正了,对他垂着头痛心疾首忏悔:“是是是,你说得对。虽然我刚说‘擦肩而过’,但那是很难得的‘擦肩而过’,弥足珍贵,千载难逢,我人生里历史性的高光一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一番抒情,想想又补充表态道:“其实看到照片的时候,我的内心也很震惊的,真的。”
苏佑看她的眼睛,揣摩她的神色。可是这姑娘油滑惯了,此时笑眯眯地看着他,嘴角翘起一个弧度,黑黝黝一双眼,似乎全然看穿他那点隐秘的心事。
难得她这样甜蜜的笑脸,虽然占了七分狡猾,却还有三分明显的讨好和亲近。
他心中油然生出愉悦,又有点无处遁形的窘迫,只得装模作样,别过头去看墙边一枝绿萝:“你刚刚说字不错?”
卓静言看破他孩子似的使气,虽然个中缘由并不清楚,但总觉得这时的苏佑就像个大男孩。面上还做着清冷样子,薄唇抿成一道流丽的短弧,眼里却渐渐溢满快乐的神气。
有点可爱。
她不由笑起来:“桌上那幅字写得真好。王翥算是个冷僻的诗人,你居然知道这么一句。”
苏佑得了表扬,那点难言的尴尬立时烟消云散,清清喉咙道:“这句虽然洒脱得好,我其实更喜欢后一句。”
“各有千秋吧,”卓静言接道,“‘江花中酒日,巴雨落帆秋’,这句是还不错,读起来总觉得雨丝扑面,凉飕飕发冷。”
苏佑说:“琴棋书画诗酒茶花,八样事物不难得,难得是其中自在,也就从前那些又出尘又入世的人,才写得出来这样的诗。现在这样日子,浮生半日闲已经算不容易,仗剑游天下更是痴心妄想。只有偶尔写几个字,表示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在心里。”
卓静言深以为然,只想不到面前这人并不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好些想法和她很是一致。三观合拍,如果不是现下这样,也许还能成为知己的。
可,现下这样……又是怎样呢?
苏佑于她,从遥远的一个触不可及的影子,到如今相对而坐,侃侃而谈,间或还能调笑几句。只是距离越来越近,这几日似乎忽然就不太像朋友的样子。原先的他的清冷和疏离,好像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
因为不曾想过还有这样靠近的机会,所以真正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该把他放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他虽知他们曾经在特拉法尔加广场那样擦肩而过,但她对他的记忆是如何深刻,他却丝毫不知。
苏佑自以为身在局中,拾起了她没有察觉的一段过往。然而她这一幕戏早已经开始,他不过隔岸观火,自以为是戏中人而已。
苏佑见她蹙眉发怔,凑近了去看。一张漂亮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柔软额发下的眸子里映着她呆愣的脸。
卓静言吓了一跳,往后一仰:“你干嘛?”
“发什么呆?”苏佑懒懒靠回去,“动不动就出神,脸上苦大仇深的。谁惹你了?”
卓静言没好气道:“没有谁。”
就是你惹我。
苏佑刚从别别扭扭的状态里缓过来,看她忽然一脸厌弃的,心头又突突跳起来:“没事吧啊,怎么就不高兴了?是不是这几天在公司遇到什么事儿了?”
啰嗦,啰嗦,唐尧附体了么。
卓静言起身准备打道回府:“没事,我要回去了,下午还有工作呢。”
苏佑听她要走,下意识地就想拦,刚站起来还不及开口,就听到她手机响了。卓静言一看屏幕——说曹操曹操到,脑子刚刚闪过去话唠的唐大少,他就打来了电话。怎么偏偏就和他心有灵犀。
“喂。”
唐尧标志性吊儿郎当的声音:“花姑娘,晚上跟爷乐呵乐呵去啊。”
“爱谁谁吧你,鬼知道你这又什么局,我可不奉陪。”卓静言手里玩着牛奶杯,等打完这通电话和苏佑道别。
唐尧似乎在外面,电话中隐隐传来嘈杂人声。显见他心情正好,一个劲问她在哪:“我说,你在家呢吧?一会儿我来接你啊,四点吧。”
还是这么自说自话的,让人无奈。
卓静言道:“你搞什么鬼?我晚上忙着呢,还有稿子要做。你去叫小嫣吧,你俩活宝能玩儿一块儿。”
唐尧神神秘秘,不肯把话说全:“你别操心她,她和欧凯也去的。反正洛眠都知道你回来了,怕什么,大大方方跟我走呗。我打成都回来就没和你碰头,你可不能这么绝情啊。咱打小儿的交情,这都多少年了……”
卓静言一头雾水,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听他一扯小时候又要没完没了,只能胡乱应道:“你要来就来吧,碰面了再说。做事儿没个准头,还敢提小时候,多少次被你坑得没边儿了都。待会儿再说吧啊。”
苏佑在她身后,听得出手机里是个年轻男人在说话和大笑,他默不作声。此时卓静言虽然正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脸上却笑得春花烂漫的样子,一枚梨涡浅浅印腮边,看在他眼里简直神采飞扬,万分可恶。
对他笑得再甜都是恰到好处一弯眉眼和唇角,从来没有这么放肆地咧着嘴开心过。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有梨涡的!
卓静言讲着电话,忽然像有感应似的歪过头瞟了他一眼。
苏佑喉咙中哽着一口气,僵硬地垂着头假装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一个字都没看进去,那边男人的声音生生戳进他耳朵里来,她还应着他笑!苏佑直想拔腿就走,可是脚却黏住了一样,迈不开步子,只能坐在原地,听着他们二人说话。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又是一阵笑,然后低声答了几句,挂掉了电话。他心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移开,长长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卓静言正一脸深沉地看着他。
“怎么?”苏佑强作镇定。
卓静言声音平平:“你那手指头跟抽筋一样往下划划划,眼珠子倒像木头刻出来的一样,转都不带转的……‘动不动就出神,脸上苦大仇深的,谁惹你了’?”
她一向很懂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道理。
苏佑被她噎得气闷,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忽然就陷入了被动境地,只能强撑面上淡定,干巴巴道:“没有谁。”
卓静言满脸写着“我懂你”,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苏佑到底心虚,只觉得那表情刺得他眼睛痛。
她起身往外走到门口,穿好鞋子又对他道:“我回去啦,谢谢苏大厨款待,真是‘中国好邻居’。”
苏佑心道,接了个电话,一下高兴成这样,刚刚还说晚上要和那男人碰面呢,不是说要忙工作?出尔反尔,四菜一汤都养不熟,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心里念念叨叨,脸上还是得体自持的:“嗯,你回去吧。晚上我还有工作——你知道的——我其实很忙。”
而你,却在大晚上抛下工作去约会。
卓静言不觉有异,随口应道:“哦,那你是挺忙。我晚上也不在家,大概很晚才回来,或者得通宵在外面了。”
反正唐尧和小嫣凑一块儿的话,续摊玩儿到天明也不是怪事。
苏佑一僵,几乎火冒三丈:“你一个姑娘家,干嘛整晚地在外面不回来,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卓静言听他带着火气,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就急了?朋友聚个会能发生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而且……”
而且,你管得好宽。
苏佑一愣,自觉失态,暗自稳稳情绪。直接打探显得掉份儿,他便耐性去劝,“总之,也不能太晚……不太好。”
卓静言觉得他今天一会儿怨,一会儿喜,一会儿怒,格外奇怪:“苏佑,你是不是发烧了?脑子里,有点不清楚?”
她的目光里居然有一丝同情。
苏佑心火又烧起来,再跟她说下去只怕气得晚上都没办法去发布会,只能两手搭在她肩上将她一转,推出门外:“瞎胡说,你回去吧,晚上爱上哪儿上哪儿。谁管你呢!”
他几乎是带着控诉的怨愤,不等她答话就关上了门。
卓静言背对着门站在那里,总觉得苏佑今天古怪得很,殷殷勤勤做了一桌菜,着意引她去看了照片,莫名其妙又别扭起来,连她打个电话都要杵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偷听。
还当她不知道呢,眉头都要拧成大麻花了。
哪里还是那个以杂糅了清冷与温和著称的“苏公子”,喜怒无常,原来是个小孩脾性。倒让她无端想起幼时的自己,天天地扭缠着洛眠瞎闹,一时哭一时笑的,耍起无赖来糖瓜似的黏牙。
她立了半晌,叹口气,回了自己家。
门内的苏氏“糖瓜”贴在猫眼上,一直到她进了门才停下偷窥,靠着墙壁望着房顶,也是满心纠结。
在她面前一向多是他更占强的,怎么突然就乱了阵脚变成这样了呢?
22. 且行乐
晚六点半。
香山清琴别墅前,百米红毯两边架着长枪短炮,人头攒动,衣香鬓影。正是金马奖导演章家明的首部民国电影《旧梦》的发布会现场。
这次活动设计得别出心裁,场地特地布置成民国年代的风格,出席人员也都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打扮,如同一场化装舞会。前半场发布会将全程进行网上直播,主演和主创都会出现在红毯上,内场的介绍和宣传活动结束之后,接着就是演员的个人专访。后半场则根本不对媒体开放,算是剧组、业内人士和投资商的一个小小舞会,权作助兴。
由于主演苏佑和周楚楚都是近来影视圈的当红炸子鸡,又有著名导演和编剧加持,本身话题度已经极高。两个人的粉丝来得不少,能拿到入场券的二十多个人早已经入场等候。还有一些人无法入内,都举着应援的灯牌横幅围在会场外,等着一睹苏佑和周楚楚的红毯风采。还有更多不能到场的支持者们,全部守在电脑前等网络直播发布会和刷微博话题。
苏佑在六点前就已做好准备,差不多到了时间,便从候场区出来,和女主角周楚楚一起上了加长林肯往发布会现场来了。车子到了红毯前,各路媒体记者立刻将镜头对准了车门。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先探出来,是苏佑。他在片中饰演青年热血军官冯良辰,常以制服马靴出镜,今天也穿着军装风格的礼服,外面还搭着带肩章的披风。额前碎发尽数往后梳起,显得愈发眉眼凌厉,清冷出尘。
他下了车,又回身托住一只带着蕾丝手套的小手,将周楚楚扶出来。
周楚楚人如其名,单眼皮,小尖脸,蜂腰削肩。粗粗一看有些像刚出道时候的孙语潇,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她在片中饰演富家小姐赵雪珂,柔柔弱弱的很适合她的戏路。为了贴合角色,她选择了剧中穿过的一套银红色的手工旗袍,加上雪色皮草披肩和清纯妆容,打造出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两人踏上红毯,先站在一起转着方向对周围拍照的媒体微笑示意。待入口处的记者拍够了,周楚楚挽住苏佑的手臂,两人相携往别墅里的会场走去。百米长的红毯,他俩款款而行,还不时耳语几句,沿途镁光灯闪个不停,粉丝们的尖叫震耳欲聋。
“saul,”镜头前的周楚楚总是笑得动人而专业,“你说,过了今晚,我会不会上你粉丝们的黑名单?”
苏佑知道她的意思,今天这样的活动,片中的男女主角自然是要表现得暧昧一些。互动越亲密,越容易吸引眼球,第二天的新闻通稿才好放上“因戏生情”之类的噱头。且现下这样的环境,作为一个男演员,他也不好拿乔。不过是适度做做戏,满足了宣传要求,也就差不多够了。
“没关系,我相信他们自己有成熟的判断能力。况且你的粉丝也不在少数,怕什么呢。”他对不远处举着“佑”字灯牌的粉丝们挥手致意,又引来一阵阵尖叫。
周楚楚笑靥如花,挽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我自然是不怕的。待会儿互动的游戏少不了有亲密环节,你不生气就好。”
苏佑唇角一僵,旋即又恢复常态:“工作的分内事谈不上生气不生气。你一个女孩子还没说吃亏,我当然没什么可矫情的。”
他声线沉稳,嗓音清冽,虽然并不带多少情绪,依旧娓娓动听。
周楚楚踩着高跟鞋仍然只到苏佑耳下,侧头看着他雕塑一样的侧脸,漂亮的眉骨,浓密纤长的睫毛,唇畔清冷又柔和的微笑,仿佛回到戏中。他是救她脱离樊笼的英雄,她是伴他征战四方的美人,两个人相知相许一生,浪漫得让人沉迷。
多好的故事啊。为什么不是真的呢?
周楚楚本来是个骄纵性子,所到之处一向众星捧月般被人簇拥着。冷不丁遇到淡漠少言的苏佑,虽然在戏中对她款款情深,镜头之外也礼貌周到,却总隔着那么点不近不远的距离。一部电影拍了小半年,她对他的关注只多不少。到了杀青之时,她才发觉自己入戏已深,对戏外的苏佑芳心暗许。
这么出众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是她的呢?
周楚楚暗下决心,一定要使尽解数让苏佑对自己着迷。
而苏佑,虽然人在会场,手里挽着明艳的女星,耳畔是不绝的快门声和尖叫声,他的心思却飘得很远。周楚楚在他身边巧笑焉兮,他看到的却是另一张脸,那双水波潋滟的眼睛带着不知所以的表情盯着他,还有些淡淡的怜惜。
见鬼,谁要她同情了?自以为是,什么也不懂的傻瓜!
苏佑想起下午的事情就心头窝火,对自己没控住的情绪也有些懊恼,再一想那白眼儿狼此刻可能已经出门“约会”去了,更是禁不住急怒攻心,从鼻孔里又不屑又愤怒地“哼”出了声。
周楚楚看着身边人忽然变得有些狰狞的微笑,顺着他目光看去,也只看到一片镁光灯在闪烁罢了。
她回头问:“怎么了?”
苏佑一怔,正了正脸色,低声道:“没什么,想起件小事儿。到了,咱们进去吧。”
“什么小事儿,脸色那么吓人。”周楚楚一手抚着披肩上雍容的银狐长毛,优雅地迈进别墅大门。
苏佑淡淡一哂:“今天被只吉娃娃给呲儿了一顿。不大点儿东西,脆声脆气的倒挺凶。”
唐尧按时来接了卓静言,开车就往北京城西边儿走。难得见他一身笔挺陆军礼服,只不过正气凛凛的军装,硬是被他穿出了狂放的劲头。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唐小果同志其实长得不赖,如果没有一路上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样英俊硬朗路线的兵哥哥大概还是很能撩动少女芳心的。
卓静言从出发开始就没吭声,默了半晌见他还只是咧嘴笑得阴险,耐不住作势去掐他脖子:“你说不说?”
唐尧一惊,手里卡稳了方向盘大声道:“说说说!诶呀我的小祖宗你别动!我招了我全都招了!”
卓静言冷哼一声收回手。
“唉,你说你急什么。”唐尧一手松松风纪扣,很潇洒地一打方向盘超了前面的车,“不就想带你出来放松放松么,说起来也就是个私人舞会嘛,何况还跟他们华霆沾边儿呢。”
“华霆?”卓静言吓了一跳,“人家做娱乐的,玩儿的就曝光度,什么舞会还能私人得了?再说如果真华霆的事儿,怎么不是小嫣来接我?”
唐尧苦兮兮一笑:“你看你,我是能生吃了你还是怎么的?人小嫣现在有了那姓欧的哥们儿,还能像以前一样天天跟你玩儿?她只跟我说,自从你回来还没参加过正经社交活动。既然洛家已经默认你回来的消息,好歹是要重出江湖的,就当预演一遍好了。那丫头现在满心都是男朋友,能记着要带你去已经很难得了。只有正值青春玉树临风的单身贵族不才在下我,才有这个闲心,亲自上门来接你。”
卓静言听了这滔滔不绝一席话,深感无力:“唐小果,智商要不要充值?你倒是回答我这是个什么舞会啊?说了半天重点在哪里?”
唐尧打个“哈哈”道:“你不要急,听爷慢慢说。欧凯在香山那边儿租了个别墅,咱们路上顺道先吃个晚饭,然后慢慢过去。前半场是他们电影宣传的公开活动,咱七点多到了就行,后半场不对媒体开放,可以见见老朋友们。”
“老朋友?”卓静言狐疑道。
“可不是,”唐尧笑得十足狡猾,“小嫣,欧凯,我,不都是老朋友?还有……你姐的未婚夫,他也在。”
“他?”书白眼前浮现出宋以晗那张俊雅的脸,“……还真是老朋友。”
“他家砸了不少钱在这部电影上,这事儿老头子懒得掺和,只派他做代表来走个过场。”唐尧也有好一阵没见好兄弟,趁这机会也想着顺便见个面。
卓静言呆了片刻,又开始嫌弃身上的卫衣牛仔裤:“你自己扮得人模狗样的,就让我这样去?”
唐尧得意道:“哪儿能啊,我是那么不体贴的人?咱吃了饭过去,礼服都准备好了,小嫣带了自己常用的化妆师等着呢。保管让你像当年一样,都不用下场跳舞就能……”
他忽的发觉自己失言,一时哑然,偷偷觑了卓静言一眼。她面上淡淡的,目光看着前方,并无失色。
“对不起,我……”唐尧想解释,心里一急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额上沁出一层冷汗。
十年前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早已经在很多人的记忆中模糊,但他却记得深刻至极,深刻到无数个夜晚都恨不得冲到监狱里杀了那个姓南的混蛋。洛家兄妹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使倾尽全力抓到了那人,也没有动他分毫,只是送他到了该去的地方。那天发生的一切都被掩得悄无声息,连同卓静言这个人,都一起消失不见。
那晚的她是怎样带着一身血污从半空跌下来,只有他一个人看到。那是他这一生都不敢再去回忆的画面,他不希望也不允许那样的场景重演。洛然和洛眠守着自己的“责任”,懦弱无能到让她避走异国,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陪伴她度过那段孤独难过的时光。
好在现在局面已经不同,她既然回来,他就要让她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不用再藏在各种各样的假面背后生活。
唐尧想起往事,一时心念繁杂,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突起。
一只细白温软的手忽然伸过来,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唐小果,好好儿开车,别草菅人命呐。”
唐尧回过神来,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竟结巴起来:“你,我那个……”
“嗨,有什么大不了的,”卓静言笑嘻嘻的,“这已经过多少年了,我都不在意,你也别想太多。”
唐尧眉眼间阴沉得厉害,嘴上却又是带着混不吝的笑的,没心没肺的:“好哇,今儿就让哥哥带你去好好乐一乐!”
卓静言不屑道:“八旗子弟逛窑子似的,谁要你这样的哥哥,我只认洛然和宋以晗两个哥哥。”
唐尧暗乐:“行啊,不是哥哥,以后咱反正还能有别的关系嘛。不是哥哥更好!”
卓静言冷眼一瞟他,照旧奉送两个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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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面面逛popo,叩首求珠。
23. 一台戏
发布会上,主持人采访完导演和制片人,便邀请坐在第一排中间的苏佑和周楚楚上台。
演员待场时,记者们一直在旁拍摄两人的聊天互动,一听要上台了,更是如临大敌抓稳了设备,媒体和粉丝们加起来百十个镜头对着苏佑和周楚楚,有一种“没有奸情也得逼出点暧昧”的气势。
苏佑风度翩翩将胳膊一弯,周楚楚右手挽在他小臂上,两人相视一笑,缓步走上舞台。那画面看上去异常和谐,就像自民国乱世穿越而来的年轻军官和红粉佳人,眼波流转之间空气热度都上升了,现场好些粉丝都忍不住捧着心尖叫起来,不少人即时将照片和视频传到了网上。
“哇,两位一上台,就把我们一起带入电影的浪漫之中了呢。”女主持的声音和表情也跟着夸张起来。
周楚楚依在苏佑身边,带着几分羞赧:“是的,saul演戏很棒。我们为这部作品付出了很多心血,拍摄过程中投入了很多情绪去表演。总之,是一部很精彩的电影,希望大家可以到影院支持我们。”
“我没听错吧?刚刚有说投入了很多情绪哦,”主持人抚着心口,“看样子楚楚应该是入戏很深啦。之前进组时你说过,苏佑是你最想合作的男演员之一,这次能一起完成《旧梦》这部作品,那么拍戏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擦出一些小小的火花?”
周楚楚闻言浅浅一笑,似娇似嗔看了苏佑一眼,欲语还休的沉默,更惹人遐想。
苏佑很自觉地将话头接过来:“火花是必须要有的——”
这还了得,粉丝们立刻沸腾起来,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苏佑笑着往观众席扫了一圈,抬手往下压了压,尖叫声渐渐弱了下去。
他清清嗓子又接着说:“在处理对手戏时要全心全意将对方当成自己的爱人,这是作为专业演员的基本要求。楚楚做得非常好,我们都在拍摄期间也经常探讨剧本,加上章导的指导,最后无论是感情戏还是战争戏,完成度都是很不错的,绝对当得起大家的期待。”
四两拨千斤,又把关系给撇清了。
主持人担着引导活动的责任,干聊着不是个事儿,还得来点点燃气氛的东西,片刻便说要进入互动游戏环节。
《旧梦》中原有一个情节,冯良辰给病中的赵雪珂削苹果时借机表露心迹,成为二人感情线索的一个转折点。主持人为了制造话题,一上来就要苏佑和周楚楚一起玩传递心意的游戏。苏佑得咬着水果签串好的食指长短的苹果块,越过障碍物喂给周楚楚,喂完之后还要对周楚楚进行告白,重演电影里经典的台词。
这种游戏玩儿的就是亲吻和表白的花式,台下粉丝们又捺不住尖声叫起来,记者们早就拟好了第二天的头条标题,手中的镜头此刻牢牢锁定台上的男女主角。
反正也不是真亲,苏佑虽然无奈,仍然很配合地在舞台一端做准备。
周楚楚坐在舞台另一边的高脚凳上,有些紧张和期待。苏佑出道这些年,有个出了名的外号叫做“盒饭大使”,因为他一直机缘巧合地没有机会献出“银屏初吻”,连所演角色的感情戏也极少善终。和他对戏的姑娘通常都是半路领了盒饭,更有甚者,偶尔一部戏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女演员的对手戏。同样的,在《旧梦》里两个人也没有实打实的亲吻,唯一一个吻戏远镜头,也被他侧过身的错位动作给带过去了。
虽然只是不会有接触的游戏而已,周楚楚心里还有一点小期待的。
她今年刚二十一岁,苏佑在她入行之前已经成名,当年的纳兰公子也曾踏入她少女时候的梦里。苏佑的嘴唇,不知道真的亲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游戏开始。
苏佑拈起一块苹果,将签子咬在唇间,特意留了大半截在外面,然后一路飞速越过指压板和横栏组成的障碍墙,几步跨到周楚楚面前,倾身将口中的苹果喂给她。
淡淡的草木清香包围过来,周楚楚的脸一直红到耳尖,台下的尖叫声遥远得如同在另一个世界,她只看得到眼前的苏佑。他背光站着,低头俯过来,目光里带着些浑不在意的神情,仿佛要亲吻她似的。她红着脸仰起头,张嘴接过苹果,牙齿咬下去,清甜微酸的果汁弥漫在口中。苏佑已经转身又往对面去了。
如此往返数次,等到一盘苹果都喂完,台下粉丝已经陷入几近疯狂的情绪里。周楚楚心如擂鼓,坐在原位看苏佑返身取了一只鲜红如血的玫瑰,缓步向她走来。
走到周楚楚面前,他微微一笑,单膝跪下。她浑身虚软,勉力坐稳,几乎快要溺毙在他深情的目光里。
“雪珂,”苏佑声音低沉如水,“我爱你,一生一世。”
主持人适时带领着粉丝开始起哄。
周楚楚深吸一口气,垂着头娇羞道:“良辰,今生今世……无论前路往何方,我都随你一起去。”
网上直播的平台因为在线用户达到顶峰,终于出现了短暂的瘫痪卡顿。
苏佑完成任务,心里松了口气,伸出一手将周楚楚扶起来,重新往舞台中央走,无意间往台下扫了一眼,兀然呆住。
卓静言赫然坐在距他不过十米远的地方,一袭露肩银红长裙,玉簪绾黑发,妆容精致,两只乌溜溜的眼看着他,要笑不笑,目光嘲讽。
他脊背一僵,下意识将目光移开,心里竟然有点发虚。
另一边,主持人夸张地捂着胸口跺着脚说周楚楚惹人嫉恨,台下粉丝想要的福利被她一人享尽了。周楚楚两颊飞红,甜笑着不回话,只看着身侧的苏佑。
苏佑感觉得到有道目光一直盯着他,如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周楚楚轻轻掐了他的手臂,他才反应过来,对主持人笑笑:“今天在这里,我就是良辰,楚楚就是雪珂,我们就是戏里的一对儿,绝不能生二心的。要不——首先就得被章导拉出去枪毙。”
镜头给到观众席里的章家明,他很老成地颔首大笑起来。
主持人趁热打铁,开始提一些关于电影的问题。苏佑暗暗凝神,摒除杂念,不再注意观众席上的不速之客,认真进行问答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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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言言冷漠看你,目光嘲讽——玩儿脱了吧,呵呵。
24. 芳心债(40珠说加就来童叟无欺!
卓静言是为后半程的私人舞会而来,便一直在休息室拿着手机刷微博。刚登上小号看到苏佑晚上有发布会活动,薛嫣又寻了过来,一定要拉她和唐尧来看看华霆出品的电影发布会。卓静言刚看到微博上公布的苏佑行程,似乎就在香山清`琴,心里正嘀咕该不会又那么凑巧,薛嫣便直接交待了——正在举行的是苏佑和周楚楚担纲主演的《旧梦》的发布会。
卓静言的记忆还停留在下午那个奇奇怪怪别别扭扭的苏佑身上,一时听说他正在不远别墅里参加发布会,下意识就想回避。
阴阳怪气的家伙,下午还赶她出门呢,谁要看他的发布会。
可是唐尧在一旁听了,居然一反常态地表示要去看看热闹。卓静言看他笑得奸诈,肯定没安好心,只是不知道他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鬼主意。薛嫣在一边挽着她的手臂,唐尧在后面推着她的肩往外走,又说欧凯已经为他们留了位置,她就这样被两个损友架到了会场。
没想到的是,刚到会场门外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我爱你,一生一世”。
带点儿沙哑的磁性,尾音沉沉,像大提琴弦被谁轻轻拨动。
她不觉心尖上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
大门缓缓打开,苏佑一身戎装礼服,单膝跪在舞台上,手里捏着血红的玫瑰,深情看着跟前女孩。那女孩很娇娇弱弱的,低头看着苏佑,双颊红得不像话,很羞怯地对着肉麻的台词。两个人脉脉对视,侧影看上去很美。
耳边女主持和台下粉丝的尖叫一阵高过一阵,吵得卓静言脑仁生疼,她不耐烦起来,蹙眉站在原地。唐尧上前搂住她腰,声音里带着笑:“走啊,怎么傻了?那不你邻居么,就当咱赏光来给他的电影凑点人气。”
他的手臂缠在卓静言腰上,热度透过轻薄衣料喷上皮肤,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唐尧使了劲儿将她拉近,油腔滑调:“小言言,跟我越来越生分了啊,我会伤心的。你说咱打小儿……”
“打小儿的交情,”卓静言打断他的话,“再提这个我立刻明天机票走,你给我松开。”
唐尧笑嘻嘻地举手投降,眉眼间一片快活神采:“好,好,别闹了……咱进去吧。”
薛嫣上来拉着卓静言的手:“走呀,站这儿干嘛。”
卓静言被拖到观众席坐下,冷眼看着台上的一男一女。完成表演环节后,苏佑很绅士地将周楚楚扶起来,相携往中间走。走到一半,他偏过头瞟了台下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显然吃了一惊,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
卓静言看着他,心里不屑极了。
慌个什么劲儿?美人在侧,不挺开心的么,有什么脸管她晚上在哪里?做得一副紧张样子给谁看呢,虚情假意,罪大恶极。
她手指愤愤绞着,台上那人却不再看她,转而认真注视着主持人,有模有样地答着问题。
卓静言注意到主持人短得快到大腿根的裙子和望向苏佑的黏腻目光,心里的烦乱像春日雷雨后破土的笋,止不住得一节节飞速生长拔高。正越来越不高兴的时候,肩头忽的一沉,唐尧脱了外套披到她身上,顺势圈着她往自己身边搂了搂:“里面空调凉,别感冒。”
她挣了挣,没挣动。
唐尧靠过来,对上她的目光十分意味深长:“不就是个发布会,你出国之前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什么不自在的。不高兴什么呢?”
卓静言耳里还听着周楚楚娇甜的声音,一句一句讲着拍摄途中苏佑对她如何细心照顾。她愈发不是滋味,便别过头不理唐尧。
唐少爷勾起嘴角一笑,贴近她耳边低声哄道:“你要看不过台上那两个,何必拿我煞性子。如果也想气气他,倒不如跟我亲热点儿。反正他和你都是演戏看,还不定谁怕谁呢。”
卓静言下意识要反驳,唐尧的话却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泼下来,让她忽然清醒。从刚才起,她的心思就一直绕在苏佑身上,那种莫名而来的愤怒里其实还掺杂着一丝酸涩的不甘心。唐尧看得比她清楚,知道她“看不过台上那两个”,他扒光了那层可笑的遮羞布,将她深藏到不自知的隐秘感情全都被挖出来摆在光天化日之下。
醍醐灌顶。
那是苏佑啊,又陌生又熟悉的苏佑,咫尺又天涯的苏佑。
“你这个人,”她竖起一个指头将唐尧距她不足十公分的脑袋推开,“谁跟你亲热,你还要脸不要脸了?”
唐尧咧嘴乐着又将她往身侧一圈:“看你脸红的,别啊,咱俩又不是没靠这么近过。来来来,这空调真凉啊,小爷温暖你。”
卓静言听进他的一席话,心口却仍堵着气——那家伙,对周楚楚做出那么情深的样子,眼神都温柔到没边儿了,难保心里真没什么想法。
让你下跪,让你告白,让你温香软玉抱满怀,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你罪孽深重。
她一看苏佑微笑自若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有股子邪火四下乱窜。唐尧的手环在她肩头,她也不挣了,面上恹恹的,看着台上几个人。唐尧半搂着她,她却全神注视着另一个人,浑然没有觉察他一直注视的目光。
唐尧一脸嬉笑神色早已尽数敛去,若有所思地看着怀里女孩很久,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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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珠加更欠条,打死!
尧尧看言言,言言看佑佑,佑佑看楚楚,好一场,连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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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旧日舞
苏佑和周楚楚陪导演制片一起送走粉丝和大批记者,又兜回别墅大厅,准备下个的专访环节。预约的媒体只有国内最大那两三家,为了节省时间,记者们都在大厅角落的小沙发里等待演员过来。与此同时,服务人员已经将先前的舞台和桌椅撤去,当中一块空地留出来做舞池,周围也都摆上了冷餐点心和红酒软饮,下半场的舞会即将开始。
卓静言和薛嫣在休息室里补妆,唐尧则被忙得团团转的欧凯拖到外面去帮忙盯着会场。卓静言刚才在台下看了会儿采访,后半场索性全程塞着耳机刷微博小号。虽然首页上不少粉丝看了直播就开始高呼“佑楚一生一世”,更多的粉丝却直接表示“不约不约”。周楚楚这个娇弱路子的女星俘获了一大批男影迷的心,但苏佑那群女性为主的粉丝主要还是冲着自家偶像支持票房,大部分都不会接受他们在一起的设定。
卓静言埋头刷着微博,但凡看到推测苏佑单身或者他和周楚楚并无暧昧的内容就立刻点赞,半小时点完了近三十条,整个人已经神清气爽,通身的喜乐平和。
“言言啊,怎么从刚刚进了门就没看你笑过啊?”薛嫣凑在镜子前往脸上扑散粉。
卓静言正将滑下的发丝重新绾到簪子上,口中应着:“哪有,只是有点意外而已。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今天是他发布会。”
“他?苏佑啊?”薛嫣补好妆,将小粉盒子放到手袋中,“呀,我以为你知道的嘛,《旧梦》上周就开始炒新闻宣传了。周楚楚那团队买了不知道多少头条版面和营销号,专门为她造势,那阵仗大的,都把苏佑盖过去了。”
卓静言突然想起某次在唐尧车上听到的娱乐新闻来:“周楚楚是不是还想参演《王城》来着?”
薛嫣很自然地答道:“对啊,别看她年轻,胃口和野心可不小。也是机遇好,出道开始搭上的都是大制作。这次《旧梦》也是块儿肥肉,她就指着这个撒大网捞奖呢。这电影章导带着本身就已经是大大的金字招牌,炒作太多过犹不及,所以我们这次都没怎么用劲在宣传上。不过她就喜欢花式曝光也没办法,虽然业内人觉得吃相难看,到底市场是认这个的,曝光配合上粉丝做数据,多好看,数据就是商业价值嘛。”
卓静言闲闲听着,背过身去示意她帮忙检查裙子。薛嫣凑近帮她整理背后v字型的钻石镶边,嘴里神神秘秘念叨:“你等着,我押一个香奶奶,赌她周楚楚接下来要开始炒和苏佑的绯闻。没看,今儿晚上就已经开始了么,真是难为我们苏佑了。”
“难为,”卓静言哼了一声,“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老鼠掉进米缸里,又牵又扶的,很主动嘛。”
薛嫣有点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嗨,我听着你这话怎么有点儿酸啊……”
卓静言刚抹完口红,还没说话,唐尧和欧凯推门进来了:“走吧,外边儿都好了。”
薛嫣欢呼一声,上前去挽住欧凯的手,抛下另两个人就往大厅去了。
“看这丫头重色轻友的。”唐尧冲着她背影摇摇头,回过身将卓静言的手拉过来往自己手臂上一放,“走吧,卓小姐。”
大厅里灯火辉煌,男士们礼服笔挺,臂弯里挽着的女士们都是一身曳地长裙。红酒气息,悠扬乐声,细细低语,在空气里轻轻漾开去。卓静言立在唐尧身侧,眼前一切让她恍然间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青春肆意,无忧疏狂。
十载转瞬即过,流光易去,物是人非,留下的唯有喟叹。
唐尧带着她到了舞池边,松开手站到她面前弯下腰来平视她的眼睛。卓静言不明所以,默默盯着他。
他目光温柔,脸上难得认真又谨慎的样子,声线有些发紧:“跳舞吗?”
卓静言一愣,只觉得意外,淡声道:“你知道,我现在不跳舞了。”
“这一支也不跳吗?”唐尧两道剑眉一挑,压不住的三分邪气上脸,“你可以的,想想从前的˙卓静言。”
他的手抚上她光裸的左肩,粗粝的指尖触碰到肩后一块皮肤,她只觉得浑身都栗然了,下意识就想挥手挡开。这时,乐队的音乐忽然换掉,熟悉的前奏响起,她惊惶地瞪大了眼。
“你……”
你到底在想什么。
唐尧微微一笑,如催眠,如叹息,低声道:“跳舞吧。”
他半搂着她,滑入舞池中间。卓静言脑中轰隆作响,一千一万个不同的声音在耳朵里骤然炸开。然而那乐声仿佛悠远,穿过了十年时光,清晰传过来,连同那个晚上的灯光和人影,似乎都与今晚的一切重叠起来。一时如坠迷梦,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看着我,”唐尧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声音里带着某种决心,“这只是一支舞而已。”
卓静言依言抬眸,他英挺的眉下目沉如水,坚定而专注地看着她。第一个鼓点切入,他忽然倾身,放低了搂着她的手臂,她被逼得往后一折腰,右腿踢出一个流丽的圆弧。
唐尧低笑一声,带着她转了一圈,红色的裙角飞扬,如同烈焰里盛开的玫瑰。
“看,”他右手贴在她后腰之上的位置,声音里带着浓烈的开心,“你记得的。”
模糊的记忆拂去了沙尘细土,越发清晰起来。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踏步,每一个踢腿,她都还记得。这是十年前洛然的成年晚宴上的开场舞,她拉着唐尧陪她练习了整整一个月,一曲舞罢,满场寂静,继而是雷动的掌声。
恍惚中她已经回到那个晚上,还有完整无缺的身体,只要听到音乐,就能就行云流水地舞出一首诗来。
乐声节奏加快,唐尧踩准一个切分,环住她的腰往胸口一扣。卓静言攀住他的肩,屈起左腿环在他腰侧,优美姣好的右腿随着音乐缓缓抬高,舒展成一支新生的嫩竹。鼓声又起,她利落后倾,发间玉簪滑落,长长的头发忽的散开。唐尧早已托稳了她,两个人就势又一转,她的乌发红裙也猎猎地旋了个圈,别有风情。
风声过耳,乐声清扬,她渐渐找回曾经那种痛快酣畅的感觉。唐尧腾出手将一丝黑发别到她耳后,重又搂住她,笑意吟吟,神采飞扬。
周围人早已看到这赏心悦目的一对,纷纷站到近旁观看,看到精彩处不禁赞叹出声。一阵又一阵的低呼声,连在角落里挤着时间采访的苏佑和周楚楚都被惊动了。周楚楚对着记者撒娇地要求先暂停访问,要去看看那边有什么热闹。记者也是好奇,几个人便停下手头采访往舞池去。
苏佑心头本来还挂着卓静言,不知道本来要去“聚会”的她怎么突然就到这儿了,也不知道发布会散了之后她怎么又突然不见了。然而走到近处,却看到大厅中间几对男女正随着音乐交错起舞,当中最惹眼的那对跳得非常曼妙,轻盈柔美和阳刚硬朗的默契配合中,流露出一种热烈的暧昧。其中一袭红裙乌发飞扬的女孩,正是卓静言。搂着她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陆军礼服,佩少校肩章,英气勃勃。她依在他怀里,眉眼带笑,看起来很快乐。
苏佑心口有点堵。
发布会上他眼角余光一直瞟着台下的卓静言。那男人当时就坐在她旁边,她只知道埋着头看手机,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外套上还圈着他的手臂,也没见她有个挣脱的意思。
果然还是“约会”吧,狡辩就有用么?
眼见为实!
他面色清冷,目光沉郁地看着场中两人。
卓静言纤瘦的身体裹在礼服里,两肩往后的v字设计露出一大片赤裸的皮肤。她一直有运动的习惯,后背虽然莹白如雪,却能看到隐隐的肌肉线条,随着回风舞雪的摇摆动作,自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性感。那男人的右手从她纤细的腰间穿过,向上盖在她整个光裸的左肩蝴蝶骨上。他注视她的目光异常专注,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宠爱和包容。
苏佑看了片刻,心头无名火起。
她的皮肤是滑腻温软的,她的腰是盈盈一握的,她的气息是暖暖微甜的。苏佑虽触碰不多,却熟悉非常。然而这一刻,那个男人正在拥有他熟悉的一切。
一向教养很好的苏公子,此刻只想骂娘。
这支舞终于接近尾声,唐尧搂着卓静言侧身旋过最后一圈,正要站稳结束,近旁一个跳舞的年轻女孩脚底一滑,她的男伴没有拉稳,她直接就朝卓静言背后倒过来。唐尧大惊,将卓静言拉入怀里,双手覆到她左肩牢牢护住,后退几步。
卓静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拉得脚下一绊,跌到他胸口又被抱着往前走了几步。乐曲就这样在他一拉一抱一退之间结束了,十年后的这支舞,最后的句号到底有些糊里糊涂的。
她很不满地咕哝了几句,却听到唐尧紧张的声音:“有事儿吗?她没撞到你吧,说话啊。你疼不疼?言言你疼不疼?”
你疼不疼。言言你疼不疼。
那天晚上,他将一身是血的她抱在怀里时,也是这样问她的。左肩后的伤口好像又有了烧灼的疼痛感,然而细细辨别,只不过是幻觉罢了。这么久远的过去,她再不走出来,连同她身边的人们,也都要陪着她一起在回忆的泥淖里挣扎。
卓静言用力从唐尧双臂间挣开,将他的手从肩上拿下来,抬起头对他一笑:“不疼啊,我结实着呢,别大惊小怪的……”
她一愣,他眸中的懊恼和紧张尚未掩去,眼眶发红,竟然还有隐隐的泪光。
“唐小果,你哭什么?”她歪着头故作轻松,“我还没死呢。”
“胡说什么,”唐尧有点狼狈地将她的脑袋往怀里一扣,“不许瞎扯,看你明儿舌头上要长疖子的。”
他将她推开些转个向,一手仍是搭在她肩头往舞池边走。卓静言正待再奚落他几句,却看到不远处默默站着的苏佑,脊背挺得僵直,如同一株小杨树。人群中的他风采出众,然而周身却散发着无形的清冷,目光冰若寒潭,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苏佑方才看她差点被人撞倒,心里猛地一揪,见唐尧将她牢牢护住,又松了口气。倒没想到那年轻男人能紧张成那样,可见卓静言在那人眼里也是个宝贝疙瘩蛋,磕坏一点儿都舍不得。
可他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儿呢。
当那人放开活˙卓静言,将手从她肩头拿下时,旁边的周楚楚发出了娇柔的低呼声。苏佑不耐地瞥她一眼,发现她正掩着嘴惊奇地瞪着那边。他顺着周楚楚目光看过去,心头忽的一震。
卓静言的左肩蝴蝶骨上覆着一枚黑色的刺青,他看得清楚,那是一只骨翼的图案,在她整片肩胛骨上舒展蔓延。雪肤衬墨翼,黑白分明,如同怀素的狂草,美得诡谲而放肆。
他正惊异间,她轻盈地转过身来,裙摆一荡,发梢在空气里飘过,脸上还留着未尽的笑意和未褪的红晕。这样的灯光和气氛下,或许是因为刚跳完那曲热情的探戈,他竟然觉得,一向素净如同白纸的她生出了一种妖冶的魅力。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张扬明丽的卓静言,她的背后有一支破骨而生的翅膀,如同天使,如同恶魔。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他心脏的磁石,他只是看着她眼角唇边的笑,就已经移不开眼。
可是她身边已经站着另一个男人。
双人舞的默契需要如何累积他最清楚不过,卓静言和那个年纪轻轻的少校之间,若不是相识多年,就是亲密非常。又或者,二者兼有。
他的目光渐渐冷下去。卓静言已经看到了他,他却挤不出一个笑脸去迎她。下午还说是“朋友聚会”,晚上就跑这里来和别的男人搂着跳舞!
这样赤裸裸的欺骗就不提了。光说这曲子,《valentine’s dance tango》, 是随便逮个人就能跳的么,那是情人之间的舞!
苏佑想着想着,越发觉得糟心。
好你个卓静言,刚吃过我的饭,就敢对我撒这种弥天大谎。怪道孔圣人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简直背信弃义,简直胆大妄为!
他心里叫嚣得凶狠,看向卓静言的目光却是怨愤里夹杂委屈的,可怜巴巴。如同被抛弃路边的大型犬逢上了领养新宠的旧主,气势虽还在,尾巴却已经摇不起来了。
卓静言,大概我比我想象的要更在意你一些。
那边唐尧搂着卓静言走得近了,也看到苏佑和周楚楚站在人群前。他美人在怀,底气都足了几分,抬手先和苏佑打了个招呼:“你好,苏先生,我是唐尧。”
苏佑不做声,仅用目光打量面前的年轻军官,剑眉星目,肩宽腿直,虽然不像娱乐圈的艺人那样精致,难得的是一身磊落的气势。卓静言仍挽着他,红裙的腰身收得曼丽,显得她越发像一株纤柔的藤,攀绕在高大的唐尧身侧。
他收回目光,握住唐尧伸来的手:“你好,唐少校。”
唐尧对他的称呼很满意,然而情敌见面,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更适合主旋律,于是仍然绷着脸,十分沉着稳重的样子。
两个男人的手握到一起,目光碰撞间都在暗暗衡量对方的实力。
心照不宣地下了战书。
唐尧收了手,很谦逊地对苏佑点头道:“听说你住在我们姑娘对门,小言言她打小儿就是个能折腾的,这段时间我常常在外地,顾不上照应她,她肯定也没少给你找麻烦。过阵儿我就给她另找住处,省得常常来叨扰你。你们做明星的嘛,我懂,万一惹了绯闻麻烦得很。”
苏佑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波澜,声音也平静得很:“哦。”
挟着风雷的一拳打到了软乎乎的棉花上,唐大少感觉有点不得劲儿,干脆将卓静言也拉入战场:“那什么,反正最近闲得很,下周我就陪你去找新房子得了啊。”
苏佑静静地看着她,从刚才起,她就没有直视过他的眼睛,只是看着他领口的第一颗纽扣,表情冷淡。
唐尧跟她说话,她才侧过头看他一眼:“哦。”
其实是个不置可否的回答。唐尧的眼角抽了抽,感觉自己有点掉面子,索性厚着脸皮默认她同意了。他将胳膊往姑娘肩头一勾,亲亲热热道:“好嘞,咱搬远点儿,要不就干脆到我们家那边儿去。我前两周才跟老头子说你回来了,一直念着要你上家里玩儿呢。”
卓静言沉着脸,想把唐尧的手臂拿下来。周楚楚突然从苏佑身后走出来,她拿着两杯红酒,递一杯给苏佑,然后自然而然挽住他的手:“saul,王记者叫我们回去继续做专访了。”
周楚楚的腰肢纤细若无骨,人又长得秀气,一扭一摆的姿态像是春风里的柳条。本来是美的,偏卓静言看在眼里觉得说不出的膈应。
周楚楚跟苏佑讲完,看他灼灼盯着另一个方向,才恍然大悟似的注意到另外两个人:“呀,这二位是你的朋友吗?刚刚的探戈跳得太好了,可惜了,我只看到后半支呢。”
卓静言看着她细长的眉眼,又想起苏佑向她跪地告白的场景,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几乎有些表情扭曲地笑了笑:“周小姐?你好,我是靖言。”
周楚楚如她所想那样吃了一惊,脸色顷刻之间换了三换:“您是靖言老师?诶呀,您好您好,没想到您这么年轻……上次华霆开会我还在外地,没办法到场。我可是《王城》的忠实读者呢,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烟罗。”
烟罗么,出场不多,却是最核心的女性人物,即使只花一点点时间拍摄,从性格到故事也都能吸引许多观众。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是她凭什么要得到这个角色,就凭要和苏佑“造就一对经典的荧屏情侣”么?
想得真美。
卓静言温温和和道:“周小姐和她其实算是有缘,还记得烟罗最喜欢的料子么?”
周楚楚一愣,渐渐涨红了脸:“这个……好像记不太清楚。”
苏佑一直注视着卓静言,她的面色终于不再冷淡,一双眼睛因为妆容的缘故显得眼尾斜飞,风情之余更让人看清里面恶作剧的淘气神情。
她抿着唇,几乎很垂怜地看着周楚楚叹了口气:“丝罗呀,银红色的丝罗。就像你的旗袍一样呢,这是烟罗名字的由来,在第一卷第三章开篇第二段提到的。”
周楚楚难掩尴尬,脸上的红云一直漫到耳朵根子,倒显得和身上旗袍成了一个色儿。
唐尧在一旁听着,抻直了嘴角憋着笑,维持着面上风度。
卓静言很宽宏大量地摆摆手:“你们还忙着么,快去做专访吧。不用跟我这儿耗着,咱们有机会还要再见的。”
才不要再见。
周楚楚心中不平,却不好发作,挽着苏佑强笑着对他们点点头便要走。苏佑脚下胶滞,仍然看着卓静言,一言不发。
卓静言也盯着周楚楚和他交缠的两只手臂,半晌那目光终于转到他脸上来。她蹙着眉看了苏佑片刻,然后像只小狗一样往唐尧的身侧拱了拱,非常灿烂地一笑:“苏先生,慢走,不送。”
这一晚,苏佑再一次有了骂娘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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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回忆:探戈就是趟啊趟着走,
本章实在应该叫醋海生波。有海,有波,该有珠了,对吗
26. 妙春风
赶走苏周二人,卓静言浑身都松了劲儿,心上的弦却绷紧了,勒得她有种破肤见血的痛。她挥开唐尧搭在她肩头的手,从侍者盘中拿了杯酒,懒洋洋地往角落走。
唐尧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姑娘,用完了我就这么抛弃了啊?忒没良心了!天可怜见儿,我唐尧是多少人眼里才貌双全一枝花啊,你再看不上,也别嫌弃得这么明显啊。还有你拿酒干嘛,你给我放下喽……”
卓静言转过身来,红唇撮起,一根葱白手指竖在前面:“嘘。”
唐尧生生被她七分冰冷三分不耐的眼神压得闭了嘴,然而盯着她的后脑勺心里却还在砸摸着——美,刚那表情是真美!有个词儿怎么形容来着,“冷艳”,对!他家小言言,冷冰冰的样子,仍然是美的!
他很自得地吹了个口哨。
“言言?”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唐尧先转身,刚看清那人,就几步上前去抱住了人家:“还说你上哪儿去了呢,半天没见着!怎么着,最近好不好啊哥们儿?”
卓静言站在原地,看着唐尧松开那人,又在他肩头捶了几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那人一身烟灰条纹的三件套西装,无框的眼镜托得眉眼更疏淡,唇角带笑。和唐尧的硬朗英气不同,他从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和雅温柔的气息。
宋以晗。
唐尧的一番感慨终于抒发尽了,宋以晗绕过他走到卓静言面前:“好久不见。”
她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他。
少年稚气褪去,添了些成熟,然而宋以晗始终还是宋以晗,从容平静的语调和表情从未变过。他一向细心柔和,待所有人都很好。但是洛眠从来不是藤蔓娇花,她有风雨里养出来的坚决和独立。这样文气的男孩,即使如今已成长为男人模样,于她似乎也并不相适。
卓静言一度是那样以为的,然而她也清晰记得洛眠曾经的话——“不要小看宋以晗。重剑无锋。”
无论在洛眠眼中他是怎样的存在,于卓静言来说,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他。他们两人之间本来相处得相当不错,比起洛然,宋以晗更像一位宽厚温和的兄长。
只不过那件事情之后,所有人的生活都发生了错位扭曲。无论他们怎样努力想要将碎片拼回去,都已经难以回到原来的位置。
一切似乎因他而起,一切却又与他无甚干系。
越想越觉得无奈而已。
“以晗哥哥。”卓静言垂下目光,无所适从。
宋以晗心情复杂,一向善谈如他也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虽然那晚的事情非他所愿,他还是对她抱着难言的愧疚和羞惭。
“我说你俩,怎么都垂着脑袋装鸵鸟啊。”唐尧在一边看他俩都不说话,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
“饿了,”卓静言忽然对他撒娇似的笑了笑,“拿点东西给我吃吧,要新鲜的水果,不要点心,太甜腻得慌。”
唐尧心知他们有话要谈。宋以晗与他有二十多年交情,何况又已和洛眠订婚,唐尧毫无危机感,连应几声“好好好”,屁颠儿屁颠儿地就往舞池旁边绕过去了。
待他走远了些,卓静言的心绪也静了许多,才对宋以晗开口道:“他……不知道那天的情况。”
宋以晗很意外:“不知道?当时是他在场把你救起来的……”
“他不知道邹娜娜和南家的关系,”卓静言低声道,“所以,更不知道邹娜娜是为了你而针对姐姐下手,他只不过以为那是洛家惹了麻烦牵连到我而已。”
提到邹娜娜,宋以晗的神色难看起来:“我要是一早知道她那么愚蠢狠毒,绝对不会让后面的事情发生……现在再提已经晚了,这话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难堪。但你既然回来,我和洛眠一定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卓静言看着宋以晗远山春水样的眉眼,原不该为这些事沾染戾气。
“能有什么人伤害我呢,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以后也会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你只要护住洛眠就行了,毕竟那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个错局。”
她见宋以晗越发抱愧,到底有几分不忍,便补充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并没有别的心思。你不用再被这件事情压得难受,你看,连我这第一当事人,都已经走出来了呀。”
宋以晗看着卓静言,她和眠眠本来面容有七分相似,虽然现在姐妹俩气质已经迥然,但眉眼间的倔强和坚决仍然如出一辙,那是她们从各自的非常经历里打磨出来的痕迹。
“这样,”宋以晗伸出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一揉,“只要你还好,我就可以放心很多。”
卓静言想起一事,又对他笑道:“其实我回来不久,就遇上了邹娜娜,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样痴蠢,见了我吓得差点当场死过去。”
宋以晗冷声道:“我是听说她前一阵突然就出国了,原来是见了你。当年要不是南家被推出来顶了大头,洛然又忙着肃清重点对象没工夫料理她,她怎么能太太平平过到今天。”
他本身是很文雅安静的人,恨极了邹娜娜,却说不出粗鄙的话来表达,只能把厌恶的情绪尽数摆在脸上。
那件事情引起的一长串连锁反应牵动了多少人的神经,怎么可能是邹娜娜一个人煽得起来的,背后多少势力在较量恐怕只有洛然和洛眠清楚。邹娜娜蠢就蠢在,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利用了别人,其实反倒被人当了枪使,连她心心念念的宋以晗,提起她来都是这样深恶痛绝的表情。
卓静言看在眼里,只如看戏,索然无趣中又裹挟一股凛冽的痛快。
十年了,所有人都有了改变,连同她自己,也都需要重新认识一遍,她需要太多时间去适应,如何和过去相熟的他们相处。
宋以晗看着她的目光又已柔和下来,卓静言举起手里的红酒杯和他碰了碰,两个人相视一笑,原本横亘其间的许多东西就此冰释。
唐尧回来的时候,卓静言和宋以晗已经恢复常态,闲散聊着些不找边际的话题。他把盛着水果的盘子递过来,卓静言接了,顺手把手里酒杯放到侍者的托盘上。
唐尧瞥了一眼,立时炸了毛:“卓小言!你挺能耐了嘿!那么大一杯,你自己喝完了?”
“我认为我还没有胆大到要和未来姐夫分享一杯酒,”卓静言抬起眼皮瞅瞅他又瞅瞅宋以晗,“眠眠会剁了我。而且,刚才是第三杯。”
唐尧急了:“以晗,她不能这么喝。胃不好,酒量也不怎么样,这会儿可劲儿灌,晚上又有的折腾。”
宋以晗一惊:“胃不好,怎么搞的?这些年在外面不是也有人看着的么。”
唐尧招了个侍者先去倒温水和牛奶来,然后才转过身对宋以晗解释:“前些年一直在山里头,自己心情不好,动不动玩儿绝食泡冷泉胡闹呗。落下了病根儿,现在后悔也晚了。也不知道大小姐是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我……”
“哼。”卓静言从鼻孔里憋出个单音节。
她确实不算海量,一旦过了某个警戒线,立即就会被酒精攻击得溃不成军。片刻前和苏佑周楚楚斗了气,又和宋以晗聊起当年的事情,如同在油锅和冰窟里来回转悠,心绪万千都绕成一团乱麻。
唯有冰凉的液体不断灌入口中,她才能从纷乱里留出一丝清明和踏实的感觉。等到不知不觉中两三杯下了肚,两颊反而热热地烧起来,人也困倦得很,竟想就这么躺倒酣睡到天明。
“我累。” 她嘟囔着,显见是酒劲儿上了头,端了半天的架子却渐渐放下了。
宋以晗担心她醉酒难受,一面伸了手来扶,一面又觉得她这小女孩子的情态和从前无异,可爱得很。他手伸到一半,唐尧已经抢先一步将外套裹在她身上,然后连人带衣服一起圈得牢实。
卓静言歪着脑袋在他肩头蹭一蹭:“我累得很……回去吧。”
唐尧心里软软的,声音也放得柔和:“好,回去。我送你。”
宋以晗收回手摸摸鼻子,笑眯眯看着他俩——还是和从前有区别的么,毕竟都已经长大了。哪怕是当作亲妹妹的,以后也不能再随意伸手了。
“以晗,一会儿你要看到小嫣就帮我说一声,我们先走了。”唐尧和他说完,便一手搂着卓静言往外走。
宋以晗颔首应了,便自去寻个沙发坐下,晃着手里的红酒出神。家里老头子一向不参与这种场合,洛眠忙着她的事情并没过来,连好哥们儿也为了姑娘抛下他走了。
这漫漫长夜,真是孤寂得很呐。
唐尧扶着卓静言走到别墅外,拿了钥匙让门童去把车开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将她扶上车,扣好安全带,再用外套把她捂严实,才打了方向盘往外走。
卓静言并未睡着,只是头有点发昏,上了车便由着唐尧动作。他帮她扣了安全带,她就伸手把车窗滑下来。郊外夜晚的微凉空气涌进车内,深吸一口,带着草木的清新,就像苏佑身上的味道。
苏佑,苏佑,苏佑。
别墅里悠扬的乐声传来,她有点心烦,扭头看过去。一楼大厅的落地窗边笔直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面朝着她这边,也不知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彷如雕塑。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神情,她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灼灼的热度,或许还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卓静言闭了闭眼,又看过去,他还在那里。不是幻觉。然而不过片刻,旁边有一个细瘦娇弱的身影缠上去,偎在他身边,仰头说着什么。
她回过头靠在椅背上,重又闭了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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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很忙,晚上要服安眠药。。忙完工作到安眠药还没起效的中间时段用来修稿子。这本是我几年前没写完的一个故事,旧稿子还是有打量的调整工作。偶尔会有bug或者不合理的地方,我会按原本的想法,写一个不疾不徐的,两个人逐渐解开秘密和过往,互相治愈和支持走下去的故事。希望这份三次元忙疯了之下的坚持最后也能治愈我自己。
27. 八枝藤
苏佑被周楚楚拉走,心思仍然还放在卓静言这里。他坐在大厅角落沙发上,气归气,眼神总也忍不住要往她那里飘。
他目睹她甩开唐尧的手,也看到她和宋以晗边聊边碰杯。直到她明显有了醉意,被唐尧揽着往外走,他才急得狠了,跟记者推说自己想先透透气醒醒酒意。对方看出他这一晚心不在焉,也就顺水推舟请两位演员先中场休息一下。
所幸那两人刚走到大门,还没出视线范围。苏佑站在落地床边,看卓静言懒洋洋的,唐尧殷勤非常,扶她坐好,又扣安全带又披外套。
苏佑隔一扇玻璃静静地看。
车窗滑下,她慢慢转过头,也看到他。
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是他知道她一定看见了自己。两个人默默对视着,华尔兹舞曲和草木味道一齐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里弥漫。苏佑觉得她侧着头望过来的姿态像是被捆缚的小兽——或许希望他靠近,却执拗倔强地保持沉默。
“saul,看什么呢。”娇软的声音贴过来,一起缠住他的还有两条细瘦胳膊。
他漠然看向周楚楚,她笑得像春日里的繁花,美则美矣,却显得矫揉浮夸。他淡淡回应:“这里安静,站会儿透透气。”
周楚楚心思细密,早注意到他和卓静言之间隐隐约约有些不寻常。此前又有消息指苏佑将有很大可能出演《王城》的男一号,即使今晚偶遇的作者小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似乎有意刁难她,她仍然想通过其他手段去争取和苏佑对戏的机会。成本不高,角色讨喜,还可以再多和苏佑的相处,这对于她诱惑太大,半小时之前的那点尴尬根本算不得什么。
“王记者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该回去继续了。”周楚楚态度亲昵,完全无视他的疏离。
苏佑“嗯”了声,再看大门处,那辆悍马已经不见。他回身往内走,眉头渐渐拧到一处。
她走了,和唐尧一起。
“我之前一直以为写《王城》的靖言是个男人,”周楚楚边走边说,“没想到这么年轻,还挺漂亮。”
苏佑不置可否。
周楚楚觑着他脸色,又道:“这几年一直神神秘秘的,突然就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肩膀后面那么大一块刺青,怪吓人的。”
苏佑的目光非常冷,两道冰棱子一样扎过来。周楚楚脸上笑容有些僵了,不再说话。
他对粉丝和工作人员温和亲切的态度在圈内有口皆碑,与此同时他身上那种无形的疏离和清冷也从未散去。就像现在,哪怕周楚楚就贴在他身边,他仍然是一身拒人千里的凛凛气势。
苏佑往小沙发上一坐,对记者微笑:“不好意思耽误了点时间——我突然有点急事,时间不多,要不咱们加快点进度?”
周楚楚却不想他提早离场:“可是预定的时间是到九点半呀……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佑道:“家里吉娃娃被人拐走了,得快些抓回来。”
周楚楚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最近。”他的声音和表情都硬梆梆的。
王记者看眼手表,说:“只要二位配合,进度肯定可以快起来的。既然saul赶时间,我就挑重点问题吧。”
苏佑清楚得很,这老娱记怎么会做亏本买卖,无非抓着他想早点走人的心思,要他回答一些能吸引眼球的问题。只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唐尧搂着她离开的背影,还有她坐在车里转头看他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了。林湘今天不在一边挡驾,全靠他自己直接上阵应付。
唐尧一定是会送她回家的。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喝成一滩软泥被别有用心的人送回去,还不定被揉捏成什么样子。
想想就觉得心里像有只猫爪挠来挠去,片刻不宁。
他掩面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道:“开始吧。”
卓静言开着车窗吹了一路凉风,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又觉困得不行,就一直缩在椅子里闭目养神,还省得听唐尧聒噪。
到了楼下,她仍然闭着眼装死。唐尧下车绕到另一边开门,替她松了安全带,然后伸手就要来抱。
“我没醉。”卓静言睁开眼。
唐尧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又收回去:“没醉下来,我送你回家。”
卓静言默默挪下车,脚下仍然飘飘的。唐尧扶住她,她也懒得言语,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
“头还晕着吧?”唐尧看着电梯门上两个人的影子,她靠着他,闭着眼睛。
“没。”卓静言惜字如金。
“一高兴就忘了你那玻璃胃,酒是你能随便喝的么,医生不是跟你说过,红酒也要少量……”他喋喋教育着。
“烦死人,”卓静言揉揉太阳穴,“有话明儿再说,我要回去睡。”
电梯到了,唐尧扶着她,拿了钥匙打开门。卓静言进了屋子,踢掉高跟鞋往客厅沙发上一扑,连翻身都没了力气。
唐尧看她径自一头栽倒在一堆垫子里,再无动静,只能自己换了拖鞋,把她扔地上的外套和包收起来,拉过沙发上的薄毯子给她搭好,又去厨房弄热水。
倒好水再回来时,沙发上那一团已经睡过去,发出轻微的“呼呼”鼻息。他在沙发前蹲下来,将她的长发拂开。她脸上潮红,眉头拧着,睡得并不舒服。
唐尧拍拍她的脸:“先喝水再睡。”
她嘴唇动了动,无意识嘟囔了一句什么。唐尧听不太清楚,将耳朵凑过去。她却不说了,脑袋在垫子上蹭几蹭,唇瓣擦过他耳际。
湿润,柔软,带着火热的吐息。
唐尧僵在那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直到她不安分地将手一挥,喃喃有声:“口渴。”
他如梦初醒,往后退开些。她仍然没睁眼,口中断续说“渴”。他将她抱起来些靠在自己怀里,拿过杯子让她喝水。
卓静言迷糊中知道有玻璃杯到唇上,“咕嘟咕嘟”咽了几口便不肯喝了。唐尧将杯子放回桌上,怀里搂着温软的一团,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就这样一直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多好。
他抱着她,这一晚的不快都暂时抛开了,只觉得安稳熨帖,就这样一直坐到天明也不错。可是过不多久,她大概觉得热了,又开始折腾,扭来扭去像刚被捞上岸的八爪鱼。
唐尧将她两手摁住,看她热得额头微汗,脸上妆也花了。他想了想,把她抱到卧室,往床上一放,她立刻乖觉地翻个身摸到被子抱住了。
很像一只树袋熊。
唐尧觉得好笑,目光移到她从裙摆下探出的两条腿上,白皙如玉,微微蜷缩着压在绵软的被子里。他有点尴尬地别过眼,弯腰从她怀里扯出被子兜头一蒙,逃也似的几步迈进卫生间。
他不懂女孩子如何卸妆,但是这么一脸残妆睡过去,明早醒了说不准又要闹脾气,索性拧个湿毛巾擦一擦吧。
唐尧这么想着,拿架子上的小方巾浸了温水,绞干了叠两叠,又到床边坐下。
卓静言已经从被子里钻出头,双眼阖着,一动不动。他怕吵醒她,拿着毛巾动作放得很轻,一点一点擦拭她脸上的残妆。
“还是不化妆最好看……”他小声说着,拇指从她唇上掠过。
柔软温润的触感,片刻前刚贴着他耳边擦过的热度还没有散去。
唐尧觉得耳后那块皮肤热热地像要燃烧,心脏也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他注视了二十年的姑娘,此刻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安然睡着。可这一晚他在她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哪怕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他在她身边守了整整二十年,忽然就像个局外人了。
“我是中邪了吧……”唐尧看着她微微开阖的嫣红双唇,像春风里一朵绮丽的花。
他俯下身慢慢贴过去,在距她还有一厘米的时候忽然停下来。
卓静言睁着一双幽深的眼,静静地看着他:“嗯,你中邪了。”
唐尧被她澄然的目光看着,反而忽然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低头便要吻上去。卓静言头一偏,他埋在她肩侧颈窝,苦笑一声。
“我真的不可以?”他闷闷地说。
卓静言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八枝金属藤绕成一个抽象的造型:“你该回去了。”
唐尧就着俯身的姿势僵了半晌,终于直起身来,给她掖掖被角:“我走了。”
“嗯。”卓静言侧过身背对他,“把卧室灯打开,外面门锁好。”
唐尧看着那团身影,即使她身在日本的时候,他也从未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像此时这么遥远。
“晚安。”他有点烦躁地撸一把头发,伸手摁亮了顶灯,转身就走。并未醉酒,他脚下却一连踉跄几步,直如落荒而逃。
28. 小羽毛
卓静言听到关门声,心中松了口气,又觉得头晕起来。
果然还是喝过量了。她将被子团起来抱住,阖目假寐,暖黄的灯光洒在眼皮上,周楚楚那细长的眉目又浮现出来,带着矫揉的笑。怎么看怎么讨厌。
苏佑,你怎么就这么没眼光,对着她还能跪得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啊,你两膝缺钙么?
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飘来飘去,睡意又渐渐涌上来,迷糊中她开始惦记着明天要去给苏佑买几盒钙片,再好好呲儿他几句。
快要昏睡过去的前一秒,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她闭着眼伸手摸到震动不停的手机,瞎划拉几下,听筒里传来清冷而克制的声音:“喂。”
她将手机贴到耳边,默默不做声。
“喂?”那人又说。
卓静言整个人都一激灵清醒过来了,她捏着手机憋了半天,太多情绪一齐涌上来,反而不知从哪里说起。
而苏佑,此时正站在距她不过五六米的自家阳台上吹着夜风。
采访匆匆结束,他礼服都没换,撇下一大票人飙车回家,又不知隔壁是个什么情状。好容易在阳台上听到那边卧室里有了声响,贴到栏杆边探身一看,黑洞洞的一片,连灯都没开。
唐尧的声音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接着卓静言似乎小声应了两句,然后再没了动静。
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这么一小会儿就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油锅里煎了个遍。
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苏佑刚拿出手机,隔壁卧室就开了灯,浅黄色的光线透过窗纱洒到阳台上。接着是一阵急促离开的脚步声,还有“砰”的一下关门声音。
长出一口气。
他在阳台上站了会儿,那边一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醉鬼现在是什么情况。犹豫片刻,他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
她接起来了,没有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若有似无。
“喝醉了?”他尽量把声音压得平静。
卓静言摁了摁额角,闭上眼:“没。”
嘴硬。
苏佑皱了眉:“难受就先喝点蜂蜜水再睡,要不然明天醒了头疼。”
也许是头晕产生了错觉,听他说着话,似乎就能感受到那双眼睛深沉而温柔的注视。
“你在哪儿?”她努力转移关注重点,“你那边很安静。”
“我还在香山清琴,”他顿了顿,“很忙。”
“是么,舞会结束了?”她翻个身将被子踢到一边。
也是奇怪,刚和他说了两句话,困意忽然就淡了,卓静言握着手机慢吞吞从床上起身,扯过一件披肩裹着往阳台上走。
吹吹风,醒醒酒。
苏佑刚昧着良心撒完谎,就听到两米开外拉动帘子的声音,这一下唬得后背都生了一层毛毛汗。他长腿一迈往卧室里躲,步子跨得太急,肩膀“砰”地撞到了玻璃门。所幸侧着身去的,声音不太大,只是疼得他“嘶”得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卓静言听到动静,朝旁边阳台望了望,空无一人。
“你家阳台门没关,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撞门的声音。”她趴在扶栏上一根一根数下面小区的路灯。
“听错了吧。”苏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古怪,然后那边又响起了一阵音乐。
他似乎是笑了笑:“乐队中场休息,现在又开始了。”
“哦,”卓静言数路灯数得眼花,坐到藤椅上缩成一团,“那你就跳舞去呗,反正今天不缺舞伴的。”
苏佑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放下手里的音响遥控器和华尔兹cd盒,擦了擦额角的汗,听到电话那头凉凉的声音,心里一把小火苗燃起来,忽然想起阿青跟他提到过的情报:“你跳得开心就好,我就不劳你费心了。唐少校这么体贴的男朋友,能跳舞,会选房,青梅竹马的,和你站一起真是登对得很。”
自己不检点够了,倒有脸说她来了?不带这么倒打一耙啊!
卓静言冷哼一声:“确实不用我费心啊,你自然懂得很,管我和唐尧怎么着呢。你有人青春貌美小花旦陪着,金童玉女的荧幕情侣,表白求婚玩儿亲热都很在行嘛,微博上一片‘佑楚一生一世’,看样子又要成大势了,明年金马影帝看好你哦,saul。”
她洋洋洒洒地扯了一大篇,最后刻意尖着嗓子学周楚楚叫他的声气,话里话外都要坐实他的罪名。
苏佑本来听得气急,又隐约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儿。总觉得她这一晚上都没给他个好脸色,脾气大得过了头。即使以前偶尔使使小性子,和他互相斗一斗,那都是无伤大雅的,适度而可爱的。这一整晚的不可理喻和莫名其妙,大概可以算作从见到周楚楚开始吧。又或者说,从她见到周楚楚和他在发布会上亲密互动开始。
苏佑一边窝火,一边又感到有一种隐晦的甜蜜正从不知何处的源头悄悄冒出来。一丝一丝的,浸润到整颗心里。
“不闹了,”他哀哀地叹了口气,主动认输,“好不好?”
敌方忽然放软姿态,似乎要举白旗求降。正在战斗状态的卓静言反应不过来,高涨的士气好像被一下放了口子的气球,随着尖利的呼啸声不知飞窜到哪个角落去了。
“我就闹。”不知道对方突然服软是个什么缘由,她不肯松嘴,兀自强硬撑着场面。
苏佑听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了撒娇的意味,心里那几股又甜又暖的涓涓细流汇起来,熨得他整个人都舒坦了。
原来如此。
“不闹了,你乖一点。”如果她在跟前,他大概要忍不住摸摸她漂亮的黑头发。
卓静言听着他温柔哄劝的声音,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被夜风吹得冷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电话里立刻又传来关切的问候:“感冒了?进屋子去,别在外面吹冷风。”
她紧一紧披肩,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站着?”
苏佑一拍额,暗道不好,可他毕竟是个演员,这种场合还是镇得住的:“你刚才自己说的,忘了?”
“是么?”她已经回了卧室,爬上床扯过被子裹成一个厚重暖和的大茧。
他厚颜无耻且非常肯定地告诉她:“就是,你自己说的。”
“嗯——”她大概已经躺回被窝,轻轻的一声鼻音,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一片小羽毛,飘在他心上,痒痒的。
他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她静静地窝在绵软的被子里没有出声。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生起来的剑拔弩张,又莫名其妙地渐渐弱了下去。
“苏佑。”她沉默一会儿,声音含糊地叫他的名字。
“我在。”他应着。
她已经快要睡着,昏沉里便软了平日外壳,当电话那头是个梦里捏出来的虚影,软软糯糯地问着:“你认识我多久?”
苏佑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你看过照片,我们本来应该在三年前的伦敦相遇,可惜错过了。大概在北京饭店那一次是正式见面,在那之前,我们也许还有过一次擦肩而过。”
他手机里还留着那次在羊卓雍错边拍的照片,微博上面发布的并不是所有,其中有一张正好是他站在路边,背景里有一个湖边倚石而坐的墨绿色身影。西藏一行巧遇了渡边奈奈,而后才知道她是卓静言的助手。初时不觉熟悉,现在看来,已经很能分辨得出照片上那个墨绿的身影是谁。
一次,两次,三次,终于相识。真是磨人。
她轻轻笑了一声:“这样啊……好遗憾。”
现在这样的状况,可以这样好好地和她说话,苏佑觉得那些遗憾也都不成遗憾了。唐尧似乎是被她赶出了门,他心情大好。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困意十足,他也不想再耽误她休息。
“睡吧,”他低声道,“明天晚一些起床,我帮你跟薛嫣或者欧凯说。”
她翻了个身,喉咙里的声音像煮热牛奶冒出的绵密的气泡:“苏佑。”
这样反复反复念他的名字,他有点无奈:“我在听。”
一阵沉默。他以为她已经睡熟,准备挂电话,又听到她在说话:“苏佑……你相信么,有时候人们在这个世界上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被推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比如你和我……无论错过几次,无论迟到多久……最后还是会碰到一起……”
热牛奶温暖甜蜜的气息慢慢浸染到他心上。
“我相信。”他说。
这是宿命。
她如同梦里呓语:“你相信,可是你还不懂……曾经我拥有的东西在一夕之间全部覆灭,连活下来都是奢望……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只能在最安静的一小块空间里度过我最好的时光……即使现在回来了,失去的东西却永远都找不到了……”
苏佑听着她的话,虽然没有十分明白,但是其中失落的情绪却精准地戳到他最柔软的地方。在相识之前的那些年,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抵抗着噩梦般的命运。她几乎泫然欲泣,他也揪心地疼起来。
一阵安静,她真的迷糊了,叹息似的咕哝着:“妈妈……十年了……言言过得好辛苦……”
“啪嗒”一声,电话那头彻底没声音了。大概终于睡着,手机也滑到了地上。
苏佑看着屏幕上她的名字渐渐暗下去,嘴角微沉。
这么多话,她说得也不甚清楚,细细碎碎的片段并不能拼出一个完成的过去。“靖言”两个字本来就是神秘的象征,她周围的人提起她在日本的生活也都讳莫如深,一点即过。即便华霆,也在欧凯授意下绝不曝光她的个人信息,低调地以笔名做全程宣传。还有在北京饭店那一天,席上邹国明提到的“洛家”,“死而复生”的卓静言,邹娜娜看到她时魂不守舍的样子,现在看来也都透着些古怪。
这么一回想,他竟不算了解她的,或许还赶不上渡边奈奈,更不用说那个和她“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唐尧。
唐尧参与了他没有参与过的她的人生,这一点他永远都无法抗衡。他能感到那个男人刻意流露的炫耀和示威,虽然幼稚,却也成功地激起他的不快。
他想知道,过去的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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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能早日发车!今天还有1-3更,看我手速。
周末愉快啊啊啊给我留留言收藏收藏投投猪吧!
