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石》
第1章
《蓝宝石》作者:xinz【完结】
文案:
一朝身死,周嘉竟重生回到十年前。
十七岁的他耀眼夺目,有着人人夸赞的长相和羡慕嫉妒的成绩;他是同龄人中突出拔尖的存在,也是一众老师眼中的优生好孩子。
在演讲台上发言领奖的人是周嘉,在无人角落用烟头烫伤徐亦的也是周嘉;他的好,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坏,却唯独只给了徐亦一人。
二十七岁的他,是嘉传公司的首席总裁,拥有一栋数十层高的电子大楼和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重活一次,周嘉幡然醒悟,这一次,他决定赎罪。
而那个叫徐亦的少年,两辈子都将落入同一个陷阱里。
第1章
得知徐亦死讯的时候是凌晨两点,而周嘉会在这个点得知这条消息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失眠了。
在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一个生命悄然离去。
徐亦?是谁来着。
周嘉拉开被子坐起身,一旁透着细弱微光的手机屏幕上跳动一瞬。
[没想到人就这么没了,诶你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你老是欺负人,现在知道人走了心里是什么感觉?]
霍乘风发了段语音,语气中尽是感慨和惋惜。
—没什么感觉。
人长什么样他都不记得了,能有什么感觉。
周嘉打字回他,随后把手机倒扣在床上,四周重新恢复到黑暗中。
这一年来他的失眠症状已经发展到可以称之为恶劣的程度,传统的助眠药物已经失去作用,失眠对于他来说再正常不过,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不同,一个晚上或者是连续几晚,直到把身体里的最后一根活跃神经拖到一个极度疲惫的状态,才能安稳入睡。
[也是,高中那会儿你那么讨厌他,现在人死了你没感觉也正常。]
周嘉感觉胸口有一团气堵着,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他起身赤着脚走到客厅接了杯冰水,咕噜几下全灌进空荡荡的胃里。
为了迁就那点可怜又岌岌可危的睡意,家里的灯几乎全成了摆设,它们的价值不再是能不能发出耀眼照明的光芒,而沦落为夜里天花板上沉寂、无人问津的装饰物。
也许是那些流失掉的睡意的回报,每个周嘉无法正常入睡的夜里他的视线总是格外的好,附带着听力也长进不少。
在漆黑的房间里行动自如地穿梭,如同鬼魅一般的周嘉精准地找到沙发的所在位置,径直走去坐下,手中的玻璃杯也随意却精准地往前面的茶几一放,自然得毫无破绽。
周嘉弓着腰,头埋在两腿间,试图以这样的姿势来迎接胃里连续不断的击打。人在感到疼痛时时间会被拉长,这是一个漫长的折磨,周嘉接受这种折磨,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
手机还在时不时地响起,霍乘风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有关于徐亦的消息,一股脑地全发在周嘉的手机上。
冷水喝进胃里也还是冷的,然而一向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周嘉也不会想着采取任何补救措施,就放任着难受下去。
周嘉谁都不关心,包括他自己。
跟霍乘风的惋惜不同,周嘉此刻对徐亦的死表现得只有冷漠。
他拿起手机扒拉着霍乘风发来的几长串消息和消息中间夹着的两条视频。
视频封面都是用的少年的脸,一副营养不良的贫血样,看着就挺倒胃口的。
冷白的光线映在那张极度冷淡的脸上,把黑暗中的人衬托得愈发不近人情。
周嘉看着手机皱了皱眉,视线停留了几秒后还是点开了视频。
两条视频加起来总共也就四十多秒,过程却记录得很清楚。
周嘉面无表情地看完,好像跟日常浏览一个新闻一样的轻松。
他只是有点疑惑,为什么人在视频里看着那么年轻呢?
周嘉再次点开第二个视频,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口有些干渴,周嘉在思考之余又喝掉那半杯冰水。
校服,他身上还穿着高中的校服。
—他不是最近死的?
[靠我说这么多你竟然不看时间!]
[人早没了,拿录取通知书第二天就跳楼了,听说还是和你一个大学来着。]
是吗?十年前就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徐亦,是这个亦吗?跟他一个大学,那又怎么样,不还是死了?
对于徐亦这个名字,在周嘉的记忆里也只是停留在高中的那三年,高考之后他去了北方的大学,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便再也没有听过徐亦这两个字。
徐亦这个人包括这个名字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模糊淡去,如果不是这个晚上霍乘风突然提及,周嘉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起自己曾经的生活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霍乘风的话,徐亦的死,在这个晚上犹如一把划破迷雾的剑,破开那些被包裹积压在深处的回忆。
——狭长的泥路两旁,是疯长的杂草,低微卑贱的生命力可怕得吓人,几乎占了整条坑洼的泥路,窸窸窣窣的被风吹开。乌云盖住太阳,狂风吹打着野草,细微的呜咽声从遮挡的青色中传了过来,在那些人高的草下,他看见少年模样的自己骑在另一个少年腰上。
是他!
周嘉猛然回神,心中尽是骇然。
哪怕是隐匿在黑暗中,周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仅仅只是回忆里的冰山一角,却叫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第2章
周嘉举着发颤的双手,尔后,他毫无预兆地轻笑了一声。
真可怜,可该死的不是徐亦。
原来疼痛也会转移。周嘉仰面躺在沙发上,冷汗打湿额间的碎发,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脏跟着一抽,他想,他大概是得了心脏病了。
心脏病会死人的吧,要痛多久呢?不知道啊,但有本事就痛死他,周嘉不在怕的。
心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了下,随后整颗心脏开始剧痛起来,钻心刺骨的痛,让他无法呼吸,身边所有的氧气都消失在黑暗中,他被装进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玻璃罩中。
捱过那阵心脏被拉扯的痛后,周嘉久违地感到困意,霍乘风后面的消息他也没再看。
……
再醒来,周嘉却发现身边的事物全然换了个遍。
高二八班教室,课间。
“诶,我这周新买了一台游戏机,手感非常的哇塞,放学后要不要去我家玩两把?”霍承风兴高采烈地说着,半天不见人回应自己,他疑惑地扭头看人,“靠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呢?”
周嘉眼神有些迷茫,他视线扫了一圈,突然明白这种强烈的熟悉感是为什么了,这是他高中时期的教室。还有一点,周嘉侧头看向喋喋不休的人,是少年模样的霍承风。
周嘉不解的皱紧眉,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在醒来时却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他十七岁的这一年。
“你不会是还在想那件事吧?”霍承风问,上半身微微靠近周嘉压低声音说,“你做都做了就别操心那么多了,那里现在都废弃了,除了那些偷偷抽烟的平时根本不会有老师经过。”他说得信誓旦旦。
“什么?”周嘉不明所以,打算再问时上课铃响了。
霍承风狡黠一笑:“先上课。”说完章鱼一样跑回自己的位置。
教室里吵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周嘉太久没见这么欠的霍承风了,一时间也懒得再纠结他话里的含义,抬眼就看见一个中年发福的男老师挺着肚子进了教室。
梦一样的,周嘉在恍惚中上完了一节历史课。然而他回顾的不是历史,他回顾的是他蹉跎又无趣透顶的十年光阴。
第2章
时间回溯,事件重演。
周嘉正在经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年,不得而知。
但周嘉清楚的知道一点,两年之后,徐亦会死。
课上的四十五分钟足够他观察这间教室里的一切,熟悉的模糊的都在一点点具象化,毕竟是亲身经历过一次的,就算是时隔十年之久,但当身临其境时也会快速适应。
上课一脸萎靡不振,活像被抽干了阳气的霍乘风一下课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生龙活虎,手撑着桌子几个大跨步就跑到周嘉面前。
“每次上历史课都给我一种是在听催眠曲的感觉,”霍乘风指着周嘉前面的一男生打趣着说,“我回头那会儿还看见你流口水了。”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女生一阵哄笑。
“屁!”男生立马红着脸反驳,“少污蔑人。”
霍乘风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转头看周嘉,抬手在人眼前挥了下,眼睛眯着,“不在状态啊你,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上课发呆,老胡都快把你看穿了也没见你给点反应。”
“像你这种成绩不好的,别说上课发呆,你就算是睡觉老胡都不带搭理你的。”接了杯水路过的女生探头补刀。
周嘉抬眸,说话的女生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性格开朗,跟谁都玩得来。
霍乘风扭头冲女同学抿着嘴假笑,又回头等周嘉说话。
周嘉把桌上上节课用来做样子的历史书扔桌肚子里,站起身,“徐亦没来上课。”他看着霍乘风。
旁边的几个同学仰着头看周嘉,几人都是一脸的懵逼。
周嘉很快从他们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不再言语。
霍乘风张大嘴,笑了起来,“是啊,你不是说要给人一点教训吗?”
周嘉还是看着霍乘风,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
霍乘风总觉得人怪怪的,看着好像有点不高兴,但为什么不高兴也不清楚。因为徐亦?大概是了。
“诶快上课了你去哪儿?”霍乘风反应过来,连忙喊住即将跨出教室门的周嘉。
周嘉没说话,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青岩一中的上课铃还是一如既往,十年不变,可周嘉在重新睁眼那一刻,他想,自己应该要做出一点改变的。
四十五分钟,足够他拼凑十年那段岐路。现在老天给他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他选择伸手抓住。
而徐亦呢,他会是周嘉末路尽头的反戈一击,会是那片滩涂退却下熠熠生辉的蓝宝石。
十七岁的周嘉太过娇纵矜傲、颐指气使,以往种种针对为难人的行为于他而言不过一个提供乐趣的手段而已,他并不对深陷困境和正在遭受无辜迫害的人感到抱歉。
欺负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是十七岁的周嘉再好不过的娱乐。
而徐亦,也只是碰巧运气差了那么一点,差到成为周嘉一而再再而三欺压霸凌的对象罢了。
根据霍乘风的话和记忆推断,周嘉很快确定下地点——学校废弃的医务室。
此刻的周嘉重生回到十七岁的这副身体里,身体的各项机能都比十年后的要健康,他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放开腿大步地跑,也很久很久没呼吸过像现在这样周围空气都快速流动的氧气。
第3章
新建的医务室离教学楼只有几百米,而废弃的医务室则离得比较远,没有精准地测量过,但估摸着也是在一公里往上的。
周嘉上节课借口教人抽烟,又考虑到穷学生是没钱买不起烟的,于是好心地差遣班上的两个热心男同学去买来了烟和打火机,接着与霍乘风一起强行把人带到那间废弃的医务室,而历史课上没出现的徐亦也侧面证明了一点,他们把人留在了那里。
被淘汰的医务室有十几平那么大点,单独修的一小间,被新建的医务室替代后便少有人再来,除了偶尔会有偷摸着约架抽烟的那些个不良学生外。
基于学校这种种什么花啊草啊都活不长久的尿性,所以这间废弃的医务室除了看着破旧了些外,倒是没被什么乱七八糟的草包围。
十七岁的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想对一个人差就差到底,要报复的人也从来不后悔地去报复。
重活一次,周嘉不再一叶障目,恨解决不了问题,他更不该因为自己心生的恨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周嘉在从远处看见医务室时就从跑换成了走,这会儿呼吸已经平稳了,心跳却还是快的。
他不自觉地按住那颗跳动的心脏,低头注视良久,再抬头,周嘉嘴角带上一抹很浅的笑,“徐亦,我救你一次……也救我一次。”
医务室就一扇门和窗,窗被几根竖着的钢筋拦着,上着白漆的木板门也被一把斜插着的拖把死死扣住。
周嘉一步步走近,视线落在那间低矮的小房子上,惊讶于原来要关住一个人是这么的简单。
徐亦反抗了吗?他难道不会把门踢开?又想起人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大概是没力气踢吧。
“徐亦。”周嘉抽掉禁锢门的拖把扔在地上,一边喊着人的名字一边走进去。
一个地方一旦被宣告遗弃后便会以惊人的速度失去原本的整洁,医务室这种地方也逃不过。满地的瓶瓶罐罐,除去医用的外还有很多学生带来的各色饮料瓶,一些无聊的人还把饮料瓶挂在输液管上;白色口罩和棉签更是每落一脚都能踩到,周嘉蹙眉,又在看到墙上连片的黄色液体痕迹时感到无语。
周嘉视线落向挂在半空中那块黑白的格子布上,面无表情地走近,拉开,上面的灰尘随着散开。
徐亦背对着他,蜷缩着身体躺在那张脏得不行的床上睡得正香。
周嘉瞳孔一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大。
这是,徐亦,还活着的徐亦。
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睛里干涩得要命,周嘉却始终死死地盯着人的背影不动。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嘉这才缓慢地有了动作,他放轻脚步绕到人的正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瘦的、不那么耀眼的少年的脸——他的头发有些长,干净又轻柔地落在眉眼上,遮住一双睫毛很长的眼睛,鼻子很挺,嘴唇也薄,单看每个五官都是好看的,只是放在那张脸上就显得不那么耀眼了,大概是颧骨有点高的原因。
周嘉扫了眼,人手里还拿着烟和打火机,怔了片刻,他俯身从熟睡的人手里抽出那包烟揣进校服兜里。
“醒醒,别睡了。”周嘉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铁架床。
第3章
“报告。”语调很平的两个字。
教室里正在认真听课和开小差的人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
年纪稍长的女老师手中滑动的粉笔一顿,侧身看向门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嗯,进来吧。”
周嘉被几十双眼睛目送着坐到位置上,扫了眼黑板上的内容,周嘉自觉地掏出一本语文教材出来摆在桌上。
十几分钟后,霍承风苍蝇搓手地跑到周嘉跟前,压着声音问:“我上课的时候想了想,你肯定是觉得那根棍子关不住门,怎么样,你去那会儿人没跑吧?”
周嘉起身,“没,人睡着了。”
人跟着周嘉往外走,“操!”霍承风这一嗓门的分贝着实不小,走廊上好几个推搡打闹的男同学被他吓得不轻。
周嘉烦躁地掏了掏耳朵,斜眼发出警告。
霍承风笑着拍了下嘴,“小子竟然还有心情睡,活腻歪了。”他一路跟着周嘉进了厕所。
学校男厕所课间的时候人不多,大多数的男生不到上课是不会想起要解决生理需求的,得到课上被老师阴阳几句后才能美美地浪费几分钟的学习时间来厕所一趟,所以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外面的加一个不知道几班的刚进隔间里。
周嘉将两只手的校服袖子撸到手腕处,不紧不慢地往右扭开水龙头的开关,清凉的水瞬间哗哗流出来。
霍承风站在一旁的小便池前扭头看正在认真洗手的周嘉,“你不高兴啊?”毕竟在一起鬼混了这么长时间,人情绪变化在他看来还挺明显的,“实在不行放学后我再跟你把人收拾一顿。”
之前周嘉不是没有因为徐亦那家伙生过气,大多把人变本加厉地再收拾一顿后周嘉心情就会变好,所以这一次霍承风也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
“不用。”周嘉甩了下手上的清水,回头很是认真地说,“我以后都不打算再找徐亦的麻烦了。”
尿一半的霍承风突然又大喊了一声,周嘉视线往下一瞥,“记得洗手。”说完转身离开。
教室里氛围还算和谐,课间里多数的同学之间都是有说有笑的,表面看来大家都很好相处的模样,可谁又知道就是这样充满假象的八班里会有校园霸凌的存在?
第4章
周嘉盯着空桌,不知道人现在醒了没,醒了的话应该会来上课,如果还没醒自己下课后就顺路去看看,别还没等到两年后人就死了。
胡思乱想之际,只见余光中站了一个人。
“哟,这不是逃了两节课的徐亦徐同学吗?”坐周嘉前面的男生上一秒还在跟女同桌争论学校门口那家包子店的肉是不是死猪肉,这一秒就突然讽刺道,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在一秒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嘉很快意识到余光中的人影是谁,只是将目光先淡淡地看向前面说话的男生。男生脸上的鄙夷、嫌弃再明显不过,在一个敢爱敢恨的年纪,对一个人的厌恶都是赤裸裸的。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女生也接话,语气中有不解,更多的还是对人的嘲讽,“真拿学校当自己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退学多省事啊——”男生接力发言。
他们这个位置处于教室最后端,现在前面感兴趣的人都探着头往这边看。大家都抱着看戏的态度,也早就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徐亦迟到、无故旷课这种情况高一就有苗头,高二这个学期开始更是三天两头地不见人,次数多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何况他的成绩在班里还是垫底的存在,一个人就拉低了全班的平均分。
所以徐亦在八班,不受同学的接纳,同样也不受各科老师的喜爱。
还因为和周嘉是同桌的原因,两人经常被拿在一起比较,而人又是禁不起对比的,好的不好的往往是那么地显而易见,清晰得让人悲哀——一个天之骄子,一个烂泥扶不上墙,怎么比徐亦都是那讨厌的苍蝇。
十七岁的徐亦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高的那类人,只不过习惯性地塌着一点肩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矮了一截。
就像现在一样,两边肩膀向内扣着,腰也没有挺直,后颈是凸出的骨头,头低着,对大家的话置若罔闻。
在记忆里快速搜罗了一通,周嘉总算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名字与眼前的人对上——高志远。
高志远属于是黑皮体育生那一挂的,平时就好打抱不平,性格也是直来直去的。
上辈子听信了周嘉的话,加上也几次看到徐亦从周嘉手中拿钱,便十分坚定地觉得是徐亦在勒索钱财,对此嗤之以鼻十分看不惯,有一次更是主动请缨帮周嘉抢了人大半个月的生活费。话说是半个月的,其实也就八十块钱,记得就有一张五十的整钱,剩下那三十块还是零零碎碎凑起来的。也不知道人靠这点钱怎么在学校活下去,那时候周嘉觉得神奇,可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而现在,周嘉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八班一共46个人,分四个小组,然后是两人一桌的传统坐法。一跟四组都有一边是靠墙的,所以坐在外面的人往往都要起身给坐在里面的人让路。
周嘉一开始也不是跟徐亦一桌,后面为了方便捉弄人才找的老师调的——还美名其曰给徐同学辅导课后作业提升成绩,口号喊得很官方。班主任虽也怕好学生被影响了成绩,几次拒绝,但最终也经不住周嘉的再三保证。
周嘉站起身,顺带把自己的座椅往里面推给腾出路过的位置。
低垂着的头终于有了一点不明显的变化,那双看什么都总是兴致缺缺的眼睛这一刻穿过眼前那些遮挡视线的头发,视线最后落在人校服衣领下一片棕褐色的污渍上。
一双深黑的瞳孔里没有半点起伏,这点不明显的变化也似乎仅仅只是少年的一个抬眸。
周嘉这举动傻子也看得出来他的意思,他侧身,等站在过道上的徐亦进去。
徐亦第一次如此顺利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一直占在别人座位上翘着二郎腿看好戏的霍乘风一愣,这是干嘛呢?
“???”不光是霍乘风不理解,前面嘲讽的高志远和冯雪也同样一愣。
第4章
人经过时间磨练出来的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哪怕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可一旦重新进入这样的环境,周嘉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适应。
对于自己已经死了并且又活了一次,以及目前还是一个高中生身份这点也能做到十分坦然地接受。
青岩一中从一到七班是理科班,八到十三班则是文科班。
所以高二八班是一个文科班,周嘉现在自然也是一名文科生。
但数学这种科目,文理科都逃不过。跟着讲台上的女老师走完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周嘉感觉自己生锈的大脑也慢慢活了。
临近下课,女老师大概是不想最后这一节课都紧绷着,便让大家自己回顾一下前面的知识点。
女老师话一出,班上便多了许多人声,装模作样的,也不是回顾什么知识点,就是在狗狗祟祟地说小话聊天。
一节课下来,坐在第三桌的霍乘风恨不得回头个八百次,中途还被叫上去做了道题。当然也没做出来,磨磨蹭蹭半天照着抄了遍原题,最后被给灰溜溜骂了下来。
现在老师坐在上面埋头看教材,霍乘风奋笔疾书几分钟后就乘着时机往周嘉这里扔纸团。
不光扔,这家伙还要压着声音喊周嘉名字,跟白痴似的。
一连扔了三四个飞过来,周嘉都假装看不见,自顾自地看书上的公式,直到第四个即将砸在徐亦头上时,周嘉才懒洋洋地抬手张开手指抓住,又不耐烦地弯下腰去捡椅子脚下的三个纸团。
第5章
前面两个离得近,有一个落在了徐亦两脚之间,要伸手过去还真是有点难度。
周嘉抬起头,“那个帮我……”看见人盯着书一动不动,周嘉决定还是自己捡吧。
空间本来就不多,加上现在他半个身体都低了下去,就显得更加拥挤,捡个破纸也费劲得很。
徐亦在人弯下腰的时候就紧绷着身体,眼睛虽然看着书,注意力却不得不放在身边那人身上。他怎么知道,人弯下腰是在捡东西,还是在准备什么新的方法整蛊他。
他能感觉到人的手在自己脚边,神经都跟着提高警惕。徐亦紧紧捏着手中的笔,左等右等间,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干燥、温热的,停留了几秒后又松手离开,随意得好似一个错觉。
徐亦慢慢松了用在笔杆上的力,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在血色渐渐回缓间,他开始有些看不懂人了。
周嘉重新坐好,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就打开了纸团。
张牙舞爪龙飞凤舞的几排大字,写得啥玩意?
也不管前面的霍乘风了,周嘉把纸团揉成一把全部揣兜里。
没全看懂,但大概也知道霍乘风的意思。
有什么好不相信质疑的,他说了以后不会找徐亦麻烦了就是不找了,如果活了两次还是走一条路,那真真够没意思的。
十年后的大多数学校都改成了寄宿制学校,学生基本上都是住在学校、吃在学校、学在学校,反正就是跟坐大牢差不多,好处就是一个月还能回一次家看望看望亲属。
不过现在的青岩一中还是遵循着走读模式,学生周一到周六早上七点半准时上早课,下午则是固定的五点后放学。
铃声一响,教室里顿时跟油锅里滴进去了滴水似的炸开。
女老师手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的,“上课要是有这个热情,我就不相信咱们班数学成绩排不了第一!”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但手上收拾东西的速度不减。
“下次月考一定考第一!”霍乘风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喊这嗓子特别响亮。
女老师原本都不想多说什么,一听这话又来了点小脾气:“就属你嘴会说,上来给我照着原题抄,拿嘴巴考第一你是老大!”
“哈哈哈哈——”惹得众人又是一通哈哈大笑。
周嘉也跟着笑,就是笑得收敛很多。
只有旁边的徐亦始终都置身事外,认真地整理着自己教材和学具,同学们的打打闹闹与他无关,说说笑笑也同样与他无关。
他仿佛是这个班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如同一个具有实体却又透明的边缘人。
看着人背影渐渐走远,周嘉一回头就被一张过分靠近的脸吓了一跳。
霍乘风还在眯着眼睛看,恨不得眼珠子挂人背上盯着。
“太奇怪了,”霍乘风摇头,“我觉得你今天一下午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有给我一种你很装逼的感觉。”他摸不着头脑地说。
周嘉看他,抓着人胳膊往前,跟扶盲人过路似的,“那你感觉挺不准的。”他只是老了,换一个人还真没有,“还有,你嘴一直都这么欠的吗?”虽然在他的记忆中一直都很讨厌,但有必要确认一下。
目送着徐亦拐进巷子,霍乘风这才回过头,“是吧……”他有些无语,又不要脸道,“我这不是童言无忌吗,还有!你就这么放过他会不会太随意了?”
“没随意,我考虑了四十五分钟。”周嘉松开人胳膊,一边走一边打量。
他对学校这条路还有点印象,偶尔看见路边几家熟悉的店面也能回忆起一些上辈子的记忆。
——“淮记刀削面,不要太宽的面,面不要太硬也不要太软,不要葱,不要味精,二十分钟内给我。”
“玉水轩饭店,一份叉烧盖浇饭,不要味精不要葱,叉烧有皮我不吃,要一瓶可乐,二十分钟内给我。”
“老吴混沌,不要紫菜不要葱,里面不能放味精,上面不能漂着油,二十分钟内给我。”
周嘉挑食,不爱吃的食物从来不碰,要是哪次碗里不小心进了点,他是那种宁愿全部倒掉都不愿意将就的人,有着饿死也不吃一口的倔强。
而上辈子的徐亦作为他的跑腿,光是在给他买饭这点就受够了各种刁难。
出乎意料的是,徐亦无一出错。
哪怕是跟周嘉每天朝夕相处的家人,亦或是从小跟周嘉玩到大的霍乘风,他们这些人都很难在吃食上十全十地记住周嘉这些又杂又多的忌口。可徐亦记得,在被迫中主动记住每一样他不吃的食物。
“?”周嘉被霍乘风拽住。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两人斜对面四五几米的位置,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霍乘风用劲地努着嘴,瓮声瓮气地说:“那个你爸来接你了。”
周嘉眉头微蹙,顺着霍乘风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中年男人招他们这边挥了挥手,嘴角带着几分敦厚的笑意。
“别抓了,”周嘉拉下霍乘风的手,活动了下胳膊,“我先走了。”
“行,”霍乘风连忙补了句,“周末你有空来找我打游戏啊。”
周嘉径直走去,背对着人挥了下手,“没空。”
第5章
车开进小区楼下,司机刘叔扭头冲后面的男人说:“周总,到了。”
周启云这才不紧不慢地睁开眼,“把车开去洗洗,明天早上晚半个小时过来。”
第6章
周嘉拿起书包,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
刘叔眼睛跟着周嘉过去,又转头打着马虎眼说:“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一个样。”
周启云冷哼了声,刘叔干笑着也不再多说。
在周家当了将近五年的司机,父子两人有矛盾隔阂刘叔还是知道一点的。
他给老板这个大儿子当了几年的司机,初中三年接送下来也摸清了些这孩子的性子——人不爱说话,性子不坏,成绩也上进。说来说去就是缺人关心,不然这么乖一孩子不比他家那个好好高中不读非要去什么技术学校瞎搞的臭小子强?
“十天半个月不见着家。”周启云说着就来气,下车指着人背影大声呵斥,“你看他那个态度像是知道错的吗?今天要不是让我给遇着,不知道又要去哪里自生自灭了,上车还给老子摆个臭脸,我多看一眼这肚子??里的火都压不住!”
刘叔唯恐他说的话被听到,两只手挡在前面安抚:“我就没看见人臭脸……估计就是学习给累的。”他随便给扯了个借口。
周嘉站在玄关停了几秒,情绪稳定,脸上没什么表情,确认鞋架上没他鞋后提着书包往二楼走。
从厨房出来的阿姨一看,手忙脚乱地找了一双拖鞋往人后面追。
“孩子,先穿这个吧。”冯姨提着一双一次性白色拖鞋追到周嘉身后。
周嘉脚步停下,瘦瘦高高地站在台阶上,抬脚看了眼台阶,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漠,“可是我已经踩脏了,”他说,“留着下次客人来再穿也一样。”
周启云一进来就听见他这么一句话,顿时脸上一黑。
周嘉扫了眼,假装没看见面色不虞的男人,说完就上楼进了自己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门,周嘉把书包随意地往书桌上一扔,倒在床上突然笑出声。
闻声赶来的女主人探着头往二楼那间紧闭的房门瞅了下,又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旁坐下。
两只保养得细嫩的玉手放在男人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揉捏,冲还提着拖鞋的阿姨使了个眼色。
周启云难看的面色在女人的安抚下缓和了些,抬手按住肩上的手。
梅芳接过阿姨端来的汤碗,勺子搅了两下舀起一勺递到男人嘴边,“尝尝,我上午专门去菜场挑的新鲜骨头熬的,给你补补。”
周启云挑眉,就着让她喂了口,嘴巴咂摸了两下,“淡了点。”
梅芳把碗放人手中,娇笑着骂道:“我怕盐放多了咸死你。”
“哈哈哈。”周启云笑起来,面上的愠色总算被一扫而尽。
在外面叱咤风云不苟言笑的周董事长,此刻就被女人这样几句简单的话哄好。
“今天去接小嘉放学了?”梅芳坐在沙发上剥着葡萄问。
周启云仰头一口喝完碗里的汤,伸手往茶几上一放。
一旁候着的冯姨连忙把碗端起,看看打扮富贵的女人,又看看西装革履的男人,笑着说:“太太熬得多,先生要再来一碗吗?”
梅芳把剥好的葡萄都一颗颗放盘子里。
“就是路过,”提到周嘉周启云就有些疲惫,“我要是今天不叫他回来,还不知道人要在外面流浪到什么时候。”看了眼冯姨,“再给我盛一碗,顺便给那小子也端一碗上去。”
闻言,梅芳手一顿,又故作轻松地笑呵着说:“去吧冯姨。”
冯姨得了吩咐离开。
楼上。
周嘉趴在地上,手往床底里伸够出一个铁皮盒子。
“没想到还在。”周嘉抱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后坐到书桌前。
把铁盒子放在桌上,周嘉双手抱在胸前打量了番。
深呼了口气,周嘉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封信,没拆过。上辈子的他太过固执和自欺欺人,总觉得有些东西只要自己不去触碰,那它就还留在过去不变。
……
——小嘉,照顾好自己,即使妈妈不在你的身边。不要怪任何人,离开,是我的选择。
——再见。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嘉双手还是拿着那封薄薄的纸张,僵直的手臂在细微地发抖。沉默着,直到眼里满是酸涩,他一直固守、自以为坚硬不屈的外壳在这一刻无声破裂。
周嘉眼睛干涩得发红,却没有一滴眼泪溢出眼眶,他肩膀徒然地往后一靠,身体瞬间瘫软,仿佛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似的。
“再见……”周嘉惨白着脸,又由衷地说道。
不要怪任何人吗?那承受了他那么多恶意的徐亦简直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人。
良久,周嘉堪堪坐正,把那张格式都不太正确的信笺对折几次后夹进一本字典里。
咚咚。
“孩子,我给你端了点排骨汤上来!”门外冯姨敲门,语气里带着长辈对小孩常有的宠溺,“我进来了啊!”
上辈子的周嘉脾气差,很差,在家里,谁要是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进出他的房间,那后果一般都不太好看。周嘉不需要考虑谁的感受,对方高兴与否与他何干?他只要自己心里痛快,其余的无足轻重的人都一律无视。
只不过在这个家里,周嘉很少对冯姨冷脸。
“还温着的,冷了就有腥味了。”冯姨一边进门一边说。
周嘉开门,侧身的同时垂着眼睛看她手里端着的餐盘,里面放了两个透明的玻璃碗,一碗汤和一碗排骨。
第7章
冯姨把餐盘自然利落地往人书桌上一放,转身手往身上的围裙上擦手,冲周嘉说:“先吃点垫垫肚子,这一天天学习也够辛苦的。”
周嘉应声,坐下端起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在冯姨的注视下拿起筷子把另一个碗里的排骨吃光。
冯姨两只手交握着,看人表情和缓,小心翼翼地说:“孩子你可别有什么想法啊,你大半个月没回家一趟不清楚,你那拖鞋是被前两天来家里玩的客人带的大狗给咬坏了,太……你梅芳阿姨找人给你重新做了双,听说就快做好了。”
周嘉的确不清楚,闻言愣了片刻,“噢。”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好似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也确实是小事,换在十年前他还会计较,也会抱着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为什么偏偏弄坏的是他的呢?放在现在,无所谓了,有意还是意外,都不重要。
从上周启云车的那一步,他便已经做出了退步。
第6章
楼下。
梅芳的脸色在听完男人的话后变得不怎么好看,把剥好的葡萄推到人面前:“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却一直瞒着我。”
人为掩盖下的答案或是真相往往本身都太过丑陋,谁都没想到,嘉传这次的风波竟然是在高层工作了二十几年的副总招来的祸端——胡凯斌,从两人都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就跟着周启云一起打拼的好兄弟兼合作伙伴,有一天竟也会在人背后做出不打招呼捅人一刀的宵小行为。
胡凯斌背叛了嘉传,在面对一个更加有益于他的蛋糕面前,他的叛变无可厚非,要怪也只能怪人心本来就是如此,只是他的选择,也将他和周启云这二十多年来的情谊抛得一干二净,甚至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在对嘉传这次十分重要,决定着嘉传未来是否可以面向国外出售高奢商品的竞标会上,嘉传交出的投标文件内容出现了致命的弊端,无论是在方案还是在报价上,都远远低于竞争对手。
精心准备的,临到头却发现是一张宛如小学生的试卷,或者说连小学生试卷都不如,光凭低于成本报价这点,就注定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落入他人囊中。
毫无疑问地,嘉传错失了这难得一遇的宝贵机会。
昔日好友摇身一变成为敌人,胡凯斌离开嘉传时甚至带走了近三成的骨干人员。
周启云疲惫地捏了下眉心,又坐近伸手把人搂在怀里干巴巴地哄道:“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公司还好好的,我周启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他怅然道:“我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老胡……”
周嘉站在两人背后,两手抱在胸前背靠着墙柱站定。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两人紧靠在一起的背影,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芳更多的是后怕,叫她真怪周启云她也是不忍心的,她手放在人胸口,脸色已经好了很多,“都过去了。”话既是对周启云说也是对自己说。
周嘉抽出右手挠了挠发痒的眉心,再抬眸就见女人一脸尴尬且又吃惊地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上。
梅芳一时间窘迫得不行,慌忙地从周启云身上弹开,脸颊微微发红:“那个……小嘉你下来了啊,排骨汤喝了吗?我再给你盛一碗吧。”她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友好的笑容,生怕惹人不高兴。
周启云装模作样地咳了声,整理着西装偏头看不远处的儿子。
周嘉后背离开墙柱,“不用,我已经喝过了。”
梅芳还在维持着脸上的笑:“啊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道口味你喜不喜欢,要是还行的话我下次再做。”
周嘉有些不自在,“还行,挺好的。”
表情还是冷,但跟上一次梅芳看到的判若两人。
女人怔愣住,惊讶于这个少年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和她对话,简直像是她在做梦一样。
“啊……好,好的。”梅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进这个家门,从头到尾最大的阻力都是周嘉。少年对她的恶意很大,平时对她的回应不是夹枪带棒就是视若无睹,从来没有拿过一次正眼瞧她,既难相处又难伺候,一度让梅芳崩溃。
为了能跟这个继子好好相处,梅芳甚至在网上买了一本《如何与人相处》的书,但效果甚微,书上写的万能情感公式对上这个少年也毫无作用。
周嘉不欲多说,即使要改变,也得是循序渐进地一点点改变,太快了第一是自己不适应,第二是对方也不适应。
“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周启云颇为欣慰,连看周嘉的眼神都顺眼了许多。
周嘉暼了男人一眼,低头摆弄手中的手机,几秒后,周嘉把手插兜里转身朝门口处走。
周启云眉头一皱,“去哪里?现在几点了!”
周嘉停下,掏出手机随意地扫了眼,“六点二十八。”
-
天色渐渐暗沉,傍晚的风把周嘉的外套吹得鼓鼓的,他快速地蹬着自行车,眼睛平视着正前方,然后在看见那个熟悉的巷子后蹬着车猛地甩进去。
砰——
徐亦被猛地掼在墙上,后背连带着手臂瞬间一阵发麻,这个时候,他甚至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他的一边眼角肿得老高,青紫交加看着十分骇人。那个角度,如果再靠近一点点就会毁了他的左眼。一张脸上,光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就有十几处,鼻子也还在不停地流血。
第8章
徐亦抬手擦了把发痒的鼻子,又无力地举到眼下摊开手,这样沉默地垂着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血液在手心的纹路上晕开。
他半边脸都是血腥味,连那些乱七八糟的头发上也都是血,整个人也摇摇欲坠,所幸他现在还靠着墙,不至于立马倒下。
拳头还在不停地落在身上,小腹很热,里面有一团火从内而外地燃烧着,就像是要把他活活烧死一样。他突然有些口渴,好笑地想着要是可以喝点水就好了。
“住手——”一声满是愤怒的嘶吼。
徐亦费力地抬起头,用那只此刻勉强还能掀开一条缝的右眼去看说话的人:啊,原来是他啊。
血色和黑发下,是毫无生气的眼神。
周嘉心脏被那个眼神看得猛然间一颤,紧握的拳头在不住地发抖。
他清楚地知道一点,此刻为什么会感到这么愤怒。不仅是徐亦现在狼狈的模样,还有他那对生命毫无敬畏的态度——徐亦刚才的眼神,和上辈子他死前看镜头时的眼神简直如出一辙!
浑身酒气的男人好奇地看了周嘉一眼,两脚不稳地后退了步,又若无其事地扭回头冲过去,一把抓住少年的头发,嘴里又开始含糊不清地骂咧起来。
“……看老子……今天……打不打死你!”男人放着狠话,力气大得几乎将徐亦整个人提了起来。
周嘉瞳孔一缩,抄起自行车猛地冲过去,二话不说就往男人的胳膊、后背上一通乱砸,直到男人痛得呲牙咧嘴喊痛时周嘉才回过神来人已经松开了。
徐亦这下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他站着,身体软绵绵地顺着墙面往下滑。
周嘉喘着粗气,浑身的爆戾因子一触即发。
喝得半醉半醒的男人这下彻底清醒了,眼神也随着变得凶狠起来,他直勾勾地看着愤怒不已的周嘉,沉默片刻后问:“你是我儿子的同学吧?”
周嘉顿时傻眼,忙不迭地看了眼地上的徐亦,又转头震惊地看着男人。
这个把徐亦打成这样的男人,竟然是徐亦的爸?
男人见他不说话,突然笑了起来,“这么晚了,小同学还是赶紧回家去吧。”他活动了下手腕,好心地说:“晚了,家里大人该操心的。”
周嘉面色一点点难看。还真是伪善呢。
徐亦头几乎埋到小腹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男人胳膊被周嘉伤得不轻,稍微一动便疼得嘴角抽搐。趁人回头被分散注意力的空隙,男人突然转变了态度,抬脚猛地踹了出去。
“嘶……”周嘉防备不及,身体瞬间跪了下去,随后膝盖一阵剧痛传来。
第7章
尽管脑子清醒了不少,但男人走路还是不稳。
他脚步摇晃地走近,“小同学,你可不能怪叔叔下手狠。”他笑眯眯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周嘉。
这条巷子路面本来就差,凹凸不平不说还有很多细沙子,太阳天人在上面走几步都得吃一鞋子灰,雨天就是这一摊那一摊的浑浊积水,总之无论是什么天气,这条路都是人人避之。
眼下周嘉的膝盖硬生生跪在上面,表面的那层皮肉即便隔着一层面料,也破皮流血了。
周嘉厌厌地抬高眼眸,看着男人微挑嘴角:“怎么会。”
同理,你也别怪我下手狠。
除却一瞬间带来的疼痛不得不保持半跪的姿势,现在的周嘉已经在报复心下忘记了腿上的伤。
周嘉手掌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同时侧头暼了眼身后的少年。
随即,在男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周嘉猛地冲上去抓住男??人右手的两根手指往后掰,动作快速流利,根本不给人多余的反抗时间。
周嘉向来都是有仇必报的性格,这辈子虽说不想找谁的麻烦了,但架不住有人偏要来找他的不痛快。
所幸,这副身体没有辜负周嘉。
忘记疼痛下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实在惊人。只是几个来回,周嘉便单方面压制住了男人。
想起徐亦那个灰蒙的眼神,周嘉的拳头也一个接着一个落下。
“小杂种……”男人双脚跪在地上,上半身贴着路面,一边脸也紧贴着,喘着粗气,两只鼻孔下尽是吸入的灰尘。
周嘉弯着腰,一只脚踩在男人的后背上,一拳砸在男人左眼上,半点力不留。?
肩膀上突然搭上来一只手,周嘉回头一看,前一分钟还要死不活的徐亦这会儿站起来了。
“别打了。”徐亦说。
两人这辈子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医院。
“看着比较吓人,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女医生拿着镊子一点点清理掉周嘉右腿膝盖上的碎石,另一只手拿着的棉球上已经沾满了血。
周嘉点头,眼神又转移到另一边的少年身上。
消好毒上好药,女医生一圈圈给周嘉缠上纱布,“好了,后面就等伤口自然愈合结痂,洗澡时注意不要让水打湿纱布。”见人一直歪着头,也好奇地顺着方向看去……造孽啊。
“嗯,谢谢医生。”周嘉回头冲医生道谢,随即就单脚跳着离开。
女医生看着人忽高忽低的背影,嘀咕道:“貌似根本没听我说话吧。”
和周嘉腿上那点伤比起来,徐亦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
原本以为衣服上的血是鼻血,但衣服前面是鼻血,后面还能是鼻血?毕竟鼻子是不会跑到后背上的,于是经过医生的仔细观察发现,血是从后脑勺流到后背衣服上的。
第9章
周嘉蹦哒过来时医生正在给徐亦脑袋上裹纱布,从后脑勺一直缠到脑门上,连续绕了几圈后打上一个小结结束。
“你杵这干嘛?”带着眼镜的男医生一眼就瞧见他腿上的伤,指着对面那个空床,“腿受伤了还到处蹦,去躺着。”他推了推眼镜。
徐亦左眼上应该是涂了什么药水,眼眶一圈红得吓人。
“他眼睛没事吧?影不影响视线,走路能看清吗?”周嘉指着人脑袋一连串追问,“还有他这个头裹成……”周嘉手比了个圆,“这样,会不会影响智商什么的?”
“眼睛没事,不影响走路,不过短期内会看不清远处的东西,也不影响智商。”男医生认真地看着他,沉思了会儿问:“你打的?”
周嘉从床尾蹦到床头,闻言:“不是,我又不是他爸。”
医生说:“家暴?”他突然很严肃,“那得报警。”
“谢谢你的建议。”周嘉说,但最后要不要报警,还是得由徐亦来决定。
离开医院前,周嘉给人交了一个星期的住院费。
-
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一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周嘉掀开被子坐起身,穿上昨晚冯姨拿来的一次性白色拖鞋,在房间里龟速地走了几步。
移到窗口往下看,楼下草坪上冯姨正在捣鼓他的那辆英勇献身的破自行车。
自行车是周嘉上个月生日时他妈何琴送的生日礼物,据霍乘风所说,这辆自行车还是个知名的牌子车,反正得好几万。
好几万是几万,具体要多少钱周嘉最后也没细究。
冯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周嘉在上面看的,拿着掉在手里的车把抬头喊:“孩子,你这车大概得送去找师傅修修。”
周嘉比了个ok的手势。
“?”冯姨眨眨眼,照人学着掐住两根手指,左瞧右瞧地,嘟囔了句,“啥意思?”重新抬头时人已经不在窗边了。
周嘉发现平路还是单脚跳走得比较快,下楼梯还得一步步磨。
“我不喝青菜粥,我要喝有肉的那种!”大爷嗓门洪亮,整个病房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就肉的,青菜?我看你像青菜!”
“不孝子,”大爷开始采取魔法攻击,“我吃点肉怎么了!我都这把岁数了还不能吃点好的?”
一通电话打了近半个小时,最后以大爷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结束。
徐亦左边这只眼睛消了好些,已经没有昨晚那么肿了。
也不管病房里怎么吵,徐亦都是安静地盯着天花板看。像是在想什么,又什么也没有想的模样。
大爷掀开被子小跑出去,“该换瓶了——”
徐亦眼珠跟着大爷转,啊原来是在装病。
毕竟大爷才向电话一头的女儿说自己病到下不了床,现在就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实在跟“下不了床”沾不上边。
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就拿着新的药水进来。
徐亦视线跟着人的动作移动,原来是帮他喊的。
“这是最后一瓶,滴完再叫我来拔针就可以了。”小护士叮嘱。
大爷笑呵呵地点头,护士走后他又跑去门边,猫着腰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防着什么人。
转身,大爷看着床上的徐亦说:“我女儿一会儿要来医院看我,我准备准备。”
徐亦偏头,大爷已经重新躺下并盖好被子,“谢谢。”徐亦说。
“哟没事没事。”大爷嗓门依旧很大。
徐亦转头,重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
第8章
医院一楼大厅,徐亦手捏着退回来的几百块钱,与一个中年妇女并肩擦过时,他缓慢向前的步伐一顿,徐亦垂眸,认真地看着手里的钱,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肉粥味。
小饭店里,徐亦接了杯白开水不紧不慢地啜饮着。
他头上缠着绷带,脸上也在青一片紫一块的,看着吓人。加上又因为坐在一进门的第一个位置,所以每一个踏入小饭店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瞅他一眼,更有些好奇的人,还会凑近盯着他看,手指着他脸上、身上的伤,问他是怎么弄的。
然后徐亦就淡淡地看那人一眼,也不说话。看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问话的人自讨没趣地走开,后面自然没人再跟他搭话。
小饭店里闹哄哄的,吃完的一走又会立马有新的客人来,老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吆喝一声,喊多少多少桌的好了。
徐亦喝去半杯水的时候,老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徐亦看了眼桌号,紧接着就有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女生端着木盘子过来。
“青菜瘦肉粥,请慢用。”女生把大瓷碗放在徐亦面前,拿着木盘子又去端下一桌的。
徐亦拿着汤勺搅了几下,粥的热气一直往上飘,白色的。
他凑近,轻轻吸了下鼻子,一股好闻的味道就钻入了他的鼻孔里。
勺柄有些烫,徐亦捏着勺柄的手指也跟着微微发烫。
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粥,送到嘴边慢慢地吹,徐亦并不着急吃到胃里,尽管胃里早就空到急需食物的补充,但此刻徐亦不想错过喝一碗粥该有的步骤。
不用考虑时间够不够、不用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不用狼吞虎咽如同野狗一样的进食,得按步骤来,像一个正常走进饭店的客人一样点餐,等候,最后慢慢吃完结束。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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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脚跳一定是一项挑战平衡力的运动,这在摔了一跤的周嘉看来是这样的。
他左手支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桌面,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
也不知道徐亦现在怎么样了,醒了没。
昨晚折腾到十一点多,自己回来的时候都将近十二点钟。一开门,没想到周启云还没睡,翘着腿坐在沙发上,那架势摆明了就是在等他回来。
周启云一看他那副惨样,走路都不利索,顿时就火冒三丈。
铁青着脸,吼着质问周嘉这么晚才回来都是去干什么了,腿又是怎么一回事。
上辈子周嘉忙着跟自家老爸对着干,人说话冲他说话就更冲,很难觉察到周启云藏在背后的关心和他别扭又无法言说的细微父爱。
重来一次,周嘉也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也或许是看了何琴那封信的缘故,总之周嘉不再跟周启云撕破脸。
没说徐亦的名字,周嘉就说自己一个同学被人打了,他路过看见,去制止也被打了的事。
然后周启云看了周嘉带回来的,整个车头前身都变形的自行车。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性,没问周嘉怎么还回去的,就问了他腿伤严不严重。
也没骨折,一点皮外伤而已,周嘉实话实说。
想不到的是梅芳也没睡,见他回来了还去厨房端了些吃的给周嘉。
看那些饭菜的样子,应该是单独留出来给他的。
好像一直在纠结的从来都是自己,上辈子的周嘉恨周启云,恨梅芳,恨身边那些让他看不顺眼的人——他恨男人的喜新厌旧,恨破坏了他的家庭登堂入室的女人,恨那个处处让他看不顺眼的少年。
也正因为恨,所以周嘉实施了一系列报复行为。
嘉传在经历那次竞标事故后,损兵折将,表面看似正常运行毫发无伤,但终究如何只有正真掌权的周启云清楚。
在一个大型公开会上,表现如何众人有目共睹,试问发生过这样一次严重事故,事后还有合作方会毫无芥蒂地与嘉传进行商业往来?
没有过厚的资本作为支撑,周启云打拼二十几年来的事业,终究会走向衰落。
商人向来都拥有敏锐的嗅觉,大厦将倾也不是突然之间的事情。
所以无论后面那些年里周启云怎么每日每夜地奔走,也无法挽救嘉传将面临破产的命运。
那时候的周嘉距离大学毕业还有两年,却已经在北方开了一家机器人制作公司。
周嘉拼了命的努力,为了研发出更智能、服从性更强和更准确的机器人,他总是废寝忘食地忙碌着。那时候手下的人都说老板比起机器人更像机器人。而周嘉这么不要命地努力,就是要彻底摆脱那个残缺的家,同时证明他比他爸强。
对于嘉传的一切,他只是如同千千万万个看客一样,冷眼旁观。
新机器人制作的成功让当时的周嘉名声鹊起,有的是看好的合作方挤破脑袋想跟他合作。
就是这样有实力的一位年轻企业家,拥有足够的能力挽救嘉传于水深火热之中,但周嘉却选择漠视,直到嘉传倒闭也不曾伸出援手。
期间周启云也没有找过周嘉一次,父子两人都在无形的较量中,仿佛谁要是先低头谁就输了一般。
“咦?”小男孩趴在桌子上,脑袋探到周嘉面前,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哥哥,你是不是在发呆呀。”
周嘉卒然回神,“啊,是。”没想到一不留神竟想了这么多事。
小男孩名叫周执墨,是周嘉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十岁不到,才小学四年级。
周嘉以前对这个弟弟也同样的喜欢不起来,时常对人冷脸相对,话更是说不上几句。
和冷漠的周嘉相比,年幼的弟弟显然太过热情,因为看不懂脸色,所以总是死皮赖脸地缠着周嘉。也像大多数的小屁孩一样,会在班里跟同学炫耀自己有一个哥哥。
说他有一个哥哥,很好看,很聪明,很高,很酷。
大概是他形容太过夸张的原因,有一次跟班上的一个男同学为挣“谁哥哥才是最聪明的”打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架。
这件事后面被周嘉得知,周嘉只是十分冷漠无情地对周执墨说:“记住了,我不是你哥哥,也不把你当我弟弟。”
那之后,一向爱追在周嘉屁股后面的周执墨消停了一段时间,再开口喊“哥哥”时也会避着周嘉。
一直维持到周嘉大一正式离开家那年,上初一的周执墨才当着周嘉的面喊了他一声“哥”。
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第9章
摊开试卷,周嘉从书包底里找出一支中性笔,正反翻着看了遍试卷,确认大概要花多长时间。
英语试卷对于周嘉来说难度并不大,在正常的发挥水平下,周嘉的保守时间在五十分钟内。当然,这个水平是针对上辈子的他来说的,现在的周嘉,恐怕很难发挥出那样的水平,怎么说也得一个小时往上。
不太好的一点是上辈子他的成绩过于突出,突然一朝重来,本人也不能完全适应。
又好在他之前有做笔记和记错题的习惯,不至于让他现在手忙脚乱。不过该做的作业还是要做,该赶的进度也还是要赶紧补上。毕竟自己顶着一个“学习好”的帽子,要是掉了面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第11章
好的一点就是时间上还算充裕,他们现在处于高二上半学期这个阶段,对于接受新知识来说不算太晚。
更何况高中三年的知识他早就过了一遍,重新捡起来也不是难事,他现在主要的就是跟上老师的上课节奏,然后在空余时间里尽快复习高一学过的知识点。要是一睁眼就是高三,那时间就很紧迫了。
现在就一切刚刚好,嘉传能够正常运行,徐亦也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弥补的机会。
除了前面空出来的听力没写,周嘉现在已经做到了后面的几篇短文阅读。通篇读下来,出现了好几个周嘉没看懂的单词,书上也没找到,不过不影响答题,周嘉只好先圈出来,做完再说。
周嘉是那种认真做一件事就会特别入神的人,写作业也是。所以上辈子他那样不眠不休的工作方式,才会被员工在私底下调侃他是公司里最像真人的机器人。
冯姨接了梅芳的电话,笑眯眯地说现在两人正在一起写作业呢。
电话一头的梅芳自然是不敢相信的,但突然想到人前一晚的转变,心里就觉得暖洋洋的。
她跟着周启云一起来参加生日宴会,梅芳自己也不太清楚,只听周启云给她说是某个商圈大佬儿子的生日宴,派头很大,来参加的人大多都是市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周启云特意叮嘱她说话做事都要处处小心,跟这些个富太太哪怕是聊天都得注意点,多说多错。
梅芳跟何琴不一样,她在嫁给周启云之前根本没接触过这样级别的宴会,接触的生日宴顶多就是村里哪家给摆个酒席,然后沾亲带故的一堆人围着吃一顿饭这么简单,哪里有这么多明里暗里的事要考虑。
所幸她就自己找了个小角落坐着,看周启云在人堆里跟一帮各种总的人聊得起劲,就想着打个电话给冯姨问问家里的情况。
现在看着冯姨偷拍发过来的几张照片,梅芳眼睛都瞪大了,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来。
以前周执墨就总是想和哥哥一起写作业,下午一放学回家就抱着书包去周嘉房间找他。
无一例外的,周执墨都吃了闭门羹。就算是有那么一两次得逞溜进周嘉房间,也会被周嘉面无表情地赶走。
周嘉不在家的半个月,哪怕周执墨小心翼翼地成功进去,在发现哥哥不在时也只得抱着书包失望地出来。
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偷偷进哥哥房间,哥哥生气了才不回家的,那几天他伤心得都不写作业了,急得梅芳大晚上还要模仿儿子笔迹给他偷偷补上。
这边周嘉的英语试卷已经做完了,开始看几道数学大题。
另一边的周执墨也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地倒在桌上,大半个身体都趴在桌上,小手扒拉这本又扒拉那本的,时不时还要悄悄偷看一下对面的哥哥。
小学四年级的家庭作业并不多,周执墨一共就两样作业:一个语文的照抄生字,一个数学的认识大数。
“哥哥?”周执墨举着本子,声音里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
冯姨这时候端了两盘切好的水果过来,眉眼间都是笑意:“快休息休息,我给你们准备了点水果。”
周嘉结合公式看了遍,算是知道怎么个解法,就是得先画图做辅助线,不然光靠套公式是解不出来的。
见桌上多了两盘水果,周嘉这才抬头。
冯姨也是知道他专心时是听不进去话的,又把话给重复了遍。
“这读书写字就是费脑子的事,快歇歇吃点果子补一补。”冯姨总觉得读书是一件要动脑子伤脑筋的事情,跟出力干活不一样,有时候看周嘉写写画画的,一堆看不懂的东西,冯姨就觉得这得多伤脑筋啊。
“嗯,谢谢冯姨。”周嘉刚好也有点累了。
这注意力不那么专注了,周嘉这才发现周执墨吃水果时老是吃几口就要看自己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
周嘉干脆边吃边盯着人看。
周执墨又一次偷看被发现了,慌张得小脸都红了。
周嘉慢悠悠地吃着水果,还是盯着人看。
然后就见周执墨一副鼓起很大勇气的样子。他放下手中的果叉,跳下凳子后跑到一旁的书桌旁,在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教材课本里找出一本习题本,又蹬蹬蹬地跑过来,举着给周嘉看他手里的本子:
“哥哥,我生字都写完了!”一副你夸我,我厉不厉害的样子。
周嘉咀嚼的动作一顿:“噢……那我看看?”他说。
周执墨重重点头,把本子送到周嘉手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满眼的期待。
周嘉瞥了他一眼,觉得好笑,郑重地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页的狗爬字。
看得出来周执墨在写的时候一定是很认真的,因为他写得很用力,往后翻一页都能看清楚上一页写的是什么。字太大了,明明应该是一个字一个框的,但是因为他的字太大,又都是往一边爬坡,所以看着就不好看。
而且周嘉越看越觉得这字有点眼熟,这么一想,霍承风那小子写字不就是这样?感情这还是一个字派的。
瞧着人一副渴望夸奖的眼神,于是周嘉睁眼说瞎话:“嗯,写得挺好的。”
周执墨紧张的脸上顿时笑开,“真的吗哥哥!”
呃……假的。
周执墨没高兴多久,又焉了下来:“可是我们老师不喜欢我写的字,爸爸也说我写的不好看。”
第12章
周嘉沉默,起身去拿了纸笔过来坐下。他重新写了前面两个生字。
“你喜欢哪个?”周嘉把两人写的放在一起比较。
周执墨瞪大眼,哥哥写的为什么跟书上的一模一样?他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字,又看看自己写的,顿时羞愧得红了脸。
周嘉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良久,周执墨终于指了指周嘉写的字,“哥哥的字好看。”又指自己的说,“我的字难看。”
周嘉点头,他不否认,“写字不要特别用力,写小一点,写正。”他在人的本子上示范了一遍。
周执墨似懂非懂地点头,接过本子又跑了。看那架势是要再写一遍的样子。
第10章
新的一周开始。
霍承风坐在徐亦的位置上奋笔疾书,嘴里嚼着口香糖也一点不影响他说话:“太冷漠太无情了,要是你昨天发给我,我至于现在这么赶吗?”
班里赶作业的人不少,一个个笔杆子都快写冒火星了。
“有本事你别抄。”周嘉也不带惯着他的。
霍承风字写得本来就丑,眼下为了赶时间,写出来的字就更加不堪入目了。周嘉瞥了眼,都懒得评价这种外星字体。
“嘿嘿。”霍承风傻乐,“快快快,我还有英语的。”说着已经不要脸地去翻周嘉的书包。
高志远这会儿刚到,一进教室也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火急火燎地询问周围的人:“你们作业都写完了吗?”不等别人回答又紧接着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一副懊悔的模样,“我数学英语一样没写,语文也只写了一半,作文现在一片空白!”
“没,还差一点。”
“我靠你咋差这么多!”有同学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我跟理科班的几个约了打篮球,玩嗨了忘记还有作业这回事了。”高志远一边大概地说明缘由,一边快速掏出试卷凑头去跟霍承风双排。
周围同学只能向高志远投去安慰的目光,接着继续狂抄。
“你真惨,”冯雪说,“我写完了。”有点幸灾乐祸的语调。
冯雪看向周嘉,知道他肯定也写完了,但还是没话找话地问:“周嘉,你作业写完了吗?”
周嘉一直偏头往窗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走进视野后才堪堪回头回答冯雪的问题,“嗯。”
冯雪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一个好看的酒窝,同时也好奇地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见外面只有埋着头朝教室这边走的徐亦,便无趣地收回视线。她不知道的是,周嘉刚才一直在看的人就是徐亦。
徐亦为什么这样了还要来上课,周嘉想到这就烦躁地皱眉。
“写完了就赶紧走。”周嘉不耐烦地赶人。
两人抄的速度不一样,现在周嘉那张试卷被两人提起来两面兼顾。“别催,就快好了!”霍承风嘴跟手都没停下来,时不时还要吹几个泡。
徐亦静悄悄地走进教室,然后没什么声响地站在了周嘉旁边。
站定,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却又不同于以往的,徐亦的目光落在过道上那只多出来的腿上。
霍承风抄得认真,压根没注意到这个位置的主人来了,盯着试卷上那几个圈观察。
周嘉抬手推了把人,语调冷漠地说:“赶紧起来滚蛋。”
班里冯雪和大多数同学都注意到了徐亦,同时也注意到了他头上的纱布和脸上那些明显的伤,好奇的同时也不可抑制地透着股鄙夷。
班里谁不知道徐亦会偷?现在这样估计也是出去偷被别人给打的。
想到这种可能,大家看向徐亦的眼神都带着审视,一些正义感较强的还因为跟这样手脚不干不净的人是同学而感到恼怒,冲着徐亦“呸”了几声。
周嘉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嘲讽,除了脸更冷之外没什么反应。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很大或者全部原因都来自于他,怪不得他人,毕竟周嘉自己才是伤害徐亦最深的罪魁祸首。
肩膀被人用劲地撞了下,徐亦站不稳地往后退一步。
徐亦这一步退得像是要倒下去似的,周嘉光看着心脏都紧缩了下,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人胳膊。
“你瞎啊!”把人拽回来后,周嘉才对着霍承风的背影冒火地骂了句。
霍承风回头,挑衅地还了一个友好手势。
周围不明所以的同学都看呆了。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周嘉松开手,冲身体略微僵硬的少年说:“进去吧。”说完就看见霍承风那逼粘在徐亦座椅上的口香糖,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即便知道霍承风是出于关心他才这么做的,但自己已经明确跟他说过自己以后不会再找徐亦的麻烦了,这时候霍承风作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哥们还反着来,怎么说心里也不痛快。
而徐亦就淡然得多,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的他很自然地走进去,从兜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然后弯下腰,把那坨口香糖用纸包住,又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走到垃圾桶旁将纸团扔进去。
周嘉一直默默地看着,直到人扔完回到位置上坐好才挪开视线。
一个上午两人都没什么交流,徐亦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上课下课都坐在那张椅子上不动,就连厕所也没去过一次。
期间课上的时候周嘉会偷偷瞥几眼人,但这家伙眼前的头发一低头就遮得严严实实的,想看看恢复咋样了也看不清楚,搞得周嘉心痒难耐,几次都想直接上手,但又想着要循序渐进只得作罢。
第13章
后面不知道为啥,徐亦自己把头发给撩了上去,倒是方便了周嘉偷看。
看着还是很严重,那些青紫的伤无一不证明了下手的人有多用力。还有后脑勺上的伤,应该是他当时看到人被提起来又狠狠掼到墙上给磕到的。
光是想起那些暴力血腥的画面,周嘉眸里便渐渐染上了寒意。要不是最后徐亦说的那句话,周嘉是不会那么轻易罢休的,即使那个男人是徐亦的爸。
课间时霍承风扭扭捏捏地走到周嘉桌前,敲了下人桌子说:“出去聊聊。”他无视掉坐在周嘉旁边的人。
周嘉点头,伸手示意对方扶自己一把。
这下霍承风是真的绷不住了,“操,我真是欠的慌。”
走廊上,两人并肩站着,周嘉胳膊靠在围墙上面。
“算了,我想了想,反正是你自己乐意遭这个罪的。”霍承风说起这件事语气还是有些冲,“你说你不找他麻烦了,这可以,顶多就是以后当看不见这么个人罢了,但我没想到你他妈还去给他解决麻烦。”他还是不理解周嘉为什么这么做,图什么。
周嘉看着围墙外那棵树上的鸟窝,一只不知名的鸟从远处飞进他的视野中,他说:“我在赎罪。”
霍承风顿时哑口无言,也根本不懂他嘴中的赎罪是何罪。
鸟飞进了窝,周嘉撤开双手转身,视线确不经意地与教室内那双投来的视线对上。
第11章
那是一道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和登山客踩在山巅上的睥睨几近相似,却又更像是在看商场里排列整齐的、某样引起兴趣的陈旧商品。
这貌似是两辈子以来,徐亦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记忆中,那双总是被头发遮掩的眼睛存在感极低,偶尔几次窥见,也多是一双看上去没有感情、没有怨怼的空洞眼神。
那双黑沉的瞳孔里,看谁都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哪怕周嘉曾百般折辱刁难,却一次也没从对方眼里看见哪怕一丁点的不满。
在他心下诧异之余,少年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周嘉被猛然间拉回现实。
讲台上。
数学老师兼八班班主任的谭薇正在讲解周末要求完成的那四道大题,作业还没改出来,但错的对的大家心里都有数,每一道讲解完下面都会有人唉声叹气。
跟着老师的解题思路过了一遍,周嘉最后在草稿纸上写了个数字。
他自己的方法多了好几步,也没错,就是绕了点。
看来脑子用久了确实会反应变慢,做的时候周嘉是真没想到还能这么变通。
一节课上完,老师掐着时间讲完了黑板上的四道大题。
谭薇口干舌燥,拿起自带的水杯喝了口水,看着比她还累的学生:“自己写成啥样了应该清楚,作业我改出来之后咱们再秋后算账。”
“啊——”很整齐的一个字。
“薇姐你饶了我吧。”有人发出恳求。
谭薇顺着扫那男同学一眼,假笑着说:“可以的。”说着想起来什么事,重重地放下手中的保温杯,拔高音量,“下周有一个市级的数学竞赛,到时候我会挑班上数学成绩靠前的五个同学去参加。”
大家面面相觑。
周嘉指腹摩挲着书角,那道瘦削的侧影在他的余光中存在逐渐强烈。
徐亦的教材书很干净,比起他身上那件洗得隐隐发白的校服看上去要整洁得多。
他貌似是只有一支笔,因为周嘉除了看见那支他总是拿在手里的透明外壳中性笔之外,没有看见他手里还有第二支不一样的笔。
破旧的书包,只有仅有的笔,三三两两的练习本,和如新书一般崭新的教材;
上课只光听,不记重难点不记笔记,作业也总是隔三差五就不交,考试次次垫底。
周嘉眼眸一点点压低,又倏地睁开。
霍乘风曾说过,徐亦考上了和他一样的大学。
那么,是不是说徐亦的成绩根本就没有他们看到的这么差,不然他根本不可能考上那样一个大学。
也就是说,徐亦成绩不好这点是装的!得出这个结论,周嘉瞳孔都不可抑制地微微放大,却又不禁感到疑惑,为什么呢,为什么徐亦要故意去掩盖自己的实力???
还是说……
“嘶。”腿上突然而来的撞击打断了周嘉的猜想,他疼得握住大腿,还没看清人就听对面慌乱地一顿抱歉。
眼熟,但还是叫不出来名字的一个女生,“没事。”忍着痛,周嘉冲她说,把撞歪了的桌子又给拉回原位。
女生还是感到很抱歉,“实在抱歉,我脚打滑了。”
冯雪皱着眉,“谁把水洒地上了?”
有人默默举手。
冯雪瞪了对方一眼,又关心周嘉道:“没事吧?”
女生也看着周嘉。
“没事。”周嘉说,人也不是故意的。
课上,周嘉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证实自己的猜想。
一节课过后,他很浅地勾了下嘴角,心想果然是这样的。
徐亦每节课都在听,并且是很认真的在听。周嘉发现他每次只要开始思考时,头都会往下低一点。并且在大家记笔记的时候,徐亦头低的时间会比正常听课时要更久一点。
以老师或者其他同学的视角看,徐亦就是在走神、发呆,以及打瞌睡。以前他也觉得是这样,但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们看到的,徐亦表现出来的,根本都是假象。
第14章
到了午饭时间,班上分两拨人陆续离开——一拨是去食堂的,一拨则是去外面的餐馆、饭店消费。
说是两拨,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吃的食堂,因为食堂经济又实惠。极少的几个同学会出去吃,这些人一个学期下来踏进食堂的次数不会超过十次,而这类学生基本上也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周嘉跟霍乘风就属于后者。
班上同学渐渐走完,就剩前面还趴在桌上睡觉的霍乘风和后面安静坐着的两人。
周嘉起身,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整的一百块钱,两根手指按着放在桌上:“一份咖喱蛋包饭。”说完不看人一眼就走开。
徐亦没有第一时间捡起桌上的钱,而是抬眼去看走开的人的背影,以及对方那明显不协调的走姿。
对方不提要求,徐亦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
在周嘉一把拽起人的同时,徐亦已经揣着那一百块钱走出了教室。
裤兜里的手机准时响动。
徐亦掏出来,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看清上面的消息。
-哥,今天吃啥?
徐亦走到背光的地方,熟练地打着九键拼音输入。
-咖喱蛋包饭
对面回复很快。
-哇!听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哥你知道咖喱是什么吗?
对面的人很好奇地问。
徐亦想了想,只在图片上见过。
-不知道。
对面没在追问,徐亦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往前走。
现在学校多数的人都集中在两个食堂,操场上的人就那么两三个,稀稀疏疏地散开,正在围着四百米的外圈跑。
走到靠外墙最近的那棵樟树,徐亦停下。
“……你来了。”男生说得有些吃力,也不等对方回话,继续慢慢地往前跑。
徐亦看着他,又看落在后面才赶上来的女生。
“亦哥。”潘淼也跟他打了声招呼,又继续紧跟着贺灿阳的步伐。
-再加两瓶水。
徐亦背靠着树干,跟大多数时候一样,他只是平淡地看着两人训练。
贺灿阳跟潘淼成绩也不好,两人退而求其次加入了体育班。
贺灿阳、潘淼这个学期才写的申请书,几经波折才进的体育班,之前也没认真训练过,所以只能拿出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恶补。
当初两人决定后还准备拉徐亦一起,说怎么样以后进大学的机会也会更大,但徐亦说自己的梦想是当一名历史老师,简直一句话就遏制了两人的想法。
大概又过了三四分钟,贺灿阳两手撑着膝盖停了下来,紧跟其后的潘淼也喘着气变跑为走。
“哥,饭来了!”小男生两只手扒着墙的外沿,从上面探着头往下喊,“用时十二分钟,嘿嘿。”
“嗯。”徐亦微微站直身体,伸手接过塑料袋。
把水给两人,徐亦提着饭离开。
第12章
教师公寓。
周嘉决定把真相告诉霍乘风,现在的他并不是原本的他,他是来自十年后走过十年光景的,不幸一朝身死后又重生回来的周嘉。
尽管听上去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这样。
霍乘风跟周嘉预料中的一样,先是觉得他在开玩笑恶作剧,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后来又一个劲地盯着他看,好像是在透过他这副十七岁的身体看十年后的他。
周嘉就站着任他打量,同时说了徐亦在高考之后自杀的事。
霍乘风反复琢磨,在客厅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他问了周嘉很多问题,乱七八糟没有逻辑的问一大堆。
客厅里那个唯一的书架上摆满了东西,散文、诗歌和历史著作等类的书籍,和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张位列第一的证书、奖杯、奖牌。
但比起家里满满三个书柜的书和囊括周嘉读书生涯的所有奖,这点的确不能称之为多。
周嘉倚靠着书架,从上面抽出一本散文拿在手里翻看,挑着霍乘风的问题回答了几个。
“那你现在岂不是比我大十岁了!?”霍乘风的重点突然变成这个。
周嘉合上书,“是这样的。”放回原处。
霍乘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呆傻:“太他妈离谱了……但是徐亦自杀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疑惑。
周嘉按住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
经过严谨缜密的观察,他的心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表现在人受伤,他心痛。字面意思的心痛。
霍乘风不解地盯着他,也注意到他手一直放的地方,眉头微微蹙紧。
二次收购嘉传后,周嘉变成了更接近机器人的机器人,甚至比机器人还要可怕。
机器人尚且需要充电休息,可周嘉就像被输入了二十四小时工作指令的机器人一样,不眠不休地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一天可以辗转不同的国家,开各种大大小小的会,签一个又一个合同。
一个星期里,两个助理轮番地,无数次地催促周嘉休息,哪怕只是一天也好,可得到的都是对方的沉默。
霍乘风身居国外,两人之间存在时差,偶尔聊天也不会发现异样,他并不知道周嘉在怎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直到第八天的时候,周嘉终于感到了身体的疲惫。
“我知道自己迟早会撑不下去,”周嘉似乎慢慢拨开那些萦绕不散的云雾,“但是我坚持了很久,直到那个晚上你说徐亦死了。”
第15章
霍乘风嘴角抿得很紧。
“再醒来,”周嘉笑了笑,表现得很轻松,“我发现自己重生了。”
霍乘风神色有所松懈,倒下去躺着,“……没死就好。”
他就这么信了周嘉的话。他告诉周嘉徐亦死了,然后把人也给吓死了,霍乘风感到很愧疚。
死亡也许是巧合,但心痛是真的。
在看到人蜷缩在一张破铁架床上,脏乱的环境和空气中弥漫的尿骚味;在看到人被打得满脸是血,摇摇欲坠无法站立,周嘉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带着疼痛。
所以,就当他是来赎罪的吧。
霍乘风倒在沙发上,“你干嘛?”说着立了起来。
周嘉背着他,掀开盖子后香气四溢,“好了。”
霍乘风走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盒自热火锅,“你挑食的毛病好了?”