一起快乐周末啊啊啊啊!!
29. 梦梨花
卓静言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着竹布白衫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一树梨花下。庭中月光如洗,风过处花雨阵阵。他俯身在石案上写着什么,背影清冷而萧索。她踮着脚尖悄悄走近,从他身后偷偷窥过去。男人的手指修长如玉,握着一管紫毫,柔软的宣纸上墨迹未干。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他的肩头满是落花,站在墨汁梨花混合的氤氲气味里,站在一庭如水月华中,转过头来看着她,淡淡一笑。
是苏佑。
她悚然一惊,睁开眼。身下床铺柔软,外面阳光正好,窗边新添的一盆吊兰从帘子间隙投了细碎的影子进来,一室静谧。不过是个寻常的早晨。
片刻之前那个梦中的场景还在脑海里很清晰,梨花树下的白衣公子分明长了一张苏佑的脸,手下写出的也是纳兰容若的《虞美人》。几年前看过的片段又重现在梦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兆头。
真是魔怔了。
头还有点钝痛,卓静言扶着额,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拼起来。从进到香山清琴,到最后喝了酒被唐尧送回家,然后呢,好像是昏昏沉沉把唐尧赶走了。再之后,实在是记不太清楚,总感觉好像有人听她说了很久的话,似梦似醒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那人的声音很温柔,很像苏佑。
正因如此,卓静言更加确定自己是醉糊涂了才会错乱到产生这种幻象。明明她离开的时候,他还和周楚楚在一块儿呢。一边工作一边黏糊着,公私两不误。多么高效,多么无耻。
她很不平地撇嘴,摸过手机来例行公事看邮件。
划开屏幕,首先跳入眼帘的是一条未读信息,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发信人是“苏佑”。她手一抖,难道昨天不是做梦么?
怀着一种奔赴刑场英勇就义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动动手指。
“睡着了?明早醒了自己开牛奶箱拿东西。晚安,言言。”
短短几行字无异于刽子手向她挥来的大刀,她却犹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打开通话记录的那一瞬间,卓静言终于感觉自己被无情现实扫射了一身筛子眼儿。
苏佑在零点后打来过电话,通话时间足足有近一个小时。
所以昨天是真的大半夜对着他说醉话?可是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已记不清楚,唯一还有印象的是,自己似乎死皮赖脸没完没了地叫过他的名字。而且他为什么忽然开始叫她“言言”?
啊,要疯了。
卓静言默默地把被子拉过头顶,非常郁结地打了两个滚,待平复好情绪钻出被窝,又踮着脚尖到阳台边探查一番,隔壁安安静静没有声音。她放下心,又趴门上听了听动静,再从猫眼里看看对面紧闭的大门。
早上七点多,按平时苏佑应该已经出门。
她飞快打开门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从牛奶箱里拽出个纸袋子,然后飞快地关上门。一气呵成,绝不会被苏佑发现。
那纸袋里装着一个保温杯,一个黑色盒子,还有一根棒棒糖。保温杯看着眼熟,正是她上次在苏佑家留宿时用来喝牛奶的那只,掂在手里有些分量,不知里面装着什么。黑色盒子是一只钢笔包装盒,上有烫金的“parker”字样,边角磨损半旧。
这是做什么,学林妹妹送旧帕子给宝哥哥么。她却自认没有那种玲珑七窍心,品不出一个旧纸盒的意思。
她将盒盖翻开,丝绒内衬上放着的却不是钢笔,而是昨晚她跳舞时滑落的羊脂玉簪子。还有一张卷起来的便笺,上面熟悉的手迹龙飞凤舞写着,“杯子里的药一天两次,早上先喝一半再吃早餐。你听话喝完,昨天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
卓静言捏着纸条,有种握不住重点的无力感——怎么突然就想起给她吃药了?欠治疗的是他才对吧,明明他勾三搭四的不正经,还敢跟她讲“既往不咎”?
苏佑真是,好大的脸。
她揭开保温杯的盖子,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一起放在纸袋里的还有一根棒棒糖。杯口袅袅冒出热气,药材里的苦味儿直冲鼻子,熏得她这个常年喝黑咖啡的人都受不住。
卓静言脸皱成一团,抓过手机就给苏佑发了个微信过去。
“你什么意思,一大早就拿这么苦的玩意儿来给我,不喝。”
苏佑大概正在忙,直接语音回过来,一片嘈杂里听他还先跟旁边人打了几个招呼才和她说:“养胃的草药熬出来的,之前特别拜托阿青找相熟的老中医拿到的方子。你乖乖喝,以后养好了身体就不会肚子痛了。”
她愣了愣,他昨天刚从横店回来,只在那之前过来吃过一次饭,也就是在喝茶的时候聊起过她吃饭挑剔。那时候他有好一会儿摁着手机没有说话,会不会正和阿青问着医生的事情呢。匆匆略过的话题,没想到他这样上心。
卓静言有种自己不太厚道的罪恶感,可是看到簪子她就想起昨天舞会上周楚楚挽着他的样子,总不能因为他送了杯苦死人的药汤来,就指望她拔掉那根横亘的小刺。
她气哼哼地又打了一行字发过去,“管我干嘛。《旧梦》宣传期还没完呢,继续和你的周楚楚秀恩爱去吧。”
苏佑依旧回得很快,可能是避开人群到了僻静的地方,声音听起来带着清晰的笑意:“秀恩爱?昨天是谁在我面前秀恩爱?我不过走了几天,你就和人家出双入对。最后是谁和别人双双走掉,连发簪掉地上都不捡,连我,都不要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切齿,一字一顿的,在她耳膜上敲打着。
卓静言脸上发烧,掩面长叹。这汹涌而起的罪恶歉疚是怎么回事,这压抑不住的急促心跳又是怎么回事……
故意压低嗓子带着鼻音说这样的话。啊,要疯了。
卓静言摸摸烧红了的脸,默默坐到餐桌前,捧着保温杯开始执行苏佑的远程指令。温热的药汁涩得揪舌头,她一口气喝完半杯,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剥开棒棒糖塞到嘴里,她心下还在嘀咕。
怎么就喝下去了呢,一定是刚才被他魔音洗脑,才会这么丧权辱国地听了话。可话说回来,棒棒糖的味道真不错。尤其是刚刚喝完了苦药,更觉得这糖甜到心尖尖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有的吃……
过不多久,苏佑又发了语音来,“怎么不回了,药喝了?”
她踟蹰半晌,怀着屈辱的心情发了一个字过去:“嗯。”
他的笑意更甚:“乖,我今天回家晚,你自己吃饭,明早一起去公司。”
卓静言唯恐自己幻听,又用微信将语音转了文字。苏佑的普通话标准得很,转出来和她听到的一字不差。她瞪着屏幕,简直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听他说话好像他们已经到了需要报备行程和同进同出的状态呢。
她抖抖索索地回道,“苏佑,你吃错药了?”
苏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淡定悠然:“言言,我在追你。”
卓静言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直接把苏佑拖入了黑名单。
30. 讨好你
整整一夜,卓静言躺在床上摊煎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安稳,隔会儿就把苏佑的语音消息戳开听一遍,听完了再脸红心跳地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儿。
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两个人一天前还斗鸡似的看不顺眼互相嘲讽,不过一晚,他的态度忽然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言行跳脱到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简直诡异。
卓静言揪着头发,怎么想也想不出原因,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苏佑还被她关在微信黑名单里没放出来。昨天他没有再来过电话和短信,也不知忙到什么时候才回家。
反正是睡不好了,她索性开了灯爬起来,打算尽早偷偷摸出门,避开刚对她放过表白大招的苏佑。
洗过脸一照镜子,两片黑影挂在眼下,面色惨白如鬼,唇角却很不和谐地翘起一个小角度。她用力搓搓脸,摁住嘴角往下扒拉扒拉,自语道:“乐什么,别笑,别笑。”
“言言,我在追你。”
“言言,我在追你。”
“言言,我在追你。”
听了一晚上的声音又开始在脑子里无限循环,她很崩溃地垂下头扯头发:“苏佑,算你狠。”
收拾停当站在门前,还不到七点。卓静言鬼鬼祟祟趴到猫眼上,对面大门紧闭,想来苏佑或者昨天忙得太晚,现在还没起床。她轻悄悄打开门,脚还没迈出去,电话就震动起来。
卓静言正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一听震动就下意识地先接起来,一看名字却正是那个冤家对头。她悔恨万分,只能认命地把电话贴到耳边:“哦。”
不知苏佑手里忙着什么,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收拾好了?过来吃早饭。”
“啊?”卓静言一愣,好久没有犯的口吃症又发作了,“我,我已经到公司了啊。”
对面门开了,苏佑穿着件圆领白色针织衫,腰上系着围裙,头顶还翘起一撮睡乱的黑发,满脸写着“看你怎么演”五个大字,笑眯眯地看着她。
卓静言僵在原地。
“我说了让你等我一起走,”他一手撑着门,一手摘下蓝牙耳机,“进来。”
“哦。”还能怎么办呢,反正表白的是他,现在她要拿出点气势来压住他才对。她就这么想着,摆出一个矜持样子,昂首迈入苏佑家门。
他在她身后关好门,领着她到餐桌前坐下,转身去拿汤匙和筷子。桌上两碗小米粥,几碟清淡小菜,很家常的早餐。他从厨房出来,右手的盘子里盛着十来个鸡蛋,左手瓷碗里是温热乌黑的药汁。
熟悉的苦涩气味弥过来,卓静言恍然大悟,他是打着“吃早饭”的幌子让她来吃药的!
她跳起来后退几步:“我不喝。”
苏佑好笑地看着她:“你不是不怕苦么,来喝了药再吃饭。”
卓静言背靠墙壁,犹豫着拿脚尖搓地板:“……不喝,太苦了。”
苏佑耐心道:“我昨天快两点才到家,五点不到就起床给你弄这个,你不给面子,是不是,不太善良?”
他亲手煎的药啊……这招牌打得很好,她有点动摇了。
考虑了很久,卓静言一步一顿挪回去坐下,端碗之前还委屈地提着条件:“……糖。”
苏佑笑得温柔:“喝完了再吃。”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糖来,唇角翘着,垂下眼睫很认真地给她剥着糖纸。卓静言无话可说,唯有向命运低头,端起碗皱着眉往肚里灌。苏佑剥好了糖纸,捏着小棍子鼓励地看着她。她到底觉得自己有点露怯,将碗竖起来些遮住脸,热腾腾的药汽蒸红了两颊。
“吃一点去去苦味就丢了吧,先好好吃饭。”他看着她喝完中药,苦得整张脸皱成个干核桃,把手里的糖递过来。
“哦。”她向来注意力转移很快,得了甜头就立时忘了苦,嘴里咬着糖,边拿勺子搅粥边看苏佑磕鸡蛋。
那一盘鸡蛋数数竟然有十五个。苏佑老神在在地剥着蛋壳,把蛋白分出来放到空碗里,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剥完的蛋白堆满了大半只碗,他拿勺子浇了点酱汁,就着小米粥开始吃。
“这么多都要一下吃掉么?”嘴里不苦了,她捧着碗也开始喝粥。
好看的人,果然做什么都是好看的。哪怕苏佑的筷尖不过夹了一块沾着辣椒酱的蛋白,他细嚼慢咽的样子看起来也是悠闲的漂亮的。见她一脸好奇好奇,他无奈道:“最近开始准备新剧本了,下个月开机,导演说要再多点肌肉,教练给的饮食单让每天吃三十个蛋白。”
卓静言殷勤地把她喜欢的小菜碟子往他跟前推一推,非常同情地看着他:“加油。”
苏佑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我早上只能吃牛奶鸡蛋和粥,这些都是给你做的。独家供应,爱心早餐。”
他总是出其不意地说着这样的话。
卓静言的手停在半空,恨恨地瞪他两眼:“你别动不动这样,很奇怪。”
他没说话,含笑将她推过去的碟子往回推一推,指尖若有似无轻轻擦过她手背。她触电似的抽手回来,他仍不放过她,伸手在她嘴边飞快地一抹:“沾到了,帮你擦掉。”
卓静言呆了半晌,简直羞愤起来:“都说了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他很无辜。
“无事献殷勤,”她咬着唇,“非奸即盗。”
苏佑拿起一张纸巾在自己嘴角印了印,缓缓道:“这是不是无事献殷勤,我认为昨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卓静言憋红了脸,把他指尖刚划过的手背举到他眼前,又指着自己唇边,恶狠狠道:“那这是什么,你要追姑娘就把态度放端正了,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别以为人人都拿你当男神供着,现在我可是大爷。”
她凶狠的神气格外像发怒的吉娃娃,虚张声势得可爱。他摸摸鼻子道:“这种事,说得太直白未免失了趣,我也没做什么……”
卓静言被他淡然的态度气得直想痛哭,却看到那双漂亮的眸子流光璀然地望着她,温柔的眼波里藏着一点点她熟悉万分的戏谑。
“我这不过是——在调情而已。”苏佑说。
“啪嗒。”她手里的勺子落下来磕到碗沿上,清脆的一声响。
卓静言呆愣愣地看了苏佑很久,满脸涨得通红,最后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苏佑心情很好,悠悠然地伸手在她脑门上一弹:“看你这麻雀小胆子,又不会说话了。吃饭,一会儿还得去上班呢。”
这一来一往,显然他占了上风,她失了先机又乱了分寸,沮丧得几近欲哭无泪,只好埋着脑袋一勺勺舀粥吃,心里也如浇了滚粥似的又烫又乱,糊涂成一片。
苏佑看着那颗快要掉进碗里的脑袋,暗觉好笑,夹了一筷豆芽放到她盘子里:“别窘了,好好坐着,我又不会吃了你。”
要吃,还早呢。
她抬头瞥他一眼,复又垂下目光:“你别这样,我真的不太习惯。”
“那就慢慢习惯。”苏佑放下筷子,神色认真起来,“以后,我不忙的时候会尽量在家做早饭,你早上都过来。还有那个养胃的方子我这儿每天一起煎了,早上喝一次,剩下一半你带在保温杯里晚上喝。”
她拿筷子尖儿戳着盘里的豆芽,在他柔软的目光中窘迫得几乎抬不起头,只听得他又笑了笑,自言自语补充道:“我得把你养胖点儿,以后要常换菜单才行。”
眼看气氛再发展下去会越来越古怪,卓静言戳着戳着,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谈话内容引到一个正常的方向:“苏佑,我说……”
“嗯?”他正把纸巾叠好放她手边,然后静静看着她等下文。
她非常生硬地尝试着转移话题:“你不是走高冷路线的么?”
他失笑,伸手就又弹了她脑门一下:“那都是工作时在外人面前的架势,你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况且,这里只有你和我,我想要怎么讨好你都可以,对不对?”
他的台词功底一直极好,这时候掺了些不知名的情绪,如同念白似的说出这几句话来,语气里淡淡的轻佻和暧昧,目光灼灼地笼着她。
气氛更奇怪了。
卓静言挫败地将头垂得更低,不再吱声,只想赶紧吃完了撤下火线——她实在不是他对手,再继续待着只怕要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苏佑看着她如同受困小兽,几乎要缩成一团躲到桌下去,只好笑了笑不再逗她。吉娃娃小而娇的,惹急了也会呲牙咬人。
只不过这几番话说完,他心里也清楚了几分。至少她并不排斥他,而唐尧和她,应该也不至于是他此前猜想的那种亲厚。
他心满意足,嘴角噙着笑又给她夹菜。她脑子里绷着根弦坐了这么久,已经像是惊弓之鸟,余光瞥见他那只漂亮白皙的手伸过来,就吓得往后一抖:“苏佑……”
他看着她:“怎么?”
她眼珠转来转去,想了半天方捡起个话头,扁着嘴看着那堆豆芽道:“有青椒……”
他弯了眉眼笑道:“我帮你挑出来。”
31. 温开水
卓静言搭着“顺风车”到了华霆,苏佑从大楼后的入口直接拐进停车场角落,才放她下车。
“附近常常会有蹲点儿的记者,”他解开安全带,“我几乎没开车来过这边,所以应该没什么人认得出来,不过还是小心点好。”
卓静言“哦”了声,这两天受到的冲击太大,她整个脑子已经跟不上两人之间气氛的变化。苏佑锁好车,并肩和她走着,悠悠然的步子,不急不躁。
他很早就知道这姑娘只是面上淡定,其实最经不得玩笑逗弄。早上被他几句话逼得狠了,看样子这会儿还懵着没醒过神儿。也怪他一时忍不住快嘴,这会儿冷下来一想多少有些急进。好坏参半,他摸不清她的心思,如果不赶紧往前迈一步,也不知她还要在原地磨蹭多久,指不定就掉头奔向唐尧了。索性他已经捅破窗户纸插了一脚,有了变化才能破出困局。唐尧和她再亲厚,现在近水楼台的是他苏佑。一墙之隔挂着卓静言这轮皎月,他仿佛真的成了望月的纳兰,起了心思之后便是满腔痴痴念念,缠绵得很。
另一边,卓静言虽然没有即时划清界限,却仍然含糊着没有态度。苏佑还不知这一遭前路坦荡或崎岖,只怕要把之前拒绝各路美人造的孽都偿回去。
他垂下目光斜斜一瞟她,心道,耳朵还红着,浑浑噩噩这么久,看来一早就该下剂猛药,先把水搅浑了,才好趁乱摸鱼么……
她有感应似的侧过头,他赶紧移开目光,凛凛然地直视前方,却看到电梯口已经站了两个人。欧凯手里还转着车钥匙,桃花眼里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薛嫣在他身边一脸坏笑:“你们怎么一块儿来的?”
卓静言没料到能在这里碰上,既然被撞见,索性坦坦白白道:“顺路,我们住很近。”
欧凯对苏佑道:“嗯,难得看你亲自开车,我可是早就跟上你了。”
苏佑听他话里有话,看了卓静言一眼,声音平平的:“顺路而已。”
薛嫣是个嘴快姑娘,话篓子往外倒得也顺溜:“苏佑你车选得还挺低调,阿凯不说我都想不到是你。我们贴后面跑了小半程,中途绕道去买东西了才改往四环中间走。怎么,堵车厉害吗,你们到这么晚。姐,今天唐尧没去当司机么,竟然麻烦苏大明星亲自绕去接你,万一粉丝知道了你就可别想清净。话说回来——你们到底能住多近啊,上个班还一起的?”
苏佑余光瞟着卓静言,她抿着嘴角,显见是在思考怎么接话。他也好奇,想看她到底会不会托出实情。
沉默间正好电梯到了,四个人走进去站定,两侧金属门缓缓闭合。卓静言站在他身边,终于开口,十足坦然:“嗯,也没麻烦他多少,我们本来就住一个小区一栋楼。”
薛嫣大惊,扭头瞪她:“你俩什么时候住一块儿了?”
还是这么扛起半截就开跑的,卓静言头疼地看她:“谁告诉你是住一块儿?”
薛嫣抖着手又指向苏佑:“你怎么不早说你俩同居了?”
卓静言简直无地自容。
薛嫣和唐尧见面总是互相拆台,然而有一点他们俩却是相似的——嘴上从来没有把门儿的,什么事都能越说越离谱。她懊恼地闭上眼,耳边是苏佑沉静带笑的嗓音:“没同居,我们只是住同一层楼,中间不还隔着一面墙呢。”
欧凯非常适时地补充道:“那个小区我去过,一层楼就两户,门对门,阳台隔很近。像苏佑这么长的腿,小心点儿一步就跨过去了。”
薛嫣将愤然的目光转向卓静言:“还说不是同居……有什么区别!”
卓静言觉得心里的罪恶感来得莫名其妙,分明没什么可羞耻的,为什么在薛嫣咄咄的眼神下就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她深吸一口气镇定情绪,然后一指头戳到薛嫣额上:“行了别胡说了,二十多岁的人还和小时候一样没个正形。房子是唐尧找的,谁知道这么凑巧了。在公司里别到处说,不太好。”
她瞥见苏佑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意识就又补了一句:“我是无所谓的,就怕对苏大明星有影响么。”
苏佑耸耸肩,歪头一笑:“我也无所谓。”
薛嫣的眼神在他俩中间转来转去,怪叫道:“还说没有奸情!苏佑,你看你笑的这个劲儿,太娇俏了!还嘚瑟!你俩要真没事儿,下次《魅影》发布会上我就当着所有记者跳一场《最炫民族风》。”
卓静言被她盯得手心都出汗了,还忍不住想看看苏佑“又嘚瑟又娇俏”的表情——真是难以想象啊。她看着电梯门上他的影子,模糊的,神色平静,唇角含笑,有一种无形的温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那个难以靠近的苏佑呢?
她怔然立着,一时想起许多关于他的细碎记忆,还有记忆里久远不曾碰过的多年前的那次初遇。
身后欧凯压低声音对薛嫣笑道:“看,又呆了。”
苏佑见她又开始神游,无奈地摇摇头,清清嗓子正色道:“说正事吧,《魅影》下周一就要播了,周六我和湘姐一起去上海参加开播发布会,所以那天原本排的《在远方》拍摄提前赶一下,这周能调的日程都往后推推吧。剧组人多,耽误不起。”
他刚说完,电梯到了卓静言工作的楼层,她头也不回说了句“我走了”,几乎三步并两步跨出了电梯。才松了口气,身后忽的转出条“尾巴”来。
薛嫣笑嘻嘻地挽住她胳膊:“快交代吧,肯定有问题对不对?”
卓静言拎着包往办公室边走边说:“哪有问题了,都说了是碰巧,当谁乐意跟他住隔壁么。”
薛嫣道:“那还真不一定,他谁啊,他可是苏佑啊我的姐姐,全世界追着他跑的女孩子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二十圈好么。你不稀罕做邻居,还不如撺掇房主把公寓挂出去拍卖,自然有粉丝愿意付高价的。”
卓静言“哼”了一声:“有你这样的主管么?曝光艺人住所,巴不得天下大乱吧你。”
薛嫣“嘿嘿”一笑,又道:“我说,咱俩谁跟谁啊,就算你们是地下情,告诉我也不打紧的。你也不看看,苏佑刚才那笑得,简直太荡漾了。平时老端着个架子装淡定,我就没见过他几时能这么在脸上笑出朵花儿来,真是面瘫温开水也有春天啊……”
卓静言听她洋洋洒洒一大篇说下来,两颊发烫,垂下眼睫说道:“大小姐你就放过我吧,还远远没到你想象的地步呢……”
薛嫣抓着她的胳膊扭麻花似的:“听你语气还挺惋惜的?你就这么含含糊糊也不告诉我,咱还是不是闺蜜了……我怎么就觉得铁证如山呢,再不济也得是暧昧阶段了吧,对不对,对不对?”
卓静言直被她摇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万不得已只好演起戏来:“诶,别晃了,我肩膀疼。”
薛嫣吓了一跳,立刻停了动作:“怎么,我碰到你旧伤了,有没有事儿?”
卓静言把手臂抽回来,退开几步对她一眨眼:“没什么,我骗你的。”
薛嫣又好气又好笑,表情却严肃许多:“不能拿这件事来开玩笑。真的。”
卓静言神色如常:“还不都是你逼的。”
这时刘海抱着一大堆文件从办公室里转出来,见了卓静言迎上来。她如蒙大赦,赶紧撇下薛嫣走过去:“今天的本子都整理好了?”
刘海笑道:“是的,一会儿简编说九点要过来跟您讨论几个修改点,我都做好标注了。”
卓静言连道“辛苦”,然后转过身对薛嫣一本正经地开口:“看看,我忙得很呢。”
薛嫣犹不死心,可怜巴巴看着她:“原来我已经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了么,小时候你可是什么都跟我说的……”
不愧是和唐尧一起混了十几年的姑娘,两人惯用的把戏和黏糊劲儿如出一辙。刘海很会识眼色,早已经回了办公室,还善解人意地关上门,留下走廊里的两个人。
卓静言拿薛嫣没办法,站在原地只有叹气。自从上次发布会之后,苏佑忽然以一种异常主动的姿态横亘入她的生活,他和她之间正在发生的变化不断覆盖在她那些关于他的,陈旧得几乎发黄的记忆上。那个一身白衣的小少年还安静地站在过去的岁月里,面容漂亮而模糊;而她身边的这个苏佑,清冷之下虽然有着似曾相识的温柔轮廓,眉眼间却生出了与往不同的成熟与执拗。
就像一个久远到快忘记的梦境突然要成了现实,她实在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而她自己,也需要去认识和适应某种陌生又复杂的心情。
她尚未整理清楚的猝不及防,又能用什么态度去和朋友分享?
卓静言看着薛嫣兴致勃勃等新闻的眼睛,深觉无力:“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怎么你就揪着不放呢……我和他之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我就知道你好奇,也没要瞒你的意思。只不过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聊吧。”
这话说了等同没说,反而更勾起薛嫣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但卓静言的表情实在奇怪,迷茫、感慨、懊恼、无奈之中,还有一晃而过,非常浓郁的伤感。
薛嫣看她忽然面上恹恹的样子,也渐渐觉得没趣,便打算鸣金收兵:“好啦,不追着你问了还不行么,别不开心。我只是关心你嘛,如果你和苏佑在一起,我就不用在恋爱的时候还记挂着你还单身呢。再说,他这个级别的艺人,关注度高得很,你俩约会外出什么的,我还能做个军师打个掩护。这不就皆大欢喜么。”
卓静言淡淡一笑,将她往电梯间推了几步:“不劳您费心。好歹上班时间,不能老谈私人话题。你赶紧上楼干活儿去吧,再晚就跟欧凯举报你旷工啊。”
薛嫣笑嘻嘻跟她摆手:“得,我上去了。你要哪天想通了要我倾听一下私房话,随时联系啊,我二十四小时待命。”
卓静言当真仔细思考了片刻,然后对她挥了挥手:“过阵儿再说吧,我还得想想……”
所以么,果然大大地有问题。
薛嫣长长地“哎——”了一嗓子,摇着头边感叹便进了电梯。
卓静言站在原地还没动,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苏佑的信息。
“我下午没事,就待公司看剧本,晚上等你一起走。”
她盯着屏幕,兀自沉默半晌,然后简单回了个“嗯”,方转身往办公室去了。
32. 阑珊处(50珠加更在此!
周六,《魅影》发布会在上海和平饭店举行,苏佑、秦维钧、杨妍兮、张心宽均有出席。如同《旧梦》一样,此次活动也全程有网络平台进行直播。奈奈刚从东京回来,下了飞机冲到卓静言家里,把带回的绘本文件往桌上一摊,就抱着电脑开始守直播。
卓静言盘腿坐在地板上翻看新签的出版合约,奈奈歪在她身边,嘴里不停念叨:“嗯,嗯……小演员和配角都出来了,苏总肯定是要压轴的,嗯,快了快了……”
苏佑?
是了,这会儿到《魅影》发布会了。
两个人最近每天都一起吃早饭,偶尔苏佑还开车送她去华霆。他似乎退后了些,没有像之前那样不断迫近让她发慌,待她也依然体贴,只是言语有度许多。她隐隐感觉到他在调整他们之间的距离,直到维持得差不多刚刚好的程度。如此一来,她放松不少,甚至有些习惯了每天都会和他见面的日子。
苏佑是昨晚在怀柔拍完戏直接去机场飞上海的,登机前给她发了个信息说阿青会过来。她等到夜里十点多,阿青果然来敲了门——苏佑不在北京,托她这几天按时煎了药送来。
和那个超大容量的新保温杯一并交过来的还有一盒没开封的棒棒糖,卓静言犹记得阿青欲言又止的表情,多少让她觉得尴尬。
送走阿青,她盯着糖盒子出了会儿神,起身踱到阳台上。隔壁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没有光。
她一个人在工作台上趴了半晌,然后给苏佑发了条信息。
“早点回来。”
一直到凌晨一点过,苏佑的回信才姗姗而来,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嗯,我也会想你。”
她在夜色里悄悄地红了脸,然后回了个“呸”。对方再没回音,她抓着手机缩到被窝里,也不知几时才昏昏睡去。
卓静言手里翻着纸页,心里想着昨晚的事儿,耳朵却关注着直播动静。不消片刻,奈奈欢呼一声:“诶呀你看,言言,苏总出来了!”
她没吭声,一脸被打扰的不耐表情,然而贴到电脑前的动作飞快。
苏佑一身纯黑西装,头发利落地往后梳起,露出漂亮的眉骨和眼睛,正从舞台一侧起身缓步往中间走。从他出现在聚光灯下的那一刻起,现场的尖叫声便一浪高过一浪。而他面色淡淡的,笑容也淡淡的,步履悠然踱过去,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疏离。
奈奈虽然不在现场,隔着屏幕看他也激动得不能自已:“呐,你看你看,这大背头简直了!我刚路上还跟人微博打赌呢,果然头发还是梳上去了,太霸气了!”
卓静言总觉得奈奈一谈到苏佑就会马上变成十几岁的少女,全身每个毛孔都喷射着青春期里冲动而热情的荷尔蒙,倒显出几分单纯可爱。她伸手戳一戳奈奈的肩膀,好奇道:“这事儿还兴打赌的?”
自打醉酒那次开始,每天都要和苏佑见面的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登陆“祥云小火炬”的账号——反正,他也不怎么更新的。
奈奈“嘿嘿”一笑:“那是,苏佑他很少更博。我们这些苦命小白菜只有自己找乐趣,除了每天想段子回复,就是各种打赌。比如打赌什么时候会更新,活动里会是什么造型,什么情况下可以逼他转发回复翻牌子之类的……想我渡边奈奈身为多年资深粉,对于苏总以什么发型现身活动的问题,一向都十拿九稳。早说他《魅影》发布会要把刘海撩上去的嘛,果然,嘿嘿嘿……”
听着她得意的笑声,卓静言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奈奈回国不久就开始了在中日之间做空中飞人的生活,所以从来不知道苏佑就住在隔壁。
她暗暗捏了把汗。
而奈奈还在滔滔不绝讲着:“我们苏总啊,额头和眉毛眼睛长得简直不能更好看了……刘海放下来就十几岁美少年,一旦把头发撩起来立刻就一身霸气,随便一个眼神杀过来,我就腿软得想当场给他跪下。”
卓静言掌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奈奈不以为然,点着屏幕上苏佑的脸:“笑什么,你以为他还是当年的纳兰公子呢,看看,人家这早就已经长成冷面总裁了好么!”
恰巧到了苏佑发言。他接了话筒,习惯性地清清嗓子,然后开口:“大家好,我是苏佑。”
娓娓动听。
卓静言看着又恢复到清冷模式的他,恍然觉得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很有几分不真实。明明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已经变得那么温柔,温柔得让她越来越能感觉到心底不由自主的悸动。
那是一颗深埋多年的种子,因他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如逢春风雨露,无声无息里迅速地抽枝拔节,现在竟然要颤巍巍开出花来。
她默默生出一种百感交集的喟叹。
屏幕上,苏佑那双漂亮得无可挑剔的眼睛正微微弯出一个弧度,笑意浅薄,撩乱人心。而卓静言偎在奈奈身边,盯着他,已经移不开目光。
苏佑。
我开始想念你。
……早点回来。
在上海的发布会结束之后,苏佑又跟着剧组马不停蹄地跑了几个一线城市巡回宣传,直到周三夜里才往北京飞。
《魅影》首日播出反响空前,后续收视率节节攀升,网络点击量很快就突破百万逼近千万,连带着以苏佑为首的四大主演人气也出现了惊人的暴涨。而短短几天就被他养刁了口味的卓静言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点抗拒其他早餐,然而更加让她焦虑的是从心底冒出来的那种抑不住的感觉。
他连日来跟着大部队到处跑,忙得几乎无暇打电话,只能用简短的信息联络,她却开始前所未有地想要见到他。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全部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他。她想见到的他。
这是一种奇怪的牵挂,既涩又甜。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冬天,她总是在京都飘雪的时候去山坳里泡温泉。四周银雪茫茫,寒风飒飒,身边环绕的氤氲水汽蒸得她昏昏欲睡。泡得久了,偶尔憋着一口气将身体往下沉,泉水漫过鼻尖的时候,会有一种温暖的窒息感。
如同她意识到她正在想念苏佑的时候,心尖上一股细小的热流汩汩地往四下里弥开,胸腔中微微的酸楚满溢,却又温暖得令人几乎窒息,神醉无比。
她知道他回来的航班号,也知道公司会安排人去接机,明明下了飞机不过多久他就会出现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她却硬是迫不及待了,一看时针走到九点,到底按捺不住,抓起车钥匙就下了楼。
直到车子开到机场高速上,卓静言心里还在给自己打镇定剂——冷静,你不是专程过去接他的,你只是顺道去送了个朋友再返回,他要上车也只能算是顺道捎上的,就当报答“顺风车”的人情。卓静言,冷静,冷静,冷静。
一路自言自语着,便到了机场。接机口人多眼杂,还有些记者长期扛着“大炮”蹲守,她想了一想,只在停车场里寻了个靠近电梯口的位置守株待兔,掐着点儿等着他过来。
在车里听完六首歌,手机里就进了信息。一看,正是苏佑。
“刚到。不早了,你先睡。”
这家伙,什么“先睡”,说得跟她在等他回家睡似的,她心里唾弃苏佑越来越自若的无耻,可转念想到等下他的惊诧表情,心情到底雀跃起来。
又过了近半小时,不远处电梯门缓缓开了。打头走出来的正是苏佑和林湘,两人手里都抱着大捧的鲜花和玩偶,身旁司机推着行李车。再随后跟出来的却还有八九个年轻女孩,手里拿着相机和礼物,紧紧绕在苏佑身边,每个人脸上都兴高采烈的。
隔着几辆车的距离,卓静言手摁在方向盘上看着那群人。苏佑穿着一身运动服,黑发柔软地搭在额前,脸上倦色难掩,对粉丝们倒还是十足亲和。眼见两三个女孩举着手机贴在距他不足半米的地方拍着视频,另几个又上前请他签名合影,他还是好脾性地应和着。
但是这还没完,他们走了不到十米远,身后的电梯门再次打开,又涌出一帮跟过来的粉丝,清一色的年轻小姑娘,手里拿着《魅影》的周边海报和小条幅,呼啦啦全拥到他身边去了。大概是因为电视剧播出吸引来的,正处于巅峰的热情,一帮女孩子伴在苏佑身旁一边往保姆车走一边对他嘘寒问暖,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不是没见识过他的人气,只是没想到新剧一上立刻又是如此爆炸式地增长,深更半夜黏到停车场的人都能这么多。
卓静言微微蹙着眉头,指甲顺着方向盘上凹凸的纹路抠着,一下又一下,擦出沉而涩的的声音。
那边苏佑和林湘已经上了车,粉丝们送上礼物,他挨个说了“谢谢”,又关照她们回家小心,再三道了别,才将车门拉上。车子缓缓滑出停车位,他又摁下车窗对守候原地的姑娘们笑着挥手。
一如几个月前在怀柔拍摄基地时的样子,十足优质偶像的做派。
此刻他是众星拱月的焦点,而她只能在暗处静静地看着。
他的保姆车开出停车场,小姑娘们在原地激动沸腾了一阵之后也分头离开了。卓静言坐在车里,来时胸腔里翻腾酝酿的情绪已经冷了大半。
她为什么要来呢?他是苏佑,他从来不是缺人等候的人。而她,也不过是无数个想要见他的人中的一个罢了。就算他待她有别样的心思,会变着法儿的“讨好”她,那也只限于二十层高度之上唯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和时间里。
苏佑天生就是要活在聚光灯下的那种人,而蛰伏十年归来的卓静言并没有做好再次回到目光焦点的准备。当她鼓起勇气想前去迎他时,却不得不避开那些陌生的女孩儿,独自躲在车里,看他在她们的簇拥下离去。
他不属于她。以前不是,大概以后也不会。
卓静言越想越郁闷,深更半夜追过来,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把他送走了。一腔热情无端受了打击,鼻尖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恨不得痛哭一场。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来,她伏在方向盘上,慢慢就红了眼眶,自己也昏头昏脑不知道在委屈矫情个什么劲儿。
卓静言满心哀怨正酝酿到浓处,却总有人要不识趣地打破气氛,敲着窗玻璃“叩叩”地响。她几颗泪珠子含在眼里将落未落,傻愣愣地转过头去,透过水光模糊看到车外的人,穿着件军装,咧嘴笑着,十分眼熟。
她滑下车窗。
数日不见的唐尧看清车内的她的情状,笑容立时没了,只抿紧飞薄的唇,一手探过来,慢慢擦净她眼角泪水。
“你怎么在这儿?”他轻声道。
“你怎么在这儿?”她怔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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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唐小果出来遛遛。
33. 窝边草
卓静言有点慌,咬着唇不说话。唐尧也难得地没做声,只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他们之间少有地出现前所未有的沉默,令人尴尬无措。
她心烦意乱想了半天,随手拈出之前编造的借口:“……来送个朋友。”
唐尧看着她微红的鼻尖,忽略心头隐隐的不安:“你都多少年没有回来了,倒还有朋友可以送的,谁?”
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可以拿来救急的名字,脑海里转来转去就只有那几个两人共同的旧友,情急之下便扯出许久不见的宁家公子哥儿来做了挡箭牌:“……皓子,是皓子。昨天遇到他,说车碰坏了前灯送修了,晚上他回英国,我就送他一下。”
记忆中的宁皓和唐尧一样,也是个大院儿里长大的典型混不吝北京小爷,听说前年开始正儿八经待英国留学,如今应该还没毕业。卓静言只能祈求他从花花纨绔转型到求学青年,没再成日和唐尧厮混在一起。如此她搬他出来做借口,才不会立马被看破揭穿。
可是唐尧的表情非常古怪,那目光里一瞬之间掠过了太多内容,复杂得让她觉得陌生。她吸吸鼻子,茫然看着他。
他似是看不过她懵懂样子,别过头叹了口气,又笑了一笑:“小言言,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这会儿皓子应该在刚起飞的ba38次航班上,车倒没坏,就丫打小儿没抽懒筋,能蹭车绝不自己开,吃了晚饭拖着俩箱子直接就找上了我家门。”
卓静言听出他的意思——宁皓竟然真的就在今天回了英国,而且还是跑上门让唐尧送过来的。这下巧而又巧,堪堪撞在枪口上,她只觉得嘴里发苦,心头发凉。
虽然从小常和他没皮没脸地开着玩笑,但是那晚之后,到底有一些事情是真的不一样了。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前方进无可进,更悲哀地是也绝了两人之间的退路。现下她扯了谎,他竟然会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穿她,而她也做不到从前那样油滑地和他抬杠,然后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尧笑容淡淡的,又像自嘲,又像在讽刺着她蹩脚的欺骗。
事实上,他完全不在意她说了假话,只要她还健康而快乐地停留在他身边不远处,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和小谎言他都全盘接受,甚至甘之如饴。他在意的不过是她大晚上的一个人出现在机场,一个人坐在车里,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掉眼泪。
而这一切,很可能是因为不久之前从这里离开的那个人。他虽极力想否认,潜意识里却再清楚不过,因为他看到了苏佑。
那样漂亮的男人,自有他独特的气场,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焦点。从他出现在候机大厅开始,就被举着灯牌礼物的粉丝团团围住,簇拥着慢慢往电梯走。唐尧送完宁皓出来,半途就远远看到被人群拥住的苏佑。他怀里抱着花束,笑容温和,一路和粉丝们闲聊着往停车场去,偶尔还低头看看手机,步态闲适而从容。
唐尧没料到会在机场遇到他,而且还是上演这种被热情粉丝迎接归来的戏码。他自恃是个有风度的爷们儿,哪怕总是不自觉地对苏佑怀有敌意,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是转过身从另一侧通道离开了。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他的底气全部都来源于过去的二十年,至于未来成算几何,在他走出电梯看到卓静言的车时,却倏然失去把握。他一眼就看出趴在方向盘上那个身影是谁,但他仍旧抱着侥幸想法,直到她呆愣愣地说自己是来送宁皓的。
多么欲盖弥彰。她必定是为苏佑而来,即使他们之间也许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但那是什么,也已经不关他事了。
他近乎残忍地戳破卓静言的谎话,然后终于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进退不得的地步,恐怕她已经不能再接受他了,无论以朋友,或者以别的身份。
他一直在作茧自缚。
她是他千辛万苦守候着的一汪清泉,他干渴得整个人都要灼成灰烬也不舍得动她一分。可是这泓泉水现在只映着别人的影子,他掬得越来越紧,指尖都掐出了血,这水却不过流散得越来越快罢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第一次生出一种真正无可奈何的心情。
还能说什么呢?逼得她成这畏缩不语的样子,他看着也不过更觉添堵。
“不说了,”他更深地叹气,“坐旁边儿去吧,我送你回。”
虽然他不再追问,卓静言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儿,脸上也讪讪的:“你车……”
“明天再叫人来取,”他眉头蹙起,带着不耐的神色,“你先让一下。”
他开了门作势要上车,她被他堵了出路,笨拙地从驾驶位上直接挪到副驾。他利落地坐进来,甩上门,系了安全带,一手松开领口的风纪扣,然后转动钥匙,方向盘在手里一打,车子就疾风一样窜出去了。
唐尧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两条英挺的眉一直皱着,嘴唇紧抿,整个人都绷得如同拉起的弓弦,弥漫着从未有过的冷淡。
卓静言觑眼看着他。她的纨绔竹马唐小果,总是笑呵呵地露出一口大白牙,嘴里没完没了说着逗趣儿的话,常常聒噪得令她头疼。她从来不知道,沉默的他是这样令人感到压迫的,说到底还是她错,即使闭口不谈实情,也不该用旁的理由胡乱搪塞。
她想了又想,自认充分全面地反省了错误,终于鼓起勇气向他低头:“对不起,你别气了。”
他还是不说话。她几乎缩得黏到椅背和车门夹角里去,声音也越来越低:“唐小果,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我以后再不骗你了,你说句话吧……”
她这么拎不清重点,还怨他小气,唐尧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酸了,恨不得想抽她一顿。余光往旁边一扫,就发现她退得离他极远,面目掩在暗处看不分明,他却能精准捕捉到她那委委屈屈的神情。一定又是垂着脑袋,满脸的悔不当初和痛心疾首。虽不见得有什么诚意,却每每令他心软。
真是天生的冤家克星。
“我今天……”他难得斟酌了一下用词,“不大痛快,没那闲心陪姑娘解闷儿。累就眯会儿,到了叫你。”
他终于开了金口,她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却又立刻觉得铺天盖地的委屈涌过来。她并没招谁惹谁,这一晚上,先是苏佑无形中向她兜头泼来一桶凉水,然后被唐尧撞破狼狈的时刻,这会儿他甚至还表示没闲心陪她说话。
卓静言也是有脾性的北京姑娘,一旦拗起来就是头小牛犊子。唐尧既然摆明了不想搭理她,她也懒得再言语,扭过头去看车窗外一片片飞快掠过的林子。
北方的树木大多高而笔直,在初秋里被一阵儿一阵儿的冷风扯落了枯叶,深夜里路灯模糊的黄色光线照着它们,那些静默的嶙峋的影子越发显得灰暗萧索起来。起初她还觉得憋屈,眼里包着两汪泪水看着车外绵绵不绝闪过去的树影,待紧绷了半天的神经逐渐在安静中松懈,而后便是浓浓的倦意侵袭过来。唐尧默不作声开着车,黑暗里的侧脸轮廓冷硬如同雕塑。她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又往车门一侧靠了靠,阖上双目,在叫人发困的微微颠簸中迷糊睡去。
车子停到公寓楼下,卓静言仍然睡着,唐尧看着她,这样的场景已经是她回国之后不知道第几次上演。没心没肺的姑娘,总是在不断扰乱他的情绪之后再毫无防备地在他身边睡得沉静。
他有几分确定她对苏佑的态度已经开始变化,而苏佑对她的心思也绝不简单。两个人有大把时间和空间可以独处,如此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碰出了火花,眼看不久或成燎原之势,他却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明明他占了先机啊,却在这关头突然显了颓势。
想到这里唐尧就觉得一阵无端烦乱,滑下车窗,伸手从裤袋里摸索着掏出一盒黑色的davidoff,将细长的香烟夹在指间,点燃了深吸一口,然后连着胸口的郁气一起长长地吐出。
他得冷静。
卓静言在过去十年已经遭遇过其他女孩终其一生未必遇得上的痛苦,像苏佑那种一举一动都有大众瞩目的人,只会连累她一起被各种各样的目光关注和纠缠。而那些围追的人群里是否藏着恶意与杀机,又有谁能保证?即使当年的事情早已结束,他却始终记得那些梦魇般的曾经。那些记忆鲜活得就像她左肩后蜿蜒的伤疤,这一生永远都不会褪去。
唐尧侧身看向卓静言,她的脸在淡淡的烟雾缭绕里柔和而模糊。他如同过去的许多年那样看着她,苦涩地下着决心——她要不要他,有什么所谓呢,他最后的底线不过是极力保她平安无虞。
卓静言在梦里被烟味儿刺激得鼻子喉咙一齐发痒,迷糊着醒过来,却发现唐尧的右手真的夹着一支白色香烟。她知道他偶尔压力大了或心情不好都会抽上一两支,只是从不在她面前这样。
难道是还没消气?
她脸上立刻又是讪讪的神色:“……抽烟呢啊?”
唐尧看了她一眼,掐灭烟头。她面色微窘,之前还要和他赌气的心情早已消散,只能无话找话道:“诶,到了,那我下车了……你就开回家吧,我明儿让奈奈接。”
“不用,”他许是坐得太久,歪了歪脖子活动一下,便推开车门,“我打车回去,你早点休息。”
她终于没忍住下车急追几步:“唐尧!”
他脚步立时顿住了,回过身来看着她:“有事儿?”
“我没事儿,”她憋着股气,咬牙切齿,“难道不是你有事儿?这一晚上甩脸子给谁看呢。”
她是撒了谎骗了他,可是她的事情又不是全部都得分享给他,谁没点儿需要遮掩的秘密呢,值当他这么整晚摆个架子不痛快么。
唐尧闻言,朝她走近了,垂头盯了她半晌。她撑着股劲儿,仰头死命瞪他,不防他忽然伸手推了她脑袋一把:“小爷我大概是真失恋了,还不许我矫情一把?”
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忽的反应过来,一下子烧透了脸。虽然唐尧不一定清楚她和苏佑之间的情态,但是她对他的拒绝已经在那晚表露无疑。他宣泄的话语来得突然,她不及准备,下意识道:“……反射弧真长,难道是今天才失恋么……”
唐尧一口闷气憋胸口,差点没厥过去:“你有没有良心!抛弃我不说,还能调侃儿上了?个小白眼儿狼。”
她怕他又推她脑袋,加上提到这种话题多少觉得尴尬,连连往后几步,直退路边树影子里去,才大着胆子下了逐客令:“你这些年花名在外的,谁知道追过了多少姑娘。我这不起眼儿的窝边草你就别惦记了,还‘失恋’呢,真替你臊得慌。”
唐尧被她抢白到无话可说,抬眼看她立在墙边,气咻咻的样子,却很鲜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爱着她这种生动的模样,娇俏和骄傲两种脾性糅合起来,活泼泼的很撩动人心。
而这样的一个她,曾经差点就消失不见。
他沉默片晌,想起往事仿佛释然许多,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对她夸张而帅气地挥手,俨然又是那个玩世不恭的混小子:“臊什么,小爷我正大光明表真心,日月可鉴,有的人怎么就不信……不说这个,你赶紧上去休息喽,年轻姑娘睡太晚皮肤不好,赶明儿挂着黑眼圈出门可别怨我。”
卓静言见他又开始没正形,终于松泛下来。一晚上跑来跑去,原来的打算落了空,还平白惹得唐尧不快,她自己也疲累得很,于是就和他道个别,刷过指纹进了公寓楼。
唐尧面上的轻松神色在她转身后就已经没了影儿,再怎么想坚决地放开,仍然是要时间去缓冲的。她这么淡定地抽身就走,哪管他心里早就一地荒芜,左不过是从未对他有过那种心思罢了。
卓静言进了电梯,心里各种各样的情绪仍然纠结成一团。她三岁起认识唐尧,怎么会不熟悉他的做派,插科打诨的都是做样子让她不要太负担而已。她知道自己实在对不住他,既未留意过他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异样的情愫,也未留意到那天他离开后是怀着何种心情将自己划归“失恋”阶段的。
今晚的唐尧不是过去那只懒洋洋的大猫,他像一只受伤的狮子,一度让她害怕得退缩。可是到了最后,他依旧主动靠近她身边,就像总在她面前逗乐的大猫,转着圈儿地让她安心踏实。
卓静言想着想着,愈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千不该万不该伤害善良的竹马唐小果。电梯缓慢上行到顶层,“叮”的一声开了门。她垂头丧气地迈出几步,目光触及苏佑家那扇门,更觉头疼不已,心乱如麻。
然而,当命运要捉弄她的时候,总是会让各种可恨的机缘巧合扎着堆儿地往她身上凑。她盯着自家对面紧闭的黑色大门,还没挪动脚步,它居然慢慢打开了。涩重的“吱呀”一声后,苏佑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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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言修罗场。
卑微面再求珠。下一章请苏总和言言开始首幕吻戏。鼓掌。
34. 野原火
苏佑大概刚洗过澡,穿着深色家居服,肩上还搭着毛巾,垂在额前的黑发湿漉漉的,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卓静言看着他领口出露出白皙的皮肤和沾着水珠的锁骨,莫名想起她曾经伏在他胸口作画的场景。
还有他如同瓷器珍品一样细腻漂亮的身体。
……这当口冒出这种想法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她脸上热辣辣地烧起来,将目光错开转而盯着他鼻尖。
那刚出浴的美人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只用眼波朝她轻轻一荡:“上哪儿了刚回来?”
卓静言现在摸清了自己大概已算得上很喜欢苏佑,他散漫一睨的神色落在眼里便自然而然带着风情,让她不自觉就想往后退:“出去……逛了会儿。”
苏佑懒洋洋地倚在门口,随手拿毛巾擦着头发:“没睡怎么不回我信息。进来?”
他侧过身让出道来。
卓静言鞋底蹭着地板往后退了两步:“不了,我要回家睡觉。”
她脸色并不好,看到几天不见的他也没显得欢欣或热情,反而一副要跑的架势。苏佑眯起一双黑沉沉的眼盯她:“慌什么,我还没邀请你到我这儿睡的打算——至少目前还没有。”
忽然想起前事,他手里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要笑不笑补充道:“其实何必见外呢,你也不是没进来睡过,对不对?”
他一个正在上升期的当红男演员,大晚上洗过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家门口跟她讨论要不要进门“睡”的话题,真的没关系?
卓静言本来为了这晚的连连意外闹心不已,被他一打岔,情绪反而平静许多。一旦平静,脑子里就开始回放在停车场看到的一幕幕场景,那是她所有心浮气躁的源头。
想到这个她就着恼,恨恨瞪了他一眼。不明就里的事主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却难解其意,拿不准自己哪里惹怒了她,唯一百分百确定的是——她正在不高兴。念及《旧梦》发布会后两人的不愉快,苏佑心中一沉,立时收敛了懒散的架子,端端正正站直了,小心地觑她脸色:“怎么,好像不开心?”
卓静言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被众多目光追随的男人,更没有意识到如果和他在一起,会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去机场之前她甚至做了个自信满满的假设,如果苏佑见到她时看起来非常高兴,她或者可以松口同意他们的关系再往前一步。
直到那些陌生的女孩簇拥着他走到她眼前,她才第一次深切地认识到他们之间潜在的问题——她可以只有他,他却不能只有她。
他是前途无量的演员,发展势头一片大好,未来还会拍摄更多作品。从综艺到影视,从合作艺人到媒体粉丝,除了正常接触与交流,还有许多工作场合需要他与异性做出无可避免的亲密行为。甚至为了吸引眼球和女艺人炒炒绯闻,玩玩暧昧,也不是不可以的,就像上次和周楚楚在发布会上的游戏那样。
而她和他太不一样,即使顶着“靖言”的名头行事也惯常低调,过去十年更是习惯了蛰居生活。一旦与苏佑扯上关系,她身上那些秘事难保不会被好奇心盛的大众挖掘出来。虽然不算如何见不得光的过往,她只是不想打破平静多年的生活。
何况,即使他没有她,也还有千百万的粉丝陪伴着么。
卓静言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凉,看着苏佑的眼神也失了热度:“没什么,我要进去了。”
她往自己家门走了几步,心下还盘算着——好在他们之间无所谓开始,现在及早抽身还算容易……
身后伸来一只修长的手,覆在她正在开门的右手上握住,往后一抽。她僵住了,苏佑低沉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呼吸贴在耳后,嘴唇若有似无擦过她玲珑的耳尖:“闹脾气?谁惹了你,说给我听听。”
他另一只手撑在墙边,将她圈在身前逼仄的空间里,微微伏身,蓄势待发的姿态如即将捕食的豹子。带着熟悉草木清香的沐浴露气味包围过来,她几乎被压得匍匐在冰凉的金属门上,大气都不敢出。
“说话。”他手上动作全然不似他的语气那样轻描淡写,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如同品玩心爱的玉器,一下又一下,温软的指尖缓慢擦过她的皮肤。
卓静言从未和他靠得这样近过,只觉得他触碰着的地方噼里啪啦燃起一串燎原野火,烧得她整个人都颤栗起来,连说话也抖得不成语调:“你,你别挨着我啊……”
苏佑垂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雪白的颈子,鼻端有带着她体温的幽幽淡淡的香气。他捏着她的手,柔软细腻,比他的小很多,甫一握住就不想放开。
他什么时候又惹恼了她呢?明明已经恨不得要把她捧在心尖上。今天深夜终于归来,他刚下飞机,即使被粉丝围着也要先给她发短信。按捺住想要即刻见她的冲动,只为不扰她清梦。带着一身疲惫到家洗完澡,他竟然少有地失眠,擦着头发走到玄关盯着她惯常穿的那双白色拖鞋出着神。正巧隐约听到电梯“叮”的声音,还有熟悉的细微的脚步声,恍然中的理智还未做出判断,他已经几步迈过去打开了门。她在几步之外瞠目看着他,半张着嘴呆愣愣的,很不热情,很不可爱。然而他喜欢得紧,满心都感到温热熨帖。
这是苏佑第一次觉得,短短几天别离就已经算得上很久,也是他第一次咂摸出想念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可他这样心心念念挂着她,她却忽然大反常态,莫名其妙拉开了架势要跑。
她恼什么呢,他才是满腔委屈的那个啊。
苏佑伸着两臂将卓静言困得牢固,她抖抖索索提出的抗议被他无视,顿时气势又去了大半,再不敢轻举妄动。他手上用力想把她朝自己箍得近点,她闷不做声,像个顽固的小鹌鹑趴在门上,卯着劲儿向前拽,就是不让他抱。
两个人拔河似的杵在门边,各往一方,互不相让。卓静言横了心不让他得逞,使足了力就如一头小牛犊。反倒苏佑舍不得用劲跟她闹腾,一来二去只见那截子如雪堆成的脖颈在眼前晃来晃去,看久了心里冒出股邪火四下乱窜。
她还在他手臂间扭麻花似的乱动,年轻纤细的身体磨来蹭去,他又急又燥,索性埋下头一口咬上她的后颈。她低声痛呼,条件反射地往前一窜,一头撞到自家门上,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
苏佑听到那“咚”的一声闷响,情知不好,立刻松了口偏过头去看她。
她捂着额角,两行清凌凌的眼泪挂在脸上,垂着眼,扁着嘴,看也不看他,肩膀微微抽动着,显见是气到了极点。
这一下罪过大了,苏佑慌了手脚,绕到她跟前扶住她削薄的两肩:“对不起……言言,别哭好不好,不哭啊,都是我的错,疼得很么?你说句话……”
委屈的泪水一旦开了闸就再停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堆积了多少情绪要宣泄。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无声无息地越过界限又要划开距离,她推拒那份心迹的同时或许也斩断了二十年来酝酿的友情。而对于苏佑,本来逐渐明朗的前路因为忽然认清的现实又一次晦暗起来。她雀跃欢喜地出门去迎他,到头来还是败兴铩羽而回。
怨谁呢?
怨唐尧不知进退,还是怨苏佑天生迷人?
她也不知道了。
额角的伤口生疼,他微凉的指尖抚过来,轻轻摁了一下:“肿起来了。”
她又痛又气,鼻息咻咻的,抬脚踢到他小腿上:“要你管。”
动作凶狠,力道却不大。
还肯说话就好,苏佑松了口气,垂目看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额头还顶着个不大不小的肿包,顿觉自责懊恼。
他放软语调如安抚幼童:“不哭了,我给你拿冰块敷一下就好的……好吗?”
卓静言还哼哼啼啼地站着不肯动,无奈刚才一番缠斗用光了劲儿,他拉着她的手,半拖半扯地就把她带进了门。
“来,抬头。”苏佑还不知她为何不快,只能先赔着小心。平日拍武打戏常常受些小伤,家里准备着医用的冰袋。他怕温度太凉,又拿柔软的薄毛巾包了一层,才轻轻贴到她额角的肿包上。
她真是累了,阖着眼靠在沙发上,安静地让他冰敷。如果不是眉头还蹙着,他也绝不会觉得她仍在生气。他单腿跪在沙发上,手里扶着毛巾,居高临下观察她的神色。
“睡着了?”他轻声道。
卓静言嘴唇动了动:“没。”
他沉吟片刻又问:“心情很不好?”
她没答话,待隔了会儿才闷闷道:“很不好。”
他惶惶起来:“跟我有关?”
这回倒接得飞快:“跟你有关。”
他的心几乎直直地坠下去了,索尽枯肠也想不到身在上海的自己是怎么惹到这小祖宗,明明离开那天她还发信息让他“早点回来”,怎么能变脸比翻书还快?
难不成是他不在的时候,唐尧揪准时机跑来撬了墙角?
……这人的意志怎么能这么不坚定呢。
苏佑抓着毛巾的手不自觉用了力,摁得卓静言额角痛起来。她倒抽一口凉气,睁眼看着他。肇事者被她一看,手上立刻松了劲儿,然而面上神色却愈发忐忑不安起来。那么漂亮的眼睛看着她,里面蕴含的情绪深不见底,直要将她整个人连同灵魂都吸进去。
卓静言沉默半晌,细声叫他名字:“苏佑。”
“嗯?”他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看表情应该会是很重要的话。他等待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卓静言盯着他衣襟上的扣子,慢吞吞道:“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现在……顺其自然吧。”
苏佑当场就呆了。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即使隐约知道到她对他并非全无感觉,但也没想过来得回复来得这么快。尤其是今晚回来乍见她一副别扭样子,还以为革命成功就要遥遥无期了。谁能想得到呢,这样的阶段性判决,比他片刻前猜测的全盘推拒要好得多了。
已经在犹豫了,不是么。
苏佑半天没有吭声,卓静言偷偷抬眼一瞄,被他飞快地用包着冰块的毛巾压住了双眼。视线被遮挡的前一秒,她仍然看到他白皙的脸上那两片淡淡的红色。
“眼睛也冰一冰,”他语声淡定,“刚才拼了命地洒泪珠子,当心明天肿成桃儿。”
卓静言轻轻“哦”了一声,还是觉得他脸红的样子难得一见,在他手下闭着眼,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苏佑当然看得到她偷笑,唇线绷得紧了,浅浅的一枚梨涡藏都藏不住。客厅里只亮着沙发边的落地灯,昏黄而暧昧,映在她两片光泽丰润的嘴唇上,可爱得简直在邀人犯罪。
刚刚咬她的记忆还很清晰。温热细腻的皮肤下是极细微的脉动,浓密卷曲的长发里有幽幽的淡香。感官残留的深刻印象,还有眼前乖巧仰头的姑娘,一起蛊惑着他。
苏佑屏住呼吸,极慢地俯过身去。
“我该走了。”卓静言这时开了口,伸手拂向他的手。
苏佑顺势直起身子,将手里的冰袋放到桌上,神色坦然:“嗯。还疼不疼?”
她用手背将眼皮上的一点水汽擦去,自己摸了摸额角的包:“嘶——还肿着呢,明儿怎么出门啊……”
苏佑微微一笑:“也没多严重,小犄角还挺漂亮。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没有了。”
卓静言愤愤瞪他:“说什么风凉话,我这是拜谁所赐啊!”
苏佑无辜摊手:“真不是故意的。一见面你就闹脾气……我就想好好跟你说话而已。”
卓静言已经走到玄关,闻言又扭头同他抗议:“谁闹脾气?我只是想回家休息,都是你不依不饶,还害得我撞到脑袋。”
苏佑这会儿心情好得很,她说什么他都顺着捧:“是是是,我是祸首,我是元凶。明天早上给你买胡同口的小包子赔罪好不好?”
她得了便宜又卖乖,扬起尖而小巧的下巴,语调跋扈:“要热热的!”
苏佑站在她身后,听着她话语里流露出撒娇意味——她对他明明不一样,言行上早已比对待其他人亲昵许多,这绝不会是他的错觉。
是什么原因,让她理智上一直迟疑,还需要更多时间去考虑他们的关系呢?
卓静言穿好了鞋子,他拿手摁住她两肩往门外推了推:“太晚了,回家就赶紧休息,知道吧?”
卓静言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压低了的磁性声音传入耳中。她点点头道:“嗯,我回去了。”
她已迈出了门,苏佑却还抓着她肩膀不撒手。
“你……”
两根微凉的手指将她披散的长发拨到身前,然后碰了碰后颈那一小片光裸的肌肤。
“呵,”他轻轻笑了一声,“留牙印了都。”
因他的触碰,她后背忽的起了一层栗,仓惶间就想回头。
苏佑伸过右手,再次盖住卓静言的双眼。而后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上她被噬咬过的地方,火热的呼吸在她的皮肤上散开。
他的嘴唇和手指一样微凉。极尽克制而安抚的亲吻舔舐只停留了一瞬,苏佑很快就松开她后退一步,勾着嘴角挥挥手:“晚安。”
卓静言还没反应过来,他居然当面就把门合上了。“砰”的一声,不大不小,把她震得立时清醒过来,站在原地怒不可遏——吃过豆腐抹嘴就跑,简直混蛋。
她恨得牙痒痒,转身就要踹门泄愤,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摸出来一看,正是那登徒子发来的信息。
“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接着很快又进来了第二条。
“快回去,明天见。”
卓静言又好气又好笑,抬眼一看防盗门上的小孔——那家伙肯定趴在门后上盯着呢。她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猫眼极力板着脸,捏起拳头做了个凶狠的表情,然后迅速地窜进自己家去了。
35. 豆腐汤
《魅影》播出已近一个月,收视率和关注度只增不减。苏佑和秦维钧的人气越来越高,与两个人相关的微博话题长期占据着热门排行榜的前三位,各方的节目通告和代言邀约也都接踵而来。
橘子日报在《魅影》首次冲到全国收视率第一的次日,用大幅版面梳理了苏佑出道以来的所有重要作品和事件,并在最后总结,“从《词话》里走出的翩翩少年,曾经历过极致的辉煌与低谷,更一度从人们视野中消失。五年磨一剑,一步一步踏实前行的苏佑终于在今年携《魅影》重回巅峰。而他在这部作品中所展现的沉稳演技和内敛气质也绝非偶然,那是过去这些年时间在他身上打磨出的痕迹。”
卓静言路过小区门口报刊亭时看到头条上硕大的“苏佑”二字就停下了脚步,通篇扫下来,更对这家报纸吹捧苏公子的口吻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嫌弃。顺手一扒拉,居然几乎都卖光了。
她飞快地左右一瞄,确定报道中的主角没在附近出没,然后立刻掏出钱包将最后两份报纸收入囊中。
“呐,给你增加点儿收藏品。”她上了车,从包里掏出一份丢给驾驶座上的的奈奈。
八卦小能手一如既往地对与苏佑相关的一切事物满怀热情:“谢谢言言!早上我就把附近报摊都搜刮了一遍,虽然橘子日报已经收了……毕竟这份是你买的,可太让我感动了!”
她扭身从后座抓过一个牛皮纸袋,将手里报纸叠得整整齐齐,和袋子里的那些娱乐杂志放到一起,然后把封口处折好又放回去。
纸袋正面写着标题,工工整整的风格像是小学生笔下的作业字体,“2019年,《魅影》相关”。
卓静言对此深深叹服:“你这对他也太虔诚了吧,搞得跟自己建了个档案库似的。”
奈奈得意洋洋:“资深影迷可不是谁都做得来的,苏总的资料和新闻我倒背如流,还不全靠平时下功夫啊。”
卓静言汗颜道:“服了你了真是,以后有什么关于他的问题我直接问你好了。他这人有时候还挺难琢磨的。”
“哈?”奈奈手里开着车,抽空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突然对他有兴趣了,前些年怎么对你洗脑都没效……难道你真要让他演《王城》?我就说嘛我们苏总好合适郑修的,从长相到气质完完全全能hold住这种神级男主啊。啧啧,你太有眼光了!”
奈奈这段时间常常打着助理工作的幌子跑到华霆晃悠,却总是不能如预期一般“邂逅”苏佑。谁让他忙呢,总是飞来飞去到处跑行程,偶尔到公司也只是和欧凯林湘商议剧本和活动。从去年拍摄《旧梦》伊始,苏佑正在一步步释放积蓄多年的力量,而作为他的个人小荧幕代表作精心打造推出的正是这部《魅影》。不管这段时间多么辛苦他都得扛下来,因为这将成为他从偶像明星往实力演员发展的转折点,无论如何他都要倾尽全力去完成。
离苏佑越近,卓静言对真正的那个他就越加了解——从不好高骛远,也从不急功近利,甚至非常懂得以进为退,以守为攻。即使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她后退,他也后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望着,偶尔撩拨一下。直到她受了蛊惑,不由自主向他靠近。
他并不是没有野心的人,他只是——非常耐得住等待。
而这一点,正与她笔下的郑修极度相似。创作出来的人物自然也都有其来处,郑修是《王城》三部曲所有故事最初的源头,他的雏形出现在多年前的某个午后。她一直记得带给她灵感的那个人,没想到的是,他和他会在不同的时空里重合至此。
多么奇妙的巧合。
“还没有打算要让他演,”卓静言一手撑在腮边,“……我就是想先了解一下,而且我还有件事儿得跟你说,你先别激动啊。”
正好到了红灯,奈奈停了车转头看她:“怎么看起来像做了亏心事呢……”
手机“嗡嗡”震动,卓静言拿起来一看,还真是说谁来谁,她示意奈奈噤声,先将手机贴到耳边。
“在哪里?”苏佑的周围人声嘈杂,明显是趁着工作间隙给她打来的。
她已经多少天没有见到他了?五天,还是六天?
“还不到八点,你开工这么早啊……”她偷偷瞄一眼,奈奈专心开着车,并没注意她的小动作。
“嗯,今天一整天都在拍《b.a.》封面和内页,现在等化妆,”他顿了一顿,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我走的时候你肯定睡着呢,昨天回得也晚……有六天没见了吧?想不想我?”
“瞎说什么,”她装傻充愣地转移重点,“工作场合,当心旁边人听了又是事儿。”
“那你说啊,”他放软了声音诱哄,“想不想?”
她心里油然升起奇异的甜蜜来,嘴角翘起,吐出的话却依然不动听:“相对来说,我更想你做的鲫鱼豆腐汤。”
他听了也不恼,反而很满足:“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想……至少我已经有一点吸引你了。”
沉沉的笑声通过电话送到耳中,更多添了几分磁性。她咬着唇正色道:“说真的,你小心点儿吧,最近红得这样,随便说句话传出去都是要上头条的。”
“没什么,”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造型师刚被摄影叫走了,周围近处也没什么人。”
“嗯,那你专心准备吧,我还得去公司,先挂了。”她知道他时间紧,也不欲多说。
他急忙叫住她:“等等。”
“诶?”她停下动作。
“晚上这边结束得早的话,我……”苏佑还没讲完,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忽然大起来。似乎有人过来跟他说了些什么,他连连应声,然后低声道:“抱歉,有粉丝找过来了,得先去看看。下午等我电话,早的话我来接你。”
听到她“嗯”了一声,那边就匆匆挂掉了。
现在的粉丝都这么神通广大,不管他的行程如何保密,总是有人能找到他跟过去。过去二十来天里,卓静言只要登上微博刷一刷,总能从苏佑的几个粉丝头头发布的内容里找见他的踪迹。住在哪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录影间隙喝了什么牌子的牛奶这种细节,全部都一目了然。
每每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会因为苏佑而被那么多人关注,她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选择他,还是选择自己喜欢的自由生活?这是两个无法同时成立的命题。
她想了想,给他发了信息过去——“最近你这样不方便的,下午就不用接了,工作重要”。
“咳,”奈奈听她已经挂掉电话,终于可以放心发问,“小言言啊,电话里怎么听着好像……苏总的声音?”
“你脑子里是不是有一个可以随时探测到他的雷达?”卓静言被奈奈的天赋异禀深深震撼了。
“天哪,真的是他!”奈奈激动得方向盘都抓不稳,“你们平时也经常联系么?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工作伙伴偶尔见一下,原来已经熟悉到可以一大早就打电话了你刚刚那个语气……还什么鱼汤,你们要一起吃饭么?带上我!我跟你讲……”
“其实吧,”眼看不交代已经不行了,卓静言连忙止住她念叨的劲头,“我接电话之前就想跟你说这事儿的……苏佑他,就住在我隔壁。”
奈奈一抖,车子速度猛然快了许多。卓静言抓牢安全带觑她一眼:“注意车速。”
“等下,”奈奈努力平复着呼吸和情绪,“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很喜欢他?有没有打算让他演《王城》?”
怎么又来个跟薛嫣一样没头没脑的……
卓静言摁着额角,淡定地撒谎:“不好意思,没有。”
“怎么会!”奈奈很愤怒,“苏佑多么好,你和他住得那么近,怎么会不喜欢他?”
卓静言“嗤”了一声:“难道我不好么,为什么不能是他来喜欢我?”
奈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所以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卓静言正拿着保温杯喝水,闻言呛得直咳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抚着胸口瞪奈奈:“不好意思,哪一步都没到。”
罪魁祸首看着前面的车屁股,忽然笑开了花:“嘿呀,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你和苏总看起来很搭啊,你站他旁边的时候比跟他对手戏那些女明星看起来和谐得多。”
卓静言盖好杯盖,垂着眼道:“你什么时候看我们站一起了?不就跟着我去过后海那次么。”
奈奈脸上满是自豪:“就那次嘛,我还记得你们都穿白衬衣呢。原以为你除了工作不会和他太多交集的,现在一看,显然‘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居然能住隔壁……你还一直瞒着我!”
卓静言反驳:“因为你一直在日本,我也忙得忘了,才没跟你提这事儿。还有,你一外国人别乱用我们中国的俗语,整天瞎说,一不小心又要闹笑话。”
“我是华人,华人!”奈奈不服地辩说,“你瞒了我这么久,一定要多给我男神的福利才能安慰到我这颗深受伤害的心。”
关乎苏佑的事情奈奈一向在意得不得了,这下知道了卓静言和他同住一层楼的事实,开始不依不饶地要求补偿。卓静言没有他法,应下了一连串帮她找机会合影签名甚至吃饭的条件。奈奈高兴得翩翩然,恨不得就此长期驻扎在国内。
两个人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华霆的地下停车场。卓静言拿了包下车去电梯口等着,奈奈还在后面把车子往停车位里挪。她闲站着无聊,掏出手机准备收邮件。划开屏幕,先入眼帘的是苏佑发来的新信息,刚才只顾和奈奈说话,她都没注意到手机的动静。
卓静言其实很想见他,可是时时都有那么多的粉丝在提醒她,苏佑是许多人的苏佑,她有什么资格独占他这个人?何况他现在正是发展的关键时刻,没有做好准备和选择之前,她绝不想就这样和他一起走到大众的目光之中。
他们可以全然不设防的世界始终限于那两套一墙之隔的公寓里,所以她才会连他要碰面的要求的都拒绝。
而他会怎么说呢?是坚持要来接她下班,还是考虑之后决定安心工作更好?
她脑子里千头万绪的想法绕成一团,做了个深呼吸静下心来点开短信,内容却是前所未有的直白简单。
苏佑回了一个字,他说,“嗯”。
36. 青柠檬
距离《王城》演员甄选还有一个星期,欧凯拟了一长串艺人名单,一有空就跑办公室和卓静言讨论人选。一些次要小角儿很快确定下来,就只剩一批主要人物还待她亲自把关,试镜之后才能敲定。
说是试镜,其实也就是邀约待定的几位演员,上好造型过几场戏,挑出最贴合角色的人选。余下的即使抢不到主角,大多也都能分得一些不错的配角。
一部影视剧的制作牵涉很广,塞进剧组的演员除了有实力就是有资金,最不济的身上也会些可供炒作吸睛的话题。卓静言作为原著权力有限,除了郑修、郑桥和烟罗三个最重要的人物,也不能干涉太多。好在欧凯负责整个项目,但凡有了什么想法都会来跟她商讨。她隐隐知道他希望秦维钧拿下男一号,明里暗里试探了几次,但她都一味装傻不答。
而卓静言真正属意的那位郑修人选,自拍完《b.a.》大片的第二天起就失踪了两个星期,不知道这会儿正在欧洲的哪个国度逍遥自在。那家伙一声不吭就出国拍摄旅游真人秀,手机和电脑统统被制作方收走了。这下都不知道他是因为二十四小时被摄像机监控着没法儿联系,还是生了闷气不想理她。
最初几天卓静言还觉得有点怅然,后来倒也觉得没什么了。她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索性将苏佑抛到脑后,正好静下心来忙忙手头正事儿。
临近试镜日期,欧凯来得愈发勤了。卓静言也暂缓了手里本子的工作,每天和他热火朝天地研究着角色方案。欧凯这人也很有点意思。明面儿上就像个挂着总监名头的甩手掌柜,油滑圆融得不见痕迹,难得看出他肚里有多少真货。待与他共事之后卓静言才渐渐发现,这人并不是个只有花架子的富二代,他对待工作严谨认真得出人意料。
因为卓静言习惯挑选适合角色特点的演员,而欧凯更多地考虑到艺人的番位和片酬,两人时不时会出现意见相左的情况,试镜计划拟定的速度便又放慢了不少。
距离试镜还有三天时间,敬业的欧总监和小靖作家又一次在办公室待到了晚上快八点,两人花了一整个下午纠结那几个核心人物,然而到最后还是没有定论。欧凯知道卓静言胃不好,一看晚饭时间都过了,多少觉得过意不去,便提出就近吃点东西。
卓静言一进入工作状态就是个拼命三郎,这会儿停下来一摸肚子,也觉得饥肠辘辘。两人收了文件和电脑,下了楼就往吃饭的地儿去了。
那餐厅开在小胡同里,名字别致,叫做“菊儿人家”。菜品更是简单,只提供卤肉饭和炸酱面两种主食,另有一些甜品饮料。欧凯和卓静言熟了,也不见外,落了座就先点两份卤肉饭,然后又向她推荐这家特色的菊香奶和冰激凌双皮奶。
卓静言在菜单上一行一行看下来,犹豫片刻,点了个最末的柚子茶,合上单子还嘱咐老板“要热的”。
欧凯拍着额头,笑说自己忘了她要少喝冷饮。她脑子却宛然浮现出苏佑那张眉目清朗的脸,微微皱眉微微笑,每逢她半玩闹地不肯喝药时总能见到的那个表情。
……嗯,对了,喝药。
她从包里拿出随身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咕嘟咕嘟”地灌完,然后剥一支棒棒糖塞进嘴里,抬眼就看到欧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喝中药呢?闻着挺苦的啊。”他问。
卓静言答得自然:“嗯,养胃的。喝了有阵儿了,习惯了倒也没什么的。”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那半截刻着精细花纹的小棍子上:“你这什么糖啊,连棍儿都弄得这么上档次。是不是上过广告的……我怎么老觉着在哪儿见过。”
她只记得阿青拿来的包装袋上写着“jean-paul hevin……”,里面的糖果用纸质小盒子分装着,除了小棍子上面有些细密的花纹,看起来也并不是很稀奇。棒棒糖不都是清一色的小圆球么,难不成到了苏佑这儿还能是奢华限量版了。
卓静言含糊道:“奈奈买的,我也没怎么注意,你要想吃回头问她吧。”
欧凯笑着摇头:“我一大男人要什么棒棒糖,这不看你拿着挺稀奇的,像是小嫣平时捣鼓那些进口零食,买给她还差不多——小女孩儿性子,没事儿就整这些小玩意儿。”
卓静言听得直抹汗,苏佑啊,你也是一大男人,吃什么棒棒糖。
聊了没几句,服务员端着两只大碗来了。据说这里的卤肉饭常上北京的美食节目,算得上老饕之间口口相传的著名小店。卓静言舀了一勺饭细细咀嚼,卤肉略略偏瘦,吃起来一点不腻,卤蛋和酸口黄瓜丁的搭配很清爽,另外还给送了一小碟芹菜和一碗蛋花汤。如此一个套餐下来才不到三十块,美味且又实惠。
她放了勺子感叹:“你倒会找,这么小的门脸儿也能被你挖出来。”
欧凯笑了笑:“这地儿可不是我找到的,是苏佑。四九城里各种小私房菜,他最熟悉的。”
又是他。
即使不在身边,却好像从来都没走远。
卓静言垂眼注视杯子里温热的蜂蜜茶,透明的玻璃杯沿上险险嵌着一片青柠檬,只是看看那油绿颜色的果皮,就能叫人感到一阵涩冷的牙酸。苏佑多像这杯茶啊,她想要其中的暖和甜,就要生生忍住那片柠檬的冷和酸。
欧凯向来不爱以公司角度过问艺人私事,下禁爱令和绯闻处理一类的恶人恶事都留给林湘这帮经纪人去做了。他隐约猜测到卓静言和苏佑之间也许有些不同寻常,看了她这沉思恍然的表情更觉得确凿无疑。
他假咳两声:“盯着看什么呢,烫嘴么?”
卓静言醒过神来,捧起杯子啜一口:“倒不烫,就是柠檬太大片了,我闻着酸得慌。”
欧凯这人混熟了就没拿她当过外人,伸过手就把柠檬拈起来放到一旁空碟子里:“嫌它不好闻,拿掉就是了呗,多大事儿。”
卓静言被他飞快的动作唬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对他笑了笑:“你和小嫣真是很配,私下都这么毛手毛脚的,跟小孩儿一样。”
“别啊,”欧凯提到心肝宝贝儿就满脸得意,“她是真小孩儿,大大咧咧的也不碍事儿,我一大老爷们儿哪能跟她一样……我这比你还大两岁呢,赶紧着赚钱攒老婆本儿,过两年就该结婚了。”
难得看欧凯这么一脸荡漾地畅想未来,卓静言憋着笑道:“得了吧,来,大老爷们儿,咱们明儿得把最后的试镜排序定下来啊,再晚来不及让下面通知和安排了。”
欧凯听她说到正事儿,肃了肃脸色,沉吟了半晌才开口:“明后天就要发送邀请了,时间有限,有些话我不得不直说。这个项目既然是由华霆出品,由我负责,我这一方的最大目标就是在推出好作品的同时推出好艺人。电视剧播出带来的利益是一时的,这背后的效应对艺人的影响和助力相对来说却更加长远。这一点,你懂的?”
卓静言心底有几分清楚他想说什么。她点点头,没有做声。
欧凯继续道:“女主角的话,潇潇姐已经推了这个本子,妍兮和楚楚一个演技见长,一个风头正劲,另外还有几个基本算作陪跑的女演员,咱们可以等试镜时看她们表现再定人选。主要是男演员方面,我认为有必要再斟酌一下。从公司艺人平衡发展来看,saul这两年的作品都很不错,最近的综艺通告也都跟上了,近期到未来一段时间的曝光度绝对不会降低,但是维钧相对就要弱一点。《王城》作为明年的重头戏,我觉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让维钧的曝光提升,同时这还会成为他的代表性作品。这样的话,我们公司可以倚重的男演员阵容就能扩张开。”
欧凯说完了长篇大论,喝了口水,停下来看着卓静言的反应。
她很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也的确如此,假如苏佑出演男一,按照他最近的势头必然会锦上添花,更上一层楼。但是以秦维钧现阶段略为落后的状态,到时候如果没有和《王城》的制作相抗衡的作品,一定会与苏佑拉开更大差距。如果秦维钧接了男一,等到明年剧集播出,届时只要苏佑至少保持住现在的人气和地位,那么两个人应该会不相上下,在内地当红小生中分占两席。欧凯站在华霆的角度来说,显然更倾向于后者——都是同一家公司的艺人,两员大将齐头并进更利于对外厮杀和竞争,当然会胜过苏佑一枝独秀的情况。
她非常理解欧凯的想法,但是她也有她的执念。
该怎么对他解释,“郑修”的出现从来都只因为——这世界上有一个苏佑?
没有苏佑,就不会有郑修,不会有《王城》,更不会有她与他的仿若注定的相遇或重逢。
卓静言撑着额头,想起许多断断续续的画面。已经搁置了多年的故事,这时候再回忆起来,还是会感觉到刻骨的怅然和缱绻。她多少次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她有多少关于他的细碎记忆,只是他都不知道罢了。
“阿凯,”她坚决而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回国之前已经说过,男主角这事儿必须由我决定。我很理解你的考量,但是我也有必须坚持的地方。影视化的剧本我只做了监制和修正,拍摄一应事项也都可以放手不管,甚至《王城》的一切我都可以只做建议不做决定,除了‘郑修’。”
欧凯的脸色有些僵,手里晃着茶杯不说话。
卓静言顿了顿,又道:“坦白说,我确实更偏向于另一位。但我希望他们两人都能够参加试镜,为了公平起见,等做好定妆过过戏再看吧。如果维钧拿不到男一,我会为他调整剧本增加戏份,虽然不能颠覆主次,好歹你的顾虑可以少一些。”
听到这里,欧凯心中才算舒坦了点。他认定卓静言和苏佑之间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暧昧,所以她才偏袒至此。但他的首要目标只是公司利益最大化,谈到这里,卓静言多少已对他保证了底线。至于能不能再和她讨价还价,将秦维钧送上男一号的位置,还得看试镜定论之前她的态度有没有松动。
而卓静言的内心却完全是另一个想法。让两人一同试镜只是权宜之计,这样的做法不至于让欧凯面上难堪,对苏佑来说也会更加合适。至于试镜结果,她已经可以预见——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郑修”,那本来就是苏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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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一波连环更,昨天一直没爬上梯子。不好意思啊啊啊,60珠加更欠条+1
37. 旧街灯
事情谈得告一段落,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欧凯很绅士地买过单,跟卓静言并肩出了菊儿人家。
“今儿没开车吧,回公司楼下去,我送你。”他收好钱包,抬步往华霆走。
“行啊,你等我接个电话。”卓静言边答应边从拎包里摸出手机来。
一看名字,她脚下就顿住了,怔了片晌才将电话接起来:“嗯。”
大半月不见,那个人的开场白还是一样:“在哪里?”
她的心脏如同浸了柠檬汁,莫名其妙地酸涩起来——撂下她二十多天不闻不问,现在打来电话跟没事儿人一样,这算什么呢?
苏佑听她不做声,便轻笑一声:“还生气呢?我刚回国,拿到手机就立刻给你电话。”
他嗓音有些喑哑,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怠,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她听在耳里,到底忍不住开口:“你呢,在哪里?”
“急性子,还没答我的话呢,”他又笑,“是不是还在公司加班?”
欧凯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回过头看她还停在原地就招了招手。她抬步跟过去,小声应着:“刚在菊儿人家吃了饭出来,正打算回家,阿凯顺道说送我。”
“你和他一块儿?”苏佑有点意外,“这样,你别走了,站小菊儿胡同口子那儿等我,我开着车呢,一会儿就到。”
卓静言下意识地就不肯:“你急什么,我反正要回家的。你就直接回去吧,倒倒时差,别疲劳驾驶。”
苏佑好像打开了车里音响,悠扬的轻音乐从电话里传过来,衬得他低沉的声音都飘渺起来:“我当然要来接你的,我还有话问你么。”
她已经走到欧凯身侧,捂住话筒对他道:“我先不和你去了,一朋友打电话说就在附近,等下里顺路接我回去,还省得麻烦你。”
欧凯也不多劝,嘱咐了两句晚上注意安全之类的,就自己往回去了。卓静言等他走得远一些,才将手机贴回耳边:“什么话一定得今晚问啊?”
苏佑在那边静了一静,而后娓娓道:“现在呢,你想不想我?”
卓静言怔住了,然后靠近听筒的那侧耳朵尖开始发起烫来,绯红的颜色一直铺到脖子根儿。
“……不想你。”她细声说完,抬头看着胡同口那盏古旧的街灯,两侧四合小院儿灰白的砖墙,还有灯光里苍茫的模糊与昏黄。
忽然无端伤怀起来。
苏佑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情,在电话那头低笑出声:“看来是想的。别急,我马上就到了。”
他说话间带着浓浓的笑意,似乎因为她一句否认的回答反而变得心情极好。
卓静言懒理他这种“自欺欺人”,索性不再言语,就在胡同口的两颗槐树之间来回走着,一步一步踩着地砖的边线,走过去又走过来。路灯的光从头顶洒下来,她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光影的罅隙里不断被缩短又拉长。
苏佑专心开着车,蓝牙耳机里还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和身边路过的行人汽车声音。二十二天不见,十六天没有音讯,他切断和卓静言的联系,硬是要教她学会想念他。
看来并不是毫无成效,他听着她那句含嗔带怨的“不想你”,几乎就能瞧见她脸上惯常的别扭神色。即便口是心非,他也觉得可爱。
卓静言来回走到第十九趟的时候,听筒里响起苏佑的声音:“过来,上车。”
然后两道车灯照过来,远光灯还恶意地晃了晃。她一手遮在前面往灯光来处看去,正是苏佑那辆低调的黑车。车子在不远处停下,他坐在里面看着她。而她站在古老的槐树下,握着手机驻足不前。
耳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苏佑对她微微一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我很想你。”
她站在那里,几乎落泪,有再多的近乡情怯也都瞬间被这四个字击得粉碎。熟悉的涩和甜溢满了胸腔,就像他总带给她的,熟悉的温暖的窒息。
苏佑歪了歪头,示意她上车。她吸吸鼻子,迈步走过去,坐到副驾上。他俯过身替她系安全带,柔软的头发擦到她脸颊,带着温热清新的草木味道。他隔得这么近,她很想伸手环住他,告诉他所有那些隐秘的过去的情绪。
但她仍然不能忘形,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附近就是最热闹的南锣鼓巷,游客行人摩肩接踵。他能赶来接她已经是冒着被路人和记者拍到的风险,她哪里敢多有一丝一毫轻举妄动。至始至终,他们还是只能在那一小方空间里放松地成为他们自己。
她很无奈地叹气。
苏佑系好了安全带,挽起衬衣的袖子,将方向盘一转:“回家。”
卓静言静静地看着他。二十来天不见,他为了工作连轴转个不停,整个人都瘦了很多。虽然倦色难掩,可是并不憔悴,反而因为瘦削更显出凌厉的轮廓来。
她暗暗嘀咕,这个人,真是怎么样都好看的。
苏佑觉察到她的目光,心里一乐:“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怎么着都好看?”
她连忙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谁说这话了,自吹自擂的,你也不害臊。”
他笑了一笑,重又打开音乐:“靠着休息会儿,看你脸色比我还差,这几天该忙成什么样儿了。”
哀婉的钢琴前奏缓缓流泻而出,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不啻惊雷。她按捺住倏然急促的心跳,假作不经意问道:“这什么曲子?挺耳熟的。”
“这个?”难得苏佑脸上出现些骄傲的神色,“是《secret》,这是我很喜欢的日本音乐家的cd。你觉得耳熟么,那一定是看过那个视频了。”
苏佑所说的视频是《dandelion》。
六年前,他在临近毕业时已经进组拍摄《词话》。一只脚踏入了演艺圈的人,之后也就无法继续职业的舞蹈生涯,因此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最后那一次以舞者身份登台的演出上。那年夏天的毕业典礼近尾声时,苏佑一身白衣献上独舞《dandelion》,美若谪仙,艳惊四座,至今仍然是北舞毕业汇演史上相当经典的一笔。在他作为演员成名后,神通广大的粉丝们不知从哪里翻出了那段惊鸿一舞的视频,并将其列入“苏佑十大安利视频”之首。
《secret》正是这支舞的伴奏音乐。
卓静言对这曲子万分熟悉,甚至能够完整地默写出每一个音符,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揭出背后秘密的时候。她恍然顿悟似的看着座椅边的cd盒子:“是大江健先生啊,怪不得觉得熟悉。反正你那什么视频,我是没看过的。”
苏佑握着方向盘瞟她一眼:“嘴硬。”
她暗地里鼓捣什么他还不知道么,连他生日喜好都摸清楚了,还会没看过“十大安利视频”的第一位?开玩笑,他本人都时时看到那视频挂在他的话题首页呢。
一时两人均沉默下来,只余乐曲在狭小的空间里缓慢沉滞地流淌,如水一样清透的旋律里夹杂着浓厚的伤感。卓静言听着听着,仿佛又回到那些漫漫寂寥的长夜,身边飘落絮絮扬扬的大雪。
“我其实,”苏佑的声音忽然穿透乐声传来,“有个问题想问你。”
脑海里苍茫无尽的雪夜立时退散开去,她转头看着他漂亮的侧脸。
他余光看到她盯着自己,安抚笑道:“放松,这又不是记者访谈,也没有针孔摄像机。我只是想起来,那次香山清琴的舞会上看到你肩膀后面很大一片纹身,图案挺特别的……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折腾这些东西了?”
卓静言默了片刻,心中闪过无数种托词,最后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谈:“……已经太久了,我都忘了。你想知道什么呢?”
她问得迂回又直白,他反而犹豫起来,沉吟许久复又开口:“言言,你应当知道,我很喜欢你,但是我总觉得我并不那么了解你。原本以为‘靖言’只是因为低调才显得有一丝神秘,后来我才慢慢发现,所谓‘靖言’,只是你卓静言身上的谜团之一而已。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还是来了。
卓静言缄默良久,才淡淡笑了笑:“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出来,如果我觉得现在不合适说,那么以后也都会告诉你。”
所以,她真的是个有秘密的人。
苏佑觉得自己面对着一把浑身是孔的精密的锁,他终于握有锁匙,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是最正确无虞。他考量再三,最终单刀直入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情就好——你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在北京饭店的时候邹老板会说你在十年前已经……”
他到底打住了话头,并没有说完。
卓静言知道他的想法。她在邹国明口中神秘不已的“洛家”长大,经历了相隔十年的“死而复生”,回国后仍不肯公开一丁点个人信息,肩后还有大片奇怪的刺青。这几件事情凑到一起总透着些古怪,无论是空口讹传还是另有隐情,苏佑既说喜欢她,当然是想弄个清楚的,他不过是在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谁?
她可以是很多人。
--------------
也可以是很多珠…
38. 幺蛾子
大江健的cd已经循环播放到第二遍,两人间的沉默仍然在继续。
苏佑目视前方开着车,她就坐在身边,一直闭口不言,他渐渐从灰心等到了死心。
尴尬的沉默几乎令空气也凝滞,快把两人禁锢成琥珀里的昆虫,她终于幽幽叹了口气:“十年前的事情,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他没有应声,右手挪到变速杆上。她的手伸过来,柔柔地覆住他:“抱歉,苏佑……希望将来某一天,我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抱歉,你对我已经足够坦诚,而我却不得不对你有所保留。
车子已经拐进小区,他停在楼下,在远方街灯投来的昏暗光线中,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什么时候?”
她迎着他的目光:“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时候。”
她的双眼仍然是初见那天一样的墨黑颜色,如同子夜,沉沉不见底。车内没有开灯,她在离他极近的地方端然坐着,半边身子隐入黑暗里。彷如月光下的一尾游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潜入水底。
“我们……”他靠近些,贴在她玲珑的耳边,“什么时候可以在一起?”
她偏过头拉开些距离,还未开口,苏佑的两只手已经缠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勒入怀中。
“你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她一只耳朵贴在他胸口,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和胸腔两个方向传来,带着委屈的喟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得清清楚楚。而你的经历,你的过去,你的秘密,我全部都不了解。每次我向前一点,你就会后退一点。似是而非,口是心非,让我一直悬在半空。这样是不公平的,言言,你明明就……”
他最初以为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后来才慢慢发现唐尧并不是最大的问题,他最难越过的阻碍不过还是她而已。她明明是喜欢他的,只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仍然一直犹豫不决。
跌入爱情的苏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人,对于谜一样的卓静言有着不由自主的探究与好奇,但她的含糊不明总让他觉得无处着力。
这样迟疑的态度,是因为他终究无法进入她的世界,还是因为她从未打算要长久地在这里停留?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他感到无可奈何——空怀了一腔豪情登上百尺危楼,不曾想卓静言并不是天边的月亮,而是身畔的微风。他或许揽得下明月,却难挽得住清风。
她从哪里来,她会去向哪里,他统统都不知道。
“这样是不公平的。”他轻声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带着浓浓的疲倦。
卓静言被苏佑拥在两臂间,非常温暖安然的所在,心思却繁杂得难以理出头绪。
“再给我点时间,”她都觉得自己的坚持很没底气,“我过久了一个人的安静生活,而你却拥有那么多人的喜欢和仰慕……苏佑,要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我愿意试一试。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告诉你。我现在保持沉默,是因为不想对你撒谎。”
她一字一句都对着他的心口,认真又郑重。他忽然觉得两人的角色对调过来了——他小气扭捏,她宽慰安抚。
真荒诞。
他用下巴在她柔软的发顶蹭了蹭,长长地叹一口气,一时找不到言语。
“还有,”她在他怀里动了动,隔开一些距离:“其实你不用对我太好。”
他垂头看向她,目光里有探究的意味。
她望着自己的手指,声音细若蚊蚋:“感情来的太快太多,好像就不珍贵了。”
她听到他笑了笑,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没关系,我愿意。”
苏佑停好了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和卓静言一起进电梯。
两个人片刻前刚在昏暗的车内互相倾吐,乍到了光线明亮的地方,两两相对,都有点不自在起来,于是又不约而同地别过头,一个望地板,一个看墙壁。
楼层指示灯的数字一个一个地往上跳,苏佑捱不住沉默,低声道:“……你回家先不要睡,一会儿我拿手信过来。”
卓静言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口里应了声“嗯”。
电梯到了顶层,两个人继续默契沉默着,各自进了家门。
一关上门,卓静言飞快地踢掉鞋子,一路小跑着扑倒在沙发里。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她将头埋进软绵绵的垫子里闭眼嘀咕。
手机忽然响起信息铃声,是微博的特别关注提示。
卓静言立刻坐起来,抓过手机一看,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更新的苏佑发了条新微博向粉丝们汇报行程。
“我回来了。miss you:)”
他的“想念对象”不在少数,只是一条连图片都没有的文字微博,刚发布一分钟,评论和转发已经近千。卓静言咬着唇戳开评论,原以为看到的是一片欢腾迎接苏总归来的景象,没想到下面的回复队形整齐无比。除了偶有几个不明状况的粉丝还在热情地欢迎苏佑回国,其余人一律都奉上了同一句话。
“哼,没有自拍差评,还不如@周楚楚sweet 会发福利。”
苏佑回国关周楚楚什么事了?
她一头雾水,点开后者的主页。最新一条图片微博发布于两个小时前,周楚楚戴着帽子和黑超,一手勾着身旁男人的脖子,小而厚的两片嘴唇嘟起来作势亲过去。那人的墨镜遮去了一双漂亮眼睛,可是那样高挺的鼻梁和抿得削薄的唇,分明是苏佑无疑。
周楚楚说,“机场邂逅冯少爷 @苏佑saul,一起重温《旧梦》吧。”
苏佑稍微收拾了行李箱,就抱着只纸盒,摁响了对面的门铃。
他等了很久,她才来将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半张雪白的面孔,一言不发。
“怎么了?”他直觉就有些不对劲。
她抓着门,没有邀请他入内的意思,一脸欲言又止。
他往前走了一步:“怎么不说话?”
她抿着唇踟蹰半晌,方开口道:“今天工作很累,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生病了?”他看她面色恹恹,就探手去碰她的额头。
她将头一偏避开了,好像下了很大个决心,抬眼看看他:“苏佑。”
他应声:“……嗯。”
每每被她用这种表情叫了名字,他的心就会不自觉地高高悬起,不知道哪里又冒犯到了她。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他原先还不觉得这话如何可信,现今才发现,一旦喜欢上个姑娘,简直天天都在玩儿扫雷,遍地都可能是她禁止触碰的雷区。
所以这又是怎么了?他觉得头疼起来。
“我看到周楚楚的微博了,”卓静言顿了顿,“她放了你们的合影。”
苏佑心头一动,忙去打量她的表情。然而她面色淡淡的,似乎看不出什么来。
他只好跟她解释:“她刚巧从巴黎回来,在机场遇到就拉着我自拍了一张,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传到微博,总不好叫她删掉的。”
“如果,”她恍若未闻,只拿一双清亮又深邃的眼睛注视着他,“如果我希望你以后都不和她合作呢?”
他没料到她会抛出这么一句,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方叹了口气:“不可……”
“逗你呢,”她倏尔轻轻一笑,“我怎么会……再说,走了一个周楚楚,说不定还有张楚楚,王楚楚,到哪儿才是个头呢。”
她看着他清俊的脸,默默将未出口的话都咽下去。
怎么说呢,苏佑,我只是——非常地嫉妒她,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站在你身边。
他弄不懂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只见她自己又缓和了情绪,就松了口气,将手里的盒子递过去:“royal doulton的骨瓷茶具,挑了最简单的式样。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她将盒子接过去,说了“谢谢”就准备关门谢客。苏佑急起来,一脚横过去挡住门:“言言。”
卓静言看看他,他定定心神,耐着性子问她:“还需要多久?”
她蹙眉想了想,似乎很为难,好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她仰着一张无辜至极的脸看着他,长发如缎,眉眼如墨,竟然有些可怜巴巴的神情。
苏佑这厢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忽然莫名其妙被周楚楚一条微博搞得一朝回到解放前。虽然心里埋怨卓静言的摇摆不定,看了她这蔫儿样无论如何再也板不起脸来。一腔子火气撒不出,反倒憋得他自己难受得紧。
这姑娘这么个拧巴的性子,硬生生和自己过不去,和他过不去。每逢到了拨云见日的前一刻,总会再闹出点幺蛾子。
何苦来哉!
苏佑从来没这么憋屈过,什么唐尧,什么周楚楚,外部矛盾从来都不会是他们之间的真正问题。打从认识起,她就是个冷冷静静的脾气,从来不见闹腾和聒噪。这下总算被他看出了弊端来,这姑娘独自过惯了,心眼子生得细密,许多话全由自己在肚子里颠来倒去地想,这想多了就一准要出事儿!
他心头有气,撤回了堵着门的那只脚,对着她冷哼:“你是不是傻?”
她不明所以,还是一副呆愣的样子,落到他眼里又勾出一声叹息。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他别过头看着墙角,那里挂着半面破了洞的蛛网,在穿堂风里轻飘飘地摆动。
她的脑袋低下去,两扇睫毛翕动几下。他以为她又要哭出来,垂在身侧的两手几乎做好了拥住她的准备。然而她只是微微后退了一点,喉咙里几不可闻地逸出一个单调的音节,飘进他耳中,针扎似的疼。
“嗯。”她说。
楼道里新换的声控灯听不到她的话,倏然熄灭。四下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和混沌,唯有那道狭窄的门缝里透出些微光。他颓然地闭了闭眼,默默退了几步,直退到身后那片浓稠的黑暗中去。
39. 动凡心(60珠加更在此童叟无欺!
所以这就算是冷战了。
两个人于这种状况都算是新手,并不懂欲擒故纵那一套,全靠一口硬气死撑着互不搭理。卓静言原先还担心三天后的试镜少不得又要和他碰面,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收到欧凯的邮件,总监先生要出差一星期,试镜时间也就跟着顺延到了下一周的周五。邮件末尾还特地提醒到,他已将通知函都按照新定日期发送出去了。这么一来,她可以最大限度与他避而不见的时间,只有十天。
而再见面的时候会是个什么光景,她也不知道。
苏佑倒不像她想得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地感到生气,气她不识好,也气自己放不下。这段日子里卓静言占据了他太多精神和时间,偏偏到最后总是费力不讨好。他是受尽万千追捧的当红演员,拥趸军团大得令人咋舌,频送秋波的女艺人更不在少数。苏公子这朵高岭之花好不容易动了凡心,何其珍贵,何其难得,谁能料到对象偏是死不开窍的她?
一脚踢到铁板上,谁疼谁知道。
欧凯的试镜通知当然也发到了苏佑的邮箱里。他刚在异国漂了大半月,公司大方地批了三天假期让他倒时差休息。接下来又得马不停蹄地全国各地到处跑,一头要准备刚摄制完成的真人秀宣传活动,一头还要掐空回横店继续拍摄电影《在远方》。
苏佑尚且可以休息三天再去做“空中飞人”,卓静言这边却一点没闲着。她本来就身兼两份工作,《王城》的编剧刚好收尾,欧凯将试镜推迟又给了她一段自由时间,恰巧能把签下来的绘本画稿赶紧做完。她是能静下心来做事情的人,一旦扎进了工作,满脑子杂念便都暂时摒除到一边去了。
北京的凉秋很是怡人,连空气都比盛夏时干净许多。她虽同苏佑闹掰了,原先的工作台仍旧支在那里没有撤去。一来这是自己的住处,犯不着为了避他畏畏缩缩;二则他忙起来一周难得落家两次,本来就不常在那里出现。
即便抛开这些不谈,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样无所顾忌的底气来于何处——不过是仗着苏佑喜欢她而已,所以她才一天天地大着胆子盘踞在那把老藤椅里,该工作工作,该喝茶喝茶,全然不担心他会出现在两米之外给她个措手不及。
卓静言内心非常唾弃自己这样无耻的行径,然而另一方面却又沉迷在这种感觉里无法自拔。她就像一位巡视疆土的女王,只要往界碑那儿耀武扬威地叉腰一站,立时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令她沮丧又欣慰的是,那一墙之隔的敌军果真如她所料,销声匿迹了好些天,没有一点要和她叫板的意思。每常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却总是听不见任何声响。
她暗暗又焦虑起来。
在深山里生活了多年,卓静言别的没学会,倒是养出个凡事都随心的性子。明面上她还同苏佑僵持着互不搭理,背地里却开始打探他的行踪——严肃板正的姿态么,当他面儿做做也就得了,私底下还讲什么骨气尊严呢,那些玩意儿最是没用的。
冷战局面下已经两天没有见面,比之前的二十天杳无音信要难捱许多。她想知道他在哪里,干脆祭出自己养了许久的小马甲。只要登上“祥云小火炬”带着他的话题发条微博,自然就有万能的小柚子们前来汇报动态。她飞快地编辑完内容,发送完毕,然后将手机扣在一旁,看着案头雪白的骨瓷茶杯出神。
“……苏总最近去哪里了呀?我好想他。#苏佑saul#”
苏佑哪里也没有去,他一直在家。
二十来天不停歇地工作,累得几乎能沾床就睡的他,原本指望回国之后或许能拥着美人诉个离情,没想到姑娘还是这么没长进,就知道给他添堵。他那晚气得要两眼发黑,想也没想就说要冷静冷静。到了第二天,冷静下来先悔过的是仍他自己。眼看闹成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再有进展。他无计可施,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唯有认命。
谁叫他是那个心软的,即使卓静言这么积糊不清惹他生气,他仍然觉得割舍不了,简直就是天定的克星。
索性顺水推舟放一放吧,就算相思癌到了晚期也要扛过这十天。不叫她试试被嫌弃的待遇,要到哪天她才知道念他的好呢!
这一闲下来,既不工作,又无消遣,在家睡了半天养好精神之后,好像突然就无所事事起来。他知道她是在家的,阳台那里窸窸窣窣总有动静。他不好出去站着,只能放轻手脚走到落地窗边,贴着靠墙一侧坐在地板上,支棱着两耳听她在做什么。
有翻动纸张的声音,笔尖滑动的声音,瓷器碰撞的声音,偶尔还有她小声咕哝和打呵欠的声音。她那些盆栽养得很好,在习习微风里摇曳,沙沙地响,茶香和着米兰的馥郁香气一齐飘过来,透着股子慵懒悠闲的味道。
苏佑暗自恼火起来,她倒会享受,就没一丁点改过自新的意思么。
那边厢,卓静言画完了几张稿子,天色已暗,骨瓷小壶也见了底,于是摘了眼镜起身往屋内走。不过坐了一个下午而已,总觉得手腕酸疼,脊背也阵阵发僵,果真老胳膊老腿儿不中用了么。她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运动,两根手指放腰上一捏,轻易就能拎起一层肉来,惊得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前阵儿被苏佑养刁了嘴,按点儿的一日三餐没一次落下的,后来连他不在时她也常跑去“宝月出品”吃饭。向老板和她混熟了,次次都拣招牌菜上。好多天既不运动,又吃得放纵,现世报来得太快,积起这么二指厚的脂肪,直让人欲哭无泪。
这关头再不赶紧跑两步,恐怕真要长成个“千斤小姐”。卓静言换了衣服和鞋子出了门,一路小跑就往奥体森林公园去了。戴着耳机沿奥森跑道痛快地跑完一小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反正赋闲在家,她不着急,慢吞吞地顺着安立路往南走回家。刚走到盘古大观楼下,耳机里的《elastic heart》转成了特定的来电铃声。
她将电话接起来:“姐?”
“在外面呢?”洛眠那边传来敲键盘的声音,显然还在工作。
“嗯,刚跑完步。”卓静言应道。
“习惯倒是养得好,”洛眠笑了,“我就不磨叽了,手里还有事儿没完。新的房子差不多了,你看着合适的时候就搬过去吧。带点儿日常用品就能直接住的,不用太费事儿。”
卓静言没想到她一来就说这个:“……现在就搬么?”
“难不成你一直住那边?”洛眠反问,“离市中心是近,但说到底还是唐尧朋友的房子。再说你又不是非得天天上班点卯,平时画画儿还是要环境安静的更好……更何况现在隔壁那尊大神容易招记者,离他远点儿你也落个清净。”
她说到苏佑,卓静言的眉头就拧起来了,脑子里也跟拧麻花似的扯得生疼。洛眠又多说了几句,嘱咐她最好周末得空的时候就赶紧挪窝儿。她口里不咸不淡应了两声,挂了电话站在路边出神。
真的要搬走么,这样一来,和他的交集就会越来越少。即使他进了《王城》剧组,她也没理由天天蹲点儿倒贴过去的。可是现在和搬不搬走有什么两样呢?
他在那里,也和他不在那里没有区别。
她既要抽身,又舍不得下决心,犹豫很久终于给自己划定一个期限——如果试镜的时候苏佑还对她爱答不理,那她还真就不伺候了!离他太近,她总是难以平静地思考问题。反正是他说要冷一冷,索性她搬得远远的,彼此退出一点空间来才好。
想法一旦定了,卓静言整个人又轻松起来,趁着凉爽夜风悠悠然地踱着步子往家走。到楼下时暮色正浓,小区里没几个人。她边走边伸胳膊踢腿儿地拉伸肌肉,路过一溜泊车位时还凑到人家车窗玻璃边理理头发。那黑色车子的玻璃贴了深色膜,用来做镜子最好不过。她将滑落的碎发塞到橡皮筋里,然后拍拍衣服领边的褶皱。打理完毕,一觑左右并没旁人,她对着自己的倒影撅唇。啵”的一声,在小区一角的褊狭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
好像有点幼稚。
卓静言腆着脸又对窗玻璃抿了抿唇,正准备转身回家,冷不防那车门忽然打开了,惊得她倒退几步,脚下一绊差点摔到花坛里去。
唐尧侧着身子靠在驾驶位上,一手懒洋洋地搭着方向盘,指间一支细长的davidoff袅袅升起蓝色的烟。
“你刚才,好像对我送了个飞吻?”他歪着右边嘴角对她一笑。
40. 招人疼
“你怎么……”卓静言刚开口就打住了。
这车不是唐尧常开的那辆,停在小径拐弯的位置。虽然被花坛遮了半截,显得很不打眼,坐在里面却刚好可以看到她所住的那栋楼。卓静言的视线越过他的手臂看过去,中控台边的烟灰缸里胡乱堆着好些烟头,davidoff干净柔和的香气被夜风卷出来,围绕在她身侧。
一段时间没见,这人又瘦了一圈,头发也更短了些,抽着烟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轻佻散漫。那双眼睛仍旧神采奕奕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没问出口,他自己却坦然笑了:“我就是来看看。”
卓静言沉默了一瞬,转身道:“走吧,上去喝杯茶。”
两人进了门,卓静言端着茶盘和点心往阳台去,唐尧知道她习惯,弯腰抄起红泥小炉子和陶壶跟在后面。阳台上的老藤椅只得一把,卓静言又从卧室拖了一张懒人沙发过来。他身高腿长的,就在椅子上坐了,掏出打火机点炉子温水。她拢着两腿坐在沙发上,用劲儿拧着一只紫砂罐子。密封口的橡胶圈卡得太严实,她旋了半天仍旧纹丝不动。
唐尧伸手将那罐子夺过来,轻轻一错就打开了:“别乱使力气。”
卓静言用木勺舀出罐里的茶叶,垂着眼问他:“这段时间跟哪儿混着呢?”
他两手往脑后一放,仰在藤椅里睨她:“老头子让跟谭家姑娘见见面,我干脆跑兰州去躲了几天。还好她上周走人了,我才敢回来。”
“兰州?”这跑得可够远的,她没忍住笑了笑,“怎么不去看看,或许是个大美人也不一定。你爷爷肯定没在家,这事儿他要在的话绝对不能够。”
唐尧闻言歪着脑袋看了她片刻,嘴角一哂:“老爷子面上不说,心里门儿清,一早就有个中意人选。可惜啊,好容易等人回来了,心却在外面放野了……”
卓静言听得心头砰砰直跳,咬唇望着他。
他侧身将茶杯递过来,对她眨眨眼:“……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接了杯子,发现是苏佑常用的那只,于是默不作声地将它放到一边去,伸长了手取另一只过来。
唐尧懒散坐着看她动作,上一次离她这么近,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从兰州回到北京,明明都是气候干爽的城市,他却总觉得自己像从沙漠里日夜跋涉而来,渴得厉害。借辆不起眼的车,找个不起眼的位置,远远地看看她,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焦灼不安就能奇迹般抚去许多。一直以来,他太放纵自己的沉迷,也太放纵她的自由,末了儿却成了现在的局面——既控制不住自己,也留不住她。
他陪她走过那么长久的时间,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有限度的,他挥霍得太快,现在已经不能再奢望更多了。于是在北京城里恣意浪荡了二十五年的唐小爷,破天荒头一遭生出了些人生无常的感慨。
他阖上双目,叹了口气。
卓静言已经泡好茶,将杯子往他面前推:“好了。”
唐尧仍旧闭着眼睛:“爷不想喝。”
混小子又耍脾气。她端然不动,淡淡道:“……不喝拉倒。”
他立刻睁了眼俯身拿杯子:“喝!诶呀,我喝喝喝!”
茶水是刚倒出来的,还烫得很。他捧着青瓷小杯急吼吼地咂了大半,含在嘴里像块儿火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半张着口“嗬嗬”有声。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只觉得从嘴皮儿到脏腑都从滚汤里过了一遍。卓静言递了凉水给他,他灌了几口,反被呛得咳起来,前胸后背一阵狠拍,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这下还怎么绷着脸装严肃?两个人互相觑着,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还深沉不?还颓废不?还矫情不?”她两眼弯弯,一叠声质问。
唐尧咧着嘴耙一耙短发:“小姑奶奶,我认输了还不成么?不就在你楼下停个车,又没碍你事儿,拿着上好的茶来烫我嘴,值当不值当?”
“猫车里搞什么鬼,既然来了就直接上楼,”卓静言低头重新给他斟茶,“我们原本就是很好的朋友,打小儿的交情。”
他怔了怔,忙不迭应道:“对对……嗨,咱俩这交情可深厚,那简直情比金坚哪!”
“呸,”她将盛着茶点的小瓷碟塞到他手里,“吃点草饼吧,看堵不住你的嘴。”
他故意瞎说着逗趣儿,看她眉间的郁结淡了,便转着眼珠子四下打量起来。卓静言在生活上很有点小心思,工作再忙也乐意花时间在些细巧的地方。这阳台十分宽敞,沿着栏杆一溜零星放着精致的小盆栽,几盆吊兰悬在墙边古拙的木头挂钩上,垂下十来条修长的绿色枝蔓。秋夜的风一阵一阵地来,植物的花和叶就在风里发出低语似的声音,深深浅浅的影子在灯光下轻轻摇晃。
唐大少难得体验一把“岁月静好”的氛围,刚端着青瓷杯开始正儿八经地品茶,目光一偏就飘到了隔壁的阳台,顿时想起这桩闹心事儿来。先前他不曾注意,两边居然隔得这么近。她闲暇时总喜欢晒晒太阳透透气,住在这里早晚都要和他碰面。这距离连聊天都用不着大声的,何况苏佑是个高个子大长腿的男人,一纵身还不直接跳过来了!
想想他就恨得心头滴血,当初是犯了什么糊涂,才能办出这种事儿,这不拱手把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小白羊送进了狼窝么!
“那什么,”他舔舔唇,艰难地起了个头,“你要不……还是搬个家呗?”
奇怪的是,卓静言听了这话没有如以前一样直接驳回,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只如来坐莲的陶制茶宠,残留的茶水在空气里漾开一丝淡淡的冷香。
“我会搬走的,”她很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这话说出口,想想又觉武断,便加了个尾巴,“再过几天。”
唐尧没料到这拗脾气突然就想开了,但看她神色好像并不是一个很愉快的决定。一脸生闷气的表情,想必还是因为那个人,与他没什么干系。
这种时候他心反而大了,抛开自己不谈,怎么着也要把她从苏佑身边扯开。她可以不要唐尧,没什么打紧,但是苏佑就一定不行。那是什么人呐,见天儿地被镜头包围着,动不动就有粉丝刨背景挖资料。年轻女孩儿跟他沾了边儿,隔天就能登上头条去接受全国人民的检阅。
什么当红演员,什么人气明星,搁到卓静言身边,活脱脱一定时炸弹。
“搬……就搬呗,定时候了么,我得叫几个哥们儿来帮你挪东西,”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大老爷们儿搬姑娘家东西,不行,要不还找搬家公司吧,你自己打打包,让小嫣也来……”
“不用,”她心烦起来,顺手将那只茶宠扣到竹盘下面去,“那边直接过去就能住了,我先看看房子再说。”
这话明显还留有转圜余地,唐尧心里咯噔一下不踏实起来,犹豫着要再试探,又不敢轻举妄动。
“不早了,”她别过脸看看工作台上的小座钟,“九点四十八分,你是不是考虑考虑该回家了?”
他站起身伸个懒腰,然后捧着心哀怨起来:“瞧瞧您这话,这么急着赶我呐?”
她推搡着他去换鞋,他半仰着身子,一步一顿,磨蹭了半天才到门口。
“唐小果,”她在他身边背光立着,声音轻飘飘的,“今天能看到你真好……最近有太多让我想不明白理不清楚的事情,也许只有搬离这里才能冷静下来……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你担心的那些,我也担心。所以我一直犹豫,拖到如今还自己缩着不肯出头,只把他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从过去到现在,他总是什么都不知道。”
唐尧正半蹲着整理鞋子,她这席话来得突然,一字一句都是对另一个人的歉疚和挣扎。他僵着脊背听完,整颗心直直下坠,扯得五脏六腑都生出钝痛来。
卓静言在他身侧蹲下来,注视他的目光同样懊恼和自责:“你看,我是很自私的人,很多时候都一味回避,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头来既伤害你,也伤害他。明明应该离你们远远的,但我就是撒不开手……最混账的人其实是我。”
她说得直白极了,连语气都波澜不起,彷如法庭陈词一样冷静。唯有那双墨一样的眼睛,流泻出所有隐秘的情绪,内疚,后悔,痛惜,委屈,还有脆弱。
苏佑是她埋藏了多年又重启的记忆,唐尧是她身边伴守过二十年的挚友。一个求不得,一个舍不去。她只恨不得时光倒退回最初的起点,错开了这两人,即使再经历一次重伤和蛰居也不算什么。
但是缺了他和他,当初破败得几乎已经死去的她又怎么可能获得重生?
她现在背负的,都是她自己的救赎。
唐尧心里难受的情绪堆到顶点,拧着两道浓眉看了她半晌,反而笑起来:“你已经不是小丫头,该做什么自己清楚。至于我,就更别担心了,打从上次机场回来我就已经有了高度思想觉悟,咱还是坚定坚定革命情谊做发小儿吧。横竖老爷子压着我相亲的时候,你去帮我挡挡枪就得了。”
她对他的插科打诨也提不起劲儿来,抱着两臂站起身,又听到他的声音:“但是,即便作为朋友立场,我也得先把话撂这儿——你和苏佑,不合适。国内这圈子乌糟糟一团乱,什么事儿都有。和他有了牵扯,甭管以后怎么样,原本的清净日子你就再别想了。”
卓静言没吱声,他整理好鞋子,站起来打开门,口里犹自说着:“你才认识他多久,这么死心塌地的,难道长得好的男人就那么招人疼?我这张脸也差不到哪儿去啊,搁娱乐圈无论如何也能混个偶像派呗……怎么二十多年里我就愣没发现,你这姑娘是个只看皮相的没缺心眼儿……啧,真是肤浅!”
这就是唐尧,每每正经不了三分钟立刻就会崩塌回缺心眼儿的碎嘴话唠。所以她从前极少注意他真实的心情和心意,等到明了之后再回头看,她才知道过去的岁月里多少次唠叨逗趣儿是他刻意而为。可惜只是当时年纪小,他抛出的真心裹着一层友情的外皮,她浑浑噩噩地竟从没认真接住过。
唐尧迈着长腿大步往电梯走,她趿着双人字拖去送,锁门的时候才叹息似的接了句:“我认识他已经很久……”
两人乘着电梯下了楼,便往先前的泊车位去。卓静言领着他去抄近路,绕过绿化带时首先却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子停在路边。
唐尧顺着她目光也瞥见了,顺口就道:“哟,谁家的辉腾,还poltrona frau限量款呐。”
她一头雾水,苏佑这车不帕萨特么,停电那晚两人出门时她问过,他还“嗯”了一声来着,原来是欺她不识货,背地里估计也没少笑话呢。
“赶紧走。”她踢着拖鞋往前,“我等会儿还回去画图。”
再绕过前面楼角就看到了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唐尧捏着车钥匙“嘀嘀”两声解了锁,回过身对她咧嘴一笑:“行了,回吧。”
卓静言对他挥挥手:“晚上别出去瞎混了,好好家里待着吧。”
“得嘞,”他已经坐进去,还歪着头跟她乐,“我这也累得慌,好些天都没个囫囵觉……走了啊。”
她翘起一只脚作势踢车:“快些吧你。”
唐尧恶趣味地拿远光灯晃了晃她,大笑几声,然后踩着油门绝尘去了。
卓静言站在原地揉揉眼睛,方转过身往回走。跟他聊了这么会儿,满腹心事轻了些,又重了些。这些年来知心朋友并没几个,她始终不想失去唐尧。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在他面前摊开,坦然一些反倒更好相处,而释怀和淡忘是交给时间去做的事情。
可是苏佑呢?
被搁置一边近乎遗忘许多年的他,重逢以来一次比一次更让她心动的他,站在巅峰耀目得让人仰视的他,温柔体贴里总带些坏心眼的他,被她的犹豫不决和神经质惹恼消失的他。
她驻足站着,不自觉地捏起两手,想抓住些关于他的什么来平复自己不安的情绪,忽然就想起微博来。这么几天没有音信,他不发博汇报,那么多粉丝里应该也有人打探到了消息。
摸出手机划开一看,十几条新回复涌入眼帘,是她下午发出的那条微博——果然有许多小柚子顺着话题摸过来,热情地抒发思念和分享情报。
“拥抱,同想他。”
“是啊是啊,大家都好想念苏总,怎么突然就失踪啦!”
“我有朋友前两天接机去了,说司机是送林湘姐姐回家的,苏总和大家聊完天自己开车走了。”
“听说华霆给苏总放假啦,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休息过,拍了二十多天节目,我佑都瘦成纸片片了……心疼。”
“po主你信我,讲真!昨天我在北辰西路看到一个人超像苏总,那个外套和帽子以前在节目里看他穿过!可惜他带了口罩,而我没带手机没拍照,最后只能目送他往东边走了!好心塞啊啊啊!”
……
所以,苏佑昨天回家了?
可是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相近的卧室那里都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他是故意放轻了手脚,躲着她。
她很怅然,站在那里怔怔发呆,直到脚下冻得发僵才恍然回过神来,仰头看看不远处顶层的自己的家。走的时候她忘了关灯,光线是微弱又模糊的一团,遥遥望去像是挂在天幕的一粒星子。而隔壁并排的那方阳台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她垂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前所未有的沮丧没顶地淹过来,连两脚都灌铅一样沉重,眼角的余光一扫好像瞟到了些不太寻常的地方。她定睛看去,却发现原本苏佑停在路边的那辆车不见了踪影,空留下一地初秋里的凋萎落叶。
41. 难下咽
欧凯开完会已近午夜时候,回酒店冲完澡出来,就看到床头的手机在震动。
是苏佑。
“这么早,你那边应该才六点多……”他接起电话,坐在床边拿毛巾擦头发,“最后一天假期也没睡懒觉,年底该给你发个劳模奖……怎么,总不会提前开工了?”
苏佑的声音沙哑,透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在海坨山顶看日出。”
“嗬,好兴致啊!”欧凯乐了,“你别是在那儿露营吧,那山上全是发卡弯,开车来回也够折腾的。”
“阿凯,”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卓静言要搬家,你帮我留住她。”
欧凯懵了,旋即又反应过来:“我就说你俩有情况吧,怎么回事儿,吵架了?还是根本革命尚未成功?”
“具体先不多说,总之不能让她走……你如果没有把握,让薛嫣跟她说。”苏佑压低嗓子一阵咳嗽。
“生病了?”欧凯擦干头发,顺势靠在床边,“小嫣那条路你就别想了,她铁定站在自己姐们儿一边,保不准还会鼓动她赶紧搬走……我么,好歹挂着个总监名头,对你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就得了。这还要我去当说客,有点过了啊。”
苏佑又沉默一阵,淡淡道:“那么,明天下午的彩排,我可能得无故旷个工之类的。”
“saul,”欧凯正在拿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你疯了?你不知道那档王牌节目多重要?”
“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苏佑完全不理他的诧异。
欧凯语噎片刻,反而笑了——多难得啊,这么执拗蛮横的苏先生。欧总监做人做事向来比公司那些老古板活络得多,艺人偶尔闹闹脾气在他这里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何况是一直以来敬业得出了名的苏佑。这个忙看来是不得不帮了,但结果他可不敢打包票。卓静言这人看起来随和,其实骨子里比苏佑冷多了。他虽然和她渐渐相熟,却远不到好友的程度。
“成交,”欧凯搔搔后脑勺,“不过不保证成功。”
“好。”苏佑道,“里昂现在几点了?”
“你很会挑时间,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欧凯苦笑,“潇潇姐拍东西本来就要求多,今儿开完会都快十一点了,明天还得去cathedrale saint-jean一趟。”
“行,你休息吧。我挂了。”那边又咳嗽起来。
“好,我这儿有消息就告诉你。”欧凯不放心,叮嘱几句,“无论成不成,你明天一定要去深圳准备下午的彩排。”
“知道了。”苏佑哑声道,然后挂了电话。
昨天夜里从朝阳三环飙到延庆军都山,他只用了不到两小时。车子停在海坨山峰顶,他放下座椅,开了天窗,兀自看着深邃的夜空出神。山里的风从四面窗户汹汹地灌进来,挟裹着植物和泥土的味道。几十米远处零星散着几个帐篷,是些露营的年轻人,坐成一圈围着营地灯和炉头叽叽喳喳地聊了大半宿,十分热闹。
车里放着一张大江健的cd,苏佑半躺在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一团,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唐尧和卓静言在阳台喝茶时,他正坐在卧室落地窗边看剧本。她出门一会儿,居然又带了个人回来。他轻轻合上本子,一直听着那边的声音,听到最后却是她跟唐尧说很快就要搬家。
让她冷静冷静,最后就冷静出这么个结论?
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凿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他尝试过不同的方式去靠近她,但是到最后始终难以进入真正的她的世界。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状况,他满心都是失落和无奈,直接选择了出门飙车泄愤。
山里的夜晚寂静微凉,那群嬉闹的年轻人已熄了灯火,陆续爬进帐篷。苏佑一个人在车里仰面躺着,毫无睡意。
星墓四垂,虫鸣啾啾,风声飒飒。
心渐渐静下来,茫然和落寞里只有一点确定无疑——她不能走。
他依旧深信卓静言是很喜欢他的,只是他这次弄巧成拙,不知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居然忙不迭地要搬家。俗话说“革命靠自觉”,她都还没跟他打过报告呢,同意了么就敢搬。
他颇有几分忿忿不平,怀柔重逢以来的场景一幕一幕过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回放着,直到最后一次看到卓静言时,那张白净的面容掩在门后,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他又气又怜。
还能怎么办呢,他是个大男人,既想要就得自己放下面子去取。接下来就是满满的各地宣传行程,他必须先想办法留住她,然后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去打破他和她之间的僵局。
熹微时分,天幕渐渐褪去深沉颜色,远方泛起一线淡淡的蟹壳青。苏佑坐了一宿,肩背和四肢都僵得发疼,喉咙也涩得厉害。法国此时正是深夜,他心还悬在空中,总要打过电话才能踏实下来。好在欧凯向来通达,在他半恳求半威胁之下居然也同意了。
放下手机,苏佑坐起身开门下车。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丛中吱喳叫着,不远处的营地也渐渐有了人声。他站在车前活动活动僵直的身体,山野晨间的清新空气涌入肺部,连带四肢百骸都轻松起来。
“王猛,那个人好像演《魅影》的苏佑……你看是不是他?”年轻女孩钻出帐篷,首先就看到了三四十米远处的那个人,一身黑衣立在晨光里,安静清冷如月露凝霜。
同行的男友还没从梦中完全醒转,就被女孩从帐篷里扯起来,探出半个脑袋往她手指方向望:“你睡懵了吧……”
那男人似乎听到说话声,侧过头淡淡看他们一眼,然后转身上了车。黑色的车子利落地划出一个弧度,朝着下山的方向去了。
女孩呆在原地,两手掩嘴:“我的天,好像真的是他……”
然而苏佑听不到她的惊叹。车里cd又播放到《secret》,乐声如水轻柔,他屈起食指轻轻敲击方向盘,脑海中忽然莫名出现无尽凛冽的荒野雪夜。
而天边朝霞如锦,层峦叠嶂,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
整整一晚,卓静言都在做着陌生又熟悉的梦。
梦里有十年前的洛眠和洛然,有幼时相伴的唐尧和薛嫣,有淡然出尘的云真老禅师,有白衣飘飘的清俊少年,还有京都蛰居的点点滴滴,一切都恍然眼前。她看到各种画面纷错而来,如同剪辑混乱的默片,难以拼凑完全。
樱花雨,红叶云,山原雪。
散成齑粉的过去的岁月。
卓静言终于喘息着醒来,一头冷汗浸湿黑发。床边座钟的时针已经走过十一点,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拦在外面,只从隙缝里触角似的探入几缕浅薄的金色来。她仰面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怔了半晌,才慢慢坐起来,然后下床拉开窗帘,伸伸懒腰,在一室秋光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是有人在念叨我么……”她揉揉鼻子,自言自语着捞过手机看邮件。
出版社的信息刚回到一半,欧凯的电话就进来了。她顺手将蓝牙耳机挂上,打开笔记本坐到工作台前,边接电话边回邮件。
“salut.”她随口打个招呼,手里飞快地敲着键盘。
欧凯笑了:“我是不是该说,おはよう?”
“我想你打来跨国电话不会只是为了道早安,”她一手拿过案头的画稿开始清点数量,“说吧,怎么了?休假期间恕不接受新任务,除了剧本返工。”
“也没什么,”欧凯顿了顿,“我早上突然想起个事儿——这不最近正筹备员工宿舍么,我看房型都挺好,离公司也很近。你现在住着唐尧朋友的房子,不方便的话干脆搬这边来吧,我让留个独一套的给你,不用去跟别人挤。”
卓静言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宿舍?心领了。不过我不算华霆的员工,用不着考虑我这份儿。再说,最近我可能得搬家了。”
看来不是房子地点的缘故,这下难办了。
欧凯试探着问道:“你这往哪儿搬啊?我记得你那个小区环境还不错,住得好好的怎么要挪地儿了。”
“我姐知道我回来了,让我住顺义那边去,”卓静言点着鼠标将邮件发出去,漫不经心地讲着电话,“之前一直装修呢,最近差不多了,所以就搬呗。”
她关掉outlook,又把浏览器打开,随手点开书签里的社交网站挨个儿翻看。
“顺义怎么成?太远了,定好演员不久就要开拍了,你总得经常去看看,”欧凯无奈,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大作家,这好歹也是你几年的心血之作啊,总不至于一开拍就撂下不管了吧?”
卓静言眼睛盯着滚动的屏幕,“也没什么啊,编剧结束了后面反正也不需要坐班……这……”
“怎么?”欧凯听她忽然住口,以为有了转机。
卓静言没说话,电脑上显示着微博的热门榜单,高居榜首的是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名字,“周楚楚sweet”。
两小时之前发布的内容,现在转发和评论已经过万。
照片上的周楚楚手捧一只粉色的马克杯,俏皮地歪着脑袋对镜头微笑,“冯少爷@苏佑saul 最喜欢的甜咖啡。”
卓静言咬着唇点开下面的回复和转发。
“佑楚发糖,哭着也要吃下去。”
“这杯子有点眼熟啊……@苏佑saul。”
“系统自动转发@苏佑saul ,我什么也没看到。”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佑楚党头顶青天!头顶青天!头顶青天!”
“这个杯子……不不不,我想静静……苏总没吭声之前我什么都不相信!”
“犹记得上月《魅影》杀青时我苏总捧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马克杯,喝着一模一样的甜咖啡……一万个手动再见。”
……
有个id为“楚小甜sweet”的网友评论道:“楚姑娘你这是在秀情侣杯啊!”
半小时前,周楚楚转发了这条评论,自己附上个偷笑的表情,下面顿时又热热闹闹地刷出了近万评论。
“喂,喂……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欧凯在电话那头大声叫着卓静言的名字。
她皱着眉将屏幕叩上,转头看着隔壁空落落的阳台:“……阿凯,下个月开始我要回日本工作了。”
欧凯吃了一惊:“你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刚说着搬家的事儿,这会儿一搬还搬出国了?”
她靠在藤椅中,一手遮眼,声音沉闷而平静:“试镜甄选结束后,《王城》这边的工作量就能减轻很多。我会先搬到顺义休息几天,尽快把后面的版权合约处理好,然后回日本长住。之后如果有需要我回来的地方……到时候再说吧。”
欧凯顿时如遭雷劈,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居然把日程都订好了,这状况好像比他劝说之前还要糟糕。如果告诉苏佑,还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再说几句,卓静言却先开口道:“我说,跨国话费也很贵的,你堂堂太子爷还是做个榜样省省钱吧,没别事儿就先挂了啊。”
不及他答话,耳机里已经传来断线的嘟嘟声。欧凯在原地愣了半天,捂着头哀叹:“这都什么事儿啊……”
卓静言挂了电话,脑子里仍然浆糊似的一团乱。早上起得晚,又没有吃东西,胃里空空的有些难受。她忽然想起什么,拿过手机打开短信,果然有条来自阿青的未读信息。
“小靖作家,我摁过门铃没有人来。保温杯已经放到牛奶箱里,请自取一下。”
她回了句“谢谢”,趿着拖鞋去开门拿药。虽然苏佑刻意冷淡她,阿青却仍然从不间断地往她这里送着养胃的中药。她潜意识里一贯的有恃无恐都是有根据的——苏佑从来没有真正地放下过,他只是在逼她承认。
可她是个惯于写故事的人,笔下总有那么几个角色即使互相倾心也难得善终。他和她之间,也从来都不是只靠着他爱她就能写出个美好的结局。
那样就不是人生了。
她捧着杯子,盘起两腿坐在地板上,慢慢地喝着中药。棒棒糖早已经吃完,阿青没有送,她也没再要。无论苦和甜都是他给的,折腾到现在唯剩难以下咽的那一种,她也小口小口地喝得珍惜万分。
其实还是不习惯这么苦涩的味道吧,要不然,怎么会被热气熏得莫名想掉泪呢?
42. 倦归巢(撒糖了!70猪加更在此!
苏佑彻底火了。
这一个多星期来,电视、平媒、网络,到处都是他的名字,到处都是他的消息。播出过半的大热剧集《魅影》已经让他重回往时巅峰,而最新的旅行真人秀又顺势将他再往更高处推了一把。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拍摄的纪录片式节目中,苏佑一路细心照顾同行伙伴,沉着冷静地应对着旅途里的各种突发状况,甚至还在土耳其的一家餐馆里牛刀小试,临时客串了一把厨师角色。
大众记忆里那个轻尘不染的少年公子,正在逐渐长成可以倚重的年轻男人。他是可塑性极强的演员,在不同的时间和场合下可以有千百种不同的面目,然而那一身让人见之不忘的独特气质从未改变。
连续多日的宣传行程紧张而匆忙,或许是休息不够,镜头下的苏佑似乎时不时表现出些游离的神色。每逢媒体抛出问题,他仍旧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但只要安静下来,却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疲惫倦怠和心不在焉。
粉丝们自然也都注意到了,纷纷发着微博大呼心疼,还有人到华霆官网留言板上喊话要求给苏总放假休息。
事实上,只有苏佑自己最清楚,是什么让他在工作里无法专注,时时出神。
没有时间了。
试镜结束后,她就会搬到郊区,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日本。手里的通告堆积成山,他一个人身上凝聚着许多人的心血,每一步都必须要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在试镜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有时间赶回北京。他们僵持这么多天,以至于他想给她打个电话,都忘记了合适的言语。他依旧相信卓静言不是全无感情,她曾经怯懦地向他走近,只是不知为什么又缩了回去。
这是一个胶着的困局。虽然还不到死局的地步,却一直不见破出的契机。
试镜前一天晚,苏佑从成都返回北京。
一行人抵达首都机场时已近十点,接机口外仍然有大批粉丝和媒体守候着。他戴着墨镜和帽子,一手抱着礼物和鲜花,另一手挥动着跟大家打招呼。林湘跟在他身边,前后十来个保镖极力将他们和人海隔开,一步一步往前挪得极为缓慢。
“saul,听说这次回来是接洽华霆新剧《王城》的,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还是有录音笔伸到了嘴边。
苏佑侧过头边走边答:“不好意思,这次回来是一点私事,顺便休息两天。”
“那么,前几天周楚楚好像在微博对你隔空示爱啊,对此你如何回应?”对方不依不饶继续提问。
苏佑闻言停下脚步看着那位记者,黑超遮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原本拥着他往前的粉丝们见他忽然不动了,也都渐渐安静下来。
“楚楚和我,”他微微一笑,“我们只会是朋友。”
人群里一阵低呼,继而是含糊的窃窃私语声。
林湘适时站出来挡到他身前,对其他跃跃欲试的记者抱歉道:“不好意思,各位,saul今天一直在工作,现在已经非常疲劳,希望各位媒体朋友可以等下次合适的机会再进行采访,谢谢……大家脚下注意安全,不要推挤。”
苏佑扶了扶墨镜,压低了帽檐,一言不发继续往停车场走。
这些天来,卓静言一直在家里闷着,除了定期的工作邮件之外几乎切断了和外界的所有往来。
做出离开的决定后,她忽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画图速度慢了,睡觉总是失眠,跑步没有动力,吃饭也缺了胃口。之前打算回京都,重新开始简单平静如同无波古井的生活,后来想想,似乎实在枯燥乏味得很。
而原本没有他的时候,她是可以的。
苏佑是她心底藏得极深的秘密,连她自己也不肯轻易触探挖掘,可是他终于还是从记忆走到了现实里。她一直都无法避开他,即使这一次仍旧擦肩成错过,冥冥之中也会有下一次的相遇或重逢。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他和她,一直在命运奇诡的巧合下重叠着彼此的轨迹。
可是现在已经走到了前路未知的时候,他们各自退回了原点,接下来是渐行渐远还是并行共进,谁也不知道。
“……苏佑,”卓静言趴在工作台上,梦呓般喃喃自语,“怎么办,苏佑……”
很细微的一声“啪”,听起来有点熟悉。她抬起头来,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远方霓虹遥遥地照过来。
又停电了。
她下意识去摸手机,右手一挥却将案头的骨瓷杯子扫在地上,“砰”的一声,在夜深时分格外响亮清脆。她有点慌,起身便想进屋去。足尖堪堪碰到地板,又缩了回去——习惯了画画时赤着双脚踩来踩去,阳台上光线昏暗得什么都看不真切,满地碎瓷片能把她脚底扎出一百个窟窿。
卓静言默默靠回椅中,寂静无声的黑暗包围过来,她的后背开始沁出冷汗,捏着两手不自觉地往苏佑那边看去。
他不在那里,他不想见你,他在躲着你,还看什么呢……
“唰——”隔壁阳台的落地窗帘忽然拉开了,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几步走到靠近她的地方,她听到苏佑清冽的声音传来:“言言,你把什么东西摔碎了?”
恍如隔世。
她惊诧之余还堵着一口气不想理他,缩在藤椅里矮下身子,想避开他的目光。
“我已经看到你了,”苏佑居然一派气定神闲,“再不出声,我就从阳台上跳过去。”
“你别过来,地上全是碎瓷片!”她慌乱之下很不经诈,急忙直起身对他喊,一说完又恼自己嘴快,恨恨地盯着那个不远处的黑影。
“瓷片?”他这下也急了,“怎么搞的,一停电不是哭鼻子就是摔杯子……”
苏佑出现得突然,言语间似乎并不把此前的冷战当作一回事。卓静言非常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表达一下愤怒的心情,于是在朦胧昏暗里瞪他一眼,昂着头“哼”了一声。
“你是不是又光着脚?”苏佑想起这个问题,转身往屋内走,“……乖乖坐那儿别动,我找找备用钥匙。”
卓静言抱着膝盖窝在藤椅里,想起周楚楚微博上暧昧不明的暗示,还有她和苏佑一模一样的杯子照片,心里纠成乱麻一团。正扯着桌上的画纸泄愤,身后的落地门忽然开了。
她吓了一跳,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隐隐带着笑:“看你笨的。”
苏佑走到她面前,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她觉得这气氛实在古怪,闷头不语,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他轻轻笑了声,直接俯身将她抱起来。
“别闹了,言言?”他贴在她耳边放低了声音,尾音微微一扬,挠人心肺。
明知道他故意要用这种令人无措的语气,然而熟悉的清浅的草木气息环绕过来,她积攒了许多天的憋闷找到了发泄的口子,满腹情绪忽的溃不成军。她伸出手臂环住苏佑的脖子,将脸贴到他胸口,声音里带着委屈:“你送的杯子摔碎了……”
“下次去英国再买给你。”苏佑说。
“不许再不理我。”
“好。”
“不许无故消失。”
“好。”
“不许看她。”
“好。”
“微博不许再有她,已经有的全部都要删除掉!”
“好。”
“情侣杯不许再用了,丢掉!”
“那只是之前剧组一起发放的杯子。”
“我不管!”
“……好。”
“也不许让粉丝说你们在一起!”
“如果他们再说,我会澄清。”他耐心道。
“苏佑——”她叫他的名字,带着小兽样的呜咽,“你这么多天不理我……”
“不要走了,”他将她放到沙发上,温柔地亲亲她的耳垂,“我一直很想你。”
她终于放声哭起来,泪雨滂沱,抽抽噎噎地打着嗝:“我,我没良心……”
苏佑一手环在她肩头,另一手轻轻给她拍背顺气:“知道就好。”
所以这便是破局了。
晦暝的黑暗里,他微微一笑,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角。卓静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哪来的委屈撑着她源源不断地抛洒泪珠子,直把苏佑的睡衣前襟浸湿一大片。
冷战自然已是不可能,苏佑擦不净她的眼泪,索性抬高她的下巴吻上去。
嘴唇贴上来的一瞬间,卓静言就呆了。苏佑喉咙里低笑一声,黑暗中听起来性感非常,空气里噼里啪啦烧起来连串的野火星子,燎得她又酸又软。他只停了片刻,便加大力度将舌头抵进来,碾着她的唇亲吻,灼热的手掌紧紧贴在她腰后,隔着薄薄一层棉质面料揉捏,烫得卓静言脚趾都蜷缩起来。
苏佑将她双手拉到自己脖颈后环住,偏过头换了个更深入的角度,吻得缠绵又色气。卓静言几近窒息,极轻地哼了声,便惹来他更急切更彻底地攻城略地。
一室黑暗寂静里,只听惹人脸热的些微水声和乱而急促的呼吸声,其间还有两个人夹杂在一起的,怦怦然的心跳声音。潮热湿润的气息从每一个毛孔里蒸腾出来,卓静言渐渐被抽离意识,恍然觉得自己如一块极小的面团,被苏佑捏在掌心揉圆了搓扁了,又架起一口大锅熬煮得四肢百骸都融化成一滩软泥。
他一路沉迷流连吻过她的唇和脸颊,将玲珑的耳垂含在齿间用舌拨弄,感受到卓静言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终于是没忍住,在她耳边低低笑出声来。
“还哭不哭?”苏佑气息犹然还未平复,像抚弄幼犬一样摩挲她的后脑勺。
卓静言揪着他衣服前襟的手渐渐放松下来,环住他劲瘦的腰重重吸了下鼻子,又埋头在他肩上蹭,含含糊糊哼了声。
苏佑不由好笑,轻轻一拍肩头的鸵鸟脑袋:“问你呢啊?”
她闷闷道:“……鼻涕蹭给你。”
两人静了短短一瞬,都禁不住笑了。卓静言被温暖的草木气息妥帖安稳地包裹,宛如归巢倦鸟,只希望这时间能缓慢成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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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亲上了。只希望投猪猪到永远,嘤。
43. 了不得
《王城》试镜当天。
欧凯和卓静言一早就开始在华霆六楼的大会议室里准备,制片人钟涛、导演田山和几位副导也都按时到了场。
“我说,你还是打算要走么?小嫣说给你打电话都没人接,要不是这几天都在外地,早就杀上门去跟你问罪了。”欧凯坐在卓静言身边核对试镜用的剧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
卓静言正随手翻着艺人资料,闻言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才道:“暂时不了,先等这边开拍吧,看后面工作忙不忙再说,反正那边房子之前也是搁着没动。”
欧凯原本打算问她是不是坚持要回日本,没想到听这意思,连家都不搬了。短短几天转变这么大,想来跟苏佑脱不了干系。
果然啊,这种事情还是得苏公子亲自出马才能搞定,根本犯不着让他这个外人去打头阵。
“欧总监,这是下午女艺人的排序表和资料,文印室还在准备评审表格,我现在去等着,弄好就送过来。”奈奈怀里抱着两个文件夹小跑过来,放下东西又一阵旋风似的卷出门去了。
“小刘海儿病了,我让他先休一周,这几天奈奈跟我一块儿。”卓静言对欧凯解释。
话音刚落,门又开了,林湘挽着个戴墨镜的女人,笑吟吟地和一屋子人打招呼:“钟老大,田导,看我带谁来了?”
那女人取了墨镜,脸上粉黛未施却妩媚天成,赫然便是此前推拒过剧本的孙语潇。
卓静言和欧凯对视一眼,都有点意外,另一头钟涛已经站起来迎上前:“潇潇啊,怎么今天有空来公司转转?有阵儿没见了,气色还是这么好。”
“钟老师,我和泽伦一起来的。”孙语潇伸出手跟钟涛握了握。
“阿伦也来了?”钟涛诧异道。
果然,林湘侧过身,后面又进来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高个子男人。这下连田山和欧凯都站起来了。卓静言左右一觑,也跟着起身。
吴泽伦今年已经三十七岁,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只得三十岁上下,面目儒雅,笑容可掬。当年林湘留学归来开始涉足艺人经纪,第一个带出来的演员就是他。他们一起咬着牙扛过了初出茅庐的苦日子,到后来也算各得其所。一个成了金马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一个成了业内出名的金牌经纪人。孙语潇则是林湘接手的第二个演员,发展历程如同女版吴泽伦。虽然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续经纪约,三个人之间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深厚交情。
“阿伦和潇潇年底正好有一小段档期空出来,”林湘对欧凯眨眨眼,“这么好的绿叶上哪儿找去?”
影帝影后屈尊作配,无论挑什么角色,那还不都是意外之喜。导演组的人纷纷激动起来,一个个搓着手笑得灿烂无比。
欧凯会意,连忙请这两尊大神入座:“那可太荣幸了!湘姐你也真会说笑,这怎么能是绿叶,明明是24k的纯金叶子!”
吴泽伦站在门口没动,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哪位是小靖作家?”
卓静言上前两步:“我是。吴先生您好。”
“不用客气,叫我阿伦或者allen都可以。”吴泽伦见她虽年轻,神色却从容,不由多了几分好感,“我这几天太忙,只过了一遍大纲。这情况我也不绕弯子,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如果允许‘空降兵’的话……小靖作家大概会觉得我适合哪个角色?”
卓静言曾经在刘海交来的资料上见过吴泽伦的大名,此人是个低调的实力派演员,近些年主攻大荧幕,每年至多一两部作品,而且轻易不接电视剧。林湘能将他请过来,无疑又给《王城》阵容增加了一个大大的看点。
她默默在心里将影帝先生从头到脚品评一番。他坦然站着任她上下打量,成熟温文的气质倒是真的和书里某个人物十分贴合。
“承景帝,”她下了结论,“非常合适的人选。”
吴泽伦笑容更深:“不谋而合。”
林湘在一旁拍拍手:“潇潇呢?”