周嘉从位置上让开,冲人抬了下手:“没好,所以是给你弄的,吃吧。”
“你呢?”霍乘风问。
周嘉走到一个柜子旁,拉开抽屉,“我吃这个。”他陆续拿出两个面包。
面包是上个星期霍乘风带来的,不止面包,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零食。
霍乘风看了会儿,点头。他对吃的没什么要求,吃得惯高档餐厅,也吃得起学校路边摊。
面包有点干,周嘉只能一边喝水一边吃。
“给你打声招呼,”周嘉看着人,“以后徐亦就不给我们买饭了。”
霍乘风一顿,耸了下肩:“ok,我都行。”抽了张纸擦嘴。
咚、咚。
霍乘风看了眼快速吃完最后几口面包的周嘉,无奈地走去开门。
徐亦提着打包好的饭进来,径直走到周嘉面前,“给你。”
周嘉喝完水,扫了眼他手里的饭,透明的打包盒,能看见里面的饭菜。
“突然不想吃了,”周嘉面无表情地说,“便宜你了。”
徐亦站着没动,几秒后转身离开。
“在这里吃。”周嘉立马说。
霍乘风觑了眼两人,怕影响周嘉发挥,连忙收拾好桌上的垃圾后就马不停蹄地离开。
关门之前还给了周嘉一个“加油”的眼神。
两人在这栋教师公寓买的都有房,霍乘风离开之后就去了自己的房间午休。
周嘉拉开椅子,“坐。”
徐亦看了他两秒,没发表异议,坐下,在人的注视下打开塑料袋上的活结,把里面的餐盒摆在桌上打开。
“没有筷子。”周嘉说。
这种情况,要是放在上辈子,估计周嘉得发火,但现在他很平静。
公寓有厨房,周嘉偶尔会做那么几次饭,很难吃。所以该有的厨房用具还是有的。
徐亦接过面前的筷子,先是打量了会儿,然后才开始慢慢吃。
啊,原来这就是咖喱,原来咖喱味道是这样的。
周嘉在人吃的第二口就走开了,拿了刚才那本散文坐在沙发上继续看。
房间里只能听见纸张时不时的翻动声,两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一个认真地看书,一个认真地吃饭。
上辈子失眠缺觉,周嘉看了会儿便觉得有些犯困。
暼了眼徐亦,人还在吃,貌似是不太喜欢,吃得很慢。
眼皮渐渐感到沉重,模糊的视线中,周嘉恍惚地觉得徐亦的背影挺直了些。
书被摊开搭在腿上,周嘉睡着了。
徐亦站在人面前,看着人的脸,浅灰色的瞳孔里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感。
视线往下,眸光落在那只右腿上,颜色浅淡的瞳孔一瞬间有了不明显的变化,又很快消失恢复正常。
徐亦上前一步,半蹲下身,伸出食指用指腹按下去,他的力道很轻,但还是看到睡着的人微微蹙起了眉。
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徐亦很快撤开手,站起来重新打量了番人。
睫毛很长,闭着眼看像两把小扇子。脸很白,五官秀气得像女孩子,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倒是很乖。
徐亦弯下腰,拿开压在人腿上的那本书后离开。
第13章
人在他睡着的时候走了,桌上多了几百块钱,有零有整的。
周嘉手指扒开细看了下数量,心下了然,住院费和买饭剩下来的钱。看来那天人没被打傻,知道是自己。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周嘉依旧每天中午让人买饭,同样的,最后都会被徐亦吃掉。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一个只提要求,一个无所谓原因。
高中生活的繁忙让周嘉无暇顾及太多,连日常的伪装也逐渐松懈,他沉浸在每天和不同的题型打交道上,对自己造成的影响毫无知觉。
最开始的两天,周嘉只是插手人的午饭。但在这个监督的过程中,他还是觉得人太瘦了,明明一个站直了比自己还高大半个头的人,却因为营养不良整天聋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瘦得跟个人形骨架似的,风吹大点估计都能给吹倒,于是他就给人带早餐,每天冯姨做好后他就带到教室扔在人桌上,然后用带着命令的语调说:“吃掉。”
而班里的人也从最开始的震惊不解到慢慢适应,只是周嘉为什么对人突然间这么好,大家始终摸不着头脑。知道缘由的霍承风却见怪不怪。
办公室里,听完周嘉的建议后谭薇明显一怔:“徐亦?”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第16章
周嘉点头,“对,徐亦。”他又重复了一遍。
谭薇陷入短暂的沉默中,转头盯着桌面看了几秒,又侧头看一旁一脸认真的少年,轻叹了口气,语气尽量委婉的否定道:“名额有限,我只会给有能力的同学,但是你说徐亦。”她摇摇头,“数学还不到拿去比赛的资格。”
周嘉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
中午,徐亦照旧在周嘉的公寓里吃午饭。
三菜一汤,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搭配制作的,光是看着就色香味俱全。
“吃饭,以后不用出去买。”周嘉拉开椅子率先坐下。
做饭的阿姨是梅芳专门请来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周嘉在校期间每天中午的饮食。饭点前到公寓按事先搭配好的食谱做好饭菜然后离开,在人下午上课后又回到公寓打扫卫生,工作时间上尽量避开和周嘉碰面,这点是梅芳提的要求。
徐亦站着没动,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饭菜看,在人话说完停了几秒后他问:“还没结束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为止,这种投喂游戏。
周嘉平静的表情下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淡定,他仰视人,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看我心情。”
徐亦还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得不到答案他也没去过多的纠结,只当这是对方还没玩腻的游戏,至于为什么要发明这种游戏,徐亦无从得知。
比起直白简单易懂的恶作剧,这种按时投喂的方式简直可以称得上新奇。
起初徐亦并不懂人突然转变的原因,直到看到小开捡回家的那只流浪狗,他突然有点理解其中的乐趣。
只需要施舍一点食物,那只狗就会摇尾乞怜。
“汪汪汪——”狗是一只纯黑的小土狗。
刚见到徐亦的时候小狗还有些怕他,但在徐亦给它吃了半个干馒头后,这只小家伙就被完全收买了。你看,甚至不需要太好的食物,狗也会冲着人摇尾巴。
此刻它被人揪着后颈的狗皮提了起来,小狗也不害怕,还觉得人是在跟自己玩,汪汪地叫着扭头去咬徐亦的袖口。
小开一进门就看见他哥提着狗一副不屑的样子,深吸了口气跑过来夺走人手中的小狗崽:“哥,你可别打它的坏主意,它这么可爱!”小开喜欢得不行,脑袋凑了凑狗头,一阵亲昵。
徐亦放下手,扫了眼一人一狗的画面,小开蹲在院子里和小狗玩得很开心。
狗叫人也叫,好像一个能听得懂狗语,一个能听得懂人语似的。
小开十四岁,不读书了。每天就在饭店里刷盘子上菜,一个月挣几百块钱的工资,但他还是每天都笑嘻嘻的,干活也最卖力。平时还要给徐亦当跑腿买饭,也是乐呵呵的,没什么烦恼。
过去十几天,徐亦头上的伤已经大致结痂,不需要每天裹着纱布。
徐亦在家里找了一把剪刀,手摸着感觉把头上的纱布剪掉。上面沾上的血已经发暗结块,闻不到血腥味,倒是能闻到一点淡淡的药味。
“哥,你命真大!”小开抱着狗,盯着人手中的纱布发出感叹。
徐亦不置可否。
至今他都没想明白一点,为什么那天周嘉会突然出现。
周嘉在电脑上打出两个字,瞬间就跳出来几十、上百的相关词条,且用词上都模糊偏颇,极其诱导人思想。
#嘉传人血馒头!
#嘉传公信力值得深挖!
#嘉传……
指腹按着鼠标一点点往下滑动,周嘉将那些内容都大致看了一遍。
按着上辈子的轨迹继续下去,嘉传在遭受这次竞标之后会渐渐被市场所抛弃,要想不走上辈子破产倒闭的老路,就只能在现在尽早做出行动加以阻止,改变局势。
这样一看,attack的成立就得尽快。
这样想,周嘉便在脑海里暗暗下定决心,接下来他就得按照计划展开行动。attack他能成立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何况他现在有上辈子的记忆及成功经验,再打造一个全新的attack机器人公司不是问题。
还有就是徐亦,想到他,周嘉便不自觉地开始走神。
他抬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心脏跳动得很平稳,证明人现在没事。
对于徐亦,周嘉的了解是很浅薄的,但要想赎罪,就得更多地去了解这个人。
周嘉突然合上电脑起身,目光坚定,“看来循序渐进的效果不怎么奏效,那么就走点激进的。”
前期的示好行为只是一个铺垫缓冲,让人习惯习惯,接下来的示好行为就会大幅度增加,俗称下猛药。
短信告知霍承风自己的想法,对方在沉寂长达三分钟后发来了一百多条建议——包括但不限于给对方买喜欢的包包和送999朵玫瑰花等等。
第14章
咚咚——
门被打开一条不大的缝,周执墨抱着书包往屋里探头,“哥哥,可以和你一起写作业吗?”
周嘉点点头。
于是周执墨便开心地小跑进屋,直奔书桌,踮着脚把书包放桌上,又高高兴兴地拉近椅子,端端正正比上课还要认真地坐好,两只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一副我已经准备好了的样子。
等到周嘉也坐下,周执墨就开始把书包里的东西又一股脑地倒在桌上,然后观察哥哥拿什么作业他也跟着拿一样的,没有的科目就自己拿字帖练习写字。
周嘉已经习惯了他把桌面弄得乱七八糟,写作业跟打仗似的的架势。书桌足够大,就是周执墨把他所有作业摊开放也放得下。
第17章
历史这种科目,时间是联系各种事件的关键线所在,记好时间、地点、人物,然后再展开去记它的背景、内容、影响,把相关的背景、内容、影响放在同一个时间里去记,记同一个时间发生的各种事件。这是周嘉的一个学习习惯,他习惯连续地去记一连串在别人看来繁琐的知识点,并且根据自己的思路画辅助记忆的思维导图。
小学还没有历史这类科目,周执墨偷看后又翻开新的一页继续练习。
自从周嘉给他说写字不要太用力后,周执墨现在写字改善了很多。
手是没使劲了,脸倒是很忙,每个五官都在努力的样子。
两个小时后,周执墨抱着书包跟在周嘉身后一起离开房间。
“哥哥,等我一下!”他抱着书包往自己的房间跑去,要去放书包。
周嘉没应声,但脚步停下,手靠着走廊往下面看。
周执墨这声喊得响亮,楼下坐在沙发上闲聊的四人都一致抬头往上面看。
这时候周执墨已经小跑出来,周嘉没想到家里有客人在,撤开手,礼貌性地冲下面的长辈微微颔首。
梅芳笑意不减,看了眼正在下楼梯的两个孩子,扭头冲打扮温婉的女人说:“小孩比较黏他哥哥。”
女人收回视线,却不看梅芳,而是看向对面的周启云,笑着说:“长得真好看,应该是更像他妈妈吧?”
梅芳没接话,有些尴尬地坐着不知道怎么回复。
“终晴。”坐在周启云旁边的男人脸色有些难看,出言提醒对面的女人。
周启云抿了口茶,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拍了下男人的膝盖。
被叫终晴的女人抬手挽了挽耳后的头发,脸上的笑意淡去,没再说话。
周执墨一路跟着周嘉下楼,见家里突然多出来两个陌生人,他也不怕,立马跑上前弯腰礼貌地打招呼:“姨姨好!叔叔好!”
周执墨长得白净可爱,小脸肉嘟嘟的却不是真的胖,眼睛也圆溜溜的又黑又亮,跟周嘉小时候有几分相似,是那种很招长辈喜欢的长相。
终晴淡淡地扫周执墨一眼,不感兴趣地移开,倒是多看了两眼后面慢慢走过来的瘦高少年。
“诶你好你好,”郑涛放下手中的茶杯,“叫什么名字啊?”他笑吟吟地问。
“周、执、墨。”周执墨一字一顿很是认真地介绍自己的名字。
周启云抬手揉了把周执墨的头。
“嗯,好名字。”郑涛点头称赞。
梅芳笑着附和。
周嘉走到单独的小沙发坐下。
周执墨挣脱周启云的手,看周嘉一眼也跑过去,自己爬到沙发扶手上坐着来回晃腿。
这边虚以委蛇一番后两个男人的话题又聊到工作上。
郑涛看似全程在掌握话语权,但谈及关键问题时会下意识地去看许终晴,对方要是没表态他就继续打着话术聊。
许终晴端在手里的茶吹了又吹,时不时地会开口说几句话,茶一口没喝。
“哥哥,你说明天小美会理我吗?”周执墨凑近周嘉小声问。
周嘉一只手支着脑袋发散思维,闻言看向一脸担忧的小男孩,不怎么走心的敷衍道:“会吧。”
小美是周执墨的好朋友,小美有一个很漂亮的发圈,发圈有四个不同的颜色,超级漂亮。上周小美终于借给他摸了摸,但是被他手上黑乎乎的墨汁给弄脏了,小美哭了好久,说再也不理他了。
“可是那个发圈小美很喜欢,”周执墨看上去有点小小的伤心,小声地说道,“小美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虽然周执墨长得很可爱也很招长辈喜欢,但是小朋友们都不怎么跟他玩。
周嘉又暼了眼人,终于走点心地说:“再买一个不就行了。”说着掏出手机搜索,然后送到人面前看,“长什么样?”
周执墨瞬间精神起来,两人低着头一起看手机,周嘉单手拿着手机,食指指腹时不时滑动几下。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突兀地响起。
梅芳被吓得浑身一抖。
周嘉慢慢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周启云眉头微蹙,看着桌面上洒出来的茶水沉默着,面色不虞。
“……”郑涛看着许终晴,一言未发。
“不好意思,”许终晴抽出手帕擦掉手背上的水渍,“手滑。”
“啊没事没事,没烫到手吧?”梅芳关心道。
许终晴:“没有。”
冯姨闻声赶来,看见茶洒了立马找来毛巾,干脆利落地收拾干净。
“太太,晚饭好了。”冯姨俯身在梅芳耳边说。
和周启云对视一眼,梅芳正欲开口留两人吃晚饭时,许终晴提着包站起身。
“我们就不久留了,谢谢今天的招待。”说完转身欲走。
梅芳拉住人的手腕,说:“家里晚饭已经备好了,许太太要是不嫌弃的话留下来尝尝再走也不迟。”
许终晴笑着,拉开人的手,在衣服上轻轻拂了拂,“下次一定。”她这样说。
餐桌上。
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周嘉突然开口:“格美当权最大的股东之一,旗下有数百家格美珠宝联名公司,海内外首屈一指的著名珠宝设计师,许终晴,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位有名的大设计师可是常年身居国外,平时只有参加国际大型的珠宝设计比赛作为评委时才会偶尔露面,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周家别墅。
第18章
周启云一愣,没想到自己儿子会突然说出这番话,内心既震惊又惊喜。
沉默良久,周启云才直视周嘉的眼神,“大概是为了她那失踪的小儿子。”
但为什么会先找上周家,周启云没说,周嘉自然也没问。
第15章
“吃掉。”周嘉拉开书包将早餐扔在人桌上。
霍乘风放下书包,手里拿着半袋牛奶跑过来打量周嘉给人带的早餐,然后面容逐渐狰狞,愤愤地说:“三明治,寿司,鸡蛋,牛奶,竟然还有我最喜欢的鸡蛋灌饼!”
为什么要给徐亦吃这么好啊!霍乘风怨怼地看着周嘉,希望人立马给他一个解释。
“你没吃饱?”周嘉不甚关心地问了句。
霍乘风吸溜完手里的牛奶,殷切地点头。
周嘉无情地说:“不好意思,没带你的。”
霍乘风痛心疾首地走了。
高志远也好奇地看了眼,然后心痛地转回头继续苦大仇深地啃那半个生包菜。
冯雪看人,跟看动物园的猴,“你早餐就吃着这个?”健身男的食谱总是会让她感到惊讶。
生菜咬起来很脆,“别问,问就是哥要开始减脂了。”高志远愤愤地说。
冯雪愣了愣,说:“那你加油。”
从周嘉说话到结束过去五分钟,徐亦依旧坐着没有动作。
周嘉再次抬手看了眼表,然后思考般地盯着徐亦的侧脸看。
心想这头发该剪一剪,不让老是遮住眼睛,还要不要学习的了。
“是有心事吗?”周嘉上本身靠近人,极力表现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样子。
当然,知心可人这点纯属周嘉个人臆想,在霍乘风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好像突然之间才发现自己哥们有点变态这个事实,一时间消化不良了。
最后扭头决定少往后面看,因为周嘉这样他还挺不习惯的。
看来人怕死是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霍乘风这般想,又对周嘉表示同情。
毕竟之前那样讨厌人,现在却要转头讨好,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徐亦难得会被人问得皱眉,他反驳道:“没有。”不想多说。
可见他这样,周嘉非要故意没话找话,“嗯,有心事也正常,那把早餐吃了吧。”他看着人。
沉默两秒后,徐亦终于和他正视,语气有些冷淡地说:“我不饿。”
“不饿也可以吃早餐。”周嘉说,“谁说要饿了才能吃早餐。”他说得很有道理,且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徐亦眉头皱得更紧。
他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周嘉的目的,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乎自己吃不吃饭。
因为从来就没人关心过他吃不吃饭,饿不饿是他的事情。
人不需要一日三餐每天都按照规定去进食,徐亦认为没有那个必要。只要不是很饿,还有力气可以思考,他就不需要进食。
而他现在很清醒,所以不需要像大多数人一样吃什么所谓的早餐。
徐亦一开始认为这只是一场游戏,是游戏就有期限,人玩腻了就会结束,所以他选择配合这场投喂游戏——但又因为那些食物的确是他不曾见过的,与其说他是被迫接受,主动配合倒更贴切。
可眼下这场游戏并没有结束,而游戏的发起者却似乎很感兴趣,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想法,这个认知让一向对事事都不甚关心在意的徐亦久违的感到一丝烦躁。
“不吃早饭对胃不好。”周嘉客观地说。
周嘉极少关心人,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别人的关心,只能找出这么一句客观实际的话对人说。
“……”徐亦手指蜷缩了下。
周嘉难得的有点情绪低落,毕竟他这样的大少爷很少有被人拒绝的时候,心情低落在所难免,“不吃就不吃,我自己吃。”带着点赌气地把早餐拿回来,却没有要吃,而是又放进了保温的食盒里。
第一次把徐亦送去医务室时徐亦在发低烧,医生给他量了体温后输液。
“有点低烧,看脸色应该还有点贫血。”医生一边把针扎进突起的血管一边说,“这种情况一般伴有胃病的人会比较常见,大多都是饮食不规律,不好好吃饭造成的。”
不过医务室那次医生只是嘴上一说,全凭多年的行医经验推断。
第二次把徐亦送进医院,证明了人胃的确不好。否则周嘉也不可能闲得没事做给人带早餐,中午还威胁人和自己一起去公寓吃饭。
徐亦拒绝配合,那周嘉倒是要看看人在学校能吃上什么山珍海味珍馐美食,可当亲眼看到这一幕,也不过如此嘛。
两个干馒头,仅仅只是馒头,他还以为徐亦能吃上什么好的。
贺灿阳现在已经能赶上班里其他体育生的节奏,集体训练不再落后,还能跑个中间点的位置。今天习惯性地跑了两圈就停了,跟徐亦一起靠着树啃面包,他兜里还有一包萝卜干,可以就着馒头一起吃。
潘淼作为女生,体能没贺灿阳的好,现在还在顶着大太阳吭哧吭哧地跑。
每跑一圈到两人跟前,潘淼就看着袋子里的馒头又少了两个,指着贺灿阳手里的榨菜,“给我留一口。”
贺灿阳就故意砸巴出声音,一副很香的样子,“跑快点。”笑得没心没肺。
馒头自然也是小开从墙外面扔进来的,青岩一中虽说是走读制,但也只是下午到点才会开门放人,从早上踏进来那一步,中间是不允许学生擅自离校的,出去了就视为逃课,按学校规章制度进行处罚。
第19章
三人自然也是翻墙出去过的,为了在外面吃点好的,不过被抓到过一次,男老师没上报学校,让三人一人写八百字的检讨。
轻吗?仁慈?那倒没有,男老师说话难听,说两男一女出去干什么?一直追问作为女生的潘淼,指责她一个女生不知羞耻,不自爱。
贺灿阳当时气得差点抡起拳头打老师,被一脸阴沉的徐亦拉出才没闹出事,否则三人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处罚。
那之后两个男生没再带着潘淼翻墙,也没再翻墙。
他们越来越胆小怕事,越来越软弱无能。
就比如现在,周嘉打飞了徐亦手中的馒头,徐亦没有生气,甚至没有看周嘉,他淡定地捡起来,慢慢摘掉上面的树叶,无事发生地继续吃着那个馒头。
贺灿阳见怪不怪地看了眼徐亦,抬头看周嘉,问他:“你是徐亦的同学吗?”
周嘉俯视着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居高临下地说:“是,他还是我同桌呢。”
“噢。”贺灿阳点点头,听不出来人的语气似的,还挺认真地夸他,“没想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也不像那种会欺负人的人啊。
“谢谢。”周嘉说,“这个给你吧。”他把早上那个食盒递给有点懵逼的男生。
然后一把抢过徐亦手中的馒头塞自己嘴里,拉着人的手腕强行带走。
潘淼跑得满头大汗,疑惑地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那是谁啊?还有亦哥怎么走了。”
贺灿阳捧着手里那个精美的食盒,眼睛有些发亮,他说:“一个……好心人。”
好心人现在正在壁咚他好兄弟。
第16章
学校这条路人来人往,周嘉却全然不顾,把人推在墙上,尔后身体一点点逼近。
徐亦面色不改。
“不喜欢阿姨做的菜?”周嘉一点点凑近人,又问,“还是不喜欢和我一起吃饭?”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人。
徐亦不说话。
他回想了下,在周嘉公寓里吃到的那些饭菜,是他前十七年里吃到的最好的了。
因此他并没有不喜欢,当然,他也没有喜欢。
就是一种有也好,没有也好的态度。
人来人往的,两人这个姿势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
周嘉把人困在身前不放,耐心地等着对方给予回复。
徐亦还是沉默。这两个问话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他们在干嘛啊?”
“聊天吗?为什么要这个姿势聊天?”
两个路过的女同学感到疑惑不解。
周嘉抬手掀起徐亦额前的刘海,抓住人的头发往后微微使力,让人不得不直视自己,“说话。”
尽管徐亦营养不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人始终是比他高小半个头的。周嘉眼下的动作,像极了一只踮起脚尖的、高傲又矜贵的猫。
徐亦背靠着墙,膝盖微弯,脑袋在人的控制下往后仰高,被抓住的头发连着头皮微微发麻。
不同于那些赤裸强烈的疼痛,这点不轻不重的力道于徐亦而言细微到可以完全忽略不计,如果忽视掉人指腹上的温度的话。
他喉结滚动了下,垂着眼看那个强势的人,薄唇掀起,他说:“第二个。”
周嘉手指的力道霎时一松,又忽地收紧,他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笑容张扬肆意:“忘记告诉你了,这不是选择题。”
温热的气息尽数打在徐亦脸上。
徐亦莫名被那笑容刺到,心脏的某一下跳动比以往的平静似乎更重一分。
他别开脸,看到的还是周嘉那张夺目耀眼的脸。
周嘉跟着他转头,又笑了笑,再次不打招呼地抓起人的手,“走了,不然菜该凉了。”一只手还拿着那剩下的半个馒头,也没扔,就在路上小口小口地嚼完了。
而徐亦,亲眼看着那个被自己咬过的馒头落进了旁人胃里。
两人上楼,遇见前来看戏的霍乘风。
霍乘风靠着门框,手里还在玩着单机小游戏。
周嘉拉着人的手走近。
霍乘风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用劲揉了几下,“嗨。”他略显尴尬地打招呼。
周嘉看他一眼:“蹭饭?”
知道周嘉计划的霍乘风立马摇头,“我觉得还是我家阿姨做得比较合我的胃口。”说完挥挥手走了。
周嘉现在也没闲心去关心霍乘风那点小九九,徐亦吃饭要紧。
饭菜依旧是阿姨精心搭配的,周嘉给人盛了满满一碗饭,放到人面前,有些满意地说:“吃吧。”
徐亦看着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米饭,一时间有点错愕。
周嘉这倒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饭后,周嘉还是觉得困,于是现在午睡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上辈子周嘉从来不午休,无论是在学生时期还是在后来的工作,他没有一天中午是浪费在睡觉上的。
现在却是在争分夺秒的睡觉,有时候还觉得怎么睡都睡不够。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渐渐沉重,周嘉看徐亦都带着重影,好困。
徐亦吃饭慢,加上周嘉盛的第二碗米饭依旧很紧实,现在放下碗筷,发现人竟然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睡着了。
明明有床却不睡,非要盯着自己吃饭。
徐亦起身,忽地一顿,他有些怔愣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第一次这么明显的觉得自己饱了,甚至觉得有点撑。
第20章
他缓缓抬头,看向沙发上蜷缩着身体的人。
为什么?徐亦不知道第几次这样发问。
徐亦这次并没有着急离开,他慢慢靠近沙发,目光始终落在周嘉的脸上。
贺灿阳说得对,周嘉无疑是好看的。
徐亦敛眸,眼底少见的有些迷茫。
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是在高一的某一天中午,阴天,还下着小雨。他同样是翻墙去外面吃饭,再翻进来时发现候下面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周嘉。
他长得很好看,在那张脸上简直挑不出半点毛病。不同于那些外貌同样出众的男生,周嘉的好看更多的是给人一种舒适感,他的长相几乎没有一点攻击性,尤其是那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满眼都是你。
那时候周嘉用一种充满好奇的眼神盯着徐亦,声音不疾不徐地问:“你在墙上干什么呢?”
天还在下着毛毛细雨,两人都没有打伞。
一个跨坐在围墙上,一个站在弯弯曲曲的碎石道上。
徐亦的校服很快被那些细密的雨水打湿,他一个翻身跳下来,站在周嘉的面前,疏远地说:“没干什么。”
周嘉没有追问,站在原地不动,眼睛还是看着那面墙。有些呆愣的看着。
徐亦走出一段距离,原本以为自己走后对方也不会待太久,可他回头一看,那人竟然还站在那里。
雨越下越大,他却没有要动的迹象。
风吹着,那些飘洒的雨水就斜斜地落在脸上、身上。
滴滴答答的,好像眼眶都被打得生疼。
徐亦那瞬间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他折返回去。
然而他的好意,换来的是对方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雨声盖住了那一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徐亦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听见,那时候他只觉得脸颊发热。
“我恨你。”周嘉说。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对方眼眶里盛着雨水,也或许不都是雨水,他说他恨他,真荒缪。
他们甚至还不认识。
“……徐亦。”别死,一声含糊的梦呓。
徐亦眸光微动,蹲下身靠近人,目光紧紧锁在对方饱满的唇上。
“你是在叫我吗?”徐亦好笑地问。
无人应答,好像那声含糊的名字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错觉之后,他看见周嘉哭了。
这个貌似是梦见了他,做梦都喊着他名字的周嘉,居然,哭了……
第17章
十岁时徐亦曾看着天上的星星自说自话,我是不是很可怜?
那时候星星只顾着发光,天上那么多,没有一颗停下来给幼小的徐亦一个答复。
可徐亦总是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真可怜啊”这种字眼,同情的、怜悯的、高高在上的都有。
但那时候他的认知还不能够完全理解人们那种眼神的含义,他以为人们多看他一眼是因为喜欢他,因为他懂事、能干,可不是,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才顿悟,原来是看他可怜啊。
徐亦后来形成了一个技能,就是每一个看他的眼神,厌恶还是怜悯,他往往只需要一秒钟便可以分辨出来。
越长大,这项技能就越炉火纯青。徐亦心里也就越发平静,因为他发现自己改变不了这种眼神注定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命运,注定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存在。
徐亦单膝跪地,指腹擦过人的脸颊,是一滴还带着温热的眼泪,他看得分明。
周嘉的眉头微蹙着,貌似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指尖碾过那一点湿润,徐亦有些恍惚地看着这张脸。
直至头发再一次被人抓住,低垂着的头颅被迫抬高,徐亦这才恍惚地看向黑板。
那些周围消失的声音这才渐渐明晰起来,历史老师站在三尺讲台上,拿着教材侧对着众人讲解着新一轮的历史篇章。
“你没听课。”周嘉如是说,他声音压得很轻,却足够让坐在身旁的人听清。
徐亦散漫的目光移到人脸上慢慢集中,不以为意。
周嘉目光毫不避让,指尖用了点力道,语气并不太好地命令道:“给我听课。”
多新鲜,徐亦第一次听见这种话。
要求别人听课,周嘉自己却时不时地走神。
他不清楚这辈子有些事情还会不会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行走,如果会,那么要不了多久,徐亦他爸就会找上学校把人强行带走。
之后徐亦便会消失不见一个月,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学期结束。
表面上,徐亦是请了一个漫长的假,实际上,人那时候是被送进了监狱里。
一直熬到放学,周嘉还在挖空心思的想对策,徐亦不能再进一次那种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他不清楚徐亦最后的死是否与这件事有关,但是在苗头出现之前必须遏制。
以至于教室的人都走空了,周嘉依然坐着不为所动。
霍乘风上了一个厕所回来,见两人还是坐着不动,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走近,看看徐亦,又看看周嘉,疑惑地问:“放学了,不走吗?”
周嘉拍着桌子起身,“走!”他已经打定主意跟着人了。
贺灿阳和潘淼在校门口蹲着等徐亦出来,坐等右等不见人来,倒是潘淼僵硬地扯了把贺灿阳的校服衣袖,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一个方向。
第21章
贺灿阳偏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卖煎饼的看,口水咽了又咽。
“小阳。”潘淼的声音听着紧巴巴的,好像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样。
“你看见鬼了……”贺灿阳转头还想揶揄人两句,但下一秒他就猛地一下跳起来,扯起还愣愣蹲着的潘淼,急促地喊道:“你去找徐亦,让他从南边的墙翻出去!”
这时候男人已经看见了两人,眼里冒着凶光冲过来。
“好,好的……”潘淼声音有些发颤,书包都忘了拿,起身就往学校里跑。
男人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混在来往的人群中就像学生家长,压根不会有人多疑这些人的身份。
贺灿阳紧咬着牙站得笔直,手握成拳猛地提起一口气大喊:“徐大成!”喊完便有些气弱。
徐大成冲身后几人抬手往贺灿阳的方向指了下,几人顿时脚步加快。
“你这小杂种。”徐大成上下扫了眼贺灿阳,啐骂道:“读书读狗屁眼里去了,都敢叫老子名字。”
贺灿阳怒视着他,没敢反驳。
“这你儿子?”旁边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问道。
徐大成看着贺灿阳说:“那小贱蹄子呢?我刚看见她跑了。”他说着就去拽贺灿阳手里提着的书包,“是不是跑去通风报信了?”
贺灿阳不说话,把书包抢到怀里抱紧。
几个男人围着贺灿阳看。
另一边,周嘉和霍乘风跟在徐亦身后慢慢走着。
“你跟着干嘛?”周嘉问。
霍乘风低着头玩他的单机小游戏,头也不抬说:“我无聊啊,反正回家也没人。”
霍乘风这话半真半假,无聊是真的,他家里就保姆和他两个人,爸妈都在国外忙着做生意。
不过抛开无聊不说,霍乘风更多的是担心周嘉。
他想周嘉一定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所以要跟着徐亦,自己作为周嘉的好兄弟,自然是不能拍拍屁股走人的。
“噢。”周嘉兴致缺缺。
“亦哥!”
周嘉对女生有点眼熟,看她火急火燎十分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瞬间警觉起来。
徐亦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话。
“徐……徐大成来学校了!”潘淼神色惊恐,几乎是要当场哭出来的模样,“他还带了好几个人,亦哥你翻墙出去,不能走正门了。”她现在说话还是颤的。
徐亦定了会儿,面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在潘淼说完后略微僵硬地点了下头。
潘淼无暇顾及身后那两个人,一把抓住徐亦的胳膊就把人往回带。
徐亦走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变成跑,像极了一场不顾一切地逃离。
“???”霍乘风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了?”
潘淼拉着徐亦已经跑开一段距离。
周嘉大脑短暂地宕机,看着人一点点远去的背影,第一次从那个瘦削的身影上看到一丝微弱的挣扎。
周嘉紧咬着牙,迈开两腿追上去。
霍乘风愣了瞬,也立即收了手机追出去。
“亦哥,你逃吧。”潘淼眼眶湿润,她死死扣住人的手臂,“他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你还在青岩市,他就不会放过你。”
碎石道上磕磕绊绊,徐亦几次都站不稳地往后退。他的头发又一次遮住了眼睛,看不清那双浅灰色的瞳孔里半分情绪。
逃,逃去哪里?徐亦茫然地想。
周嘉追上来,看到的是女生呆立在原地,眼神悲伤地看着徐亦。而少年跨坐在那面高墙之上,目光无神地看着校园外的一片广阔天地。
徐亦回头看了眼潘淼,余光扫过匆匆赶来的周嘉,然后毫不犹豫翻下高墙,消失不见。
周嘉心脏猛地紧缩,这一秒,就连呼吸都带着不可言明的痛。
第18章
周嘉目光沉沉地看着那面墙,心如鼓雷,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他要跟着人。
“周嘉——”霍乘风只是看到人就连忙喊出声。
徐亦翻下墙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周嘉没时间耽搁,只是回头快速看了眼霍乘风后便也纵身一跳,不顾一切地去追那个背影。
看人翻墙跑了,霍乘风有点傻眼。
亲眼看到徐亦逃走,潘淼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脏终于一点点回落到胸腔里,她脸色还是难看,手撑着一地碎石堪堪起身。
也许是刚才跑得太卖力,潘淼起身站不稳地踉跄了几步,又被人稳稳搀扶住,空落落的后背站了一个人。
霍乘风一把握住人的手腕,“小心。”他说话的气息尚有些不稳。
两人靠得很近,潘淼的后背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胸口,近到她能感受到人快速跳动的心脏。
除了徐亦、贺灿阳两人外,潘淼这是第一次靠一个男生这么近。
她后知后觉地有些羞涩,耳垂微红,忙不迭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拉开过分靠近的距离,转身眼也不看人地匆匆说道:“谢谢。”
霍乘风这人擅会察言观色,眼下也是,他几乎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女生是在害羞。
心里那点被周嘉弄出来的担忧立马一扫而空,转头冲女生笑呵呵地说:“没事,倒是你,没扭到脚吧?”他关心得理所当然。
潘淼一愣,“没有,谢谢。”她还是礼貌地说。
“我是周嘉朋友,”霍乘风跟人解释,“也是徐亦的同学,我们都是一个班的。”
第22章
潘淼点点头,一边走一边悄悄觑了几眼人。
偶尔几次不小心对视上,男生也都是冲她友好地笑笑。
这样开朗活泼的性格,应该跟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人。
当然,潘淼也并不清楚徐亦跟两人的关系如何,但只是普通同学的话,为什么另外一个人要跟着徐亦离开。
“我朋友还在校门口,”潘淼加快脚步,“我得回去找他。”
霍乘风也同样加快脚步,见女生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他决定跟着去看看。
徐大成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扇了人几耳光,碍于周围人多,一边打人一边编着借口,“让你偷老子钱,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又揪着人衣领恶狠狠地问,“徐亦呢?别以为这次你们帮着他跑了就没事了,老子现在有的是时间,今天看不到人还有明天,我就不信他还能天天都躲得掉我。”
“打人了!”贺灿阳力气不敌他,扯着嗓子大喊,“打人了——”
先前周围就有学生、家长打量几人,现在贺灿阳这一喊直接把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欺负一个高中生,人们立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徐大成不在乎面子,于是骂贺灿阳的话更是难听。
人们也只是看,没人愿意自找麻烦当好人。
倒是和徐大成一起来的那几人被围观群众看得不爽,扯了把又要去打人的徐大成,语气低沉地说:“算了,之后找到你儿子再说。”
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摸出烟盒抖出根烟,含在嘴里点燃,用劲吸了口,冲着徐大成的脸喷了一口白烟,“真浪费时间。”
徐大成浑身一抖,松开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贺灿阳,转头朝男人作揖道:“实在抱歉,我这儿子调皮了点。”他正声,语气肯定,“下次,下次我亲自把人给你带来。”
男人看着徐大成,讥笑道:“好啊,那我就回去等你好消息了。”夹着烟的手腾出来拍了拍人的肩膀,然后冲旁边的三人挥手示意。
几人就这么离开了。
徐大成狗腿似的目送着那帮人走进人群中。
学校两个保安年纪比较大,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头,这会儿才整理着帽子慢悠悠地走出来,站着巡视一圈后又慢悠悠地走回小亭子里。
贺灿阳早在几人说话间就溜走了,找了个隐蔽的树下猫着,看到潘淼出来后就立马跑出去拉住人。
“徐亦——”周嘉嗓子发紧,两条腿也软得直打颤。
虽说这副身体是比上辈子的健康活力,但自打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跑这么久,久到嘴里都冒出一股铁锈味。他呼吸不稳,刚才那一声牟足了劲,现在已经咳得直不起腰。
“徐亦……别跑了。”周嘉拽住人的衣服下摆,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徐亦胸腔起伏得厉害,却不像周嘉那样狼狈。
周嘉想的却是,还是吃饱了有力气,要像以前那样不吃饭,自己两下就追上了。
他抓着人直起身,“等等我。”周嘉压根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一副惨样。
徐亦回头,看见人又哭了,他怔愣地看着人的眼睛,许久之后,他说:“你哭什么?”
啊?我哭了吗?周嘉茫然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甚至没有反驳。
徐亦还是看着他,仿佛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看穿,最后,他妥协般地抬手擦去周嘉眼角的眼泪,又鬼使神差地……拿到嘴边尝了尝,苦的。
周嘉瞳孔倏地放大,慌乱地去擦自己的脸。
罡风呼啸着刮过脸颊,打得眼眶生疼。
周围是半人高的芦苇杂草,迎风飘扬,两人站在飘摇纷飞的芦苇荡里,对视着,身后是一条向两边破开的杂草小路,和漫天飞舞的芦苇羽。
太阳逃离到地球的另一边,这片芦苇荡像金黄色的海,像沙漠里高低起伏的丘。
“你要去哪?”徐亦的头发太长了,还是遮住了那双寡淡的眼睛,周嘉紧盯着他问。
徐亦垂下手,转身看向更远的地方,他说:“离开这里。”
周嘉猛地抓住人的胳膊,胸腔里突然窜出一股无名的烈火,烧灼着他的心脏。
“离开这里之后呢?”周嘉每一根手指都用尽了全力,好像抓住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凶魔,紧密的眼睫在微微颤抖。
徐亦无法回答,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直到两人都踉跄着摔倒在地。
“你说话!”周嘉翻身骑坐在人的腰腹上,提着人的衣领厉声诘问,“是不是哪天让你去死,你也会毫不犹豫?”
徐亦被压得有些气喘,他看着情绪失控的人,突然笑出声来,漫不经心地说:“是啊。”
周嘉顿时眼红,猛地把人提起来,掀开人那碍事的头发,恶狠狠地逼问:“你再说一遍。”
他的心脏已经不属于自己,周嘉控制不住它会为了徐亦这样的话而感到心痛,根本控制不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这样的姿势,简直就像是周嘉骑在人身上索吻一般的暧昧。
徐亦眼底多了分笑意,显然是发觉了这个姿势的怪异,然而他没有适时地提醒人,就着这样如同缠绵依偎的姿态,呼吸都混在一起。
他说:“我有点硬/了。”
第19章
“什么?”周嘉有些恍惚地问。
同为男生,周嘉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徐亦的那句话很轻,轻到跟他以往听到的所有话一样没有重量,轻到周嘉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徐亦的话就如同那些被风吹拂在脸上轻轻擦过的芦苇羽,带着一点可有可无的瘙痒,然后被下一阵拂来的风吹散。
第23章
再看被自己压制在身下的少年,周嘉突然心惊。
徐亦的眼神很深,死死地盯着他,像一头捕猎的狼,眼里没有悲悯,只有将獠牙穿破食物脖颈的狠厉。
周嘉抓着人衣领的力道一松,这一幕仿佛和上辈子的某条线相交,漫天的青色笼罩着他们,破碎的缠绵的都混在一起。
徐亦抬手扶住人的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然后在人微微睁大、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挺了下腰。
没有第二下了,周嘉早在人闷哼出声那一刻就手脚并用地爬开。
他不管不顾、几度踉跄着被绊倒又爬起来往前跑,耳边都是心脏的跳动声,每一声都如同雷鸣落在耳膜上嗡嗡作响。
“哈哈哈……”徐亦胸腔起伏,他突然痛快地笑了。
头顶的芦苇羽交错摇摆,徐亦大笑着享受属于他的第一次胜利,他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抓,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徐亦怔愣地看了许久,然后反手将手背遮住眼睛。
周嘉狼狈地逃出一段距离,脸颊被划破也全然不顾,到最后跑不动了,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明明已经耳鸣得厉害,但人那透着绝望的笑声却怎么也挥散不去,在耳边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别笑了,别笑了!
周嘉挣扎着重新站起身,校服乱了,头发乱了,脸涨得通红,他狼狈极了,回头看躺在地笑得放肆的人,看了许久,周嘉心跳一窒,喉结滚动,他张了张嘴,最后无言。
-
霍乘风好说歹说,带着两人去了一趟医院。
钱霍乘风来掏,贺灿阳去看看脑袋。
贺灿阳还挺惊讶的,人跟他非亲非故凭什么出钱让他去看医生。何况贺灿阳挨打挨习惯了,脸上这点伤顶多就算是擦破点皮,脸肿两天也就消了,不需要去医院浪费钱,还浪费的是人家的钱。
潘淼也觉得没那么严重,他们对伤严重与否的判断往往都很直接明了,就算带点伤出点血,但要是还能动还能说话那就是不严重。
霍乘风嘴巴厉害,何况伤还是在脸上,随便说几个有的没的后遗症也就真把人唬住了。
三人先是去了附近的中医院,贺灿阳去拍了一个脑ct,脑子没啥事,医生给他脸上涂了点药结束。
霍乘风扫了眼人ct片上的名字,一字一顿给念了出来。
贺灿阳有点害羞地说他还是第一次拍这玩意,医生叫他躺下都不知道要躺哪里。
潘淼也觉得新奇,拿着人脑ct研究了半天。
霍乘风觉得人好玩,出了医院又说要请两人吃饭。
潘淼拒绝了,不好意思麻烦人。
霍乘风说她长得这么好看,自己请她吃一百次饭都愿意。
后面还是没去饭馆,见两人实在扭捏,霍乘风干脆邀请人去自己家做客。
一番嘴战后,霍乘风用一句你们不去就是看不起我赢得胜利。
三个人身上一共挂着五个书包,多出来的那两个一个是徐亦的一个是周嘉的。
霍乘风家不算近,光靠他们六只脚估计得走到天黑才能到霍乘风家,最后打了一辆出租车。
阿姨见家里多了客人,高兴之余又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两人菜还没吃就开始夸了,霍乘风觉得好笑,让他们不用客气。
晚上十点,霍乘风收到了周嘉的消息。
-到家了。
贺灿阳、潘淼已经被霍乘风的游戏机彻底收买,三人现在都快处成好朋友了。
霍乘风停下游戏打字。
-徐亦跟你一起?
-嗯,先不说了。
霍乘风看了眼,见怪不怪,他就是直觉,徐亦要是没被周嘉找到,人估计这会儿是不会回家的。
餐桌上。
徐亦坐在周嘉旁边,“叔叔阿姨你们好。”
周启云皱着眉没说话,看看自个儿子,又看看他带来的这个男同学。
越看越不喜欢,跟长辈打招呼一点礼貌也没有,干干巴巴地喊两声,上下两瓣嘴皮子一碰就完了?没家教。
倒是梅芳不在意那么多,笑着说:“诶好,吃饭吃饭。”
周嘉也不多看他,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周启云时不时瞅两眼人,吃饭倒是斯文,不过还是不喜欢,瘦得跟猴似的。
周家餐桌上一向没人说话,讲究食不言,就连年纪最小最闹腾的周执墨也都是老老实实地吃自己的饭,只是会忍不住好奇地偷看几眼哥哥带来的同学。
周嘉突然放下碗筷,转头问:“你是不会夹菜吗?”他语气不太好,当着亲爹继母一点面子也不给徐亦留。
徐亦停下看了眼一脸怒气的人,眉头很轻地蹙了下。
“冯姨。”周嘉偏头喊,“给我拿一个碗。”
冯姨连忙答应,给周嘉找来一个干净的碗。
周嘉拿着碗起身,把桌上稍远的几个菜全部夹了一遍,堆得几乎快放不下才停下来,“吃吧。”他把碗直接放人面前。
徐亦已经傻眼了,大脑宕机般地看着那碗菜,根本不敢跟在场的两个长辈对视。
梅芳尴尬到不知所措,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启云则是脸色十分的难看,碍于面子不好多说。
等冯姨收拾好了客卧,吃完饭后周嘉就带着人直接上楼。
“像什么话!”看着人一前一后上楼,周启云这才发作,一脸嫌弃,“周嘉那是给人夹菜的样子吗?”他比划了几下,又是高又是宽的,“还有他那同学,看着不矮啊,我看他走路,瘦得跟竹竿立起来似的。”
第24章
梅芳哭笑不得,笑着笑着突然有些感慨:“我瞧那孩子命有点苦,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嘉是想对人好。”
她虽然是人的继母,但这么些年来,也知道周嘉脾性如何,他要是不想对人好,哪里又会注意到人没夹一筷子远处的菜。
“你还会看命了?”周启云笑着揶揄她,“以前也没见过他还有这么一个同学。”
“你日理万机,哪里会注意这些。”梅芳怼道。
周启云不说话了,心里清楚自己对周嘉的疏忽。
第20章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周嘉掀开被子猛地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我就去看看。”周嘉如是说。
冯姨给人收拾的客卧离他的房间很近,近到就在他的隔壁,走几步就能到的距离。
走廊上不算太黑,周嘉转身关上门后就朝人房间走。
“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周启云突然出声。
周嘉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心跳都漏了拍,手都放门把手上了,只得硬着头皮强壮淡定编道:“睡不着,找我同学聊聊天。”
周启云没说话,半响才沉着声音说:“嗯,别聊太晚。”
周嘉:“好。”
房间没有反锁,周嘉很轻易就进去了,扶着门框往床的方向眯了眯眼睛,人没在床上。
正当他急着去按墙上的开关时,突然发觉一道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后颈上。
昏暗中,徐亦带着冷感的声线钻入耳中,他听见人问:“你真的是来找我聊天的吗?”那么近的气息,却是不带一丝旖旎。
周嘉的动作一顿,他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也许是对周启云撒了谎、也或许是他本意是想确定人有没有逃走、更或许是徐亦此前那番令人误解的话和奇怪的下半身肢体动作。
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周嘉再做主导,无论是上辈子单方面实施的霸凌还是这辈子不顾人想法、自觉是在拯救人的行为,都是周嘉在掌握全局,可一朝失足,徐亦脱离了周嘉认知的轨道,原本一件自以为轻易的事突然间变得棘手起来。
在昏暗之中僵持几秒,周嘉无声地避开了人的问题,打开开关。
倏地,房间亮堂起来。
黑暗无处遁形,徐亦被突如而来的光亮闪得闭了闭眼,同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地抓住了人的手腕,力道之大。
下意识的反抗并没有挣脱束缚,反倒让肩膀撞在墙上,一声闷响,周嘉毫无防备地痛嘶了声。
“放手。”周嘉气势汹汹地瞪着。
徐亦指腹摩挲着人细嫩的皮肉,力道松了几分,他说:“我有点头晕。”眼皮恹恹地掀开一点。
“……”周嘉愣了下,另一只手去试人额头温度。
徐亦呼吸沉了沉,闭上眼。
周嘉蹙眉,是有点烫:“除了头晕,你还有哪里感觉不舒……”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被死死扣住。
两只手都被桎梏失去行动,周嘉反应了片刻,沉着脸:“放手。”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劲。
徐亦没放,他俯身凑近人说:“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跟我这样说话的时候,都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也不知道是谁在欺负谁。
闻言,周嘉挑衅地挑了挑眉,昂着头说:“就你还欺负不了我。”
徐亦静静看着人脸颊上的伤口,腾出一只手轻轻地在那道发红的伤口处碾过,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微微掀起的皮肉触感。
周嘉紧咬着牙。
注意到人微微发颤的睫毛,徐亦似被满足地勾了勾嘴角,他说:“你很怕痛。”
周嘉甩开人的手,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你,我当然会怕痛。”上辈子倒是不怕。
瞪了好一会儿,周嘉坚持得眼眶发酸,别开脸瓮声瓮气地说:“你别走了,我收留你。”
说完竟有点莫名的忐忑,周嘉也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总之,他怕徐亦会再一次拒绝。
沉默。
徐亦转身往床边走。
周嘉站在原地看人整理被子,深吸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去。
这次也不是故意的,但周嘉还是十分戏剧性地扑倒了人,人恰好仰面摔在床上,他呢也恰好摔在了人的身上。
不过要是徐亦有一点挣扎,也不至于让人压自己身上。
呼吸撞在一起,周嘉牙不知道磕到了人什么地方,痛得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把门牙给撞没了,抽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牙,幸好没掉。
徐亦躺着不动,人不起来他也不催,甚至还闭眼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我的牙要是没了,我就把你的也拔下来。”周嘉恶狠狠地说。
徐亦闭着眼睛,很轻地笑了声,他说:“谢谢你,周嘉。”
“……”周嘉有点懵。
徐亦说谢谢他?这傻孩子。
周嘉从人身上爬起来,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会儿。
过了很久,周嘉给人盖上被子,关灯离开。
重生回来后周嘉还没抽过一次烟,今晚却有些心痒难耐,想起书房抽屉里那半包烟,周嘉离开人房间后径直去了书房。
晚上将近十二点,周嘉摸摸索索地拉开抽屉找到作案工具。回到房间的阳台上,吹着冷风抖出一根含在嘴里,还没吸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属于尼古丁的烟草味,点火吸了口,猩红的火星子在昏暗的书房里闪着诡谲的一点红光。
第25章
胸口闷,堵得慌。周嘉突然觉得他之前那副信誓旦旦,狂言要拯救人的话可笑又自大。
一个人要是站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不自救也不要人救,那神仙来了也没用。
徐亦就是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王八蛋,周嘉想做那个从天而降的大罗神仙,可人只是回头淡定地扫他一眼,转头还是自顾自地往泥沼里走。
像瞎子、像聋子、像一个找死的疯子。
风大,吹得嘴里那根烟一闪一闪都冒着红点,周嘉咬着烟头气笑了,老天爷烟瘾挺大的哈。
一个晚上就这么憋屈地过去。
一早,冯姨就准备好了早餐,周启云已经去了公司,餐桌上梅芳正在哄着周执墨多吃几口蔬菜。
门没响太久,就被睡眼惺忪的周嘉拉开,一抬头,眼睛跟新配了一副熊猫牌眼镜似的。
“是你啊。”周嘉一说话嘴巴里都是苦的,昨晚也不知道抽到凌晨几点,忘记刷牙了。
徐亦后退半步。
周嘉暼了眼人,心里介意,冲着手心哈了两下,闻了闻手,眉头一皱,确实不好闻。
“你洗漱好了?”周嘉看着人,比他干净利落得多。
“嗯。”徐亦点头。
看着人,又想起不久前周嘉爸爸看他那奇怪的眼神,以及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昨晚周嘉什么时候回去的?”周启云脸色古怪地盘问人。
徐亦说:“大概十一点半。”
“你肩膀怎么红了一块?”周嘉揉着眼睛好奇地问。
徐亦一愣。
第21章
见他走神,周嘉抬手在人眼前挥了挥。
徐亦别开脸:“是你咬的。”
这下换成周嘉傻眼了,不是,他什么时候碰人了……想起来了。
“咬就咬了,你白吃我那么多饭,”周嘉无所谓地表示,“给我咬一下不吃亏。”
徐亦不置可否,他很好奇,周嘉是怎么做到听完自己的那句话后还能这么淡定的,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模作样的伪装。
两人下楼。
“小嘉。”梅芳拿着食盒过来。
周嘉接过,内心犹豫了下,还是别扭地说:“谢谢。”说完拿着食盒走开。
徐亦站在不远处,对上女人欣喜的视线后停了两秒,转身跟上往门外走的周嘉。
周嘉拿着食盒,走到车门边时转身站定,等徐亦走过来时将手中的食盒递了下,眼神落在食盒上面。
周执墨从后车窗探出一颗头,激情饱满的,“哥哥,要出发了噢。”
徐亦没立马接过。
“拿着。”周嘉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推到人怀里,转身拉开车门,“上车。”
徐亦看了眼一脸不耐烦的男生,沉默着坐进后座,里面的周执墨见和自己坐的人不是哥哥,嘴巴瘪了瘪不太高兴,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往旁边一个劲地移,宁愿贴着车门也不挨着人一点。
周嘉坐在副驾,从后视镜看了眼两人,最后视线停在徐亦的侧脸上不动。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徐亦,他以为人是懦弱无能的,可在对方从高墙上不顾一切一跃后,他改变了之前的看法。
徐亦不是没有力气踹开那扇门,他一直都有机会打开,只不过身处的环境禁锢着他无法脱身,他随时都能纵身一跃,可周嘉不确定的是徐亦,徐亦是仅有且唯一的不可控因素。
等到学校时周嘉都没从这漫长的无意义注视中缓过神来,直到视线中的人突然伸手去开车门才堪堪收回神,周嘉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跟刘叔说了再见后才不紧不慢地下车。
“小嘉,”刘叔不太放心地叫住人,“不舒服吗?我瞧着你有些不在状态。”
徐亦下了车就跟不认识周嘉似的,这会儿正埋着头往学校里走,对身边不断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周嘉愣了秒说:“可能是没睡好。”说完咬着牙,目光暗沉地盯着远处人移动的背影。
黑色宝马车离开后,周嘉这才缓缓转身看向不远处蹲守在树底下的男人。
一张不算陌生的脸,那是之前在巷子里将徐亦往死里打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黑色皮衣,脚上的皮鞋带着一层灰,从头到脚一身的寒酸气。现在正缩着肩膀抽着一根烟,目光死死地盯着徐亦的背影,眼中的狠厉完全不属于一个正常父亲看向孩子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可待交换议价的商品。
周嘉眼睛微微眯着,在男人抽完最后一口烟准备起身时转身走进学校。
班上歪七扭八的坐了不少人,大多数都趴在桌上补觉,少数爱学习的正在看书。
桌上放着食盒,人却不在位置上。
霍乘风提着三个人的书包走进教室时哀嚎声不断,看见周嘉盯着里面那张桌子发呆,正准备抱怨人两句,还没开口人就猛地推开自己跑了。
“周嘉!”霍乘风一个踉跄,胳膊上挂着的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冲到门口对着人的背影喊了声。
周嘉充耳不闻,只是越跑越快。
班里的其他同学都是一脸的茫然,高志远也冲到教室门口挤着一脸黑线的霍承风问:“咋了咋了?”
班主任抱着书和戒尺过来,看人堆在门口往外张望,没好气地说:“进教室坐好,都堆门口干什么?没听见上课铃响是不是?”
“老班早上好!”高志远十分狗腿道,笑嘻嘻地拽着霍承风让出路。
第26章
霍承风往教室后面看了眼,低声问和自己勾肩搭背的高志远,“徐亦来过教室没有?”
高志远不明所以,同样低声说:“来过,不过放下东西就走了。”
周嘉一口气跑到南墙,踩着树干翻上去,“妈的。”看着人跑远的背影,周嘉顿时火冒三丈。
“哪个班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周嘉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怒气冲冲的秃头主任,扬起嘴角笑了下。
“高二八班,周嘉。”
光是看着这张脸教导主任就认出了人,只是震惊下没立即反应过来,这三好学生啥时候学会翻墙了?不对,好学生也不能藐视校规!
“周嘉,赶快下来!”教导主任气得不轻,这比让他抓到不学无术的差生还难受,毕竟周嘉第一名的一寸照还挂在学校的荣誉墙上。
周嘉倒是下来了,不过是往学校外面跳的。
“嘶。”落地的一瞬间脚踝歪了下,周嘉面色一痛,手捂着脚踝勾着腰抬头看去,徐亦的背影已然变成一个视野尽头跳动的黑点。
沿着那条曲折的路走到底,周嘉最后也没有找到徐亦。
另一边,徐亦站在开裂的木板门前久久站立,手插在洗得发白的校服兜里,指尖摩挲着藏在兜里的那把折叠刀。
年久失修的自建房并不隔音,不用忽略巷子两边的嘈杂声也能听见屋里那锣鼓喧天般的呼噜声。
徐亦黑沉的眸光因为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而紧缩了瞬,他呼吸略微急促,指尖在细微地颤抖,摸出带着铁锈味的钥匙,缓而慢地将门打开。
积压在心里的怨恨呼啸着冲破最后那一道屏障,杀了徐大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杀了他自己就自由了,只要这个人男人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自己就解脱了,大不了去坐牢,再不济一命换一命,总之而言对他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
屋里弥漫着难闻的酒味,徐亦厌恶无比,冷漠地看了眼仰面躺在沙发上的男人。
徐大成打麻将喝酒通宵了一整晚,又一大早赶到青岩一中去堵徐亦,一到家就倒在这个破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
走动的声音很轻,如同鬼魅一般无声地在房间里穿梭。
徐亦快一个月没回这个家了,他睡的那间屋里早就不成样子,一把火烧了大半,四面的墙现在还黑得骇人,他为数不多的教材、衣服都堆在床上,面目全非。
——徐大成嗜酒如命,又菜又爱赌,喝醉了打牌打输了就会发泄在徐亦身上。最近一次的反抗是徐亦在人喝醉时按着他的头往墙上砸,徐大成第二天醒来后并没有丧失所有的记忆,他知道人想弄死自己、回忆起那个白眼狼阴鸷的目光时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恐惧,于是徐大成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在人睡着时点了一把火试图烧死这个他养大的狗。
可惜天不遂人愿,徐亦没死。
第22章
天气炎热,屋里的空气中都是饭菜变质的酸臭味。
沙发上睡死过去的男人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徐亦从抽屉里找到了两百块钱,把钱揣进兜里时顺手摸出折叠刀,瞥了男人暗黄的脸,无声地把刀展开,看见刀尖上一片生锈的地方时眉头微蹙。
在手指上划了一下,破开的皮肉处传来细微的钝痛,刀刃生锈的地方很快染上鲜红的血液,徐亦想,刀已经不够锋利了。
防止人中途醒来挣扎,徐亦找了两根绳子将人的手脚捆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余光瞥到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转身看了会儿,拿起烟不太熟稔地含在嘴里,点火慢慢吸了口。
徐亦厌恶烟味,因此从来不碰烟,可在这个时候,在他认为结束一切之前,他想试试这令他厌恶的东西是什么感觉。
不合时宜地,徐亦不由想起早上闻到那人身上的烟味,一如既往的苦涩和难闻,却又没那么厌恶。
就像是每个男人的本能,即使从来没碰过,也在第一次上手时显得游刃有余。
劣质的烟草味快速蔓延在口腔中,苦涩的味道并不好闻,徐亦垂着眼将嘴里叼着只抽了两口的烟拿开,猩红的一点火星正在往上慢慢移动,徐亦视线投向沙发上的男人,拿着烟走近。
哪怕徐大成已经睡死过去,但眼皮一瞬间的刺痛还是让他痛得大叫起来,双手本能地想去触碰火辣辣的眼皮,可被牢牢禁锢住的手脚根本无法挣开,他只能硬生生承受住灼烧的刺痛。
“徐亦!”徐大成看见徐亦的瞬间直接怒火冲天,面部的疼痛导致他的整张脸都在扭曲,“杂种,你竟然敢拿烟头烫老子!!”
徐亦轻笑了声,并不反驳,他摁了下打火机,在人恶狠狠的目光中用火慢慢烤着刀刃,不以为意地反问:“为什么不敢?”
从小到大,他在脑子里计划过无数次报复手段,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计划中的多数逐渐被搁置,被脑海里某个瞬间跳出的更加绝妙的想法替代,以至于计划从未实施,时至今日,他不过是在臆想中杀了人千百遍。
徐大成阴毒的目光恨不得把人撕碎,他坐起来,低头一看,手脚被死死地绑在一起,他的脸愈发扭曲得厉害,那种久违的恐惧再一次袭来,转瞬便是数不尽的恶意,用更多的辱骂来找回自己的尊严和权威,“没人要的杂种,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狗,把老子手上的绳子解开,不然老子我弄死你。”
第27章
徐亦充耳不闻,他将打火机扔回桌上,语气冷硬地问:“为什么去学校找我?”
徐大成那点害怕顿时散得一干二净,他脑子清醒了些,认为这小杂种就是吓唬自己,“老子找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徐大成恶劣地笑了起来,扭着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从下往上地盯着人,眼皮上猩红的一点已经溃烂,流出来的血液顺着一侧脸颊往下滑。
刀太旧了,徐亦再一次这么想到。
这把从十岁开始就带在身上的折叠刀根本杀不了眼前这个男人,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徐亦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他重复了一遍前面的问题,“为什么去学校找我?”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阴鸷,徐大成哪怕嘴上厉害,这下看着也不禁有些气弱,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闭口不言。
徐大成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会去找人,还亲自带着那帮人去找徐亦,不就是贪图对方提出的那点钱吗?
也不止一点吧,一千万呢,对于徐大成这样的人来说,他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钱,更没那个机会亲眼看见,所以在对方提出需要一个人代替大老板的儿子去坐牢时,徐大成毫不犹豫地推出了徐亦。
养一条狗还能打死了吃肉,拿徐亦换一千万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徐亦清楚人在盘算什么,也清楚他做的春秋大梦。
——在巷子里苟延残喘时,他甚至在想就这样吧,十年而已,这个人养了他十年,那他就还给他十年,大不了书不读了。毕竟穷人读书似乎也改变不了命运,他就这么想着,举起的手又垂了下去,两边肩膀泄气地耷拉着,放任对方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拳头,痛苦,只有痛苦才能证明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承认自己恨透了这个男人,却又在某些时刻感谢他带来的痛苦,皮肉上的青肿和血液流失,伤疤上覆上新的伤痕,他活了一年又一年。
一百万买徐亦一年的自由,这在徐亦听着既惊诧又愤怒,惊诧的是自己还能这么有价值,愤怒的是原来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人都能随意捏碎别人的人生。
就如徐大成口中的杂种一样,抛在哪里都可以,都行,反正无人在意。
可那辆不合时宜的自行车冲进了巷子里,周嘉从天而降,那是第一次,有一个人挡在他的前面。
徐大成被捆得不耐烦,嚷嚷着让人赶快解开自己。
“我看你是胆子大了敢这么对老子,”徐大成越说越气愤,脸红脖子粗地叫骂道,“早知道你是一条养不熟的狗,老子当年就不应该答应你妈那个贱货收养你,就应该连你一起打死算了。”
徐亦一直是不动于衷的,可徐大成千不该万不该提李清,更不应该用那样侮辱人的词去形容一个操劳半生最后却不得好死的苦命女人。
徐大成嘴上依旧不饶人,大概是提起李清让他看到人表情一瞬间怔愣的缘故,徐大成仿佛找到了某个可以肆意宣泄的出口,话越发的口无遮拦,也更加的恶毒,他口中一口一个贱货的女人,一辈子也就跟过他这么一个下烂货。
徐亦突然笑了声,收了刀放进兜里,继而转身捡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从里面拿出一根点燃,他没有抽,抬眸森然地看了眼叫嚣的男人。
徐大成噤声,咽了咽口水吼道:“你想干嘛?!”眼皮上的刺痛还未散去,“你敢!你不怕我去你的学校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在读书,我只要打听打听就知道你在哪个班,我会去找你的同学,找你的班主任,找你们学校的校长,告诉他们,你是一个小,偷!”
徐亦看着一点点烧过烟草的猩红,他的确是一个小偷,他偷过徐大成的钱,很多次,偷去交学费的,偷去给李清买药的,偷去买几个没有甜味的馒头的……太多了,每次被抓住都会遭受一顿毒打。
“我不读了,”徐亦上前猛地抓住人皱皱巴巴的衣领,声音近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可以去告诉他们,我不在乎,”他阴恻恻地说了句,“但是你也别想好过!”
紧密的烟头落在男人的右脸上,每一下都停留很长的时间,直到火星被肉里溢出的血浸湿熄灭为止。
徐大成痛叫得撕心裂肺,徐亦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痛快。
期间门被邻居敲响很多次,外面的人问发生什么了,徐亦被问后才后知后觉太吵,找了条裤子把人嘴巴堵上,耐心地点完那一整包香烟。
第23章
办公室里。
乌泱泱一群老师、领导都在,往前是年级主任和八班班主任谭薇围在周嘉两边,主任脸涨得通红。
谭薇瞥了眼完全没有意识到错误的学生一眼,心里叫苦,她哪里会想到周嘉还能翻墙逃学?看来就不应该让他跟徐亦坐一起,看吧,现在好学生也给带坏了,现在还被学校出了名的主任抓个现行,她这班主任看来也是要跟着年级第一出名了。
主任带着学校里两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老师一起抓的人,一把年纪的主任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吹胡子瞪眼的盯着垂头站在办公桌前的男生,气愤地往桌面上重重一拍,厉声道:“说说吧,你为什么翻墙!”
谭薇被主任这嗓子吓了一跳,身边的女老师伸手扶了把她。
十几双眼睛都盯着这个好学生,就想听听他的理由。
周嘉视线落在桌角腿上,心不在焉地说:“我要去找他。”
第28章
“她?”主任拧着眉,脸色越发难看,目光扫了眼身旁惶恐的女老师,提着嗓子又是一通脾气,“你看看,你看看你是怎么教的,翻墙!逃学!现在还有早恋的嫌疑!”
谭薇不吱声,对主任的指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而该死的徐亦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周嘉一想到人心里就一阵烦躁,耳边所有聒噪的声音都被他自动屏蔽,突然,周嘉想到徐亦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准确来说是徐亦最有可能找的人。
“不要以为自己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学习!”主任连连拍桌,中气十足,“学业为重知不知道,逃学?小小年纪脑子里就是这个她那个她的,成何体统,像什么话!”
谭薇低着头,看着指甲缝里的粉笔灰。
倒是一直垂着视线的男生抬起眼,冲主任说:“没逃学。”
几个老师松了口气,略感欣慰地点点头,有几个女老师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左右不过是学生一时间没考虑那么多一时冲动才翻的墙,只要保证下次不这样,可以给学生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好歹是年级第一,不说有多大的面子吧,但老师们对这种一贯的好学生都会宽容一些,主任也没想太过为难人,挥挥手也不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
谭薇正了正身,郑重道:“周嘉,跟主任道个歉,回去写一封检讨交上来。”自然也没提找家长的事。
“对不起。”周嘉没多意外这样的处罚,听完就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瞧班主任护犊子的敷衍态度,主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扯着嗓子说:“三千字检讨,一个字也不能少!”
接着是谭薇讨好的声音:“哎呦主任您消消气,三千字!我一定盯着他写完。”
走廊上,周嘉下意识地看了眼树上那个鸟窝,只剩干枯的树枝。
-
霍乘风听课听得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学校要怎么处理周嘉。
人被几个老师带进办公室的时候霍乘风还跑去看了,那主任跟吃了炮仗似的火大得很,他们几个被认为是跑去看热闹,几嗓门给骂了回来。
估计挨了不少训,都快中午了也不见出来。
霍乘风回头盯着那两张空荡荡的桌子看,他就奇了怪了,咋徐亦不见了都没个老师问问?
“报告。”
看着明显走神的霍乘风,讲台上的老师正欲发作,就听教室门口喊了声报告。
周嘉迎着一众人好奇打量、或同情或唏嘘的目光淡定走进教室坐回位置上,讲台上的老师看了眼心情低落的男生,没多说,接着往后讲课文。
拿出对应的教材摊开放在桌上,周嘉拿着笔埋头开始记黑板上的笔记。
霍乘风见人回来,还若无其事地听课做笔记,心里也是佩服他。
一下课。
班上就有不少人过来关心周嘉情况,问他咋想不开要去翻墙,明明随便编个理由也可以从正门混出去的,问他被抓到后学校要怎么处理他,严不严重,要不要请家长云云。
周嘉不想回答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下巴冲坐在别人桌子上的霍乘风一抬,“帮我个忙。”
霍乘风挑眉,心想着别是什么他搞不定的大忙。
周嘉好笑,这人这时候还怕自己跟他耍心眼,虽然他是想过让霍乘风帮忙分担个千把字吧,但想想人跟周执墨那师出一派的狗爬式字体还是算了。
从潘淼贺灿阳那里打听到徐亦的住处后,周嘉便朝家里打了一通电话。
他刚翻墙被学校抓到,这时候想离开学校只能走程序。
中午这点时间根本不够,周嘉想尽快找到人,他心里已经止不住的焦躁,想得很多,一个早上过去,足够发生很多事,现在周嘉只希望徐亦还没到最后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上辈子得知徐亦被送进监狱时已经过去一个月之久,中途发生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又灰头土脸回来,继续悄无声息地混迹在班级里。
对于他突然的消失和出现,周嘉并不感兴趣,也不关心人,对方于他而言不过是闲时消遣打发时间的玩具,这个玩具不是必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
眼下,两个不同的时空串在一起,心境却已经天差地别。
这一次,周嘉做不到视而不见,他不可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眉头微蹙,周嘉恍惚了瞬,他不由得反问自己,上辈子的他,是真的恨徐亦吗?