卓静言将目光转到孙语潇身上。她依旧抱着双臂斜斜倚在门边,细长的眸子,丰润的唇,懒散里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不久前她刚推了这部戏的女主角,此时又过来谈配角。卓静言不知其中缘由,还在迟疑,她自己却先笑了。
“别猜了……是泽伦让我来的。”她耸耸肩,“anyway,我已经接了徐朗导演的电影,只有半个月档期给你们。”
卓静言的目光在孙语潇和吴泽伦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又看了看林湘——她嘴角含着笑,瞟瞟左右手边的影帝和影后,丢了个眼色过来。
这下连欧凯都看出些苗头,悄悄拿手肘捅了捅卓静言。
“allen的角色是郑桥的父亲,人设还不错,戏份虽然少,但是容易出彩,”她慢吞吞道,“不过,承景帝最爱的叶妃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演员,潇潇姐来得正好,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欧凯也在一旁敲边鼓:“潇潇姐你就接了吧,叶疏蝉也是个大美人,你来演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你们俩站在一起气场很搭,这一对儿虽然戏份不多,但绝对会成为经典。”
“对,对。”卓静言觉得这场面很有趣,又不好表露得太明显,就一个劲儿和欧凯撺掇着孙语潇出演承景帝的爱妃。
吴泽伦一手握拳放在鼻子下,低咳两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卓静言和欧凯唱双簧,如同看着两个胡闹的幼童。
“行,定了就好,”孙语潇惯常雷厉风行,三言两语间就谈定了一部戏,然后就急着要走,“回头再让经纪人去准备合约,我们还约了欧总见面,试镜这事儿就免了吧。”
欧凯半弓着身子把手一伸:“潇潇姐说哪儿的话,您二位这演技还试镜,传出去成什么体统……当然不用,绝对不用。我爸在楼上办公室呆着呢,再晚会儿该开会去了。完整剧本我马上让助理email过去。”
林湘看他狗腿十足的样子,笑着拍他肩膀一下,扔下句“德行”,便和两人一起出去。
孙语潇刚迈出门,就看到一人迎面走来。多时不见,他眉眼清俊如故,唇边带笑,疏离的气场无形中散去不少。
“潇潇姐,allen哥。”苏佑颔首道。
“来挺早的,”孙语潇顿下脚步,蹙着眉不知想起些什么,倏尔笑道,“跟周楚楚那怎么回事儿啊?”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够让屋里的人都听到。除了状况外的吴泽伦和剧组一干人,欧凯、林湘和卓静言听了这话,均是各怀心思,沉默下来看着苏佑。
他的目光越过孙语潇肩头,看到卓静言站在欧凯旁边,墨黑的眸子望过来,似笑似嗔。
他便跟孙语潇答道:“朋友而已。这圈子的游戏规则,你也懂的。”
孙语潇顺着苏佑的眼神回过身,看看卓静言又看看他,摇着头对林湘叹气:“你看,咱们这行,有时候也真不是人干的……”
林湘一直记得苏佑家里那只女式手袋,这段时间来她留心观察过,他身边只有卓静言用过一模一样的包。他当时回避了她的问题,但后来两个人相邻而居和阿青上门送药的事情并无刻意回避。
原以为苏佑是按照她的建议去和卓静言拉近乎,没想到好像殷勤献得过头,反把他自己折进去了。
一直期待苏公子能有次春心萌动,现在终于成了真,身为经纪人的林湘又头疼起来。他并没有主动和她沟通过情况,可是现在的娱记无孔不入,上一次他们侥幸躲过橘子日报的曝光,下一次再被拍到恐怕就不是那么幸运了。无论如何她都有必要和他好好谈谈,事先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林湘自己心里有数,又唯恐屋子里的其他人看出端倪,拖过孙语潇的手就往电梯走:“行啦,以后有空再慢慢聊。”
吴泽伦扶了扶眼镜,颇有深意地看了苏佑一眼,也跟在她们身后一起走了。
苏佑来得早,一屋子都是熟人,因前段时间忙着拍节目和宣传,他与《魅影》合作过的钟涛和田山已经有一阵没见,便坐在桌边和众人寒暄。卓静言坐在桌子另一边,低着头装模作样翻着文件,偶尔和身侧的欧凯讨论几句。
苏佑和导演组聊着天,不时瞟她几眼,见她梗着脖子,闷头作鹌鹑状,心里觉得好笑,便道:“小靖作家,试镜表看得怎么样了?”
卓静言一抖,抻直了嘴角,一脸板正严肃地望着他:“差不多了。你来试镜么?先到隔壁候场吧,等会儿就开始了。”
言毕还非常郑重其事地看看手表,冲着门口一扬下巴要他出去。
欧凯在旁边忍着笑:“这不废话么,你亲自审过的流程,名单上打头就有他的照片。不来试镜,难道是来围观的?”
“我又不是扫描仪,看过了也会忘的好么!”卓静言对他怒目而视。
苏佑也看看左手的腕表,唇角笑容温和:“还有十五分钟开始,我先去隔壁了……小靖作家没准备好也没关系,我等得。”
卓静言的脸登时红了。
留在我身边,不要走,不要躲,没准备好也没关系,我等得。
昨天晚上,他贴近她耳边,在一室寂静黑暗里也是这么说的。近一月的僵持期漫长到让两个人颇有些精疲力尽,最后她崩溃地大哭一场,而苏佑热热烈烈一番缠磨,彼此便将这一页无声地翻过去了。
“脸红喽。”欧凯调侃她。
卓静言往下压了压嘴角:“工作场合,你正经点儿。”
“嗯,”欧凯表示赞同,“工作场合,你俩正经点儿。”
她假装没听到,端起杯子喝茶,拿食指在名单上戳了戳:“都快到点儿了,这个沈铭,怎么还没到?”
“言言,”奈奈推开门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仍旧难掩一脸激动,“苏苏苏苏总,他去隔壁休息室候场,我刚刚遇到了,他还跟我打招呼……第二次看到活的活的活的苏总!我的生涯终于也一片无悔了!”
卓静言偷偷瞟一眼桌子那头正在讨论的导演组,干咳两声:“渡边小姐,现在是工作时间,擦擦你的口水。”
然而苏佑巨大的杀伤力又一次将奈奈推回到青春期少女模式,她两手捂着脸颊非常娇俏地跺了跺脚:“那可是我沉迷了整整五年无法自拔的男人啊,刚才他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对我笑,真的太温柔了,我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不行!如果我能像在日本一样和你住到一起,那就……”
“好了好了……你冷静点儿吧。”卓静言忙止住她的话,除了欧凯和奈奈,其余人并不知道她和苏佑比邻而居,万一这位小柚子激动起来说漏嘴,传出去难保不招来麻烦。
奈奈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从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的少女状态切换回十项全能的职业助理:“咳,其实我是来报告情况的,沈铭已经到了,后面几位艺人也都在休息室做准备。”
欧凯闻言将文件夹竖起来在桌上磕了磕,笑道:“各位,可以开始了。”
奈奈俯身在卓静言耳边道:“角川书店九点会有个传真过来,我先去楼上勤勤恳恳工作一会儿,然后苏总试镜的时候……我来看一看,好不好?”
卓静言侧过头打量她片刻,淡淡道:“你要保证看到苏佑过戏不会尖叫鼓掌或者跳起来,当然,更不能当场晕过去。”
奈奈握着两只拳头非常坚定:“我一定会克制住的。”
卓静言笑着摇摇头,翻开手里的名单文件:“一会儿到他我会给你个短信,你先去忙吧。”
奈奈得了“活体苏佑围观许可证”,开开心心地一溜小跑着上楼工作去了。在一旁目睹整个过程的欧凯情不自禁地感叹:“苏佑这种大杀器,你要能用好了,奈奈没准儿会心甘情愿跟在你身边工作一辈子……”
是啊,他那么好,让她隔着经年的记忆都能再度沉迷,更何况奈奈这种从性子到阅历都简单如白纸一张的姑娘?
卓静言垂着头淡淡一笑,提笔在首位试镜艺人的名字旁划个勾,温声道:“请沈铭进来吧。”
会议室里的试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薛嫣已经拖着行李箱到了华霆楼下。
出差半月,在外地听说卓静言执意要回日本,如果不是工作繁重得一直脱不开身,她几乎想直接返京兴师问罪。好在有欧凯这个耳报神,前线有了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比如早上刚下飞机,手机里就进来几条新短信——卓静言又不走了。
“……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是因为某人吧。”欧凯在最末加了这么一句。
非常含蓄,非常委婉。
薛嫣激动难当,即刻就在脑海里排出了一整部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电影,然后便揣着一颗求知若渴的八卦心冲到公司来了。那两人平时把架子端得四平八稳,今天上午总免不了要碰面的,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场景,她想想就觉得迫不及待。
公司七楼尽头便是艺人统筹部办公室,薛嫣先去放了行李箱,然后打算到洗手间补个妆再下楼看热闹。她刚推门进去,就见奈奈站在镜子前正拿着纸巾擦手。
“嘿,你怎么也过来了呀?”薛嫣几步过去,亲热地勾着她的肩膀。
奈奈吓了一跳:“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赶着来看好戏。”薛嫣笑得神神秘秘,“……你这是又被拉过来做临时工了?”
奈奈的表情满足而幸福:“嗯,你知道的吧,今天苏总在这边试镜,我一会儿下去看看。”
“差不多快到时间了,你就这儿等我一下,咱一块儿去,”薛嫣松了手,转身对着镜子开始补妆,嘴里话也没停,“奈奈啊,你说……苏佑和维钧最后谁能演郑修?”
奈奈腰板一挺,气壮山河:“当然是我家苏总!”
薛嫣从镜中看着她自豪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那也不一定呀,从公司角度来说,反而维钧更需要拿到这个角色。你这到底喜欢苏佑多久了,坚定不移堪比当年的革命老战士,也是挺难得……”
“他刚出道的时候就喜欢,”奈奈面上忸怩起来,“算起来已经五年,从我二十岁出头追到现在,终于老天有眼……我居然能离他这么近,多亏了言言!”
薛嫣正涂着唇膏,闻言动作一顿,问道:“言言她……什么时候认识苏佑的?”
“什么时候?”奈奈愣了愣,“她啊……总应该是这次回国才遇上的吧。五年前我正好大学毕业,言言刚离开隐阁寺不久,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一起工作。之后没多久《词话》在日本开播,我对苏总一见钟情……咳,本来我还打算把身边人都发展成同好呢。谁知道那么不凑巧,《王城》动笔之前,好不容易逮着言言一起看了一下午电视剧,恰恰就第二天开始,她集中精力写起小说来了。打那以后,她当然也就没什么时间跟我一起欣赏纳兰公子了。”
四年前,《王城》横空出世,引起热议,与之后出版的《乱世》和《浮生》共同构成了激荡人心的系列三部曲。虽然作者靖言一夕之间声名大噪,风头无两,但读者所知道的全部也不过是“靖言”两个字而已。四年来,除开这个简单的名字,人们对这位神秘的“王城缔造者”再无任何了解。
而靖言笔下唯此一个故事,娓娓叙来,结束得也甚为潇洒。最后一部《浮生》推出之后,作者便如神隐消失,似乎再没有继续写下去的欲望。
薛嫣过去几年虽时常同卓静言碰面,却并不知道她平时工作和生活的情况。听了奈奈这些话,她脑中忽然灵光闪过,仿佛抓住了些什么:“所以说……四年前出版的《王城》,其实确切的动笔时间是在五年前,写完第一部用了一年,然后陆续推出后面两部……”
奈奈不觉有异,附和道:“对啊,虽然言言工作时间比较自由,可是一旦忙起来,常常得我守着提醒吃饭睡觉。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还没被编辑折磨够么,非要再多挖一个坑自己去跳……不过现在想想也是有好处的,没有《王城》,我怎么会有机会见到苏总。这一说起来,我真是越来越觉得苏总适合郑修了,全世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合适……”
薛嫣站在她旁边,望着镜子若有所思:“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诶?”奈奈没有听清。
“走吧,”薛嫣突然开心地笑起来,热络挽上奈奈的手臂,“咱围观群众也该入场啦,可别迟到。”
这次的戏,一定精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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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既成,江山已定,请陛下践行当日诺言,允我云游四方,远离庙堂。”秦维钧身着白衣,负手而立,正用心表演最后一段试戏情节。
一众人等都坐在房间前两排专注看着,薛嫣拖着奈奈的手,从后门猫着腰摸到第三排的摄像师旁坐下。秦维钧念完最后的台词,嘴角噙笑,将琵琶袖一甩,从容踱出镜头。这场戏就此结束,他又走回中央,等着导演组的问题。
田山和钟涛都对他极为满意,连连点头赞“不错”,并无他话。欧凯则侧头看卓静言的反应,她一手撑腮,一手转笔,垂着眼如老僧入定。
他碰碰她胳膊,低声道:“怎么样?看起来很风流倜傥吧,。”
“唔,”她抬眼看了看秦维钧,对他笑笑,“很不错。”
欧凯见她没再多交流的意思,便道:“好,让苏佑进来吧。”
卓静言手里不停转动的笔倏然停住,她翻开面前的资料,两侧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表情。
会议室的门无声地打开,苏佑站在外面,先让秦维钧出去。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试镜相同的作品,错身的时候还驾轻就熟地击了个掌。
“加油。”秦维钧道。
苏佑笑了笑,拍拍他肩膀,然后拎起下摆一角,缓步入内。他穿着直裾深衣,外罩大氅,一身如墨玄色,仿若踏夜而来。书里的郑修喜着白衣,秦维钧依样穿出来,自然也是个漂亮公子,温润有之,矜贵有之,却好像总是缺了点什么。直到苏佑走进来,悠然神态里隐隐有一种内敛的光华,他站在众人面前,漫不经心斜睨的眼神,便如同俯视了整个天下——那就是秦维钧所缺少的东西。
一室寂静。
卓静言看着他,沉沉的眸子里顿时翻涌起许多情绪。她几乎屏住了呼吸,无声对他说道——你好,郑修。
他读懂她的唇语,扬眉一笑,清冷散去,疏朗动人:“是不是入戏太快了?”
欧凯干笑道:“都老熟人了,客套个什么劲儿,快开始吧。”
苏佑便退后到合适的站位,转过身背对众人,开始念白。欧凯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起头,单凭背影和台词过戏,连表情都吝啬,恐怕难以说服众人。有点意思,他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看起来。
卓静言面上澹薄,看着苏佑挺拔的身影,和当年比起来高了不少,站在那里如一柄霜雪里封藏百年的剑。他的声音放得低沉,带着点对什么都浑不在乎的笑意,传入她耳中,很是撩心。
“郑修此生从未有过恋栈心思,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停留,何必困在这区区朝廷不得逍遥。”苏佑沉声说完,静了片刻,方回过身来淡淡一哂,目光嘲讽,“陛下所求现已唾手可得,至于今后如何守住,由不得外人做主……自此,便是分别的时候了。”
他站在原地,垂下目睫,忽的神色温柔起来,连声音也变得可亲。
“大业既成,江山已定,请陛下践行当日诺言,允我……”苏佑目光一转,嘴角勾起,“……偕爱妻云游四方,远离庙堂。”
卓静言捏紧了手里的笔,怔然看着他。
他淡而又淡地瞟她一眼,神色自若退了两步,微微躬身对众人致礼,便结束了。
田山浑然不觉苏佑和卓静言之间的暗流涌动,先开口道:“阿佑,你最后台词是不是错了点儿?”
苏佑不做声,垂目笑了笑。
“没有错,”尽管并未被人察觉,卓静言仍有些尴尬,“田导,这是书里面的话,编剧写本子的时候有一些删改。这章的情节属于后期转折点,所以很多书迷印象都比较深刻。”
田山听她说完,扭头对钟涛笑道:“原来还是个原著粉啊,书里的台词记得比剧本还熟。”
“难得难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钟涛附和,转而又道,“这和维钧诠释的风格和感觉完全不同,两个版本都不错……就等研究之后再决定吧。上午就到这里,辛苦了阿佑。导演组休息一下,五分钟后开个小会。”
苏佑笑眯眯地道过感谢,便提着下摆往门外去了。卓静言恼他突然改词,让自己不得不跳出来圆谎,手里使劲捏着笔,看着他泰然离去的背影。
谁料苏佑背后如同生了眼睛,忽然回过头来。见她一脸嗔怒望着自己,还是过去那种幼犬式的气势汹汹,他心情大好,懒洋洋对她一笑,霎时便上来满身公子哥儿的散漫逍遥,然后推了门出去了。
这人当众自由发挥,窜改台词,占完便宜还嬉皮笑脸,跟谁得意呢这是。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和她之间的反常么,简直越发肆无忌惮了。
卓静言恨声道:“爱妻,爱妻,爱妻你个娃娃菜……”
她声音极小,身边只有欧凯听到了。欧总监从没见过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反而乐不可支,伸手拔出她手里的原子笔,小声道:“行了啊,公司财物不要随便破坏,再捏就断了。还有么,麻烦小靖作家表情收一收,人家已经出去很久了,你这脸还要继续红下去?”
卓静言两手捂脸,闷声道:“……没红。”
“呀,你这小脸蛋儿怎么这么红?”薛嫣如鬼魅一样从卓静言身后冒出来,吓得她心脏都抖了三抖。回过头一看,薛大小姐笑嘻嘻地站在第二排,身边是摁着胸口还在缓气的奈奈。
“都说了我脸没红。”卓静言仍旧捂着脸,愤怒地瞪着薛嫣。
“啊?”薛嫣困惑得很真诚,“我是说奈奈啊。”
奈奈立刻非常配合地把叠在胸口的两手贴到脸侧拼命扇风:“啊,苏总真是帅裂苍穹!果然,比昨天的苏佑更帅的只有今天的苏佑。我现在感觉有点缺氧……”
会错意了。
卓静言有点心虚,马上板起脸来:“你俩下午别来了,咋咋呼呼的影响演员发挥怎么办。我们要开会了,赶紧出去吧。”
说完起身要赶人。
薛嫣嘿嘿一笑,赶紧几步蹭到欧凯身边去了。卓静言见她找了保护神,便回过身去赶奈奈。
“看过了就上楼去工作。”
“嗯!”奈奈应得干脆,还喜滋滋地主动请缨,“今天我加个班吧。”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卓静言抬眼看她。
她握拳道:“啊,苏总就是兴奋剂,苏总就是原动力!能看到活的苏总,简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我一定要努力工作,这样你才会多带我来华霆,对不对?”
卓静言扶额,想起欧凯说过的话——苏佑这家伙,可真是个大杀器啊。
那边厢,薛嫣扯着欧凯的袖子往角落走了几步,神神秘秘地让他附耳过来。
“宝贝儿,怎么?”欧凯对女朋友一向如春风般和煦。
薛嫣小声道:“男一……你还坚持想用维钧么?”
“这个,看田导的意思好像仍然要偏向他一点。”欧凯觑了不远处的卓静言一眼,“不过咱作家小姐还是把角色想给saul。之前我们摊开来聊过,好在即使按她想法来,维钧也不会像我们预计的那样损失……现在不还没讨论么,也说不准,左不过今天就要定下来的。”
“这事儿你就依我好不好,”薛嫣忽然挽着他手臂开始撒娇,“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帮言言姐姐的。她在外面漂了那么久,一回来就能和苏佑碰到一处,也够不容易的了,咱就得把他们往一块儿凑。再说,那个角色……没人能比苏佑更合适。”
“诶?”欧凯一头雾水。
薛嫣踮起脚贴到他耳边,轻声道:“郑修不是没有出处,他的原型……就是苏佑。”
欧凯瞠目,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虽然只是推测,但十有八九也就那么回事儿,”薛嫣难得叹了口气,“总之,《王城》对你我来说只是一部小说改编的作品,对她来说,意义却一定非同寻常。如果她想把郑修给苏佑,为什么不能呢?那本来就是属于她的故事。”
欧凯联想到此前苏佑的半夜飙车事件,也觉得他和卓静言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所以为的要复杂许多,似乎亲密又似乎冷淡,说不清道不明。现在薛嫣这话一出,更显得他两人之间的渊源颇深,羁绊的种子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不知不觉蔓出了纠缠的藤。
“我会看着办的,”欧凯低声道,然后又涎着脸无赖起来,“晚上一起吃饭吧。”
薛嫣抬起腿踩到他脚背上:“别跟我讨价还价。”
她并没使劲,欧凯还是很默契地皱脸配合着:“哎呀嘿是是是是,脚下留情啊喂……请问大小姐您能不能赏光陪在下用餐便饭?”
“看心情,”薛嫣瞥他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笑起来,“……行了行了,下午等你忙完了一起吃。”
这下欧凯高兴了:“得令!恭送薛大小姐!”
“得了吧,戏还没拍上,人先傻到古代去了。”薛嫣撇撇嘴,扬声道,“走吧,奈奈,一块儿上楼去。”
正长篇大论分享着花痴心得的奈奈回头应了声,又对卓静言表了一番忠心,誓用努力工作换取更多面见偶像的机会,然后喜气洋洋地跟在薛嫣后面走了。
卓静言送走两个围观的闲人,松了口气,拿着笔记本回到原位准备开会。余光瞥见欧凯在身边坐下,却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她侧头一看,他正以一种非常高深莫测的眼神望着她。
“有事?”她问。
“没事,”欧凯笑了笑,“开会吧,大家。”
表情真古怪。
卓静言并没在意,坐正了身子,等休息的其他人落座之后开始讨论。
众人都围拢到长桌两侧,钟涛、田山和欧凯坐在打头三个位置,会议室的气氛顿时多了些紧张。
“咳,这个,我看下来,还是觉得秦维钧这小伙子是不错的嘛。”田山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欧凯沉默着。
钟涛便接话:“维钧属于‘唱而优则演’的典型,转战电视剧以来接了大量都市题材的作品,现在正好是他拓宽戏路的绝佳契机,顺势就能推出个人有代表性的古装角色。当然,要从公司角度来说的话,这样也可以利益最大化……大家都有什么看法,说出来一起讨论讨论。”
钟涛是个圆滑的人,选择谁对于他来说并无影响,只是和田山合作多年,私交甚笃,这次也就顺势站到同一边罢了。而一群副导在圈子里混得久了,惯会看菜下碟,一见头儿发了话,也都唯唯诺诺称好,并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
欧凯仍旧一言不发的,并无异议。田山心满意足,摸摸下巴打算就这么敲定了。
“我不赞成。”卓静言一手摁在桌面,指尖夹着一只黑笔,面色湛静。
“哦?”田山有点意外,“那么,小靖作家有什么想法?”
卓静言微微一笑:“试镜的效果,想必各位已经看得很清楚。作为作者,我的重点不会放在公司如何,番位如何,利益又如何。之间我已经放手让出了许多权利,但这本书的灵魂必须保留。当初签版权时华霆和我有过君子协定,所以现在我要指定,郑修的扮演者为——”
她目光将众人扫视一圈,轻轻吐出那两个字来:“苏佑。”
钟涛心下也十分诧异。欧凯和卓静言约好由她指定男一号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原以为这小姑娘端着架子来看看试镜也就得了,并不会站出来对演员安排指手画脚,没成想她还真的和导演组杠起来。按理来说,这屋子里话语权最大的显然是欧凯,但他一直不做声,由得导演和制片人商量。如果意见统一倒也罢了,现在忽然被半路杀出来的原作者呛声反对,田山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正是少东家该出场救火的时候。
他便去看欧凯。另一边的田山神色讪讪,也巴巴望着好整以暇的总监先生,盼他发声支持自己。毕竟么,他们三人的目标都应该是一样为了华霆好。
欧凯好像有些迟疑。他看看卓静言,她的目光坦荡而坚决,寂寂望过来,没有恳求,唯有执着。
薛嫣说,如果她想把郑修给苏佑,为什么不能呢?那本来就是属于她的故事。
也罢,顺着她和她去吧。《王城》项目对华霆意义重大,可行范围内的调整或许也算不了什么。
“我相信,我们此前的另一项约定也会作数的。对不对?”他的一双桃花眼里泛起笑来,暖融融的很体贴温和。
卓静言抿着的唇一下放松了,勾起个柔和的弧度:“当然。”
他们暗语似的说过两句话,忽然就相视而笑了。其余人都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田山急道:“阿凯,还有什么约定?”
“田导,我和小靖作家之前探讨过演员的问题,”欧凯笑道,“所谓‘君子协定’确实有过。既然她决定用苏佑,我们就不再置喙了——况且是她自己提出要试镜看过表现之后再下结论,所以最后的结果并不算独断专行……再者,我们还有一项约定,如果维钧退到男二号,小靖作家会为他加写剧本内容,尽力扩大这个角色对他的助力。反正这最后试镜的两位都是公司着力培养的潜力股,说到底也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田山犹自有些不肯罢休的意思,钟涛却见风使舵地附和起来:“这个方案真是不错,既顺了小靖作家的意思,也给了维钧一个可以倚重的角色。两朵花儿都没旁落,这么精彩的故事,加上田导带着大家,强强联合,齐心协力,华霆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副导们大部分是华霆旗下的员工,这下见大少爷终于开了金口,便又一齐倒戈支持着他的意见了。田山最初也只是觉得让秦维钧出演男一更符合公司利益,而欧凯给出的新方案尚算差强人意。如今众人都向着苏佑那方,即使他有意再往秦维钧的方向推一推,那也已经是蚍蜉撼树,全无用处了。
“行,这儿就结束了吧,下午继续。” 欧凯解决了这件事,挥挥手让众人散了,便开始满心地盘算着晚饭后怎么把小女友拐到自己家里去享受二人世界。
今天逢着天上落红雨,好不容易有了薛嫣主动求着他的时候,这厢终于按着她意思办妥了,他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摇着尾巴邀功呢。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久违的约会,欧凯便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口里哼着小曲儿,收拾着桌面散放的文件。
“阿凯,”卓静言等其他人都出去了才走到他面前,“……谢谢。”
欧凯此时心情极好,桃花眼笑得眯成两道弧:“不用客气,还多亏了小嫣提醒我。”
“小嫣?”卓静言疑惑起来。
欧凯拿不准薛嫣是如何知道郑修原型,一时失口,有些懊悔,于是赶紧避开这话不谈,转而把苏佑拎出来:“现在事情敲定了,你可总算放心了吧。”
卓静言很认真地想了想,眉头忽然拧成个死结,非常忧愁地望着他。
欧凯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
但她已经幽幽开口:“唉,不放心。”
他只能很友善地接着问下去,拿腔捏调道:“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卓静言仍旧蹙眉,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狡猾:“下午……我不想让周楚楚拿到烟罗的角色。”
欧凯额上青筋跳了跳,顿时头痛起来:“您这又是要怎么着啊……”
“之前我做过功课,”卓静言平平道来,分析得竟然也有条不紊,“你看,杨妍兮的演技应当撑得起烟罗,而周楚楚目前资历不足,人气高过实力。现在孙语潇已经接下叶妃,周楚楚要真拿了女主,就只有被两位女配碾压吊打的份儿……我不赞同把她放到女一号的位置,而且,下午的试镜我绝对不会来的。”
欧凯呆了,这姑娘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都早前定好的工作,还能临到阵前忽然撒丫子脱逃。
“我拿你当个朋友,也没必要绕圈子。老实说——我压根儿就不想看到她那张脸,”卓静言觉得欧凯受惊的表情很有意思,于是朝他笑笑,“嗯,我就是这么讨厌她。”
欧凯憋了半天,终于长叹出声:“哟——你这不就是吃醋呢么……”
周楚楚之前蹭着苏佑自炒,他当然是注意到的。娱乐圈说大也不大,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儿,绝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偶尔互相利用人气提升一下热度,也没什么打紧。可眼下这位显然吃起了飞醋,腾腾的酸气恨不得要从每一根头发丝儿上冒出来。说不定前段时间闹着要搬家也是被周楚楚给折腾的——他还记得,那几天里周小姐正好发了个微博秀情侣杯,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卓静言被戳破心事也不恼,反而毫不犹豫就认了:“吃醋又怎么着?你是同意还是同意还是同意?你要不同意,剧本后面还有一段儿返工,我可就不伺候了。赶明儿回了日本,我就把小嫣一起带走。”
这姑娘在苏佑面前拧巴得很,到了欧凯这儿反而生出情侣款的厚脸皮来。苏公子动辄拿罢工来要挟他,这位段数更高出一截,居然还想拐跑他心爱的女朋友。不愧是互相吸引的两个人,瞧这坦坦荡荡的无耻劲儿,活脱脱就是天生的一对儿赖皮。
欧凯腹诽半晌,却始终没有开口拒绝。卓静言是薛嫣最重要的朋友之一,这次不取分文就把《王城》送给华霆,其实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感激人家。既她提了这个要求,那他便试一试吧。反正下午的甄选原本也只有个范围,并没有特别的倾向。按着苏佑性子,想必也是不愿意再和那样过分黏糊的女演员搭戏的。
他思前想后有了决断,就笑眯眯地看着卓静言,也不说话。
卓静言看他这表情,心里一块大石头便落了地。料他不会出尔反尔,她放宽了心准备回家休息:“您下午还忙呢,就不陪您唠了。”
欧凯见她居然这么嚣张地转身就走,连忙道:“你等下。”
“怎么,还有话要嘱托?”卓静言又扭过头来。
欧凯想了一想,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忽然又记起在里昂时接到的那个电话,还有苏佑沙哑不清的声音。
“你想搬走的那几天里,某个人啊……”他看着不远处的年轻女孩脸色变了变,就微微一笑,“他可是大半夜就伤心欲绝地上了海坨山顶准备跳崖呢。”
卓静言呆了片刻,转回身,声音淡淡的:“现在不还好好儿的么。”
“你也别玩儿太过了,”欧凯在她身后正色道,“既然互相喜欢,何必这么折腾呢。”
她纤瘦的身影僵住了,良久才应道:“嗯。”
下午的试镜,卓静言果然没有出现。而周楚楚,也果然没有得到女一的角色。杨妍兮的经验和实力毕竟更胜一筹,再加上欧凯在旁不动声色地影响着导演组的选择,最后竟然硬生生将她放到了女三的位置上。
至此,《王城》主要阵容终于确定。在欧凯放出消息的第二天,各大主流媒体的头版头条无一例外被这个话题占据。当红小生苏佑、秦维钧分别出演郑修和郑桥,影后级女演员杨妍兮出演烟罗,另一位金马影后则同阔别小荧幕多年的影帝吴泽伦联袂出演梓国叶妃与皇帝。而之前同为外界所猜想的热门女主人选的周楚楚,在两大影后齐齐出马的激烈角逐中落了下风,最后只拿到了一个三流女配的角色——蛮横冲动的公主蔻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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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压一下周楚楚是不是值得撒一把珠珠庆祝呢?
45. 喝热水
那天上午的试镜结束后,苏佑并未多作停留,换过衣服又从华霆出发去机场,继续真人秀的宣传行程。
因为不想看到周楚楚,卓静言开完会之后径自回家。刚到楼下还没停车,苏佑就打来电话。她和他别扭惯了,近来忽然战况缓和,一派和谐友好。她看着屏幕上熟悉的他的名字,竟说不清心里是期待还是害怕。
“不就接个电话,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她握着拳壮胆似的自语,已经全然忘了上午是如何对他吹胡子瞪眼地表示愤怒。
打气完毕,她极力酝酿出一把平淡的嗓子,将电话接起来:“哦。”
那边隐隐传来机场广播的女声,苏佑似乎心情不错,劈头就来了个大招:“宝宝。”
卓静言面上一阵抽搐:“呵呵呵,不好意思,先生您打错电话了。”
苏佑顿住几秒,然后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真是不经逗啊……”
“有话快说。”她一点都没觉得好笑,像个严肃的小老太太一样板着脸。苏佑的声音已足够低沉动听,带着淡淡的鼻音和淡淡的笑意唤一声“宝宝”,甜蜜到让人整个后背都栗然发麻。后视镜里的她的脸,飘起两片绯红胭脂云。
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一会儿就登机了,”那头的声音忽的怅然,“下周一《魅影》首播结束,周日我们会在北京举行影迷见面会。”
她将车子停好,靠在座椅上静静听。
“上午的北京见面会结束之后,立刻去上海准备当晚的通告。然后,要去横店赶电影。再之后……要等到下下周,十五号《魅影》第二季开机的时候才能回北京。”他絮絮说着自己的行程,一条又一条讲给她听,直说到明年开春的工作安排才打住。
她仍旧没接话。
苏佑便叹气:“……言言。”
“嗯?”
“你最近好吗?”他也有话题转得生硬的时候。
“很好,谢谢。”明明每天都有信息联系,于是她应得也官方又客气。
“我不好,”他控诉的理由很奇怪,“你的糖吃完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青每一次送过去的中药她都收下了,那么难喝的东西硬往喉咙里灌,一定又是苦得两眼里泪花直打转。
卓静言打开车内的音乐,轻飘飘道:“又不是只有你才有糖。”
苏佑非常笃定地笑:“可是你不喜欢其他甜食,我让阿青放了一盒新的在牛奶箱里,回家的时候自己拿。”
她心里早就软成一片,但嘴上还死死倔着:“哟,谢苏公子打赏。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佑楚发糖’?我是不是……‘哭着也要吃下去’?”
停电那晚苏佑已经将他和周楚楚的情况全盘解释清楚,卓静言虽然厌恶她的黏糊做派,却在没有将她当做多大的威胁。苏佑更不必提,满心满眼从来就只放着一个人,唯恐她不把自己当回事。现下这样,姑娘心里有他呢,偶尔吃吃小醋算什么,反倒很是怡情养性,有益健康——他实在享受得不得了。
“你还嘚瑟上了?”苏佑心情好得忍不住笑,黑超也挡不住一派春风洋溢,落入不远处守着的几个跟机粉丝眼里,又引起一阵小范围的沸腾。
卓静言不怕死地继续刺激他:“你才嘚瑟呢。怎么,说好‘佑楚一生一世’,你俩加起来上千万的微博粉儿可都看着呢……啧啧啧,祝幸福。”
苏佑眯起眼,声音里有种不可捉摸的意味:“是不是又欠收拾了?不要急,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好好跟你算一算——总账。”
不知为什么,她心头突突直跳,即使他又要远行,即使又要多日不见,他这么亲昵地和她讲着电话,她就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兴奋和快乐蔓延开来。果然是最近气氛太好,忍不住就要得意忘形了……
卓静言半晌没说话,苏佑也不吱声。两头都把手机举在耳边,听着对方细微的呼吸声,安静得很默契。
“登机了。”苏佑几乎舍不得打破这样的沉寂。
她忽然又听到他开口,两扇墨黑的眼睫微微动了动,细细的声音像冬青树梢掠过的晚风。
“嗯,一路平安。”
自《王城》班底敲定后,卓静言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上班族生活。好在只剩下最后一点修整和返工的事情,绘本画稿也基本全部完成,她闲得慌了,索性披着“祥云小火炬”的马甲去苏佑的微博粉丝群里蹦跶,不出几天就与一堆小柚子打得火热。粉丝聚集的地方向来具有强大的洗脑力量,卓静言混迹其中,深受感染,没事儿就跟群众一起吐槽他那神奇的自拍技术,以及至今没机会献出银屏初吻的“克女主体质”。
有小柚子们相伴,时间居然也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周末。
卓静言在家看书喝茶晒太阳,悠闲到一整天都无所事事。苏佑却好像忙得很,从早上开始就没个动静。直到晚上十点多,他才打来电话,浓浓的倦意随着无形的电波传到她这里。
“我累。”他似乎还在走路,咕哝着说完两个字,便是一阵狠狠的咳嗽。
卓静言心里立刻轰然塌下一角,又酸又软,一贯肆意撒野的气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在哪?”
苏佑好不容易止住咳,嗓音仍旧喑哑:“刚降落,还在机场没出去……一会儿要去现场连夜准备了,见面会……”
她直觉就想劝他干脆缺席活动,回家好好休息。可是总觉得他属于轻伤不下火线的钢铁战士,最后也只能悻悻甩出一句万金油式的关怀:“……你多喝热水啊。”
苏佑愣了片刻,果然笑起来:“你就拿这种话糊弄我?”
她含糊道:“要不然呢?”
“明天……你来么?”因脚下正快步走着,他的呼吸声比平时急促些,倒显得对她的答案充满期待。
卓静言迟疑起来。
回国近一年,她依旧过着低调的生活,除了《旧梦》发布会当晚被唐尧拉着跳过一支舞之外,几乎没有在任何公众场合出现过。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一度习惯站在众人目光的焦点,然而今非昔比,想要退回原点又谈何容易。再多张狂和骄傲,也总有一天要被岁月磨平棱角。
即使从未参加过娱乐圈的公开活动,她仍可以想见明天的场合会是如何声势浩大。当下最火电视剧的影迷见面会,必然会吸引无数人的眼球,届时媒体和粉丝又会一齐架着长枪短炮全程拍摄活动过程。她可以混在人群里悄悄看着他,可是人群里同样可能有暗处的眼睛在悄悄地看着她。十年之前的错局带来的恐惧感从未走远,即使她一直在努力回归平静的生活。
思绪渐渐飘得远了,她怔然沉默下来。苏佑已经疲倦不堪,答案久等未至,再开口时便又多一分黯然:“票已经放到你门口……不如,咱们先算算时间,看看过了明天之后,还得多久我才能回北京一趟,而你还有多久——才能再见我一面。”
他居然真的就开始一板一眼地掰着手指算起来。
她很无奈,听着那个声音在耳边认真数着时间,几乎想立刻应下来。但他忽然噤声,片刻又低声道:“湘姐过来了,我要准备出闸……外面还有粉丝等着,得先把手机收起来……你早点休息。”
听到林湘在旁边,她心里有些不踏实,抢在他挂电话之前急道:“湘姐她知道我们……”
苏佑静了片刻方回道:“她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
卓静言便没说话。
“我挂了?”他又想了想,“……你先挂吧。”
那边已经隐隐能听到粉丝们尖叫的声音。
“好好彩排,”她说,“抓紧空闲时间休息。”
他笑了笑:“好。”
“挂了。”
“……嗯。”
卓静言缩在沙发里呆坐了很久。手机上微博不断刷新,苏佑在机场的高清视频和图片迅速霸占了整个首页,小柚子们都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前线接机大队传回的最新消息。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疲累已极,一出了闸口又被粉丝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半刻也不得松懈。
“真辛苦……”她看着屏幕上的他的脸,戴着口罩,两眼弯弯,眉目间掩不住的浓浓倦色。
如果明天她出现在会场,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卓静言撑着下巴一条一条看完首页的内容,发了会儿呆,然后趿着拖鞋去玄关开门一看,牛奶箱里果然静静地躺着两张《魅影》影迷见面会的门票。
明天……你来么?
她叹了口气,拿出票关好门,回到客厅拨了个电话。
“么西么西——”对方很欢快地接起来。
她有点心虚:“奈奈啊,明天……给你发福利吧。”
“诶?”渡边小姐反应迟钝。
“我带你去看苏佑吧,看在你最近努力工作的份儿上。”
奈奈顿时激动得跳起来:“真的?苏总明天在东方剧院有一个《魅影》见面会啊,群里有抽奖的现场名额,可是数量太少……你是要带我去那个吗?”
卓静言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嗯,我这里……有两张公司送来的门票,反正也是闲着,一起去给他捧个场吧。”
奈奈恨不得感激涕零:“言言,我真想和你签订终身的合同——如果你可以定期带我和苏总见面的话。”
“你想太多,”卓静言将手里的门票放到茶几上,靠着沙发闭上眼,“明天穿低调点。”
奈奈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早就开心得快飞起来了,卓静言说什么她都一迭声应着“是是是”。
见她高兴成这样,卓静言的心情居然也跟着轻松了不少,接着又告诉她见面会的时间地点,再三叮嘱不要迟到,才挂了电话。
抬头一看时间,已经快过零点。睡眠时间只余短短几个小时,也许明早起床又得挂着两个黑眼圈。她忽然惶恐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堆面膜,挑挑拣拣选了个最全效的敷上,仰在被窝里两眼一闭,便能看到那张漂亮得很凌厉的脸,时而散漫,时而温柔,时而困惑,时而清冷。
到底是有多么喜欢他呢?以至于只要想起这个名字,就有一种柔软微酸的感情在五脏六腑间无尽地铺延,缱绻缠绵,深入骨髓。
很快,就能见面了……苏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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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同框,我就想发糖。今晚我还能更个新吗?
46. 雪地鹿
次日一早,北京东方剧场,《魅影》系列小说的原作者江寒声带着同名电视剧的一众主演,齐齐亮相影迷见面会。
苏佑、秦维钧、杨妍兮和张心宽在江寒声两侧分坐,主持人有备而来,不断抛出事先从粉丝群里收集来的有趣问题。一共四层的观众区座无虚席,而嘉宾们却见惯了大阵仗,个个妙语连珠,应对自如。一时场内高潮迭起,尖叫阵阵,热闹非凡。
访谈环节结束得顺利,气氛正好,主持人便引导着进入到下一环节。玩儿过一轮比划猜词的热身游戏之后,又有几位粉丝被邀请到台上进行互动,一水儿的年轻小姑娘,大概是头一遭和偶像近距离接触,一个个红着脸捏着两手,拿眼风偷偷去瞟苏佑和秦维钧。主持人使了个坏心,故意将两个穿着苏佑后援会的蓝色会服的小柚子指派给圆滚滚的张心宽做搭档。
张胖子习惯了做谐星,相当会来事儿,一见两个姑娘欲哭无泪的表情,便抢先苦着脸抱怨开了:“看看,看看,把敌方阵营的指到我这儿来做卧底,连马甲都懒得披一个……接歌词儿游戏你们苏总玩儿不来的,就干脆安安心心跟我这头吧。听不到他开嗓,就不兴你们唱个歌儿给他听么,还一样的满满都是爱呢!”
台下一阵哄笑。
苏佑这唱歌不在调上的软肋已经众所周知,然而他并不介意被人打趣,坦荡荡站在那里,像棵笔挺的水杉树。舞台上明亮的灯光映入笑眼,如同两方星光粲然的夜空,磊落里显出几分悠然的风流。
两个小柚子涨红了脸,偷偷瞄过去一眼。他也在看着她们,唇角微翘,温和从容。距离近了,更容易让人觉得那目光里有种魔力,似乎总是漫不经心地望着远方,又似乎在专注无比地看着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如此幸运,拥有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拥有那样一泓如水的柔情?
主持人看着小姑娘通红的脸觉得有趣,笑眯眯地提问:“怎么样,这是第一次见到苏公子吧?现在是不是特别特别地开心呀,有没有什么感受要分享给台下的大家?”
戴着眼镜的姑娘还是个学生模样,揪着毛衣袖口凝眉苦思,然后认认真真地下了结论:“我,我想起了《传奇》中六少爷的武功……”
台下苏佑的粉丝们立刻产生了共鸣,拍着两手鼓起掌来,灯牌和手幅上的“佑”字晃动成一片蓝色的海洋。
主持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武功?”
眼镜姑娘身侧的同伴也被这个说法点醒,双目放光,咽了咽口水红着脸道:“对对对,《传奇》里苏总演的六少爷自创的功夫里有一个最最厉害的招式,叫做——温柔一刀。”
是了。亲切随和,清冷疏离,将二者糅合成一体浑然,矛盾却不突兀,便是苏佑的标志性风格。粉丝们痴心但不痴傻,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全都看得清楚着呢,爱的就是这份儿迷人与独特,索性就趁着好日子再给上个名头。
温柔一刀。
众人只愣了片刻,都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苏佑完全拿她们没办法,况且这形容也实在有创意,简直神来一笔。他站在聚光灯下,眉眼间全是笑意,心思却悄悄拐了个弯儿,想起那个纤瘦娇脆的身影,又独自品出些暧昧眷恋的意味来。
靠近,远离,靠近,远离,她是他解不开的谜题,总是拿着把钝刀在他心头肆意划拉。深深浅浅的从不致命,只是他想起她的时候,就有一种柔软微酸的感情在胸腔里四下汩汩涌动,无处排解,深入骨髓。
温柔一刀么,明明你才是个中好手啊……卓静言。
他想得远了,耳边主持人的声音已经开始说着游戏规则,很老套的接歌词游戏,噱头只在粉丝和明星一起参与的互动上。苏佑稳稳心神,往舞台一侧退场,将中间地方让给其他人,一回头却见那两个小粉丝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慢吞吞朝着张心宽那边捱着步子,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
他的脑中就忽然又闪过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如同两丸浸在山涧里的黑曜石, 可爱亦可怜。
总是禁不住的恍然失神。
这次主持人终于没有放过他,一瞧见难得两厢对视的深情场面,便乐滋滋道:“哟,看我们阿佑多心疼粉丝,这是要和宽哥抢人了么!如果阿佑肯唱一个,我就把两位小柚子分到你名下再组个队!”
“呀!胖子就是命苦么!”张心宽也装模作样地大声叹气,“现在我可真信了,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等见面会结束明儿我就上韩国去!”
台下各路粉丝笑成一团,更多的声音则开始嚷着要苏佑也带队参战。
“唱一个!唱一个!唱一个!”不知谁起了个头,嘈杂散乱的喊声逐渐汇成同一句话,声浪一次比一次高,最后整整四层楼的观众全部都叫起来。
苏佑一脸无奈,又从舞台侧边的阴影里走出来:“你们都是来黑我的吧?”
张心宽大大咧咧的丝毫不觉得被抢了风头,反而乐得成全,领着观众便开始鼓掌起哄。秦维钧和杨妍兮早知苏佑从未在公众场合开嗓唱歌,好不容易看到他被逼上梁山,说不定就是个开天辟地头一回。他两人站在一旁袖手旁观,连江寒声也稳如泰山,无意救场,都把这场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苏佑一瞟众人满脸等好戏的神情,反而出奇地淡定,修长食指在嘴边一竖,台下就渐渐安静许多。大片大片的灯牌依旧亮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倒映在他眼里,显得目光很温柔。
“你们想听么?”沙哑的声线,从喉咙间逸出来,有一种落拓的动听。
粉丝们居然没有回应,而是诡异地沉默下来。
苏佑勾着唇角,表情无比诚恳,声音却更加低哑:“真的想听么?”
台下又安静了片刻,反对声突然如潮水般涌起——
“不想!不想听!”
“苏总别说话了!声音好哑!快去喝点水再来!”
“不唱了不唱了!我们不听!”
“苏总辛苦!苏总优秀!”
“我们知道你昨天通宵没睡,苏总辛苦!心疼苏总!”
……
等着看戏的一干人目瞪口呆。张心宽咧着嘴,凑到苏佑耳边乐道:“真有你的,演技不错啊!”
故意回应他似的,苏佑干脆佝偻着身子咳了几声,然后直起腰笑眯眯地看着台下的小姑娘们。虽然表演痕迹十分明显,但张心宽说得真没错,万事都看脸,她们仍旧很吃他这一套。于是刚才还要苏佑“唱一个”的粉丝们纷纷倒戈,又闹着要他去旁边休息。
情况转变太快,主持人赶忙出来打圆场,仍旧将张心宽和先前上台的粉丝凑成一队。两个小柚子不过因为多看了偶像两眼,就引起这一番风波,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苏佑见状快步走去她们身边,低声安抚几句,又拍着她们的肩膀连道“加油”,直把两个小姑娘激动得满脸通红。
那边厢杨妍兮领着两个粉丝,正跃跃欲试地准备和张心宽带的队伍拼杀。见苏佑还在给敌方队员打气助阵,便半开玩笑地赶他下场:“得了得了,别灌迷魂汤了,不肯唱歌就别站在这儿,旁边坐着去好好当听众。”
苏佑本不觉得尴尬,无所谓地对杨妍兮耸耸肩,就跟在秦维钧身后往台侧走。背景音乐响起,舞台上仅余几束聚光灯打在两个游戏队伍的成员身上。苏佑寻到幕布旁边的椅子,悠悠然坐下来,两腿一叠,右手撑头,便做起了称职的围观群众。
两支队伍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张心宽全靠气势压人一头,每首歌都吼得声嘶力竭。杨妍兮也不甘示弱,虽然音量不大,却每每都能将断掉的歌词飞快续上。苏佑对类似活动向来没有兴趣,听了两个回合更觉得无味,转而侧过头去看近处的粉丝们。
东方剧院观众席的第一排隔舞台尚有段距离,但影迷见面会不同于戏剧表演,明星和粉丝的互动越近越好,主办方特地在原有的座椅前又加了两排,正中间一块儿便是视野最佳的vip。苏佑人气最高,前排满当当挤着的都是他的小柚子们,一眼望去全是各种蓝色的应援物。此前灯光太亮,他站在台上根本看不清下面人的脸。待光线暗下来之后,前面几排人的面目总算能够看得清楚。
“苏总苏总!苏佑苏佑!”见他扭头视察,近处的粉丝们都挥起手来,很有些“满楼红袖招”的意思。
苏佑非常配合地看着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镜头,从左到右,从近到远,逐次望过去,笑容专业而温和。只是当目光扫到前排正中间某处时,他唇角的弧度忽然僵住,眉头蹙起片刻复又松开,连淡然的眼神也倏尔柔软,如同春水无边。
卓静言在那里。
他并不敢注视太久,很快就望向别处,心脏却在胸腔里砰砰乱跳起来。观众席间的灯光依旧昏暗,但那个掩在人群中的身影熟悉无比,连同她帽子下露出的小巧的下巴,散在肩头的微卷的黑发,以及安静得有些冷淡的气息。遥遥望去,便是他的独一无二的她。
“你啊……”他垂着头笑了笑,深邃的一双眼被额发阴影隐去了情绪。
配合着前排粉丝拍完照之后,苏佑就再没朝观众席望过一眼,而是坐在台侧很专注地看着两个小粉丝跟张心宽玩儿游戏。背景屏幕上的微光照过来,他端然坐着,原本凌厉的剪影轮廓仿佛忽然柔和许多。
一局终了,杨妍兮一方大获全胜。两个小柚子站在张心宽身边,脸上不免有些沮丧,主持人立刻很贴心地让苏佑送温暖。他此刻似乎心情极好,起身缓步走过去,虚环着两手,将姑娘们挨个抱了一抱。
台下又是一阵尖叫。
苏佑站在聚光灯下,观众席上挤挤挨挨坐着很多人,这样看过去又是一片黑鸦鸦的模糊不明。和之前并没什么不同,但又确实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他看不清她的位置,凭着记忆望过去,依稀分辨出个坐得板正的身影,安静沉默得像雪地里的一只沉睡的鹿,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于是他嘴角禁不住地扬起,连同整颗心都熨帖温暖起来。
此时流程已过一半,江寒声拿着话筒请书迷影迷们上二楼签售厅,可以参加后续签售握手活动。观众席里的人群又开始呼啦啦地往外涌,一众主演则抢着时间到后台喝水补妆,准备转场。
灯光暗下来,苏佑脚下不动,仍旧立在原地。
卓静言自观众席站起身,将帽子往后拉下,抬起头看看他。很久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些,通宵不曾合眼,却不见疲倦,反而神采奕奕,眼里两簇蓬蓬的火焰亮得逼人。
她无言看了他片刻,指尖用力掐着手心,歪头对他笑了笑,又将帽子扣好。身侧还有些粉丝望着他不肯退场,她不敢久留,转身又走了。
苏佑看着她的背影,一支纤纤的风中竹,坚韧且袅娜,在他心尖上摇曳。仿佛空缺许久的某个地方,忽然就被填得圆满无比。他暗笑自己因她患得患失,忽忧忽喜,但她这样主动地向前靠近,于他来说实在很值得快乐。即使现在让他在台上高歌一曲,他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
他忽然微微一怔。
不知她在来了多久,若一开始就在那里坐着,想必他装虚弱回避唱歌的全程也已经落入她眼中。他鲜少在她面前与粉丝互动,原以为她打定主意不会过来,却没想到连这番耍无赖都被她看到。
“你啊……”苏佑摁着额角又是一声叹息,然而愉悦却渐渐在心里满溢。抬眼一见前排还有三两个滞留的粉丝,他笑眯眯地对她们挥挥手,长腿一迈,几步便转过帘幕的另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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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笑眯眯地一挥手,就掉下来好多好多珠珠呀
47. 美人画
卓静言坐在正中间第二排的地方。
台上一字排开好多个演员,还有人气极高的小说作者,可是她身边簇拥着的居然都是苏佑的粉丝,前五六排的黄金位置几乎都被拿着蓝色应援物的年轻小姑娘占据。
她两手空空,坐在那里显得有些突兀。
开场前,右手边的小柚子戳戳她胳膊:“诶,你哪个组织的?少年团,总裁团,还是公子团?”
卓静言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小姑娘立刻热情洋溢地塞给她一个蓝色手幅,上面赫然是苏佑顶着个柚子的卡通头像,脸颊鼓鼓,像只糯米团子,稚嫩又可爱。
“你是新粉儿?连应援的都没带,这个我送你好了,很萌吧?赶紧加入我们‘少年团’,一起为永远十八岁的可爱苏学长打call啊!”小姑娘开始对卓静言洗脑,不停鼓吹苏佑的少年感,什么软萌什么乖,全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特质。
卓静言默默听了会儿,觉得小姑娘大概有些走火入魔。明明苏佑就是个时而面瘫时而无赖的年轻男人,无非生得漂亮了些。这群无知孩子贪图美貌,沉迷太过,竟又给他衍生出这许多虚妄的假象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从许多年的那一眼开始,她自觉已认得清楚。
“谢谢,”她将手幅递回去,“很可爱,但是——我不太需要。”
小姑娘空把一腔热情浇了颗不发芽的种子,很郁闷地瞅着她:“可是……你坐在苏佑的粉丝区,连应援物都没有带。让别家外人看了,还说我们准备不到位呢……”
卓静言将外套的大帽子往头上一扣,对她笑了笑:“你看,我的衣服是蓝色的,够么?”
我本人,亦是为他而来,够么。
小姑娘愣愣地看她,像看着个外星人。而她却径自转过头去,专注看着前方,再没和小孩说话。不远处的那方舞台上,年轻挺拔的男人缓步走到聚光灯下,眉眼如昔,清隽温柔。
“大家好,我是苏佑。”
卓静言当然知道台上灯光太亮,苏佑是看不到她的。但她也没想到,光线暗下来的时候,坐在台侧的他会无聊到挨个盯着粉丝的相机镜头让她们拍照。
苏佑发现她,比预料中的要早一些呢。
退场时,她站在台下看了他片刻,揣着某种隐秘的细微的快乐,随着着人群出了剧院。苏佑一定还停在原地望着她,灼灼的目光从身后笼过来,不用回头也能感知得到的温度。
原本只打算悄悄地看一看就离开,但他的眼里汪着一片海洋,她溺在其中,越饮越渴,出了大门脚下一顿,鬼使神差地竟又上了二楼。
先前在楼下的观众并没散去多少,手里捧着小说或者海报影碟,几乎都拥到了二楼大厅,在签售台前排起长长的队伍。卓静言一见人山人海就觉得脑仁生疼,可是四面贴满《魅影》的宣传海报,许多个苏佑在墙面上一脸淡然看着她,就像庙里飞了金的菩萨,沉默里自有一种威严,将她牢牢压住不得动弹。
她依旧空着两手,连个道具都没有,站在那里被装备齐全的粉丝队伍衬托得毫无诚意。好在主办方足够贴心,签售台对面就有各色周边商品,买完即可排队签名,非常人性化的流程。
眼看江寒声打头从休息室里走出来,领着几个演员坐到了长桌后的椅子上,卓静言无暇犹豫,几步窜到售卖台边,指着正中间的那张纸:“给我那个,谢谢。”
画面上的苏佑一身黑衣,孑然立在山巅,背后是一轮巨大的苍白的满月。
她接了那薄薄的一张,轻飘飘的,捏在手里又转身去排队。人群长龙在签售桌前迂回绕了几个弯,她站在末尾,隔着数重身影看他埋头签名,抬头微笑,偶尔拿两根修长的手指摁一摁眉心和额角。
她就这么混在人堆里,一步一步,缓慢地迈向苏佑,直到快靠近他身边,听到他略显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谢谢支持”。
终于走到坐在桌边首位的张心宽跟前。他抬头就见了个熟脸,吃惊非常,然而卓静言一脸平静,他便很快又将表情压下去了,只是伸出左手示意她摊开海报签名。
她拉开海报一角,露出苏佑的半张脸,微笑着对张心宽摇摇头。油滑的胖子惯会猜度人心,这短短一瞬里,满肚肠子已不知道绕出几个弯弯道道。卓静言不欲让他签名,他也不在意,不动声色就将她让过去了,只暗地里将这姑娘和苏佑放到一起,反复咂摸起两个人的关系。
秦维钧和杨妍兮见了她也很是意外,然而比起张心宽到底多熟悉她几分,只当小靖作家闲来无事,给《王城》主演捧个场凑趣儿。本来么,苏佑和她的私交好像也是相当不错的。他们知道靖言一贯低调,人多的场合更不宜声张,于是只将她当做普通粉丝寒暄两句,握手时格外加些力度,扬眉眨眼的,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卓静言握着那张海报,又往前迈了两步。
“你好。”苏佑正垂着脑袋活动手腕,自己的名字连续写上几百遍,简直赶得上幼年习字的无味枯燥。唯有趁着跟前换人的空当赶紧喘个气儿,埋下头让笑僵了的脸放松几秒,再抬起来时便又是一副标准的苏佑式微笑。
卓静言将外套的帽子拉得更低一点,精巧的下巴微扬着,对他眨眨眼:“你好。”
苏佑怔了片刻,惊喜之外倏然多出三分惊异。
卓静言一如过去纤瘦白皙,长发从肩头披散,粉黛不沾,素净得像幅墨染出来的美人画儿,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蓝色外套,红唇黑发,尖尖的下巴。
好眼熟。
苏佑突然想笑,压着唇角泰然自若接过她手里的纸筒,放到桌上徐徐展开。他的单人海报,簇新平整,没有任何字迹。卓静言隔桌摁住海报的一角,手指修长,指甲圆润光滑。他垂眼看着,想伸手覆上去,却又不敢动作,满心都是叹息。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相干的旁人在呢?
马克笔尖飞快划动,在那轮圆月右边留下一串漂亮的字迹。
“你……”卓静言瞠目看着那行日文。
苏佑的表情仍旧自持而得体,甚至亲手将海报卷好递到她手上。她呆愣愣地接了,他又无比体贴地站起身,低声道:“谢谢你能来,要不要……抱一下?”
出人意料的台词,久违促狭的表情。
她生怕被身后排队的粉丝瞧出端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要。”
话音未落,苏佑已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压得极低的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你明明就想要。”
她恼他无赖却不敢推拒,索性厚着脸皮装成粉丝,也将两只胳膊挽到他腰间。熟悉的草木气息围绕过来,下次见面或许又是遥遥无期,不如趁机彻彻底底揩个油,这一趟才不算白来。一念及此,卓静言顿时把个麻雀胆子撑得破天,很是奔放地将脑袋埋在他胸前,用力蹭了几蹭。
苏佑怀里搂着温温软软的一团,受用至极,如果不是顾及周围人太多,早就乐得嘴角挂到耳朵前。眼见后面还有一长串排队的粉丝等着签名,他也只好抬手拍拍卓静言后背,贴在她耳边道:“三楼休息室,门上有我名字。”
“哦。”她干巴巴地应着。
“好好珍藏。”他轻轻说完就放开她,手指点了点那张卷好的海报。
卓静言垂着眼睫,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签售台。苏佑便心情大好,理理衬衣袖子,从从容容坐回去,翻开下一位粉丝递来的小说:“你好。”
“刚才那位,又是个单单为你来的。”右手边的江寒声看着卓静言飞速逃窜的背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摇头感叹。
苏佑笔尖一顿,勾了勾唇角却没说话,只在刚签完的名字旁又加了个笑脸。
她么,当然是只为他来的。
卓静言上了三楼,寻到挂着苏佑名牌的专用休息室,推门进去,空无一人。桌上堆着些零食饮料,沙发扶手边是翻到一半的台本,纸页边角密密麻麻的满是他的手迹。
她拿起来翻了两页,不觉哑然失笑。苏佑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处女座,备注写得工工整整,每行正好八个字,连逗号句号都要按全角的标准占个地儿。笔记内容虽多不乱,一眼望去全是方正的豆腐块,反而很有些赏心悦目。
卓静言将台本放回去,坐在沙发一角,望着膝头的海报,脸上又渐渐发起烫来。她一度钟爱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也知道不少作者轶事。据说夏目做英文老师时,曾要求学生翻译“i love you”这句话,学生将其译为“我爱你”,而夏目却说不够含蓄。东方人的爱意么,只道一句“今夜の月はとても青いです(今夜月色很美)”,也就够了。
几分钟前,苏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么一句话写到了那张海报上。
这人真是古怪,不知什么时候学了日文,卖弄起来也不分场合,简直唯恐天下不乱。她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脑中又浮现出那双含着戏谑的眼睛。口里吐出的话没轻没重,偏那张脸上的表情拿捏得很好,任谁在远处看了也只觉得他在关怀粉丝罢了。
谁说他一贯淡然沉稳,波澜不惊?
分明是位爱冒险刺激的主儿,就连签名都要签出点与众不同的新花样,存心叫人不得安生。她想起签售台前的短短片刻,一半因为紧张,一半因为些别的什么,手里握着的海报滚烫起来,像个烧得通红的铁钎。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排队签售的人还有不少,苏佑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前一晚睡得短,一大早又赶到这里来,卓静言忽觉困倦,顺手拿个垫子放到背后,两手一揣,合眼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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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珠加更正在路上,不瞒您说,面面饿了,想吃珠。orz
48. 杏花酿(80珠加更无所畏惧!
苏佑一进门就看到那团熟悉的身影。她仍旧裹着男式的蓝色连帽衫,规规矩矩靠在软垫上,帽子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白皙的手抓着衣襟,长发如墨倾泻在胸前。
记忆里很熟悉的场景。
他关好门,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来。卓静言睡得很沉,微微的鼻息像只猫儿。屋子里开着暖气,热腾腾的,蒸得她连脖颈的皮肤都沁出了汗。苏佑挪得近些,拿过桌上的报纸替她扇风,另一手翻开晚上的通告台本细细地看。
下午航班定在三点四十分,他们并没太多时间可以消磨。可是就这么待在她身边,即使没有言语,好像也会莫名觉得踏实。
没过多久林湘就来了,甫一进门便看到苏佑垂着脑袋翻台本,卓静言歪在他肩上睡得正香。他听到动静,抬头见她也并不慌,只轻轻“嘘”一声,然后自若笑笑,似乎并没打算瞒她。
还真坦荡得很,让个睡美人儿在这种地方拿自己肩膀当枕头,是吃准了没外人敢擅自进来么。林湘心里早有准备,乍见之下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和苏佑一道淡定着,抬手指着时钟示意他十分钟后出发去机场,又放轻动作将桌上散落的几份文件收到包里,然后很自觉地退出去了。
全程只当没看到靠在苏佑肩上睡得憨直的卓静言。
“醒醒,言言。”苏佑侧过头小声唤。
她的帽子已经歪到脑后,还没睁眼就先皱了眉头,在他肩上蹭几下,咕咕哝哝不知说了句什么。
苏佑暗自发笑,看她迷瞪着两眼还不肯起身,索性清清嗓子扬出一个庄严的播音腔:“咳,小靖作家。”
卓静言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坐直了四下一看,除了苏佑并无旁人,兀的便松懈下来,一巴掌推到他肩上:“吓我一跳。”
“让你靠了大半天,睡醒就忘……个没良心的。”苏佑捉了她的手往怀里一拖,满足地眯起眼。
“疼。”额头磕到他的锁骨上,她闷声呼痛。
苏佑憋着笑:“睡得稀里糊涂……叫声江湖名号倒还有反应了?”
卓静言没做声,两条手臂悄悄环上他腰间,深吸一口气,草木的味道溢满肺腑,温热熟悉。
“湘姐是最准时的——还有八分钟该去机场了,”苏佑将她微卷的长发在指尖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我们聊点儿什么?”
卓静言差点没跳起来:“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苏佑恍若未闻,只将缠在手指上的黑发又一圈圈放开:“不如聊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
卓静言直起身往后坐了一段,抿着嘴不说话,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愤怒。
苏佑微微一笑:“你如果实在舍不得,就陪我去上海,后天再一起去横店。反正湘姐和阿凯都心知肚明,旁的人更不用在乎。”
这家伙肆无忌惮起来真是完全没有底线。
按照以往微博上的那些视频来看,这会儿一定还有不少粉丝守在剧院的前后大门,只等着他离开的时候见上一面。或者十秒,或者二十秒,为了那么短短一小会儿,许多人能在烈日风雨里站上好几个小时。
而他却在这里陪着她,甚至任由她在睡梦里挥霍了大半偷来的时光。
“那么多人在等你,”她低叹,“我们很自私。”
苏佑的反应很淡然:“工作罢了……还剩五分钟,你真不打算好好跟我说说话?”
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十一点五十五分。那卷海报还在桌上,放久了便松开了些,露出边角上的一片月亮来。
她忽然就想起个关键问题:“你居然背着我偷学日语?”
苏佑失笑,摸摸鼻子道:“偷什么偷,上个月在横店遇着旁边剧组拍手撕鬼子,有个老朋友在里头演军官,我就顺道跟他请的日语老师学了点儿。”
卓静言连道不信:“夏目那句话可不是在五十音图里能学到的。”
“当然,那句话么,是人家单教给我的,”苏佑很坦白,“故事很有意思,所以记得很清楚。要不——我念给你听听?”
卓静言默然望着他,表情和那帮等着他唱歌出糗的家伙如出一辙。
苏佑便倾身贴过去,声音如月光下的长河清冷,缓慢地流淌进她耳中:“こんやのつきは,とてもあおいです。(konn ya no tsuki wa,to te mo a o i de su)”
非常标准的口音,带着非常冷峻的温柔。
今夜月色很美。
他对她的,夏目漱石式的告白。
好像很温情的时刻,卓静言却总是能很麻溜地转移话题:“……那什么,不如……聊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边?”
苏佑已然瞟到她嫣红的耳朵,弯着眉眼从善如流:“好。”
“呃,”卓静言两只眼珠滴溜乱转,半晌才憋出句下文,“其实吧……就是顺便遇上了,我之前可不知道你是谁,那都是薛嫣求着我要拍……”
苏佑呆了片刻,一手抵在鼻端大笑起来:“很好,很坦诚。”
“好笑?”卓静言扯了扯嘴角,两扇睫毛如蝶翼翕合,掩住些莫名的黯然。
苏佑好不容易止住笑,又扫了眼时间:“还有一分钟。”
卓静言顿时傻眼:“这么快啊……”
好像根本才过了一分钟呢。
“嗯,”苏佑很端严地假咳两声,“你别动。”
她抬眼看看他:“怎么?”
他不语,细细打量她的脸。依旧是乌发雪肤点红唇,安然坐着,不嗔不喜。说也奇怪,四年前在伦敦匆匆一瞥,即使那抹身影一直留在案头的榉木相框中,却根本算不上如何深刻的印象。要论相交,最早也不过几个月前才开始,怎么会总觉得对她已经熟悉到骨子里?
大概因为擦肩而过太多次,她一派云淡风轻地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无形中就将她镌入记忆里。不知不觉上了心,两手叠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捂了这么久,眼见把块儿铁疙瘩捂热了些,好歹也到了该收利息的时候。
苏佑眸色沉沉地注视着她,抬起微凉的指尖触碰她的脸,从眼角缓慢流连到唇边,只觉得无一处不是柔软可爱的。
卓静言浸在他浓烈的目光中,渐渐感觉到些不寻常的气氛,垂头盯着他领下的第二颗纽扣,椭圆形镂空镶着银边,泛出一圈晃眼的光泽。他轻轻靠过来,呼出的气息几乎拂动她的额发。脸颊边被碰过的地方便如同野火卷枯草,滚烫滚烫地燃烧成一片。
“言言……”近乎呢喃耳语的腔调。
卓静言咬着唇浑身发软,头脑里一片混乱。只听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拇指就抚到她唇上来:“咬疼了。”
“不疼。”她脑袋埋得更低,从嗓子眼儿里挤出细如蚊吟的两个字。
苏佑翘着嘴角将她下巴抬起来,额头一贴,便是鼻尖对鼻尖了。她窘得直往回缩,却被他一只手垫在脑后阻了退路。
“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顿了片刻又笑,“倒是真想吃了你。”
卓静言脸红得像要滴血,心里擂鼓似的跳得慌乱,他还游刃有余地调侃着,更教她觉得自己的表现很不争气。正想辩驳两句,又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别动,让我亲一下……嗯?”
她几乎想直接一脚把他踹开。
这样的事情,或许不管不顾直接做了,她还敬他是条汉子。两个人都快贴得没缝儿了,他居然嗡着鼻子来了这么一句,让她怎么答才好呢。
苏佑见她面色不豫,暗道不好,可是瞧见那白玉样的耳朵尖儿染着胭脂似的颜色,又觉难耐起来。踌躇片刻,索性心一横,将手握上她削薄的肩膀,低下头向觊觎许久的红唇覆去。
偏就有人很不识趣。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苏佑反应极快,还没看清来人,已经一手将卓静言扣到怀里。就怕是散场后想来碰运气找采访的娱记,撞破他们在一块儿还不打紧,总不能让她被拍到正脸传出去。这么些年来都低调行事的小靖作家,若是被无所不能的粉丝们看到照片再挖出身家底细,那她还不得恨死他。
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又将人往怀中圈紧了些。
“抱歉,我以为——你会把握好时间,”林湘站在门口,看也不看沙发上的两人,只垂头扫了眼腕表,“车到了,后门那里人少一点,我在外面等你。”
苏佑哭笑不得:“湘姐,你真准时。”
林湘抬眼一看,苏佑将卓静言宝贝似的护在两臂间,只余那头如墨的及腰长发瀑布一样流泻在他胸前。
这里是工作场合,她仍旧把自己放在经纪人的位子上,一见这情状,短短片刻就已经在心里拟好了各种备案。苏佑怀中按兵不动趴着的那位,既可以是影响星途的圈外女友,也可以是将要合作的知名作家——只要没有突生事端,她并没有必要干涉什么。
林湘对苏佑使个眼色,不声不响又退了出去。
卓静言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还缩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几乎憋出哭腔:“你说她很准时的么——”
怎么能提前就进来了?
“倒不是她早来了,”苏佑也有些尴尬,拍着她的背安抚,“都怪我动作太慢……要再快些,大概也不能被打断了。你介意?其实我们可以继续……”
这话说的,她什么时候表现出介意了?就像她有多期待他的“亲一下”似的。
卓静言坚决不肯接这顶帽子,头脑一热也顾不得文雅,张口便道:“狗屁!”
苏佑愣了,然后将下巴搁到她颈窝大笑起来。这姑娘总是时不时就带出些惊喜,皑皑的冰山初露角,不知道还有多少趣儿没被挖出来。
“言言,”半晌他止住笑,怅然长叹,“我该走了。”
“……”卓静言没吭声,胳膊在他腰间缠得更紧了些。
这是苏佑第一次觉察到她的依赖和不舍,也是他第一次觉得满满的工作行程这样可恶,万般无奈之下却还要强打起精神逗她:“你看,刚刚都被我经纪人看到了,真没什么顾忌的,跟我一起去上海,怎么样?”
她终于抬起头看看他,目光里带着许多莫名的情绪:“我不能去。”
“你明明很舍不得我,”他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我也很舍不得你,怎么办?”
卓静言深吸口气,脸色又渐渐板正起来:“我们可都是有事业的年轻人,还是先各自奋斗吧。”
苏佑心底清楚她多半是不会跟自己一道走的,只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拿这么个理由来搪塞,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那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样子,糊弄谁呢,真当他不知道她那点儿心思么。
无非是因为与他同行容易被各路人马跟拍,身份曝光的风险太大。尤其在《王城》公布定角不久的当口,炙手可热的人气主演和从未公开露面的原作者有了牵搭,一定会在圈子里引起轩然大波。
他小心翼翼养了许久才初初萌发的嫩芽,显然还没到经得起大众肆意围观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跌跌撞撞摸索向前的过程甜蜜而纠结,这姑娘就像藏在杏花树下的佳酿,美好的滋味儿只适合独酌,他一点一滴都不想与人分享。
“我知道,”苏佑替她理理外套的帽子,嘴角勾起个漂亮弧度:“来日方长么,这道理我们熟得很,还有好几十年呢——慢慢儿的,不用急。”
来日方长。
两人总是反复提起的一个词,好像轻易就默认了还有剩下的许多时光可供撒野。无论现下如何,余生漫漫几十年,两重轨迹叠到一起,总有与共黄昏的那天。
来日方长,急什么呢。
卓静言看看墙上时钟,推他一下:“别捱了,你先出去,我等两分钟从正门走。”
“那儿人不少,估计都拿着手机相机守在门口,你把衣服帽子扣下来,”苏佑并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三下两下将台本和手机杂物收到包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口罩给她戴好,然后将墨镜架到自己鼻梁上,“这样,即便拍到也没关系,认不出的。”
卓静言抬头看看苏佑的脸,那双流光粲然的眼睛被遮在黑超后面,唯剩下高挺的鼻子和噙着微笑的唇。她歪着脑袋又打量两眼,摇摇头道:“我这会儿忽然觉得你面善得很,大概看久了的缘故吧,再看下去没准儿就要生厌了……你赶紧走。”
他已经将黑色的双肩包背好,往她面前一站,姿容俊雅,身形挺拔,便又是那个漂亮到凌厉的演员苏佑。
“拜拜,一路平安。”她一紧张就把目光往下移,盯着他领口的第二颗纽扣几乎已成习惯。
苏佑却没动,柔软的声音和着柔软的灯光从她头顶一起洒下来:“其实我们曾经见过的,今年五月三十一号上午九点,航班号ca162,大阪到北京。那应该就是伦敦初见之后,我们真正的重逢。”
卓静言愣住了,愕然抬头:“是你?!”
怪道近距离见他白衬衣又露出下半张脸的样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竟是那天飞机上在她左手边睡着的年轻男人。
苏佑低头的角度恰到好处,堪堪碰上她嘴唇的位置,如同想象中一样柔软的触感。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口罩贴了片刻,他略略偏开些,望着她墨黑的眼睛微微一笑。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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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望秋水(50评论加更如约而至!
再见苏佑,已经到了《魅影》第二季开机的时候。
上午的开机仪式后,剧组又接受了各家媒体的探班和群访。仲秋天凉,暮色也降得格外早一些,工作结束再吃过晚饭就已快八点。几个主演自上次影迷见面会后就各忙各的,均是为了新剧开机才从各地返京,难得又聚首,便商量着再续个摊儿。秦维钧的住处离饭店最近,于是就直接把一众人带到自己家里。
苏佑凌晨刚从横店回北京,直接就赶去开机仪式,忙到现在还没顾得上给卓静言打个电话。坐在车上拿起手机正要拨号,不想吴泽伦的电话却先进来,寒暄了几句便说起想通过他约到小靖作家,聊聊《王城》的剧本。
“这么巧,”苏佑摸摸鼻子,“我也正想见她。倒不如,你也来维钧家里坐会儿吧,我们刚从剧组出来,都几个老朋友,你熟的。”
“《魅影》那几位么?既然这样,”吴泽伦笑笑,“我和语潇一起过去。”
“你们在一起?这样更好,我先给——小靖作家打电话,”苏佑勾着唇角,“一会儿见面聊。”
“allen?”张心宽伸着脑袋看苏佑的手机屏幕。
苏佑挂了电话,正飞快地摁着一串号码:“嗯,他说想找时间讨论讨论《王城》的事儿,待会儿和潇潇姐一起来——我给静言打个电话,一起聚一聚。”
秦维钧正开着车,闻言不禁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看这急的,一小会儿都等不得,非得找个理由把人弄到眼前来守着。”
苏佑干咳两声道:“我们是为了正经事,谈剧本,懂么?”
杨妍兮的声音凉凉飘过来:“我们当然很懂。只不过,上次见面会难得看到某人抱着某人的海报来,从我们一票人跟前走过去,却只让某人签名,某人还主动站起来抱了某人,最后活动都结束某人还返回休息室去,大概也是为了见某人……对吧?”
张心宽和秦维钧都大笑起来。
苏佑无奈地摇头:“你这‘某人某人’的,绕来绕去说得我都晕了。”
“得了吧你,”张心宽伸手猛拍他肩膀,“大家心里门儿清,你俩就别遮遮掩掩了。自己人怕什么呢。”
苏佑笑了笑,抬手示意他们噤声:“喂?”