恨的来源是什么呢,是跨坐在墙上的那个少年居高临下、视他为无物的冷漠眼神,还是对方去而复返的回头……
电话是梅芳接的,听到周嘉说自己生病,在电话一头有些着急,问周嘉严不严重,周嘉对上霍乘风的口型,淡定地说是感冒,很严重。
最后在梅芳的威压下,谭薇不得不批假。
周嘉拿着谭薇咬牙切齿批的假条,在霍乘风幸灾乐祸的嘴脸中踏出校门。
霍乘风看着人的背影,心下触动。
他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有权有势,从来都是在别人的身上找问题,很少会反思自己。
周嘉的转变,让霍乘风感到陌生,陌生的背后又有一层他看不懂的薄纱掩盖着,好像揭开那层纱,后面的人才是真正的周嘉。
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霍乘风自认为了解周嘉,他见过周嘉太多的恶意,知道表面的三好学生背后藏着喜欢愚弄人的恶劣兴趣,也知道他压抑的内心。
第29章
他们是要好的朋友,所以霍乘风总是纵容包庇周嘉的行为,他可以是周嘉霸凌者当中的一员,也可以是周嘉赎罪的支持者。
霍乘风低低地笑了声,觉得自己智障,他从来不是好坏不分的人,也就是对周嘉宽容。
霍乘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初一那年的大年三十里,周嘉冒着大雨骑着自行车找到自己,浑身湿透地拍开他家的门,陪他一起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过除夕。
他恍惚地想,周嘉明明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是什么时候变坏了呢?
第24章
小开烧了一壶热水倒进塑料盆里,兑了冷水,一只晒得黝黑的手在温水里划拉了几下,起身高高兴兴地跑去抓跟在脚边的小土狗。
“我看宠物店里的小狗都会洗澡,”小开念念有词,手不停地顺着小黑的狗毛,“你会羡慕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小狗吗?”
小开捡瓶子时路过一家宠物店,里面的小狗比他的小黑干净,还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小衣服。
小开拖着一麻袋塑料瓶看了许久,他觉得很新奇,在小开的认知里,没有给狗穿衣服的,他低头扯了扯自己不太合适的衣服,太阳很大,晒得黝黑的小开脸颊通红,影子在太阳底下变成小小的一团。
小黑尾巴一个劲的摇,小开抓住它的尾巴笑着说:“一会儿尾巴也洗洗,干干净净的。”
周嘉找到这处破烂地时,院子里的小开正围着地上的水盆转圈,小黑很怕水,在水盆里拼了狗命的挣扎,水花飞溅得满地都是。
“喂。”周嘉站在人背后喊了声,目光随意地扫了两眼周围堪忧的环境。
心想徐亦就住这里?这房子看着比博物馆里的那些古董还具有收藏价值,真的能住人?
狗跑了,小开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人惊叫了声。
汪汪汪。
周嘉垂眸看着叫嚣的土狗,抬脚越过它走向地上的小孩,直截了当地问:“你哥呢?”
“我的屁股,”小开扭着头,看见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不认识,他疑惑地站起身,警惕地打量着人,小心翼翼地反问对方,“你谁啊?我哥现在不在家。”
“不在?”周嘉表情瞬间有些不好看。
小开一直观察着人的脸色,见他突然变脸,一时间将他和那些四处打听徐亦消息的人认成是一伙的,抱起地上的土狗就往外面跑。
“诶!”周嘉反应过来,连忙追着跑了出去。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小开大喊,怀里的狗也在叫。
周嘉抓着人的衣服后领,耳边都是这一人一狗的声音,堪比魔音,吵得他火气蹭蹭往上冒。
“闭嘴!”周嘉低喝,手往上提了下。
小开比同龄人要瘦小得多,现在被周嘉单手给提了起来,瞬间闭了嘴不敢出声。
汪汪汪!!
“狗也不准叫。”周嘉无情地说。
小开屈辱地捂住小黑的狗嘴。
“我是你哥同学,现在找他有事。”周嘉提着人,“听懂了就点头,我放开你之后不准大喊大叫,知道了吗?”
周嘉等了几秒。
小开狐疑地点点头。
周嘉按了下耳朵,对人怀里抱着的那条湿漉漉的狗有些嫌弃。
小开也不在乎衣服被打湿,宝贝地抱着小土狗,认真地问:“那个,你是我哥的同学?”
周嘉颔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不屑于骗人的模样。
除了潘淼跟贺灿阳之外,小开没有见过他哥多于的同学,找上门的,眼前这个长的很好看的男生还是第一个。
“可是,我哥他不在这里。”小开声音很小声地说。
“……”沉默了瞬,周嘉放下手,语气冷冽地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小开不说话,眼神躲避不跟人对视。
“我可以帮他,”周嘉语气坚定,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可以帮他。”不计任何后果,尽他最大的努力。
“他可能回家了。”小开倏地抬头,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反着光,他鬼使神差地信了人的话,说了一串地址,“我可以带你过去!”小开显得有些急切,可能是怕晚了人会反悔。
“你留下,我会带他离开。”周嘉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狭窄的巷道,长腿一跨坐上路边停着的那辆黑色摩托车,快速戴上头盔,点火,调头,最后提速离开。
小开抱着小土狗追在后面,停在路口,愣愣地看着那辆风一样飞出去的摩托车。
两边的景物不断退往身后,周嘉上半身微微压低,目光落在不断拉近的路面上。
贺灿阳坐在楼道的台阶上,手肘压着膝盖,低着头说:“我不知道徐亦在哪里,但我大概能猜到他会去哪里,徐亦的选择不多。”
周嘉站在人的背后默默听着,从他的角度往下只能看到贺灿阳平直的肩膀。
“要么离开这里,变成一个没有户口的黑户,要么就向他爸妥协,去顶替别人坐牢。”
“什么罪名?”
贺灿阳苦笑道:“强/奸致亡。”
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周嘉陷入长久的沉默中,贺灿阳的声音还在耳边忽远忽近的回荡。
“我,潘淼还有徐亦,我们从小就认识,是一个孤儿院的,徐亦之前的名字叫小开,小开。”贺灿阳多念了遍,想起现在叫小开的男孩,笑了声说,“很随意吧,这个名字……徐亦从小话就不多,他被领养过很多次,最后都会被那些人送回孤儿院,有一次,我从院长那里无意间听到对方退养徐亦的原因,那对中年夫妻嫌弃他性格太闷不够开朗,怕养不熟,长大以后也不亲。”
第30章
小开是孤儿院里最聪明的小孩,也因为他最聪明,所以那些无法生育、或是有钱的善良人总是会在黝黑的一群小孩中选中他,默契的是过不了多久,小开又会重新回到孤儿院,继续安静地坐在那棵大榕树下。
贺灿阳也从最初的羡慕变成嘲笑,再到后面的同情。
“直到徐大成收养了小开,他的养母李清给他取名徐亦,那之后小开才有了一个家,”贺灿阳声音始终在一个调上,他很平淡地表述这个故事,肩膀比最初时低了几分,“后来李清病死了,也可能是被徐大成打死的,我不清楚……”
……
砰砰砰。
周嘉手掌用劲地拍在门板上,“徐亦,给我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唔唔……”从沙发摔到地上的徐大成努力扭动着身体,半张脸带着被灼烧后的狰狞。
徐亦冷漠地坐在沙发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右手拿着徐大成那个破旧的九键老人机。
窄小的界面上显示着三个显眼的数字,徐亦原本有了报警的打算——他不在乎多一个罪名。
砰砰砰!!
“徐亦!我知道你在里面。”周嘉力气大到恨不得将面前这扇破门拍碎,“我给你十秒的时间,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把这扇破门踢开。”
徐亦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微蹙在一起,指腹从按键上移开,抬眸往那扇门看去,隔着门,对方正在一声声计时。
“七……八!”周嘉满身戾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门,越数到后面,齿间的声音就越冷硬。
“第三次。”徐亦统计什么似的低声说道。
不算宽敞的胡同里堆放着各种报废的家电,随意丢弃在家门口的两袋垃圾正散发出一阵阵酸臭味,这让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的周嘉面色极度难看。
拳头渐渐握紧,眨眼间眼中闪过一抹狠绝,无论徐亦愿不愿意打开这扇门,周嘉都必须带他走。
“十。”周嘉闭了闭眼。
随着这声轻轻落下,面前紧闭的门忽地从内打开,徐亦走了出来。
第25章
紧握的拳头倏地一松,周嘉看着人,站在原地定了两秒后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人的肩膀,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就连牙齿都用力地咬合在一起。
徐亦抬起的手想去推开人,手抬到半空顿了下,又慢慢放回腿侧。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徐亦视线从肩膀上周嘉的手背移到他的脸上。
“为什么?!”周嘉气笑了,用力推着人往后掼在墙面上,恶声恶气地说,“你觉得是为什么,你想我给你说什么,行!”他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为了来找你,我翻了学校的墙,对着我的继母撒谎,问了贺灿阳所有的前因后果,找到和你小时候用着同一个名字的小开,徐亦,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只要我想,你在哪里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徐亦垂眸,肩膀处的疼痛是那么鲜明。
周嘉又有什么资格愤怒,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同学吧,可同学不应该管这么多。
“你喜欢我吗?”徐亦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还在暴走状态的周嘉一怔,眼神茫然,“什么?”
徐亦的手从下面抬起来,不轻不重地掐住周嘉的下巴,往上挑高了些和自己对视,他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明明在上一秒还掌握着全局的人,这一秒却瞬间失势,周嘉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作为回应。
徐亦的视线从那双微微睁大的漂亮眼睛一点点下移,复又和人对视。
指腹轻轻摩挲着人的下巴,徐亦眸光沉了瞬,重新迎上周嘉发愣的目光,在人迷茫的空隙中缓缓靠近,他给了人两秒的时间去躲开,但人没好好珍惜。
嘴唇相贴,两人的呼吸凑在鼻尖,周嘉的表情从迷茫渐渐变得震惊。
“唔……”
缩在沙发旁的徐大成双眼瞪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那溃烂的半张脸不断摩擦着地面,绑在嘴上的两条裤腿一松,徐大成就愤怒地叫骂起来。
反应过来的周嘉按住人的肩膀顺势一推,可他忘记了自己一进来就把人按在墙上,这会儿再用力也只是把人推在墙上。
倒是给了徐亦可乘之机,后颈刚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压来,周嘉就已经两眼一黑地压在对方的胸前。
“杂种下贱货,老子白养你这十年,养大你这么一个恶心人的变态玩意,”徐大成叫喊着,双目猩红,“你故意这样恶心老子是不是,你想老子断子绝孙!”
——徐大成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在他这里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早年李清生不出孩子的那些年里,徐大成总是对人拳打脚踢,后来自己悄悄去医院检查了才发现,是徐大成他自个没法生育。
回家后消停了段时间,徐大成也一直瞒着这个令他丢人的秘密。后来徐大成就想,他得有个儿子,得有个给他养老送终的儿子,跟他一个姓,是不是亲生的都无所谓。
周嘉心里骂了声脏话,抓着徐亦的肩膀踮起脚尖,更加强势地吻了回去。
呼吸猛地碰撞,两具蓬勃的身体紧挨在一起,温度逐渐攀升,口腔中不断分泌出来的口水在两人纠缠的舌尖不断交换。
徐亦抓住人的头发迫使人仰起头,舌尖强势舔过人口腔中的每一寸嫩肉。
第31章
周嘉没接过吻,他只知道蛮力地回击,将接吻看作两人的一场较量。渐渐地,周嘉便有些跟不上节奏,他呼吸开始急促,手上的力道也在不知不觉中松懈下去,舌尖更是在无意识地配合着对方的攻势进退。
徐亦含着人的唇肉低笑了声,随后更加恶劣地侵占着人。
辱骂的声音还在耳边,却没有让徐亦停止的想法,他桎梏住身前的人,抓住这个一再自投罗网的飞鸟,不给对方任何挣脱的机会。
“唔放开……我喘不……不上来气。”周嘉含糊不清地说,过多的口水顺着嘴角溢出。
“唔……啊!”嘴上突来的刺痛令周嘉不成调地低喊了声。
徐亦抬起头,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俯视着周嘉嘴角汩汩流血的伤口,手掌从人脑后移到前面,掌心碾过细软的发丝,指腹按在周嘉一侧脸颊上,拇指指腹沿着往下,直到放在嘴角,带着一点力度抹去那上面的血液。
周嘉浑身一颤,两手抓住人的手腕,眼中还带着雾一般的湿润。
地上的徐大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又因为手脚都被捆住的原因,导致他的站姿看着格外的诡异和滑稽。
他佝偻着脊背,头向上努力昂起,嘴上一刻不停地辱骂着徐亦,连带着周嘉也不放过。
周嘉错愕地看了一眼男人脸上的伤,慌忙地松开手,身体往后退了步拉开两人过分靠近的距离。
嘴角的刺痛如同敲打的警钟一般振聋发聩,耳边都是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周嘉的脸和脖子都被血色充满,额前的发丝凌乱,他再一次在徐亦面前出现这么狼狈的一面,这个人总是有办法让他变得这样……奇怪。
徐大成骂得口干舌燥,这会儿已经有些吃力,不变的是声音依旧很洪亮。
邻居大妈提着菜路过,实在是被吵得不行,想过来提醒两句,谁知道看到的一幕把她吓了一跳。
“啊!”大妈惊恐地看着里面的三人,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徐亦靠在墙上,闻言目光从周嘉变幻的脸上缓缓扫去,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又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
周嘉错愕回头,看见突然出现的第四个人时心跳都漏了一拍。
大妈清楚地看到徐大成那发红溃烂的半张脸,瞳孔一点点放大,然后一边大喊着“杀人了”一边转身往回跑。
“对,他想杀了我!”徐大成嘶吼着,“报警,报警抓了他!!”
不能报警,周嘉追了出去。
“杀人了杀人了——”
周嘉从身后抓住人的菜篮,语气严肃地质问:“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杀人了,空口白牙口说无凭,你要继续这么大声叫唤,就别怪我不尊老。”
屋里的徐大成一声高过一声地大喊着“报警”。
徐亦撤开靠在墙面上的身体,走到桌旁重新拾起打火机,咔哒一声,一竖火苗倏地冒了出来,叫嚣的男人瞧见那晃动的火苗,瞬间哑了声,眼神既惊恐又怨毒地看着徐亦。
“你你想干嘛!”大妈扯着菜篮颤声反驳,“我都看见了,你们把人给捆着不放,”她比划着手脚,食指指着左侧脸颊,“脸也烂得不成样子。”
周嘉听得烦躁,撒开手气势逼人地说:“烂了就烂了,你觉得他是什么好人?抽烟喝酒赌博,打死老婆卖儿子,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烂人,他现在什么样都是他活该!”
大妈一噎,她跟徐大成做邻居七八年了,人什么尿性她早就一清二楚,她当然不会觉得徐大成是一个好人。除了受到一些惊讶之外,她没有过多的同情对方,毕竟徐大成昨天还把垃圾扔自己家门口,为此他们还争吵过。
周嘉从校服兜里摸出两百块钱,“阿姨,你应该知道他对徐亦不好吧。”
大妈视线跟着钱移动,转变语气道:“左邻右舍的咋能不知道啊,小时候就老打他,还不给人吃饭,哎哟可怜得很呐。”
周嘉轻轻点了下头,把钱放进篮子里,“人是我打的,还请阿姨帮我保密。”
“啊?”大妈惊慌地扫了眼青菜叶上那两张红票子,踌躇道,“可是你一个小孩做这种事……”
“我会带他去医院。”周嘉说。
“你为什么要给她钱。”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微低沉的质问。
周嘉看着大妈走远,回头瞥了眼低着头看自己的徐亦,没好气地说:“封口费。”对付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拉他下水。
徐亦意犹未尽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唇。
周嘉:“……”
第26章
绕开挡在身前的徐亦,周嘉大步往回走。
对于徐亦的做法,他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他主张这样的行为。
周嘉不清楚徐亦报以何种心态来到这里,将自己的养父手脚捆住,毁去人半张脸,这一切行为的背后,是想实施一场简单原始的报复,还是他想抛去一切和人同归于尽。
一想到后者的可能性,周嘉呼吸都不由地紧缩了瞬,他长呼了口气,心情起起伏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点平衡,又一次控制不住地在心里暗骂徐亦就是一个疯子。
他不想闹出人命,说把人送医院也是真的。对方再怎么人渣,他们也不能越过法律去审判人。
这个时候,真该庆幸徐亦冷漠到无情的理性,不然等到周嘉赶来时,徐大成早就没机会像现在这样嚷嚷的活力,他或许已经变成了一具安静的尸体,再也说不出那些难听刺耳的话。
第32章
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躲在门后的徐大成瞅准时机,高举着手里他好不容易拿到手的铁锤,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挥下,“去死吧!”
砰——
闷雷似的响声后,人顺着墙面滑在地上,手中的铁锤也随之一落,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不同于头撞在墙上的声响。
周嘉全身的肌肉紧绷,太过突然的惊吓导致他的大脑陷入短暂的宕机中,耳边余音萦绕,久久未散。
徐亦手撑着门框,眼神冷漠地看着地上失去意识的男人,嫌恶地抬脚踩在他的手指上,“周嘉。”
周嘉站在徐亦身后恍神,他有些迟钝地应了声。
脖子僵硬地轻轻转动,看着木门开裂的那一条长缝,周嘉心里一阵后怕。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神志才慢慢恢复清明。
如果不是徐亦及时从后面拉了他一把,又出手抵住门,那现在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大概率就要换成他,就差一点,差一点开裂的就是他周嘉的项上人头。
从徐亦的小臂空隙往下,可以看见地上那一摊血红的液体慢慢晕开。
周嘉心下一惊,怔了片刻才忙挤上前蹲下察看人的伤势,眼角那块儿被门上的木渣刺破了皮,口子看着挺骇人的,不过相比较起他另一侧脸上的烫伤来说,这点流血的伤口反倒没那么严重。
至于为什么会晕过去,大概是脑袋被门夹了的缘故。
周嘉撑着膝盖起身,背对着身后的徐亦说:“送去医院吧。”
身后的徐亦没回话。
周嘉等了两秒,散发着酸臭味的屋里安静得可怖,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耳边是逐渐清晰的快而短促的喘息声。
徐亦目光定定地盯着地上那摊向外蔓延的鲜红血液,垂在大腿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分明。
这种明显不在状态,神情近乎偏执的模样让人看着不禁胆寒。
头皮表层似有一阵细密的电流跳动,周嘉咽了咽口水,却又因为抿嘴的动作牵动嘴角的伤口,他挺直了背,对着徐亦无声地张了张嘴。
眸中的阴霾一点点散去,徐亦下巴微微抬起,视线也随之落在周嘉的表情上,害怕吗?徐亦如是想。
“你在想什么?”徐亦直截了当地问。
“……”周嘉连连摇头,矢口否认,“我什么也没想。”
尽管在表面努力说服自己,做出什么也不怕的模样,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还是在窥见徐亦阴暗面的这一刻侵入心脏。
徐亦似无所察,只是目光从头到尾没有从人身上移开半分。
周嘉不想深究这份令他头皮发麻的恐惧来源,他忽地转移话题,提声道:“先救人。”
说着就蹲下身去解开徐大成手脚上绳子,徐亦捆得很紧,皮肉间几乎找不到一点缝隙。
余光中递来一把打开的折叠刀,周嘉侧头,注意到他指腹上被血痂盖住的一条细长伤痕,接过刀割开绳子。
“什么人都可以救吗?”徐亦忽地发问。
周嘉一顿,想了想给出答案,他说:“不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被救,但总有人是值得的。
救护车在半个小时后赶来,徐大成被两个男护士搬上担架抬走,医生捂着鼻子站在屋里,目光审视了两个穿着校服的男高中生。
“人手脚都有明显捆绑后的擦伤,左侧脸颊大面积烫伤。”医生语气严肃,目光也十分的犀利。
咔哒。
医生闻声斜乜着人,气质阴郁的瘦高个男生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劣质打火机,过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她看不清男生眼中的情绪,但对他举手投足间过度松弛的举动感到十分违和,男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气息,也不由得让她心中一凛。
结合进屋后看到的场景,女医生的脸色变得愈发严肃,她追问:“方便说一下病人受伤的原因吗?”
徐亦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指间不断翻弄着打火机,对医生的诘问置若罔闻。
埋头摆弄着手机的周嘉头也不抬地问:“医药费多少?”
两个医生面面相觑。
男医生接话,“这需要到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具体费用还要看检查情况。”
周嘉关掉手机页面上的单机小游戏,走到沙发旁抓起徐亦的手,偏着头冲医生说:“这个呢?”
女医生抬了抬眼镜,勉强看清男生手指上的划伤,十分专业地说:“可以先消毒,然后再贴一张创可贴。”
“噢。”周嘉甩开人的手。
救护车准备离开时,大妈小跑着追上医生,好奇地询问徐大成的情况。
彼时已接近傍晚,落日的余晖连成一片铺在天边。
周嘉将仅有的头盔抛给人,跨上摩托车说;“把头盔戴上,然后坐上来。”
徐亦也不墨迹,三两下干脆利落地戴上头盔,坐在后座时主动抱住人的腰,抱得有些用力。
周嘉身体一僵,烦躁道:“轻一点。”他是人又不是一块儿木头,还有,徐亦未免过分自然了些。
徐亦依言松了几分力道,若有似无的触碰反倒变得有种不可言说的暧昧,这使得周嘉的心情更加怪异。
不多时,车开到一处别墅前缓缓停下。
第27章
车灯打着光照亮前方,周嘉对身后的人说了串大门的密码,吩咐道:“你下去开门。”
徐亦下车,解开头盔还给周嘉,视线顺着他下巴抬高的方向看了眼门锁的位置。
第33章
周嘉两只手搭在车把上,看着徐亦对着大门的电子锁研究了番,输入密码后闭合的铁栅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这栋别墅是何琴留给周嘉的私人资产,车、房、以及嘉传百分之十的股份,她为周嘉考虑得很周全,同时也走得很干脆。
周嘉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个极端的完美主义者,一个对生活都处处要求苛刻的人,又怎么会容忍得了爱人的背叛。
何琴是在长辈的溺爱里长大的,从小锦衣玉食不缺任何的爱,亲情的满足让她在寻找爱情的路上同样持有过多的美好幻想,她对爱的要求很高,她要的是坚贞不渝一生一世的相守,她鄙夷那些中途反目的爱人,容不得半点的残缺和背叛。
周启云的背叛对于何琴来说是致命的,是无比屈辱的打击。她痛恨周启云,痛恨那个上不了台面却破坏了她的家庭的农村女人,她甚至一度恨过周嘉,觉得周嘉是这场失败婚姻里最不该存在的存在。
何琴怀着仇恨离开,哪怕是这样,她也在最后为周嘉做了一个母亲最大的考量。
即使周嘉往后不付出任何努力,他的后半生依然可以衣食无忧,假使他在周嘉得不到喘息,那这栋别墅也是他的归处。
何琴收回了对周启云的爱,爱变成了恨,可却对周嘉保留了最后的爱,并且将它永远停在那一年——上辈子的十七年前,这辈子的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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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太久没人住,即使每个月都会有负责的阿姨定期上门打扫卫生,但还是落了不少灰尘。
打开玄关连同客厅的灯,漆黑的别墅瞬间暴露在灯光之下,看清别墅内的情景时,周嘉眉头忽地微蹙在一起,表情略微僵硬。
一楼靠近后花园的那一排窗子没有关严实,从窗户底下往前一片狼藉,枯黄卷曲的落叶散落一地,成片腐烂的玫瑰花瓣铺在地上,星星点点的水珠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泛着晶莹的水光。
“……”周嘉沉默着走过去,蹲下身,在腐烂的花瓣中挑出一片完好的放在手心里打量。
徐亦走到他的身后站定,同样看着一地的玫瑰怔神。
也许阿姨根本就没遵守约定,也没有定期的一月一次打扫,想到这里,周嘉的脸色不由一黑,这种程度的卫生情况,一看就不是一个月打扫一次的模样。
甚至有可能发觉他并不会来别墅,后面慢慢演变成只收钱不干活。
徐亦往别处看去,肉眼可见的家具都用大片的白布盖住,屋里散发着一股很浅的带着潮湿的霉味。
“先将就一晚,”周嘉指腹碾碎花瓣,起身说:“我不太喜欢做家务。”其实是不怎么会做,毕竟他这样的少爷也鲜少有动手的机会。
在学校倒是有机会摸摸扫帚,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宁愿花钱找人给自己服务,当然,给自己服务的人现在就站在身后。
徐亦看着人的后脑勺没说话,他从小就会干很多的家务,没喜欢不喜欢这一说。
领着人走到沙发旁,周嘉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住白布掀开一角,覆在上面的灰尘随着这个动作飞扬,周嘉喊了嗓子,受惊地后退了步。
“太脏了!”周嘉受不了地甩了甩手。
徐亦默默上前揭开白布,动作不像周嘉那样粗鲁,灰尘也没扬得飞到头顶,他动作自然娴熟地将布来回对折,叠好之后就放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
周嘉退到人后面,有心想帮忙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后只有眼睛在跟着徐亦忙活,人干什么他就看着人干什么。
中途徐亦问家里的扫帚在哪里,周嘉一问三不知,这别墅他小时候也就来过两次,一次是在何琴的生日宴上,一次是在父母离婚的当晚。
对这里的记忆只有两个:一个快乐,一个悲伤。
现在,他是第三次走进这栋别墅,他跟徐亦一样不了解这里。
周嘉双手抱在胸前,埋怨道:“早知道我应该把车开到客厅里,这样至少还有个位置坐。”
徐亦瞥了矜贵的大少爷一眼,没说话,继续干着家务。
周嘉无事可做,看着徐亦忙活的样子,思绪逐渐飘远。
这栋别墅是他外公生前留给母亲的嫁妆,何琴对这栋别墅有着特殊的感情,周嘉以前不懂母亲为什么要将这栋别墅的归属权传给自己,如今多活了十年归来,周嘉隐约懂了母亲的用意——也许她恨过周启云,但她没恨自己嫁给过这个人。
她有不得不走的原因。
早在打开那封信的时候,周嘉就做好了放下过往的准备,可后知后觉的感情依旧打得人猝不及防。
他们在漫漫的人生中相遇,短暂的互相陪伴做过一场家人,感受过彼此给予的温情时光,只是后来缘分到了期限,家也就散了。
思绪拉回,周嘉抬眸看向二楼那间隐入暗色的房间门,心情微妙复杂,更多的是一种庆幸,庆幸自己的存在不是何琴的负担。
偌大的客厅里此刻只有周嘉一人,等反应过来还有另一个人存在时,周嘉愣了两秒,紧接着目光左右扫了一圈,没看见徐亦的影子。
“徐亦——”周嘉在客厅转了圈找人,“人呢?”
恰逢这时,一楼拐角的那间客卧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周嘉精神一振,踮着脚尖就朝着声响传来的地方走去。
“?”徐亦突然走了出来,手上还提着水桶和拖把,对周嘉鬼鬼祟祟的肢体举动感到不解。
第34章
“呃……”周嘉怪人的本事也莫名其妙的,他撇撇嘴没好气地说,“谁叫你不回应我。”
徐亦认真地问:“回应什么?”
周嘉想一屁股往后坐下,刚后退了步就被人一把拉住,他硬邦邦地说:“我刚才喊你你没听见?”
徐亦说:“没听清……你可以再喊一次。”
周嘉觉得徐亦这话怪怪的,挑衅地抬了抬下巴,说:“过时不候。”
徐亦点点头,便自顾自地开始最后的收尾工作。
周嘉闲得倒像是误入别人家的客人,看着主人一通忙活,自己时不时地还要指挥几下。
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周嘉先给冯姨打了一通电话,报备今晚不回家,又给霍乘风发了一张别墅的照片,配文“我讨厌做家务”。
第28章
别墅太大,光凭徐亦一个人估计要打扫到天亮。
“差不多得了,我不是带你来大扫除的。”周嘉倚着洗手间的墙揶揄他,“你也不是田螺姑娘,”顿了下,周嘉纠正道,“男的是不是应该叫田螺小伙?”
徐亦校服挽到小臂上,没有回应比蝉还要聒噪的周嘉一句话。
周嘉被自己的话和想象力逗得笑出声,看着徐亦闷不吭声的模样直乐。
花洒忽地一偏,乐呵的周嘉被突然浇来的冷水吓得贴着墙站直,徐亦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花洒收回去,关掉,提着一桶干净的水和拖把走了出去。
“?”周嘉扭头,看着人开始往二楼一阶阶地拖,动作麻利地像是专业拖地工,他盯着人的背影,转头瞥了眼还在一滴滴往下滴水的花洒,周嘉猛地反应过来,徐亦刚才是故意拿水滋他的!
瞪着眼睛气愤了几秒,周嘉视线又认真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人,突然觉得,徐亦这样的人,但凡上天多眷顾他一些,上辈子也不至于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很快,徐亦又提着水桶和拖把回来。
精瘦的小臂肌肉紧实,握着拖把布拧掉多余的水时,可以清楚的看见他鼓起的青筋。
眼瞧着人是一点也没打算歇的架势,良心未泯的周嘉不得不抢过他手中的东西,打开花洒对着拖把随意冲了下,还不小心地淋到人的校服裤脚,三两下敷衍了事,把人往外一推。
“行了,走来走去晃得我头晕,”周嘉语气埋怨,又一副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永动机吗?也不嫌累。”
这回徐亦倒是出声了,他说:“不累。”
周嘉狐疑地瞥了眼人,走到沙发旁坐下,“我累了。”
徐亦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周嘉两只手往后搭在后脑勺上,沙发已经被徐亦打扫干净,不然他才不会这么随意地躺在上面。
“时间不早了,”周嘉摸出手机划拉着页面,“晚饭就点外卖吧,你看你想吃什么?”
他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坚持到现在早就饿了。
“随便什么都行。”徐亦一直站着。
“行。”周嘉埋着头一通操作,不到三分钟就下单了十几个外卖,吃的喝的都有。
点完就把页面一切,周嘉身体往后姿态懒散地靠着沙发,继续玩他的单机小游戏,自然也没注意到在对面坐下的徐亦。
徐亦十指扣合,身体微微前倾,手腕搭在膝盖上,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目光也始终沉沉地看着毫无戒心的周嘉。
别墅安静得过分,只能偶尔听见隔着一道玻璃窗外渐渐呼啸变大的风声。
徐亦眼神在外面愈演愈烈的风声中慢慢失去温度,如同一条冰冷的蛇一般在周嘉的身上游走,试图将对方缠住,然后吃掉。
沉迷在无聊小游戏里的周嘉自然对徐亦汹涌的目光无从察觉,只是觉得周遭的空气陡然间变得有些低,身体本能地觉出几分冷意。
徐亦同样没有觉察到自己可怕到几乎偏执的情绪波动,他不明白内心强烈想要去抓住的是什么,不明白这股欲望的产生由何而来。
是眼前这个再三闯入自己世界中的少年,还是他的劣根性作祟。
对于周嘉的闯入,徐亦无法言说自己的想法,他不反感周嘉这样张扬耀眼的人,又时刻规避和这样的人发生交际。
他可以接受周嘉的所有为难,嘲笑或是拳头,甚至交付自尊,这些都不重要,可周嘉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游戏规则,为什么要和他一起翻墙跑向那片芦苇荡。
徐亦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答案,但人总是沉默应对。
这世界上的感情无非就是两大类,爱和恨都不是,徐亦从周嘉的眼神中看出的是对自己的同情。
徐亦的眼中溢出一丝不解,同情吗?同情到可以忍受男生的亲吻。
在他的了解里,周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直男。
——他对女生普遍都有耐心,会因为班上女生的几句撒娇给她们讲题,也会因为女生的欢呼尖叫而在运动会上大放异彩,会喝女生主动递上来的水,会接下每一个女生送上来的情书。
在他看来,周嘉一直就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所以徐亦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使人主动离开,却两次失策。
——或许,他不应该在那个下雨天回头。
轰隆一声闷雷响彻天空,别墅里安心玩着游戏的周嘉一个坐立,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刚才是打雷了吗?”周嘉问,问完才发现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第35章
徐亦垂下眼“嗯”了声。
周嘉心里有些发毛,脑子里都是徐亦刚才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深得像是一口望不到尽头的井,仿佛掉下去便会立马粉身碎骨。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周嘉把手机关掉,这下连玩游戏的心情都散得一干二净了,他也盯着人看,倒是要看出点名堂来,心里想着谁怕谁啊。
徐亦一抬头,两人视线交汇,周嘉挑衅地扬了下眉,语气傲慢地问:“你偷看我?”
徐亦有片刻的怔愣,心脏紧缩了下,连忙偏开头,他说:“没偷看。”
“噢,”周嘉拖着声音,懒洋洋地补充道,“那就是光明正大的偷看。”
徐亦不解释了。
与此同时,周嘉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外卖到了。
别墅并不在市中心,因此外卖送的时间并不短,等两人吃完已经将近凌晨十二点。
“上楼睡觉。”周嘉等着人把外卖的垃圾收进外卖袋里。
“床给你。”徐亦只简单收拾出了一间房间出来,他自己可以睡沙发。
周嘉像是看穿他的心思似的看了眼沙发,摇头说:“床很大,两个人睡得下。”
“我是男的。”徐亦提醒他。
周嘉沉默了片刻,心里很是无语,他难道看不出来徐亦是男的吗?
“嗯,你不仅是男的,”周嘉有些生气地说,“你他妈还对我说过你硬了,今天下午还亲过我两次!”
“是。”
“神经病。”周嘉骂了句,“赶紧上楼。”
“……”
“嗯。”
外面的雷声依旧不时响起,风起风落,可最后也没下雨。
第29章
手机一响周嘉便醒了,他拿起来看了眼,是周启云打来的,瞥了眼还在睡的徐亦,周嘉拿着手机起身去了阳台。
周启云出差刚回来,得知周嘉生病还在外面鬼混了一个晚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电话刚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周嘉这边默默听着,一个头两个大,等人骂得差不多了问自己在哪里,他说自己在霍乘风家。
周启云放心了些,在电话那头顿了几秒后强调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周嘉少接触徐亦那样的人。
挂了电话进屋,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正低着头往身上套校服。
周嘉顿了下,侧头看身后没有合上的阳台门,也不知道徐亦有没有听见周启云那番话,不过看徐亦这样子应该是刚醒。
“待会一起去学校。”周嘉说。
徐亦僵硬了片刻,低着声音说:“不用。”
周嘉看着人理床,没理解他口中的“不用”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去上课?”他直接问道。
“嗯。”徐亦语气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来情绪,好像去不去学校,上不上课对于他来说都没那么重要。
周嘉脸色一黑,紧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紧盯着人。
下一秒,周嘉抓起自己的校服外套砸在人脸上,走过去把人往旁边的衣柜一推,扯起人刚理好的被子干脆利落地躺了进去。
“不去就接着睡!”周嘉赌着气说。
徐亦被这一下给砸懵了瞬,他慢半拍地缓过来,抬手拿开盖在脸上的衣服,床上的周嘉已经裹着被子背对着他,一副打算再睡一觉的凶狠架势。
徐亦脸上露出少见的无措,他盯着那个鼓包看了半晌,到底拿不准少爷的心思。
于是也就老实地站在床边,没再开口说话,也没主动离开。
周嘉是真气得不轻,硬躺着等了会儿,也没见人有点反应,做足了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导致周嘉心里憋着的火气愈发强烈。
他猛地掀开被子又坐了起来,朝着人站的方向瞪了过去,嗓子第一次发出这般尖细的声音,听着像是要把人活剥生吞了似的唬人,“站着干什么,怎么不接着睡啊!竟然都不打算去,那你穿什么校服,起这么早站我床边看我睡觉,你是变态吗?!”