“哪儿呢?”那头卓静言接起电话,“我看微博上有你们今天开机的消息。”
他翘着唇角,声音温和:“在去维钧家里的路上,你也过来吧?”
“怎么……”
“就朋友聚会,”苏佑道,“你都认识的,妍兮姐,宽哥,一会儿allen和潇潇姐也来——《王城》一组人都齐了,小靖作家不莅临指导指导?”
卓静言似乎思索了下,再开口时又带了几分狡黠:“这就齐了?我怎么记得,还有人没到?”
苏佑伸出两根手指摁着眉心,应对得纯熟:“我刚说的不是主角么?至于她,如果你想邀请,我当然不反对。所以重点不过是——你想么?”
卓静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德行。”
“要不要我来接?”
“你刚回来没开车吧,”她已经开始换衣服,“我自己过去,一会儿顺道载你回来。”
“一会儿见。”
“好。”
北京房价高得令人咋舌,秦维钧最近新淘了个二手房,就在朝阳公园南路的棕榈泉。位置不错,价格也算公道,重要的是非常好找。卓静言一路跟着导航很轻松就到了目的地,等过了大门口和公寓楼的层层安保,终于站到门口的时候,竟隐隐有点紧张,捏着拳头稳稳心神,然后才去摁了门铃。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晚上好,”近十天不见的苏佑出现在她面前,几乎挡住屋内透出来的灯光,“欢迎光临。”
她牵一牵嘴角,歪头打量他:“怎么主人没来迎接我?”
苏佑弯下腰将女式拖鞋摆好,执起她手将人让进来:“因为我望穿秋水,迫不及待。”
他身后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和嘘声。
卓静言红着脸探头一看,这公寓客厅很大,封闭式阳台的落地窗边居然支着张麻将桌。除了吴泽伦不在,其余四人正围桌砌长城,见了她都笑眯眯打招呼。
她有点不好意思,低声对苏佑道:“你也太胡来了,他们面前就这个样子……”
苏佑耸肩一笑:“横竖自己这么几个朋友是要知道的,没关系,进来吧。”
她边往里走边问:“怎么没见allen?”
“他是出了名的收藏家,一来就先扎到维钧书房里去了,”苏佑带她到客厅沙发坐下,倒了杯热水放到她手边,“说是要找个电影的碟,什么电影来着……”
“《天国王朝》,那可是蓝光经典。阿伦哥就爱淘些尖儿货,连我这里都躲不过他的洗劫。”秦维钧笑着接话,动作娴熟地丢出两张牌,“碰。”
孙语潇闻言扯扯嘴角,指间纤细的sobranie香烟轻轻一弹,简简单单的动作也带着透骨的妩媚。晚间本来预约了会所的身体保养,不料吴泽伦忽然打来电话说秦维钧组了个局,到场的都是几个熟人,还有那位有过数面之缘的小靖作家。事实上,这样的聚会于她来说可有可无,但洛然那个妹妹总是让她好奇。
洛家的轶事一直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流传,就连她也有所耳闻。原当那些都只是人们闲得无聊臆造出来的故事,直到机缘巧合结识了洛然,直到最后错身而过,她才发现——洛家似乎的确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之处。虽现在她和洛然已经退回到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对关于他的一切感到好奇。
有那样冷到骨子里的男人做哥哥,怪不得卓静言也是个面上和善却内里疏离的性子。孙语潇看得出来,苏佑对她很有些钟情,这么一小会儿坐在桌边都心不在焉的,刚一听见门铃响,便眼角眉梢都舒展开笑意。
难得啊,当初多少姑娘围着转都不动心的主,现如今也学会弯腰替人换拖鞋了。
“还不因为你自己爱收这些东西,”孙语潇敛敛神,将注意力转移到牌桌上来,“你要没好的,他还不来呢。”
秦维钧很无奈:“那怎么,阿佑还收了一堆cd呢,怎么不见人去他那儿揩油……”
张心宽乐道:“阿佑那品味,啧啧啧,几乎都是什么大提琴、钢琴、歌剧、音乐剧……反正我就一大老粗,不懂高雅玩意儿。上次去他书房里看一圈,看得眼花头疼!”
苏佑正在喝水,闻言放下杯子笑道:“宽哥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那也就瞎听听,晚上催眠疗效好——不信你拿两张回去试试。”
卓静言在他身边翻着桌上的杂志,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全入了耳,只觉这群人性格兴趣各异,难得还能成为这么不错的朋友。苏佑说自己不过瞎听自然是在找托词,她看过他车里的cd,张张都是精品,绝不是门外汉随意挑选就找得出来的。
“说起来,你最近也忙,不知道看到消息没有,”秦维钧两手还在桌上摸着麻将块,脸却转到一边看着沙发上的人,“你挺喜欢的那个日本音乐家,好像年底要来北京开音乐会。叫什么和也,对么?”
“大江健和也?”苏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显然是惊喜,“那很难得,我只在好几年前偷空去日本听过次现场。既然到了国内,再怎么也要去的。”
“吃,”张心宽撂下两张牌,“我就说你玩儿得高端嘛。”
苏佑已在手机上查到票讯:“倒不如大家都去,我正好一块儿订位子。大江健先生的新年音乐会——如果湘姐够仁慈的话,应该不会在那天排通告。”
杨妍兮正忙着砌牌,听了这话连连摆手:“你这大方用错地儿了,旁边现成的女伴,为什么还邀别人去煞风景?我们就是再敬业,也绝对不接这种围观群演的活儿。”
孙语潇“噗嗤”一笑,带得秦张二人也跟着乐了。
苏佑已习惯他们时不时的打趣,却不想把邀约这种事情放到朋友面前来做。请她同赴音乐会,即使心知结果一定会如愿,那过程中自然有一种微妙的甜,值当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慢慢品味。
他两手叠到脑后,很泰然地往沙发里一靠:“是不是觉得他们一个个都和公众场合不太一样的?其实私下都是这么毒的嘴,开起玩笑来不论尺度,今天都算收敛着呢……慢慢习惯就好。”
奇怪卓静言从听到音乐会开始就带了点高深莫测的表情,那笑容淡得就像云后淌出的月光。她轻轻合上手里的杂志,自顾自另起了个话题:“不是说要谈谈《王城》的么?”
这时电视墙边的门忽然开了,吴泽伦拿着个碟片盒子走出来。他穿着件咖啡色的线衫,浅色休闲裤,鼻梁上依旧架着无框眼镜,非常温文和雅的样子。
“小靖作家来了,”他嘴角噙笑伸出一只手,“抱歉,在书房里找个东西,都没顾上出来打招呼。”
“太客气了,”卓静言起身握了握他的手,“今天这局来的都不是外人,我既然到了这儿,说明几位都当我是朋友,真没必要这么见外。”
吴泽伦怔了怔,旋即微微一笑:“很有道理。不过,所谓‘私下里都是这么毒的嘴’,我大概是没有的。”
卓静言一愣,只见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正泛起温润的光,如同落在湖面上粼粼的春晖。
“啪嗒”一声。
突如其来的古怪安静里,孙语潇推了手上的牌,两片红唇间吐出一个蓝灰色烟圈,云雾袅绕里的声音显得飘渺又清晰。
“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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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肝三连更达成!!!
如此勤勉的阿面是否值得您投喂一把猪猪呢???
50. 云出岫
吴泽伦入行多年,从来沉稳而不张扬,应是一个极为细心周到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宋以晗的气质有几分相似。温和的绅士风度蕴含到每一处细节里,反而很容易被解读为另一层泛滥的意义。譬如当年的事情,虽然牵涉过广,且缘由甚多,但彼时宋以晗对卓静言温柔可亲的态度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导火索。
是否谦谦君子,全得看落到谁的眼里。
“坐吧,谈谈剧本。”卓静言不知道孙语潇对吴泽伦的心思持着什么态度,反正也没有探究的兴趣,她只管自己回身坐了,端出一个很自然的笑容。那边张心宽是个灵性的,一见气氛忽然冷下来,东拉西扯兼插科打诨的,桌上几个人很快又热热闹闹搓起麻将来。
吴泽伦在卓静言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才道:“《王城》和《魅影》的主角班底几乎重合,拍摄时间也衔接得很紧。另外,从读者转换到扮演者,对情节人物理解上或许会出现一些偏差,况且还有我这种……并没研究过原著的人。现在距开机还有一段时间,我个人角度建议你,提前和演员沟通一下解读方面的问题。”
他说得诚恳,卓静言听得也认真。影视制作方面毫无经验,并不妨碍她多汲取其他人的看法。原就有计划要和演员们逐个交流,吴泽伦的建议更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因为班底重合的问题,还不知道这一屋子大咖能不能抽出空来和她研究角色。
“《魅影》第二季是续接第一季拍的,”苏佑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侧身将手臂横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不徐不疾缓缓道来,“通常来说,续集都很难复制前一阶段的辉煌。所以投资方和剧组都非常谨慎地做了评估,第二季缩减了一半剧集长度,相应服装道具和后期砸了重金。总之,制作周期长了,拍摄时间倒是短了不少。等到快杀青的时候,《王城》开机,前期的一部分铺垫戏份先拍差不多了,我们几个就正好进组开始主线剧情。”
这么一算,所剩时间倒也不多了。
“阿佑,你不还有《在远方》呢么?那电影拍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个完。”张心宽一直支着耳朵,听到这儿赶紧补了一句。
苏佑的电影从《魅影》第一季快杀青时就开拍了,至今还没结束。等第二季开拍,他兼着两个重要角色,免不了又要北京横店两头抢人,其间辛苦难以言喻。胖子这么一提,卓静言也想起这茬,脑子里顿时冒出一张眉眼细长的巴掌脸——周楚楚是《在远方》的女一号。
“那边最近会杀青,”苏佑对张心宽解释着,“我只剩最后几场戏和补拍的镜头,结束之后就能好好在北京待着,不用两头赶场子没命地跑。”
卓静言心头莫名一松,又听苏佑压低了声音问她:“介意?”
她看了他一眼,他安抚似的笑笑:“很快就杀青了。”
“没什么介意的,”她小声强调,既对他又对自己,“她只是个演员。”
苏佑没说话,弯过手臂在她头顶揉了揉。这一幕全落入吴泽伦的眼里,他垂下目光,拿起陶瓷杯端详杯底暗绿的茶叶。
“大家赶戏都忙得很,不过还好都在北京……”卓静言话锋一转又换了正色,声音也提高了些,让落地窗边几个人能听得清楚,“我最近的工作时间很自由,所以除了早上七点之前和晚上十点之后,只要大家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是么,”孙语潇将手里的烟蒂摁在烟灰缸里,语气淡淡的,“之前就听说这次的项目卓小姐分文不取,为了这么个事儿,说回来就回来了。你不像个全职作家,不知平时主要做什么工作的?”
她的话也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都道靖言写完《浮生》便封笔消失,不会再有新作品,更不可能会出现在人前。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愿意把小说拿出来改编成影视剧,更为了这部剧频繁出入华霆,和这屋子里的人都有了些交集。
只不过时间尚短,交情不深,关于她的一切仍然蒙着迷雾,让几个从身高体重到恋爱绯闻全被娱记挖得透彻的艺人都生起了探究的心。
洛然一向很知轻重,看样子孙语潇根本没有进过他的考虑范围,更不可能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卓静言只当这是个平平无奇的问题,连腔调也拿捏得轻描淡写:“我只是个很普通的插画师。”
苏佑懒洋洋地坐在旁边,睨着她安然的侧脸,默默勾起唇角。
其他几个人多少有点吃惊。
张心宽咧嘴乐道:“万万没想到啊,咱小靖作家还真是个玩儿艺术的,职业画家兼上作家,这能耐,啧啧啧,我胖子算是服了气喽。”
“这样的话,”秦维钧道,“不如改天让我们有机会欣赏一下画作,也好集体接受点儿美的熏陶。”
卓静言垂着眼仍旧淡然:“不过是很普通的工作,在日本有很多画画的人。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要说作品,也并没多少出色的画儿,不值一提。”
吴泽伦见她对这话题兴致缺缺,便开口解围:“年纪轻轻的,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难得你为《王城》专程回国,这次班底成员都挑得不错,华霆也下了十足的力气保驾护航,想必最后的成果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卓静言对他笑笑,没说话。
“说起来,明天下午的戏还在怀柔吧。”苏佑忽然惦记起翌日的工作。
杨妍兮正在全神关注做着清一色,闻言漫不经心道:“田导给加了段儿戏,明天就你和宽哥在怀柔,我和维钧要去丰台马场——碰八筒——总之不用在摄影棚里憋着,骑马就当运动放松了。”
“你倒不在意,”孙语潇抬眼看看她的脸,“要露天场地拍摄,防晒好好擦吧,秋天太阳也够毒的。”
卓静言的关注点却全然在另一处,指尖抠着真皮沙发的线缝,自言自语念叨:“……等我有钱了也得养个马,没事儿就牵出去骑一骑……”
“又嘀咕什么?”苏佑凑近了问她。
她打个呵欠,眼里氲起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没事儿,就听他们说明儿骑马的戏,挺有意思,有空我也去马场兜一圈儿看看。郑修他雪衣怒马走江湖,我这个郑修的妈居然还不会骑马。啧。”
她满面遗憾,夸张地长叹一声,撇着嘴角翕动鼻翼,看上去很有几分滑稽。吴泽伦在她对面坐着,禁不住觉得这姑娘实在有趣,爱故作老成,却又时不时泄底,流露出拙朴坦然的可爱。
苏佑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却没多说,只笑眯眯地将她颊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拂到耳后。
墙角的座钟“当当”敲过十下,时候已经不早。第二天还有工作,几个人便散了牌局起身,准备各回各家。秦维钧原本要送没开车的杨妍兮和张心宽,二人却都说要打车,他也就没再坚持,只将大家送到公寓楼门口,便自回去休息了。
苏佑难得蹭回车,靠在副驾座椅上无所事事,索性一手撑头望着卓静言出神。她坐在他可以触碰的范围,如墨的眉眼,在街灯明灭里显出一种朦胧的恬静。他一语不发地注视着,轻易就勾起脑海里许多关于她的片段来。
这样奇妙的感情……怎么说呢,人群里匆匆一瞥太多次,留下个模糊却深刻的影子,独独缺一个打开记忆的契机。越靠近,便能发现越多熟悉的痕迹。他经历过青涩的感情,也经历过锥心的背弃。但命运从来不会刻意偏袒,既在极端的苦痛里锤炼过了,便把她送来身边,抹平那些经久蜿蜒的伤疤。她有干净纯粹的气息,就像深山里养出的花或叶,天然去雕饰,自有一种难言的吸引力。
于他和她来说,相遇从来都不是开始,而是断流时光里重新拾起来的继续。
“好看么?”卓静言目不斜视,兀自抛出一句话来。
苏佑接得很自然:“好看。”
卓静言脚下一抖,车子陡然往前窜了窜。她稳住速度,又换了非常诚恳的语气:“你最近是不是又哪被偷拍或者惹绯闻了?”
“怎么?”
“总觉得……”她想了想,“你这种非常喜欢我的样子,溢于言表,用力过猛,显然十分可疑。”
苏佑摸摸鼻子,几乎要笑出声来:“言言呀——我难道有哪怕一秒不喜欢你么?”
他声音一如从前低沉,拖长了嗓子的那个“呀”带着些京腔慢板的味道,如云出岫,如珠在盘,拨在她的心弦上,牵起一丝微微的温柔的痛。
正遇着红灯,她踩住刹车侧头看苏佑。他依然右手撑着脑袋,眯眼斜睨的慵懒样子难得一见,散漫里竟然挟裹不可名状的风情。
卓静言轻叹道:“你这招牌算是砸了,从今往后再不能当你是高岭之花,反而很像是古书里倾国的祸水。”
“这话我就当做褒奖听了,”他放下手坐直了身子,含笑瞟她一眼,“不过相较而言,我更希望你关注我的品行人格……长相皮囊这种东西,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许就全无魅力可言了。两个人互相吸引当然不会因为那么肤浅的原因,譬如我这么喜欢你,大半都是因为你的性子和才华。”
“有道理。”信号灯转绿,卓静言将右脚挪到油门上轻轻一踩。
苏佑难得被她附和一次,于是再接再厉,弯着眉眼循循诱导:“所以,你对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卓静言沉吟片刻,两眼一转,忽然又露出些狡黠的神色。
“我么,我就喜欢你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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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数据惨淡但我还是坚挺撸出了50章17w+的字数了!感天动地一碗面面!
51. 平风波
当时苏佑唇角抽动,似笑似哭的表情非常值得品味。
隔了好一会儿,卓静言才又听到他声音:“那么,我以后一定更努力地赚钱。”
“是么,”她抿唇笑得开心,将车子滑入泊车位,“苏佑,其实有时候……你还挺单纯的。”
他解开安全带,很自然地拎起她的包:“对你我一向很单纯。”
已近晚上十一点,并不是适合久别叙旧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上了楼,各自站在家门口,两厢对视着都迈不开步子。到最后仍是苏佑先绷不住笑了:“回去睡吧,明早八点就得开工,可能来不及做早餐。”
卓静言站在门边拿脚尖搓着地砖间的缝隙,因为垂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反正已经很多天没有早餐了……”
忽然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浅浅的一道痕迹,或许转瞬就会消失,却柔和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一泓浩瀚宇宙。只可惜明明近在咫尺,偏偏无暇亲近厮磨……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做不完的工作呢?
再一次为自己高人气所累,苏佑心情异常沉重,嘴角仍翘得轻巧:“如果你很介意,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
卓静言还沉浸在哀怨的气氛里不得自拔,呆愣愣地望着他:“啊?”
苏佑扬起右边的眉毛,眼神里闪出一种挑挞的劲头:“以身相许,我肉偿。”
楼道里灯光依旧昏黄,额发和睫毛深深浅浅的阴影铺陈在他脸上,显出一种模糊了棱角的温柔。无害又无邪的表情,虚妄又狂妄的台词。
熟悉又陌生的苏佑。
她看懂他半真半假的玩笑,怔了片刻方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幼稚。他不是第一次早出晚归,也不是第一次走了数日才归来,怎么她就忽然矫情到一提早饭就能满腹哀怨的地步?
果真是距离近了,架子低了,防备卸了,连脾气也跟着不受控制了。只要苏佑放轻声音低语三两句,她心里想着什么立刻就会摆到脸上递到嘴里,耿直得藏都藏不住。
所以说,哪里只是他对她呢,现如今她对他也已经“单纯”得不得了。
卓静言认真想想,觉得自己似乎还不够体贴懂事,暗暗反省一番,抬头就发现苏佑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自己。她已立志要做个识大体的贤惠人儿,见状掏出钥匙,道了句“早睡晚安”便反手摸索着打开门,飞快地窜进屋里去了——这“识大体”的第一步,就从让他早些睡个好觉开始。
苏佑全程以一种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三五步开外的她,直到对面的门砰然合上,再听不到半点声息。
跑得比兔子还快,难道是自己那句“肉偿”来得突然,又把她给吓傻了么。他颇觉无奈,自己开了自己,正弯腰要换拖鞋,手机里来了新信息。
“不能老是在门口站着浪费时间,毕竟我们都是要奋斗事业的年轻人……你快睡。”
他倚在玄关的立柜旁,眼底渐渐铺开一片温和的笑意。未几,便又进来一条信息。
“晚安,苏佑。”
苏佑。苏佑。苏佑。
她从未叫过他“saul”或是“阿佑”,除了玩笑似的叫了几次“苏总”,大多数时候却是连名带姓地喊出来。原本干干净净的嗓音,末尾总会拖出点儿糯软的感觉,似乎对这两个字有入骨的依恋。
渐入佳境的过程总是让人沉醉。
卓静言正坐在地板上捧着杯子喝水,一听手机震动就停了动作,慢吞吞地伸长脖子看信息。
“我并不介意改在你家或我家浪费时间,毕竟我们明晚需要讨论剧本。晚安,言言。”
她慢慢红了脸,仰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第一次体验到奈奈所说的那种心情——不过他随意的一句,就是世界上最最让人无法拒绝的邀请了。
翌日清晨七点半,卓静言正喝着牛奶,忽听到门铃声音。这时间苏佑应该早已去了片场,也还没到平日阿青送东西的点儿。有谁会这么早就上门拜访,总不会是……
一想到那总是咧着嘴笑出一口大白牙的家伙,她就觉得心里发涩,趿拉着拖鞋小跑去开门,却并没看到料想中的那个人。
“静言,”苏佑的经纪人林湘站在门外,米色风衣搭深色直筒裤,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完美的职业微笑,“早。”
她和这位金牌经纪私下从未打过交道,对方在苏佑工作时不请自来,当然不单单为了打个招呼这么简单。
卓静言脑子里飞快转着,面上已是从容:“早啊,湘姐,进来坐。”
林湘却并没要进门的意思,反而往后退了步:“方便的话,现在跟我下楼去一趟?有个事儿需要你配合——让我在你车里拍张照片。”
“在我车里拍照?”卓静言暗地里对她的来意做了千百种猜测,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由头。
一大早特地跑上门来只为和她的车子合影,林湘看起来精明强干,私底下的癖好也真是很耐人寻味。
可是接下来对方的话却不啻惊雷炸响,让她在短短一瞬间就觉得脊背发凉。
“昨天晚上你们被人看到了,消息正在微博上扩散。”
到了此时,卓静言终于知道林湘如何能够成为业内有口皆碑的著名经纪,因为她实在是很能沉住气。即使麾下最重要的一员大将遭遇状况,那双精心描妆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丁点激烈情绪,连同声音腔调都冷静得不像话。
“那……怎么办?”
卓静言不能同林湘比,一个人的时候散漫惯了,但事关苏佑,那心思就变得沉重起来。他正处于上升时期,被太多意味不同的目光盯着,出现绯闻一个处理不好便可能断送大好前途。她既在尝试着与他相处,便要期望着长久地相处。
很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公开的好时机。
“先去拍照,越快越好。”林湘看她发愣,丢下这么句话便先转身了。
娱乐圈的消息真真假假,传播的速度堪比流行病毒,很多情况下舆论控制抢的就是时间。卓静言略一迟疑,连家居服都顾不上换,趿上门口的人字拖,大步跟上林湘。
两个人站在下行电梯里,林湘面对着紧闭的金属门,眉头终于几不可见地皱出个淡淡的弧。
“被拍到的是维钧,”她说,“只不过,发消息的人在文字内容里也提到了苏佑——即使说得模棱两可,很多人也能轻易猜到是他。同时被提到的,还有你。”
她将手机递过来,卓静言一看,是微博热门话题。秦维钧的个人话题已经被顶到第二位,紧随其后的第三位话题则关于吴泽伦和孙语潇。而高居榜首的第一位虽累计阅读量还不够与之比肩,但单凭那短短六个字就已经足以吸人眼球。
“苏佑神秘女友……”她小声念出来,只觉得后背已经汗湿。仔细翻了两个话题下的内容,泰半都是文字微博,并没有切实的照片佐证。唯有一条转评过万的置顶微博,原文只带了一张模糊的背影图,却被大量粉丝带着“秦维钧”“苏佑神秘女友”“魅影”甚至“吴泽伦孙语潇”的新话题进行评论和转发。
“@秦家族长秦小九:万万没想到,来亲戚家窜门遇到本命男神送朋友出公寓楼,偷拍了一张高糊背影。有幸还看到前阵热播剧里男神的搭档们,以及最近一直传说有情况的两位大腕儿……以及,我男神的好基友也有情况了么?原谅我近视,只看到一位米色风衣美女开着gtr载他走了。今夜星光熠熠,然而我并不会告诉你们我男神是谁。”
这网友并没有带话题,图片里的人影也因拍摄距离过远,无从分辨是谁。但是单从用户名和近期发布的微博内容上足以敲定她是秦维钧的粉丝。最初只是一小拨人带着偶像的个人话题,讨论这条微博里过于丰富的隐藏信息,渐渐却被更多人顺着线索挖出了《魅影》主演聚会的事情,甚至连所谓“最近一直传说有情况的两位大腕儿”也被精明的网友推测出了本尊,顺便就把吴泽伦和孙语潇相关的话题送上了热门。
当然,所有人最好奇的仍是未经证实且无从猜测的那个人——穿着米色风衣的美人,苏佑的神秘女友。
从图片微博发布到此刻已过去近九个小时,经过整整一晚的发酵,网络讨论热情正在迅速上涨。而现在不过是清晨,再有几个小时,便会有更多人注意到这个热点。届时消息会散播到什么程度,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
“事情就是这样,”电梯到了地下车库,林湘拿回手机,脸上依然是冷静得毫无波澜的表情,语气却多了些宽慰,“我会尽力处理,你放心。”
脸色苍白的小靖作家难得一见,她如果再冷着脸施压,大概会显得太不近人情。更何况,苏佑这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还是重要的合作对象,于公于私她都只能替他们挡了这一次风波。卓静言的双重角色已经让她这个经纪人在无形中陷入被动,轻不得也重不得,除了保驾护航,几乎别无选择。
说到底,在未公开之前,她都要随时准备着应付这两人的状况。
“谢谢。”卓静言理清头绪,很快镇定下来。林湘业内浸淫多年,是最熟悉游戏规则的那类人,给出的方案也一定能最大限度地缓解危机。慌乱无用,卓静言也并不是随处矫情的性子,出了电梯就领着林湘往自己车位走。
林湘也不多说,看到卓静言的车解锁,便径自坐进驾驶位,关上门系好安全带,然后拿出手机换着角度自拍了好几张,拍完又埋头开始拼图和编辑微博。待内容终于发送出去,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推开车门钻出来。
“搞定。”
卓静言一直站在一旁看林湘动作,等她吐出这么句话,悬得高高的心才放得稳妥了些。
“我发了澄清微博,”林湘面上终于挂起笑容,“过来之前已经安排好公关做好舆论导向,微博那边也会慢慢让话题下滑,然后尽快撤出。只要动作够快,赶在事情闹大前扭转风向,加上些别的花边分散公众注意力,这事儿也就激不起什么大风浪。”
卓静言摸不准她所说的“澄清”会是什么套路,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很快就翻到林湘新发布的内容。她放出了六张刚在车里自拍的照片,配文只有短短五个字——“此话题终结。#苏佑神秘女友# #秦维钧# #魅影#”
所以她才会穿着米色的风衣过来,根本就是做好了准备要把焦点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太过复杂的申辩容易引人怀疑,简简单单一句话加上清早出发前的几张车内自拍,反而更加自然。
原本遇上这类情况,承认也好否认也好,女主角绝无可能躲过大众和媒体的挖掘追踪。林湘多管齐下,用如此大费周章的方式来处理,无非是要杜绝任何一丝她被曝光的风险。
无论结果如何,单冲这份周到和细心,卓静言也必须承她的情。
“不忙的话,”她对林湘笑得真诚,“再上去喝杯茶聊聊吧,就当我的谢礼。”
52. 说相声(90珠加更砰砰砰!
林湘的二度登门显得轻松从容许多,但到底来得突然,卓静言请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了,特地拿出还未启封的秋茶招待。
“这么早过来,一定没吃东西吧,这是昨儿下午新做的水信玄饼,先拿它垫垫,还有北海道的巧克力饼干。”
林湘拿调羹在那晶莹剔透的和果子上挖了一小块,只觉入口冰凉爽滑,兼有红糖浆的甜味和花生黄豆粉的香气,不同层次的味道融合得平衡而美妙。她搁下勺子,看卓静言在几边盘膝而坐,忙着温水泡茶。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女孩挽袖低眉摆弄茶具的样子,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娴熟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在一室沉默里竟然酝出了隐隐庄重的仪式感。
“我这儿都是速溶的咖啡,只有茶叶还算拿得出手。”卓静言对她笑笑,双手捧过青瓷杯,“春水秋香,这几天的铁观音味道薄,香气倒还行。”
茶的温热馥郁在空气中四下漾开,林湘接了杯子,见汤色金黄,浓艳清澈,细细一品,满口醇厚甘鲜的韵味。
她将青瓷杯放回桌上,别有深意地感叹:“阿佑眼光不错啊。”
卓静言正往紫砂壶里添水,闻言动作滞了滞,唇角一弯:“他很会挑经纪人。”
林湘但笑不语。
“虽然这话说多了显得客套,但还是很谢谢你。”卓静言抬手给她续茶,“要不是为着我的原因,你也根本不必费这么多周折。”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这话由我来问可能有些唐突,但作为阿佑的经纪人和朋友,我只希望他所有的付出——无论哪一方面——都没有白费。所以我要问,”林湘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你是认真的么?”
卓静言的目光里各种情绪起伏翻腾,半晌之后又归于平静。
“当然。”她说。
林湘竟心头一松,宛如挪开了压顶巨石:“那么,未来我们还会有很多交集,尤其是你和阿佑公开之后。”
卓静言微微一怔:“公开?”
听起来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
林湘反问:“难道不是么?既然彼此认真,总有一天要公开的。虽然我对随意干涉艺人私生活毫无兴趣,但与此同时,我也不希望外界对阿佑的关注焦点从作品转移别的方面。所以从现在开始,卓静言,你需要对他和他的工作有更多了解。”
她凝然注视着林湘,而后轻轻弯了眉眼:“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经纪人,他很幸运。”
“从工作的角度来说,遇到他也是我的幸运,”林湘想起几年前初见苏佑的那晚,她陪吴泽伦去参加颁奖礼,不经意间就关注到坐在嘉宾席后排的年轻男孩,彼时已是人群里非常安静独特的存在,“他身上有无限多种可能性,只要保持现在的心态,假以时日慢慢雕琢,最终一定会走上真正属于他的巅峰——不用依靠虚浮的人气,而是基于作品实力的巅峰。”
铁观音的香气浓郁扑鼻,卓静言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啜饮,耳边是林湘平静的声音在徐徐讲述:“自我入行开始,从来只坚持一个原则——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艺人。你应该知道,这圈子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我当初踏进来的时候是存了些天真想法的,总认为不喜欢的事情都能由得我自己主动回避。可是,在这个大染缸浸泡过的人能有几个简简单单的呢?娱乐圈是个太过光怪陆离的地方,轻易就能让人迷失方向。很多时候急功近利想要上位的并不是经纪人或者公司,反而是艺人自己。好在这么些年下来,我的搭档和伙伴都有足够冷静的头脑。阿伦心思深沉些,但为人正直谦逊;潇潇虽然偶尔任性,对于某些事情却抱着坚决的不屑和抗拒;至于阿佑——”
她忽然停下来,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就像粉丝形容的那样,‘我们的苏总从来耿直如同钢板’,这话说的真没错,啧……”
林湘忽然把卓静言上下一通打量,先前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表情也像面具一般揭了下去,两眼亮闪闪的几乎冒出绿光,直把卓静言看得浑身发毛。
“……湘姐?”
“我一度很好奇阿佑的感情问题,”林湘忆起过去很是感慨,“他来华霆的时间不长,从前更没什么花边绯闻。我曾经试探着问过几次都不了了之,慢慢也就觉得他大概是个还没开窍的工作狂……要知道,干这行的难免和女明星有来往,他虽然没那个意思,还是惹来了不少桃花,偏偏那么多演员歌手综艺咖,有才有貌不的在少数,他就没一个瞧得上眼的。圈内人的喜欢不同于粉丝,如果处理不好容易惹得自己一身腥。他被缠得烦了不好发作,有时候还得我亲自出马充当恶人。”
“原来这么受欢迎啊。”卓静言想想苏佑被许多千娇百媚的女星团团围住的场景,也觉得十分好笑,可是转念将那些人的脸全部换成周楚楚的样子,心里又默默不痛快起来。有的人就像桌角的木刺,一个不小心抠入皮肤里,便会时常引起些异样的感觉——不至于非常疼痛,却总是无法忽视地存在着。
林湘对她的情绪浑然不觉,自顾自又道:“说起来,去年还有个姑娘铁了心要把阿佑追到手呢,又是送礼物又是跟机探班的折腾了好几个月。不过她既非歌手又非演员,某个小范围里也还算有名,那张嘴真厉害极了,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在她跟前几乎都没法开口,完全压制不住——随便什么理由拒绝,人家总能迅速甩出一套反驳。反正就势在必得,一定要让阿佑和她交往。”
卓静言听她说得有意思,那点细微的不快也抛到脑后,只管托着腮追问:“这么黏糊……会是个什么人?”
林湘每每提起这事就觉得可乐,只是一直苦于无人分享,好容易盼到苏佑有了正牌女友,怎么能不把这么精彩的故事讲给人家听?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一改资深经纪人的沉稳做派,声音虽然压低几分,脸上却眉飞色舞:“这姑娘么,其实是熊宝林先生唯一的女弟子,年纪不大,嘴皮子确实利索……”
卓静言瞪圆了眼:“是个说相声的?!”
熊宝林是大师级的相声演员。即使她刚回国数月,也不时能在媒体上看到这位先生剧场巡演或媒体访谈的内容,言语间那种犀利辛辣里带点冷幽默的劲儿,完全是杀人不见血的典型。小姑娘既然是门下唯一女弟子,即便修炼不够到位,也未必是个省油的灯。
林湘苦笑道:“对啊,这样的事能无声无息地掩过去是最好。那姑娘在台上表演也是个无所顾忌的路子,就怕她哪天昏了头在社交网站上公开放话表白。我板着脸严肃地列出个一二三四慢慢劝她,可她倒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天南海北地胡扯,一本正经地瞎吹,总之就是在个晚会后台对阿佑一见钟情,无法自拔又不肯放弃 ……那是我生平头一次觉得阿佑太招人喜欢也是种累赘。”
“果然是师出名家,职业耍嘴皮的,再加上半个圈内人的身份,确实很棘手,”卓静言深表同情,“你出面根本吓不住她,搞不好还让人家给编到段子里去,所以——最后又是怎么解决的?”
林湘端起杯子再喝一口茶,才不徐不疾笑道:“最后?最后仍旧是阿佑自己出马,一句话就噎得那孩子几乎哭出来了。”
卓静言又一次瞪圆了眼:“诶?”
“他只是主动打了个电话,在小姑娘激动得直哆嗦时告诉她,自己对女朋友只有一个要求,”林湘压着嗓子模仿苏佑清冷到疏离的语气,“‘除了性别,其他方面的标准必须都向我本人看齐’。当场把人姑娘打击得心灰意冷,之后就再也没了声息……所以说,阿佑有时候真的是剑走偏锋,招数清奇。”
卓静言坐在桌边呆了半晌,终于喃喃出声:“我居然没看出来,他这得自恋到什么地步……”
正在震惊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卓静言拿起来一看,说谁谁到,恰恰就是苏佑打来的。
“哦。”她微微侧身,将电话贴到耳边。
苏佑似乎正在片场,能不时听到旁边的嘈杂人声:“你在哪里?”
“在家。”卓静言觑了觑林湘,她正一脸淡定垂眸喝茶。
“微博……你知道了?”苏佑小心翼翼问道,开工前碰巧拿着手机看了两眼。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发现了昨晚被拍到的事情。好在林湘反应迅速,澄清微博发得及时,他太熟悉她的手段,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仍担心卓静言的想法。
这时候卓静言反而扭捏起来:“我知道,没事的……湘姐在我这里。”
电话那边静了静,便听苏佑低笑:“那就好,如果压不住,公开也没什么。”
“别胡说了。”卓静言闷声道,又觑了觑林湘的表情,总觉得她嘴边似有笑意,于是更感尴尬起来。
苏佑已经放心许多,不远处导演一叠声叫着他去过戏,他连忙打手势示意马上到位:“我先拍戏了,你就帮我代问湘姐好吧。”
电话很快挂断了。卓静言握着手机,很认真地望着林湘道:“他说,代问你好。”
“啧,现在赶上事儿都不找我了,先关怀关怀你是正经。”林湘说了两句,见卓静言面上尴尬,掩嘴干咳两声,复又正色道,“话说回来,虽然阿佑平时看起来高冷,这点你应当最清楚,典型外冷内热,私下其实是非常温和细心的人。只不过粉丝太多,精力又有限,即使再有心周全,他能顾得到哪一头呢?糖给少了没人吃,给多了齁得慌,权衡之下只能把互动控制在适度范围内。但演员哪,并不只是哄哄粉丝就能过得去的。《魅影》播出之后,阿佑的行程已经排到明年年底,几乎没有一天不是争分夺秒在工作,连休息时间都要精确到分钟计算,再用最合理的方式穿插在行程表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分出一部分心思给你,这意味着什么呢?”
卓静言心里一片激荡,嘴上却装傻充愣地重复:“对啊,这意味着什么呢?”
林湘也不揭穿她,只继续道:“这意味着,你已经成功将粉丝们眼里仙气飘飘的苏公子拉下凡尘。他对你有多用心显然不用我这个外人来评论,但是,作为工作上的伙伴,我建议你们现阶段万事小心为妙。他越是把你看得重要,就越不会轻易你们的公开关系——至少在他觉得十拿九稳之前。现在正逢内地男演员竞争激烈的时候,他的确占了些先机,却还没走到杀出重围的时候,粉丝对他事业的支持仍然大于作品的力量。所以,一旦此时被曝光恋情或绯闻……”
“将会对他的人气造成影响,”卓静言轻声道,她心里很清楚,苏佑再有潜力,也还在努力夯实基础的阶段,远远不到光凭实力和资历就能稳坐钓鱼台的地步,“所以说,无论主动或被动曝光,他的事业方向都可能面临重大调整。我们现在还没有无所顾忌的资本。”
林湘非常欣赏她的聪明,很赞许地点头:“你能想到这点,也就一定能够体谅他的处境。老实说,和阿佑在一起,永远不可能得到公平,也永远不可能完全拥有。只要他还在这个圈子里,永远都要留出一些空间给粉丝们。卓静言,其实在阿佑和我眼中,演员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这工作唯有一个特殊的地方——未必能得到很多,却注定要牺牲很多。”
卓静言默默听着,忽然发现自己并不那么了解苏佑,他的世界于她来说还有许多陌生未知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林湘比她清楚得多。她隐隐有些懊恼,抿着唇一言不发。
林湘看她面露沮丧,心想大约是说到苏佑那一大群撂不开手的粉丝让她难过,便又道:“换个角度想想,反正已经身在怪圈内,很多时候横冲直撞反而很难找到出路,最好的策略是宁可按兵不动,也不能踏错半步;宁可没有长处,也不能留下把柄任人拿捏。从这个层面上来说,阿佑是个非常适合演艺圈的人,他几乎没有明显的缺点,只要沉住气踏踏实实往前走,自然会得到他应得的。”
她又说完一大篇,末了儿拍拍卓静言的肩膀,很沧桑地感叹:“这么些年了,终于能看到苏公子下凡的一天,我很欣慰。”
卓静言望着她百感交集的表情,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道:“……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湘正瞟了眼腕表,一看时间不早便准备告辞:“一聊这么久,我十点还要去公司赶个会,得先走了。”
“这还有会儿呢,”卓静言嘴里客套着起身送她,“路上开车慢点儿。”
林湘笑道:“不用送了。之后大概会常常打交道——毕竟有些不同了。”
卓静言脸上难得红了红,支吾着也没说话。
林湘又道:“茶很好喝,回头有空再聊吧。”
“嗯,”卓静言站在门边对她挥挥手,“湘姐再见。”
林湘弯唇笑笑,便转身往电梯间去了。
53. 小金库
晚上七点过,卓静言正窝在沙发里翻《小窗幽记》,忽然接到苏佑的电话。前一天约好待他收工回家一起研究剧本,这时候打来电话,难道又被剧组绊住脚回不来了?
“怎么了?”她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用指尖按摩发酸的眼睛。
苏佑声音带笑,听起来似乎心情很好:“今天的戏很顺利,下午还拍了条广告,刚收工。”
“……所以?”
“所以,我估了下,按上午和下午的拍摄进度,折成片酬再加上这笔广告收入,今天的工资大概是……”他轻描淡写地报出个六位数。
卓静言诧然,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对门住着个移动小金库的事实:“你突然说这个干嘛啊……”
“我记得有人好像说过,”苏佑善意地提醒她,“就喜欢我有钱。”
她被他噎得一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自己的确说过这么句话,但当时不过为了胡乱搪塞,谁料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向她汇报起收入。林湘说得没错,苏佑这人岂止耿直,简直已经到了憨直的地步。
“怎么办呢……”她很惆怅地望着天花板,“我不仅贪财,还很好色呐。”
这下换成苏佑结舌无语,沉默了很久才又道:“没关系,《孟子》都说了,‘食色性也’,况且,我这样的一张脸还不够你喜欢么?”
卓静言嗤笑道:“怎么我之前就没发现你这么自恋啊?”
苏佑原本有意逗她,也并不反驳,笑吟吟叫她:“言言。”
“嗯?”
“开门吧,”他的声音从手机里和大门外两个方向传来,“我回来了。”
苏佑的客套来得很不合时宜,登门拜访还拎着偌大的精美纸盒,如同到了经久未见的远房亲戚家里。
“这是什么?”卓静言接过盒子。
苏佑弯腰换拖鞋:“棒棒糖。最近存货快清空了,正好有朋友从上海过来,托他带了些。不巧的是今天只剩礼盒装,但反正换汤不换药,味道都是一样的。”
卓静言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整齐排着分装好的糖果,熟悉的香甜气味如同热牛奶里拌入了蜂蜜,在狭小的空间里渐渐弥散。
“原来这东西还要跑到上海去买啊……太折腾了,还不如买便利店里五毛钱一根的呢。”
苏佑刚脱了外套,正一手松着衬衣领扣,瞥见她小气巴拉的拧眉表情便觉好笑:“这是上海一家西点店手工做的棒棒糖。去年有粉丝探班送来两盒,后来我在上海拍戏时碰巧找到了店址,只要去那边都会顺便带些回来,并不算专程为了它来回跑。”
她仍旧一脸痛心疾首地望着那个盒子。
“你愁什么呢,”苏佑屈指敲敲她的脑袋,“这么点零嘴我还负担得起。”
卓静言吃人嘴软,这话题上没脸跟他抬杠,只得抱着糖盒跟在他身后颠颠地走,冷不防苏佑忽然顿下脚步,又从包里摸出个白色封皮的本子。
“这又是什么?”
“前二十集的剧本。”苏佑把那厚厚的一叠直接撂到纸盒上,两手搭着她肩膀一推,“客厅还是书房?”
卓静言想了想:“书房吧。”
“好。”
“你先看过了么?”她将手里的东西搁到桌上,倒了两杯热水过来,又挪过一把椅子让他坐到自己旁边。
苏佑笑了笑没说话,伸出食指勾着剧本随意翻了几页,便见空白处已经做了许多批注,全是他的手笔。
卓静言心中一动:“关于你的角色……现在有什么想法?”
苏佑坐在离她极近的地方,稍微侧头就能看见她沉静的面容,还有那两扇纤长的睫毛,蝶翼一样微微颤动。
她在紧张什么?
他一手放到卓静言身后椅背上,另一手翻开剧本,指着页脚的人物解析框架图:“按我的理解,郑修一生分为三个阶段,前二十集就正好拍到他找回承影剑为止,也就是第一个时期结束。刚离开隐谷行走江湖的几年里,郑修虽然处事老成,待人却异常疏离,所以书迷大多对他的清冷性格印象深刻。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因为他高傲或孤僻,他只是单纯的不在乎而已。从原书第六章的回忆部分可以看出,十几年隐居山谷,学再多绝世武功或奇门遁甲,他也没机会和师父之外的人打交道,只能每晚在观星塔顶躺着望天出神。基于这些经历,我认为前期的表演应该侧重于两个字……”
她注视着他摁在剧本上的手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说看。”
苏佑笃定道:“干净。所谓的清冷也好,漠然也好,仙气也好,归根结底都是另一种形式的懵懂,十几岁的少年绝对不可能成熟到脱离实际的地步——你并不是一个幻想家。”
“对我的评价还算中肯,”卓静言终于将目光转到他脸上,眼底是融融的笑意,“确实有很多读者会认为郑修十七岁就睿智超群,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可是怎么会呢?你说得没错,他真的只是不太在乎。即使大家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那也不过是因为郑修从来就不在烟火人间长大。我原本觉得,前情已经铺排得很清楚,理由也足够简单,但总会被读者选择性忽略。”
她看起来很苦恼。
苏佑笑着安抚:“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角色的产生是演员和观众两方共同创作的结果。我们扮演到百分之八十的位置,还有百分之二十是观众在脑子里补充完善的。所以对于同一个角色,不同观众的认知也很不一样。这道理大概也适用于你。把《王城》放到荧屏上,最后的郑修就由你、我和观众一起去完成。”
苏佑望着她的眼睛,眸色深沉如夜,隐藏着一些她读不懂的东西,灼热得令人发慌。卓静言心如鼓擂,胡乱找着话题:“那——后两个阶段呢?”
“后面,”苏佑忽的目露困惑,“后面倒真有些麻烦。”
卓静言一怔。
“原本这个阶段算得上很好把握,只要仔细摸索少年的感觉,以无邪和无畏的角度,自然就能带出读者所认为的清冷感。”他用指尖点点人物解析第二阶段边的空白处,“可行性”三个大字映入卓静言眼帘,那后面还跟着好几个问号。
“难题在于接下来的部分,从中后期开始,即使是小说里的文字,也有很多不太顺畅的细节,而且仔细读下来会觉得失真。”
这是几年来头一次有人当面指出她的故事有问题,而这人还是苏佑,卓静言面上微窘,然而心底更深处却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你解释解释。”
苏佑的工作态度相当端正,丝毫没因为合作对象是她而松懈精神,听她这么问了,便很认真地组织语言描述自己的看法:“上月定角之后我又重新看了小说,忽然觉得,关于郑修成年之后的文字风格会有些——虚浮或者抽象。这一点在和前期对比之下显得尤为明显,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就像你亲眼看到并记录了他真实的少年时期,却要凭借想象填充出之后很多年的他的故事。”
他略一停顿,见卓静言并无不悦,又继续道:“所以,中后期的人物性情发展在一些细节上显得和前文不连贯,再加上外露和具体的描写减少许多,因此在表演上并不具有可操作性。也就是说,我需要自己设定一些细节来丰富人物,而不能再从原著里去攫取材料。”
奇怪她竟然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慢慢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个故事我写了好几年,大概是时间太长,从前记住过的许多东西后来就渐渐忘了。”
苏佑也表示理解:“从开始到现在隔了这么久,心态当然会有一些变化,文风有调整也是正常。你就当我在汇报读后感,免不了掺杂些自己的偏见。”
“对啊,”卓静言弯唇一笑,目光里是说不出掩不住的古怪神情,“很多事情是无法预料的啊。当年我一时兴起,只顾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新鲜的记忆和印象都复制到郑修身上,但写到后来没了根据,就只能自己往后杜撰……没想到误打误撞倒也把故事编完了。”
她说得语焉不详,苏佑听得云里雾里,便显出一丝疑惑:“什么?”
卓静言沉默了半晌,最后仍旧收住话头道:“也没什么。”
苏佑直觉不对,拿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掰向自己,试图找出点破绽:“言言?”
卓静言依旧不语。
两个人间距离很近,她的皮肤在灯光下如玉润泽,两只墨黑的瞳仁中映着他的影子,孑然却又成双。指尖的触感柔软温腻,让他记起许多天前的那个晚上,她发间颈后若有似无的迷人香气。
“言言……”他又嗡哝着叫她一声,原本脑子里存着什么念头,一下就模糊得辨不清了。唯有眼前的她,真实可及的温度和气息,蛊惑他全部的感官意识。
卓静言寂然无声地注视着他,神色平静像一面湖,或有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他俯身再靠近些,心底暴戾的情绪忽然肆虐,只想打破她脸上那层假面般的淡然。
“言言——”甜蜜重叠的音节从喉咙里几不可闻地逸出,他缓慢地,温柔地向她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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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弄清影
唇上触到一片干燥柔软,淡淡的墨香在鼻端萦绕,苏佑拧着眉头睁开眼。
卓静言正半仰着身子,两手笔直向前举起一张满是字迹的半旧宣纸,那架势简直恨不得要糊到他脸上来。见他面色沉沉不说话,她有些尴尬,揪着那张纸嘿嘿一笑:“这个……这是我写的字,早就想给你看看。”
苏佑意图未遂,心里顿时不舒坦了,睨她两眼,要笑不笑地从鼻孔里“哼”一声。卓静言浑若未闻,只将顺手从青花卷缸里扯出的宣纸放到桌上,殷殷勤勤地铺开抚平。苏佑凝神垂目刚把那几行字迹看了个边角,就见她又停下动作一脸惊惶,手忙脚乱地要把那张纸收起来。
曾经当面说话磕磕巴巴的人,现在居然连区区一幅字也不肯给他看,可见都是被惯出任性了。他沉着脸摁住她的手,声音也跟着沉下来:“这么怕被我看到,你写了什么?”
她还能写什么,不过是无聊时胡诌填词玩儿。前阵儿见了他那手漂亮的书法眼红得很,她也置了套文房四宝放在桌头打算用用功。那几首词则纯属偶然来了兴致,填得马虎随意,她也没当个正经东西,信手便誊到练字的宣纸上。原本已经和一大堆废弃不用的草纸搁到桌边的卷轴缸子里,谁料就这么不凑巧,偏偏被她自己亲手翻出来了。
字丑倒还是其次,主要是有的内容实在……要被苏佑瞧出其中意思,她今后可就真的没脸见他了。
心念及此,卓静言揪着宣纸的手越发用力了,在苏佑掌下卯着劲儿往自己的方向拉。苏佑见这情状,火气也噌噌直涨,索性右手一圈将她锁到怀里,左手抓住那宣纸一扯。只听“嘶啦”一声,两人各在手中捏着半张破纸,大眼瞪小眼,场面顿时有些滑稽。
卓静言只怔了短短片刻,反应过来,忙将手里皱巴巴的纸张翻来覆去一通检视,上面却并没有她想找的内容,显然是留在苏佑拿到的那半张上了。她一下涨红脸,开始暗自祈祷他其实是个银样镴枪头,绝对看不出她写了些什么。
苏佑见她忽然满脸沮丧地缩成个团子,完全放弃抵抗,心知她想要掩藏的东西已经握在自己手中。为防止卓静言再抢,他侧身把姑娘拉到跟前,长腿一圈,手臂一揽,直接将她就地禁锢起来。宽大的樱桃木椅子上,她几乎坐在他怀中,不知因为紧张还是腼腆,满面嫣红,垂头不语。
“告诉我,”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你写了什么?”
她不吭声,纤瘦的身体像微风里的藤萝一样簌簌抖着。
苏佑忽的烦乱起来,两臂间环抱着她,将那半张纸放到桌上慢慢展平。勉强并非本意,他在等她抬手阻止的动作,只需要再多一次,他就会顺势放弃。
卓静言紧紧抿着唇,脸色也越来越红,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苏佑心头一松,细看那些缭乱无章的墨迹。她应该正在做楷书的临帖,纸面正中歪歪扭扭写着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大多都是从赵孟頫《千字文》里摘出来的句子,而边角空白处的字迹则更要潦草许多,一看内容和体裁却像是宋词。其中两首位置不佳,大半都被她撕了去,唯剩下只言片语还在他手里。另有一首运气好的,从头到尾留了个完璧无损,不过读起来却生疏得很,没有一句是他熟悉的。
“君去月余无片语,子规啼月池边。如今甍上旧屋檐,有苍苔玉露,闲卧暮花残。 缘涧浣纱独自去,何如共此婵娟,不绝思慕意绵绵。更深披氅起,博弈解连环。”
卓静言默默听着,一声不吭,脑袋已经低得快缩到桌下去了。
“这是《临江仙》,”苏佑收着手臂将她再往怀中紧一紧,“你写的?”
卓静言顿时一震,暗道他竟不是个文盲,只用眼睛一扫就能把词牌认出来。事到如今,也许大大方方承认了,他反而不会仔细琢磨,那更深一层的东西也就不会被发现。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探身将手机拿过来放到宣纸上,假作要翻看新闻的样子,故意把那首词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嘴里轻轻应了声“嗯”。
苏佑也不恼了,眼底渐渐浸染上深浓的笑意。他将下巴放到她小巧的颈窝里,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念道:“‘君子如有闲,缘何不更博’——藏头用得很好,这话是写给谁的?问谁如有闲?问谁不更博?”
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卓静言背上汗毛倒竖,只差没蹦起来往屋外跑。谁说明星都是绣花枕头的,苏佑这人太可怕了,随便一眼就什么都能看穿。再者,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偏偏还要直接拿来问她。
这种话是能当面问的么,她简直要臊得无脸见人了。
“我,我我……我写给秦维钧的。”她被他手脚缠着,轻易不能动弹,只能梗着脖子负隅顽抗。
瞧这慌的,说话又不利索了,苏佑非常悠然在她颈侧蹭了蹭:“维钧几乎每天都发微博。”
其实她压根儿就没关注秦维钧,只是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那,那是有一次他连续十个小时没有更博,我这不就有感而发呢么……为了凑韵脚随便瞎写的,你这么刨根问底也不嫌烦。”
她已经紧张得鼻息咻咻,为了显出气势还极力昂起头“哼”了一声。
蒙谁呢。
这娱乐圈里的艺人哪个不是精心经营着微博上的亲民互动,爱折腾的每天能有好几条,不够活泼的隔三差五也要憋出两条来,就怕失去了网友的关注。唯有苏佑,因为自拍技能实在不够,编辑文字又嫌麻烦费时,所以工作一忙总是动不动就玩儿消失,常常要等十天半月才见一条新微博——还得刨除那些转发宣传的广告内容。
花样百出地催更微博,是作为苏佑的粉丝的入门级功课。在他全国各地到处飞的宣传期里,卓静言在家百无聊赖,每天顶着马甲和小柚子们聊得兴起,偶然填了这么首词,其实当天转身就遗忘在废纸堆里了。
不曾想天道好轮回,这东西最后又被自己亲手送到了他眼前。而最令她郁闷的是,这一脚无论踩到地雷或陷阱都怨不得别人,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给自己刨出的大坑。
苏佑心知肚明,见她慌成一团也就不再逗了,只心满意足将半张宣纸叠好,放到自己兜里:“想好好写字,我教你。”
写字?写写写,无论他切换到哪个话题,只要别揪着《临江仙》不放,她什么都答应。
“嗯。”她终于放松,像只幼犬在他怀中软软靠着,长吁了一口气。
苏佑暗觉好笑,面上还是严肃着,把先前讨论的剧本推到一边去:“这个不急,明天继续研究,今天我们写字。”
桌头放着紫毫、墨锭、宣纸、端砚,四宝俱全。卓静言拿鸡翅木镇纸把干净的宣纸压好。苏佑利落地卷起衬衣袖子,将玻璃杯中冷却的清水往砚台边倒了点,就这么轻车熟路地磨起墨来。砚石和墨锭的细微摩擦声里,只听他不徐不疾讲着写字的诀窍。
“首先你要知道,入门有五个循序渐进的练习要点——执笔、运腕、姿势、笔画和临摹。每一步的基本功都要练得扎实,绝对不能急进。基础打好了,从楷书入手,往后要是喜欢别的字体,再慢慢来揣摩练习。等到积攒足多了,才能融会贯通,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
卓静言被他抢了研磨的活儿,铺好了纸倚在桌边无所事事,随口便道:“我就喜欢你那样的字。”
苏佑微怔,然后勾唇一笑,眼神柔软似同轻波:“你喜欢,我写给你看就好了。”
她撇撇嘴,没做声。
墨磨得够了,苏佑停下动作,从红木笔挂上摘了一支紫毫:“现在写行草还早了点,老老实实练姿势吧——今天先把笔拿好了再说。”
“哦。”卓静言怏怏应了一声,握着支毛笔站在桌案前,恍然生出一种小学生被班主任押着写字帖的感觉。
“古人一般会将执笔和用笔结合起来讲,”苏佑站在她身后,讲起书法来侃侃而谈,很有一套,“比如元朝陈绎曾在《翰林要决》里提到过一个拨镫法,又叫做八字诀,也就是‘擫、捺、钩、揭、抵、拒、导、送’这八种固定毛笔的指法。不过按照现在的理解和实践,已经另有一些实用易懂的执笔要点。”
他上前半步,几乎将她抱入怀中,右手覆住她的右手,左手则一点一点纠正她手指的位置,清冽的声音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地说着如何执笔:“正确方法的要点是,大拇指、食指、中指捏笔,无名指以指背抵住笔杆,小拇指抵无名指不贴笔杆,五指捏管的距离不要上下分得太开……对,就这样。
“用指尖捏笔,嗯,指头并起来……虎口张开成马镫的形状,写小字的时候手势也可以收回一些。对,手掌中自然空出只鸡蛋的空间……
“高度大概在笔杆的中下。具体来说,小楷和擘窠大字偏下,求笔法稳重;行草书偏高,因为运转幅度足够大,才显得笔法灵动飘逸。
“角度不对,手掌和手腕竖起来,力度适宜,松一点……放松,嗯,很好。”
他微凉的指尖不停拂在她手背和掌心,连同耳后灼热湿润的呼吸,带出一阵又一阵微微的痒,顺着神经末梢直窜到大脑中枢,卷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而焦躁的感觉。
卓静言悄悄舔唇,咽了咽口水。
苏佑也不比她好过多少,况且他还很清楚那种抓心挠肺的难耐因何而起又从何而起。他是个从心理到生理都很正常的男人,隔了良久又能将她拥在自己怀里,他总会情不自禁会生出些要把她这样那样盘弄的奇怪心思。但刚刚才被一张宣纸阻了前路的场景还记忆犹新,这会儿他既不甘放手,又不敢唐突,只能慢慢调转话题暗示自己平复心情。
“凝神,静气,摒除杂念。”他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整个人沉下来,把注意力放到手上,笔也就能稳了。”
“你平时……都靠写字来静心?”其实她隐约觉得,苏佑说这话兴许是看穿了她浮躁的状态,所以才要求她抛开杂念,只想着手里的这杆笔。
这么一想,卓静言顿时惭愧。都怪他,贴那么紧实,害她心浮气躁。
“嗯,”他仍旧捏着她的手,试图帮她固定好掌心虚空的形状,“从小习惯了,有空就写写喜欢的东西。有时候工作太忙,压力大得要崩溃,回家进书房里写完一幅字,负面的情绪慢慢就没了……你呢,靠画画?”
“不,我习惯跳舞。”她的思维还停留在他说自己“压力大得要崩溃”的地方,自己嘴里要说什么全是下意识往外蹦跶,待话出了口才发觉不对。
她愕然回头,便见苏佑正目光沉沉望过来,脸上诧异和不解交织,形成一种分外复杂的表情。
“跳舞?”
“等下,你让我缓一缓。”这一晚上状况连连,她自乱阵脚,只好抢先叫了个暂停,脑子里则飞快思索着如何应对。
要继续回避?可是他总有一天要知道的。
要坦白从宽?可解释起来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
他会相信还是怀疑?卓静言无从确定。
每逢类似的情况,苏佑总是非常耐心地保持沉默,无声等待着她的答案或谎言。事实上,她在他面前从来不善于掩藏自己,每一次都回避得异常辛苦。长此以往,疲累不堪,她已经厌倦这样被动的游戏。
既然又露了马脚,还不如索性顺水推舟托出实情。
苏佑的眼睛仍旧注视着她,暗含期待,异常专注。
话到嘴边,卓静言还是免不了有些怯:“其实……是我妈妈很喜欢的方式——焦虑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无法平静的时候,就闭上眼跳一支舞。等到音乐终止,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佑的眼神闪了闪,也没出声打断,只是抬手摸摸她的头发。
“你应该能懂那样的感觉,就像有魔力一样,只要闭上眼集中精神,身体听到音乐,自然会知道自己该伸展到哪个方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像做了个淋漓的梦,无论什么不痛快都会烟消云散。”她顿了顿,脸上忽然浮起一种异样悲哀的表情,“在很久之前,我的确也常常那么做,像我妈妈曾经异样。”
苏佑心下一紧,便问:“很久之前……多久之前?”
“十年前。”卓静言的目光里带着凛然的决心,再次让他想起子时的月亮,凉,薄,遥远而苍白。
“怎么说呢,其实我在美术上毫无天赋,资质平平,只能通过大量练习提高水准,然后以绘制插画为业——与真正的画家相比,几乎不需要什么创造力。可讽刺的是,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会重复母亲的人生轨迹,成为一个职业舞者。至少在十三岁之前,我一直都那么以为。”
卓静言伸手抚平他不自觉蹙起的眉头,淡淡一笑:“她是个非常好的舞者,同时也是一个浪漫得有些不真实的女人。她坚持认为我天赋异禀,会完美继承她的衣钵,因此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严格训练。起初常常因为控食和疼痛哭得两眼发肿,后来却也渐渐习惯和喜欢那样的生活。事实上,她的严苛教育确实帮助我成为了一个超出同龄舞者许多的‘天才’。但是与此同时,其他方面的疏于管教,父母基于弥补心态的娇纵,也逐渐让我养成了骄傲跋扈的性子。”
苏佑很讶异地望着灯光下她平静的脸,凉薄的苍白的子时月,无论如何却很难想象她“骄傲跋扈”的模样。
卓静言很了然地笑笑:“不相信对不对?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很有意思,怎么当时就会那么任性呢……可见,人生漫长,总有些意外在前路上等着你。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或许我就真的按照父母的意愿长大承认,即使被惯得一身臭毛病,好歹还算是无忧无虑。”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主动提及“当年的事情”,虽然暗地里早已经猜测过千万遍,也因此闹过许多不愉快,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心头的疑虑,只因为怕又惹恼她才不敢开口。
他屏息等着下文,她却再一次迟疑起来,良久才叹道:“我猜你已经好奇了很久,关于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其实这件事本没什么隐秘,只不过对我来说太过沉重,所以总不愿意去回忆。十年前,我在一次意外事故里受了很严重的伤,即使休养多年,仍然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以后也没办法再跳舞了。如此而已。”
当然不止如此而已。
卓静言眼中浮出迷离又痛苦的神色:“那次事故后不久,我母亲生病去世了。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你知道么,以前我总是讨厌她板着脸把我往练功房里赶的表情,但是等她变得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时候,我能记起的又全是她对我笑的样子。她走了,也一并掏空了她教给我的东西,舞者的冲动、热情、欲望和灵感。那是什么呢?我已经都忘掉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苏佑深知这样恍如隔世的回忆能如何凌迟人的神经和情绪,他忽然就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致,伸手把卓静言拉到怀里,摸摸她头顶柔软的黑发。
“在怀柔那天看见你,轻轻巧巧一翻身,真是漂亮。言言,我们早就是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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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面面想吃猪猪。
55. 玉生香
“同道?”卓静言面色惨然,勉强挽起一丝笑,“十年了,我早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分道扬镳,还有什么资格和你做同道?时间只会推着你不停往前走,有的东西弄丢了,再不可能找得回来的。”
苏佑第一次见她低落的样子,唇边有笑,目光却冷得如同寂然无声的雪夜。他喉咙里胸腔里俱都涩疼得厉害,越是把她放在心尖上,越是觉得手足无措,唯有故作轻松道:“命里的好运气都是有限的,既然事情过去那么久,就别再想了。以后几十年,我们一定会顺顺利利。按时间长短算你不还赚了么?先苦后甜——就是这么个道理。”
她被轻柔而坚定地拥抱着,耳边是苏佑清晰的心跳,一下一下,健康有力。或许是安静的夜让人脆弱,她用十年时间打就的坚固盔甲轻易被他的温柔撕破口子,浓烈的孤独和压抑喷薄而出。
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释放,疼痛之后反而酣畅淋漓。
“但愿如此,”她将手环到苏佑腰上,“不管有没有‘后甜’,只要所谓‘先苦’快点儿过去,我就满足了。”
苏佑一下一下摩挲她的头发,声音里带着笑:“什么苦不苦的,早就过去了。至于以后……”
卓静言仰起头看他,墨黑的眼像一泓湖水映出他的影子。
苏佑被她这么望着,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伸手将她脑袋扣到怀里:“以后都有我呢,苦尽甘来,那甜的就是我呀——”
她怔怔愣住,终于“噗嗤”一下笑出声:“……脸皮真厚。”
总算逗乐了,苏佑暗自松口气,继续转移话题:“明天不忙的话,去怀柔转转怎么样?就当去片场散心,老在家里闷着不出门,容易发胖。”
卓静言便很愤怒:“我每周都跑步。”
他笑:“维钧他们都在,你去看看,有空也聊聊下部戏的事儿,顺道提前了解了解拍戏的流程。反正再过两个月,你也要常去剧组盯着《王城》。”
卓静言心里清楚,苏佑不过想让自己做点别的分散注意力,往昔旧事重提过了,似水年华也追忆过了,明天还是一样会准时到来,因为回忆绝无可能将人永远困住。她闭上眼,在他肩头蹭了蹭,感到前所未有的妥帖安稳。
“好啊。”
苏佑很高兴,他其实还有别的打算,只是暂时不告诉她,等着明天收工的时候再给她个惊喜。好不容易一步一步地走进她的世界,眼瞅着有了点渐入佳境的味道,他心中振奋不已,就像揣了个热滚滚的火炉子,哪怕烫掉了皮也要死死捧着不撒手。
两人还共享着同一张椅子,卓静言侧身坐在他两腿之间的一小块地方。先前注意力压根儿都没放这上面,这会儿忽然安静下来,她扭着腰坐得不舒服,开始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拱得他渐渐燥热起来,只得在火势燎原之前先扣住她:“别动。”
卓静言的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耳朵被他微凉的嘴唇触碰几下,湿热气息带出一阵奇异的痒。她不是懵懂的小女孩,呆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僵着身子,半晌没动。苏佑放松了手上力道,她仍不敢挪窝儿,苦兮兮地皱着脸问他:“我可以坐回去了吗……”
他失笑:“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过,如果你要继续的话……我就不敢保证了。”
卓静言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撤回自己的阵地,四下一瞟,见桌上手机屏幕正亮着,连忙拿过来。
“哦,新闻推送,我看看。”
苏佑也不戳破,笑眯眯地望着,好整以暇。可她神色却慢慢不对劲起来,脸上的红晕褪去,连嘴唇都发白。他连忙凑到过去:“怎么?”
卓静言一抬眼,原先的潋滟波光都结成了腊月寒冰,一言不发把手机竖到他面前。苏佑定睛一看,心里顿时叫苦。原来电影宣传和媒体记者为了搞噱头无所不用其极,眼看戏快拍完了,便把两个人气主演抬出来抢版面。那标题给得也够绝的——“《在远方》临近杀青,苏佑将献‘银幕初吻’”,摆明了要拿他入行以来首次不用借位的吻戏做文章。
偏偏就上了头条。
偏偏这客户端还特地把新闻弄成推送消息。
偏偏显眼位置正好放着他和周楚楚依偎在一起的剧照。
这下苏佑慌了手脚,小心翼翼觑着卓静言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一个不慎引发冷战重演。
卓静言将手机屏幕向下扣到桌上,又看他一眼,幽幽开口:“银幕初吻?”
他咽了咽口水,诚惶诚恐道:“这个,那什么……以前我可都没亲过别的演员,全借位拍的……”
“没关系啊,这不马上就能亲了么。”她居然仰脸对他笑起来,戏谑里带着嘲讽,“恭喜。”
“……”
她见他不吭声,想起前事又道:“你俩还有共同的后援会呢,那么多粉丝盯着,散不了的。依我看,周小姐对你也未必就没有那个意思。”
什么荧幕情侣,什么银屏初吻,都是娱乐圈里司空见惯的套路。她心底清楚得很,可是理智上再无所谓,情绪上也没办法做到毫不在意。
苏佑仍不答话,眯着双眼,神色难辨。卓静言被他盯着盯着,慢慢有种后背发毛的感觉,情不自禁往旁边挪了挪。他右手两指揉揉眉心,忽然弯唇一笑,眼中尽是愉悦,柔和无比。
“虽说你这醋吃得突然了点,但我还是很欣慰。”他朝她探过来,非常熟练地把人圈入怀中,“如果真的让你困扰,我很抱歉。”
其实她还算不上十分耿耿于怀,可苏佑低沉的声音像是念了串魔咒,坦然歉意里夹杂着几分旖旎温柔,一下子把她那点小小的委屈放大了千百倍,在胸腔里膨胀发酵成前所未有的酸楚。
“我没吃……”她仰头。
细声的嗫嚅消失在他唇间。卓静言惶然睁大双眼,却见他也看着自己,隔得极近的眉目间笑意宛然,如旧时春柳下微醺的公子,温柔裹着跳挞张扬,无尽风流的神情。
他的手在她腰后肩头握着,唇上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稍微退开,含笑不语望着她。卓静言头脑里如有狂风摧枯拉朽地过境,只余一片空白,口中喃喃念着的都是先前没说完的话。
“……我,我只是不喜欢她,我……”
苏佑便歪着头又俯过来,轻轻啄一下,贴着她嘴唇含糊道:“我也不喜欢她。这种事情,最吃亏最该委屈的,明明都是我……”
呢喃似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渐渐地没了。他很喜欢她有些哀怨有些矫情的样子,两片芳泽无加的唇在暖光下粉嫩柔润,自然而然地牵出一阵渴望。夜色已经浓重,屋内灯光半昏,窗外月色半明,他低下头吻她,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卓静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思稳住了,感官上又敏锐许多。只觉得苏佑的拇指和食指正扶住她的下巴,很轻巧地捏了一捏,然后便有个柔软温热的东西滑进来,一下又一下,缠绵细致地描绘她唇舌的形状。
她脑中嗡嗡作响,揪住他衣襟,仿佛忽的四下悬空着漂浮起来,茫然与恐慌里隐隐还有一种让人心颤的刺激,迷迷糊糊的像在做梦,脑子晕了,视线也模糊,依稀见他阖着漂亮的眼睛,睫毛下两片浅灰的影子,专注投入里还有些虔诚。
卓静言陶陶然靠在苏佑怀里,也闭上眼,任由他的手和唇摩挲抚弄着,温顺得像只猫儿。
苏佑此刻的思绪也有些混乱,任何想象都比不得现实里的亲密来得蛊惑人心。他用了点劲儿把人抱到腿上,手里掬着她的腰背,掌心中纤细脆弱的骨肉轻轻颤栗,荡出活色生香的意味。他忽然想起羊卓雍错的湖水,那种浩然天成的美,无声无息没顶淹来,几乎吞灭他所有的理智。
他埋头在卓静言颈侧印下一串细碎的吻,口里喃喃叫她小名:“言言……言言……”
她背后正被他两手摁着,向前拱成道温润的半弧嵌在他身上。他在念叨着什么,她已经全然听不清楚了,昏昏沉沉里拖出一声呜咽似的哭音。他低低地笑了声,见她半眯着眼神情迷茫,两颊和嘴唇俱是酡红欲滴,引得他再次难耐起来,寻着个角度重又覆上去研磨许久。
等到放开手时,两人都大汗淋淋,气息咻咻,如同刚经历过一番弥久的缠斗。彼此相对一看,苏佑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眼中含笑,手指还揉捏着她的耳垂。卓静言嘴唇红艳艳的有些肿,全是他嘬出来的,人也几乎脱了力,软绵绵地偎在他肩头不肯动。
尊严脸面之类最是不值钱的,都这样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再像以前板着脸赶他出门,岂不是显得她吃完就翻脸,很没有道德。
她心里一番计较,头还有点晕,于是在苏佑怀里调整出个舒服姿势窝好,考拉似的攀住挂稳便不再动了。他刚得了便宜,这会儿心满意足,任她歪着缠着也不吭声,只是先前捏她耳垂的手又去了别处,从发顶到颈后不住地盘弄揉捏。
奇怪即使没有人开口说话,这么相依而坐,沉默里反而能带出脉脉的温情。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呢?连灵魂都投入的亲吻能说明一切。他们是两个各自流浪的半圆,虽然被时光打磨出了缺角和凹痕,仍旧是这世上最契合的一对。
卓静言在极致的安静和松懈里几乎睡去,又被他唤回三分清醒:“十一点了。”
她慢吞吞坐起来,揉着眼睛打呵欠:“这么晚,我该睡了。”
“我也该睡了,”他看着她,非常诚恳,“我的手和腰和腿都麻木了,动不了。”
她顿时又清醒几分,脑筋转得飞快:“所以?”
“大概没办法走回家,你看,我现在都站不起来。”
她拱了拱,从苏佑怀里站起身,居高临下很有气势:“那我给你拿个毛毯过来,这椅子小了点,好在书房够大,你要嫌憋屈了就直接往地上一滚,多方便。”
他立刻举手投降:“我觉得我这会儿血液流通了,全身舒坦……我回家。”
她“嗤”地一笑,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风情。
他伸手搂着她的腰,脸贴过去,瓮声瓮气地说着:“明天我六点多要出发,你好好睡,下午让湘姐过来接你,晚上等我收工一起回家。”
她知道他说探班的事情,想了想道:“不用了,我和奈奈去。顺便拿你给她发个福利,胜过年终奖呢。”
苏佑拒绝得干脆利落:“不了,奈奈如果想见我,下次有空带她去公司剧组,或者另约时间吃饭都行。明天……你去工作的,不要弄成影迷见面会。如果和湘姐单独一起懒得应酬,你自己开车也行,只别带人去。”
她拉拉他的头发,困惑又狐疑:“你有什么阴谋?”
“没有。”他矢口否认,嘴唇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她腰间皮肤,热烘烘的,似乎是在笑。
卓静言往后退几步,倚在桌角抱臂看他:“明天总要知道的……我拭目以待。”
苏佑摊开手耸耸肩,忽然站起身逼近她,清冽的气息环绕过来,像张巨网笼罩。她心脏咚咚直跳,没来由地又紧张。
他却只执起她右手,低下头在柔嫩的掌心吻了吻,抬眼一笑:“晚安。”
她张口结舌,脚下也生了根,站在原地呆愣愣看他转身出去了。虽然身板挺得笔直,背影也仍旧都透着悠然清冷的漂亮,可那腿脚挪动间却真的显出了几丝僵硬。
“……真要减肥了。”卓静言咬着唇忿然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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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逐月华(100珠加更在此!!!