徐亦眼睫一颤,被周嘉最后那两个字不轻不重地刺了下,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他又恢复成那副淡漠的表情。
语气比前面更低更冷了些,徐亦说:“你在生气什么?”他时常看不透周嘉的反常,却又在人一次次的情绪宣泄中隐约窥见答案。
周嘉倏地哑口,眼睛却是倔强地瞪着人。
僵持良久,徐亦才妥协般地抬脚走上前,俯身抬手,指腹轻轻落在人发红的眼尾。
周嘉有些迟钝地放任人的靠近,直到对方的指腹碾过眼尾,顺着脸颊滑到前一晚受伤的嘴角时,周嘉才从对方的触碰中猛地回过神来,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张口便朝人虎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力道不轻,牙齿陷入皮肉,很快便在徐亦的虎口上留下极深的牙印。
“消气了吗?”从始至终都忍着没有挣扎的徐亦沉声问道。
周嘉忽觉羞愤,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幼稚到张口咬人,而且下口确实有点重,他别扭地松口,身体往后退开。
看着从对方口中拉出的银线,徐亦呼吸陡然一重,喉间也跟着发紧干涩。
突然探进口腔里的手指让周嘉整个人都傻了,大胆!徐亦怎么敢!
大胆的徐亦就跟中了邪似的,眸光暗得骇人,两根手指越发肆无忌惮地在人湿软的口腔中搅弄。
“唔……徐亦……你他妈……”
第36章
周嘉说话变得断断续续,更多的口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嘴角溢出,他试图用舌头抵开人作乱的手指,却没对方抓住逗弄。
双手抵着人的胸口往后推,却疏忽防备地被人从身后搂住腰肢抬高,徐亦喉结滚动,一团名为欲望的烈火顺着小腹一路往下。
“放……”周嘉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浑身上下也燥热无比。
双手推拒着,又无力地往下滑,在掌心触碰到某处异常坚硬的存在时,周嘉的脑子轰地一下彻底懵了。
徐亦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空余的另一只手抓住人的手按在那处,控制着对方无力的手抚摸着自己。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场荒缪的试炼才得以结束。
事后。
周嘉脸色极其难看,他翻出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钱夹,颤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五百块钱扔在床上。
一言不发地穿好衣服鞋子,捡起自己落在床边的手机,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床上那几张大红钞票很是显眼,徐亦定定地看着,俯身捡起后忽地嗤笑了声。
骑上摩托车离开别墅,周嘉的车速一路飙升。
他承认自己怕了。
亲吻可以伪装,可一个人的生理反应该怎么解释。
徐亦喜欢他吗?
自己呢,明明再使点力气,自己也是可以把人推开的,为什么最后没有推开,为什么放任对方的行为?
周嘉鲜少遇到让自己进退两难的事情,目前为止,除了逃避问题,他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一个上午。
徐亦没有离开别墅,当然也没有选择闲着。
他把别墅可以打扫的地方都打扫了个彻底,上上下下又是扫又是拖的,每一处细节都做到位,所有藏污纳垢的地方都认真清洁一番。
除了二楼几间打不开的房间没有打扫,徐亦兢兢业业得像是收了钱的家政工。
周嘉提着吃的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徐亦拿着扫帚扫地的样子。
憋屈了一早上的气就怎么莫名其妙地消了,周嘉也想明白了,重活一次不容易,上辈子作孽这辈子还,不就是帮人摸了两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活两辈子了这点世面和魄力还是有的!
徐亦似乎早就预料到人会回来一样,他对周嘉的去而复返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只是在打扫之余抬头瞥了眼人,又继续干着自己的活。
将手里的馄饨往茶几上一放,周嘉用命令的口吻指使道:“过来帮我把里面的葱花挑掉。”
本来是能不放的,但周嘉就故意让老板多加葱花,就等着拿回来找人麻烦。
徐亦也很听话,放好手上的东西后便洗了手过来,低着头打开塑料袋上的活结,拿出一次性筷子,打开盖子后一点点地将漂浮在上面的葱花挑到盖子上。
饱餐一顿后。
周嘉便躺在沙发上刷题,他没忘记自己还要参加数学竞赛的事。
一旦进入状态,周嘉很少有分神的时间,刷题那是实打实地在刷,他不仅要保证正确率,同时还要保证做题速度,反正是既要对也要快。
徐亦把活都干完后也无事可做,只能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人刷题。
谁都没主动提起早上的事。
徐亦握着手里的钱,耳边是周嘉嘴里时不时轻念出声的解题思路和应用公式。
第30章
手机显示电量过低,周嘉往手机页面上端快速地瞥了眼,在心里得出最后一步的答案后手动输入。
交卷后手机自动进行打分,周嘉把错的地方拉回去看了遍,不是什么大问题,扣分也是因为他少了几步解题步骤。
电量剩最后的百分之七,周嘉活动了下略微发酸的肩膀和脖颈,给霍乘风发了个消息后将手机扔在茶几上。
起身去厨房转了圈,只有自来水,周嘉打开看着水流了两秒,口渴,又不爽地把水龙头关上走出厨房。
他往客厅里扫了一圈,没人,抬头往二楼的卧室看去,门是关着的。
抬脚往楼梯走去时,周嘉余光瞥见外面从花丛里站起身的单薄身影。
周嘉脚步一顿,尔后顺势换了方向。
这一整天的天气都不算明媚,下午这会儿就更阴沉,前一晚没能下成功的雨正在酝酿。
沿着青砖铺成的小路走进亭子,周嘉的脚步有意放得很轻,四处能坐的亭椅上还有未干的水分,他侧身倚着柱子,手自然地抱在胸前。
院子的花总类繁多,最多且最为显眼的要数玫瑰,几乎要将整个花园侵占,也因玫瑰多而显目,因此颓败的景象也尤为惋惜。
灰蒙的天幕和艳丽的玫瑰中,瘦削的少年佝偻着腰拾起玫瑰,又一一将它们放进随身携带的水桶中。
只是看着这一幕,脑海里那些沉寂的回忆便不受控制地翻涌,带着潮湿和无尽的酸涩漫开,眼前的画面也从徐亦变成那个躺在躺椅上的女人。
何琴恹恹地掀开眼皮,对周嘉的出现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她别开视线,又重新闭上眼。
那晚周嘉在冷风中默默站了许久,久到双脚失去知觉,久到风刮在身上的感觉都像是被万箭穿心一样。
期间他崩溃地大哭,又声嘶力竭地恳求,他跪着,眼泪糊了一脸,一张漂亮的小脸涨得通红,他跪在草地上用膝盖前行,手颤抖着奢求一个拥抱。
第37章
母亲对他所有的哭闹视若无睹,她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样冷漠,她无法接受周启云的背叛,也无法正视周嘉身上流着谎言的血液,犹如一副被玷污了的画作,已不具备宠爱和收藏的价值。
男孩卑微的乞求,换来的却只有那一句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话。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自那以后,真如母亲所要求的那样,周嘉谨记这句话,他没有再去找过她,也从此后十年的恨着。
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将周嘉猛地吓了一跳,脱口而出的声音里还带着惊吓后的慌乱,“你干嘛?”
经过前面几次的教训,周嘉很难不怀疑人靠自己这么近的目的。
相对于周嘉的警戒,徐亦则表现得很是淡定,他提了提手里的花问:“玫瑰还要吗?”
周嘉后背贴着柱子绕出来,俯身在桶里扒拉了几下,嫌弃地说:“没一朵好的。”拍了拍手直起身。
闻言,徐亦低下头在从其中挑出一束接近完好的玫瑰出来,朝周嘉递去。
周嘉微微愣神,伸手从徐亦手中接过。
“有刺。”徐亦提醒。
手指刺痛,周嘉不知痛地看着自己冒出血珠的指尖,“我流血了。”
徐亦:“……”
周嘉把刺全部拔掉,对着徐亦笑了笑说:“这样它就伤害不了人了。”说着凑近去将玫瑰别进人的校服领口,抚了下人的肩膀离开。
“花送给你了,”周嘉说,“我不喜欢玫瑰。”
徐亦垂眼,心跳因某人的撩拨加速跳动。
周嘉大步走进院子里,看着经过徐亦捯饬过后焕然一新的花园,颇感欣慰,回头扬起笑容对人说:“徐亦,你简直太能干了。”他毫不吝啬地夸奖人。
徐亦稍稍平稳的心脏再一次剧烈跳动,一贯平直的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一抹很浅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玫瑰红得刺眼,少年的情窦初开伴随着天空落下的第一滴雨水落入心田。
自此,徐亦拨开乌云窥见了答案。
周嘉才刚刚巡视了半圈,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眼角,周嘉抬手去擦,仰着头往天上看。
不多时,落在脸上的雨滴越接二连三地来,周嘉抬起手臂挡住头,想也不想便朝屋里大步跑去。
徐亦视线跟着人移动,没反应过来,等看见人扶着玻璃门喘气时,才注意到周围已经被瓢泼的大雨包围。
“……”
“好险,”周嘉喘着气说,“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成落汤鸡了。”他撩了把额前打湿的刘海,抖了两下身上的衣服。
动作一僵,周嘉隔着雨幕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徐亦,心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徐亦把插在领口的玫瑰抽出来扔进桶里,看了眼只有发梢被打湿一点的周嘉。
两人这情况还是太明显了些,周嘉一时间哑口无言,更多的是一种不理解,心想徐亦这是抽哪门子的风,自己不会在亭子里等雨小了会是停了再过来吗?
徐亦说:“亭子不能避雨。”就跟看穿他的想法似的。
哦,那亭子上面是镂空的,造型的主要作用就是一个好看就行,还真不能避雨。
周嘉掩着嘴角咳了声,说:“衣服都湿了还怎么穿。”
徐亦点头,身上的水一直在往下滴,他站的位置很快积起一摊水。
周嘉有点后悔当时只顾着自己跑了,他懊恼地说:“你上楼把衣服脱了吧,一会儿放洗衣机里洗。”
别墅没有多余的衣服,他们身上也只有这么一套校服,昨晚睡觉都是忍着一身的不自在穿着睡的,现在湿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换洗的。
徐亦动作麻利,人话刚说完他就快速地脱了套在外面的校服外套,然后低头解身上那件白色衬衣的纽扣,准备一并脱掉。
周嘉眼皮一跳,伸手一把抓住人的手腕,咬牙问道:“你干嘛?”
“走上去会弄湿地板。”徐亦理由十分之充分。
周嘉愣了秒,松开人快速地说:“脱吧脱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亲过摸过的原因,周嘉觉得自己有点接受不了徐亦的裸体,甚至想想都觉得辣眼睛。
但当他看到徐亦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时,目光已经无法移开半分。
第31章
目光自下而上地看过那些刺眼的伤,最后停在人胸口最为狰狞可怕的地方。
周嘉呼吸陡然一窒,耳边的嗡鸣在这霎那间轰然炸开,他眼睛发直地看着那处,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周嘉心里止不住悲伤地想,原来他的每一次心痛,都连同着另一个人的痛苦。
他的重生,亦尝不是徐亦的一次重生。
眼眶酸涩,眼泪在下一秒夺眶而出,周嘉紧握的双手陡然一松,那些曾经他用恨垒筑的高墙尽数坍塌破碎,仅仅只是在这一分钟,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痛。
像是将一块完好的肉用刀剜掉,血肉腐烂再生,经过反复的溃烂和愈合,最后永久地刻在身上,留下这道骇人的丑陋疤痕。
徐亦对自己身上的伤痕没有兴趣,却无法忽视另一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
那些他早就不以为意的,蜿蜒爬行在皮肉上的伤疤在周嘉密切而灼人的注视下隐隐发烫。
徐亦难堪地低下头,自顾将脱下的衣服折好放进桶里,注意到脚下的积水时,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第38章
紧接着,水里倒映的另一双脚凑近,周嘉抬手,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停在空中,手指微微颤动,似乎在隔着空气抚摸他心口的那一道疮疤。
徐亦定在原地,身后是呼啸的风雨,眼前是人猩红眼眶中不断为他流下的滚烫泪水。
比伤疤还要灼热的,似乎是他掩盖在疮疤下的那颗心脏。
发起游戏的一方,大概是不会出于同情另一方而流泪的。
这时候,他竟然无故想起小开捡的那只流浪狗。貌似,小开也并没有将它当成玩具。
小狗也有人爱,自己呢。
故意走出亭子,打湿衣服揭开伤疤,徐亦看似那么无意,却步步都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他这样的人,得到的恶意总是超过得到的善意,因此他总是习惯接受别人无端的恶意,却对来之不易的那一点零星善意反复确认,潜意识的害怕这也是一种乐趣,毕竟人总是那么难以揣摩,善也有可能是更大的恶。
既然周嘉同情他,那最好就同情得更加彻底,最好对他一再做出让步和妥协。
最好,也爱一爱他。
“徐亦,”周嘉收回手,开口的声音沙哑,“对不起。”他对以前的种种捉弄和羞辱而感到无比后悔。
徐亦眼睫颤动,他从未看到一个人哭着给自己道歉,他有些疑惑,连同表情都有些迷茫。为什么哭着说对不起的人会是周嘉?
应该是抛弃他的亲生父母,应该是孤儿院里时常不让他吃饭的院长,应该是在九岁时猥亵他的男护工,也应该是日复一日打骂他的徐大成,这些人里每一个都对不起他,他们都应该跪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痛哭流涕地给他道歉!
对不起,要和他想象中一样充满悔意和眼泪——是有一天突然出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父母,是所有抛弃他、唾弃他、厌恶他的人。
可是……为什么第一个道歉的人会是周嘉?
为什么道歉的是他,为什么第一个向他说出“对不起”的是周嘉。
周嘉胸腔起伏,情绪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抓住人赤裸的手臂急切地说:“对不起……我只想要你活着,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的活着!”
“对不起,”周嘉抓住人的力度之大,声音几度哽咽,“我说我恨你,我以为我恨你,所有的捉弄和戏耍,以你为乐趣的游戏,老师的无视,同学的霸凌,我连同所有人孤立你和你敌对,徐亦,你也该恨我的,像我恨你那样的恨着我!”眼眶猩红,里面没有新的眼泪,周嘉像是得了一场重感冒,声音沙哑到说出口的话模糊难辨,“可是为什么,你容忍我纵容我,你无视我所有的恶意,无视我看向你的眼神,无视我仿佛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周嘉,”徐亦看着他很轻地回,“我没有反抗的资格。”
一个生来就低贱,无权无势的人,是没资格也没能力反抗的。
在他权衡利弊下,最好也最优的的答案只有一个。
不反抗只会沦为笑柄,变成班级里懦弱的可有可无的存在,被嘲笑辱骂,被一个人或者是几个十几个人打。
反抗呢?他换来的只会是更大的代价,被打断手或是被打断脚,被随便的任何一个理由退学,亦或者是背上一笔他这辈子都无法偿还的贷款。
他见识过这些手段,所以他不能也不敢反抗。
可这些终究只是事情发生前的权衡,他还在八班,他还在青岩一中。
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他等来的是周嘉突然的改变,等来的是这个人的示好和关心……
“我不恨你,”徐亦说,“相反,我羡慕你。”
“羡慕……我?”周嘉微微怔愣,他不理解徐亦这句话的意思。
徐亦说:“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恨任何人,喜欢和讨厌泾渭分明,你很张扬、明媚,站在领奖台上时充满了自信,耀眼得好像在发光。”
“你不恨我?”周嘉感到不可思议,又止不住的感到喜悦,连再问时都在克制着自己的激动。
徐亦摇头,他说:“不恨。”周嘉的伤害于他而言,就像是被一只矜贵的猫挠了一下,不痛不痒。
“你忘记了……”周嘉提醒他,“我在学校废弃的医务室里用烟头烫了你的手背,”周嘉低头找他手背上的疤,看见他左手背上指甲盖大小的疤痕时整个人都在紧张,“这里,疤还在。”
徐亦任由人举起自己的左手,他斜乜了眼手背上那小到可以忽略的疤,淡定得仿佛不曾发生,“你忘记了,烟灰没你想的那么烫,伤是我养父弄的。”
是这样吗?周嘉有点恍惚的想。
事情于他而言已经过去十年,记忆里他的确做了许多坏事,坏到他本人只是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饶恕,怎么到了徐亦这里,十恶不赦的他却被轻而易举原谅了……徐亦甚至不恨他。
第32章
餐厅里人不多,周嘉要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接过服务员微笑着递来的平板,白皙的手指在平板上划拉了会儿,然后快速点了几个菜。
自己选好后,周嘉抬头冲坐在对面的徐亦说:“你看看你想吃什么。”说着把手中的平板一并递去。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徐亦看着摆放在餐厅门口的那盆绿植,宽大的叶片上只有稀疏的那么几滴雨水落在上面。
徐亦不禁想,是因为它被摆在了这个高档餐厅的门口,得到了庇护,所以才没有像远处那棵被雷劈断的树那样凄惨。
第39章
原来不止是人,就连一木一草都有自己的命运。
余光中晃过一只手掌,徐亦视线循着看去。
看出他的不解,周嘉很是耐心地又说了遍,“点菜。”
“你点就行。”徐亦这样说,但还是不得不接住对方强行递过来的平板。
徐亦视线落在平板上面,页面上的每一个菜肴都配着图片和文字介绍,标注在末尾的数字让徐亦的视线停了瞬。
看了不到二十秒,徐亦很是自然地说:“不用点了。”
周嘉看着他,没强求。
“好的,”站在一旁等候的服务员接过平板,转身对周嘉说,“请问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忌口吗?”
“和以前一样。”周嘉手肘搭在桌面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在服务员得到回复准备走开时喊住人,笑着礼貌地问,“可以先给我找一根充电线过来吗?”
“当然可以。”服务员真诚地回复道。
看着穿着十分考究的男服务员走远,徐亦忍不住又扫了圈餐厅的环境,清静中又透着奢华,这样的地方,普通人很少涉及,更不会因为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而踏足。
比起这里,徐亦更愿意去路边的任何一个小饭店解决一顿,或者没必要去饭店坐着吃那么一顿,随便买点可以填进肚子里的东西就行。
很快,服务员应周嘉的要求拿来一盒全新未拆封的数据线过来,面带笑容解释道:“经理听说是周少爷需要,所以特意给您拿了一副新的。”
徐亦看着周嘉礼貌地从人手中接过,习以为常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殷勤而表示什么。
“这边给二位提供了餐前甜品,”服务员侧身让开路,两名同事将托盘里精致甜品一一摆上桌,领头的服务员态度极好地说,“希望二位能喜欢。”
周嘉颔首,将面前的小蛋糕和徐亦面前的对换,若无其事地说:“我记得你好像是不喜欢巧克力。”
徐亦看着人的动作,怔了瞬说:“没有不喜欢。”吃不惯而已。
周嘉的手一顿,又推了回去,“那都尝尝。”说完视线一抬,周嘉注意到徐亦身后走来的那帮人中有一个熟面孔。
上次在家里见过一面的女人。
——格美首席设计师,海内外屈指可数的人物,许终晴。
对方身边带了不少人,个个身着正装有说有笑地朝里面的包间走去,跟在女人身旁的助理随身携带着办公电脑,一帮人显然不是奔着吃饭来的。
周嘉对这个知名的珠宝设计师并不感兴趣,也可以说,这个女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
上辈子,周嘉在和霍乘风的日常聊天中得到启发。
霍乘风吐槽他是不是要和机器人过一辈子,研究一个母机器人出来,然后把自己变成一个公机器人,一公一母相伴终生,对他的机器人事业意见颇大,还大言不惭地说机身外面那层铁皮又不是镶了钻石在上面!
霍乘风这么一激,周嘉隔天开会便直接将聊天记录公屏投放,对着研发设计组的众人平淡地说:“重做。”
于是即将在来年春季上市的新十一代陪伴型机器人延期到冬季,公众一度声讨无果。
周嘉决心在机器人的外身上进行改良,期间接手工作的设计师们一度想杀了老板远在国外的好友,私底下没少埋怨霍乘风。
周嘉决定在机器人的右眼中植入一颗蓝宝石,却在挑选珠宝上犯了难,和attack联名的公司不少,唯独在珠宝这一行没有涉猎。
也就是在那时候,周嘉从合伙人口中得知许终晴这号人物,听说对方找到了苦寻近三十年的小儿子,准备在国内大办宴席庆祝。
周嘉作为商圈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自然也收到了许家的宴请。
应期赴约,周嘉在宴会上看到许家那名小儿子,对方和他年纪相仿,穿着一身华贵的黑色??燕尾服,颈间戴着的项链价值千亿,单单只是这么一个小细节,足够看出许家上下对这个小儿子的爱。
觥筹交错间,周嘉打量着这对母子眉眼之间的神色,他百无聊赖地想,这对母子还真是哪哪都不像啊。
周嘉有意与格美合作,自然也不会众目睽睽下坏人兴致,离开宴会后便叫人私下去调查了格美二公子的事迹。半个月后着手调查的助理给了周嘉一份形同ppt的资料,总共十二页,张张的消息串联在一起,得出的结论就是,二公子另有其人,现在这个,是冒名顶替的赝品。
他能凭借手段查到这些信息,其他有权有势的人要想调查自然也可以,不过那些人各有谋算,没能力没证据的自然也没胆量道出真话。
这场阴谋里,最大的受害者是那个一心寻子的母亲。
周嘉不混珠宝圈,也不怕行业里的各种算计,拿着资料便去找了许终晴,试图告知真相劝说对方认清事实,哪知道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甩了一巴掌,许终晴也愤愤离开。
也能理解,一个执着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好不容易找到儿子,突然有个人上门告诉自己你找错了,换谁都接受不了。
于是乎周嘉让助理拿着资料找了二公子,等了两天,二公子自己找上了周嘉。
以利换利,周嘉不再插手此事,二公子撮合格美和attack合作达成。
此后十一代陪伴型机器人的改造之路一帆风顺。
机身在原版的基础上经过反复的改造和敲定,赶在冬季来临之前,全新十一代陪伴型机器人又一次以崭新的面貌公示群众,得到了出奇的反响,不到一个小时,标着attack十一代陪伴型机器人的词条便快速占领各大媒体封面。
第40章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周嘉心情颇有些复杂。
第33章
“有点浪费。”徐亦坐着说。
周嘉起身率先走出去几步,闻言侧头扫了眼桌上的菜,他点的多,吃不完很正常,可听徐亦的口吻,周嘉想了下回他,“可以打包带回去当夜宵。”
徐亦颔首。
周嘉抬手朝来服务员,“桌上没吃完的帮忙打包一下。”
服务员面露诧异,下意识地看了眼还坐在餐桌旁的男生,笑容立即扬起来对着周嘉连连答应道:“好的好的。”
服务员帮忙打包好,很是自然地递给了站在周嘉身边的徐亦手上。
周嘉伸出去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抱着手自然地走在前面,徐亦跟在后面。
好巧不巧,包厢里谈完工作的许终晴也恰好在这时候出来,这次身边就带了个女助理。
正面碰上,周嘉免不了要跟人打声招呼,他低眉顺眼道,“许阿姨。”
许终晴上下打量了下周嘉,显然是对他有印象的,听见人喊这么一声,抬着下巴很是高傲地点了下头。
“原来是小嘉啊。”没有周启云和梅芳在场,许终晴面对小辈倒没有过分苛责,她偏头对身边的助理吩咐,“去把小嘉的单一起买了。”
“是。”周嘉忙抬手阻止,唇边的笑容扬得灿烂了些,“谢谢许阿姨的好意,不过单已经买过了,许阿姨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到我家做客。”
犹记得上次的不欢而散,周嘉不认为对方会因为自己的一句含蓄纡尊降贵,自己这么说不过是多活了十年习来的人情世故罢了。
周嘉此刻大方自然的问候,倒不让许终晴觉得反感,她勾起嘴角很轻地笑了下,看着周嘉的目光中带了点欣赏的意味,自己上次在他家那样不留情面,一般人要是见了自己,估计也都是避而不及的。
她对周启云的意见颇深,上次登门对梅芳的态度也是半点都不遮掩,倒是对周嘉这孩子有两分好脸色。
周家两代人都在女人上出了文章,大抵不过是抛了槽糠之妻,后迎美娇娥的艳事,同为女人,许终晴同情周嘉的母亲,也听闻周嘉的一些故事。
啪嗒。
徐亦手里拿着的那盒数据线从手中滑到地上。
因着这一声响,许终晴视线这才循着看去。
周嘉很是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同桌。”
许终晴目光盯着面前柔弱的瘦高个男生看了几秒,有点意外周嘉这样的富家子弟还会和这种穷学生玩在一起。
徐亦捡起东西站起身,从头到尾没有说一话。
许终晴却因不经意的一瞥而微微愣神,她身体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想是急于去确认什么似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男生。
“老师?”助理大概是在第一时间便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挎着电脑包的手扶着人的手腕,又一连喊了好几声老师。
周嘉礼貌地说了句道别的话,冲徐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走了。
两人刚走出去几步,身旁的徐亦便被人一把拉住。
周嘉脚步一顿,狐疑地喊了声,“许阿姨?”
许终晴却跟没听见周嘉声音似的,手抓着徐亦不放,她声音略微颤抖地要求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脖子吗?”
助理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咽了咽口水凑到男生身边恳求道:“老师没有恶意的,她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脖子后面的胎记。”
周嘉有点懵地看向助理,什么胎记?
徐亦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瞬,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两人就这么僵持了数十秒,引得餐厅里坐在不远处的一些客人好奇地朝四人所在的位置不断投来视线。
猛然间,周嘉联想到许终晴失散多年的小儿子,心跳忽地一快,他顾不得徐亦的想法,一步跨到人后面去,抬手抓住校服后领往下一拉。
除了一块狰狞丑陋的疤外,那里找不到任何与胎记有关的痕迹。
许终晴会认错,大概是因为那块疤生在后颈上太大了些,即便是穿着校服也难以完全遮盖住。
不知怎的,周嘉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显然,失望的人并不是只有周嘉一人,许终晴在看清男生后颈后,首先的反应是被吓了跳,确认不是自己熟知的胎记模样后,激动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她为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
一直没有出声的徐亦这时开了口,他声音不高,语气冷硬地问:“你在找谁?”
明明已经确认了这人不是自己要找的小儿子,但被人这么冷冰冰地质问,许终晴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他的问题,她有些心虚地说:“找我的孩子。”
“你抛弃了他。”徐亦很是笃定地说,“你用心去找了吗?用心了怎么会找不到,还是说你并不想找到他,你只是在做样子,做样子给自己虚伪的良心看。”
许终晴不是没有试想过这一幕,所以当这一声声的诘问真实地发生在眼下时,她的心里是止不住的恐慌,“没有,我没有抛弃他!”越是反驳呼吸越是急促,“我找了,哪里都找了,可是我就是找不到。”她濒临崩溃地说。
眼见刚刚才稍微平静下来的老师再次情绪激动,助理尤为慌张,她扶着老师,对周嘉投去一道严厉的目光,郑重其事道,“周少爷,麻烦你先带你的朋友离开。”这算是很礼貌的请求了。
第41章
周嘉点头,抬手环住人的肩膀往外带,“徐亦,先跟我回去。”不容商量的口吻。
徐亦情绪还算稳定,跟着周嘉率先离开了餐厅。
-
回到别墅,周嘉先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再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去。
徐亦自然地将那些打包好的菜一一放进冰箱,转身对上周嘉审视的目光时,和人对视了几秒后才慢慢地移开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近。
周嘉肩膀斜靠着墙,语气难得严肃地问:“徐亦,你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
徐亦的回答有些出乎周嘉的意料,他说:“因为她的痛苦还远远不够。”
周嘉站直身,突然问道:“疤的下面是不是胎记?!”
徐亦耷拉着的眼皮抬高了点,看清周嘉脸上那副紧张不已的表情后,他懒洋洋地说:“怎么可能。”
没有人会知道,是他去世的养母亲手剜掉了那层皮。
徐亦无所谓地说:“我不需要亲人。”
第34章
孤儿院的墙很高,抬头看去就像是在仰望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
八九岁的大孩子们总喜欢站在那扇时常被锁上的铁门口,看着偶尔从孤儿院门口经过的大人。
小一点的孩子就跟在后面有样学样,看见路过的女人就喊妈妈,男人就喊爸爸,要是年纪很大的就改成爷爷奶奶,他们嘴巴很甜,脸上没多少肉,罩在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个个眼睛都大得吓人。
要是瞧见一对夫妻带着宝贝路过的,这帮没爸没妈的调皮鬼就会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羡慕地看着,没人敢喊一声了,个个都安安静静目送着人家走远,又高高兴兴地抢着争着说自己以后也要找那样子的爸爸妈妈。
找妈妈的游戏是孤儿院里最普遍也最常见的无聊游戏。
一帮营养不良的小叫花子对着路人喊爸爸妈妈,那场面别提有多滑稽可笑。
孤儿院里年龄最大的孩子那一年十五岁,是个早熟的男孩,长得白净清秀,既懂事又聪明,是孤儿院里的暖心大哥哥。
这男孩也就是大开。
大开,小开,总之就是两个被抛弃的男孩,两个较为特别的存在。
大开时常会多照顾小开一些,两人名字相近,又一样的生得好看,因此在孤儿院总是被大家当成哥哥和弟弟。
哥哥总是跟在院长身边,白天也是,晚上也是。
弟弟还小,小开还没长开。
六七岁的小开闷闷的,不喜欢跟其他孩子一起玩“找妈妈”——他玩了一次就不喜欢了,被过路的女人笑眯眯地掐住嘴巴,很痛。
他喜欢一个人盯着天上移动的云看,喜欢翻开堆在墙角的石头看从泥巴里钻出来的蚯蚓,喜欢榕树上那个很高的鸟窝,和那只会飞出去的鸟。
后来大开说:我明年要出去打工了,打工了我就有钱了。
他们读书的钱一直是院长爸爸交的。
小开问:打工了才会有钱吗?
大开说:是啊,打工就是帮别人干活,干了活别人才会给我们钱,有钱了才能去买好吃的,买好看的衣服,钱可以交学费,交了学费才能进学校里读书。
小开,你以后一定要读书,读很多的书,只有读了书学了知识才能过上好日子。
大开是徐亦的第一个亲人。在十五岁的那一年冬天跳河死了。
后来孤儿院里来了警察,五十多岁的院长被手铐铐着带走,孩子们哭着追在后面喊不要抓走院长爸爸。
但是他们的院长爸爸还是被抓走了,关进监狱里,这辈子也别想出来。
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都被送去医院做了检查,大多数的孩子都有营养不良的症状,幸运的是他们没受到像大开那样的对待。
不过小开还是被警察单独进行了谈话,因为给他做身体检查的医生在他的大腿内侧发现了淤青。
警察问:你们的院长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对你们好吗?
那么大点的小开看着大人严肃的模样,认真想了想后轻轻摇了下头,声音很低地说:院长很爱笑……好。
审讯室里的警察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很凝重。一个脾气火爆的中年男警甚至气得握拳发抖,蹲下身扣住男孩瘦小的肩膀,声音压抑着怒火沙哑地问:大开是你哥哥?
小开说:院长说我们不是一个爸爸妈妈,但大开是我的哥哥。
男孩说话不疾不徐,即使面对一帮警察,小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害怕。
警察又问:你叫小开?那小开能不能告诉叔叔,小开腿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吗?
小开摇头,不说话了。
警察叔叔却似乎在男孩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气得猛地站起来,嘴里骂着脏话朝关在审讯室另一头的男人冲去。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警察拉着打人的警察,院长被锁在椅子上大喊大叫,他说:
我养了他们,他们就得回报我,要不是我,他们早就像条没人要的狗一样,死在哪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对他们不好吗?我养他们长大,供他们读书!
拉架的警察闻言也纷纷愤怒起来,松开手任由打人的警察一拳拳打在男人的脸上。
院长还是那么爱笑,他声音更大了些:你们不知道七八岁那些长得好看的小男孩有多爽,简直比女孩还让人着迷,大开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被我摸着操着长大的哈哈哈哈!!
第42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小开突然走了进来:叔叔,可以不要打院长了吗?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审讯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循着这声请求看向男孩。
有人震惊,有人不甘,有人悲愤和无奈。
院长看到小开,惊讶得甚至忘记了维持脸上的笑容。他连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脸和嘴角都被打出了血,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和西装都乱了,他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院长爸爸。
小开默默地走到了院长身边蹲下,他问:大开死了吗?
大开说过,死了就是再也看不到了,像天上被吹风散的云,像分成无数段后无法愈合的蚯蚓,像从那只从高处落下摔死的鸟。
他不需要亲人。亲人总会离开。
-
关了灯。
两人依旧像前一晚一样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点距离。
周嘉闭上眼,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这一整天对于他来说发生了太多,他在人面前崩溃、哭泣和道歉;他看到徐亦身上的伤,看到徐亦情绪无波无澜地对着许终晴冷声质问。
“徐亦,”周嘉闭着眼朝人的方向翻了个身,身体慢慢移动着靠近,他说,“你睡着了吗?”
房间里只有周嘉的声音和被子发出的摩挲声。
徐亦安静得连呼吸都很轻,分不清他是不是睡着了。
周嘉没得到回应,头又往前凑了几分,手也在被子底下摸过去拉住人的手,慢慢分开手指,然后变成十指紧扣。
周嘉有点偷偷摸摸的紧张,认定了人是睡着的后,动作也越发大胆。他拉着他的手背抵住自己的胸口,好像得到安抚就可以减轻心脏的阵痛似的。
周嘉喃喃道,“手借我用用。”
徐亦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又无声闭上。
第35章
大雨过后的第三天,天气晴。
校长办公室里。
谭薇恭恭敬敬地把手中刚接好的水放在桌上,讨好地笑了两声说:“周董事你消消气,学校这边确实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周嘉这孩子平时也……”
黑沉着一张脸的周启云手掌一抬,周身强大的气场骇人,谭薇识趣地没再往下说,站在旁边有点不知所措地瞅向对面的校长,又偷偷瞥了眼轻声哭泣的周太太。
周启云纵横商圈二十几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尔虞我诈,在外早就形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像现在这样情绪外露的情况属实少见,他现在是压了一肚子的火,但心里也清楚这件事跟学校关系不大。
周嘉将近一个星期没来学校,这里面的元凶还在逍遥法外,帮凶坐他旁边还有脸哭。
“你再哭就给我回家去!”周启云脸色难看话也不好听。
谭薇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安慰下伤心的周太太。
校长此时那是一个坐立难安,脸上的笑容挂也挂不住,这要是换成普通家长还好应付,可周董事长是他万万不敢得罪的人物。
有权有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些年来周董事对学校大额的资金投入。
梅芳捏着丝巾擦眼泪,脾气被周启云这么一吼也上来了,“你要是真关心小嘉,会到今天才发现人没来学校的?”