五年前,苏佑凭借《词话》中的纳兰容若一角迅速蹿红。即使之后又陆续饰演过许多不同类型的角色,但人们关于他的初印象却始终停留在那个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身上。
那时候苏佑还没有如今锋芒毕露的凌厉漂亮,青涩的温润里带着些沉静出世的味道。毫无雕饰的少年,无所谓入戏或演技,就像轻轻勾勒的一笔墨色,疏淡拙朴的美反而能够惊艳岁月与时光。
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人偏爱他的古装扮相,尔雅从容或落拓疏狂,千百种面目下掩藏着不变的苏佑式的风流。
卓静言的记忆里就一直留着他少年时代的影子,只是从没想到还能再见他一身白衣,拈花倚马的初时模样。
午后的怀柔片场人多且杂,奇怪她轻易就能在一片往来喧嚣里分辨出他的背影。与平日不同,他穿着一身雪色的曳撒站在桃花树下,正低头听田山导演说话,旁边黑马晃着脑袋打了个喷嚏,他侧身时就忽然瞧见人群里的她。正逢一阵风来,那道具布景做得精细,顷刻间便有点点花雨落下。他昂然而挺拔地站着,在一片飞花落红中对她扬眉一笑。
卓静言在袖中攥紧两手。苏佑依旧是那个苏佑,但好像又多了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曾经熟悉的影子与眼前的他重叠,相似眉眼间有迥异的气质,拼到一处便能填满缺失的记忆。
成年之后的郑修,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正思索间,他已拎着曳撒下摆朝她走过来。那衣服原本刚到脚踝上的长度,并不及地,但他这么提起衣摆长腿一迈,偏生显出一种非凡洒脱的气度。
“欢迎你来。”他如见老友,很熟络地拍她肩膀。
不远处秦维钧等众人都在休息,见苏佑走完戏忽然往人群里跑,这才发觉卓静言来了,顿时一个个脸上跟着高深莫测起来。
她站在原地仰头看着苏佑,很矜持地弯了弯唇:“你不让奈奈来是对的。”
周围人很多,不停在他们身侧走来走去。苏佑没说话,和蔼友好的表情拿捏得很到位。
卓静言又打量他一下,接着道:“这造型……她看了估计当场就得疯,挺不错啊。”
“我知道。”他漫不经心地从衣襟上拈下个花瓣,垂眸望着,声音低沉却温柔,“所以我才让你来的。”
卓静言心头微震,恍然间四周一切人声喧哗都退开远去了,唯有面前的他,乌发白袍,眉眼澹然,沉静得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窗下的落月,帘外的树影,桥头的芳草,涧中的清流。这一刻所能想到的最写意的风景,全都像是他。
剧务在不远处连声叫苏佑的名字,田山坐在监视器后拿着对讲机让各部门准备。卓静言把棒球帽压低了些:“你去忙吧,我跟维钧他们聊聊,不用特意跟导演说我在这儿。”
“我还有最后一场,剩下的都他们拍了。”他回过身招手让阿青过来,又对她道,“稍等会儿,拍完这段我陪你去附近逛逛。”
“附近?”
他笑了笑,对小跑过来的阿青道:“等下带小靖作家去休息区后面我的椅子,把遮阳伞拿出来,折叠椅有点低,要坐着不舒服就去车里待着。椅子旁边包里有苹果和糖,保温杯里有热水。”
卓静言听他絮絮嘱咐着,不禁脸红:“人家叫你呢,快去。”
“很快就好,”苏佑很想摸摸她的头,碍于这时人多,只能轻叹一声作罢,“等我。”
那雪白的身影飘然走远了,卓静言回过神来四下一望,便见人堆里有几双看得兴起的眼睛,隔得老远仍在对她行注目礼。
阿青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他们,忍不住小声笑:“他们差不多可都知道了。”
卓静言脸上又一热:“知道什么?”
“你们的事情,saul在小范围内也没过多隐瞒……被关注太久,总要有个可以喘气的私人空间。”阿青左右一望,“今天拍的都是回忆古代的剧情,全是核心的宣传物料,所以清场很严格,绝没有媒体和外人探班,也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拍照——应该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放心请你过来。况且,咱剧组气氛不错,几乎都是华霆的人。即使这会儿知道你是谁,也没人会往外宣扬。”
“哟,小……卓小姐大驾光临,欢迎欢迎,”两人已经走到演员休息的地方,张心宽率先站起来,满脸堆笑搓着两手,“热烈欢迎。”
“来这儿坐。”秦维钧卷着剧本拍拍身旁的黑色椅子,椅背上贴着硕大的“苏佑”两字。
这些人都自然而然地默认他们之间不一般的关系,卓静言的尴尬似乎变得不合时宜,只能一脸淡定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杨妍兮就坐在她对面,单薄的锦缎半臂外裹着条大毛毯,正仰着头让造型师补妆,只探出右手对她挥了挥。
“那什么,我就出来透个气,顺便观摩下拍戏是怎么个玩儿法,提前攒点经验。”卓静言挺直腰板道明来意,神色一派正经严肃。
那几人都没吭声,满脸“我们都懂”的表情。
她很挫败地塌了腰杆,旁边阿青拧开个黑色保温杯递过来,她顺手接了,咬着吸管连喝几口热水压惊,待扣住杯盖才发现那上面也赫然贴着苏佑的名签。几个围观群众还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脸上的微笑意味深长。
“那个……”她眨巴着眼负隅顽抗,“你们平时赶戏忙,反正我最近闲着,所以直接溜过来跟你们聊聊剧本的事儿。”
“哦,阿佑今早就说请了你来探班。怪不得上午的戏全都一条过,状态好得出奇……啧啧。”秦维钧膝头摊着剧本,神色专注垂眸看着,嘴里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爱情的力量,啧啧。”杨妍兮补完妆,打量着自己描着桃花的指甲笑眯眯补上一刀。
张心宽比他们更勇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啧啧啧,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打算什么时候领证呐?”
所以——这种地步是个什么地步?
卓静言缩在椅子里憋红了脸,一阵又一阵瑟瑟的秋风,吹得她心头都凉了。
如秦维钧所说,苏佑的状态确实很好,这天最后一场戏很快拍完,而时间才不过下午四点。
卓静言正和众人聊着剧组的趣事,他悄悄绕了个圈走到她身后,冷不丁开口道:“走吧。”
她吓了一跳,回头见他还是一身白衣,发套也没取,手臂上搭着件玄色的斗篷。秋日的阳光自树间缝隙洒到他身上,鎏金似的片片碎芒,玉珏似的点点温润。
“不去卸妆?”她眯着眼看他,恍然觉得他踏过了千年的月华流光才来到她面前。
苏佑站在暖融融的光晕里对她微笑:“不了。东边这一大片都被剧组包下来了,这个时候其他地方没什么人,正适合咱们逛逛。剩下的戏大概还得拍上一个小时,造型师忙着呢,收工前半小时回来卸妆还道具就好。”
“你确定……不会被人拍到?”她四下环顾,总觉得有些不保险。
他弯下腰平视她的眼睛,目光湛然:“第一,今天情况特殊,清场工作做得很彻底,而且这一大片区域内都严禁拍照;第二,我要带你去的地方这时候应该没人会去;第三,这圈子并没那么险恶,即使剧组内部的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也不会随意外泄消息;最后,如果真的有些什么传扬开了……你怕什么?”
卓静言怔住了,听见对面杨妍兮咳了两声才回过神。苏佑直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白衣上刺绣泛着冷然的光,无形中就带来淡淡的压迫感。
她怕什么?反正昨天都那样那样了……再前怕狼后怕虎的,束手束脚,真叫人憋屈。即使今天真同苏佑传出什么风声,她也早在昨天就提前坐实了罪名,根本算不上吃亏。
“我怕什么,走吧。”她垂眸拂开膝头的几瓣落花,懒洋洋地站起来。
卓静言跟在苏佑后头,出了剧组所在的大院子,又穿过条小胡同,远远就望见路口的老杨树边拴着匹黑马。
“这不是你刚在树下面牵着的……”她一愣。
“对,刚才也是它最后一场戏。牵马出来太惹人注意,所以我让马师带它到这儿等我们。”他终于如愿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漾着满满笑意,“不是想骑马么?它脾气还不错,我带着你,就在附近转转。”
忽然兴起时提过的话,自己早忘了,他却还记得。
卓静言心里快活,两眼弯弯像月牙银钩。苏佑上前几步解下缰绳,顺着那马油亮的鬃毛捋了两把,轻巧地一跃便上了马背,然后俯身对她伸出右手。
她歪着脑袋看他,银袍黑驹,少年将军般的凛凛神气,可眉眼间却是一片柔柔温情。
“等什么呢,”他并起食指和中指对她勾了勾,“上来呀。”
她迟疑片刻,将手放在苏佑掌心,只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拉入个熟悉的怀抱,再回神时已经在他身前稳稳坐好。腰侧环来两只手臂,绕到前面抓着马缰,牢牢地将她圈住。左边肩头一沉,他的下巴搁上来,前额垂下的一绺头发轻扫着她的眼角,有些微微的痒。
“发什么呆,”他总喜欢对着她耳朵轻语,“时间有限。”
她正好奇得很,伸手抚着黑马脖子两侧的短毛,顺口道:“我没发呆。”
苏佑便抖开那件玄色斗篷将她兜头裹住:“一会儿跑起来风大,别感冒。这部戏服装很费了些工夫,这是新新的好料子。”
她被捂得严严实实,斗篷领口的狐皮出锋柔软雍容,围在脖子上连着半张脸都一并遮了,只余下双眼睛还露在外头。
这下,即使被人拍到,也没什么所谓了。
她放下心窝在他怀里,摸着领子上的皮毛,暗道这《魅影》剧组真是有钱。
苏佑拉着缰绳,两腿夹了夹马肚子,它便沿着狭长巷道的墙根颠颠地走起来。这一大片都是仿明清的建筑,一侧朱墙黄瓦,一侧青砖院落,衬着秋日澄净的蓝天和干枯的老树,很有旧时京城的风情。
黑马慢悠悠地向前,他挺直腰让她依靠,手里除了缰绳还替她拢着斗篷。两人之间养出了默契,即使不说话,也酿得出安宁温馨。
走了一小程,苏佑耐不住沉默开了口,半是控诉,半是得意:“你刚才……使劲瞪着我,眼睛都直了。”
这么个语气,他想听她说什么?要奉承他生得漂亮,还是要捧着心来表白?
卓静言早前浑浑噩噩地糊涂了好一阵,将口是心非的别扭发挥到了极致。可是现在不同,经过昨天,他们大概是到了张心宽口中的“这种地步”,总有些什么和之前迥异。就像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发现自己也是很能豁出去的,厚着脸皮说点好听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哦,我是使劲瞪你了,”她承认得极其干脆,“你长得好看,我色迷心窍。”
背后立时无声,她抿嘴偷笑了半天,才听苏佑幽幽的声音贴在耳畔:“你最近可真坦诚。”
她抻了抻唇角,昂首道:“这样不好?你不喜欢?我夸你不是应该的么,毕竟……”
说起来还是有点尴尬,她声气又渐渐低了下去。
苏佑扬眉一笑,摸到她的双手合在自己掌心,轻声道:“毕竟,什么?”
卓静言侧着身子,大半张脸都掩在兜帽里,隔着布料在他胸口蹭了蹭:“毕竟,都那样那样了……”
他的手臂收紧了些:“那样那样,是哪样哪样……?”
卓静言恼他明知故问,回头瞪了一眼。他却笑吟吟地垂眸望她,带着很快乐的戏谑神情。
那样那样,还能是哪样哪样。
刚才已经偃旗息鼓的气焰顿时又嚣张起来,她双眼骨碌碌四下一望,高墙之间只有他们两人一马,巷口除了几只麻雀也不见旁的活物,便难得生出种放纵的冲动,揪住他胸前妆花纱的衣襟用力一扯,撅着唇迎上去。
昨天的触碰记忆还很鲜明,这一次几乎算得上是轻车熟路的复习。苏佑意外而下意识搂紧她,似乎是压抑着从喉咙里闷哼一声,便扶住她颈后准备好好迎接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张上阵,卓静言竟然就呲着牙咬了他一口。不轻不重的疼痛,让他倏地清醒,又倏地迷惘起来。
“怎么?”他松开些手臂,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问。
她气息咻咻,半垂着脑袋,从表情到语气都恶狠狠的。
“哼,那样那样么——就是这样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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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晴方好
卓静言的人生刚过了二十三年,初时懵懂年少不知事,一场变故之后忽然踏入深山,清风野鹤之间数了十载流云。幽静到极致的岁月,往往又催生出无所事事的散漫,闲时常翻的书摞到一起,大概能高过千本鸟居最高的那根笠木。人被困在小小一方院落,却总能从书里看到无尽的世界。
浪漫的,凄美的,跌宕起伏的,百态人生里的千万种爱情都在纸面上铺展开来。
文人墨客的渲染常常言过其实,连臆想也能捏出一个故事,歌咏赞颂,到最后全都成了她的消遣。因为难以理解,所以无从期待。风花雪月到了她这里,便统统成了映在湖面的虚影和浮在半空的楼阁。坐在窗前树下,捧书翻过一页又一页,即便偶有些触动,也很快就会归于平静。
似乎很动人,却也很陌生。
就像第一次见到苏佑的时候,惊诧与悸动都令她觉得很新奇。分不清怎么个缘由,索性全都归咎到另一处巧合上去了。及至重逢以来,连日相处中不知不觉便放了架子,没了戒备,愈发亲密,到现在更习惯成了自然。总之也是奇怪,曾经不以为然的那些说辞,忽然在一瞬之间就明白了。
所谓“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类,原来就是这么个感觉。
她脑中犹自浮想联翩,苏佑的温度气息环绕身侧,随着马背上一颠一颠摇晃的节奏,越发让人陶然沉迷。难得空旷地方也能无所顾忌地相偎,两个人都只愿时间捱得再慢一些。除开围满了人正在拍摄的四合院,清场区域不大不小,一个钟头刚好绕足两圈,又回到先前出发的胡同口。
苏佑显然还没尽兴,围着老杨树边上又转了几转,才磨磨蹭蹭跳下马背,然后转身来扶她。卓静言心情很好,搭着他的手往下一纵,玄色的斗篷扬出一阵风,像只大鸟,正好扑他个满怀。
“小心点,崴了脚可就麻烦了。”他张手稳稳接住这位凌空而来的女侠,哭笑不得地叮嘱两句,见左右无人,便替她解开兜帽下的系带,“还是太长了,你拖着不成个样子。”
卓静言低头一看,斗篷下摆的确已经逶迤拖地,沾了些灰土,在脚边层叠铺着。
“像不像凯旋大将军?”她拎起衣角很潇洒地转了个圈,一脸打了胜仗的志得意满。
苏佑屈指在她脑门轻弹:“像个花木兰——请吧,将军大人。”
卓静言乐得不行,昂着脑袋威风凛凛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黑马旁边,噙笑望着她,一袭白衣胜雪清寒。
似曾相识的熟悉模样。
她翘起唇角,又跑回他身边去。女将军解了斗篷便如同一起解掉了飒爽的英姿,跟在他身边慢行低语,巧笑焉兮,柔软得像晚秋的暮色。苏佑拉着缰绳,听她小声梳理《王城》里的人物脉络。马蹄铁踏在石板上“嗒嗒”地响,他低头看着她的侧脸,隔了忽道:“不对。”
“嗯?”她正讲得兴起,冷不丁被打断,便很懵然地望向他。
他在胸前精致的飞鱼补色上一拂,话还没出口,先笑得两眼弯起来:“说反了,你不是将军……”
刚巧转过路口,前面便是众人拍戏的院子。朱漆大门忽的“吱呀”开了,中年马师探出个脑袋望着他们:“哟,可算回来了。”
于是她刚伸去拽他的手到半途又停下来,慢慢收回了身侧。原想再多和他说些什么,好像话到嘴边就突然全忘了。没了那几尺布料的庇护遮掩,仿佛底气和勇气全都一泻千里,她委顿而沮丧地长叹一声,指尖却被他轻轻握到手心里。
“走吧。”他眼睛望着马师,目光平静,声音低沉温柔。
卓静言霎眼笑了笑,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我们从侧门进去……你去卸妆换衣服,我还在休息区那儿等你。”
他并没坚持,看那马师迎上来,便轻声道:“这会儿他们都拍着呢,你去后面屋子里等,我换好衣服就可以先走了。”
她“嗯”了声,不动声色往旁边挪开些距离。那马师已经小跑到了跟前,接过苏佑手里的缰绳,然后在衣兜里掏摸着什么东西。看样子他在门边等了有一阵了,晒成紫黑的脸膛上却无一丝愠色,反而乐呵呵地摸出张照片问苏佑能不能给签个名。原来他家里小女儿是苏佑的铁杆粉丝,卧室里满墙壁都是《词话》和《魅影》的海报,连珍藏版影碟都存了好几套。
苏佑原本是个泰山压顶也岿然不动的性子,签名这种事做起来更是驾轻就熟,偏这次遇上粉丝家人成了工作人员,居然有点偷摸着约会却被长辈撞见的尴尬。他握着笔签好名字,额外多添了几句“开心快乐”之类的祝语,然后又主动攀着马师的肩膀合影。
对方也非常上道,拿着签名照看看他又看看卓静言,笑得很憨厚:“放心放心,我懂我懂,你们明星讲究个隐私嘛……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苏佑愣了一愣,然后淡笑着颔首:“多谢您。”
马师牵着黑马先进了院子,两扇朱漆大门又缓缓合上了。
她长吁一口气,抚着胸口道:“你这美人计真是老少咸宜型的通杀,厉害啊。”
“说不准,也许回了家就会告诉女儿的,”苏佑低声道,“不过,那也没什么,顺势公开了也很好。”
顺势公开,然后惹怒万千粉丝影迷,再连带让她被八卦记者们刨个底儿朝天么。
她凉凉地瞟了他一眼,他也自觉不妥,握着拳头干咳两声:“进去吧。”
两人从侧门进了第二进院子,苏佑领着她到了用作休息室的东厢房,然后自己穿过游廊去对面西厢房里换衣服了。
卓静言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四下打量一圈,家具陈设除了两张茶几和几把椅子,也没什么可看的。倒是杉木房梁上的雕花描得不错,她伸着脖子望了会儿,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远而近,渐渐往自己这边来了。
四面门窗都紧闭着,她安然坐在圈椅里,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子。小羊皮的短靴尖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细微的刮痕,好在不算明显,不仔细看不出来。外面一男一女两个陌生的声音越来越近,隔着一层窗户纸已能听得很清楚。
“怎么人还没到就先起了风声,”那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刀子,扎到卓静言耳里刮得生疼,“这到底哪尊真佛啊,我可不知道她是打哪个旮旯角里冒出来……”
然后便有个沙哑的男声应道:“这左晴你没听说过也正常,她是早几年前出道的。因为《词话》火过一阵儿,后来没声没息又不见影儿了。听说不想混演艺圈,跑国外读书去了。上周忽然被记者拍到回北京,人还大大方方接受采访呢,说这次回来是要和朋友聚聚。”
“记者也够拼的,这年头新人一茬接一茬地出,三天不上个头条,一准就被人忘在脑后,蹲机场拍明星还拍不过来呢,还追着个隐退的过气演员干嘛……”
“这你就不懂了,采她当然有采她的价值。左晴现在是不红,可还有个人正红着呢,跟他沾着点儿关系的人随随便便蹭个曝光率还不容易么。”
“嗬,别卖关子,说呀,谁呀?”女人正听得兴起,卡在这里便有些着急。
屋外人的声音已经停在门口,两道身影被落日余晖拉得扭曲,像两只变形的可怖的皮影投在麻纸上。卓静言安静坐在椅子上,垂目屏息听着。
“还能有谁?苏佑呗,”那男人笑道,又故作神秘把声音压低,“左晴是戏曲出身,原本那唱戏转行来演咱这行的戏可不行,这中间差得远呢。她啊,挑本子的眼光更不怎么样,除了出道那会儿有个《词话》,再没一部火得起来的,真白瞎那张漂亮的脸了……要不是当年和苏佑有那么一段儿,现在回来谁还理她呀。”
“这……怎么会呢?”那女人又惊又疑,“苏佑不是没女朋友么,也没见报道过前女友啊。”
那男声得意道:“这事儿其实到现在也没个定论,虽然微博论坛里偶尔也有人提起,但两人好的时候都没照片视频这种实证。只是《词话》还没杀青那会儿,有人看到他们牵着手去吃饭。不过知道的人少,也没证据,慢慢也就没人提了。后来左晴出国,苏佑大火,一个隐退,一个当红,谁能想到他们还有牵扯呢……记者能抓住她回来也是能耐,这一回国还不知道会闹出点儿什么花边呢。现在苏佑不比当年,红成这样,只要有动静就一定能拍到证据。”
女声静了半晌,才感叹道:“怪不得苏佑这么些年都没绯闻——不就是念念不忘么。”
这时那男人却忽的换了个语气,非常热络地嚷起来:“哟,田导呐,您今儿戏拍完了?后面几条挺顺利的吧?”
“呀,田导,您怎么打那头穿过来了,我这都没看到您……”那女人也立时热情起来了,调子比之前更拔高一度,刺耳得好像指甲挠过黑板的声音。
田山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过来:“前头演员要卸妆了,你们赶紧去准备吧。你们造型组人够多的了,别净偷着空聊些有的没的。”
那两人连连应着,然后招呼着田山进休息室喝口水歇会儿。木门“吱呀”开了,浅金色的夕日从屋外铺进来,三个灰白的人影在青砖地面上定格。
“你谁呀,哪家的粉丝混这儿来了?今儿封场了不让探班不知道么?你怎么进来的,赶紧出去!”田山左手边站着个中年络腮胡子,一见屋里有个陌生人,立时如临大敌。
另一边的小个子女人也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卓静言面前:“后院儿是演员梳化的地方,你藏这儿多久了?不会偷拍了什么东西吧?手机……”
“小……小……你怎么来这儿了?”田山僵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显然意外得很,“小”了半天也没拿准怎么叫才好,索性略去了称呼,一面说一面抬腿迈进了屋子。
原来这是导演认识的人,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男一女站在田山身后,大眼瞪小眼互相望着,一时没了主意。
卓静言牵起唇角笑了笑,慢悠悠站起来:“我来探个班,跟维钧他们聊聊。来的时候看您工作呢,没想惊动您。这会儿——还是被发现了呀。”
“你们先去忙吧,”田山大手一挥,待两个造型师出去关好了门,才回过身同她说话,“来得突然了点儿,我这拍戏也还有一帮人一起盯着呢,抽个空陪你看看片场也不碍事的。”
“嗯,那我先谢谢您。”她抿着唇点点头,却是很意兴阑珊的样子。
田山瞄她两眼,看她脸色不太好,只顾望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连笑容也是淡淡的欠奉。他摸不太准这小靖作家的性子,便挑了个很日常的话题,提着茶壶给她倒了杯水:“喝水,喝水。”
这时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58. 远山暮(110珠加更搞定!
“田导?”苏佑推门进来的瞬间也是一愣。
他已经取了头套卸了妆,英气勃勃的飞鱼服换成了浅灰色的针织衫和休闲裤,衬衣领口还系了条黑色的波洛领带,宝石镶嵌的三角形金属扣小巧而精致,衬得他非常温雅。
卓静言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田山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几个来回,很快笑着便站起身:“原来是赴着阿佑的约呐……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苏佑也没多和他客套,攀着田山的肩膀笑道:“还真是,我这阵儿赶戏时间紧,只能请着她过来了,后面还有一些工作要谈的。”
田山一脸理解:“是,是,你这横店北京两头跑的,后面日程也咬得紧,可不得争分夺秒地抢时间——我这就先走了,早收工早回家陪老婆孩子去。”
苏佑笑眯眯地把他往门外送,田山一脚已跨过门槛,回头还跟卓静言道别:“小靖作家呐,想探班随时来,反正咱《王城》班子和《魅影》也没差——只当早点熟悉同事了啊。”
她站在苏佑身后不远,微笑着挥手:“谢谢您,我只要得闲一定多来学习,您慢走。”
田山又打了几个哈哈,然后绕过游廊往前院出去了。苏佑这才呼了口气,回身道:“他来多久了?”
“刚到,没说几句话。”卓静言弯腰拿起几上的茶杯,里面满盛着水,轻轻一晃便要溢出来似的。
苏佑便轻笑道:“没事,估计他心里清楚着呢。”
有的事情,根本不用说得那么明了,这些人一个个地都通透得很。
卓静言捏着杯子贴到唇边,水已经放得久了,入口凉得很,从喉咙滑到胃里,就像一路下去都结成了冰。
“对啊,其实他们都清楚着呢。”她对他笑笑。
再清楚又怎么样,谁也没有他们在一起的实证。隔着时间和空间,便没人能相信虚无缥缈的感情是如何真实的存在。
苏佑隐隐约约感觉到古怪:“……怎么,心情不好?”
卓静言仰头将那杯水尽数喝了,五脏六腑都冻成一团,人却平静许多。无论那两人说的是真是假,反正都已经过去。她是长久被困在回忆里的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何必再翻搅出曾经的旧事来让人难堪。
她极力下着决心要把那些话丢到一边,稍一低头便看到鞋尖上那道细微的刮痕,虽然浅得几乎看不见,可一旦已经注意,就总要下意识地去看看它。
存在即是存在,无论是瞬间还是永恒,总有些痕迹难以磨灭。
苏佑看她默不作声,有些着急地上前抓着她的肩膀:“言言?”
她轻叹了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弯眼一笑:“回家吧。”
两人上了车,苏佑替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开车出了影视基地往市区走。
卓静言倒腾着翻出一张大江健的cd,然后拿出个口罩捂在脸上,调低了座椅小声道:“我睡会儿。”
“嗯,到了我叫你。”
他感觉得到她有些不对劲,从他换了衣服再见就是一副恹恹的表情,连笑也勉强。但最近一切都算顺利,没什么值得忧心的事情,也许只是骑马兜圈子兜得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其实她并无睡意,只是不太想说话,干脆找了个借口闭眼沉默着。无论用什么态度去接受关于左晴的消息,她都还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真正平静。
大江健的曲子依旧如水如月,柔软里带着仓惶和凄冷。远山边的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温,洒在她脸上是微微的暖。苏佑一直很专心地开着车,唯有轻柔的旋律和将尽的阳光绕在她身边,慢慢将她带入一片混沌中去。
到家楼下时已是华灯初上,卓静言昏沉睡着,苏佑便又探过去帮她解了安全带。她含糊不清咕哝着什么,身上束缚一松,便自然而然地拱入他怀里来。蜷缩的姿态,很不安的表情。苏佑啼笑皆非,原本晚上的时间已全数排给她,索性就守着她在车里多睡一会儿,他照旧甘之如饴。
难得安静的夜晚,难得的独处时光,卓静言亲密无比地偎着他,发梢颈间若有似无的幽幽香味在车内狭小的空间缓慢漾开。苏佑一直保持着半俯身的姿势,上半身靠在她的座椅上,低头便见她蹙着的眉尖,那小小的一点皱纹就好像立刻也长到了自己心上,牵起一种又软又痛的奇怪感觉。
“苏佑……”她迷糊里叫着他的名字,侧过脸在他手臂上蹭了几蹭。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还带着点树的影子,昏昏暗暗,影影绰绰,像画了个花脸谱,但依旧美得令苏佑心旌摇曳。
“傻。”他低笑着在她眉间一吻。
卓静言似有察觉,往他怀里再靠了些,那两道流丽的羽玉眉舒展开来,她慢慢睁开眼,带着鼻音:“苏佑——”
他就又亲亲她的额头:“醒了?”
卓静言醒过神来,才见他俯在极近的上方,手臂紧紧环成个圈,几乎将她整个人嵌在怀里,顿觉两颊发烫,别过脸道:“你先放开我一下……”
她颈边的一小片皮肤露出来,肩头墨色的发散了几缕,黑与白碰在一起便成了诱惑,在微弱的光线里也清晰可见。
苏佑突然有些不舍放手:“不放。”
她沉默下来,一双雾蒙蒙的眼望着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执拗神色。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有点心慌,但很快又被后至的沉醉冲淡,“我想……”
想什么?他没有说完,低头在她唇角贴了贴。她抵在他胸前的手立时捏成了拳,随即便又松开。
苏佑眯眼看她,只见那两扇睫毛都笼下来,微微抖着,像只驯良的小兽。他隐隐觉察到卓静言的不安,连带着他也惴惴地忐忑。越是惶惑,便越要想方设法让自己感受到踏实。他将她箍在怀中,覆住那两片柔软的唇,辗转摩挲。她的每一次呼吸和颤抖,他都可以清楚感知,脑子里渐渐升起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她的手臂却抬起来环着他的脖子。
“言言……言言……”他一遍复一遍地吻她,嗡哝着叫她的名字。
卓静言气息不稳,眼里蒙着层水光,潋滟万方:“苏佑,你现在喜欢我么?”
他总喜欢贴耳对她轻言细语,无比缠绵的意味:“我很爱你。”
卓静言在黑暗里勾着他的脖子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吻过去。
我也很爱你,甚至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岁月里。
苏佑是个演员,虽然有个“吻戏”绝缘体的名头,到底在这行里混了五六年,带点激情的戏码没少接触过。女演员们大多模样漂亮且身材火辣,个别还对他存着那么些别的心思。但他总觉得她们一个个都长着同样的脸,出了戏便再引不起他任何兴趣。
欲念是什么,似乎从来都只停留在生理层面上,于他来说抽象得很。
可是这一晚已经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卓静言就像一尾鱼游入他怀中,温暖,柔软,美好,搅乱他所有的思绪。远灯的光依旧昏黄,她的五官和轮廓无一不娇脆可爱,还有长发间愈加馥郁的香气,轻易便令他沉沦。
卓静言也觉得眩晕,后背沁出了汗,湿涔涔的难受。苏佑紧紧贴着她,微凉的唇却像火种,到了哪里,哪里就熊熊地烧成一片。头脑里一团混乱,而年轻的身体自有它的意志,像两株藤缠绕在一起,于是无论福祸生死都要相依。
苏佑的嘴唇已经游走到她颈侧,毛衣领口宽大,左侧已经滑落下来,恰能露出精巧的锁骨和蝴蝶骨。他神色中带着隐忍的欲念,短短一瞬犹豫,将胳膊从她腋下穿过去,手掌在她脊背和肩头缓缓抚摸。
“不行……现在不行……”他搂着她小声道,火热的呼吸在她肩窝里散开。
卓静言伏在他怀里,气息不平地轻喘。苏佑顿了片刻,似是气恼,又侧着头用力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苏佑——”她疼得倒抽一口气,却感觉他的舌尖在啮咬过的地方极尽温柔地舔舐。
这人,有时候真令人难以捉摸。
他抬起头,眉眼间倏然便又是以往那种淡然而愉快的神情:“乖,不疼。”
“不疼?你试试。”她一脸嗔怒,掐他的胳膊。
他也抽了口气,挑着眉拉过她的手,作势要往下腹摁:“你倒看看是谁更疼。”
卓静言吓了一跳,连忙往回抽手。他原本只是跟她玩笑,没用几分力气,顺势也就松了手。她在黑暗里红透了脸,狠狠的一巴掌拍过去。
“臭流氓。”
苏佑笑了笑,居然心满意足:“多谢。”
卓静言对他的厚脸皮没辙,刚想回呲几句,包里手机响了起来,听铃声是薛嫣的电话。
“小嫣?”
薛嫣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几乎在一瞬间将她推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唐混蛋受伤了——他都要死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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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条-1!
精耕细作的阿面是否值得您的一粒珠珠投喂呢?
唐尧在我手里绑着呐!
59. 纸风筝(80收藏加更完成我真棒!
苏佑把车开得飞快,从公寓楼下到军区总院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卓静言呆坐在副驾位上,周身冰凉,头脑里也一片空白。生离和死别的滋味儿早在十年前就尝得透彻,可真正重演时候,仍旧会被惶怖和惊恐撕扯得痛楚无比。
薛嫣在电话那头抽噎到语无伦次,半天才说明白人在哪儿。原来唐尧昨晚就已经被送进医院,在病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二十几个小时仍然没见清醒。薛嫣刚签了个大合同,下班前突发奇想要约他喝两杯,电话打过去却是唐狄接起来的,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出事儿了。
“身上包得跟粽子似的,脸肿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他肯定快死了是不是?”
卓静言心里一揪,咬着牙道:“你闭嘴。”
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唐尧会到那样的地步。从小到大他打架惹事都是一把好手,去军队摔打了几年身手更有精进,几乎从没有过吃亏的时候。拼起命来能撂翻特种兵的家伙,怎么会忽然搞成那样?
更何况他曾经信誓旦旦承诺过,一定不会再出事。
如果他食言,如果食言……她忽然也不知该怎样反应,苍白着脸筛糠一样颤抖,脑子里乱哄哄地搅成一团。
“到了,”苏佑将车停在住院楼下,“我陪你上去。”
他开了车门来扶她,卓静言脚下发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不会有事的,不会,对不对?”
“不会的,”苏佑轻轻握着她手,湛然目光令人沉静,“一定不会。”
卓静言仰起头望了望三楼最西边那扇窗,玻璃后的布帘合得严实,隐隐约约有个灰色的侧影投在上面,一动不动像个剪纸窗花。她忽生出种决然的心情,放开苏佑的手,挺直脊背吸吸鼻子。
“我们上去吧。”
苏佑跟在她身后,上了三楼扶梯一过拐角,遥遥便见个一身橄榄绿的男人,正站在西头最末的病房门外,半笼着手里的打火机点烟。再走得近些,能看清那人已是中年,剑眉鹰眼,身形磊落,肩头挂着两杠四星,模样气质与唐尧七分相似。
卓静言也已经看到他,脚下滞了片刻,然后加快步伐走过去,到那男人跟前不远处才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
“唐伯伯。”
几年不见,唐狄的眉间额头新添几道刀刻似的皱纹,他好像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上下一打量,目光里慢慢多了些释然。
“言言,来。”他掐灭指间的香烟,笑着对她招招手。
卓静言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歉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得勉强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苦涩。唐狄心下明白,拍拍她的头宽慰道:“混小子命大,放心。”
她不说话,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病床周围环绕着一大堆仪器和插管,被子里浅浅拱起个人的形状,隐约可见那枕头上的脑袋也缠着几圈纱布,同床被连成了一片雪白,像是个奇形怪状的茧。
薛嫣背对着门站在床边,肩头抽动,不停地抬手抹泪。
卓静言喉咙里发哽,红着眼圈回过身:“他怎么……”
唐狄唇角下压,又点了支烟,狠抽一口徐徐吐出:“那事儿,还没完呐。”
卓静言一怔,几乎站立不住,指甲悄悄用力掐进掌心里,以切肤疼痛让头脑清醒。
“这小子一直到处追着当年逃脱的那四个人。陆陆续续逮回来三个,最后一个是南浚伟身边的副手,东躲西藏跑了十年,最后硬是被他从河北的郊县小庄子里给刨出来了……也算他点儿背,跟到半途被人发现打了一架,好赖没给我丢人,该捞的鱼还是捞着了。”
唐狄的语气轻描淡写,在烟雾中显出些飘渺的不真实。她却越听越心惊,冷汗涔涔直下,几乎要委顿在地。
那帮人原本穷凶极恶,这些年来四处颠沛逃命,过一天算一天的活法早把他们熬成了末路狂徒。唐尧是疯了还是傻了,竟然打算单枪匹马就把他们全逮出来。
从来做事不着调,这次便索性连命也不要了?
她一口气在胸腔里堵得厉害,比油煎火烤还难受,垂头半晌才对唐狄轻轻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是个军人,这点伤不碍事。”唐狄依旧平静,抖了抖手腕,一截长长的烟灰断成阵雪飘落,“你父亲最近还好?”
“他很好,”她道,“只是习惯了外面,不太再想回北京。”
唐狄不言,抽尽了手里的烟才叹道:“还是那个老牛脾气,如果颂妤还在的话……”
她脸色发白,默然站着没有接话。唐狄凝目看着面前女孩,眉眼如墨,很熟悉的婉然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那个人。心中一时涌起万千感慨,纷纷扰扰,难以言说。
“不谈这个,”他摆摆手,又看向她身后一直悄没声息站着的苏佑,“这是?”
她回首一看,苏佑脸上淡淡笑着,眼中一片柔和波光:“您好,我是言言的朋友,苏佑。”
唐狄沉吟:“这名字有些耳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卓静言心虚地垂下眼皮望自己的鞋尖:“他是个演员……您电视上也许看过的。”
唐狄把苏佑上下扫了两圈,仍觉得有种奇异的眼熟感觉。卓静言几乎是他看着长大,但这神色温和的年轻人却还是头一次出现在他眼前。虽然一直安安静静站着,两人无声地眼神交汇之间却自然有种默契。
他侧头看看病房里躺着的儿子,暗地里叹了口气:“丫头,你们小孩儿的事情,我就不多问了。有空来家里看看老爷子吧,时常念着你呢。”
卓静言面上一热,低眉顺眼垂首道:“嗯,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国内,周末一定回去探望唐爷爷。”
“唐伯伯!”房门忽然开了,薛嫣一头扑撞过来,仰脸一见是她,红着眼圈惊喜道,“快,快,人可算醒了!”
卓静言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松懈,只是从千丈高处落下来,照样摔得生疼。他醒过来了,她的沉重的负罪感却仍旧不能减轻半分,甚至连迈进病房都缺乏勇气。
“丫头,去陪他聊聊,”唐狄拍拍她肩膀,“这小子跟你比跟我亲。小嫣,走,爷爷也好久没见你了,跟着唐伯伯回院儿里去。”
薛嫣抽抽搭搭地擤着鼻子:“个混小子,多没良心呀,听见门外你们说话,没多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抖了……躺了一天一夜不知道醒,偏就这会儿耳朵尖得很……”
余下几人哭笑不得,卓静言轻推她一把:“守了这一会儿终于守醒了,真辛苦你了。”
“我知道,我得腾地儿……人想见的可不是我。”她又抽出张纸巾盖到脸上,一通狠擦,“得,我就去陪老爷子玩儿,还是他疼我……还铁三角呢,你俩就慢慢折腾吧,反正你现在有……”
她猛地一顿,左右看看苏佑又看看唐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继续捂脸长哭:“世上只有爷爷好呀——我要跟唐伯伯回去看爷爷!”
唐狄见隔着门见病床上那小子抬起手对门外颤巍巍地招了两招,一颗心便已经放下大半——还有这精神头,显然是没什么大碍了。而薛嫣还像幼时一样,装模作样地挂在他胳膊上掩面假泣,拖着嗓子号得十分起劲。
“你进去吧,我先带小嫣走。”唐狄大掌一挥,便拉着薛嫣往楼下走了。
苏佑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卓静言正站在半开的门边,脚尖蹭着地,裹足不前。
“要不要喝点东西?我去买。”他轻声道。
她回头看他一眼,眉头略舒:“要矿泉水。”
他歪着脑袋,露出个浅淡的笑:“热牛奶吧,街角便利店一定会有卖。”
“嗯。”
苏佑很快便走远。卓静言在门口犹豫站了半晌,见唐尧又慢慢抬起手来,她立时慌了,几步跨到床边恶狠狠地吼他:“疯了是不是?手上有伤你动什么动?”
唐尧头上也缠着几圈绷带,似乎连脖子都不便转动,看到她忽然凶神恶煞地窜到面前却并无意外,一双黑亮的眼一瞬不瞬望住她,里面盛满了快乐。
卓静言盯着他的脸反复仔细地检查,虽然从眉毛到下巴全是青紫的瘀伤,好在还不至于像薛嫣说的那样“肿到认不出来”。她抿着唇,伸手扯住被角就要掀开。他两手放在被面上,像两根糊着面粉的擀面杖,死死摁住了不肯松劲。
“别别别,姑奶奶,我没穿裤子,今儿要赔了清白以后可就没人要了。”他涎着脸连声讨饶,唇角微微一扯便牵到伤口,歪着嘴的样子分外滑稽。
还有脸闹腾!
卓静言心头有气,拖过张椅子坐在床前,绷着脸拉开审问的架势:“坦白从宽。”
他一脸满不在乎:“嗨,没事儿。好久不动手还真生疏了不少,让丫钻空子踹了一脚呗。”
“一脚?一脚能把你踢成个木乃伊?”她瞪着两眼,活像个庙里的怒目金刚。要不是看他这会儿脆弱的很,非得一巴掌把他拍成个纸风筝才算解气。
因为不好转头,唐尧只拿眼角斜斜瞟着她,歪着嘴轻快道:“嘿呀,一脚之后不就顺便又挨了一刀么……”
她立刻勃然大怒:“嫌命不够长?活不耐烦了您告诉我呀,打小儿的交情,我还不得亲自推您下河送您上路啊?白挨这一顿打,结果怎么着,不还床上躺着死不成么。要再来个半身不遂终生瘫痪的,您是非得让我背着罪上老人跟前儿替您尽孝去哪?”
唐尧目瞪口呆,半晌才抬起两手呐呐道:“你看我这哪能瘫痪啊……那什么,要尽孝心不背罪也行,反正早拿你当自家人了……”
“放屁!”卓静言恨他这时候还没个正形,“你就不能安生点么,手给我放回去,再挥就断了!”
他又咧着嘴笑:“没,没,断的是肋骨……喂喂喂你这是做什么,别哭啊,我这才断了一根,就一根……反正一共有十二根呢,不怕不怕……”
卓静言用手背胡乱擦着泪珠子:“呸,是十二对,二十四根。”
“那敢情好,这么多,断一根更没什么大不了。”唐尧把脑门和手臂上的白纱掀起一点给她看,“呐,这些都是擦伤,最多破了点皮。全那帮医生大题小做给我包成这样,原本伤得一点也不重。”
卓静言脑子里仍旧浮着假想中的他半死不活的伤残模样,嗡着鼻子不肯信:“我信你个鬼。”
“真的,百分百真的。除了不小心被那刀子拉了个小口子,然后断了个肋骨,再没别的了。剩下全皮外小伤,三两天就能好。”唐尧仰面躺在病床上,中气十足地向她保证。
反正,决不能说让医生往重伤的造型去包扎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有躺床上合眼装了半天植物人的事情,要让薛嫣知道了,能活剥了他的皮。
卓静言透过泪光觑他:“你发誓。”
“我发誓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事实,要有一句跑火车的……”他想了想,“那就让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心转意嫁给我了。怎么样,这够毒的吧?”
她抽抽鼻子:“……本来也不可能。”
对啊,本来也不可能嘛。他心中黯然,面上仍旧嬉笑着:“这次我可是立了一等功,领导你不赶紧夸夸我?”
提起这茬,卓静言立刻又拉长了脸:“那些人跑了多久了,抓不到不抓就是了,犯不着你这么冒险。真以为自己属猫的有九条命么?照你这玩儿法,九百条命都不够你嘚瑟的。前头我可没开玩笑,你要因为这事儿有什么好歹,最后不管是责任还是罪孽,全得撂我肩上挑着。”
他却毫无愧色,一脸君子坦荡荡:“你还不了解我?整天闲着没事儿干。写写画画的全不懂,总得帮你做点儿什么吧……以前你在外面还不打紧,反正那几个孙子也翻不出国门。既然现在回来了,不把他们都解决掉,我这心总是揣不稳当。你在这儿呢,千万分之一的风险也不能有。”
她一时竟哑口无言,半晌方叹了口气:“到底是不是傻啊……本来那些事儿就跟我不相干。就算我以后都在国内不挪窝儿了,他们也未必会再找上我。”
“你才傻,”唐尧望着天花板笑了笑,“当年洛然会花大力气和警方合作围堵南浚伟,一多半是因为他打伤你。要没他插手,怎么会三天不到就能抓到人……这笔账自然会被记到你头上。即使他们把矛头对准洛然,你现如今一个人单住外头玩儿孤僻,显然是个最好下手的。我不趁早把那些王八蛋一个个地拎出来送进去,难道非要等他们找上门来才动手么。”
他挑着眉梢一字一句慢慢说着,一小块淤血像个暗红色的膏药贴在太阳穴边,衬得那双眼中的狠戾神色又多了些诡谲和阴翳。
“我该怎么说你才好……”卓静言从不知道他的执念这样深。
病床上的男人似乎想到些什么,又歪扯着嘴角笑容朗朗,眼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其实我也没安好心,就想着拿这个要挟你别和他在一起呢。”
卓静言怔了怔,别过脸去:“这两件事儿不相干。”
他斜眼瞅她,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可你瞧你,多心疼我呀,可见我还是挺重要的一个人。”
“二愣子。”她憋了半天,终于下此结论。
他应得欢快极了:“哎——”
“混球。”
“哎——”
“唐小果。”
“……我说你还能不能叫点儿好听的了?”
她脸色板正望着他:“你快点好起来吧。”
难得她这样专注地看他一回,简直比总院最好的麻醉师还让他四肢发软。唐尧刚斜着眼享受了片刻,便觑到门边无声无息多出个身影。他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朝那边一瞟向她示意。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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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更都是3-5k超长来的,多多少少也20w字啦,真的很需要大家的鼓励呀。
面面不会刷珠珠也没有时间弄读者群互动啥的。三次元有很忙的工作,因为去年底太忙、遇到一些不顺利,身体垮了,同时也诊断到中度抑郁。
以前学生时代很喜欢写故事,这个故事是我几年前写到一半没写完的,为了给自己一些平静的私密的空间,释放一些情绪,捡起来重新开始整理旧稿和写新稿。最近两个多月一切都恢复得很好,会努力把这里的故事写完,希望对得起每一位收藏的评论的阅读的盆友。也祝愿所有人健康、快乐。什么事情都比不过健康的身体和愉快的心情哦。
(絮絮叨叨很长随便说说的作者有话说,今天也要开心哟!
60. 撼庭秋(120珠加更啦啦啦!!!
卓静言回头一望:“嗯,我接到小嫣电话的时候正在……谈工作,顺道让他载我过来的。”
唐尧已经看到她颈侧那一小片暧昧的红痕,像桃花浮雪,颇有一种热烈而艳丽的风情。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心头一阵接一阵地抽痛,谈什么工作,这月黑风高的,不正是你俩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他气哼哼地撇嘴:“让他过来,我和他谈谈。”
卓静言一脸警惕:“你要干嘛?”
“放心吧,”唐尧酸溜溜地瞅着她,“我又不会把他给吞了。”
……虽然有时候的确很想那么做。
卓静言细细审视他扮可怜的神情:“你这是在要挟我?”
唐尧连忙眨巴双眼,十分天真无辜:“请善待一个可怜的重伤员。”
她沉吟片刻站起身:“你等一下。”
“诶,小言言!”他又叫住她。
“还有什么废话?”
“我保证,”他很郑重地望着她,“以后一定不会再出事。”
卓静言愣了愣,半晌方低声道:“这话你十年前就说过。”
“那时候是保证你的安全,”他笑了笑,“现在我向你保证的,是我自己。”
卓静言还没说话,唐尧的语气又忽地嬉笑起来,很娴熟地扮着无赖:“瞧瞧,这次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来哭了一鼻子……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献了身,你还不得心疼死,啧啧。”
她望着他喜不自胜的得意表情,想了想淡声道:“哦,确实也没怎么样呢……不过是鼻青脸肿,眼歪嘴斜而已。醒过来还没照镜子呢吧?这会儿您可帅得没边儿了,真的。”
于是病床上那位果真被刺激得闭了嘴,半晌才揪着被角一脸幽怨地发作起来:“妈的爷们儿干架还冲着脸来,也忒没职业道德……我们唐家千顷地一根苗,难不成真让丫给打毁容了……不行,等我好了非得把那孙子再拎出来仔细算算账……”
卓静言正背着身往门边走,听在耳里忍不住要发笑。其实他那脸还没伤到有碍观瞻的地步,添了点青紫痕迹反而更多三分狂放匪气。只是伤到皮肉筋骨让人痛苦,无论如何都是不划算的。
这一次仿佛旧事重演,他和她的角色掉了个。
十年前她伤得更重些,半昏迷中连视线也模糊不清,只记得一滴一滴落到脸上的他的眼泪,冰凉,滚烫,几乎是她濒死之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整整十年之后,她黯然且歉疚地回味过去,才发现那一晚他面临着如何泛滥的恐慌。怎么办呢,后知后觉却没有后路,有的事情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注定。比如苏佑,此刻他正隔着几步之遥对她微笑,习惯了等待的安然模样。
她打起精神,又走得近些:“他有话跟你说。”
“好,你在外面等会儿,”苏佑并无意外,将手里捂着的热牛奶递给她,“放心。”
她点点头,掩上门出去了。
走廊里的灯光与墙壁俱是苍白,不时有医生护士在稍远些的地方来回走动,除了衣角鞋底窸窸窣窣,静悄悄的再没别的声息。卓静言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捧着温热的牛奶纸盒,轻轻叹了口气。
房门合上的那一刻,便有种迫人的清冷在苏佑周身弥散。他慢步走到床边,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来,长腿交叠成个放松的姿态。唐尧斜眼看了看他,报纸上屏幕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脸,现实中看起来好像要更多几分漫不经心的凌厉。
于是,从未在长相皮囊上纠结的唐少校破天荒感到了一丝沮丧。对方闲雅从容地坐在跟前,他却面上挂彩,还躺成个伤兵败将的模样,实在难以从气势上压过一头。这想法令他暗自悲痛不已,牵扯得脸上伤处也格外地疼起来。
苏佑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终于认认真真瞟他一眼,要笑不笑的表情像层假面覆在脸上。
“你想谈什么?”
狭路相逢,两军对峙,唐尧脑中的哀怨立刻一扫而空,迅速找到个理由振奋起来——男人么,受点伤就当添了军功章,何况这一身绷带还都是为她缠的,二十年的情分实打实,怎么能被那个翘着腿的家伙区区几个月献殷勤给颠覆?
他便稳如泰山把个病床躺成王座,垂着眼皮睥睨天下的样子:“你觉得我还能跟你谈什么?”
苏佑面色平静,目光里是一片空荡荡的坦然:“你好像还不具备那样的立场。”
唐尧心里蓦然拱起一把无名火,歪咧着嘴冷笑道:“老子打小儿守着她,从黄毛小丫头长成现在的漂亮大姑娘,二十几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一起闯过?你才认识她几个月,这会儿倒来跟爷谈立场,真他妈替你臊得慌。”
他一早就看苏佑不顺眼,气得急了什么话都能顺嘴往外遛,也顾不得那套虚伪的文雅和气度。可偏偏苏佑没一点暴怒的兆头,连嘴边那丝淡淡的笑也带上了微妙的怜悯。
“你和我都没有主动的权利,因为她有自己的选择。”
掩在被单下的两只手紧握成拳,唐尧皱着眉,忽然觉得很泄气——他说得没错。他们的角色和立场如何界定,一切都只源于她的选择,与别的全不相干。二十几年抵不过短短几月,相形之下果真仍是他更可怜。
他胸口闷闷的,将头缓慢地扭到另一边,米白的窗帘系带上似乎有块浅色的污渍。他细细盯住凝视,看得两眼酸涩,才发现那不过是个烟头烫出的破洞,边缘焦黑,难看得很。
一室寂静里,苏佑并着两指摁了摁额角,目沉如水:“十年前的事情,你会告诉我么?”
唐尧又慢慢地将头转回来,望着那张面具一样无可挑剔的脸,几乎要笑出声:“不会。”
又一阵沉默。
“我们可是情敌。”病床上的人从鼻孔里哼出几个字。
苏佑嘴角浮出抹极淡极浅的笑,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衬衫袖口,那双极黑极深的瞳仁里像藏着两片午夜的云,暗卷风雷。
唐尧斜着眼“嗬”了声,不知是嘲讽对方还是自己:“这姑娘我一早当自己媳妇儿宝贝着,就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现在被你横插一脚截了胡,她还心心念念要跟着你跑。你要是个别的什么人,也许我犯不着较劲儿要把她掰回来。可你是了不得呐,三天两头地上电视报纸,她跟你身边免不了惹人注意……”
苏佑的眉头慢慢拧起来,只听唐尧又烦乱地叹了口气:“你要不离开她……总有一天害死她。真为着她着想,就趁早打哪来回哪去吧。”
“唐尧,”苏佑的脸上落了层严霜,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叫出这个名字,“她已经是成年人了。”
短暂沉默后,唐尧眯着一双狭长的眼哂道:“那又怎么,哥们儿,你真以为她被媒体曝光就是最大的风险?这背后会招来多少事儿你知道么?你这样的人能护得住她?靠什么,就靠你这张脸,还是靠你屁股后面苍蝇似的破记者?”
她过去的凶险经历少有人知,唯有他从头到尾一路见证,这也时时成为他的勇气来源。因为共同拥有过重叠的回忆,所以总以为自己比苏佑更能给她所需的庇护。而她一定还没真正接纳过这被无数人捧在云端的家伙,甚至连从前的事情都没有对他吐露分毫。
卓静言是个轻易不能被打动的好姑娘,值得人全心全意地对待。
苏佑面上不露声色,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唐尧的话带着三分讥讽,语焉不详,仍然没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想起不久前在车里意乱情迷时分,卓静言伏在他怀里,宽大的毛衣领口往左滑落,露出光洁细腻的肩膀。他触碰到她肩后的皮肤,那里有一片刺青,黑色的骨翼图案张扬诡谲,在他的手掌下散发出温热的幽香。他终于知道自己正摩挲着她用刺青掩藏的秘密——凹凸不平的,蜿蜒蛇行的,交错纵横的可怖伤疤。她已经很信赖他,像只娇小的猫一样软软依偎,任他抚弄。他脑中有些迷惘,手指在那片不甚光滑的肌肤上轻轻滑动,忽然摸到个玲珑的圆形凹陷,指尖那么一点大小。
《词话》之后,他曾拍过两部年代大戏。导演讲究务实求真,于是英雄主角也会在枪林弹雨里自然而然地负伤,演到伤愈时便由化妆师在皮肤上细细地伪造出几个圆坑,微微凹陷,指尖那么点大小。
枪伤,卓静言的肩后有一枚陈旧的枪伤。
苏佑僵着背,心里不断涌起一阵一阵沉闷的痛,不知缘由,没有止息。唐尧见他面色凝重兀自出神,一时也没了谈兴,索性仰在床上闭目假寐,只待苏佑发完呆识趣离开。
“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她。”一贯冷淡没有波澜的声音,话里话外都没有就此远离她的意思。
唐尧睁开眼睛,苏佑正站起身,见他没睡便又添了句:“好好休息吧。”
病房的门忽的从外面推开,卓静言笑吟吟站在那儿,望着两人晃了晃手里的纸盒:“牛奶,喝完了。”
“我们有空再来看你。”苏佑回头看看她,眼里飞快便浮起温柔的笑意。
卓静言走近病床,很自然地伸手掖掖被角:“对呀,您老人家好好歇着吧,过几天我再和小嫣一起来。”
唐尧瞟着床边的两人,满脸鄙夷神情:“对,对,探病讲究个诚意……你来就成,最多带个薛丫头。大明星什么的就别来了,闪得我眼睛花,见一次头疼一次,多来几次我这伤就甭养了,好不了啦。”
卓静言知道他存心要挤兑两句,苏佑也未必在这上头较真生气,只是这话说出来总叫她心里难过与难堪,脸上却仍要保持着笑容:“有你这么拆台的?当心我上唐爷爷跟前儿告你御状。”
唐少校立刻万念俱灰,慢慢把脸转冲着另一边,摆手叹道:“没法儿聊了,你们走,再待下去要折我的寿……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
她怕碰到他的伤处,在他的枕边轻轻拍了拍:“好好养着,我和小嫣得空就来。”
房门合上,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唐尧默然望着窗帘上那个小洞,手术时施用的麻醉药效已经退去,胸口和腹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闭上眼,似乎又看到苏佑那张几乎沉静得没有表情的脸。
“什么玩意儿……”
黑色辉腾从医院缓缓驶出。
卓静言坐在副驾,很熟练地摸出个口罩挂在脸上:“你俩聊什么了?”
苏佑正专心开着车,闻言笑了笑:“秘密。”
她继续刺探:“两个大男人这么遮遮掩掩的,一见钟情了?”
这姑娘脑子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他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我不好这口。”
她撇嘴冷哼:“那你和秦维钧还有专属贴吧呢,会员都破十万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背着我整天鼓捣什么呢你?”
卓静言悚然一惊,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没,没没什么……”
披着马甲上论坛微博粉丝圈的事情千万不能暴露,要不从此在他面前就没办法抬头挺胸做主人了。
她擦擦冷汗,很干脆地换了个话题:“那个,你别和唐尧较真,他其实挺好一个人,就有时候嘴上不靠谱。”
苏佑“嗯”了声,双目注视着前面车辆的尾灯,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掰弄着手指头,自顾自絮叨起来:“以前……就很久之前我受伤那次,多亏他及时赶到救了我,要不情况也许会更糟糕。还有这次他弄成这样,其实一多半也是我的原因……二十年里一直像亲人一样的朋友啊,变成了这种难以形容的状态,坦白说,全因为我太自私,虽然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却很难下决心彻底抛开。无论对你还是对他,我都……”
她越说越沮丧,埋着头缩在座椅里像只懊恼又惭愧的蜗牛。
苏佑依旧目视前方,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言言。”
“嗯?”
他的声音温柔如车窗外的夜色:“你很幸运,要好好珍惜这样的朋友。”
她侧头望着他,怔然呆滞的神情:“你不吃醋?”
“我同你一样感激他——在我还没来的日子里,多亏他照顾你。”苏佑又揉了揉她头顶,然后收回手扶住方向盘,“但是,我必须要说,我希望能够真正了解你,然后保护你。这个机会一直捏在你手中,而我一直都在等你松开手,把它交给我。”
卓静言哑然半晌,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已是临近圣诞节的时候,两旁行道树上挂满了绚烂至极的装饰灯,五颜六色,像条流动的星河,温暖了萧瑟寒夜。
“下个月的今天,你陪我去见一个人,然后我会告诉你这些年的事情。所有,全部,一切。”
苏佑在方向盘上叩击的食指倏然顿住,隔了会儿才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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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条清零!欧耶!!虽然只有一丢丢读者朋友,也祝大家看文愉快~晚安!!不要熬夜嗷!!
61. 柳扶风
一直以来,渡边奈奈都将自己视作苏佑的百科全书,脑子里的资料数据随时更新,永不过时。她相当为此自豪,却苦于找不到同好分享。全因为卓静言是个冷静寡言的工作狂,除了画图就是看书发呆,对艺人明星这类事物总是漠不关心的模样。
连《词话》里的纳兰都无法吸引的人,可见这方面天生愚钝,奈奈也就再没试过拉她下水。
但冥冥之中自有缘分,五月回国以来,卓静言和苏佑接二连三地各处邂逅,马上还要合作影视版《王城》。奈奈知道他们比邻而居,工作场合的相处也丝毫不见生分,于是便自动默认两人已混得熟稔。
这情形下分享苏佑的消息,差不多等同于汇报工作,她总不会再回馈一个单调无味的“哦”。奈奈就这么想着,攥着手机满怀激动地拨了串数字。
“早啊。”卓静言已经一趟晨跑回来,正站在桌边拿着玻璃杯慢慢喝水。
“言言,”电话里奈奈的声音似兴奋又似愤怒,几乎语无伦次,“你看新闻了吗!左左左晴回国了!左晴啊!左晴!”
卓静言放下水杯,皱着眉清清喉咙:“你慢点说。”
那头安静了片刻,自言自语咕哝起来:“难道以前的传闻都是真的?还以为那会儿是为了炒《词话》呢。真够讨厌的,一定是看中我们苏总要拍《王城》,挑这时候回来贴着蹭个热度吧,当年的事儿至今都没有证据,倒方便她瞎编乱造了……”
卓静言这头听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并不陌生,前不久还被人以一种极为轻蔑的语气提起。
左晴。
“奈奈,”她打断滔滔不绝的话唠小姐,“她是谁?”
“呀,对了,你不知道,”奈奈狠狠一拍大腿,十分痛心疾首,“让你看《词话》你不看,左晴在里边演纳兰挚爱的卢雨婵,前面十来集都是有她的……这都不算事儿,可就是这些年,老有人说她和苏总有过一段儿,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卓静言已经走到书房里,边听电话边翻起笔记本电脑,单手敲出那两个字,然后回车。
“……前些年自己要退出娱乐圈,跟那什么老板出国去深造学习,走就走呗,这会儿又趁苏总正火的时候跑回来,居心叵测,大大的居心叵测!”
“她跟苏佑,有什么特殊关系?”
卓静言望着屏幕上的一组采访照片。
“那还不都是绯闻么,很早很早的帖子了。说是《词话》拍摄期间有人见苏总和她牵着手去吃饭,陆续也有消息说撞上他们约会之类……可全都没有证据的事儿,谁能说得清楚?依我看,一定是左晴自己炒作。过了这么久早没人提了,她一回来都还没出机场,就主动开口跟记者聊苏总,害得那老古董帖子又被翻出来往头条上放。啊,真是让人火大得很……”
屏幕上的内容慢慢往下滚动,高清的采访截图,每一帧都能做成一幅美人画卷。左晴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长发,纤瘦,皮肤苍白,低头的时候会流露出一种弱柳扶风的盈盈温柔。
奈奈仍在不停抱怨:“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记者问她是不是和圈外男友分手然后才计划复出,她却说‘不接受感情方面提问’,偏偏自己又要主动提起,‘是回来探望几个老朋友’。当谁不懂啊,她混这圈子就拍过《词话》,能拿到媒体嘴里说的可不就是苏佑么……”
这边卓静言已经点开了那段采访视频,画面上的左晴微微侧着头听记者提问,笑容恬淡,语声轻柔,连谈吐也很得体。仿佛画上的美人飘下来,仍旧是赏心悦目的,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她轻轻合上电脑,对手机里那位已经狂躁宣泄了许久的苏家粉丝道:“那也没什么呀……最多不过是他曾经喜欢的人而已。”
奈奈哑了片刻,勃然大怒道:“你不懂!我苏总现在空窗期,要是真和她有过什么,万一旧情复燃可怎么办!”
卓静言笑了笑,顺手从砚台边捏起一杆毛笔,很淡定地蘸墨习字:“不用担心,苏佑他现在有我呢。”
那头瞬间寂静无声,好半晌才终于传来一阵尖叫:“我的妈呀——”
柔软的紫毫笔尖一抖,宣纸上蓦然多出个黑点。
“……又染脏了。”卓静言无奈地摇摇头,顺手先挂了电话。
《王城》剧本完成之后,周末终于又恢复成为正常的休息时间。没有会议,没有画稿,赖在家里浇花养草也能消磨一整天。只是没想到,白天几乎没有个人时间的劳模苏先生会在下午一点摁响她的门铃。
她拎着洒水的小壶跑去玄关,开门一见是他便有点懵:“你打哪儿来的?”
苏佑的电影刚杀青,回来一路上都在翻微博。左晴早在几天前就到了北京,因为销声匿迹太久,并没那么惹人注意,可采访的内容却一水儿在今早挂着他的名字一起上了热搜头条。
若不是视频中她还在笑着提起他的名字,他几乎已经忘了那段过去。
她对记者说,苏佑啊,他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苏佑看照片里的她,仍然是袅娜娉婷的美,只是那张面孔透着奇异的陌生感,就像回忆一样模糊难辨。大概是三年前伦敦那场细雨淋湿了一切,与左晴相关的片段都被微凉的风吹成齑粉散落。唯有榉木相框中定格的瞬间,二十岁的卓静言坐在教堂门前,悄无声息地闯入他的生命里。
他退了微博,忽然很想去看看她,潜意识里惴惴不安,总疑心她已经知道了左晴回来的消息。虽然事情过去很久,他也自认干净磊落,但媒体的报道虚虚实实,真假掺半,她会是什么反应实在很难预料。如果要因为这闹起别扭,他还不如趁早上门坦白从宽。
现在看来,忙着浇灌植物的小花匠情绪尚可,虽然对他提早收工有些意外,好歹没给他沉默冷脸的待遇。
苏佑悄悄舒了口气:“杀青了,刚回。”
“哟,”卓静言靠在鞋柜边歪头打量他,“跟周小姐吻戏还顺利吧。”
他没吭声,长腿一迈进了屋,顺手把她往怀里一揽,抵着她额头道:“顺利,可是很乏味。”
卓静言被牢牢圈住动弹不得,眼看苏佑慢慢俯近,急忙道:“门,门没关呐门……”
苏佑一顿,左手仍勾着她的腰,右手把门带上,重又低头。
“水壶,沉死了,我去放水壶……”她脸上发烫,一手拎着个水壶僵硬地支棱着。
苏佑沉着镇定地把只有半臂高的玲珑小壶接过来,顺手又放到旁边柜子上,笑眯眯地望她:“还有别的理由吗?”
他离得近,声音温软,眼神也温软。卓静言一头跌进去,昏昏沉沉,话也说不清楚:“没,没啦……”
苏佑轻笑了声,寻到她手臂牵缠上自己肩头,贴着她的唇呢喃:“那我就不客气了。”
草木的气息变得浓烈,像酒一样令人微醺。卓静言抓紧他的外套,闭上眼便只剩下一片混沌黑暗,黑暗里浮起一张清丽婉然的脸。
这颗细小的美人刺,到底还是扎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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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小芒果(130珠加更解锁糖刀双全我好棒!
入冬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北京都像个褪了颜色的旧棉窝,透出一种灰扑扑的颓唐。这天却很巧,连日大风刮走雾霾,太阳像一粒银色的金属球高高挂起,这城市终于显露出一丝干净清爽的神气。
苏佑来得突然,将原本安逸闲散的午后变成了两个人的约会时间。卓静言沏了壶茉莉香片,舒舒服服地窝进沙发里,和他一起裹着大毛毯看一部michel hazanavicius的《the artist》。
阳光斜斜地穿透客厅窗纱,暖气烘得人懒洋洋的昏昏欲睡。屏幕上的jean dujardin留着两撇小胡子,踢踏舞步里有奇特的诗意。苏佑一手握着只大圆纸杯,一手捏着个小勺子,将卓静言圈在胸前。
“最后的存货了,你分我点……”她低头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有纸杯里冒着寒气的水果冰激凌。
“私藏违禁品,”苏佑看着屏幕,漫不经心拒绝她,又将下巴搁到她头顶蹭几蹭,“我帮你消灭好了。”
这东西是给薛嫣和奈奈准备的,只剩最后一桶放在冰箱角落里,不巧被他发现,立刻就要亲自人力销毁。原本是卓静言并不喜欢的食物,因为他有些神经过敏的紧张,反而生出种古怪的逆反心理。趁苏佑盯着屏幕专心剧情,她悄悄伸出两根手指,从纸杯里拈了块芒果塞到嘴里。
正是暖气和阳光烤得人发软发昏的时候,冰凉酸甜的果汁满溢口腔,令人无比受用。
苏佑正被电影吸引,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卓静言故技重施,还没探出指尖,环在面前的手臂却忽然动了。这双生得极漂亮的手正捏着塑料小勺子,飞快地使劲地扒拉,将水果都埋到冰激凌下面去。
她呆愣愣看着,头顶响起他戏感十足的声音:“快,小芒果,快躲进去!她又要来了!”
卓静言立刻怒了,扭头抗议道:“我吃块儿芒果怎么了!原本就是我的,你抢了我的东西还这么嚣张!”
苏佑笑眯眯地揉乱她头发,一脸慈父表情:“太凉了,吃了晚上又闹肚子疼。”
温柔的目光一如既往,卓静言心中却渐渐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委屈。他和左晴曾经有怎样的过往,他对左晴曾经有怎样的体贴,永远都已经生长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与周楚楚之流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女人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可不稀罕,”她几乎是下意识提起另一个名字,“无论我想吃什么,唐尧都一定会给我买!”
身后的苏佑无声安静下来,她劈手夺过勺子挖出一块黄桃塞到嘴里,恶狠狠的声气:“这明明又不是很好吃!我才……”
只听苏佑似乎是哼了声,又似乎是低笑了声,抬起手便摁着她肩膀,将她压入沙发一角,然后俯身衔住她的唇。
以如此之近的距离,以如此亲密的角度,卓静言才真正意识到苏佑是一个年轻健康的男人,模样如何俊朗自不必说,这具身体覆上来时也是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的。
他用牙齿轻咬她的嘴唇,右手来捏她下巴,舌尖一探入便毫不客气地推来抢去,将一块犹带奶油香气的冰凉黄桃碾磨,挤碎。馥郁甜蜜的果肉果汁在两人唇齿间逐渐升温,又与彼此的气息和味道融为一体,愈发纠缠急促的吐息间陡然升腾起一股浓烈的欲望的火焰。
垫在卓静言腰下的那只手已不自禁地往下揉捏,捧着她的臀极具暗示意味地微微用力。她睁眼便看到苏佑有些发红的眼角,亦感受到他隐忍至极的那处地方,轻轻地,满足而又不满足地在她腿间顶弄。
她面上如蒸霞蔚,嘴唇也嫣红,水光滟滟的,瞠目结舌看着苏佑。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垂,舌尖舔去她嘴角一星点果汁,眼间眉梢犹有三分还未敛去的风流多情,咂咂嘴道:“这明明很好吃啊。”
卓静言经他一番捏弄,出了一身薄汗,如在云端,又隐隐感觉得到有某种缘故令苏佑十分忐忑,才会忽然热衷于这样的交流方式。他也同样能感觉出她心里藏着事,只不知道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一件。
这时候的两个人都要格外敏感些,比如她提起唐尧,很容易便惹得他也发急,要用这种不可替代的亲密来证明些什么。
关于左晴的一切都是曾经溃烂的伤口,他忍着疼,硬生生地将它连肉剜除。如今虽然仍留着疤,却再也不会牵起任何痛感。最后的一点残迹而已,凭什么要横亘到他和卓静言之间?
苏佑无法同她细说,只能以最真实可感的亲吻相拥来安抚自己的惶惑。卓静言一时也有些呆愣,望了他半天终于反应过来,那话是驳她之前说的“不是很好吃”呢。
这人真该被一脚踢下沙发,可她现在被他揉搓得毫无气力,索性将毛毯扯过头顶闷着不肯出来。
“你今天真奇怪。”那声音娇脆,带着点鼻腔,掩藏着淡淡的失落黯然。
没有工作的时候卓静言习惯早睡,躺在床上往往会想起孤身一人的日子。那些山寺中安静到极致的夜晚,月光从门边铺到床前,窗外叶落和檐下水滴都是悄然入梦的声音。简单的生活虽然无味,却从不会让她觉得难以入眠。
苏佑送来的小夜灯摆在床头,一片流转的星河映满整个房间。她在被窝里辗转,睁着两眼看天花板和墙壁上的点点光斑,睡意反而越来越淡,索性抱着枕头准备去厨房倒水喝。
正伸着脚胡乱晃荡着找拖鞋,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她心脏砰砰跳着,连忙拿过来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隔壁那没良心的,说不定早已经睡得酣熟。
她踩着拖鞋坐在床边,想挂断来电,手指碰到屏幕时又改了主意,慢吞吞把电话举到耳边。
“最近怎么样?”那头的男声非常平静,就像一条拉直了的,冰冷的钢琴线。
竟然是他。
卓静言怔住了,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在暝曚的昏暗中喃喃吐出一个字:“哥……”
洛然似乎也有些不习惯和她说话,足足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几天不忙的话,搬回家来住。”
卓静言很清楚洛然这些年来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所以回国之后从未主动联络过他,而他也从不来打扰她的生活,彼此就这么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只是他忽然深夜来电,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觉得奇怪,免不了就联想到那件令自己夜不能寐的事情。
她和苏佑的关系瞒不过洛然,左晴的归来又将以往与苏佑相关的陈年帖子翻上头条,她住在这里或者就显得尴尬可笑起来。所以,洛然才会急着让她搬离。
可是她怎么能回到那个地方?
“我去财富公馆。”那是早前准备的住处,一直空着。
洛然很坚持:“回家来。”
卓静言便有些气恼,揿开卧室的灯,拧着眉头:“哥,你不能……”
“静言,”洛然终于叫她的名字,与十年前一样,无论何时都异常冷静的声调,“南浚伟越狱了。”
她脑中轰然一声巨响,翻搅出许多尘土般细碎的片段,如同狂风过境,扯得整个人都惊惶起来。
镇定,要镇定。
她已经二十三岁,再不是曾经那个愚蠢而脆弱的小女孩。那片笼罩她十年人生的恐怖云翳,只能牢牢锁在过去的回忆中,绝不能再被它左右了未来。
卓静言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我不相信他还会找我,他也不可能再找到我。”
不能再让幽灵般的影子追得自己狼狈不堪。
“即使他蠢到想要报复,也未必会来找你。但只要那条疯狗还没死,我就不能放着你在外面做活靶子。卓静言,你要拿命赌那一丝侥幸,不值当。”
她用力握着手机,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冷汗:“半个月,够不够你找到他?”
洛然没有正面回答:“收拾好,明晚让人来接你。”
“半个月够不够?够不够?”她执拗地重复着。
那头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安静很久,方道:“你相信我,他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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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完啦,我睡啦
最近太忙了老板非常虐!我太苦了!所以我决定每章缩减一点点一点点长度,我还有几万存稿,
只要能爬上梯子就没问题,边改边写边发!
但我要留点机动的余量免得忙起来完全断更。谢谢大家了。
读者不多,但是我还是坚持努力写精细的!爱你们。留言,不留言,投不投,都爱。谢谢。
(以及预告一下我自己觉得肉已经切好放到锅里了,以前写的时候是清水来着,所以这版要炖新鲜的,我努力打磨、学习,努力写香。
63. 应天长
临近年底,苏佑的行程仍旧排得紧密。好容易熬到电影杀青,又要立刻紧锣密鼓地准备各大杂志采访和代言品牌的广告拍摄。欧凯已正式启动《王城》项目,虽然发布会的日子暂不确定,前期的各项工作却也有条不紊进行着。
从横店回京的第二天清晨,天幕尽头还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林湘和司机已经等在苏佑楼下,要同他一起去华霆的影棚拍摄《王城》定妆和宣传照片。他背着双肩包走出家门,将一个纸袋放进对面的牛奶箱中,然后放轻脚步往电梯去。
北方的冬夜漫长而清冷,这时候卓静言应该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他仍有些疲倦,踩着将尽的夜色钻进车里,接过林湘递来的热咖啡和拍摄方案,在微微的颠簸中埋着头一页一页看起来。
事实上,这一晚卓静言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与洛然电话里提到的那个人相比,左晴所带来的困扰迅速变得微不足道。旧年的老醋酸得变味儿,她居然迷迷蒙蒙主动去喝了几大口,全是自找的不痛快,怨不得别人。直到南浚伟越狱的消息像一桶冰水兜头泼下,她才从郁郁的情绪里抽离,重又陷入另一种煎熬之中。
死过一回的人,再没什么值得恐惧的,除了苏佑。
她曾因为他的身份试图推开他,但这一切如今看来实在很荒诞——她才是那枚致命的“定时炸弹”。苏佑也许会令她暴露于公众视野里,但她却可能让暗处窥伺自己的目光转而盯上他。
被无数镜头追随的明星,天生不可能躲藏隐蔽,自然是极佳的捕猎对象。
她该怎么办?