“……”周启云被问得一噎,怒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算来算去,还是因为周嘉太滑头了——学校有公寓,周嘉平时不回家很正常,加上前两天又让梅芳给他请了病假,不在学校也有理有据,周启云打了一个电话,得到的回复是在霍乘风家。
大人是精明,但有时候也防不住半大小子这种小聪明。
办公室里难得的安静了会儿,谭薇从头到尾都没敢说周嘉那天的翻墙事迹。
很快,负责去班上叫霍乘风的同学小跑了回来。
“老师,人叫过来了。”男同学弱弱地说了这么一声。
霍乘风一路上内心忐忑无比,看着同学离开的背影,往外慢慢地吐了口气。
谭薇冲门外的霍乘风招了下手,示意他进来。
霍乘风走进去,双手放在面前,乖巧地朝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喊,“周叔叔好,”又扭头冲周嘉继母也礼貌地问候了声,“阿姨好。”
周启云扫了人一眼,喉咙里“嗯”了声。
谭薇走到霍乘风身边,手搭在男生肩膀上拍了两下说:“乘风你说说,周嘉这些天有没有联系你?”
霍乘风被周启云抬眸那么一瞧,一路走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突然间散得七七八八,他含糊道:“有联系过。”
周启云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不怒自威地问:“人现在在哪里?”
家里的摩托车不在,人带着朋友去高档餐厅消费过一次,他目前所知的就这么多。
周启云大可以找人去查,可他没有那么做。
人在那晚带回来的男生,让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今天这一趟,生气是表面,内里则是这个拉不下面子的周董事长想来了解了解儿子的学习环境,到底是怕周嘉跟着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地痞小混混学坏。
霍乘风本来就心虚,被这么一声诘问问得心里叫苦,搞不好周叔叔在他父母那里告上一状,这么一来他牺牲可就大了。
不过兄弟情哪里是那么容易舍弃的,他这人就是有这么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点,口风紧得能去当卧底。
第43章
霍乘风正了正身形,眼神坚定地说:“人在学校。”
此话一落,四双眼睛便齐刷刷地朝他直直看去。
另一边,一连六天不在学校的徐亦和周嘉两人出现在八班教室门口。
“报告。”周嘉打断教室里立着书偷偷打牌的历史老师。
胡飞被这嘹亮的一嗓子给吓了个激灵,手盖着手机转头,沉了两秒后故作镇定地说:“嗯,进来吧。”
原本还在安静背书的同学们一看见两人回来,顿时嘀嘀咕咕吵了起来。
有人伸手打招呼,也有人在周嘉路过时小声问他是不是病好了,还有部分人好奇两人怎么是一起来的。
周嘉请了病假这大家都知道,病好了回来也说得过去。徐亦就有点说不清楚的意思,以往就算是旷课逃学,可也就是一天时间,像这次这样连着几天不见人影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冯雪看见周嘉时心情莫名一跃,听着人拉开椅子坐下的声音,她低头从课桌里找出这几天整理好的笔记,转身放在了周嘉的桌上。
周嘉扫了眼,见是课堂笔记便也没拒绝,“谢了。”
冯雪笑着转回去,纤长的手指在历史书那一段段的字里行间里找着什么,只是因为周嘉的出现和一句简单道谢的话,便让她走神得忘记自己背到了什么地方。
徐亦的目光落在周嘉压在那个粉色笔记本的手上,看了几秒后默默移开,打开自己那本没有任何笔记的历史书。
霍乘风是在历史课最后两分钟回来的,跟老胡打了招呼,把周嘉叫去了校长办公室。
走廊上,梅芳叫住霍乘风。
“阿姨?”霍乘风不解人叫住自己会有什么事。
因着周嘉的缘故,他对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过多的好感。
梅芳身上没有大多长辈自带的那种气势,跟小辈说话的语气天然的很有亲和力,她长舒了口气,看着和周嘉一般大的男生问:“你能不能告诉阿姨,小嘉这些天都去了哪里?”她笑了下,脸上对周嘉的关心不似作假。
霍乘风看着女人精致的眉眼,沉默了片刻,他问:“您是在关心周嘉?”
梅芳也没想到人会反问这么一句,愣了下自然地接道:“是,小嘉很少找我帮忙,这次他生病想请假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后面也以为他在学校。”她对自己的疏忽感到愧疚。
“他在何阿姨留给他的别墅里。”霍乘风干脆说了,“阿姨要是没什么要问的,我就先去上课了。”
梅芳这下是真的怔住了,看着少年在走廊上走远的背影,缓过来后的眼眶有些微微的红晕。
校长还在另一头训斥谭薇,没发现梅芳这点异样。
里面。
周嘉也没有选择隐瞒,他很坦然地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尽数告知了周启云。
周启云从最初的呵斥到现在的沉默无言,脸上精彩的表情经过几番交替变换,此刻正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点烟。
“这里是学校,”作为一个三好学生,周嘉得提醒他爸这样不文明的行为,“学校里不能抽烟。”
周启云简直要被周嘉这一系列的行为气到吐血,人现在还敢反过来教育他,这把一向温文儒雅的周董气得当场爆了粗口,“老子他妈还需要你提醒我?!”
“……”周嘉闭嘴了。
第36章
徐亦两手放在桌上,头往一侧偏着靠在胳膊上,眼睛盯着桌上没收下去的历史书角看。
看了会儿,头又转向另一张桌面干净的课桌,眼睛慢慢阖上。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副瞌睡很重的模样。
压在校服底下的嘴角很轻地勾了笑,徐亦想起周嘉离开时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自己的手,也记得昨晚人在误以为自己睡着后小心翼翼的拥抱。
咚咚两声。
霍乘风用指骨在周嘉的桌上敲了两下。
前面好奇的同学纷纷看来。
班上吵闹的声音在这一分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默契地看着面色不善的霍乘风,又目光不解地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徐亦神情恹恹地掀开眼皮,目光自上而下地看向站在面前的人,头慢慢从胳膊上移开抬高。
霍乘风懒散地扫着徐亦,抬脚在桌腿上轻轻踢了下说:“我有事找你,跟我出来一下。”
坐在前面一桌的冯雪和高志远两人对视一眼,又回头似懂非懂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徐亦缓缓起身,跟着霍乘风离开了教室。
两人在连接教学楼和办公大楼的走廊上停下,霍乘风侧头乜了眼徐亦,这是他第二次和徐亦像现在这样单独的交流,尽管走廊上时不时会走过几个不认识的同学,但没人敢停下来听两人说话的内容。
“你这些天都跟周嘉在一起是吗?”霍乘风头转过去看着远处的天。
迎面吹来的风将徐亦额前的刘海微微向两边掀开,徐亦的眼睛眯了眯,声音无波无澜,“是。”
霍乘风一时间无话可问,两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上课铃响了起来。
学校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悠长的铃声。
霍乘风低了低头,复又转回头看向身侧的人,似下定决定一般地说:“到此为止,交易结束。”
徐亦没有丝毫的意外,语气很平淡,“可以。”
从今天起,霍乘风不再为他们的这场交易买单。
一场由周嘉方发起的暴力,一场徐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单方面霸凌,到此结束。
第44章
“还有……”霍乘风转身欲走,却又脚步一顿,他背对着徐亦很快地说了声,“对不起。”
徐亦抬眼看向远方,耳边的铃声接近尾声,他抬手在手背上那一块微微凸起的烟疤上抚了下,指腹间的触感唤起某段记忆。
周嘉痛哭流涕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帧帧的,如同拍摄成列有序播放的灰白色电影。
新吹来的风漾起眸里的光,那双总是缺乏情绪的眸子里溢出痛色和释然的轻松。
从办公室回来,教室里没见徐亦身影,周嘉问了前面的高志远,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就说应该去上厕所了。
周嘉狐疑地看了眼人,不大相信,起身想去厕所看看,却被冯雪叫住。
冯雪语气中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强势,她说:“周嘉,快上课了!”
“我知道。”周嘉说完,抬眼就看见踩着上课时间进来的霍乘风,霍乘风眉毛一挑,像是猜到他想干嘛似的,周嘉在走不走之间犹豫了下,没过几秒,徐亦也跟着进了教室。
周嘉看着徐亦一步步走近,没动,等人走到跟前才慢慢往旁边移了步让出路。
手臂上传来的轻微的摩擦声,是徐亦贴着周嘉走了进去。
周嘉心里惊了瞬,忙低头去看脚下狭窄的空间,咽了咽口水,往后拉开椅子坐下,没敢去看徐亦一眼。
“这节什么课?”
“你不看课程表的吗,不对,我们都上这么久的课了你还不知道?!”
“谁有迷你小镜子借我一下。”
“我有。”
“上次张菲菲拿我修正液做美甲,指甲盖涂的煞白被老谭骂了一顿。”
“哈哈哈。”
“不借,你一个大男生的照什么镜子?”
“我长青春痘了看看还不行吗,哪条法律规定男生不能照镜子了。”
……
耳边喃喃的说话声在老师踏进教室的瞬间消失,耳边的声音变成周嘉自己有力的心跳声。
从桌箱里拿出书快速翻开,翻到哪一页并不清楚,周嘉只是急于安抚那颗悸动的心脏,想尽快找到一个使自己恢复平静的方法。
目光在一排变幻成两排的字上长久地停留,突然的,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落在书上。
周嘉瞳孔一缩,发散的思绪集中在徐亦突然伸过来的那只手上。
“听课。”很是简单的两个字。
周嘉却跟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似的,倏地转头看向人,嘴唇无声张合了下。
徐亦没在重复。
讲台上,女老师狐疑地频频看向坐在后桌的两人,更多的是在看那个平时都不认真听课的男生,这貌似是她上课以来第一次看见人抬起头听课。
这节课发生了太多让周嘉感到不可思议的事。
——他发现徐亦会在书上空白的地方记下一些老师上课提到的知识点,注意到原来他的字写得那么好看,笔锋苍劲有力,字和字之间既舒适又协调,和自己规规矩矩的字不同,和霍乘风周执墨的鬼画符也不同。
徐亦的头抬高了点,背也稍稍挺直了些许,虽然依旧不怎么引人注意,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这点小小的变化。
刘海比之前又长了几厘米,头往下低着的时候完全盖住了眼睛,鼻子依旧很挺,嘴唇薄薄的两片,脸颊上的肉多了点,颧骨不再瘦得过分突出,比躺在医务室那张破铁架床上时多了几分血气。
总之,徐亦这么看着还挺好看的,周嘉后知后觉地发现。
讲台上的女老师激情饱满,她已经能想到一向自暴自弃不爱学习的差生因为爱上地理知识,从而幡然醒悟决心好好学习的励志故事!
一张从书末页撕下来的纸条被两根手指压着推到周嘉的桌上。
一直偷看的周嘉目光下意识地跟着人的动作移动,看着出现在桌上的纸条时周嘉不由得愣住,大脑似是生锈的老旧机械一般,视线落在上面,却一时间无法辨清上面的含义。
if you look again,i'll have an erection.
第37章
大脑处于持续的宕机中无法运作,周嘉怔怔地看了许久,才终于将上面每一个他所熟知的英文字母组合得出语意。
轰的一声如同烟花在脑子里炸开,周嘉惊讶地瞪大眼睛,下一秒便倏地扭头看去,而徐亦也似乎一直在留心他的反应,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扭头看向彼此,默契到不需要任何的彩排。
如果现在不是在课上,周嘉也许会开口骂徐亦思想下流。
他嘴唇无声地嚅嗫了几下,脸颊因为徐亦直白大胆的话而微微泛红,瞪大的眼睛一点威慑力也没有,看着给徐亦一种自己做得再过分对方也无计可施的感觉。
真可爱。
徐亦如是想。???
周嘉心中警铃大作,徐亦疯了,他竟然还敢对着自己笑!
这下是又气又羞,周嘉百分之百肯定,徐亦就是故意的。
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一个头,有了第一次后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徐亦貌似在逗弄自己这件事上得到了某种乐趣。
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
表面的佯装生气和恼羞成怒,掩盖的是无法控制的慌乱和心跳。
参差不齐的声音将走神的周嘉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过头,张开嘴跟着其他人一起瞎读。
那只碍眼讨嫌的手又一次不打招呼地伸了过来,伸出的食指在周嘉摊开的书面上指了一个段落,随后滑到下面拿走那张纸条离开。
第45章
周嘉的视线跟着人的手指移动,准确地找到老师要求朗读的段落,嘴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一下连贯起来。
一边读还一边留意人把那张小破纸条放进了兜里。
熬到一节课结束,周嘉正想叫人把纸条交出来,自己还没开口徐亦就主动递了出来。
“……”周嘉在想人什么时候这么了解自己了。
这么想着还是接住那张纸条,周嘉打开扫了一眼,接着揣进自己口袋里,目光从上往下落在某处,笑容意味不明。
周嘉不怀好意地凑到人耳边,在吵闹的教室里用着只有彼此可以听见声音轻声道:“被我看着很爽?”心里诡异的对这种认知而感到满足。
周嘉虽没什么恋爱经历,但也不是这方面知识匮乏的贫瘠者。
好歹是比徐亦多活了十年,怎么说见识过的也够用了,对付十七岁的徐亦那还不是绰绰有余的事。
口头上不甘示弱,既然徐亦敢一再挑衅,那么适当的反击在周嘉看来是十分有必要的。
“嗯。”徐亦坦然承认。
周嘉那该死的争强好胜的心一贯经不起半点挑战,他上半身俯身靠近,手放在人的大腿上,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语气挑逗地说:“那最好。”
“周嘉!”一直偷偷观察的霍乘风突然走到身后出声,正气凛然得仿佛周嘉正在调戏娘家妇女。
周嘉姿势不变,头往后偏去看人,霍乘风竟然看着少见的冷酷,“干嘛?”跟他装什么一二三。
霍乘风看了里面的徐亦一眼,冷着脸把手里的东西扔在桌上,没好气地说:“薇姐让我给你送检讨纸。”
学校有专门的纸给那些违反校规的学生写检讨,纸上面还有标注出来的字数,一目了然,该写多少字就是多少字。
“噢。”周嘉都快把这事给忘了,起身拿起桌上的纸翻了两下。
冯雪不敢相信地回头,真看见周嘉手上印着学校“检讨书”几个大字时眼睛都瞪大了,依旧不敢相信地问:“检讨书?周嘉为什么要写检讨书啊?!”
高志远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也跟着问站在旁边的霍乘风,“这年头难道流行好学生写检讨?”
霍乘风嗤笑,看他问:“你觉得呢?”
周嘉冲围过来凑热闹的同学们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把印着三个大字的一面一翻盖住。
又连着上了两节课结束,周嘉收拾书包的时候把回去要写的检讨书也扔了进去。
霍乘风提着书包站起身,隔空喊了声,“你今晚回家?”
周嘉下意识看了眼身边默不作声的徐亦,“回。”
徐亦看着他。
周嘉很快对他解释道:“今晚得回家一趟,我公寓门锁的密码你知道的,今晚去公寓睡。”
徐亦偏了偏头,很是认真地看着周嘉。
班上不少还没走的同学听见周嘉让人去自己公寓,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段时间以来周嘉对人的态度确实改变了很多,没有看人不爽,没有随时随地无缘无故地找人麻烦;会起身让坐在里面的徐亦进去,甚至会把自己的早餐分给人一半,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关系突然间好到可以住进周嘉的公寓,这在同学间看来还是太过于匪夷所思。
“我去小开那里。”徐亦这么说,也就等同于拒绝周嘉让他去公寓的话。
周嘉静静地看了人两秒,用上威胁的语气道:“那你最好别给我跑了。”
好不容易把人抓回学校,这时候徐亦要是突然辍学走了他八成得疯。
“不会。”徐亦保证。
“行。”得到回复周嘉松了口气,想了想笑道,“晚上给我打电话。”
霍乘风止不住的翻白眼,他现在很是怀疑周嘉当初给自己说的那番离经叛道的奇葩言论,谁赎罪赎到次次都主动把人往家里带的,难不成赎的是情债?
徐亦沉默了两秒,问:“几点?”
周嘉挥挥手走开,背对着他说:“随你。”
徐亦颔首。
顺着人群走出校门,周嘉一眼便瞧见了停放在车辆中的那一辆黑色奥迪a8。
坐在驾驶座的刘叔按了两下喇叭,车窗降下来,坐在后座的周执墨开心地探出一颗脑袋,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跟周嘉激动地打招呼。
“哥哥,我来接你放学啦!”周执墨上半身从车窗里探出来,像一条灵活失控的鱼。
霍乘风搓了搓手臂,很是招架不住周嘉这么一个热情似火的弟弟,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夹着嗓子有模有样地学了一句周执墨的话。
周嘉斜眼一扫,评价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们还挺像。”
看他说的怪认真,霍乘风好奇,“像?哪里像了?”那小屁孩脸圆得想个皮球似的,跟他像那不是完蛋了吗。
周嘉笑道:“字挺像的。”
“……”霍乘风表情严肃,这并不好笑。
“先走了,”周嘉走出去几步,顿足转身说,“这段时间谢了。”
兢兢业业打掩护的霍乘风表情缓和,总算是说了句中听的人话。
第38章
也许是太久没见到的缘故,周嘉刚上车时周执墨还有点拘谨,又热情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看着就很好玩。
周嘉忍俊不禁,掩着笑问他,“最近有认真练字吗?”
刘叔打着方向盘调头。
第46章
周嘉朝窗外瞥了眼,徐亦低着头走在一男一女两个同学间,并没有发现车里的周嘉正在盯着他看。
周执墨重重点了两下头,连忙拉来自己的书包将里面的练字帖掏了出来,两只手捧着跟献宝似的小心翼翼。
声音糯糯地喊:“哥哥,我有认真练字噢。”周执墨神情无比认真,他是真的有认真完成周嘉的话。
闻言周嘉转回身,车也慢慢加速驶离学校,他接过周执墨高高递过来的练字帖,身体往后靠着椅背,将练字帖放在大腿上随意翻开看了几页。
周执墨紧张地看着周嘉的动作,人每翻到新的一页这小家伙都十分紧张,生怕自己哪一个字写不不好看。
周嘉觑着人的模样觉得好笑,咳了声说:“嗯还行,练得不错。”
周执墨的担心顿时一消而散,他鼓着腮帮子洋洋得意地说:“我每一个字都很认真的。”
刘叔在等红灯的时候扭过头笑道:“小少爷一直吵着要来接你放学,现在总算是开心了。”
周执墨被当面揭穿,嘴巴张大一副刘叔出卖了他的样子,羞愤地反驳道:“才没有,我只是……”只是什么他也没说出来。
周嘉抬手摸了摸人毛茸茸的脑袋,接上刘叔的话问道:“是我爸让刘叔你来接我的吧?”
没有周启云的授意,光凭周执墨意愿的话刘叔不会特意跑这么一趟。
刘叔干笑了声,正前方的红灯跳成绿灯,“你爸也是担心你,”他尽量委婉地说,“怕你不学好。”
换作以前周嘉听到这句话,估计得冷笑出声。这次他却没反驳,安静地听刘叔说完后“嗯”了声。
车开进别墅,刚一下车周嘉便看见小跑出来的冯姨。
冯姨算是看着周嘉长大的,对他的感情可谓是比对待后来的周执墨还要深厚,眼下终于瞧见这些天不见踪影的周嘉,眼泪就不受控制起来。
周嘉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握住冯姨扑过来的两只手,“冯姨。”
梅芳晚冯姨一步走了出来,眼睛看着周嘉,手接过周执墨的小书包。
“哎哟小嘉,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啊?”冯姨始终认定读书这件事是费脑子的事,人读那么多的书学那么多的知识,脑袋总有一天是装不下去的,她担忧道,“学不下去了咱们就休息休息啊,别把自己累着了。”说着感概地用袖子擦擦眼泪。
周嘉浅笑着点头,嘴上附和道:“好,冯姨你快别哭了。”
梅芳走过来拉开冯姨,温声道:“你不是要给小嘉做红烧鲫鱼吗?”
周嘉把坠下来的书包带往肩膀上扯了下,闻言看了眼梅芳。
“哦对对对,”冯姨被这么一提醒,像是突然间恍然大悟过来似的,高兴地说着,“小嘉好久没吃我做的鱼了吧,今晚冯姨我就做给你尝尝,顺便多做一些你爱吃的菜。”
“谢谢冯姨。”周嘉笑着。
进了客厅。
周启云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书,听着几人有说有笑的靠近,他抬头瞥了眼几人,目光落在周嘉身上又移开。
“哥哥,”周执墨仰着头问周嘉,“今晚我可以去你的房间和你一起睡觉吗?”
梅芳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儿子的嘴,对着周嘉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墨墨他不懂事,小嘉你也别什么都随着他性子来。”
“好。”周嘉倒没拒绝梅芳的好意,没有必要的话他的确不喜欢和人过于接触。
被拒绝的周执墨鼓了鼓眼睛,做足了一副被拒绝后很是伤心的小模样。
只是小学生还没伤心太久,就吵着要看动画片。
梅芳只让他看一个小时,两母子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时长从一开始的一个小时大减价成三十分钟,再次所挫的周执墨只得投降。
看动画片还有广告,抠搜的梅芳不愿意给家里的电视开会员,对于这点周启云周董事长也爱莫能助。
客厅一时间只有幼稚的动画声音在播放,周启云始终认真地翻看着他手上的那本书,从周嘉进来到现在还没开口跟人说过一句话。
周嘉也表现得很自然,仿佛这么多天不在学校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一旁的梅芳接通老家父母打来的电话,以往她还会选择避着周嘉,但自从周嘉对她的态度发生转变之后,梅芳也没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小心翼翼遮着掩着。
周嘉听不懂梅芳和父母之间的方言,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和霍乘风聊天。
—自从你对徐亦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之后,我就觉得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当初你非要找人麻烦,一年多的时间,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学期你突然良心发现,又是送饭又是把人往家里带。
—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霍乘风洋洋洒洒发过来一连串消息。
周嘉蹙着眉,手指快速在按键上打出一排字,顿了顿,还没发出去又给删了,换成另外一句。
—你从哪里总结出来的?
周嘉不理解霍乘风这种言论从何而来。
—初中那会儿你说你喜欢男的。
周嘉无奈地关了手机,起身往二楼走去。
直到进了房间关上门,周嘉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摁开手机,给对面的霍乘风发去一段语音。
骂人的。
——周嘉从小就长得好看,升了初中之后也是一堆男生中生得最清秀了那一个。
第47章
十几岁的年纪,刚刚懵懵懂懂地学会分辨美丑,又正值少女的春心萌动,以至于周嘉初中三年收到了数不清的情书。
情书自然是数得清的,可那时候的周嘉没心情也没精力去谈情说爱,收到再多的情书都会被他偷偷扔掉。
遇到当面表白的也会礼貌地听别人说完,然后再拿出自己要好好学习的那一套来拒绝人。
霍乘风那时候也是一大受害者,光是拒绝那些请他帮忙转交情书的女同学都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霍乘风为了报复报复周嘉,就自己模仿女生写了一封情书,亲自拿到周嘉跟前声情并茂地演说了一通。
兴许是霍乘风写得过于恶心的原因,周嘉闻之色变,一语惊人道:“我不是很喜欢女生。”
所以霍乘风从他不喜欢女生这点推出他喜欢徐亦?
不过……
周嘉摸了下嘴唇,回味什么似的。
—猜对一点。
霍乘风打了几个问号。
—???
—一点是哪点?
—一点喜欢。
至少不排斥,不是吗?
第39章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霍乘风那边便没有再回,周嘉关了手机,坐到书桌前打算补补最近落下的笔记。
拿出书和笔,周嘉翻开前面原本应该干净的一页后怔了下,合上重新打开书封的下一页,上面没有名字。
熟悉的字迹很容易让他辨出这是谁的书,不明白的是它什么时候跑进自己的包里。
周嘉看着忽地笑了声,重新翻到做好笔记的那一页,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那一本。
咚咚——
周嘉头也不抬地喊了声“进”,随后卧室门便被人轻轻开了一条缝。
“哥哥,要吃饭了噢。”周执墨的脑袋探进来半颗。
“知道了。”周嘉不紧不慢地合上书起身。
和周执墨一并下楼。
餐桌前。
梅芳小声地怪罪道:“人小嘉一回来你就摆着个臭脸,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周启云瞪她一眼,没好气道:“人喊我一声了吗?”他越想越气。
周嘉这小子回来,刘叔喊了,冯姨抱了,和周执墨拉着手走进别墅,对着梅芳笑了又笑,唯独他这个家的主人没喊一声没给个笑脸,能不气吗。
梅芳欲说什么,嘴刚张口又突然噤了声,连忙朝气愤的男人抛去几个眼神。
站在周启云身后的周嘉脚步一顿,周执墨拉着他的衣摆也跟着停下,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哥哥。
“爸。”周嘉很是平常地喊了一声。
周启云脊背一僵,先是埋怨地看了眼坐在对面挤眉弄眼的梅芳,尔后才正襟危坐地应了声,无事发生一般道:“坐下吃饭吧。”
“哇今天也有我喜欢的炒蘑菇!”周执墨搬着椅子挨着他哥。
周嘉“嗯”了声,坐下拿起碗筷安静地吃饭。
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周执墨时不时会给夹在筷子上的食物吹凉。
放下碗筷,周启云看向周嘉的方向,“一会儿去趟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可是哥哥一会儿要跟我一起写作业!”周执墨第一个不同意。
梅芳拍了下他的肩膀,教育他,“你不准去打扰爸爸和哥哥,听到没有?”
“……噢。”周执墨看看一脸严肃的爸爸,又看看同样认真的哥哥。
周嘉点头,起身朝二楼书房走去。
梅芳看着楼梯上少年的背影,说:“孩子也大了,有什么话都好好说。”
周启云皱着眉,有种自己什么都还没做就被人误解的无力感,“就你好心。”他驳道。
“……”梅芳哑口。
到了书房,周嘉徒自坐在沙发一角,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松地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脚尖前几寸的木地板上不动。
从小到大,周嘉每每走进这间书房都意味着自己犯了错。
这些错中有大有小,却无一例外的都是周嘉故意为之的结果。
以挑战周启云的权威为目的,看到人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是他乐此不疲的游戏。
周嘉曾试图在父母之间充当那个维系家庭和谐的人,可无论是在父母离婚前还是在离婚后,这两个人的感情似乎都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起到任何作用。
由此证明,在父母尚且相爱时周嘉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反之则是最大的败笔。
何琴和周启云都是自私的父母,在当父母之前也肯定是一对自私的男女。
周嘉妄图从这对自私的男女中获取他们的一点关心和爱,于是他通过叛逆的手段去吸引两人的注意,可得到的反响平平。
父母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理取闹而做出让步,何琴签下离婚协议一走了之,周启云也照旧上班出差。
闹了整整一个假期,和一帮不认识的地痞流氓学抽烟打架,去各个高档酒吧开酒,跟赌场那些纹着满身纹身的赌徒学出老千,被抓后差点被打断手。
什么坏学什么,周嘉就像被风吹起来的蒲公英,落进一滩污泥里,染的满身恶臭却无人关心。
那时的他不过十几岁,被几个大汉按在地上扬言要打断他的手,耳光扇在脸上都带着热气,周嘉喝的酒从肚子里翻涌到口中吐出来,打他的人一个个嫌恶地退开。
那帮人一看这小屁孩竟然喝醉了,也不想跟他计较,奈何周嘉非要自讨苦吃,醉醺醺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人面前挑衅。
第48章
结果自然是被一顿群殴,周嘉那时候躺在地上,想的是把他打死最好。
后来周启云得知了这件事,那帮人进了警局,周嘉也在这间书房得到周启云给的一记耳光。
自此埋下恨的种子,生根,发芽。
周嘉又回到以往乖孩子的表象,学习从不落下,尊师重道讲礼貌,在外没有人不喜欢他。
周启云进来看到的就是人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这一幕,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严格。
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周启云开口道:“过来这边坐。”手指了下旁边的空椅。
周嘉手支着膝盖缓缓直起身,按周启云的要求坐到对面。
“周嘉,”周启云手肘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合,眸色在略微暗淡的书房中显得有些深沉,他看着周嘉,语气难得不那么严肃道,“你的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周嘉没想到人开口的第一个问题会是有关于徐亦的,表情有些错愕,勉强稳下心神后才回答道:“……徐亦。”
周启云在嘴里轻声念了遍,说:“上次你把人带到家里来也没好好介绍,我看着人挺瘦的。”
“嗯,是很瘦。”周嘉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突然对他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同学表现得很感兴趣,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周启云将他这次的过失归咎在徐亦身上,那徐亦便成了那个制造错误的罪魁祸首,周嘉尚且可以脱身,而周启云真要想对付一个高中生,那这个代价同样是一个高中生无法承受得起的。
“抱歉,”周嘉态度还算诚恳,“这件事是我先骗了阿姨。”
周启云少见地在和人谈话过程中出现沉默,这才说了两句话,他这还没说什么人就护着。
“我给你坦白过,”周嘉说,“我只是想帮他,没逃学也没打算不学。”
“……”周启云握紧手指。
“我保证没有下次,”周嘉顺势提出自己的要求,颇有几分谈判桌上的架势,“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找别人的麻烦。”
“……”周启云无奈叹气,竟被儿子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一只手抽了出来在桌面上有力地点了下,缓缓道:
“第一,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因为他,你装病请假不去学校,瞒天过海这件事是事实,影响恶劣,这件事上你的确有错,不过我已经跟你们学校的校长和你班主任道了歉。”
手指又点了下,神情不算严肃,就连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也没有以往那样的步步紧逼,“第二,把你叫来书房,只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心。”
周嘉手指猛地握成拳,抬眸诧异不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哪段话。
而周启云接下来的话,让周嘉更加感到陌生。
“你从小就懂事,干什么都没让我操心过。”周启云颇有些语重心长,一贯自信的他在教育孩子方面却是一知半解,也自认自己的不足,“但自从我和你妈离婚后,你受到影响,人也跟着变了许多,表面乖巧懂事,背地里什么都想跟我对着干。”
五官凌厉的大男人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他说:“长这么大以来,你就上初中那会儿最叛逆,那时候我工作忙,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吩咐看着你的保镖你把人甩了,去赌场差点被人打死,听到消息我连会都抛下连夜赶回来,一路上又气又急,想着回家非要好好收拾你不可。”
周嘉默默听着,眼眶微微泛红。
周启云看着儿子要哭不哭的样,心里顿觉一阵酸涩,说:
“当年我打了你一巴掌,到现在都没忘,”人当时没哭,就想现在这样红着眼眶倔强地看着自己,“我下楼时碰到你梅芳阿姨,她怀里抱着你弟弟,那时候我就后悔自己打了你那一巴掌。”
周嘉不以为意道:“我都记不清了。”
“……”
这时,手机来电毫无预兆地响起,急促而紧凑的铃声在安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第40章
隔阂来源于矛盾双方的沉默不语,它并不复杂,看似复杂难解却也最好解。
周嘉很轻地笑了声,拿着手机起身,拉开椅子站到旁边,说:“爸,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人总会长大,我不想一直纠结你和我妈的婚姻。”他们都各自幸福,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身形挺拔的少年高高站着,没有夹枪带棒的讽刺,也没有面红耳赤的愤怒,在这场对话中,周嘉做了一个很平淡的回应。
轻描淡写地将他多年前埋下的那颗种子挖了出来,俯身一看,原来也才发了一点点出头的芽尖。
偏执的人到死都偏执,和这样的人不同,周嘉他多活了一次。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书房里还来不及开灯,父子两人一坐一站地对视着。
舒缓的end铃声没停,周嘉嘴角微扬,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说:“爸,我去接个电话。”
周启云颔首,周嘉接起电话的同时反手带上书房的门。
书房里。
周启云坐着没动,西装笔挺领带整洁,就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活到这个岁数,有权有势,他这样的男人,可谓是成功的典范。
伸手慢慢地拉开身前的抽屉,周启云拿出里面装在相框里的那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第49章
相片里的小男孩被两个大人一左一右的牵着小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么多年,周启云从来没后悔当初和何琴离婚的决定——何琴太过偏执和追求完美,事事如此,他爱她,也总有受够的一天。
唯一后悔的,大概是没能给儿子一个完整美满的家。
因着这点愧疚,周启云这个做父亲的包庇了儿子太多的错误,他并不是对徐亦那个孩子一无所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知自己的儿子再坏也有个度。
指腹隔着玻璃摩挲相片里的小人,周启云忽觉心头松快了些,不过是短短的几句对话,但也让他感受到了周嘉的改变。
老生常谈的话不是第一次,以往周启云和儿子说这些话,人要么听不进去,要么就抓着他和何琴离婚的事来吵,今晚这样心平气和的却是第一次,周嘉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最后还能笑着跟他说事情都过去了。
周启云有一种自己儿子一瞬间长大了的欣慰,同时也懊恼这些年来对人缺乏关心,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另一边,周嘉站在卧室的阳台上,目光看着别墅下面亮起的路灯。
“很高兴能接到你的来电。”
周嘉勾着嘴角如是说。
对面静默了片刻,徐亦沉而有质的声音响起,他说:“你接得很慢。”除了调侃的口吻,他并没有感受到人对于这通电话的很高兴。
周嘉笑了起来,摸出烟盒用牙齿从里面咬出一根含在嘴里,夹在手指间的火机“咔哒”一声,周嘉含着烟不紧不慢地吸了口。
“你在抽烟。”
周嘉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将手中的东西揣回兜里,空出来的手夹住嘴里的烟拿开。
“听力不错。”周嘉笑着说,“介意我抽烟?”随后又问,“还是介意我接得慢?”
“……”
“你让我打的。”
实际这并不是一个必选题,徐亦知道。
周嘉食指轻轻点了下抖掉烟灰,他收回目光侧身靠着围栏,拿烟的手肘顺势搭在栏杆上面,言笑晏晏地说:“嗯,所以你照做了,我很高兴。”看出人介意又不明说,他解释道,“刚才被我爸骂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
“嗯。”
徐亦大概率会认为和他有关。
周嘉佯装不开心地问他,“就一个嗯?”
“……”
感觉人不是经常打电话的样子,周嘉叹气,含着烟摇头。
“别不开心。”
徐亦沉默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一句。
风吹在脸上,头发垂到眼前晃动。
周嘉突然想起人的刘海,他说:“明天把头发剪短一点……可以吗?”
“……可以。”
徐亦抓了抓自己的刘海。
小开蹲在电灯底下缝衣服,大头针拉着一根白线来回折腾,小开蹲着换了好几个角度,看着既认真又费劲。
土狗叼着从小开怀里坠到地上的一只袖口,摇着尾巴往后拔河。
“臭小狗,”小开腾出一只手来挥开土狗,“我在缝衣服啊。”
徐亦握着老年机走过去,弯下腰揪住狗的后劲提高,一脸冷漠无情,仿佛下一秒就会把这只闹事的狗扔出家门。
护犊子的小开弹了起来,踮着脚尖伸手抢过土狗,护在胳膊里说:“小狗是很脆弱的。”
徐亦看着狗露在外面不停摇摆的尾巴,沉默不语。
小开抱着土狗开飞机,在原地乐呵地玩了会儿,抱着狗跑到徐亦身后好奇地问:“哥,你在找什么?”
“剪刀。”徐亦拉开抽屉翻找。
狗叫唤了两声,小开猛地捂住它的嘴巴。
结结巴巴快哭了似的问:“大开!你想杀了我的小狗吗?”