头疼得几乎要炸开了。
奈奈找上门来的时候,卓静言正在书房里清理旧稿,一摞一摞的文件夹,分门别类放得很整齐。她慢慢悠悠把它们从柜子里翻出来,逐张地细看,然后按原样叠好放回,每看完一整本再清点数量。机械重复的工作,单调得让人放松而沉静。手下动作不停,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渐渐抹成无声的空白。
满室沉寂像口巨大的古钟把她覆在其中,连空气里都浮起若有似无的冰凉的金属锈味儿。
“言言,开门呐,开门,我在外面,你在家吧——”
奈奈摁了几次门铃未果,索性捶着门喊她的名字。反正一楼两户,隔壁那位此刻已经到了工作现场,她无所畏惧,扯着喉咙叫卓静言开门。
片刻,门内响起细微的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轻轻来了。年轻的顶头上司脸色不太好,眼下挂着淡淡的青色,见了她只抿嘴带出点笑,然后侧着身子让她进门。
“不是休假呢么,怎么有空上我这儿点卯?”
奈奈愣了愣,但高昂的士气丝毫没被挫伤,拉着她手兴致勃勃道:“走,咱去摄影棚探个班吧。”
卓静言上下打量她一圈,奇道:“探什么班,你消息竟然比我灵通?”
“今天苏总拍《王城》定妆和宣传啊,小嫣告诉我的,”奈奈迟疑了下,忽然瞪大两眼,“你竟然不知道?太不称职了!”
她当然应该知道。苏佑对她简直坦诚得可爱,每个星期的行程表都由阿青按时发给她,事无巨细,从合作艺人到出差时间全都报备。她早看过这一周的工作计划,可昨晚的电话让她方寸大乱,满心只顾去想洛然提到的那件事情。
还真是,太不称职了。
奈奈见她似乎懊恼,掩着嘴吃吃笑道:“你看,你和苏总的关系瞒我这么久,太不够意思了,难道不该拿些福利来补偿补偿?正好今天在华霆自己棚里拍,我一个人进去围观不太方便,不如,你就带着我走一趟吧?”
卓静言却犹犹豫豫地没做声。命运的轮回奇妙,十年之前唐尧和洛然的心情,她这时候终于能够体会一二,刻在记忆深处的恐惧重新被翻搅出来,她才发现独自一人反而更有面对的勇气。
奈奈见她怔怔失神不语,拉着她的手又晃了几晃:“走吧,走吧,他最近那么忙,你们一定也很难有时间好好说话,趁这机会先去看看……啧,工作中的苏总,超迷人呐。”
她被奈奈晃得头晕,抽出手站直身体:“我们最近也许不打算见面啊。”
奈奈张圆了眼和嘴:“你昨天不还跟我宣告过主权么……”
“那是昨天,”卓静言声音越来越小,“今晚我要搬家,虽然行李不多,也得收拾好一会儿,白天就不陪你去看拍摄了。”
奈奈半天没合拢嘴:“怎,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是不是为左晴吵架了……?”
“没,我自己的事儿,得回家待一段时间。”
奈奈心里有些慌,总怕这两人为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闹得不愉快。苏佑是她追随多年的偶像,无论与哪个女星在一起似乎都有些违和,但如果那个人是卓静言,她简直要举双手赞成。单从她第一次看到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就已经觉得莫名契合,何况有了这层关系,她未来就可以拥有无限次与苏佑见面的机会,想想都觉得激动。
“嗨,怕什么呀,”奈奈干脆踢了鞋子光脚跑去客厅的衣帽架边,拿了卓静言的大衣和包,一阵风似的卷出来,“走,走,再不去一会儿晚了。你陪我这一次,年底奖金我都不要了好吧。”
卓静言脑子里各种念头掺杂,又想见他,又怕见他。今晚一走,下次再见便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也许洛然动作够快,不出半月就能放她回来;也许中途生变,那期限就不知道要久到什么时候。按洛然的行事风格,南浚伟一天不归案,她就一天不能离开洛家。
口里似乎又泛起中药浓郁的涩苦味道,卓静言拧着眉深深吸气。
还是去见他吧,无论这一去多久,至少要当面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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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子继续不ok,尝试一章手机更新,今天多来点。
大家假期快乐。劳动节快乐?(???′)? ??
64. 覆假面
因为年底的艺人行程大多紧张,《王城》的这批宣发物料便采取了分头拍摄再后期合成的方式。这半天恰巧苏佑和杨妍兮、周楚楚俱都有空,欧凯索性让三人先一道来了。
虽然只到了三位演员,毕竟都是公司当红的艺人,摄影棚里仍满满的都是人。化妆师和助理们分头围成三个圈,动作飞快地上头套上妆,另一边服装师正在清点早前整理好的十多套繁复古装。欧凯也没闲着,踱来踱去指挥人搬动拍摄用的布景和道具,不时又凑到化妆台前看看造型进度。
一时准备完毕,便先从郑修和烟罗的合影开始。苏佑和杨妍兮站在布景前,按摄影师要求不断调整角度动作。周楚楚坐在椅子上,助理正为她按摩肩膀,她凝目望着不远处的苏佑,渐渐陷入沉思。
《在远方》刚杀青不到半月,仍处于上映前的造势阶段,她却忽然觉得他好像已从角色中迅速抽离,退回到那个礼貌得近乎冷淡的苏佑。明明拍完《旧梦》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相处得算是不错,虽不到亲近熟稔的地步,至少聊起天来总不会冷场。而现在,苏佑似乎连做朋友的兴致都没了,一举一动的距离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客套而生疏。
她这两年势头正猛,一向被人捧惯了,忽然在这儿受到冷落,自然要觉得不痛快,免不了就联想到《旧梦》发布会那晚见过一面的卓静言身上。那阴阳怪气给她难堪的女作家,手挽着年轻的军官,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着苏佑,两个人的古怪神色令她禁不住地浮想联翩。不久后的《王城》试镜更是诡谲,原作者压根儿没到场,欧凯却一直明里暗里向导演组施压,到最后只留下个三号次角儿给她。
周楚楚即使年轻气盛,女孩儿的细腻心思仍是有的,直觉便认为苏佑和那靖言之间有些耐人寻味的关系。他一定不是曲意奉承的那一类,也鲜少对工作伙伴流露出那样焦灼的神情,所以事实如何……显然更值得探究了。
“楚楚姐,到你了,saul和你有合拍部分。”摄影师的女助理一溜小跑着过来,明明看起来年纪要大她许多,此时却不得不弯腰屈膝替她拎着裙子下摆。
她垂着眼伸了个懒腰,慢慢起身往布景处走,高耸发髻上的步摇垂珠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她,所有人都等待着她,包括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苏佑。
这才是周楚楚应有的待遇,她暗暗想着,脚下步子更矜持了几分。
这时门口忽然一阵骚动,似乎有不速之客忽然到访。原本抱着双臂站在摄影师身边的欧凯伸长了脖子,一瞧见来人的脸便是哑然,愣了片刻就快步迎过去,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正同造型师讨论得兴起的林湘也听到动静,直起身看清门口那两人时,一贯冷静的表情也现出一丝意外。
众人见状都好奇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两个年轻女孩并肩走过来。右边那个长了张讨喜的苹果脸,绕过人群后四下扫视一圈,寻到苏佑便笑嘻嘻地对他挥挥手。左边那个黑发如缎,肤色胜雪,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和欧凯打个招呼,低声说了几句话。
“各位,我介绍一下,”欧凯同她寒暄过,转身对众人笑道,“《王城》的原作者靖言小姐,还有小靖作家的助理奈奈。”
卓静言隔着人群看到默然不语的苏佑,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不好意思,打扰了。”
苏佑遥遥地望着她,那双墨黑墨黑的眼也望过来,静水一样的目光,似喜似忧,看不清楚的情绪。他脚下发滞,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不安——卓静言从不会主动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收着点儿吧,”一旁杨妍兮拍了拍他肩膀,声音放得很轻,“这么多人都在呢。”
他眼中怔然倏地散去,换上一片见底清明:“抱歉。”
杨妍兮又凑近些,语气里有些嗤笑的意思:“你可看周楚楚那样子,牙都快咬碎了。”
他正低头整理袖口,闻言却只淡淡一哂,眼皮都没抬。
“嗒,嗒,嗒。”
视线里忽的出现一双黑色小羊皮靴子,很精巧的做工,鞋尖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他听到她柔而软的声音,轻轻叫他的名字。
“苏佑。”
他就抬起头对她笑笑:“来了啊。”
卓静言表情似乎委屈,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奈奈非要我来。”
渡边奈奈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脸喜气洋洋:“苏总,我又来面圣了!”
苏佑哭笑不得:“别太客气,以后碰面时候还多呢。”
“是是是,”奈奈激动地握拳,“以,以后肯定还要常见的!”
苏佑望着卓静言但笑不语。
“去旁边坐着吧,大家还等着他开工呢,”卓静言拍拍奈奈的胳膊,如同安抚幼犬,“说好要安安静静的。”
“这儿呢,过来聊吧。”欧凯站在两张空椅子旁对她们招手。
卓静言应了一声,转过头又将苏佑打量一番。他着一身白衣,广袖如雪,眉飞入鬓,明明是带着凌厉侠气的扮相,垂眸注视她的样子又偏偏很温和。
她喉咙又酸又涩地发哽,只能悄悄用力掐自己的掌心,仰脸笑道:“好好拍,听说你工作的时候——‘超迷人’。”
她歪着脑袋对他眨眼,而后迅速拉着奈奈往欧凯那去了。苏佑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笑容凝滞僵硬,如同拙劣匠人制造的假面。
方才卓静言背对众人同他打趣,翘着唇角,语声轻快,几乎要让他以为是自己多疑。然而他们靠得太近,她每一丝细微表情都落入他眼里,比如泛白的脸色,比如蹙起的眉尖,比如眼底藏不住的细碎的泪光。
卓静言,你又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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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一!
65. 天在水(今天就140猪加更叭
因作家靖言的忽然到访而中断的拍摄终于可以继续进行。
镁光灯不停闪烁,合照部分完成得很快。两个小助理忙不迭上前,殷勤地替周楚楚拎着裙摆,扶她到化妆台边拆掉沉重的发饰,然后再去专用更衣室换掉曳地的古装长裙。苏佑换了套衣服,手里挽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继续拍摄单人造型。两个大马力鼓风机正对着他,吹得他乌发飞扬,雪衣翩翩,很出尘的模样。
卓静言默然看着他,无论他是什么样子,都总令她心动。
“我出去透透气,里面有点闷。”她对奈奈低声道。
奈奈早已是半痴呆模样,望着苏佑头也不转:“好,你去,你去。”
洗手间里。
卓静言站在水池前,仔仔细细清洗自己的双手,然后捧了些水扑到脸上,一阵清凉,浇得人也冷静了几分。抬头端详镜中的人,额发湿润,水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就像满面的眼泪。
矫情。虚伪。
她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打算前来告别,却不料一见面就丧失了原本不多的勇气,完全开不了口。大概她对苏佑总是很残酷,所以他隔着人群远远望过来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那样的目光,苏佑,你又在害怕什么?
门外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伴着细细低语的声音一起传进来。卓静言抽了张纸巾,站在原地慢慢擦拭手上的水迹。
“哟,您说什么呢,不带这么开玩……”杨妍兮拿着手机推门进来,看见那个纤瘦的背影,微微一愣,“那个,邹老板,我这儿又要开拍了啊,咱下次再聊吧。”
她飞快挂了电话,原本刻意娇腻的声调也变得平常很多:“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刚还找你来着呢,怎么在这儿?”
卓静言将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棚里怪闷的,出来洗洗脸清醒清醒。”
“阿佑今天帅吧?其实试镜那天跟这会儿比差远了,还是定制的尺寸最合身好看,衣服料子也选得很对。”杨妍兮刚换过新一套造型,凑到镜子前整理眼尾翘起的一点假睫毛,见卓静言站在旁边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
“那料子是我选的。”
“什么?”杨妍兮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过头看她。
“倒也不能这么说,”卓静言细细一想,“人物造型会做很多个设计版本作为选项,而郑修的部分……首先我这里会过一遍,同造型团队商讨调整后,最终也由我确认。”
杨妍兮哑然失笑:“得,你对他可真是上心,小靖作家。”
卓静言默了片刻,眉头舒展一笑:“他对我也很上心。”
“你行了啊,”杨妍兮掩着嘴咯咯直笑,言语间已经不拿她当外人,“明知道我们做女演员的最命苦,身不由己恶心事儿多了去了。别老在我跟前秀恩爱呀,阿佑可是支绩优股,以后且还要看涨呢,你就偷着乐吧你。”
卓静言望着那张妆容妍丽的脸,虽然笑盈盈的,眼底却一派习以为常的平静和漠然。初时以为杨妍兮是个爱钻营取巧的花瓶,相处久了,反能渐渐发现她在矫揉之后的坦然和率直。
“我先回去了,”卓静言伸手替她理顺鬓角长长的流苏,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以后少和邹国明来往,惹上事儿再后悔,可就完了。”
杨妍兮一愣。她却只笑笑,转身出去了。
越来越看不透这神秘兮兮的小姑娘了,杨妍兮望着那门缓慢合上,回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服装俱都完美,擦擦手便打算回摄影棚去。
“他们……苏佑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身后角落里的隔间门忽然开了,周楚楚一身华服站在那里,头顶着如云高耸的假发,贴着花钿的脸上却一片惨白,看起来隆重又滑稽。
杨妍兮只怔了片刻便笑开了,垂头打量起自己精致的红色指甲,语调轻松:“没什么呀,不错的关系而已。”
“你骗人,”周楚楚走到她面前,咬牙道,“上次他们就……靖言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杨妍兮扫她一眼,“噗嗤”笑出了声:“楚楚,你还是少打听吧。苏佑有什么好呢?我看啊,谁要做了他女朋友可也够辛苦的,毕竟那么多人盯着缠着,倒贴几天炒炒新闻都没什么打紧,怕就怕有的小妖精真惦记上了这块儿唐僧肉,蹭点儿油水还不够,非要吃到嘴里才算满足呢。”
原本周楚楚就恼恨杨妍兮抢了自己烟罗的角色,只是忌惮她的资历地位,不好明面上跟她撕破脸。现在听了这席话,处处都在讽刺揶揄,更是让她心头火起,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说谁小妖精呢?我敬你是位老前辈,从不跟你正面计较,别真以为自己还当红呢!要没那些个靠山,你能熬过这十几年?早八百年前就倒了,哪轮得到你来跟我抢戏拍。”
她一时气急攻心,话到嘴边憋不住,一口气吐个痛快,越性连犯了忌讳也顾不得了。
杨妍兮竟是丝毫不恼,面上一层娇滴滴的假笑:“楚楚,这圈子摸爬滚打的女人远比男人们难混,除去那些自家有实力保驾护航的,剩下能有几个清清白白?就孙语潇那么死扛着自己打出一片天下的,再没有第二个。想有戏拍,想有人捧,想要名和利,就要自己付出东西去换,这没什么不公平也没什么可耻。只是,摸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一厢情愿以为能得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的那些人,才叫可笑,才叫可怜。”
这话句句戳到周楚楚的痛处,原本虚张的声势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砰”地一声消散不见。她正在人气鼎盛的好时候,受尽万千粉丝追捧,可一切都只是沙滩上堆就的城堡,一旦背后支持的公司和商人停止投入,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海浪推翻成散沙,再也寻不见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挽着画帛装扮成公主的周楚楚,站在那里哆嗦着嘴唇,面如死灰。
苏佑啊,她以为只要自己喜欢的,总是能轻易得到——可他原来根本就不属于她。他是一轮明月,美好遥远,她如何沉迷,也只能触到个水上的倒影罢了。
66. 乐昌镜(好的这是150猪的欠条完成!
欧凯安排好后面几组拍摄,遛了两圈又回化妆休息区,只见周杨二人都不在,奈奈仍旧两手捧脸痴痴望着苏佑,卓静言正在她身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
“哟,不好好专心探班,上哪儿逛去了?”他一脸戏谑望着她。
“出去透个气啊,欧总监忙得团团转,终于有空来聊聊了?”
欧凯笑眯眯地摆手:“不聊,不聊,我当然知道你是来看谁的。我去找湘姐喽。”
他探着脖子望见林湘正在不远处跟后期和设计低声讨论,于是拔腿就往她那儿跑。两人挨着脑袋说了几句,林湘又回过头来看卓静言,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
卓静言也对她点点头致意,心下却恍然——好像,谁都知道我是为了你来的。
苏佑就在离她不到十五米的布景前,神情专注对着镜头,并没有看她。摄影师不停按下快门,口里提着各种指导和要求。
“来,阿佑,给一个正面,下巴再抬一点点……好,很好!
“挥一下剑,带点杀气,冷一点,对对对,就这样,对对……
“现在给一个看着烟罗的眼神,郑修看烟罗,带着悲哀眷恋,再带一点舍不得,好,就这样……非常好!”
卓静言感到苏佑好像若有似无瞟过来一眼,只一眼,夹杂着真正的浓郁的眷恋与悲哀。那目光轻飘飘也沉甸甸的,慢慢将她推入进退不得的艰难境地。
他似乎已经觉察到她的出现很不对劲,沉默中的拉锯式角力又一次在两人间展开。等了这么久还等不来她的信任,遇上事儿永远都下意识要往回缩。他只能无奈地自嘲,她若够狠,尽管大胆撂开手,让他躺到荆棘丛里扎个千疮百孔好了。
摄影师终于喊了停,这场拍完,便要换最后一次的布景。工作人员分批上前挪动那些沉重的石柱和木雕,苏佑仍旧被几个造型师围在化妆台前,换佩剑,拆头饰,解外衣,一切都进行得匆忙有序。
很快就要结束了,然后就到了说暂别的时候。
卓静言望着那个被人簇拥着的背影怔怔出神,直到他站起来,转过身,缓步行来。那一身造型是按她伏案许久画出来的图样设计的,黑发低束,轻裘缓带,几无雕饰,正衬出他温润干净的气息。
苏佑一步一步走过来,她仍有些恍然,几乎不敢确定他是朝自己来的,站起身迎了几步又顿足,很迷惘的样子。
他眼里含着温煦的笑意,注视着她。
她听到身后有重物缓慢拖曳,摩擦着水泥地发出滞涩的动静。然后“嘶啦”地一声响,是布帛断裂的声音。
“靖小姐!”
“小靖作家!”
“言言!”
许多人一齐惊叫着。
卓静言不及动作,只见苏佑一脸惊惶猛地扑过来将自己护住。她被他带得向后跌倒,压住了他的两臂,紧接着便感觉他肩头往下一沉,又听他闷哼了一声。
旁边工作人员已经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把砸到苏佑身上的道具又抬起来。
一片嘈杂中,欧凯在响亮而愤怒地大吼:“怎么做事的!这么重的柱子也不固定好就开始挪,砸伤了人是闹着玩儿的啊!”
卓静言仍旧被紧紧拥着,凛冽入脾的草木气息汹涌而来,铺天盖地像海洋包裹住她。
“苏佑……”
耳边是他略微急促的喘息声,似乎正在极力忍痛。
卓静言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就在距她极近的上方,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俯视她。因为背对着众人,他这目光便只她一人看得到,缱绻缠绵中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
“你疼不疼?”她又轻声道。
苏佑额头上沁着层薄汗,脸色惨白却很轻松地,带着调笑的意味压低了嗓子:“你不疼就好。”
欧凯指挥着人挪开道具,弯下腰打量地上相拥的两个人,也不知该气该乐:“倒是起来吧,二位。”
苏佑瞟他一眼,也没握住他好心伸来的手,只扶着卓静言一同起身,替她拍了拍肩头的灰尘。
“没事儿吧?伤到了没。”欧凯又凑上来。
卓静言紧张得很,绕着苏佑转了两圈却看不出异常,询问的话说不出口,只得抓着他衣角扯了扯。
“不严重,就撞了下而已,最多能有些淤青。”他安抚地笑笑,声音低沉得很温柔。
欧凯在一旁长舒一口气:“那你急个什么劲儿呢,我看那柱子倒的方向歪着呢,没准儿根本不会砸到——靖小姐的。你要不扑过来,还省了这一摔。”
苏佑自然而然回道:“小靖作家肩膀有旧伤,经不得那样的重物撞击。虚惊一场也好过追悔莫及,对吧?”
“啧,”欧凯望着天花板,“我忽然觉得牙挺酸。”
他将二人打量一番,沉吟道:“你看你这反正最后一套造型,刚又受伤了——拍完这组单人提前收工了吧,楚楚和妍兮姐余下的合影可以再调整下时间。”
这话有些突然,苏佑瞟了瞟他,没应声。
欧凯于是凑得很近,贴在两人耳边,一脸揶揄:“你俩再这么待下去绝对得穿帮,说不定明儿就能被摄影棚这帮人传出点什么。虽说都是华霆的人,我可不敢百分百打包票保得住秘密。”
卓静言脸有些红,瞪了欧凯一眼。
“行,”苏佑一派淡定,“拍完这组单人就撤,等下我卸妆的时候你差不多就去车库吧,我很快就好。”
后半句是对卓静言说的。
“嗯。”她闷声应着,心上那块沉甸甸的巨石又往下压了几寸,让她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华霆地下三层停车场。
苏佑已经换上便服,支开林湘和阿青独自下楼,寻到了角落里那辆白色的gtr。透过车窗便能看到,驾驶位上正伏着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他拉开门坐进去。
卓静言微微动了下,仍将头埋在两臂间。
“说吧,看你一直藏着事儿的样子。”苏佑心知有异,却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甚至还伸手揉了揉她的黑发。
卓静言终于抬起头来,眼圈泛着浅红,车库里灯光昏暗,她的眼神不同寻常地显出一丝奇怪的执拗:“我要搬回家待一段时间。”
苏佑愣了愣,心底隐约的不安翻涌上来,搅成巨大的漩涡。他定定注视着她片刻,继续故作轻松:“回你家人身边?也没什么的,偶尔回回家很正常的。”
卓静言吸了吸鼻子:“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也许——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不情不愿却又坚决的表情,那坚决是她自我催眠故作而来的,过了头,甚至像是生硬的凶狠。
苏佑半晌不语,眉头拧住许久,又忽然笑了:“言言,你知道我需要一个原因的。”
沉闷的死寂之后,卓静言再度开口。
“苏佑,我们之间,其实客观上会有一些……不太契合的地方。我也许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甚至是危险。我们身上有太多可能扎伤对方的东西。苏佑,两颗仙人球是没办法拥在一起生长的。”
“卓静言,你告诉我,我的刺在哪里?”他仍旧笑着,黑而深邃的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她,“我一颗一颗全部拔下来,好不好?”
面对这样的苏佑,她还能说什么?
说什么都显得残酷。
她幽幽的声音像叹息般几不可闻:“我只是怕因为我伤到你自己。”
苏佑用两根手指摁住额角揉了揉,颇有些自嘲意味:“这种时候,我总是会很羡慕那家伙。”
他说的是唐尧,却更令她无地自容:“对不起。”
“所以结论是什么?你又不要我了?”
卓静言被各种矛盾的情绪撕扯,只觉得头痛得很,于是又伏到方向盘上,两片纤瘦的肩随呼吸微微起伏,显露出那么一丁点活物的生气。
“我们约定过,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告诉你所有的事情。现在还剩下不到二十天,你就等到那个时候,好不好?”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就结束了。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告诉他所有被掩埋的过去。
苏佑一直没说话,沉默像是怪兽噬人的巨口,将两个人一点一点吞进暗不见光的黑洞里去。她伏在很近的地方,伸手便可及,却偏偏是一个疲惫得几乎经不起触碰的姿态。他多想抓住她,可是微微用力就似乎能捏碎了她。
但凡卓静言想要的,苏佑从来都学不会拒绝。
“三小时后我要飞杭州,这几天就不回北京了。”他感觉嗓子干得厉害,费了极大力气才说出这么句话。那尾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像一缕烟。
“嗯。”
“牛奶箱里有个纸袋,是你上次摔坏的瓷杯,答应你要再买一个的。”
“嗯。”
回了洛家一定会有人照顾着她,于是似乎也没什么可再叮嘱的了。苏佑默然望着她的身影,柔和娇脆的线条,每一处轮廓都熟悉至极,时而可爱,又时而可恨。他慢慢伸出手拉住她一缕长发,在食指上绕了几圈,很亲昵的小动作。
“你走吧。”他笑了笑。
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弯了弯,紧紧缠绕的黑发立时便散开了。苏佑抿着唇推开车门,大步往远处走去,身后似乎隐约有呜咽的声音传来,但仔细一听,却好像又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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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成今日指标。
大过节的犹豫要不要停一下刀子先番外发糖。。。。
67. 锦绣堆
时间似乎又拉成了不紧不慢的节奏。
洛家的后院角落多了几株枫树,宅子里也添了新面孔的佣人,比起从前却更显得空荡冷清。卓静言搬回了二楼卧室,熟悉的家具陈设都还在原位,分毫未动,就像这里的时间被人硬生生扼在了某一刻。
洛然和洛眠忙碌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每天清早便能听见引擎低鸣的声响,夜半时分那辆彷如幽灵的黑车又从两扇铁门的缝隙间游进来。除了洛然偶尔来个电话,告诉她几无进展的进展,其实这生活和在山寺里度日没什么不同。圈禁的范围或大或小,总之仍是不让她随意出去的。
唐尧的伤已养得差不多了,一听她被带回了洛家,乐得一蹦三尺高,天天嚷着要上门送温暖。而洛然对他放心至极,由得他三五天来一趟,带点吃的玩的来蹭杯茶,然后就把些琐碎闲事拿出来当成演义瞎吹一番。什么老爷子前儿发现珍藏的古迹被虫蚀了个眼儿,气得撅了拐杖要揍人泄愤,后来送去修复才发现是个高仿赝品,诸如此类的事情,他总能连比带划,讲得津津有味。卓静言捧着杯子一脸云淡风轻地听着,倦了便兀自转过头去望着阳台外灰突突的细长树杈子出神。
薛嫣最初还奇怪她忽然没了踪影,特地打来电话找人,她只推说自己趁着工作不忙回家休息。薛嫣自小到大唯一畏惧的就是洛然那张冷脸,听说她回了洛家便当即表示后会有期,绝不会跑上门来打搅。
南浚伟的事情进行得艰难,拖得越久,心里就越没底气。她终于还是缩回了壳里,如同封闭的一层膜把整个人包裹起来,微微透入些光亮和影子,便觉得是躲在个梦里沉睡着,浑浑噩噩里却也有无限的妥帖和安稳。
苏佑么,才过了这么段几个月,就似乎是很久之前认识的人了。迟暮时候的遥远记忆中,轻易不能遗忘,也不能回想的那么一个人。
他的消息仍随处可见,电视里,手机中,连每天餐桌上的报纸版面都能时时看到那张脸,仍是俊朗出尘的眉眼,淡淡笑着,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模样。她一天天看着他四处奔忙的行程,以为就要这么耗到事情了结的时候,又或者要到约定的日子,才能再有同他联络的理由,却没想到他忽然来了信息——在她第一次踏出洛家大门的当晚。
“卓小姐,到地方了。”司机慢慢泊好车,回过头轻声提醒着她。
她看了看苏佑发来的那张图片,音乐厅里金碧辉煌,舞台上放着九尺的施坦威,管弦乐队也已经就位。看角度,是前排中间一个很好的位置。
“再等一下。”她将手机放回包里,挽紧了披肩却没下车。
司机迟疑片刻,抬眼从后视镜里打量她的表情:“马上就要开始了,老师那边说给您留好了位置。”
她笑了笑:“抱歉,我想在车里等一会儿再进去。”
苏佑订了两张票,却是一个人来的。左手边原本留给她的位置自然是空着,右边正巧也没人,显得他越发孤零零的像个异类。
到底有些不甘心,拍了个照片发给她,不带只言片语,似乎能显得自己的沉默是种勇气——他等她来赴这场没有正式相邀的约。
但那头仍旧没有回应。
灯光渐渐暗下来,满头银发的大江健和也慢步走到钢琴旁,对着台下弯腰鞠了一躬。观众席上的苏佑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和所有人一起微笑着鼓起掌来,非常期待而欣赏的表情。
这是他等待许久的音乐会,既然主角并未缺席,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尽兴。
第一支曲子正要开始,身侧忽然多了阵动静,右手边微微一沉,他几乎满心欣喜起来,转头的一瞬间却又不禁失落——卓静言的位置是留在左边的。
然而那优雅落座的身影姚丽曼妙,于他来说实在熟悉到了极点,连左耳垂下的一粒小小红痣都在昏暗灯光里像针一样扎来,叫他两眼刺痛无比。她叠着手在他身边坐下,嘴角勾着一泓温柔至极的笑,凝目注视着聚光灯下的大江健,并没有看他。
“好久不见。”左晴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呢喃梦语。
这时候苏佑却开始疑心自己真的入了梦,鼻端仿佛闻到了淡淡的幽香,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慢慢围绕过来。他怔了半晌,在如水的钢琴声中慢慢回头。身后不远便坐着个雕像一样的影子,半边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只是唇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仍是他很熟悉的弧度。
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听左晴又说:“原本以为这次回来,见不着你了呢……还算有缘。”
他的目光又转到舞台上,全当没听见左晴说了什么。她也就笑了笑,再不说话了,沉默中只有乐曲的旋律在来回不住流淌。
直到最后一支曲子从大江健指下倾泻而出,他一直沉闷的表情才起了些变化,似乎后排侧面的那个人也不动声色将眼神聚焦到自己背上,竟令他热烘烘地有些出汗的感觉。
空灵苍茫的《secret》。
他很熟悉,她也应当很熟悉的旋律,以往总出现在他们争执或僵持的情况下,这时候再落入各人耳中便生出不一样的心情。他暗想她是不是又在用那样或茫然或嘲讽的余光注视自己,而事实上,她只不过低下头,在晦暗的灯光里抚弄着披肩上的一缕流苏。
一曲终了。
大江健缓缓收回手,起身走到正中央。鲜花掌声乃至兴之所至的口哨声都是常例,他笑着全盘收下了,微微躬身致谢,一头白发如同岁月打就的银质勋章。
灯火通明的音乐厅里,苏佑和散场的人群一同站起来,回头望去,先前卓静言所在的那个地方空空如也。幽灵一样来了又去,连那点香气都已消散不见。
他怅然而烦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望向舞台时又呆住了。大江健将怀里的花束递给旁边的助手,快步走向舞台一侧。那里候着个纤瘦的身影,微卷的如缎长发,几乎要融入旗袍上的水墨丹青。她上前两步,很热络地挽着大江健的手臂,侧头的时候可以窥见一角明丽飞扬的笑靥。
卓静言。
苏佑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似乎又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既然他们认识,那么也许就——
“是苏佑和左晴!”前排人已经不多,却仍有还未退场的十来岁小粉丝认出他们,满脸都是又惊又喜的表情。他已经条件反射性地将笑容挂上嘴角,一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对方噤声。
左晴的表现却相当自如,笑盈盈拉着小姑娘的手聊了几句,温和亲民的态度,更引得人家试探着问能不能合影。
“不好意思……”他想拒绝。
“可以的,”左晴将垂下的碎发拨到耳后,对他一笑,“对吧,可以的,阿佑。”
小粉丝在一旁殷殷期待着,他看了眼手表,眉间皱起道浅褶,耐着性子应道:“照片不能公布的,好不好?”
“嗯嗯,我懂,我懂,要低调。”小姑娘连忙拿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喜滋滋地挨到两人身旁。
左晴很配合地对着镜头露出笑容,他却脚下一错换了个位置,亲切地挽住小粉丝的肩膀将她推到正中间,刻意造出个屏障来。三个人拍完了合影,左晴似乎心情极好,又是握手又是拥抱,又叮嘱她回家路上一定小心,惹得小姑娘离开时还一步三回头地望。
苏佑无暇顾他,再看舞台上已空无一人。侧边小门内,隐约能看到大江健那头惹眼的银发,一旁伴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被人群簇拥着渐渐走过后台拐角,再也看不清了。
他默默捏紧了拳头。
“苏佑,你跟我真的就没有话说了?”左晴站在他身边,灯光下的她的脸泛着莹润的光,仿佛雪玉堆成。
美丽,脆弱,不真实。
他只觉得疲倦,漠然看着她:“我们有什么——三年前已经说得很清楚。”
“我需要你的帮助,有时间一起吃饭吧。”
“我已经帮过你了,刚才。”
“可是……”
“抱歉,再见了。”他又看了看腕表,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不到五分钟,从这里到剧院门口还要走上一段——迟到已经成了必然。
他转身就走。
左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嘴边一成不变的微笑终于渐渐淡下去,连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跟着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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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梯子ok了!我来补欠条了!
68. 岚山雪(100留言加更达成!
苏佑裹紧了外衣走出旋转门,路灯下等候已久的高挑女郎立刻跑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埋怨:“怎么才来呀,迟到四分钟了都。”
他对苏玚笑道:“出来时候被人缠了会儿。”
“啧,看吧,大明星就是不方便,自己来朝圣的路上也有人拦。”苏玚鼻尖冻得发红,边走边跺脚,“时间不多,只有二十来分钟。茶室是约了给老师休息和做专访的,抽空跟你聊聊,还费了我不少功夫呢。亏得friedrich跟他是老朋友,更亏得我这么能讨friedrich的喜欢,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知道你能耐,下次回家我会劝着二叔点,尽量别让你去没完没了地相亲。”
苏玚得他保证,捂着嘴咯咯直笑,拉着他上车便往附近的日式茶室开。在外小有名气的年轻演奏家,到了苏佑面前却仍旧是小时候那个跳脱的性子,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滔滔讲着这几年在柯蒂斯进修期间的趣事。
苏佑只管耐性听着,不时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车里暖气渐渐热起来,烘得人安逸欲睡。苏玚绘声绘色讲完了她是如何捉弄某位“只会弹琴不懂谈情”的追求者,而旁边唯一的听众居然没有丝毫反应,她趁着红灯很气馁地瞪了他一眼。
“你受什么沉重打击了?精神萎靡得很呐——”
苏佑像被她从梦里摇醒,懒洋洋地眯着眼睨过来:“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苏玚的注意力却迅速自动切换到另一处:“喂,我看新闻……左晴回来了?”
“嗯,”他又闭了眼,“刚才就是被她缠住了,碰巧坐我旁边位置。”
正在拐弯的车子明显漂移了一段,苏玚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怎么哪儿都有她呀,碰巧?能碰巧才怪!她当然是有预谋的,当初我就觉得她这人特别讨厌,你还……”
“玚玚,”苏佑抬手揉了揉额角,“你大可以放宽了心不用紧张——我现在已经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只是最近不太方便介绍给你,我想我们今晚没有必要讨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于是车子更明显地抖了一抖,苏玚很兴奋,抽空拿右手推了他一把:“嘿,挺行啊你!瞧你这心不在焉小模样儿,其实是为了正宫娘娘闹的吧——那我可不担心了,就等着你召唤我去觐见的那一天。”
苏佑闻言只是笑,没接话。
那一天,是哪一天呢?他也不知道。
大江健正捧着茶杯听助理报备采访安排,和室外忽然传来了动静,一个带笑的清亮女声穿过纸门传进来。
“老师您好,我是柯蒂斯friedrich教授的学生苏玚,和您约过音乐会后在这里见面的。”
纸门拉开了。
暖黄灯光下的大江健面色红润,银发和皱纹只为他更添一些经年的沉稳味道。他对这位老友的得意门生并不陌生,笑着对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这是我的……我的堂哥苏佑,他是您的乐迷,非常喜欢您的《secret》,这次其实主要是为了带他来拜会您的。”苏玚脱了鞋踩上榻榻米,又将苏佑介绍给几人。
日本翻译低声转述着她的话,苏佑很郑重地躬身行了个礼。
大江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眸中隐约有丝意外的神情,迟疑着说了句什么,然后便听那翻译道:“苏先生您请坐,老师说,看您的样子很眼熟,总觉得在像哪里见过一次的。”
苏佑不动声色将这间小小的和室环视一周,榻榻米上除了和椅、矮几,没有别的陈设,大江健身边也只一个翻译一个助手,并没有他想找的那个人。
“冒昧地问一句,刚才在音乐厅舞台边陪同您的那位小姐呢?穿白色旗袍的那位。”
不是来朝圣的么,怎的忽然打听起别人来了?
苏玚不明就里,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跑题失礼。苏佑面带微笑坐得笔直,耐心十足的样子。
这时那翻译倒先笑了:“您是说yukina桑?她不是工作人员,是老师的朋友。”
“yukina?”他喃喃重复。
“是的,雪奈小姐在日本待了多年,一直用着日文名字,在日期间一直和我们老师是非常好的朋友。”日本人的中文发音有些生硬,意思却表达得清晰明白。
苏玚一头雾水望着苏佑,他面色沉稳地坐在她身边,一手稳稳握住茶杯,桌下的另一手放在膝上捏成了拳头。
那翻译絮絮将刚才的对话转达给大江健,他侧耳听完,脸上慢慢露出长者宽和的微笑:“雪奈是我的一位小朋友,准确说,她的父亲与我是至交。虽然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但他一直是我非常欣赏的朋友之一。”
翻译转述完这段话,和室里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苏佑原本不希冀能知道些什么,只以为能在这遇到卓静言而已,没想到大江健短短几句话里便轻易托出这么些他从不知道的东西。
她从未提及过她的父亲,也从未提及过她与大江健和也之间的渊源。那些他不了解的事情,她从未主动揭开给他看过。
“苏先生和她是什么关系?”大江健看着他。
他垂目想了想,只觉得喉咙发涩:“我们算是朋友,是同事,也是邻居。”
大江健喝了口茶,似乎想起些什么,放下杯子微笑道:“我们常约在深冬时节散步或谈天,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总让我想起岚山上的雪。”
苏佑笑了笑,岚山的冬雪,到了他这儿总像块捂不热的冰疙瘩,冻得他心头发寒发冷。
大江健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神色渐渐变得意味深长:“事实上,刚才提到苏先生所喜爱的《secret》,其中的确隐藏着一个多年来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雪奈同样钟爱着这支曲子,也许将来的某个时候,她会自己告诉你《secret》背后的那个故事。”
又是秘密。
苏佑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况。好像自己总是站在白茫茫的无尽迷雾之中,四面八方有许多个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倾尽全力伸手也只能拉住一片虚幻的衣角。哪个方向才是真正的她呢,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头被锁在原地的困兽。
这谈话比预想偏离太多,现在他连笑容都撑得有些吃力。
大江健亲手为他续了杯茶,眼角皱纹像是古书重叠的纸页舒展:“慢慢来,等待冬尽雪融,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老者说日文的声音低沉带笑,听起来慈爱睿智,唯有最末一句像是叹息,轻轻飘散在一室茶烟里。那年轻翻译拿不准他是否在自言自语,便有些迟疑,见苏玚一双大眼睛直直望着他,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轻声转述——
“雪奈小姐的冬天停留了整整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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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条-1!!!
69. 吉祥物(160珠加更来咯
和大江健和也的一番谈话已经将苏佑的头脑彻底搅得混乱。
打发走喋喋问个不停的苏玚,他独自在书房里静坐半晌,仍旧理不出丝毫头绪。原本是她又一次出其不意地离开,只因为有了那个约定的日子,他便觉得很快就能等到她的答案。
然而这晚所得到的信息实在太出人意料,重又令他感到一种被动的无力。相遇以来,与卓静言相关的谜团一个接一个出现,他曾经下意识地视而不见,如今细细梳理下来,却几乎令他背后冷汗涔涔。
她说过自己从小跟着母亲学舞,后来因为十年前的某次变故受到重伤,而后便远走日本,期间甚至母亲病逝也没有回国,直到今年忽然归来,以低调得只有笔名作品为人所知的“靖言”的身份。
平日她结交的人不多,却个个令他印象深刻。跟她回国的渡边奈奈活泼吵闹,但口风很严,极少透露过她的个人情况。与她一同长大的薛嫣和唐尧,一个是高院检察长的女儿,一个是年轻的陆军少校。而她对唐尧的父亲态度亲昵,显然幼时便与这军官家庭关系匪浅。连大江健和也提起她来也满目赞赏,更自称是她父亲的至交。还有她背后的洛家,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似乎有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以至于邹国明会用那样一种语气谈起她的“死而复生”,以至于邹娜娜见到她的时候会吓得面如死灰。
她用刺青掩藏着肩后陈旧的枪伤,就像掩藏她这些年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坐在书桌前,一点一点仔细回忆着与她相关的片段,手中笔尖在纸上飞快写下一串词语。
四九城里若有大事,总是传得很快的。十年前若是发生过轰动一时的枪击案,无论如何也会留下点什么。再加上洛家兄妹执掌的公司,唐尧父亲的身份,靖言的边角消息,拼拼凑凑总能找出点线索。
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
电脑屏幕上不断变换着搜索的关键词,一条一条陈年旧闻逐次展开。他仔细看过十年前的刑事案件报道,靖言的作品专栏和书迷论坛,洛家公司的官网信息,甚至唐狄的公开资料和大江健和也这些年的采访报道。
然而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十年前的北京没有枪击案,靖言的专栏和论坛除了作品讨论再无别的信息,洛家兄妹的生意打理得平稳有道,唐狄的资料也仅限于一份官方口径的个人履历。至于大江健和也,除了一直长居京都以外,似乎也看不出与她相关的交集。
全都是毫无关联且毫无破绽的片段,放到卓静言身上便显出那么一丝吊诡来。他确信一定发生过一些特别的事情,但是如今看来都被有意无意地抹去了痕迹。
墙角的座钟已走过零点。
他有些烦闷,合上电脑后忽然有种抽烟的冲动,想想又觉得荒诞可笑,索性起身去了阳台。隔壁仍旧黑洞洞的一片死寂,只剩下那些许久没人打理的植物,在夜风里发出干枯叶子摩擦的细小声音。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天。
苏佑独自站了会儿,转身回到卧室,刚躺下还没合眼,林湘发来了信息:“没睡的话先更个新吧,都多久没动静了。你那群小柚子们在我微博下面闹成一片,明早拍戏小心被围得迈不开脚。”
上一条微博还停留在一个月之前,确实隔了太久。
他一手放在脑后,一手往下翻着已经积攒了数万条的评论,看了片刻忽然又想起她来。
那么别扭的性子,却早早便知道他的微博动态,知道“苏总”和“柚子”,知道周楚楚故意炒作的照片内容……她当然是关注他的。
可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靖言”没有公开的微博,唯一的可能是她注册过小号,悄悄关注着他的动态。而他的粉丝已经超过千万,想要从中找出她来,几乎等同于大海捞针。
苏佑茫然地躺在床上,举着手机,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林湘又来了短信——“睡了?那明儿一早更微博吧,正好后援会组织了去香河探班,在片场跟大家合完影再加个位置,顺便还能给资讯站送素材。好了,晚安。”
与官方组织的探班粉丝合影,加上时间地点和感谢的文字,便是模板一样的例行微博。
而苏佑脑中正渐渐升起一种奇异的猜测,不好拿着拥趸众多的账号去试验,便退出之后新注册了个马甲,然后打开微博定位,查看“周边的人”。
方圆百米之内唯有一个id,“祥云小火炬”。
他看到那账号的头像,分明是熟悉万分的绿萝和青藤,终于禁不住手一抖,紧接着便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原来手机砸到脸上,真的很痛。
凌晨时分,沉睡中的北京终于迎来第一场雪。满城芦花柳絮一样的雪片子,纷纷扬扬,在黑夜里静悄悄地飘着。
欧凯手头的电影项目刚结束,从三亚赶回来的时候已近中午,机场跑道两边的雪早积起一尺来厚,像铺了层羊脂玉色的毡子。他在飞机上睡了一程,睁开眼便又绷紧神经,冒雪直奔华霆的《王城》开机筹备会。
原本会议时间定在下午一点,从制片到场务俱都准时到场,古怪的是卓静言,不仅破天荒地姗姗来迟,坐他身边还一脸魂游天外的模样。好在她除了剧本和监制也没挑别的担子,到了这个阶段,只需两手一揣,架子一端,扮成个坐镇剧组的吉祥物就够了。
开机前的工作繁杂琐碎,欧凯一条一条捋出来讨论,偶尔分神瞥一眼身边木着脸发呆的卓静言。她面前照旧摊着个本子,手里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两扇睫毛低垂,望着桌下的手机。
这也忒敷衍了。
欧凯假模假样干咳两声,身边人不为所动,唇边甚至还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趁着田山正滔滔不绝发言,他干脆歪过头去看她的手机屏幕。
原来是苏佑又上热门了。
“怎么回事,他不是拍戏呢么?”他凑过去小声问。
卓静言瞥了他一眼,将手机递给他看。
“苏佑受伤”四个大字明晃晃挂在热门第一,那话题乍看起来很令人心惊,下面的内容又着实让欧凯哭笑不得。几小时前苏佑去香河拍戏,恰好官方后援会组织了一批粉丝去探班。当时他还没上妆,为与众人合影又特意把围巾和帽子取了,这下却露出右眼边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
看那青紫的颜色,应当是新近受的伤。
有几个手快的粉丝迅速将图片传上微博,不出半天,关于他受伤的话题就升到了榜首。而苏佑本人对此则相当淡定,慢条斯理将将围巾绕了好几圈,然后才三言两语道出缘由。说起来也是好笑,原来他前一晚躺床上刷微博,看到些“很有意思的内容”,据说还“大大吃了一惊”,于是就“一个不小心手机砸脸上了”。
这种行为实在与他清冷外表太不相符,导致一众女孩嚷着““接地气”和“反差萌”将这话题刷上了热门,苏佑脸上带着淤青的照片也迅速出现在了各大门户网站娱乐版的显眼位置。
欧凯暗叹,只要人红了,没准儿连放个屁都能立马上头条呢。
“得了得了,好好开会吧,小靖作家。”他将手机还给卓静言。
她抿着嘴笑了笑,接过手机放回包里,一手撑在脸侧听田山的长篇大论,终于有了点工作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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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欠债2章!
70. 杀机起(100收藏加更解锁!
待一系列繁杂事项讨论结束,窗外天色已暗,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雪,只剩北风呼啸,将银杏干瘦的枝桠刮得凄厉抖索。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冷咖啡,她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欧凯耳朵上别着个蓝牙耳机,一边收拾自己的电脑和文件,一边接起个电话。
“我先走了啊。”她看了眼手表,洛然的司机已经等在楼下。
欧凯忙着听电话,抬起手对她挥了挥,赶小狗似的敷衍态度。她正要转身,却瞥见他忽然僵直了脊背,脸色变得非常奇怪,总是微微眯起的桃花眼里笑意全无,透出一种灰败的讶异。
“先送到医院去,要快,剧组那边让他们不要声张。保密是不可能了,尽量慢一点曝光。我知道,我知道……这当然不是负面消息,但是要保证他的清净,这种时候难道你希望一堆记者去打扰他?我这儿已经散会了,马上就过去。”
他挂断电话,一摸额头全是冷汗,再一看卓静言还站在身边,定定望着他。
“怎么了?”她轻声问他,似乎不打算走了。
欧凯愣了几秒,顿觉头疼起来,这姑娘脾性奇特,习惯了不按常理和套路出牌。而眼下这事情是个横祸,如果不告诉她,也许没多久她从新闻里知道,如果告诉她——他实在拿不准她的反应。万一惹得她出了什么意外,薛嫣头一个不会放过他。
“你听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你有个心理准备,别吓到了啊……”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表情。
“苏佑怎么了?”
欧凯反而被她出奇平静的语气噎住了,默默想了一想,老老实实道:“这次可是真受伤了。下午拍戏吊威亚时设备没到位,站在假山上,不小心踩着雪滑了一跤,掉下来……摔伤了手臂。”
她果然变了脸色,眼里飞快地洇上一层水光,指尖却在掐着掌心强作镇定:“人在哪儿?伤到什么程度?”
欧凯莫名慌起来:“你别急啊……假山么,最多三米五米的,也许还没那么高呢……这会儿救护车给送积水潭去了,说是手臂可能粉碎性骨折……喂!”
她转身就走。
最初司机是不肯送卓静言去医院的,她冷着脸给洛然打了个电话,结果那头已经知道苏佑受伤,只听她说了两句便打断道“你去吧”。
其实洛然有时候挺聪明的。
一路提心吊胆,她脑子里紧紧绷着根弦,要等见到他才能知道这弦是会松下来还是铮然断裂。终于到了医院骨科楼下,她站在台阶边反倒彷徨。欧凯着意让人压下消息,所以医院里似乎并没有记者的身影,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苏佑。
算起来已经太久不联系,想打个电话,又觉得有种无形的尴尬。
“卓小姐?”
她听到个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是苏佑的助理阿青。她手里拎着个保温饭盒,额头上一层薄汗,几缕濡湿的黑发贴在脸颊边。
“青姐,”她像抓到救命稻草,喉咙里涩得厉害,“他……我找不到他在哪儿……”
近来苏佑的状态一直很消沉,工作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所以下午才会从假山上失足跌下来。是谁惹得他这样,阿青心里清楚,可听着卓静言近乎哽咽的声音,她又觉得面前这女孩子可怜。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只是某一天开始苏佑忽然让她整日地跟在身边工作,不用再隔三差五地送东西到对门。
眼下这情状看来,显然这大半月两个人都过得不太好。她仔细审视卓静言,像是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一圈,两只大眼睛黑得发亮,整个人却显得憔悴而疲惫。
“刚做完手术,在楼上呢,我带你去。”她叹了口气。
即使吵得再厉害,到这时候总该和好了。
虽然暂时还没走漏风声,苏佑受伤曝光仍是早晚的事。得了消息的林湘赶到医院,亲自领着两个宣发部门的工作人员守在病房门口,一边严阵以待准备应付记者,一边讨论着关于苏佑伤情的通稿。
远远见到阿青身边那个纤瘦的影子,林湘还以为自己眼花,又定睛看了看,脸上便迅速浮起笑容。她迎上去,张开手环住卓静言的肩膀。
“放心,手术刚结束,情况不算太坏。”
不算太坏?欧凯急得脸都青了,还让她怎么相信“情况不算太坏”?
卓静言轻轻推开林湘,心口一阵一阵揪着疼,简直像当年那颗子弹又一次穿入骨中。阿青见她白着脸怔怔不语,便开口问林湘道:“阿佑现在怎么样?”
林湘侧头望向病房门上的小窗,“已经打了石膏,休息一阵就好。只不过最近及二连三地遇着事儿,”她顿了顿,言语间若有所指,“他这段时间一直不在状态,王导还私下跟我说‘阿佑ng次数越来越多’,也不知怎么搞的。今天的戏穿得少,下午雪又大……弄得这会儿人还发烧呢。”
林湘每说一句,卓静言的脸色便更惨然一分,听到最后眼圈和鼻尖一齐泛红。
“我进去看看。”
“去吧,”林湘示意门口守着的两个人让开,“先别吵醒他——这些日子可一直没睡好。”
她推门进去。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苏佑阖目躺在病床上,面容沉静,胸口微微起伏。床边的架子上挂着个吊瓶,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通过柔软的塑料管,再从他左手背上细小的金属针流入身体。
她走得近些,于是看到他在睡梦中仍然眉头紧皱,脸颊浮着两片不正常的潮红,还有被绷带层层包裹的受伤的右臂。
“只剩一个星期了……你这么……”
病房里明明供暖充足,她整个人却打摆子一样哆嗦起来,喉咙里又干又涩,刺痛得厉害,似乎有咸腥的血气从胸腔一直翻涌到口中,一并带回的还有那些陈旧的记忆。
“你快好起来,”她伏在床前,用指尖轻轻揉开他眉间的结,“以后认真工作,别心不在焉的,我保证——不再瞎折腾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都告诉你。”
她红着眼吸吸鼻子,脸上有种似悲似喜的奇异神情,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十年了,他还欠我个交代。只有杀了他,我的噩梦才能结束。”
林湘站在门外,望着那个病床前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苏佑这恋爱谈得伤心又伤身,果然是一脚从天上踏入了凡尘,该不该尝试的都尝试了个遍。只苦了她这个经纪人,不仅要打理他的事业,还要操心他的感情。亲自上阵为艺人拍拖打掩护,恐怕整个娱乐圈除了她也没几人能做得出来了。
“我这劳苦的命啊……”她转过身,继续同宣发组讨论通稿的修改。
不过片刻,病房的门开了。卓静言脸上泪痕未干,拿着手机匆匆走出来,对林湘点了点头,便站在墙角背对众人接起电话。林湘没多在意,只听她“嗯,嗯”几声,很快就收了线。
“你还好吧?”
她垂着眼沉默,似在思考。林湘直觉她有些不寻常的话要说,便也耐心站着等着。
“湘姐,苏佑他……最近拜托你多照顾,我今晚七点就会离开北京。”
林湘等来了这么一句,原以为还有下文,便继续等着。孰料卓静言一双大眼静静望着她,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她就忽然觉得有点懵。
苏佑这又是伤又是病的,即使前些天两个人吵架冷战,到了现在的地步再怎么也要和好了吧。
“卓小姐,麻烦你说得再明白些。”林湘的声音和脸色都不自觉冷下来。
她自然是要帮着苏佑的,卓静言三番五次惹得她最心爱最重要的艺人出状况,现下人还在病床上躺着没醒,罪魁祸首撂下这么句话就想抽身,这算什么道理?
对方不知她的想法,那张白瓷一样的脸上却渐渐现出明了神色:“我有很紧急的工作,要去外地采风,至于时间和地点……目前还没有确定。同时,出差期间手机和邮箱都暂停使用。”
“所以,你不如直接说,你要失踪一段时间。”
当初就不该放任苏佑去接近她。林湘工作这些年,对一切都驾驭得笃定而自信,却从未如此后悔过自己的某个决定。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理解,我想那也——没什么错。”这时候她居然笑起来,然后摊开手耸耸肩,径自转身走了。
林湘冷着脸看她一步一步走远,挺得笔直的背,像棵纤长的竹子,在穿堂风里细细颤动摇摆。
“心太狠了。”
卓静言没走多远,隐约听到林湘从齿缝里挤出的评语,只得无奈地苦笑。和苏佑比起来,她的心的确太狠,狠得一并要捏碎自己守望多年的幸福。
但她毕竟不是活在故事里的人,可以任由执笔者写出合意的结局。她的人生从来布满荆棘,唯有极力保护好自己,斩断所有的藤蔓与刺,才能向他所在的地方前行。
洛然的电话既是警告又是命令。南浚伟仍然在北京,只可惜第一次抓捕行动出现意外,让他溜了。打草惊蛇已成定局,警方将偌大的京城围成了铁桶,洛然却怕邹娜娜透露过她的消息,又令她进入南浚伟的视线。对于垂死挣扎的末路疯子来说,她是最好的挡箭牌,也是最后的护身符。他心里一直深藏难言的愧疚,绝不愿她十年之后再担风险,于是执意要送她离开。
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离开北京,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布网围捕猎物,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给了洛然半个月,现在还剩下一个星期。
转机,或许就藏在杀机之后。
她并不比苏佑好受多少,可是无论如何无望,寂静而漫长的等待始终在那里。她耐得住十年,又怎么会耐不住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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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虐太久,我快不行了= =
自己砸出来的玻璃渣,有点吃不下了。
深夜跪玻璃的面面是否值得您来一粒两粒小猪猪鼓励呢?
71. 雪落梅
苏佑头痛得厉害。
昏昏沉沉里总觉得卓静言来过了,黑眼睛里蓄着两汪泪水,湿漉漉的,有些畏惧地凝视着他。
她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大约是梦吧。
不知睡了多久,终于从迷糊里慢慢醒来。首先便是四壁的一片雪白映入眼帘,而后是病床边的林湘的脸,淡淡的倦容,关切地望着他。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幽幽淡淡的香气,苏佑却笃定自己是做了梦。
他张张口,喉咙里灼烧似的刺痛,发不出声音。林湘小心翼翼扶着他坐起身,将两个枕头垫到他身后,阿青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伤处已经固定好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儿。这一周你先好好休息,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他垂着眼慢慢地喝水,温热的液体进入口腔,经由喉间到达胃部,暖融融的感觉流淌过四肢百骸。
阿青接过空水杯:“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有点热。”苏佑哑声道。
林湘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来的时候还发烧呢,这会儿好多了。是不是累得很?要不你再睡会儿。”
“我拿了粥和汤过来,还有清淡的小菜,先吃点什么吗?”阿青指着桌上的两个保温饭盒。
苏佑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几绺黑发垂在眼前几乎碰到睫毛,白色的病号服和被子一衬,那张脸也仿佛清雪堆成,剔透无瑕里透出森然的寒气。
“记者们都在医院外蹲着,华霆刚发布过你受伤的消息,目前看情况还算理想,不用太担心。”
他仍旧兀自出神,一言不发。
林湘心中无奈,面上只作浑然不知:“这部戏才拍四分之一,我看你状态一直不太好。如果实在很难,那就打住吧,换了这一个,咱也还有别的。只要你愿意,现在合同和违约金都不算问题,就当买个教训——哪有人次次都能挑中好剧本的呢。”
苏佑自然听得出她话里有话,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忽的瞥见手边一角未干的水渍,像几瓣白色落梅洇在被单上。他挪动受伤的右手覆过去,濡湿的微凉的触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上。
“最近好吗?”
“她?”林湘想起那个趴在床边闷声大哭的背影,两肩抖索如同秋风里的枯叶,“挺好的,被欧凯拉着一起忙电视剧的事儿,每天都没个闲。”
“嗯。”苏佑淡淡应了声,心不在焉地摩挲那一小片水迹,木然的表情里渐渐多了点生气。
林湘暗暗叫苦,心知他还是放不开。卓静言走的时候说了那么些话,虽然还不清楚其中缘由,显然她是打定主意要消失一段时间了。苏佑这样的情况,藉由受伤反而多了个休养的时机,不适合再为了她劳心费神。
“你下周才出院,这期间工作我先给你停了,手机得先交给我——医生的命令,这手能不动就不动,万一打电话病房的座机可以用。”
林湘知道演技不佳,一定令他起疑,犹豫着又加了句:“我也是为了帮你挡驾——左晴下午来电话,说想过来看看,我先应付着给挂了。这次她回来不知道什么目的,没摸清楚之前,你们尽量少接触比较好。”
苏佑脸上仍旧只是意外,也许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最后竟没多问,扬了扬下巴示意阿青将沙发上自己的外套递过来,让林湘翻出手机放到她的包里。
“等你好起来出院了,我就还给你。”她侧过脸不敢看他。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数日以来的疲惫累积,他很快又觉得困倦,于是合眼躺下,轻轻翻了个身背对林湘和阿青,呼吸间先前那缕若有似无的幽香忽的浓烈起来。
“我再睡会儿。”
窗外的雪珠子“啪啪”打在玻璃上,细密的绵绵不绝的脆声,反而更托显出静夜无边的沉默。
自十九岁接拍第一部戏开始,苏佑极少有过这么长的休假时间。从剧组到医院,房间里忽然安静得只剩下吊瓶中的点滴声音,除了看看窗外扯絮似的飞雪和楼下驻守蹲点的媒体车辆,好像真算得上无所事事。
养伤的日子安闲得几近冷清,倒也不至于全然没有访客。
阿青是来得最勤的一个,每天都会送来亲手煲的汤,守着他一口一口喝完了,照例要去主治医生那里跑一趟,然后把他康复的情况反馈回公司。而林湘似乎有点回避他的意思,收走了他的手机之后再没露过面,只能从阿青嘴里知道她接下来要跟着秦维钧去各地跑新剧宣传。
原以为这段日子免不了要与外界隔离,好在还有欧凯,时时丢下堆成山的工作跑过来,跷个二郎腿往沙发上一靠,边嗑瓜子边聊天,有意无意地透露些最近娱乐圈的动态。譬如周楚楚接受采访时提起“很期待《王城》中与苏佑二度合作”;譬如左晴与某位新锐导演频频接触,引起各路媒体关注,猜测她是在为复出铺路,又或只是单纯有了新一段恋情;譬如华霆对这次事件反应及时,相关报道大多都着意提及苏佑是拍摄打戏时受伤,反而令剧组意外收获了高曝光率,只要后续操作得当,说不定能一路把热度延续到播出的时候。
他讲得唾沫星子四溅,苏佑却似乎丁点兴趣都没有,偶尔从鼻孔里“嗯”一声,很冷淡的模样。
欧凯知道他想着什么,不过实在欠缺可奉告的内容。几天前卓静言给他发了封邮件,说有急事离开一阵,并且不知能否在《王城》开拍前赶回来,最末还特别强调说这段时间不用联系她。
至于为什么突然离开,邮件里并没说清楚。原本她就不是个很好接近的性子,所以欧凯没想太多。只是林湘好像也知道这事,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跟苏佑透露,他俩这些天或许闹了别扭,苏佑又刚受伤,这情况下确实不适合再谈起她。扫兴之外,徒增他的烦恼而已。
欧凯每次去医院之前,都要反复告诫自己不要乱说话,心理建设做得万分妥当。但谁也没想到,最后纰漏却出在薛嫣身上。
苏佑出院的前一晚,恰好薛嫣在同学聚会上多喝了几杯,酒劲儿一上头便有些脱缰,扭着欧凯非要他大半夜去长城上放烟花。好容易等到她昏昏沉沉开始犯困,欧凯瞅准时机,半抱半扶把她拖到副驾上,拿安全带绑牢实了,这才长出一口气松懈下来——女朋友精力旺盛得过头,偶尔真是让他心力交瘁。
薛嫣倒在他车上睡得人事不省,他看了眼手表,忽的一拍脑门想起桩事儿来,于是油门一踩赶紧又往医院去了。
所幸他进门的时候苏佑还没睡,膝上搭着一层薄毯,左手捧着剧本坐在窗边。桌上的玻璃杯冒出袅袅热气,他很专注地低着头,蓬蓬的额发垂下来,难得显出种温柔宁和的气质。欧凯屈起手指在门上敲了敲,他抬眼看过来,怔了片刻旋即笑了。
薛嫣歪歪扭扭拱在欧凯怀里,头晕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可是迷糊中似乎听到苏佑轻笑了声,一个激灵便猛地清醒了大半。
“这醉猫,放她一个人在车里睡着不太放心。”欧凯在苏佑的病房也毫不客气,搂着她的腰就往里带。
薛嫣半睁开眼觑过去,果然见苏佑起身迎了两步过来,剩下的一点酒意顿时也没了影儿。
“怎么喝成这样了?”
“晚上同学聚会,见了面激动得不行。别看量不大点儿,瞎逞能一把好手。”
薛嫣眯着眼继续装死,趴在欧凯怀里支起耳朵听两人说话。苏佑探头一看,见她两颊酡红,时不时睁开眼茫然地四下望一圈,似乎醉得很厉害。
“叫醒了喝点浓茶,”他左手从桌下摸出个茶叶罐子,“醒醒酒。”
很平淡的语调,硬生生逼得薛嫣背后起了层白毛汗。她洋派惯了,平素最嫌弃的就是中国茶,尤其是酽茶那种“奇怪的涩苦味儿”。听见这话下意识就先瘪了嘴,连带眼皮也抽搐起来。欧凯只顾腾出手往杯子里掺水,她脸上痛不欲生的表情一丝不落地全到了苏佑眼里。
“酒醒了就不用喝了。”他一脸淡定地瞥着她。
薛嫣捏着拳头憋了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很虚弱地哼了声:“啊,我这是在哪儿呀——”
“在医院呢,怎么样,还晕不晕了?不舒服咱就叫医生来。”欧凯连忙低头看她脸色。
薛嫣往他怀里缩了缩,避开苏佑若有所思的眼神,继续虚弱地哼唧:“我真喝醉了……我想回家。”
苏佑很想抱着双臂观赏薛小姐难得一见的柔弱,无奈右手受伤,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瞅着她在欧凯怀里蜷成个虾米,气若游丝,不住地喘。
欧凯安抚地拍拍她的头:“等会儿啊,我先跟阿佑说正事儿,然后咱就回家。”
薛嫣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两声,表示自己已经醉得舌头打结,说话都吃力得很。
“这个,湘姐这几天不在北京,让我等你明儿出院的时候带过来。”欧凯从衣兜里掏出个手机,“不过赶巧我上午有个电影的活动,所以这会儿先给你拿过来。已经充好电了,你直接开机就成。阿青明儿九点带几个人来接你,门口要有记者堵咱就都推了,延到下周剧组开放探班的时候做,你先回家歇着去。”
苏佑接过手机往茶几上一放,忽然盯着薛嫣道:“言言出事了?”
薛嫣正警惕地拿眼梢望着他,可到底喝多了酒,脑子有点不灵光,被他那目光一压,下意识就挺起腰板,磕磕巴巴道:“啊,没没没没啊……”
“人在哪儿?”
薛嫣觉得自己又开始出汗了,头一次发现苏佑不演戏的时候也能拿眼神杀死人。当然,她对他没什么畏惧的,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她,就有一种灭顶的无形压力包围过来。有的事虽然谈不上欺骗,薛嫣仍感到一阵莫名羞愧,几乎想立刻遁形消失在他面前。
觉察到她的不安,苏佑的表情似乎柔软了些,放轻声音又道:“我和她很久没联系了,所以你告诉我,她最近怎么样?”
薛嫣内心挣扎不已,只能抓着欧凯的手缓了口气:“就那样吧,还能怎样……唔!”
欧凯忽然把她拖到怀里摁住,转头对苏佑笑了笑:“东西已经给你了,我们走了啊。”
薛嫣被箍得很紧,反而找到庇佑一样,紧绷的全身都松懈下来。他半搂着她往外挪动,只不过速度快了许多,逃也似的走出病房。苏佑呆在原地没动,连句道别的话语都欠奉。她伸长了脖子越过欧凯肩头往后望,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苏佑脸上有了落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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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55断更节啊,虽然不是阅文的平台,虽然不是大咖作者,我也悄悄地,坚定地,呼应一下。
小时候读书,对网络文学和小言小物嗤之以鼻。
长大以后要为生计奔忙,依靠在网络平台创作的方式释放很多压力,也完成一些未竟的小小心愿。
文学和人类文明一样在历史中前行、演化、进步,当下的承载方式永远都是一时的,唯有其中的创作精神永恒不灭,绝非一方资本可以压得垮抑得住。
原创者永远是最宝贵的最宝贵的财富,这样丰富的众人的才华唯有适宜的合作方式和绝对的尊重才能源源不断地产出新的有趣的故事,产出作者对于这个世界的观察、想象、赞美或诘问。
不小心字多了,加完班回来想想觉得还是要说几句这个话题。
三次元每天都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累,但也能看到很多热血的事情。阅文这次翻了船,根源上对于作者和作品,对于整个产业都拿出了极不专业的不尊重的态度。幸好我的工作还让我觉得处在正直的、正确的环境里。我的读者虽然不多,希望各位小朋友们,在工作上,专业上,虽然不一定能走到热爱的那条路上,但务必一定走到正确的正直的路上。尊重这个世界的一切,做一个正确的人。
最后,原创完全可以离开网络继续活下去,我们还有纸和笔,我们还有沙和水。原创永远不死。
72. 金不换(120收藏超长加更我完成咯
苏佑出院了。
虽然这算不上娱乐圈的爆炸性新闻,仍有媒体派驻的记者堵在医院,打算第一时间拍下他伤后首次露面的样子。与他们同样严阵以待的还有阿青和司机一队人马,保姆车直接停到住院部楼下,距离门口不过十来步。四个工作人员围在苏佑身边,将他和簇拥的记者隔开,一点一点缓慢地朝车子挪动。
各式各样的镜头和录音笔凑到跟前,不断有人高声提着问题。苏佑戴着帽子和口罩,右边袖口露出一点绷带,一边低声重复“谢谢关心”,一边脚下不停地往前走。
挨挨挤挤的人群像发臭的沙丁鱼罐头围绕过来,他刚独自安静地过了七天,再回到这样的环境便有些不适应。一路从记者垒成的重重人墙里穿过,临上车的前一刻,侧面一只银色的录音笔几乎捅到他鼻尖上,伴随而来的是个尖利的女声。
“阿佑,前阵儿左晴机场采访说回来探望朋友,请问这朋友指的是不是你?坊间传闻你们曾经在一起过,对此你怎么回应?另外你们私下还有联系吗?”
这问题一出,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都竖直了耳朵等着苏佑的回应。他是一线演员里少有绯闻的异类,对于再度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左晴,只要他开口发声,无论态度如何,都会成为当天的新闻头条。
一片诡谲的沉默里,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音。苏佑果真停下脚步,循声望向那个提问的女记者。对方满以为他会回答自己的问题,立刻兴奋而忐忑地将录音笔又往他嘴边凑了凑。
他注视着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厌恶。阿青见状有些不安,从车里探出半边身子,扶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女记者伸长胳膊举着录音笔,仍很期待地望着他。
“谢谢关心。”苏佑说完便迈步上车。还不及众人反应,车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然后调转方向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记者。
“阿佑刚才那脸色,难道是发脾气了吗?”
苏佑摘了口罩也不说话,望着手机怔怔地出神。想到昨天薛嫣的反常状态便觉得奇怪,她居然不肯告诉他卓静言在哪儿。而欧凯和林湘明明知道他们的关系,一直以来也都保持着或打趣或不反对的态度,这次却和薛嫣一样约好了似的齐齐噤声。
难道她已经不在北京?
难道她遇到了什么特别的状况?
再想一想,又觉得可笑——她总是处在特别的状况之中啊。
阿青坐在他身边,见他一上车便眉头紧锁陷入沉思,直觉就想到与卓静言有关。她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这段时间里“卓静言”三个字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回避的禁地。
“看微博了么?你又火了一把呢。”她往苏佑身边坐了坐,试图把他从泥淖一样的思绪里拔出来,“凌晨偶然爆出来几条关于你的内容,一大早硬是被大家转发成了热门。”
“嗯?”苏佑恹恹的表情,只是随口应了声。
还有反应就好,阿青再接再厉道:“看吧,这么些天你不在江湖,江湖还留着你的传说。其实那应该不算粉丝组织里的人,也不是公司安排的账号,一夜之间忽然就流传开了……主要还是因为那些图片,实在太像你了。”
“哦。”他仍兴致不高,将手机放回衣兜,往椅背上一仰。
粉丝里不乏能写会画的高手,他偶尔看了那些作品也觉得感动和满足,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直到阿青拿着所谓“一夜之间就忽然流传”的那些图片挨个翻给他看——
“就这些,你看,画倒是画得真好,很有你的神采,而且大家觉得这人物造型气质都和郑修很接近。作者好像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插画师,这下借了你的光,立刻就火了。”
苏佑悚然瞪大了眼,看着那组图一张一张在阿青的手机屏幕上滑出来。眉眼确是他的眉眼,连抿得削薄的唇角弧度也与他相差无几。只不过那人换了古装,挽着一柄剑站在悬崖上,黑发如墨,广袖如雪,身后是一轮巨大的满月。
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画面,右下角都有小小的署名,“七夜”。
他又看了看微博内容,这组图是昨晚发布的,连文字说明都相当简短。
“清宵半……”他轻念出声,眉头皱了又松开。
往前再翻就更明确了,近期所附的图片大多是人物画,造型风格各异,却无一例外都是他的脸。偶尔夹杂一两张照片,或一朵初绽的小花,或一片远山和云海,看起来并不是北京左近的风景。
卓静言的画。
画功未必十分精妙,他却很轻易能感觉到笔触里缱绻的情绪。
早知粉丝们最会搜寻与他相关的一切,这次或许算是歪打正着,帮他找出了这么个惊喜。原先灰烬里埋藏将尽的火种一经撩拨,似乎又有了熊熊的燎原气势。他有些挫败,又有些庆幸,很难说得清楚的一种感受。唯有一点确定的是,他忽然想离她再近一些。
无论她为了什么不断瑟缩退后,始终也是放不下他的。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足以支撑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了解她过去的所有,现在的一切,至于将来如何,他也都要同她一起去经历。
只要知道她还想着他,似乎什么都不足为惧了。
所有恐慌不过是源于未知。他的最后一次选择不应当是放任或等待,而是向着她的方向,再前进一步。
苏佑把手机还给阿青,眼中有融融的笑意:“湘姐留给我几天假期?”
“呃,原本说是看你恢复情况的,剧组那边很宽松,最长也许能拖到一个星期……”阿青望着这经久未见的笑脸,居然有些微微的不适应。
“好。”他应了声,又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不过几秒,便听薛嫣迟疑的略带惊恐的声音:“啊……喂?”
“晚上我请你吃饭。”
那头立刻如临大敌:“你要干嘛?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佑便很悠闲地掸了掸衣摆的褶皱,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这顿饭你若是不想吃,就做好准备接受三个结果。第一,我会停止手头所有工作开始休假;第二,我会和华霆解约,寻找新的经济公司;第三,从今往后,我不接华霆任何新作品。怎么样?”
薛嫣又惊又气,拍着桌子尖声道:“你疯了么苏佑!”
“可不就是疯了?合同、违约金和名声,我不在乎,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华霆损失一个苏佑,而我也许会在一段时间内大伤元气。”他安抚似的对不明就里的阿青笑了笑,“你知道我是在跟你谈条件,未必真就会那么做。可是万一呢?你为欧凯想一想再回答我,值得还是不值得——其实你只需要跟我一起吃顿饭而已。”
“一顿饭?苏佑你别当我傻,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可是她的状况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明白,再说,有的事情连我都不算了解。你有这份心,当初怎么不自己跟她问个清楚?”
卓静言身边的人真是护犊子护得密不透风,于他来说也不知是喜是忧。又安静了片刻,他徐徐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换,我告诉你我和她从过去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你再决定你要不要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
薛嫣想了很久,其实这两人在她面前同时出现的时候并不多,每每却都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氛围。也许是她发现了卓静言笔下的“郑修”源自苏佑,即使每次他们中间都隔着许多个别人,她也会觉得有莫名的情愫在两人间暗暗涌动。
她看他,他看她,那样的眼神不会撒谎。
“晚上我还有事,下午一点到公司对门的猫咖啡墙角11号桌见吧。”终于还是妥协了,她又忍不住强调,“我要先听你怎么说,然后才决定我要不要说。”
“好。”他很快挂了电话,一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便直接让司机转往华霆的位置去。
阿青零碎听了些片段,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望着他的表情有些担忧。
“没什么,”他又笑笑,目光深邃起来,“放心。”
华霆对门的咖啡店名字起得很直白,因为吧台常年趴着一只玩偶似的懒猫,便大喇喇叫了个“有猫在”。墙角的11号桌据称是老板和部分vip专用,位置本身已足够不起眼,周围还放了一圈绿植,把沙发和矮几遮得严严实实。
所以薛嫣绕过一人高的盆栽,便看到苏佑已经坐在那里。他身上还穿着从医院出来的衣服没换,面上带着淡淡的倦色,但抬头一见是她,那双黑曜石样的瞳仁里又迸发出熠熠的神采。
“坐。”
这人天生带着强大的清冷气场,她怕在他面前输了气势,昂着头挺着腰,以很矜持地姿势坐下来。
“就聊聊,不用摆着谈判脸来,别闪了腰。”他招过服务员给她叫了杯果汁。
她果然有些泄气地塌了腰板,然后鼓眼瞪他:“明明是你要挟我的。”
苏佑居然笑着耸耸肩,承认了:“对。所以从哪里聊起?挑个你感兴趣的点开始吧。”
薛嫣并非完全不好奇,但若不是苏佑主动找她,她还没这样的机会来刨根问底。反正不平等条约已经签订,索性便借着契机问起来:“老实讲,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俩这进度,明明五月底她才回国,怎么你们这么快就打得火热了?”
苏佑对她的用词有些微不满,唇角压了压,耐性道:“我和她的渊源比你所想要深得多……”
于是便将前世今生一般的冗长故事对着薛嫣复述一遍,连伦敦广场、回国航班、西藏羊湖这几次擦肩而过都没忘了添上,一直讲到前些天的音乐会上大江健又提起了《secret》,而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薛嫣像听说书一样听他说完了所有,震惊得半天没合拢嘴。
“你俩这缘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她淋漓地抒发了一场感慨,又几大口灌下整杯果汁,咂摸着回味了半晌,终于平静了些。
“故事讲完了,”苏佑的目光幽深,“该你了。”
“你想知道什么?”
“先告诉我她人在哪儿……然后,关于言言的一切,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薛嫣一愣,继而又失笑道:“你叫她这名儿多少次了,我还总觉得不适应。小时候总是我们仨在大院儿里疯跑,就听颂妤阿姨一声一声叫她回家,那声音可温柔了……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我真是老了啊。”
“颂妤阿姨?”苏佑一挑眉。
“你不知道她?”薛嫣又一愣,猛地反应过来便有些得意,“言言是跟了妈妈姓卓的,她爸爸姓洛。不过阿姨去世早,没多久洛叔叔去了国外,连我对他们的印象都不太深刻了……原本洛家的住处是和唐家相邻的,加上我爷爷,仨老爷子是几十年老战友。听我妈讲,颂妤阿姨是很有名的舞蹈演员,年轻时很有点邪性,离经叛道的,性子好强得不得了,凡事也就服个言言她爸说。只要有洛叔叔在地场合,颂妤阿姨永远温温柔柔的。所谓‘一物降一物‘吧大概就这样。”
“卓颂妤……”苏佑捏着瓷杯的手指关节渐渐泛白。
这名字曾经被太多人提起过,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北舞历届校友中最杰出也最奇特的年轻舞者卓颂妤,十七岁即在国际比赛上初露头角,替学校捧回了睽违多年的奖杯。但光芒大盛之后的三五年里,她又迅速销声匿迹,不再参加任何比赛,也不再出现在媒体报道中。除了几段早年的影像资料仍被作为教学范本使用至今,似乎再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从来没有想到,卓静言会是卓颂妤的女儿。然而她们又的确是那么相像——总是毫无征兆地忽然出现或忽然消失,任由其他人疯了一样的四处寻索。
薛嫣全然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歪着头自顾自想起些什么,抿嘴一笑:“你倒先猜猜,唐尧家和她家有什么渊源?”
73. 遇浮木
苏佑被她打断思绪,忽的想到上次在唐尧病房门口看到的中年军人,他在香烟的白雾里沉沉凝视着卓静言,慈爱之外,确实还有些别的东西,就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说。
于是薛嫣又继续道:“这事儿吧……其实我也没个准儿,零碎听家里大人提了些,再加点合理想象,咳,大概就是——洛唐两家老爷子退休了闲得慌,就要操心下一代的幸福,结个儿女亲家当然最符合他们老一辈独特的审美情趣。结果两家加起来生了仨儿子,最后也只能论兄弟相处啦。谁知道,半路又杀出了颂妤阿姨这样的女神级人物,啧,估摸着言言她爸和唐尧他爸没少打架。你就看唐尧整天油腔滑调没个正形,唐伯伯年轻时要也那样,怎么可能拼得过洛叔叔,那可是个玩儿音乐的文艺青年,天生自由不羁的带着范儿。再后来啊,洛叔叔和颂妤阿姨在一起之后,结了婚就搬出去住了。直到后来有了言言,慢慢又和大院儿里的老一辈们关系近一点。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件事情……”
薛嫣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沉默了许久,整个人都陷入悠远的回忆里。
苏佑没出声扰她,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碾动摩挲着,仿佛又触碰到卓静言肩后那一枚陈旧蜿蜒的疤痕。
“那天是洛然的十八岁生日,为了宣告他将正式从父亲手里接过家业,当晚就在洛家办了个舞会。唐尧带着言言跳过一支探戈,然后我们三个人就坐一块儿聊天。大概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佣人送来一张卡片,言言看完之后就起身去后院了。洛家后院除了游泳池,另外还有一栋小楼,那是洛然一个人住的地方。唐尧觉得奇怪,悄悄跟在她身后去了。再后来……后院传来枪声,所有人乱成一团,我看到唐尧抱着她跑到洛然身边,两个人身上全是血……”
薛嫣断断续续回忆着,也许因为久远不提,偶尔需要停下来仔细想想再接着说。苏佑只是静静听着,眉间眼底尽是一片阴翳。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事情过去好几年,唐尧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告诉我那天他看到的情景。那时候,他跟到后院就发现言言已经上了三楼洛然的书房。她站落地窗边,身旁还有三个陌生的人影,好像正在争论着什么。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还没上楼,就发现他们开始拉扯她的胳膊,她挣扎得厉害,高声喊了洛然的名字,接着便有人连连开枪……落地窗的整面玻璃都碎了,言言没地方可逃,从三楼直接摔下来。万幸窗下就是泳池,摔伤了一两处骨头,最严重的是子弹穿透了肩胛骨……唐尧把她从水里捞起来时半边裙子都被血染透了……”
薛嫣喉中有些发哽,停下来略缓了缓,黯然道:“我们三个算是从小一起长大,那种场景,我想想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唐尧对她早就有些不一样了。那会儿他十七岁,言言十三,我十二,我们两个姑娘还浑浑噩噩的,他倒已经开了窍。我第一次见唐尧那个样子,不知是疯了还是崩溃了,两眼血红血红的,抓着昏迷的言言不放手。还是洛然狠狠打了他一拳,才让他清醒过来……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那个晚上真像噩梦一样,每回想一次,就多难受一次。”
薛嫣说完了最艰难的部分,胸口像重重压着几层雷雨前的铅云,她停下来看了看苏佑。那双眼睛黑黝黝的,一丝光也没有,冷得渗人。
她几乎以为他成了个石头做的雕像,然后就见他的嘴唇翕动几下。
“然后呢?”
“之后,洛眠带着人送言言去医院了,洛然也不许我们再留在那儿,让人直接把我和唐尧送回家。一路上唐尧都不吭声,一身的血污,脸色铁青。那一晚浓浓的血的味道,我到现在也忘不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俩就到医院找人,可是他们说前一晚没有收过任何伤者,我们又去了趟洛家,也不见言言踪影。当时洛家的氛围很奇怪,门口守着很多警察和陌生人,洛然连面都没露。我们找到洛眠再三追问,最后她只肯告诉我们,言言已经连夜被送到另一个地方,由洛叔叔的一位朋友代为照顾。为了她能安全安静地休养,暂时不能让我们去打扰她……”
所以,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到了日本,所谓“洛叔叔的一位朋友”,极有可能就是大江健和也。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人会带着枪出现在后院已经相当古怪,偏偏遇袭的并不是宴会的主角洛然,而是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卓静言。其后洛家的举动也显得很不寻常,他们迅速将受伤的她送出国,并且不肯向任何人透露她的下落,哪怕是她最为亲密的两位朋友。
“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吧?”薛嫣嘴边浮起抹极淡的笑容,十足嘲讽的意味,“我们甚至一度以为她已经不在世上……直到事情发生一年多以后,我们才被告知,那期间她一直在京都养伤。而对于舞会当晚的事情,洛眠说是他们的生意对手做的,原本对方想绑架言言,结果争执中不慎走火,又被唐尧撞见及时救下来了。但我一直觉得,这解释太牵强。按唐尧的记忆,那天至少有三声枪响,走火一说根本不通。再说,洛叔叔沉迷于自己搞艺术,平时和洛家人往来不多,也从不参与家里的生意,虽然言言和洛然洛眠走得近,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她被绑架啊,明明那兄妹俩才是正主。”
苏佑看着薛嫣皱眉沉思,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
邹娜娜。
几个月前,她见到卓静言时极度惊恐的表情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而她父亲席上所说“死而复生”的故事也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吊诡——他只说过“那姑娘出意外死掉了”,却一个字都没提过当晚的枪击。
参与晚宴的人一定不少,后院那么大的动静,传成坊间轶事后却被剔除了一连数发的枪声?
而一夜之间忽然消失的她,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被认为已经不在人世?
他隐约感到事情另有蹊跷。
“这些年里,她一直没有回国么?”
“对的,”薛嫣舔舔唇,“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今年五月是她出事之后第一次回来,这十年里我们总是在国外见面。最初几年她身体不好,一直在京都的山寺里住着,说什么也不愿意搬出来。差不多过了整整五年,她才逐渐回到正常的生活。更古怪的是,出事那晚之后,洛然和洛眠在任何场合都没再提起过她。有人问起来,他们就立刻甩脸子闭口不言,问话的人也就识趣地不再说了。又过了阵儿,大家渐渐就觉得她已经……我和唐尧虽然知道她在哪儿,又实在不敢声张。因为洛然不止一次警告过我们,想要她平安无事,最好就当她已经死了。”
薛嫣凝重的神色反而让苏佑觉得说不出的不正常,如果只是为了让她安安静静地养伤,绝不至于用这样的话来警告她最为亲密的两个好友,除非——
“那三个人,一直没有抓到?”
薛嫣涩然道:“应该没有……言言走了之后我很少再去洛家,那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样,后续是什么结果,我并不清楚。再见面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沉静了很多,虽然伤得最重的地方基本痊愈了,手臂仍需要做长期的复健治疗。我们试图从她口中了解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只让我们不要想太多。苏佑,坦白讲,我是个极度没心没肺的人,藏不住事儿,也记不住事儿。后来见她没什么大碍,我也就慢慢放下不再想了。我不像唐尧,他是真的爱她。这话你也别不爱听……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偷偷调查那些人,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不肯跟我说,我也就装作不知情。他们俩啊,一个经受过那样的意外,一个又常年在部队里摔打,只有我像个没吃过苦头的二傻子,可我愿意做他们眼里的二傻子——三个人里总得有一个过得像正常人些。”
她眼圈红红的,轻轻一眨便有两串泪珠子毫无征兆地淌出来,然后手忙脚乱地扯几张纸巾往脸上一阵胡噜,大觉尴尬,偷眼瞟了瞟苏佑。
他暗叹一口气,无端觉得薛嫣那神态有些像卓静言。
而现在这个时候,她又在哪里呢?
“薛嫣——你相信我么?”
她用纸巾擤着鼻子:“嗯?”
“如果你相信我,就告诉我她去哪里了。我知道她很可能不在北京,可是到底在什么地方……你要告诉我,好吗?”
苏佑的目光既沉且深,像苍茫无边的暮色笼罩过来。
薛嫣却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来找我,是因为唐尧绝对不会向你透露她的下落,但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告诉你呢?”
苏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颂妤阿姨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回来。洛叔叔离开北京去新西兰定居的时候,她也没有回来。这么多年里,我们只在国外零星见过几面。倒不是她心冷,多半是因为洛然不让她回国……也许一个人过得习惯了,再碰到一处,总会下意识地和我们保持距离。我尊重她的生活方式,但是我希望有个人能带她回到正常的状态,不用遮掩和躲藏,有正常的生活圈子、正常的社交、正常的家庭,至少能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她叫什么名字,她是谁。”
薛嫣定定地望着苏佑:“你可以吗,苏佑?“
苏佑面沉如水,声线低得有些嘶哑的意味:“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把她带回北京,把她带回正常的轨迹,把她带入他的人生。
薛嫣笑了笑:“其实除了你,或许没有更好的人选。郑修……你知道你是郑修么?《王城》动笔之前,她曾经看过你的纳兰容若。难道你从来不觉得,你和这人物之间有种奇特的牵连?”
你知道你是郑修么?
苏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觉耳中嗡然作响,脑子里也飓风过境般乱成一团。
五年前的《词话》,四年前的《王城》,还有十年前离开的她,又重叠成一处影影绰绰的谜团。
……怎么会?
“我知道,你们之间牵扯太多,该当面好好谈谈的,”薛嫣推过一张纸条,“去找她吧。”
他便看到一行地址,距京城几千公里之遥的西南小村,很陌生的名字,而她在那里。
于是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谢谢。”他攥紧了那张纸条,像溺水之时攥住了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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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完酒醉探戈flag之后的第一更!
74. 冰锥子
五年前,《词话》未杀青时,苏佑还是个面容与演技俱都稚嫩的新人。这圈子里名气地位就是一切,还没熬到出头日,就永远要弯腰弓背听候掌权者有意无意的磋磨戏弄。
因一场哭戏的情绪不到位,彼时四十出头的著名女导演冷着脸叫了“卡”,走到苏佑跟前,抬手便是几个响亮的耳光。力道巧妙,不至于肉痛或脸肿,却让刚过十九岁的他难堪得只想缩成一缕烟钻入地缝。
他还记得女导演的表情,一丁点淡淡的笑意,虚假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问他——现在能哭出来了吗?
四年后的一档访谈节目上,主持人有心要拿这段旧事做噱头,问苏佑当时心情如何。他已经能端出温文尔雅的姿态,只说那时突然想起许久未见的父母,严苛或许算是一种特殊的关爱。
然后主持人夸张做作地拍着手,大赞他懂事成熟。
苏佑暗觉可笑。年少时候多的是血气和冲动,哪懂得什么理解和宽容?若说十九岁的苏佑似乎表现得镇静过头,不过因为早早学会收敛情绪,那一刻的愤懑或尴尬,自己清楚就好。
谁让他是被无数人注视仰望的苏佑,永远不能乱了方寸,至少表面上得做到十足沉稳。这些日子里多少焦虑或思念,丝丝缕缕绕指尖,无处可说。深夜拥被躺在一片混沌黑暗中,也只能默默叹息。
总算知道相思多蚀骨,直让他五内酸涩难平,黯然悱恻。
从薛嫣那儿得知了卓静言的下落,苏佑却不能即刻出发去寻人。第二天的工作早有安排,之后三个月行程也都已经提前敲定。一支广告的拍摄将将占去翌日的整个白天,晚饭还得在飞机上解决——某卫视的综艺宣传片选在海南开拍,累得林湘和阿青跟着他从摄影棚出来,又要马不停蹄往三亚飞。
航程并不算短,抵达凤凰机场已是晚上九点过。习惯了快节奏工作的林湘都觉得疲惫不堪,只能口罩遮面,强打精神跟在他身边。出了闸口照旧有粉丝列队迎接,好在这次似乎有后援会组织,一群小姑娘手挽手组成单薄的人墙,硬生生给他劈开一条尚算畅通的道路。因为冲在前线为偶像艰难开路,那一张张脸上都溢着骄傲而兴奋的红光。
苏佑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外套帽子扣下来遮住大半张脸,背着双肩包快步往前走。
“大家都注意安全啊,不要挤,不要挤。”
林湘明知他为什么不言不语,又不好当着众人去劝,只得大声提醒人墙后不断冲上来的粉丝别拥挤。
“苏总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
“对啊,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絮絮讨论的声音断续传过来,阿青轻轻扯了扯苏佑的衣袖示意他慢点走,和粉丝多聊几句。他沉郁面色不改,脚下也未作半刻停留,直到大步走近保姆车边才回过头,对着身后跟随的粉丝挥挥手,嘴角弯了弯:“谢谢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笑容实在很淡,看起来便显出些懒散的漫不经心。但这难得的一回敷衍表情,反而更令人生出一点额外的惊喜与心动。
“砰。”车门迅速合上,一并挡去了外面的灯光和目光。
苏佑仰着头靠在椅座中,两扇睫毛阖下来,假寐一样静默。
“没事儿吧啊?”林湘瞟着他。
暗地里一刻不停地盘算着某件事的苏先生微微抬起眼皮,从鼻子里嗡哝着“嗯”了声。
“拍到几点?”
林湘在这行十几年毕竟不是白干的,大脑早就精密得像计算机一样,准确储存着公司所有艺人的时间表:“这次时间安排得很紧,连个酒店都没给定——现在咱先去摄影棚拍几组节目造型,拍完差不多也快天亮了,然后就去海边赶日出时间拍外景。整个计划是到下午四点结束,下个通告是后天晚上从北京出发去日本的杂志拍摄,晚上八点半的航班。”
“又要通宵了,”阿青长吁一口气,“明天下午拍完了你就多休息会儿吧,到后天出发……还有一天多可以补个觉呢。”
苏佑仍半眯着眼,因为仰着头的缘故,下颌线条在光影明灭里有一种冷峻的美。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怠:“我定了明晚的机票到昆明,我一个人去,后天——会准时去日本的。”
林湘与阿青默默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几分了然。
除了卓静言,还有什么理由会让苏佑变成这样?
可是似乎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林湘只能抚着额头顺水推舟:“去吧。”
近年的综艺节目走向渐渐不太对劲,追求吸睛的噱头成了首要任务,连带一众明星也要在花式百出的游戏里不断挑战自己的各种极限。还未到正式开拍,单单一个宣传片就已经把众人折腾得精疲力尽。
苏佑作为最当红的焦点人物,海报排位第一自不用说,连片子拍摄时也要格外吃些苦头。画面稍有瑕疵便要重来,一遍一遍又一遍,他也不吭声,在镜头前反复来回地跑,直到日头落了海才算完成。
那边导演刚喊“收工”,他便转着圈儿对工作人员弯腰致谢,然后接了林湘递来的车钥匙就往外走。
“注意时间。”林湘在他身后低声道。
他脚下一滞,点点头:“好。”
林湘站在原地看他大步走远,依旧挺拔瘦削的背影,渐渐便没入夜的墨色中,消失不见了。
飒飒的风声和着海浪声中涌入耳中,苏佑手心里紧紧捏着那把车钥匙,像捏着个裹了炭的冰锥子,凉得刺骨,又滚烫得要熔入皮肤血肉。
我来了,我带你走。
苏佑已经很久不曾独自出行,为不惹人注意穿了一身黑,还用口罩帽子遮去大半张脸。一切还算顺利,除了过安检时被工作人员上下打量好几遍,并没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抵达昆明时正好刚过十一点,云贵高原的夜有些凉,他裹紧外套疾步走近路边一辆黑色吉普。只见驾驶座那侧窗户大开,探出只夹着香烟的左手,一点猩红的火光像烙在夜幕里的星子。
他走过去,拉开门坐上了副驾。
“走。”
“哟呵,挺准时的啊。怎么就你自己来了,行李不带,助理也不带?”驾驶座上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转头望他,收回夹烟的那只手,方向盘麻利地一打便往机场外拐去。
苏佑并着两指揉揉眉心,半晌才吐出两个字:“私事。”
连续快四十六个小时没合过眼,两天里辗转跑了三个城市,全身都僵硬酸疼,像拆散开来又重装一遍。但心头仍旧按捺不住地涌起兴奋,难以言述的涩重的感情像熔岩流过四肢百骸,支撑他疲惫已极的身体,也支撑他全部的精神与意志。
越是靠近,便越是等不及地想要见她。薛嫣的话只拨散了几重云雾,关于卓静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当面问个清楚痛快。
但那些问题又或者只能算作个幌子,千里迢迢而来,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想见她而已。
“最近工作不忙了?不说还拍节目呢么,顺道的事儿……怎么不把湘湘带过来?”开车的男人拿余光瞥他两眼,见他面色疲倦,便递了支烟过来。
林湘是个超级工作狂,直到如今还没在任的正牌男友。这位把她名字叫得很亲热的司机先生,正是大她八岁的亲哥哥林嘉楠。和林湘很不一样,林嘉楠做着自由摄影师的职业,行事处处都带着那么些随心所欲。比起妹妹昏天黑地全国跑的忙碌生活,他选择长居云南,高兴了就背着相机去茶马古道或多依河边拍个十天半月,不高兴就猫在暗房里一天一天地冲洗胶卷。
苏佑和他有过数面之缘,交情深浅无关见面次数,聊得投机便成了朋友。这次来昆明是临时决定,下了飞机也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关键是后面几百里山路。夜深人静时候,如若没有熟人开车引路,他没有十全把握能在回北京之前找到她。
所幸还有林嘉楠,虽然这年近四十的独身男人时常吊儿郎当,大体上还算是靠谱。而此刻林先生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很顽强地横在他眼前,指尖还夹着那支皱巴巴的香烟。
苏佑失笑摇头,推开他的手:“抱歉,我还没学会。”
对方“嗤”了声,把烟别到自己耳后:“我这不怕你待会儿头晕么,这儿山路比不得咱北京大马路四平八稳。再说那地儿远倒不远,就有点儿偏而已。你绑好安全带睡一觉,一会儿就到——”
言毕脚下油门一踩,黑色吉普就像一头猎食的豹,纵身蹿入了浓厚的夜色中。
————————
即将会师!
75. 雨落湖
夜风从车窗缝隙中呼啸着往里灌,苏佑有点头疼,索性合眼假寐。林嘉楠以为他睡着了,一个人开车实在难熬得很,便一支接一支抽烟提神。
山路崎岖,苏佑像在海浪滔天里坐了艘小船,烟雾缭绕中颠足两个小时,终于听到林嘉楠低声叫他的名字。睁眼一看,他正掐灭了烟头,望着前方咧嘴笑说: “到了。山里安静,我车就不进去扰民喽,反正这村子不大,找人还得靠你自己。我就停这儿等你出来,顺道补个觉。好同志啊,鸟悄地进村儿,打枪地不要。”
苏佑抬眼一看,道路两旁显出些高低不一的灰色轮廓,在月色中影影绰绰的彷如鬼魅。是树丛,是山石,是鳞次的村落房屋。间或又遥遥传来一两声狗叫,在寂静夜晚里格外有一种空旷和渺远的味道。
他推开车门,冰凉的夜风扑了满面满怀,让浑噩的头脑蓦然清醒。
“谢了,回北京请你喝酒。”他对林嘉楠哑声道,关上门,顺着土路往村子深处走。
薛嫣只知道卓静言在这里借住了一处村民的院子,却不知道具体在哪个角落。好在林嘉楠说村子不算大,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大多还是藤条篱笆围作的低矮院墙。他不敢挨家挨户敲门寻人,只能大概推测她会选择什么样的居所。
就往偏僻的安静的旮旯去找,那些打理得干净利落的院子最有可能,或许附近还会有那么几棵生得好看的树,又或许就是那座依傍着碧色竹林的小楼。他游魂一般在小小村寨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寻着好几处像是卓静言会借居的地方。
可惜夜深人静时候,自己到底是不速之客,没有胆量叩响任何一扇木门。
月亮渐上中天,溶溶白光铺了一地,又有啾啾的虫声从四面竹林里淌出来。难得清静的夜,苏佑初时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脚下步伐放缓了许多。村落不大,索性闲步逛着,只等天亮了,她推开门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却没想到碰面比预期来得更快。
木门“吱呀”的细微声响被寂静放大,如风拂花,如雨落湖,他回头便见卓静言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乌黑的长发披着,衣裤雪白,赤着双足。两人间隔着一排竹篱,她竟也没注意到他,慢吞吞地走到院子当中,脸上有些奇怪的恍然。
苏佑便站在原地,看她抬头望了望月亮,望了望院角的一棵老树,又望了望树下灰扑扑的一角石磨盘。清风沾染了月光,掠过高处树梢,沙沙作响。卓静言怔怔站了片刻,忽然轻轻转了个圈,手腕一翻,腰肢折成个婉柔至极的弧。夜风掀动她衣角翩翩,一举手一投足仿佛都踏着听不见的音乐。
只是不过多久,她又忽的停了下来,似乎很困惑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和足尖。
苏佑依然站在那,握紧拳头,遍身冰凉。
没有音乐,没有舞台,也没有观众,她只跳了个极短的片段就戛然而止。无声的古怪的舞蹈,他却好像知道她忽然中断的缘由——接下来该是个倒踢紫金冠的动作,她肩后有旧伤,已经无法做到那样的难度。
卓静言仍旧很困惑地低头看着自己两手,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但片刻前的场景已足够令苏佑震撼,那几个动作虽有些变形和生硬,但每一个节拍他都熟悉得几乎融入骨血,甚至从她侧身旋转开始,《secret》就已经在他脑海中响起。
卓静言所跳的,是令他年少成名的那支舞。
一时之间他也陷入困惑。如果她在模仿,至多跳得只有三分像,唯有拍子踩得精准,鬼使神差地居然也让他辨认出来。又或许不全是因为这个,但他却没心思再仔细去想了——她正拂开额角一缕黑发,扭过头便看见了他。
显然她很意外,先抬手用力揉几下眼睛,使劲盯住了他,怔怔望了好一会儿。
苏佑反倒没忍住笑了,走近几步,便听她小声咕哝:“山里的野鬼也长成这样……?”
“过来。”他摸摸鼻子,对她招手。
卓静言有些踌躇,站在石磨盘边没挪步。他目光一动,便瞥见邻院的木屋窗户开了道缝,窗格后隐隐有个人影。清冷的月色洒下来,正照到那人的半边脸上,喜怒难辨的神情。
苏佑并不惊讶,只是笑了笑,推开那道矮矮的篱笆门,缓步走到卓静言面前。她仰着头,还是那样如墨画就的眉眼,像在看月亮,又像在看他。
苏佑伸手将她揽到怀中,温软纤细的一团身体嵌过来,如同嵌入了空落很久的心脏某处。
卓静言没说话,很温顺地偎在他胸口,半晌才低叹:“你还是来了呀……”
“嗯,”他把下巴放在她头顶,轻轻蹭了几蹭,“我来了。”
“你来做什么?”
他便也很认真地想了想,轻声道:“我在附近拍戏,顺道来看看。”
卓静言也不揭穿,闷在他怀里使劲吸鼻子,然后抬头对他笑:“我请你喝酒呀。”
很快乐的语调,而那双含着濛濛水雾的眼睛,这次确实是在看着他的了。
苏佑笑着摸摸她的头。
连夜辗转跋涉的疲惫,从见到她的那时候起,就已经全然不算什么了。她不追问他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也不去真的解释。仿佛不是于百忙中抽身来寻她,仿佛只是三两天没见面,于是深夜踏月前来,陪她喝酒谈天而已。
此前再多惶惑和不安的心情,也都自然而然变得妥帖下来。
卓静言拉着他的手去看屋后的一排酒坛子,他便跟在她身后,直走到小径拐弯处侧头一瞥——邻屋的那扇窗户已经悄然合上。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无论那人失意或落魄,他对卓静言也撂不开手了。
“都是这家屋子主人自己酿的,放了青梅和杏仁,比白酒有滋味。”她边说边两手抱起个小酒坛子。
他把那小小的陶土酒坛接到自己手里,笑而不语,借着月光细细看她的脸。
她被看得窘迫,转头望着一旁的木梯:“上去坐会儿吧,茅草铺出来的屋顶,又厚又软。”
苏佑说“好”。
“还有,”她一脚踩在梯子上,指尖摩挲着掌下老旧光滑的木头,“过去的事情……今天谈谈吧。”
他只怔了短短一瞬,随即又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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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醉青梅
屋顶果真铺了厚厚的茅草,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声响。凉风一阵阵吹过来,随风便漾起些干草被阳光烘晒过的味道。两人在屋脊的草堆上抱膝坐着,苏佑看着卓静言的侧脸,皎皎月色如水倾泻,显得她的模样柔和朦胧,带着些微不真实的感觉。
她一手托腮望着月亮,又歪头看看他,唇角一翘:“苏佑——”
苏佑极其专注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映了她的脸,像两簇小小的蓬勃的火苗。
“喝酒。”卓静言小声道。
他便拎过一坛酒来,拍掉封坛的桑皮纸,自己仰头先喝了一大口。甘冽清甜的梅子酒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苏佑连眼神也被烧得温软柔和。
她要借酒壮胆,那便由着她好了。
他将酒坛子递过去。卓静言迟疑片刻,伸手接了便几大口猛灌下去,手背在嘴边一擦,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佑忙夺过酒坛,一手拍着她的背哭笑不得:“呛着了?”
她好不容易停了咳,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他,仿佛很委屈:“苏佑……”
“嗯?”
“其实很久以前,我们见过。”
她这么猝不及防地开了头,苏佑抚在她背上的手悄然握紧,极力把语气压得平稳:“你是说,在伦敦?”
“不,”卓静言拿过酒坛子小口小口地喝,又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是在北京,七年前。”
苏佑怔住了。
七年前,那个时候他正要毕业,刚签了合同准备出演《词话》,一出校门便迈入了演艺圈。而众人都道卓静言已经十年没有回国,怎么会在七年前的北京见过他?
她两颊红晕渐染,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的,盈盈望他良久,极轻地叹了口气。
“我在京都待了三年,之后曾经瞒着洛眠和洛然悄悄回了北京一趟,为了祭拜我的母亲。说起来……也许你曾经听过她的名字,毕竟北舞也是她的母校。”
她似乎想起往事,短暂停顿了下,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好些年前,‘卓颂妤’三个字,就已经比所谓‘洛家’更值得仰望。”
苏佑心里莫名一沉——卓颂妤当年已经是声名大噪的杰出舞者,“洛家”会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卓静言才会将其跟她放到一起来如此比较?
四野的风声虫鸣和成一片,只听卓静言的声音又低又软,像月色一样缓慢,缓慢地浸润过来:“那年,我回来扫墓,在墓园意外遇到了唐伯伯。他早知道我在日本养伤,又听我说是悄悄回国,也就帮我瞒着家里人,连唐尧也不知道。在我返回日本的前一天,他带我去了北舞。他说,我的母亲是从那里走出去的,即使后来因为我的父亲放弃了舞者生涯,她也从没有一天忘记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舞台的。唐伯伯与她是早年旧相识,曾经参加过她的毕业典礼,他说那天她的独舞美极了,就像梦一样。所以他特地带我去看毕业典礼的演出,去看看曾经属于我母亲的舞台。”
那一年的毕业典礼……
苏佑的手已不自觉地越捏越紧。卓静言带着几许醉意朝他偎过来,头靠在他肩上,仿佛在呓语:“当时我就在台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跳舞,就像梦一样。”
苏佑胸中又满又涨,有些莫名地发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将脸贴在她柔软的发顶,极温柔地蹭了几蹭,幽幽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忽然间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他几乎以为这就是故事另一面的全部,但卓静言酒醉似的迷糊,又更深地往他怀里挤了挤,以一种似哭似笑的怪异语调低声叫他:“苏佑——”
他心底一片柔软:“嗯,我在。”
只听卓静言含混着说了句什么,他全然没听清,耳朵贴到她唇边,终于听到她反复咕哝的那句话:“タンポポじゃない、雪です(不是蒲公英,是雪)……”
蒲公英,是那支舞的中文名字。
苏佑有些困惑,只感觉到她两条手臂水蛇一样游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脸边笑得娇憨而妩媚,暖热气息随着话语呵入耳中:“《secret》这支曲子,说的不是蒲公英,是雪。十年前的一个晚上,京都岚山的漫天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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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小小mini章!
77. 烟灰蓝(微H,来了,我真棒
卓静言从未有过如此不清醒的时刻,娇娇软软地偎在苏佑怀里,孩子一样闭着眼含混不清地絮叨。苏佑听着她断续的讲述,挑挑拣拣,逐渐拼凑出一段久远的往事。
“从哪里说起好呢,先说说我的家人吧。在北京饭店遇到你那次,我撒了半个谎,的确‘我从没说过我姓洛’,但事实上,我原本应该姓洛。我的父亲名叫洛时非,是个只有才华没有名气的潦倒作曲家。而我的母亲,有优渥的家境,曾经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舞者。也许彼此都觉得对方是自己世界里稀缺的迷人异类,所以爱情的力量大过犀牛,一切反对意见都被无视。母亲执意要嫁给父亲,无所谓简单到近乎穷困的生活,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大吵一架,几近决裂。后来,我出生了,跟着母亲姓了卓。”
她用指尖轻轻抠着他外套上的纽扣,目光渐渐变得远而空茫:“再后来呢,我慢慢长大,慢慢知道了父亲的潦倒境况只是因为——一段少年的离经叛道。洛家远比卓家富有,也远比卓家复杂,更远比卓家危险。好在我父亲早年离家,醉心于自己的音乐追求,至于自家兄弟在做什么黑黑白白的勾当,他也全不在意,甚至也让我和洛然洛眠兄妹俩处得亲近,时常走动。
“原本我以为,我会成为和母亲一样优秀的舞者,直到十年前的那一晚,我和唐尧跳完了开场的一支舞,正和薛嫣聊天,佣人送来一张纸条,是洛然的笔迹,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讲,让我去后院小楼的书房等他。我去了,但在那儿等着我的是三个陌生男人,还有一位老熟人。苏佑,你猜猜那是谁?”
苏佑拧眉不答。
回忆里前情往事一股脑涌过来,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卓静言轻哼一声,大有厌恶不懈之态:“是邹娜娜。”
原来如此。
“和她在一起的三个人,为首是她舅舅南浚伟。他们混进后院书房想替邹娜娜教训某个人,可是多讽刺啊,他们要等的并不是我——是洛眠。”
“怎么会……”
苏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里隐约有个猜想,只是还蒙着薄薄一层纱,他不敢去揭开。
蒙着血腥气息的回忆启了尘封,破空而来,卓静言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苏佑紧紧地抱住她,一手轻轻抚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低声安抚:“我在这儿。”
他大概猜到当年境况,感同身受,心口绞痛难当。
“这阴差阳错,难道不可笑?”
卓静言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嗡哝鼻音显得很沉闷:“邹娜娜喜欢了宋以晗好些年,可他却选择和洛眠在一起,邹娜娜起了报复心思,把南浚伟那个混蛋引到了洛家。而我不过错在从小就和洛眠长得像,那天和她一起选了白色裙子,来送信的人又送错了对象。等到邹娜娜发现是我,没争几句就气急了。南浚伟别有居心,一直守在旁边抓着我不让走。他们带了绳子和枪,一早就打算把到来赴约的那个人带走。我又怕又急,大声叫洛然的名字……一片混乱里听到枪响,我觉得全身都在疼,实在没处可逃,只能从三楼打碎的落地窗跳下去。”
“他们——怎么会有枪的?”苏佑觉察到一丝古怪。
就算是十年前,枪支弹药的管制也应当是很严格的。
卓静言只沉默了短短一瞬,仿佛觉得好笑,从他怀里仰起头来看着他,眼角犹带泪光:“很奇怪?那种东西,洛然房间里老早就有好些。”
见他不语,她便又笑了笑,解释道:“洛家的复杂远不是生意场上的复杂。洛然和洛眠算不上良民,但也绝不是恶徒。他们有那样的东西,自然有他们的用处,要不然南浚伟也不会找上门来跟洛家的人作对。整件事里只有邹娜娜其蠢无比,自以为请了个沾亲带故的地痞流氓来帮她收拾情敌,可南浚伟这混蛋比她所知要难缠得多,他计划了一场货真价实的绑架,甚至准备了完整的逃脱路线,唯一的意外不过是——出现在书房门口的不是洛眠,是我。”
山中月色澄明如水,夜风仍旧一阵接一阵吹着,竹林的“沙沙”声也随风而来。
卓静言说得渴了,歪过身子去捞酒坛。苏佑便一手够过来,托送到她嘴边,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舔舔唇,一双眼睛粲然如星望着他。
经由十年时光洗练的纯净,无关风月柔肠,依旧让苏佑怦然心动。
“再后来,南浚伟逃脱,我被唐尧救起来,连夜辗转去了京都。洛然和警方一直在追捕当晚潜入洛家的那几个人,那背后牵扯到的许多势力……总之,也不再是我该关心的东西。邹娜娜几乎吓破了胆,仍然被她爸倾尽全力保下来了。
“那晚的事情似乎是由宋以晗而起,但洛然、洛眠和我心知肚明——洛家本身就是个危险的地方。从那之后,我不能再跳舞,也不想和所谓‘洛家’有所瓜葛。再往后,不过一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原本就过得不拘形迹,干脆远走新西兰过起独居生活。”
她又顿了一顿,长长叹息一声:“她去世的消息,他们瞒了我很久。因为那时候的我太绝望,再受不起任何打击。”
平静得几乎不见波澜的语气,仿佛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此刻苏佑有千言万语叠在胸腔里却说不出,又酸又涩的满得快溢出来。平日里念过那么多悲哀激荡的台词,却不如卓静言平淡如许的讲述来得令人心折。
当事人却不似他这么难以自拔,早年的诸多负面情绪浸润入骨,十年间已经风干成看不见的痕迹。于是在一瞬后,很快就抽离出来,反而还对他眨眨眼,泪光退尽,惯有的狡黠神色又浮现在脸上。
他微微一愣。
只听卓静言又拖长软糯声调叫他的名字:“苏佑——要不怎么说命运诡奇可怕呢?最初那年,我在京都一处山寺休养,天气转凉时候常去山后温泉里泡着。那天夜里,我第一次看到日本的雪,漫天轻飘飘的的流光飞雪,被风刮成各种形状在我身边打旋儿,天边一层一层黑云里隐隐透出光亮。等厚厚的雪积起来,就像月光堆叠在地上,真的很美。我去了那处泉眼,热腾腾的大片水雾,还有雪光映着月色。满树的梅花,风一过,也就随着雪片纷纷扬扬洒下来。那样的奇景铺陈在天地间将我包裹,便显出人的渺小实不足道。那些莫名其妙的悲痛和愤恨,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一场岚山夜雪就能洗清我所有的沉重心情。”
苏佑忽的想起大江健说过的话,卓静言,就像岚山的冬雪。
可她所谓“命运诡奇可怕”,又是指什么?
卓静言满眼孩子气的似笑非笑,似乎在期待他意外的表情:“《secret》这只曲子,你以蒲公英的方式去演绎它,形有十分,神却只得三五分——它其实是十年前的那场雪。当初大江健将它命名为《secret》,也只是因为我们约定好要让它成为一个‘秘密’。”
等苏佑意识到她话中意味,神色已经复杂得难以用“震惊”形容:“是你……”
“不是我,”卓静言立刻便明白他想说什么,下一秒又摇着头否认,“准确来说,灵感是我的,但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写出那种曲子。那是我、我父亲和大江健和也三个人一起完成的作品。我希望那个雪夜经由这样的方式停留下来,那一晚的震撼、醒悟和救赎,也都以这样的方式纪录下来。”
苏佑深深看着她含笑的眼,一时无言。
是啊,命运要有多诡奇,才能让他们的人生在无数时间和空间里重叠交错至此?
“我最绝望之时看到的最美好的事物,成就了《secret》。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聚光灯下,正在完成我的梦想。我从没想到,兜兜转转好些年,一直都在跟你反复反复地重逢。也许这个剧本十年前就已经写好第一幕,我想过要退得远一些,但是怎么都躲不过……无论是京都、伦敦、西藏还是北京,哪里都有你,你一直在路过我的生命里。”
卓静言的眼睛一片清明,却有醉意盎然的语调:“苏佑,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很爱你……”
她主动亮出了最后的底牌。粉面嫣然,吐息里有青梅酿的香气,比倾天的月光更让人沉醉。
苏佑心中那些承载不住的酸涩温软便通通都化成一滩春水,禁不住低下头亲吻她额角:“言言……”
白色的月亮渐渐坠到了竹林梢头,虫鸣也淡得仿佛烟灰蓝的天幕下一阵若有还无的耳语。苏佑极尽温柔眷恋地亲吻卓静言的嘴唇,以最真实的方式感知她不可思议的美好形状。
青梅酒的后劲逐渐上涌,卓静言觉得自己似乎由内而外被酿成了一坛酒,在月光下晃荡出一小圈一小圈碧色的,娇脆的,水淋淋的声响。那声响细微又巨大,绵绵不绝的,带着潮热蒸腾的雾气,带着湿润柔软的触碰——原来是苏佑含着她的耳朵舔舐。
“嗯……”卓静言听到自己禁不住哼出来的声音,轻而脆弱,七分醉意,三分焦灼。
苏佑顿了一顿,似是笑了声,转而又覆上她的唇一遍一遍亲吻,舌尖探入辗转搜刮,将她口中的青梅酸甜尽数品尝,逼得卓静言几近窒息,只能在天旋地转里微微使劲推他几下。
他便移开了些,贴着她唇间笑得十足风流浪荡:“喘不过气?”
这四个字简直是一个个喂进她嘴里来的。
卓静言周身乏力,躺在厚厚一叠干草上,瞪着苏佑咻咻地喘。而登徒子本人正俯身贴着她,左手稳稳地揽在她腰后,右手大拇指抚着她的锁骨,月光从他身后淋漓痛快地洒下。
眼前的年轻男人浑然没了平日的稳重收敛,一身落拓疏狂的气势,比七年前的那个身影更令她移不开目光。几乎献祭般的,卓静言微微向后仰起头,白皙软腻的脖颈和锁骨,隔着一层薄薄棉布的温热的身体,俱都以迎合的姿态靠近苏佑。
腰下的手臂忽的使劲将她往上一托,正正好将她不大却浑圆软嫩的乳送到他嘴里,已经挺立起来的小小顶端连同棉布一起被含入湿热的口腔吮吸亲吻,舌尖舔弄,牙齿咬噬,原本细微的感受无一不被浑浑噩噩的酒醉中的头脑放大,那一处神经便带得全身都开始战栗起来。
而苏佑右手已经在包裹揉弄另一侧,力度大得她不甚清明的脑子里也能感到一丝疼痛,疼痛里又牵扯出另一种别样的快感。似乎是知道她快忍不住要出声,苏佑仍旧含着揉着她的乳,却将左手自她腰后抽出,并着食指和中指伸入她半张的口里。
卓静言便从善如流咬住了。
那手指在她口中略有进出,搅弄出一些极轻极细的水声,和着她微微的喘息,和着四野渐低的风声虫鸣,算不得香艳,但足以令苏佑销魂蚀骨。他眯起黑沉沉的一双眼,右手握了满手的滑腻软香,掌心正感觉到不同寻常的一点凸起。
他心下愉悦,似安抚似奖励地轻轻一咬,便听卓静言一声绵长气微的“嗯——”。
“别急。”他撑起身俯在她耳边笑道,见她脸颊烧透,仍是迷蒙不知的眼神,右手便悄然探下去在她两腿间柔嫩之处轻轻一摁。
“唔!”
卓静言破口而出的呻吟被他以唇缄封,吞入腹中,顺势便是一个绵长情热的吻。苏佑仍将右手贴在她软而嫩的小小山丘上不住挤压,左手轮流在两边胸乳上揉捏。很快便有濡湿的水液浸润了两层布料,洇染到他的指尖。
卓静言在头昏脑涨里感到阵阵难耐的舒畅,一浪高过一浪地堆叠,只待一个极致的顶峰才得解脱。苏佑的吻渐渐带了凶狠的意味,鼻息粗重也盖过她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动静,手上捏弄的她的身体仿佛又不是她的身体,两个人就仿佛快要燃尽荒原的一蓬野火。
极端酣畅的浪头一个一个打过来,苏佑的手指隔着棉布找到滑腻山丘上包藏的小核,狠狠一摁,卓静言难以自已地拱起纤细腰肢,他感到有暖热液体打湿了掌心,像春日里犹带阳光温度的一场细雨。
“舒服了?”他轻轻地吻掉她额角的一点汗水。
卓静言酒劲随着汗意散了大半,且羞且恼且糊涂着,几乎要哭出来。
苏佑便揉她黑亮的头发,眼角尚有三分春,笑得懒洋洋又无辜。
“来日方长呢——我不急。”
村庄里依旧安宁,偶有一两声鸡鸣狗吠和木门推拉的声音。苏佑踏月而来,又在晨雾浓时离开。卓静言站在石磨边看他慢慢走远,只觉片刻前好像做了个冗长而真实的梦。
苏佑需要回到他的位置,还有很多人正在等着他。但她从未如此笃定而坦然——几天分别算不得什么,苏佑于她,还有余生几十年可以奉陪。
“再见啦。”她对山路尽头几乎已看不见的人影挥手,转身时残余酒劲作祟,眩晕起来又觉得腿软打跌,碰倒身旁的木耙子,“砰咚”一声响。
隔壁木屋里传来一阵细微动静,她心下微动,站在原地没挪步。而那里却又安静下来,紧闭着的那扇窗户——到底也没能打开一丝缝隙。
她沉默立了半晌,直到天边泛起蟹壳青,浅淡的阳光透过云霞照到身上,反觉得有些发冷。
最终啊,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
为了这章也干了瓶酒!我力竭了!快5k字!为了完整一次性痛快看完就没拆!
信息量大不大!
客官们看在我初次ghs的份上喂点珠珠吧,求求了。这真的好难。
下次我要炖点真的…太难了,要写得不好……那,也不许骂。
明天我还加班。嘤。
78. 沐星河
首都机场的候机厅里已经有粉丝蹲守,蓝色手幅上的“佑”字十分显眼,不远处还有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是长期驻扎机场的摄影记者。
主角却迟迟没有现身。
离航班起飞只剩下不到一小时,林湘仍等在保姆车里,抱着两臂一言不发。阿青在她身旁不停看手表,只要苏佑还没到,她们就不能出现在候机大厅里。
直到捏在手里的手机终于响了,林湘眉间一松,吁了口气。
“到了?”
苏佑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刚出来,马上过来。”
“小心点,别被拍到。”
那头安静短短片刻,忽的轻笑了声:“不怕,我走的时候不也没被人发现呢。”
此前的郁悒和沉闷已经一扫而空,那话音里明显带着愉快和得意。
林湘不禁跟着笑起来:“一会儿见。”
苏佑出现在候机厅的那一刻起,相机快门的“咔擦”声便此起彼伏。粉丝们照旧围拢过来,拥着他们一行人往前走。
上回送机时,苏佑反常的冷淡态度让受惯温和对待的粉丝们印象深刻。不过隔了几天,这次见他又一路微扬着嘴角心情尚好的样子,便免不了有人要发问。
“苏总好像最近一直不太开心的样子,今天总算能见着笑脸啦,是不是工作太累呀?”出声的是走在身边的后援会会长,她跟苏佑在活动场合见得多了,要比其余人更熟悉几分,说起话来也随意些。
苏佑闻言眉毛一扬,还未回答,便听人群外围传来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跟着支录音笔一起伸到面前来。
“阿佑,我是《b.a.》的记者janice,能不能顺道回答几个问题——上次你意外摔伤后,传闻说左晴去探望你时吃了闭门羹,这是真的吗?”
他循声望去,看到那女记者个子不高,大概踮起脚才将能录音笔勉强凑到他跟前,此时正期待又隐约紧张地看着他。
依稀相似的神情,令他不禁想起卓静言来。
“不好意思……”林湘怕误了飞机,况且一向也不在这种地方接受采访,上前便要挡驾。
“湘姐,没关系的。”苏佑停下脚步叫住她,望着那记者微微一笑,竟抬步走过去。
人群顿时静下来,这是——要临时接受采访的意思?
那记者也没想到他直接走到自己面前,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举起录音笔:“左晴探病的事情……”
“是真的。”苏佑道,“不过原因是我需要休息,所以那段时间所有朋友的探视都被我的主治医生出面拒绝了,她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记者在他温和目光的注视下莫名有些紧张,原没想到他会专门停下来回答问题的。现下她与苏佑只隔着三四步距离,他微低着头,那样漂亮的眼睛静静看过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早前拟好的几个问题顿时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所以曾有这行的前辈说,初出茅庐的女记者,轻易不要去采访苏先生比较好。
“那,那么这次行程,是去做什么的呢?”话音刚落,她恨不得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被他看得昏昏然,连说话也不过脑子,谁都知道苏佑这几天是去日本拍杂志的。
苏佑眸色深沉沉的,仿佛有种极亮的东西逐渐燃烧,星河般璀璨,点亮那双眼里邃远的子夜。
“这次是为了一组拍摄,而我本人对京都亦有很深的感情。”他说。
“这话,这话怎么讲?”女记者似有不解。
苏佑便又笑了:“去年五月也因为工作原因去过京都,后来……发生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这个地方对我而言,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那次回国航班上,卓静言和他相邻而坐又擦肩而过,后来却一次又一次反复重逢,竟是冥冥之中注定一般。一念及此,他脸上笑容又深几分,清俊的眉眼舒展开来,如同春花遍野烂漫,实在摄人心神。。
苏佑踏足圈子这些年,从少年式的沉稳持重修成如今一身清冷散漫气质,极少有过这样的笑脸。周围粉丝俱已呆住,片刻才反应过来,纷纷举着手机对他拍照。那记者终于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先暗自觉得心惊,而后连忙问:“阿佑这几天似乎状态很不错啊,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和大家分享?”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所谓“好事”,于艺人来说多半是跟恋情相关。
苏佑眼里慢慢敛住了笑,唇角一勾:“好事么,这里是不方便说的——等到《王城》正式的开机发布会,再向大家报告吧。这部作品很好,经得起大家的期待和等候。”
那记者还想再问,却见林湘往苏佑身前一挡:“阿佑!”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要误机了,走吧。”
他似是无奈的神情,对女记者微笑道:“今天谢谢你,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跟在身边的粉丝见苏佑发话,也都自发拥过来,顿时将那记者隔开在几层人墙外,即使踮脚也望不见里头众星拱月捧着的那位了。
“你也是,干嘛说得那么高深莫测的,娱记一贯会联想很多。心情再好……也得绷住正常状态。”她忍不住小声叮嘱。
苏佑正跟身边粉丝聊着天,闻言便回头对林湘笑道:“是,这次抱歉了,以后会注意的。”
依然言笑晏晏的,丝毫没有抱愧的样子。
林湘知道其中缘由,虽然外人看来苏佑多少有些反常,她心里倒踏实了很多。苏先生心情一好,连带周围同事和粉丝都能瞬间如沐春风,无论如何,都比之前颓丧消沉的状态要令她放心。
苏佑又自去跟粉丝聊天了,她望着他侧脸,分明凌厉的线条因为淡淡的笑容而柔和很多。她便笑笑,也不说话了。
等进了vip候机室,仍有三四个买了同时段头等舱的粉丝跟进来,因为时常和苏佑搭同班飞机,早已混了脸熟。这时候也都不急不躁,坐在他对面,笑嘻嘻地开几句玩笑。
苏佑让阿青去取点心来给她们吃,一边应付着不时回几句话,一边拿出手机。
“过几天我就回来,到时候能见到你吗?”
刚发完这句,就觉得心头略略浮躁起来,他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似乎自觉有些可笑,放下手机,嘴角便挂了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对面坐着的几位立时为他这表情激动起来,勉勉强强压低了笑闹声音,其中按捺不住的已经跃跃欲试想拍照了。
“嗡——”轻微短促的震动声。
苏佑顾不得对面动静,立刻去看信息。
“很快就能了呀。”
耳边几乎能听见她拖长了的一声“呀——”,三分糯软,七分无奈的娇憨。
幸而有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他眼里满得快倾泻出来的柔软情绪。片刻,他极力平缓地做了个深呼吸,抬眼对着几个兀自兴奋的粉丝微笑道:“要不要拍个照?”
79. 坦荡荡
离开时仍是轻装简行,小小的一个背包之外再无其他。昆明的阳光浅淡而温柔,穿透晨雾洒在卓静言肩头,她闭目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木门涩重的一声“吱呀——”,只着衬衣长裤的年轻男人倚在门边,眼下两片淡淡青影,一见她便咧嘴喊:“嘿,起挺早啊!”
卓静言微怔,昨夜喝下的半坛酒似乎忽然又齐齐发作,脑仁里搅起一阵一阵的痛。唐尧这才看见她是背着包站在那儿的,隔着一片白纱样的雾,拧着眉毛不言不语。
昨晚所见一切像个荒唐的梦,而苏佑确确实实已经到过这里——无论他有多不想承认。这一路山高水长,他当然是追着卓静言来的,现在她却又要选择跟在苏佑身后离开?
于是卓静言第一次见到唐尧脸上浮现出一种怅然而茫然的神情,先前总在他眉间的那股神气劲头也泄光了,巴巴望着她,像只迷路的大狗。
“我……”她摁着突突生疼的额角想了半晌,最终也没找到合适的台词,只好干巴巴地歉然道,“对不起。”
唐尧面上的肌肉僵硬,仍要辛苦撑住最后一点笑容,极力做出一副坦然神情。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可能有些滑稽,但又存心要让卓静言看看,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被她折腾到何等落魄的地步。
无论是曾经与她共舞的跋扈少年,还是现在意气风发的英挺军官,这些年他由得她予取予求。只要她要,只要他有,甚至无需她任何表示,他就已经奉上十分心意,一任她拿走或踏碎。
偶尔也恨卓静言冥顽冷漠,然而这样境地也有他自己几分原因。感情这东西何其纯粹,但给得多了,也就不珍贵了。
沉默里只剩稀疏的鸟鸣虫声,晨雾渐渐全部散尽,卓静言还安静地站在那儿,金箔一样的阳光从发间流淌到颊边,烘得整个人慢慢昏然起来,片刻便觉得鼻子也开始发痒。
她想打喷嚏,又觉得不合时宜,死命憋着,表情便显得扭曲古怪。
有那么一瞬,唐尧很想笑出声,这情形下到底笑不出来。只是空洞的眼神里渐多了些什么,如死灰中重燃的一点火星子。
“你去吧,”他哑声道,“这次,我就不送你了。”
卓静言尴尬地摸摸鼻子,满心翻腾着歉疚,可除了歉疚也再难以生出其他情绪。
唐尧坦荡荡地面对自己的狼狈,而她必须坦荡荡面对自己的无耻。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随微凉的晨风一起送入他耳中,“说这话显得生分,可我还真就欠你这么句话。”
唐尧低下头自嘲一哂:“你没欠我什么,是我自找的。”
她无话可说,又不能拔腿就走,气氛越发冷下来,最后仍是他下了赦令解救她:“昨晚没睡好,我先补个回笼觉去。”
木门又发出涩哑的“吱呀——”,那颀长的身影渐渐隐入门后昏暗的世界。
她张了张口,只听渐渐合拢的门缝里又传来他的声音,“无论在哪儿,注意安全。”
三天行程安排不算紧张,比起国内动辄连夜拍摄的节奏,两天外拍再搭一整天休息时间,已是难得的度假状态。林湘和阿青去年陪苏佑来过京都,此行便也带了些重游故地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从云南回来后,苏佑的心情就有点好得不像话,一路上还主动和同行人员开起玩笑,全然没有之前颓丧消沉的样子。林湘心里清楚原因,只是他不提,她也就闭口不问。
左右不过因为卓静言罢了。
苏佑入行以来过得太顺遂,终于在今年应了这么一劫。看样子难得逃脱,她只能祈祷两人安安生生谈个恋爱,别再折腾周围一干人等的心脏。
“呐,墨镜戴好,头发后面弄一下。”阿青正在为苏佑整理过关出闸的装备。一年前已经有粉丝来伊丹空港送机,今年他声势更盛,这次行程也未保密,估计外面等候的人只多不少。
“素颜就不好看么?”苏佑弯着嘴角,难得乖顺地低下头,让阿青整理脑后一撮翘起来的头发。
林湘知道他心情好:“嗯,我们少爷没上妆一样帅得超凡脱俗,遮了你的脸全是为了外面那群小妹妹们着想。高岭之花有主了,别的桃花债就先推一边去吧。”
苏佑闻言,隔着墨镜深深望了林湘一眼,半晌微微一笑:“这话说得有理。”
两天拍摄过程非常顺利,镜头前的苏佑终于恢复正常状态。转眸勾唇和举手抬足间,每一帧画面都无懈可击,简直可以直接放成巨幅海报挂到三里屯的大屏上滚动播放。
收工当晚,林湘和阿青便杀去市中心尽情购物放松,苏佑独自坐在窗边喝完了一壶青梅酒。八楼高度的房间,隔着窗玻璃就能看到不远处的祇园。灯火初上,路边有月白色和服的艺伎,踩在高高的木屐上缓步前行。车流与人流熙攘,喧嚣都被隔在落地窗外,他如看一场无声的戏,恍然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十年前的某个夜晚,卓静言被送到这里,或许带着满身血污,奄奄一息,被恐惧和绝望撕扯推到濒死边缘。
荒诞的想法就这么闯入脑际,他忽然想走到那一晚的她身边去,再和她一起走过其后的十年,直至现在。
子弹入骨的伤痛无法转移,但他愿意分享她漫长的孤独。
纷乱的想法伴着愈深的夜色肆意生长,那件月白色和服已经摇摇曳曳消失在长街尽头,苏佑站起身,将绿色的玻璃酒瓶丢到垃圾桶里,拿起电话拨通了前台号码。
来不及参与卓静言的过去,也不妨碍他探寻曾经。
80. 旧苍苔
旅游的旺季已过,入夜后岚山安静许多,苏佑颇费了些工夫才寻到上山的小径。不同于寻常游人的路线,两旁茂密的植物常常掩住脚下石阶。幸有月光倾泻满地,几片薄雾在山谷间升腾,令他觉得自己踏入的不是京都岚山,而是她的记忆。
沿着蜿蜒山径拾阶而上,不急不缓走了近一个小时,前方树丛掩映,山石间探出一弯模糊影子。
一角古旧的屋檐。隐阁寺。
清冷月光里静静俯卧的山寺,随着他的靠近渐渐露出真容。低矮的灰色外墙上一道木门,门口左右立着两个苔痕斑驳的如狐石兽。四野风来,院内便传出轻而脆的风铃声音。
如此遗世独立的存在,藏在岚山一隅,风景既好,又算不上荒芜郊野,另有一种与热闹人间比邻而居的味道,倒很像卓静言的风格。
苏佑在门前立了会儿,那风铃声悦耳,他听得入迷,半晌方回过神来。不愿深夜扰人清净,只记得卓静言提及附近某个地方,那是《secret》最初的原点。
他绕过石墙往寺院后的树林走。
夜空中浮着云团,时而挡一阵月光,林子里树影憧憧,幽静如梦。待他绕过脚下小径的第二个拐弯,云团终于也四散开了。月光自树木间隙稀稀疏疏地落下来,前方有一片温热朦胧的白色升起。
青石垒边的汤池,与十年前那个雪夜的景致重合。汤池边的樱花树下,卓静言侧身而立,正和一位青年僧人低声说话。
夜风吹起她微卷的发,连同若有似无的暗香一并送过来。苏佑起初有微微的惊诧,旋即又觉得十分释然。“邂逅”于他们而言,已是太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他只站在原地,卓静言却有感应似的转过头,看见他时也是一愣,接着很快便笑起来。熟悉的月夜山林让她松懈许多,眼眸中的温柔和欢欣毫无掩藏地朝苏佑涌来,让他呼吸和心跳都错乱了节拍。
他暗自稳了稳心神才走过去,先对那僧人合掌行礼,对方亦微笑回礼,又和卓静言低声说了几句,转身往寺院方向去了。苏佑目送僧人走远,转眼一看她,眼神便禁不住又深沉许多。
依然粉黛不施的一张脸,微微仰在他面前,映着月色泛出淡淡的润泽的光。只是这异境的夜似乎令她胆色大增,一双秋水样的瞳仁望过来,其中情愫灼灼,几令苏佑失神到忘了言语。
“你……”无数次演绎情深的著名演员苏先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台词来做开场白,幸而搭戏对手善解人意,及时把话头接过去。
“刚刚那位是现在的住持师父,”卓静言笑吟吟的,对他莫名的尴尬视而不见,“我住在这里时的那位,已经离世了。”
苏佑却有些负气,扬眉道:“来了也不告诉我。”
虽然遇到她全属情理之中,但离开北京时他还以为要一别数天,乍然在这里见到了,多少还是算意料之外。
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明明知道怎么来到我身边,明明知道我会很想你。
“苏佑呀——”不期然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侧飞快碰了一下,“你看,反正我们总会遇到的呀。”
卓静言笑得两眼弯弯,胳膊已然环上他的脖子,极少见的张扬明艳表情。
苏佑心底一片柔软,低头用鼻尖抵着她的:“我好想你。”
她很驯服地闭了眼,从喉咙里挤出极小声的一句话:“那——给你亲一下。”
月光下女孩脸色醺然,两扇睫毛下有淡淡的灰影,红唇微张,芳泽无加。一缕长发被风拂到苏佑脸上,他忽然觉得渴,禁不住地吞咽了下。卓静言只听到他气息略略粗重起来,接着便被环着腰身往后退了两步,正靠在那棵樱花树下苏佑的右手覆过来盖住她的双眼,接着唇也覆了过来。温软,湿润,仍带着几分克制和压抑缓慢厮磨。
她悄然睁开眼,睫毛扫在苏佑掌心,他立时顿了动作,放下右手看她。
“吻我呀。”她贴着他的唇小声道,嗓音里带出纤细的沙哑。
苏佑感觉到一截濡湿柔软的舌尖在自己唇上游走,然后她轻轻咬了他一下。
如此热烈而暧昧的邀请。
于是冷静与理智全然崩溃,原始本能与渴望占了上风,苏佑几乎恶狠狠地回吻过去。卓静言吃痛细细哼了声,身后劲瘦的手臂却箍得更紧。
他一直都想这样放肆地拥抱亲吻她,不用躲在那栋20层的高楼之上,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眼光,甚至不用担心她会逃离自己过分到失控的热情。
岚山的夜和月光微凉,周围似乎又渐升白雾。虫鸣,树影,远方山峦的灰色黑色的轮廓,俱都显得不真实起来。唯有唇上温热的触感和清甜的气息,还有细小而清晰的微微战栗,令苏佑感觉到久违的踏实和安稳。
他张开手掌将这具温软的身体牢牢捧住,情不自禁舔咬她小巧的耳垂,又顺着更加细嫩脆弱的脖颈一路亲吻下去,直至拉开她的薄衫,白皙圆润肩头露出来,往后便是那片骨翼刺青。卓静言细细喘着,感觉到苏佑的手掌覆到她刺青的地方,手指在那枚子弹嵌入的伤疤上轻轻碾磨。他咬着她锁骨处的皮肉重重吸吮,片刻抬起头与她拉开些距离,夜色里那双眼睛竟波光潋滟的。
苏佑又是一窒,无奈低叹一声,伸手将卓静言的脑袋摁在胸口,如墨的长发从他指间倾泻,她含糊说了句什么。
苏佑没听清楚。
卓静言从他怀里仰起头,玉做的面庞温润有光,眼里似藏着两点晨星:“苏佑,南浚伟死了,洛然开枪打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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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女工正式进入年中大忙阶段…最近比较少时间更新。
(但我悄悄也更新了隔壁的《拼图》,你们去看一眼好吗,在异国与年下混血大狗子谈恋爱诶。
81.爆炸点
下山的时候天光渐亮,薄雾若揭未揭,卓静言身上披着苏佑的外套,左手由他牢牢牵着,两人顺着石阶并肩而行。
南浚伟的事情最终还是由洛然来了结,她并未吐露太多,只把至关重要的结局和苏佑分享,末了轻叹:“洛然他……有的事情并不是它看起来的那样子,世上黑白颠倒多了去了,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他不是坏人。”
苏佑目光微闪,颔首不语,只是牵着她的那只手又紧了紧。他对洛然了解不多,总觉得此人有几分亦正亦邪的味道。但说到底南浚伟死在他手上,说明他多少仍是护着卓静言的。
他不欲探究洛然更多底细,伸手将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明天我们要回国了。”
前方一条岔路正通往景区方向,早来的游人叁叁两两,没人注意到相隔几十米处站着曾风靡日本的《词话》男主角。卓静言停下脚步,只觉苏佑微凉的手指在她耳边停了片刻,变戏法似的摸出个什么来。
他修长的指尖垂下一枚小巧的红色御守。
“这是……”她的错愕很快便被笑意替代,那笑容越来越浓,映着渐起的朝阳晨光,显得整个人都明艳夺目。
她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什么。
京都清水寺旁有个很有名的神社,常年游人络绎。尤其恋爱中的少年男女,必定要去这神社求一枚小小御守,因为那是全日本唯一一个祈求结缘和恋爱运的神社。
只是一向内敛沉稳如苏佑,实在难得和他手里那个绣着樱花的绯红锦囊联系起来。
卓静言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但笑不语。苏佑难能见她如此开怀的表情,便也跟着感到愉快,目光流连在她脸上,眷恋不已。
“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卓静言心跳陡然加快,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笑道:“湘姐帮我定过机票了。”
苏佑闻言一挑眉,只见面前女孩忽的踮起脚凑近,耳边是她融融温热的气息:“——和你同个航班的。”
他笑容更深,顺手勾住那把细腰将人捞入怀中:“言言……”
很想拥抱你,很想亲吻你,每分每秒都想有你在身边。当你就在我身边,我仍然一刻不停地想念你。
回国航班于次日午后抵达北京,卓静言迷糊着睁开眼,舷窗外阳光明媚得有些过分。身边苏佑已经在整理衣服和头发,林湘正低声交代着明天的拍摄安排,他一边颔首应着,一边自然而然将自己的保温杯放到她身侧。
卓静言自然而然地拿起杯子拧开喝水,又听苏佑道:“阿凯和薛嫣在停车场等你。”
她将水杯盖好放回去:“好。”
舱门打开。苏佑解开安全带站起身,压着唇角瞟了她一眼,和林湘阿青一行人先出去了。
卓静言刚睡醒,脑子里懵懵然的,便坐在原位伸了个懒腰,想起片刻前苏佑的眼神,无可奈何中几分不舍,只一瞬也带着灼灼温度。她不自觉飞红了脸,突然意识到昨夜之后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不用困在原地徘徊,他们可以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
然后又不可避免想起樱花树下某些片段,她脸热不已,使劲摇头将那些画面赶出脑海,快步走下飞机。
苏佑一回来便直接赶往剧组,手里正拍摄的电影将在叁天后正式杀青,接着就是《王城》的开机发布会。
原本卓静言是没有公开活动计划的,但欧凯随口提及发布会安排时,她思忖片刻却道:“那天我会过去的,台下观众席给我留个座儿。”
薛嫣在一旁张大了嘴。
欧凯愣了愣,忙不迭点头:“啧,小靖作家要去,合该请上台去的啊!你这是要微服私访啊?”
他们的车子正缓缓拐出停车场,不远处乌压压的人群正拥着苏佑一行人往保姆车走,喧哗笑闹的声音透过车窗传进来。
她垂眸看手里精巧的绯色锦囊:“就当是这样吧。”
随后几天果然她都没再见过苏佑,只是每天一早打开牛奶箱,总能有点新鲜发现。或是一张字条,或是一颗苹果,或是一根棒棒糖。他忙着杀青前的戏份,她也不去打扰,只等《王城》发布会的前一晚才发了个信息过去。
“恭喜杀青。”
他回得迅速:“杀青宴中,稍晚回家,你早点睡。”
很快又进来一条语音,低沉的带点鼻音:“想你了。”
几乎可以想见苏佑的表情,一定带着一贯淡笑,眼神温软柔和,如春水无边。这时候窗外明月高悬,卓静言想了片刻,起身去拍了张照片发给他。不带只言片语,苏佑却懂她在说什么。
今夜月色很美。
经过大半年筹备,曾经横扫各大小说榜单的《王城》终于拉开了影视化的帷幕,吴泽伦、孙雨潇、苏佑、秦维钧、杨妍兮、周楚楚等一众主演齐齐到场,导演田山和制作人钟涛也是今年来大热剧集的“标配”。华霆自然要精心准备一场发布会,才对得起如此重磅阵容。
发布会主持人正站在舞台一侧对流程,而媒体区的数百位记者已经架好设备严阵以待,观众席上也有不少粉丝举着应援的手幅和灯牌等着偶像出现。卓静言坐在视角最好的第叁排正中间,戴着帽子塞着耳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她想起上次去《魅影》见面会的时候,一样空着两手,和周围激动的小姑娘们一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摘了耳机环顾一圈,四面相邻坐着的都是苏佑的小柚子们,统一穿着蓝色后援会t恤,叽叽喳喳地正在猜他今天的造型。卓静言垂眸略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右边学生模样的小姑娘。
“不好意思——”
对方便转头看她,正和同伴就苏佑今天造型是“撩起头发的总裁”还是“放下刘海的学长”讨论得兴致勃勃,手里还举着两个应援的小旗子来回比划。
“呃,”卓静言被她一看,莫名有点尴尬,“这个,可以分我一个吗?”
原来是自己人啊。
小姑娘立刻笑开了,将小旗子塞到她手里:“你没拿到应援物啊?后勤是怎么搞的……幸亏我多拿一个!给你给你,你也是咱总裁团的?”
卓静言接过那面蓝色小旗子,叁角形布料上是西装革履的卡通版苏佑,梳着背头,五短身材,脸颊胖鼓鼓的,正歪着一边唇角对她笑。
还挺可爱。
她便对那小姑娘笑了笑:“不,我是公子团的。”
“那你……”对方立刻露出警醒的神色。
卓静言眨眨眼,笑得狡黠:“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数出一千一百种不同——最后仍然还是苏佑。”
小姑娘张张口,呆愣愣的,一时无话反驳。
卓静言不禁觉得有趣,便又笑道:“好了好了,逗你呢,反正我们都是一伙儿的。”
小姑娘隐隐感觉眼前这人不似普通粉丝,然而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于是便不和她多聊,只支吾着扯了个笑脸,然后扭头继续和另一旁同伴说话去了。
卓静言也不恼,复又塞好耳机,两手里翻来覆去揉着那面小旗子,上面苏佑的脸便变形成各种可笑的模样。她看着觉得颇有些滑稽,忍不住便弯着眼笑。
这时人声鼎沸的大厅忽然静下来,快门声倒一阵高过一阵,闪光灯聚焦之处,一行人正缓步走上舞台。观众席上的粉丝乍见自己偶像出现,纷纷喊着口号挥动手中的手幅和灯牌。
卓静言左右一望,果然苏佑的粉丝声势最盛,场中大半观众都呼喊着他的名字。她只觉有趣,摘下耳机,忍笑挥起了手里的小旗子。
苏佑一身暗色菱格西装,头发撩起,露出极漂亮的眉骨,听到台下呼喊声愈盛,他便侧过头勾唇一笑,原有几分肃然清冷的神色立时显出几分温柔。四周便又是一阵阵尖叫。
真是祸水得很。
卓静言捂着耳朵暗叹,脑海中却浮现出岚山的月下樱,还有些令人脸热的细碎片段,一时思绪翻涌,怔怔出神。
“大家好,我是苏佑。”
直到熟悉的声音入耳,她才又回过神,台上众人已经站定,主持人开始挨个介绍《王城》的制作班底和主演情况。苏佑站在聚光灯下,眉眼如昔清俊,唇角一点淡淡笑意却不似往常,隐约透出点落拓不羁的意味。
卓静言一怔。
待主持人将一干人等都介绍完了,便有记者陆续提问。苏佑自是被问最多的那一位,无论提及角色或剧本,他都应答自如。只是那脸上笑容很浅很薄,眼底若有似无的一点疏离,与他一贯的清冷气质相较,隐约有些微不同。
卓静言凝眸看了半晌,心下一动,眼底的意外渐渐变成了然——他在尝试进入郑修的状态,因而神色间总带着点郑修的影子。
小旗子上滚圆的包子脸苏佑还在对她笑嘻嘻,台上的苏先生俨然已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郑公子。卓静言低下头偷笑,“反正一千一百个不同,最后仍然还是苏佑”。
他从容侃侃而谈,她便安然坐在台下看着他。周围粉丝时而因他的话哄笑或尖叫,她也跟着忍不住笑,比之其他人的痴迷心情,另有一种单纯而隐秘的快乐。
台上一众人格外重视这场发布会,因而也都打起精神,很投入地配合各个环节。直到话筒传到钟涛手上,他清清嗓子,目光在观众席上逡巡几圈,便又缓缓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刚说到这次改编的立意,我想,最初打动大家的故事才是我们这场发布会、这部影视作品的源头。有了大家对故事的喜爱,我们再基于影视化的一些规范去做成一个新的作品,让大家在小荧幕上更好地欣赏它——这,就是我们的初心。”
钟涛说完,顿了片刻又道:“既说到源头,《王城》能够得到大家的喜爱,自然也是因为作者靖言小姐笔力了得。而原本,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客观原因,我们从没想过能有机会来做这部作品……”
一旁的主持人机警非常,听到这儿便接过话头:“这个原因,我想大家也都很清楚啊。”
台下便有些“靖言”的书迷发出阵阵笑声。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
“靖言小姐一向比较低调,这几年业内朋友们也都想法和她接触,但一部好作品的诞生多少讲求个‘缘’字,没想到华霆和靖言小姐的缘分倒是不浅。”钟涛脸上的笑愈发深了,“其中种种关系,说出来可能够各位媒体朋友忙上好一阵的。这里我先不提,不如就请——”
他卖关子似的拖长嗓子,目光似在场内搜寻着谁,而答案却似乎昭然。
满场寂静,众人目光只随着钟涛抬起的右手,他指向哪里,哪里就将成为这场发布会的新闻爆炸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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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太忙了我的工作!!!但是前阵子在这里放飞码字很快乐!!医生让我减少药物了!!
虽然读者少也要谢谢了!!希望大家叁次元都健康快乐平平安安吃饭睡觉都香香!!!
我的工作要到6月下旬才能喘口气…挣扎来更个新!隔壁《拼图》抽空也在写,也请你们看看叭!
这个发布会到底爆不爆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