徐亦没找到剪刀,侧头带着点嫌弃地看着小开,“有病。”
小开有点懵,放下狗正了正身形,大声反驳,“你才有。”说完捉住地上的狗跑开。
“……”
徐亦捡起地上的针,走到门边说:“你明天去一小,学费我交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跑来,门被倏地拉开,土狗摇着尾巴跑到徐亦脚边打转,不时咬几下他的裤脚。
小开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时间像是被徐亦这句话给砸懵了似的做不出反应。
徐亦侧身走进房间,不顾身后亦步亦趋的一人一狗,把针放进针盒,又从床上拿起那个印着奥特曼的蓝色书包。
“哥,这个是给我的?”小开一下午进进出出偷摸了好几次,就是没想到这书包会是自己的。
徐亦点点头,“给你的。”
“这也太酷了!我好喜欢!”小开举着书包夸张又激动地说。
开心后才慢慢担忧起别的事,小开收敛了笑容问:“可是我读一年级会不会太高了?”他应该想说的是年龄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徐亦说,“成绩好的话可以跳级。”
小开又开心了。
霍乘风提前给了这个学期的钱,加上他平时干兼职挣的,总之而言,小开今年可以去上小学了。
第41章
翌日一早。
周嘉哈欠连天走进教室,霍乘风手撑着桌子跨到过道上一把勾住人的脖子,眯着眼睛严肃地说:“老实交代,昨晚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周嘉斜乜他一眼,抬手揉眼睛,连敷衍他的力气都不想使,“写检讨。”头一偏对上徐亦看过来的目光,周嘉一愣,困意都散去了大半。
第50章
霍乘风恍然大悟,随后幸灾乐祸道:“活该。”
“滚蛋。”周嘉抬手挥开人。
走到后桌将肩上的书包放下,周嘉拿出里面带给人的那份早餐,又满意地看了人一眼。
人之前瘦得脱相,不至于太难看全靠那点颜值撑着,现在两颊长了点肉,气血好了很多,看着跟脱胎换骨没什么两样。
徐亦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皮筋,把额头前面那一撮刘海往上这么一扎,露出额头和眼睛,身上那股阴郁的气质削减了大半,人也精神了不少,总之就是还挺好看的。
周嘉盯着人看得入迷,一时间心神荡漾,心想徐亦要一开始就换个发型,兴许自己看他不难看也就不找他麻烦了。
这么一想完,周嘉心里顿时一惊,肤浅!
啪的一声。
两本书放在桌上,周嘉拉开椅子坐下,一本正经地说:“昨天不小心把你的书一起收了,”说着捡起压在上面的那一本历史书递过去,“怪不得我包比平时重。”这点重量他压根没感觉出来,可就是要故意这么说给人听。
徐亦瞥了眼桌角放下的书,没发表任何意见,仿佛真是周嘉不小心拿错。
把写好的检讨拿出来写上大名和班级,周嘉边写边说:“趁热吃,吃完把饭盒给我。”
余光中徐亦顿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饭盒,周嘉看着心情舒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人认真吃饭也成了周嘉的乐趣。
人的乐趣千变万化,以前的他以徐亦的狼狈为乐,现在却只想看到人过得好点,少吃点没有营养的干馒头。
心疼还是心疼,又好像有了不同的含义。
周嘉手撑着下巴侧头看人,目光落在人的嘴上,间或又慢慢下移落在人的喉结上。
徐亦吃东西时很斯文,咀嚼的声音近乎听不见,看着赏心悦目。
何况他今天扎了一个头发……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
班上叽叽喳喳的声音霎时小了很多,学习委员拿着英语书走上讲台,组织大家齐读单词。
周嘉被大家伙这整整齐齐的声音猛地拽回神,食指尴尬地挠了挠鼻尖,拿起桌上的检讨倏地起身。
领读的学习委员看了眼往外走的周嘉,没多问。
倒是在徐亦起身走到讲台时叫住人,不太高兴地问他,“现在是早读时间,你要去哪儿?”她把手中的书卷住,对下面的同学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徐亦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抬脚自顾自走出了教室。
霍乘风两只手拿着书立起,头从书下面探出来看人走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眼讲台上脸色难看的女生。
抱着书往后靠着椅背,霍乘风低头想了想,徐亦刚才看人的那个眼神,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没变。
办公室里。
周嘉把检讨交给谭薇,肩膀耷拉站在旁边。
谭薇正在吃早餐,端着豆浆喝了两口,翘着小拇指数字数。
“嗯,字数倒是凑够了。”她瞥了眼跟前的男生,“记得下次不准再犯,”警告完又问,“上次也没说,你翻墙是不是因为早恋?”毕竟被教导主任亲自抓到,主任又那样说过,很难不联系到一起。
早恋,翻墙,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旁边几桌的老师投来八卦的目光。
周嘉在学校没哪个老师不知道,全科人才,教到他的老师对这个学生都十分满意,一致认为是自己教得好的原因。
周嘉心中蓦地一紧,面色倒是如常地说,“没早恋。”
非要恋的话,那也只有晚恋。
谭薇表情缓和,笑容扬开连着点了几下头,语重心长道:“我不是主任那样一板一眼的人,你就算是真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我也不会批评你,美好的爱情本身没有错,只是你们现在年纪都还小,看事物看爱情都太过于单一片面。”
旁边几个老师也加入进来,一时间将早恋的利弊分析了一通,反对赞同的都有,但最终结果都是学业为重。
期间周嘉只是认真地听着,在谭薇看过来问他“是不是”和“对不对”时只顾着点头。
谭薇一杯豆浆见了底,手指在周嘉的检讨书上拂过两下,手掌往外一挥,“回去上课吧。”
周嘉逃也似的转身,大步流星跨出办公室。
这时候每个班都在早读,声音参差不齐。楼下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学生,围着树站成圈,扯着嗓子喊得大半个教学楼都能听见,气势宏伟。
教室里靠窗的学生忍不住探头往外看,头刚伸出去就被巡楼管纪律的老师举着喇叭呵斥,一个个头缩得飞快。
那男老师举着喇叭,见人骂人,但凡是敢在他值班这一天迟到的,迟到一个就抓在教学楼下站一个。头一抬就能看见墙上面那八个大字——天道酬勤,厚德载物。
周嘉看着下面面红耳赤的中年男人,对人的印象依旧是他举着喇叭骂人的画面。
转回头,周嘉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少年,似一棵坚韧的松树立在那里。
一切都尚有转机,一切都未成定数,一切都还存着无限的可能。
真好。
秋天的第二个月底,拂过脸颊的风带着寒意,周嘉畏冷地缩了缩脖子,手揣进兜里大步走近人。
徐亦站的这个地方在拐角处,从下面往上看是看不到的。
楼下,老师举着喇叭点名迟到的学生,照例让那帮不思进取的家伙大声朗读本校校训。
第51章
“天道酬勤,厚德载物——”
两人对视着,直到周嘉走近才移开视线。
“等我?”周嘉直言。
“是因为我,”徐亦垂下去的视线又抬高看向若无其事的周嘉,“所以要写检讨。”
没有疑问。
这是周嘉第一次写检讨书,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周嘉没否认,“是,因为你。”顿了几秒,他凑近到人耳边说,“早恋对象。”
第42章
只觉耳边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紧接着察觉到人想要退开,徐亦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扣住周嘉手腕,用上一点力气将他拉近,鼻尖相碰,呼吸陡然撞在一起。
周嘉瞳孔倏地放大,他完全没有料想到徐亦的下一步动作,一时只顾着嘴上趁英雄,现在后悔嘴欠也为时已晚。
握拳的右手被拎着举到脸侧,僵持几秒,周嘉自是不认输地呼了口气,随后脚跟回到地上,脑门别扭地抵着人的下巴。
谁知周嘉刚有动作,徐亦也紧跟着俯下身。
两人之间过分靠近的距离让周嘉心里顿时生起一股危机感,脚往后退了半步。
徐亦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在周嘉试图抽身离开时从身后环住,手心按在后腰上将人稳稳桎梏不得脱身。
俯身在周嘉的脑门轻轻碰了下,蜻蜓点水似的动作。
直至人松开自己退到一旁,周嘉都还有些恍惚地没反应过来,耳边只能听见心脏跳动的怦怦声,被人嘴唇触碰的那一块皮肤像是落下了一颗火星,热得让人想伸手去挠一挠。
从看见人到走近,明明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触,他现在只觉脸热,连风吹在脸上都觉不出冷意。
徐亦面色不改,抬手整理好人的领口,嗓音温和:“该回去了。”
周嘉心乱如麻,却还要表现出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
他垂下眼,老老实实地等着人给自己理好衣服,强装淡定地“噢”了一声。
早读结束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霍乘风拿着一盒他爸从国外寄来的巧克力,大方地分给班上的同学们。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霍乘风分着巧克力觑了眼他们,见怪不怪,继续扭头分给几个双手合十一脸笑嘻嘻的男生,最后把盒子和里面最后一块推到一个男生胸前,霍乘风两手一拍,“没了没了,大家尝尝鲜就行。”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嘉课桌前面,从校服兜里掏出两块放到人桌上,“给你留的。”
“不用谢。”周嘉话是对霍乘风说的,手捡起一块放在徐亦桌上。
冯雪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说不出来的微妙,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会儿,不太高兴地转回去。
徐亦敏锐地察觉到女同学对自己流露出的不满,目光落在周嘉放在桌上的那块巧克力上。
“啧。”霍乘风撇撇嘴,“没礼貌。”
坐在霍乘风后桌的男生大半个身体压在桌面上,探着头瞅霍乘风的桌箱。
“霍乘风你也太没意思了!”那男生指着桌箱里的东西笑骂,“一块巧克力还让我们两个人对半分,勤俭持家个屁,偷偷藏了一盒是吧!”
撕开包装袋,周嘉一口全含在嘴里,听着同学的控诉乐开了花。
徐亦看人吃得开心,握着手中的巧克力没动。
前排的闹成一窝蜂,霍乘风一个健步跨过去坐下,两只手摆在桌上一本正经地说:“做人不要太贪了啊,吃点就不错了,你们还想吃饱不成?这盒我留着送人的。”
闹成一片的同学们一听,感情是留着准备送人的,随后一个个八卦心泛滥,揪着霍乘风套话送给谁,几班的,他们认不认识诸如此类的问题。
霍乘风口风紧,一帮人左右夹击问到上课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
这天开始,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生涯里那段忙碌而又枯燥乏味的日子。
一周又一周,日子一天天过去,听不完的课和做不完的题,每天都是如此。
与此同时,备受重视的数学竞赛也在逐渐逼近。
学校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竞赛小组,整个年级从高一到高三,但凡是参加了这次数学竞赛的人都在里面,听着庞大,实际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人。
为了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学校拉出了数学组两个元老级教师顶上,并且在下午正课后增添了节时长为六十分钟的竞赛辅导课。
大半个月来,周嘉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十分紧凑,所幸无论是高强度的工作还是学习,在他过去的数十年来早就习以为常。
谭薇每隔两天就会从办公室里把复印好的题带到班上给班上几个参加竞赛的同学,周嘉每天都在刷题,一心专注在数学知识的海洋里,有时候甚至用心到忘记吃饭喝水。
偶尔抽出空来放松放松大脑,周嘉都会发现他桌上多了一颗薄荷味的糖,光是看着口腔里的口水就开始分泌。周嘉瞥了眼趴在桌上睡觉的人,心情莫名愉快。
周嘉手指转着笔,舌尖抵着糖换到另一边,哗哗几下写完最后一道题。
“喂。”周嘉咬碎嘴里的糖,囫囵咽下,“还有吗?”笔头在人的桌上敲了两下。
徐亦头发剪得很短,标准的寸头,不难看,就是显得人凶了些,看着没以前好欺负。
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他被周嘉吵醒,头从胳膊里抬起来看了眼周嘉,挨得近,他甚至能闻到人嘴里飘出来的那股薄荷味。
第52章
“再给我一颗!”周嘉放下笔,手伸过去摊开。
徐亦沉默地看着人的眼睛,慢慢下移看向他打开的手心,鬼使神差地伸手在上面点了下。
周嘉不明所以地看着徐亦,正反翻了翻自己的手,疑惑地问:“糖呢?”
他以前才不稀罕吃这破糖,这一个月来估计是让徐亦给他养成了习惯。
——每次周嘉写数学遇到难解的题时就会下意识地咬笔盖,这毛病就连霍乘风都没发现,不知道怎么就被徐亦注意到,之后周嘉一想咬笔盖,徐亦就会递过来一颗糖。
起初周嘉不屑一顾,挑剔地给人说自己从来不吃这种散称的水果糖,后来被徐亦按在学校无人的角落狠狠亲了一顿,拉着气喘吁吁的周嘉摸了摸自己短到扎手的头发,徐亦呼吸沉稳地说:“头发剪了。”
好吧,为了防止人乱来和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周嘉接受了第一颗薄荷味的糖和吻。
徐亦看着理所当然索要糖果的周嘉,好脾气地说:“今天是最后一颗。”
中午这会儿教室里人不多,抬头一望就是成堆小山一样摞在一起的书,座位上稀稀疏疏地坐了那么几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学生。
周嘉压着声音,倒也不介意有没有糖这件事,毕竟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冲一小屁孩要糖也说不过去,有损脸面。
徐亦观察了下教室和外面走廊上的情况,俯身凑到周嘉的嘴角亲了下。
亲吻这东西就跟拥抱一样,做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大惊小怪。
周嘉不躲不避,在人撤开身体时表情嫌弃地擦了下。
徐亦低低地笑出声,周嘉刚想说话,却发现人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周嘉反应极快地扭头看去,只见霍乘风站在走廊上,两人隔窗对视,周嘉将霍乘风脸上震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被抓包的慌乱,周嘉很是淡定地走到走廊,抬手在发愣的男生眼前挥了挥,“被吓傻了?”
霍乘风看向跟在周嘉身后过来的徐亦,三人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周嘉扭头也发现人跟了出来。
“你俩搞在一起了?!”霍乘风一嗓子差点没把教室里睡午觉的人震醒。
周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人的嘴,眼神发出警告,确保人不会大喊大叫之后才慢慢松开手,含糊不清地说,“算是。”他安抚地拍拍人的肩膀。
徐亦瞳孔微微一缩。
“正常恋爱。”
霍乘风眼睛在两人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一时不知道这两个回答的区别在哪里。
“差不多就是这样。”周嘉依旧打着马虎眼说。
自打徐亦问出那句“你喜欢我吗”,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暧昧的话,逾距的行为。
周嘉不是没有认真想过这些变化的原因,但既然他迈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半路止步。
不是只有这种方法才能赎罪,但如果徐亦向他索取,在除去一切犯罪之外不可撼动的立场和原则,力所能及的,周嘉都会无条件给予。他认为这是应该的,并且需要认真履行的归于义务范畴之内的事。
第43章
距离竞赛的时间越来越近,相比于其他同学紧绷的神经,周嘉却是比月初时放松了许多。
闲余时间还有心情拿着题逗徐亦,左右不过是试图人,周嘉认定了这小子是在装不会。
“嗯,有点难度,我也还没想好要怎么解。”周嘉蹙眉。
几个参加竞赛的同学对最后这道大题的答案争论不休,始终无法统一答案。
同学们连连挥手,一副你别问我我不会的抗拒模样,有人自嘲道:“你们学霸也真的是太高估我们学渣了,这要是选择题我还能随便蒙一个,要计算过程的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男生略显失望,喃喃道:“那我留着去问老师吧。”拿着试卷坐回位置。
周嘉肩膀耷拉,轻轻叹了口气,一副被数学题打败的模样。
徐亦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压在胳膊下的试卷,这次视线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长了许多。
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然后烦躁地全部涂成一个黑色的毛线团,周嘉觉得表演得差不多了,正欲侧头逼问人看什么,谁知坐在前桌的冯雪突然调头,手里拿着一张草稿纸。
“周嘉,”冯雪挽了下耳边的碎发,笑容甜美,拿着稿纸放到周嘉桌上,手指落在上面清晰的解题步骤上,缓声道:“你看是这么解的吗?”
上午在办公室看到班主任桌上打印好的试卷,冯雪便主动请缨帮忙带回教室。
手中拿着那几张薄薄的试卷,冯雪不由得想到周嘉最近总是和人讨论解题思路的画面。
——以前的周嘉从来不在同学之间交流作业,一贯都是他自己完成,连需要问到老师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在学习上和同学们的互动也仅仅止步于别人主动拿题去问他。周嘉对谁都好,给人讲题时不厌其烦,总是对谁都那么有耐心。
出于私心,冯雪自己偷偷多复印了一份,并且提前在手机上搜了所有答案。
目的……大概是想和人多说上几句话。
冯雪在班上的成绩不错,前五名,所有科目中她的英语最好,有时甚至会高周嘉那么一两分,偏偏数学一直处在中上水平。也因为数学,她时常向周嘉请教各种数学问题。
为了可以和周嘉有更多的话题,冯雪中午都没午休。
第53章
周嘉并非不会这道大题,只是太想摸清徐亦的底。眼下女生好心递来解题思路,周嘉不好驳人面子,于是摆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模样应对。
丝毫没有察觉到坐在身边的人眼底变了神色,周嘉专心看着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意外地发现这是不同于他思路的第二种解题方法。
冯雪凭着视频里“名师讲解”的记忆,含糊地跟周嘉说了一些解题思路。
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冯雪,周嘉颔首肯定,在自己的试卷上快速写下简便的解题技巧,抬头夸了句一直关注着他的女生,“厉害。”
冯雪手挡着嘴腼腆地笑了笑,心中小鹿乱撞,一错不错地看着人,她认真地说:“你还是第一次夸我。”
以往周嘉给她讲题,只会问她“会不会”和“懂了吗”,像今天这样直白的夸奖,还是第一次,只一次,就让她忍不住心花怒放。
班上人声嘈杂,周嘉没听清女生说的那句话,“嗯?”视线抬高瞥了眼,又顺势一转看向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觉的人。
这段时间以来,徐亦的住处辗转在小开家和周嘉在学校的公寓:星期一到五在学校公寓,周六、日就在小开那里,作息正常,瞌睡不断。
周嘉看着人的后脑勺,分不清是真睡还是装睡。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冯雪脸上甜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僵硬。
上完厕所的高志远和另一个男同学勾搭着肩膀从狭窄的过道挤过来,一边大谈特谈某班的班花如何美丽,一边互相孔雀开屏,左右捯饬脑门前那片刘海比谁更英俊帅气。
“你等着,赶明儿我就给人写一封自荐信,问她缺不缺男朋友。”高志远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就我这长相,不说一等一,在一中那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帅哥。”
周围顿时一片唏嘘,好几个女生没眼看似的别开头。
“要论颜值,”坐在中间位置的几桌女生公平公正道,“我们班周嘉同学排第一。”
“有颜有钱,成绩好,”女生们掰着手指一一列举,把周嘉夸得找不到半点缺点,“有礼貌,对人好,重要的是还不花心。”
“我呢我呢!”霍乘风凑到一帮女生里指着自己的脸,“一中第一钢铁硬汉。”
“哈哈哈!!!”
“硬汉?嘴硬的硬?”
女生们认真打量霍乘风,中肯道:“能排进一中颜值榜前十。”
“有眼光。”霍乘风得意地冲周嘉吹了一声口哨。
男同学们个个狒叫,热闹的气氛搞得外面走廊路过的其他班同学都忍不住探头往八班教室里张望。
接上面关于周嘉“不花心”这点,还要从刚上高一那会儿说起。人长了一副好皮囊,走到哪里都吸眼球。
刚升上高一过去一个星期,班上便有女生给周嘉递来情书,同一个班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周嘉不想引起后面一系列的麻烦,干脆果断地拒绝了女生。
当众表白被拒,大概是觉得难堪或是下不来台,女生当场就憋不住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委屈地问周嘉为什么要拒绝她。
“不花心”的周嘉那时说:“我不会轻易谈一场恋爱,除非遇到那个非谈不可的人。”
此话一出,周嘉在一中的小迷妹突增,一个个情书跟作业似的频繁送来,只是没一封是周嘉接过的。
跟风似的坚持了小半个月,之后给周嘉写情书的人就慢慢少了下来,直到现在风平浪静。
那阵爱情口号的风浩浩荡荡地吹过,又平静地落幕。
——良好的身世加出众的外貌,得到的善意和青睐总是会比一般人要多。
可周嘉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喜欢他,他们喜欢的不过是外表看上去光鲜的他。
他的本性,恶劣和丑陋的一面,没人知道。
嘻嘻哈哈间,高志远探头凑到冯雪脸边,指着试卷大声道:“原来你中午不睡觉就是为了写卷子啊!”
冯雪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两颊绯红,急忙用胳膊挡上桌上的试卷,扭头愤愤地瞪着高志远。
“嘘。”冯雪恨不得拧掉高志远的大嘴巴,压低声音警告他,“小声点,”忽又阴转多云,“他刚才夸我了。”
“痴汉。”高志远学着她压低声音评价,又觉得奇怪,说,“周学霸还有不会的题?”
“……”冯雪沉默了瞬,不想理他。
后桌的周嘉掏了掏耳朵,对大家恭维的话哭笑不得。
兴许是心理年纪大了的原因,看这帮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笑闹打趣,聒噪而又嘈杂,非但不讨厌反感,反倒让人感叹年轻真好。
感慨中,周嘉侧头迎上那道直直看向自己的视线。
第44章
毫无悬念,周嘉夺得了这次数学竞赛的第一名。
数学竞赛小组的两名老师在第一时间查了成绩,一中的周同学以远超市八中第二名三十分的成绩遥遥领先,两个加一起快一百岁的男老师郑重握手,互相感慨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不易,又归结到不可多得的数学天才上面。
班主任谭薇在第二时间获知此消息,当场在办公室拍桌尖叫,平时努力维持的淑女形象全无,又喜又惊,笑得十分放肆,这动静把隔壁几桌死气沉沉的老师都吓得不轻。
之后便是一传十十传百,奔走相告,短短一节课的时间,一中上到校长下到门口安保,无人不知高二八班周嘉夺魁的喜讯。
第54章
—
彼时的周嘉正被人压在床上吻得手脚发软。
双手无力地搭在徐亦肩上,愈演愈烈的吻夺走鼻息下的氧气,唾液交换的细微水声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周嘉仿佛置身于一片浮沉的黑色海水之中的,如同一艘颠簸的小船在风雨无阻地前行,船身满是海水的裹挟。
“……好了。”周嘉屈膝抵住人的小腹,呼吸尚且不稳,“可以了。”
欲望一旦滋长,就像泛滥生长的海草一般。
被迫终止行为的徐亦闭了闭眼,眼底汹涌的欲望极力掩盖在根根分明的眼睫下,粗重的呼吸悬在周嘉脸上,仿佛欲望伸出的触角在不甘心地拉扯。
再睁开眼,徐亦眼底恢复清明。
短暂的平复后,周嘉推开人坐起身。不尴不尬地埋头整理自己散开的衣服。
心中腹诽徐亦愈发禽兽的事实。
纽扣扣了半天,周嘉烦躁地“啧”了声,拧着眉毛非要跟它较劲。
徐亦的手伸了过来,很是自然且利落地扣上那枚在周嘉手中不听话的纽扣,又往下一一对应扣好所有的扣子,拉上校服外套拉链,最后在衣领处理了下,抚平上面的褶皱。
每次亲完徐亦都这样,周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很烦。
“这里。”看着周嘉瞪圆的眼睛,眼尾带着诱人的薄红和潮湿,尚未平息的妄念漫上徐亦的眸底。
又来了!周嘉将人眼里的神色归结于欲求不满,几乎是本能地想逃。
“啊!”
徐亦忽地伸手,指腹停在脖子露出的一截白皙皮肤上碾过。
周嘉瞬间炸毛,想也没想地咬住人的虎口。
不敢太用力,又不想轻易妥协,周嘉只能瞪人发泄不满。
徐亦若无其事地摩挲着那小片皮肤,唇角微微勾起,他说:“有我的痕迹。”
“……”
只有小狗才执着于标记所有物。
起身开门,一直坐守在门口的小黑高昂着狗头汪了一声。
周嘉觉得十分应景,心情忽地又好了起来。
“饿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做饭?”周嘉靠着破旧的门框侧身,看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些疑惑。
徐亦抬眸,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几秒。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嘉无奈地笑骂,“出息。”转身潇洒地走出卧室。
小黑摇着尾巴在卧室跑了一圈,主人起来踢了它一脚,小黑夹着尾巴咻地一下又跑出卧室。
无所事事的周嘉一屁股坐在那把年纪看着比他还大的躺椅上,看着风风火火跑出来的狗,简直莫名其妙。
徐亦没在卧室待了十几分钟,出来时正巧碰上偷玩他手机的周嘉。
感觉自己现在和那些事后查对象聊天记录的没什么区别,周嘉莫名觉得尴尬,磕巴地解释道:“我就是无聊想看看,推箱子还挺好玩的。”
推箱子是无意间看到的小游戏,实际上他真的只是想知道这破手机能有什么功能。
“嗯。”徐亦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感觉,他说,“你玩,我先去煮饭。”
“?”周嘉觑着人,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里有些微妙的变化。
老胡同里用的都是自来水,每家每户从外面拉一根水管埋在地下用水泥封住,留出半人高的一节水管子出来安个水龙头就能用了。
徐煜在电饭锅里舀了两碗米,端到外面去淘米,淘了两遍水后往里面接漫过米到手第二关节的位置,擦干锅底插上电煮饭。
这小破屋也就三十来平,隔成三间,两间小的是两兄弟的卧室,大一点的这间就当客厅和厨房一起用了。
所以周嘉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人在眼皮子底下忙活的身影。
手里按着老年机上硬邦邦的按键,四四方方的小屏幕,那小箱子灵活地移来移去。
没用多久时间周嘉就连过了十关,玩得十分得心应手。
徐亦洗好碗过来,看人拿着自己的破手机摆弄,温声提醒:“别离太近,伤眼睛。”
周嘉现在成就感满满,举着手机显摆,“你是不是该给我说一声谢谢?”
徐亦不会无聊到玩手机里的这些小游戏,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对这世界充满好奇。现在的他无聊时只有睡觉,闭上眼,尽管大多时候并不能顺利入睡。
因此周嘉讨要的谢谢,应该由每次偷玩手机的小开来说。
“很厉害。”徐亦还是夸到,语气很认真。
周嘉收回手机,咳了两声,“那当然。”
徐亦宠溺地笑了笑。
周嘉看他一眼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一地,心里酥酥麻麻的根通了电似的。
被指使着去买菜的小开提着两根白菜回来,五块钱还剩两块,简直勤俭得可怕。
小黑狗扑到小开脚边汪汪汪叫个不停。
“哥,菜买回来了。”小开邀功。
“嗯,”徐亦下巴往旁边的桌子抬了下,“放那里就行,你去削土豆,菜我来洗。”
“噢。”没得到夸奖的小开撇撇嘴。
闲人周嘉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凑到桌前扒拉袋子里的两颗大白菜,买菜是真的买菜,周嘉把手机塞给小开,撸起袖子说:“我来吧,小孩靠边玩去。”
拿着铁盆装了两个土豆跟了出去,徐亦见是周嘉顿了下,说:“水凉,你站旁边。”
“你来水就自动加热了?”周嘉反问他,不顾人的阻止把土豆强递给人,把袖子又拉高了些开始洗菜。
第55章
晚饭两个菜:一个土豆丝,一个水煮白菜。
过了两天清汤寡水的日子,周一一到学校,周嘉就被校门口那两条明晃晃的横幅给闪瞎了眼。
“荣誉之战,一等之最。”
很高调,很一中。
上考场都没紧张,看到这两幅对联似的横幅,周嘉竟觉有些羞耻,心想大可不必这么招摇。
非要招摇的校长本人在挂横幅前特意给市八中校长拨去电话,隔着网络电线热情祝贺八中荣获第二,两校校长虚与委蛇,期间不忘感叹两人年轻时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第45章
深夜惊醒,许终晴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呼吸错乱不稳,头发被冷汗打湿紧贴着鬓角,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
自从上次碰见了少年之后,许终晴的心里总是难以平静,从少年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如同藤蔓一样缠在她的每一个噩梦中,恣意生长扎根,明明已经确认过他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被噩梦惊醒之后想起少年的那张脸。
眉眼,唇鼻,眼底郁积的仇恨和瘦削的身形,脑子里闪过少年的面孔,一个心里始终不敢确定,摇摆不定的答案几乎将要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浮出。
许终晴呼吸陡然急促,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忙不迭地打开开关,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上,便赤脚跑到书房。
像一条搁浅渴水的鱼,许终晴拉来抽屉从里面找出一张破旧、边角卷曲的褪色照片,颤抖着手将那张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照片贴在脸颊上,仿佛这样能得到一丝慰藉,她嘴里喃喃自语地念叨道: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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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颗薄荷味的糖轻轻放在书上,周嘉做着笔记的手一顿,没看人,伸手将糖收下,周嘉便又继续埋头写字。
之所以留着笔记到第二天抄,周嘉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因为笔记是徐亦的。
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徐亦现在已经习惯将每一科的笔记工工整整地记在书上,然后在第二天的早自习里交给前一天偷懒的周嘉。
久而久之,班上的同学们便也不觉得奇怪。
大家甚至有一种在学习上被反超的危机感。
徐亦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起初班上的同学只是发现他上课不再全程埋着头,后来注意到他会在老师提问时回答一两个问题,之后的每一个星期里大家都会发现他又一个还不错的科目。
所有人都震惊于徐亦这样突飞猛进式的变化,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不论是同学还是授课老师,每个人都会经过一开始的质疑再到现在的被迫相信——实力永远无需多言。
徐亦被谭薇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眼下只有师生二人,谭薇招呼人坐在对面,咳嗽了两声开始进入主题。
“把你叫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下你现在的学习情况。”当了人两年的班主任,谭薇对人的看法总是在变,有时觉得他这个人兴许还能救一救,有时又恨铁不成钢地觉得他大概就这样了。
可近两个月以来人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各科老师都向她反应徐亦学习态度的转变,只要能坚持学下去,考上大学也还是有希望的。谭薇颇为欣慰,觉得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多加鼓励。
“嗯,”徐亦颔首,淡定自若地道,“还可以。”
“呃……”谭薇被这干巴巴的回答整得一时失语,干笑了两声,复又正色道,“我主要是想说,既然咱们学习态度端正了,那么以后就得好好学习,我不希望你只是一时的态度端正,学习也不是一两个月的事情,它是一个长期进步的过程。”
迎上对方的目光,徐亦顿了片刻后说,“我知道了,之后不会轻易懈怠。”
谭薇顿时笑容满面,显然对人的回复很是满意,“孺子可教!”一高兴便将之前周嘉找过自己的事说了出来,“当初周嘉还找我给你争取参加数学竞赛的机会呢,你好好学,兴许以后有机会能让你上。”
徐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件事,反应了片刻,随即想到人在比赛前各种旁敲侧击问自己怎么做,不禁失笑。
谭薇以为他笑是在谦虚,继续鼓励道:“努力努力,你还是能追上周嘉的。”指的自然是在数学上追上周嘉。
“能追上。”徐亦说。
中午自然也是在周嘉的公寓厮混,这么说倒也不完全准确,徐亦可是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因此厮混的人也就成了周嘉本人。
考虑到阿姨上门的种种不便,后面便没有再让阿姨每天过来做饭。
因而做饭的重大任务就落在了两人身上。
最开始时周嘉还会装装大人的样子,觉得自己不该处处让一个半大小孩照顾,于是乎周嘉硬着头皮装了不到一个星期,之后便是彻底放弃,倒在沙发上玩手机时还感叹着成年人的艰辛和不易。
任劳任怨的徐亦则是一声不吭地干活,期间会拿着各种家务用具走到周嘉身边亲一亲人。
毫无预兆地被亲了一下脸颊,周嘉张口刚想呵斥人,不料下一秒嘴就被人严严实实地堵住。
松开时徐亦舔掉他嘴角溢出的口水,目光沉沉地看着微微失神的周嘉,半晌,才食不知髓地转身继续干着手上的家务活。
“……”看着人的背影,周嘉磨了磨牙,语气戏谑调侃道,“你这整天穿着围裙又是做饭又是扫地拖地,贤惠得就像我媳妇似的。”
第56章
闻言徐亦慢慢转身,看着他说:“我不介意是当媳妇还是当老公。”
听到老公这两个字,周嘉顿时脸红了个彻底,怒骂,“不要脸!”
看着人把门砰的一声摔合上,徐亦唇角微扬,知道周嘉这是害臊得不想看到他了。
下午放学。
霍乘风去十一班找潘淼,周嘉在人这殷勤的举动中看出端倪,笑着打趣他为什么不去找贺灿阳。
“我找他干什么!”霍乘风将人视为情敌一般的存在,一听这话瞬间炸毛,对人的戒备心十分之重。
徐亦也看出霍乘风对潘淼的心思,走到人身边时脚步一顿,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走开。
两人并肩走出学校,周嘉捏着手里的糖纸问:“你刚才想跟霍乘风说什么?”
“没什么。”徐亦说。
周嘉停下来,转身看着人,眼睛微眯:“我眼神挺好的。”
沉默的数十秒,身边不断有人走过,两人停在流动的人群中对视,徐亦近乎冷漠地说:“他们不合适。”
周嘉一愣,这个回答出乎意料。
不加思考,周嘉脱口反问:“那我们呢?”
徐亦的答案是不是也是一样。
沉默,还是沉默。
周嘉失望地点头,似是在徐亦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我会追上你。”徐亦朝人走近,“我不拖累你……你也不要擅自离开。”
像命令,更像恳求。
第46章
“哥哥,我来接你放学啦!”周执墨大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探了出来,挥舞着小手大喊。
稚嫩的童声很快淹没在人群中,心不在焉的周嘉并没有捕捉到周执墨的声音。
两人垂在大腿侧的手掌紧握,掌心贴着掌心,分不清是谁手心的温度更高。肩膀时不时和身旁走过人的碰撞摩擦,他们顺着人流前行,没人会留心两个男生是不是牵着手走。
“抱歉。”徐亦的声音同样淹没在周围此起彼伏的人声中,听不真切。
周嘉转头看向他,眼里茫然,嘴巴微张,目光循着人的视线看去。
黑色奥迪停在两人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周执墨害怕地往车里缩,只露出半颗脑袋在外面偷看,而车头站着的男人西装??革履,脸色阴郁地盯着他们。
父子对视,空气中似有什么凝滞了一般。
正常男同学之间的勾肩搭背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正常男同学之间会和对方十指相握的并不多见,眼下两人之间亲密的举动,在鱼龙混杂的社会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的周启云怎么会察觉不到异样。
周嘉定在原地怔了片刻,眼睫垂下,握着人的手紧了紧,手指松开,抽回插进兜里,掌心余留的温度烫得灼人。
怕人多想,周嘉收回视线叮嘱道:“我今晚先回家,晚上会给你打电话。”
徐亦垂眼看着空落落的手心,虚空地握了下后又张开,“手机坏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接不到周嘉的这通电话。
“那就重新买一个。”稀松平常的口吻,周嘉嫌弃道,“早该换了。”
徐亦看着人离开的背影,紧抿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小弧度。
驾驶座的门打开,刘叔觑了眼黑脸的周启云,抬手用胳膊擦着额头上的虚汗,带上车门后便一路朝周嘉小跑过去。
“爸爸,”周执墨并不懂爸爸为什么会突然间生气,他能想到的原因也只有一个,“是因为我太大声了吗?”
周启云极力压抑着怒火,没有对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儿子发火,只语气沉得让人畏惧,“坐好。”
“好吧。”周执墨瘪着嘴,很是无辜地缩回脑袋,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望着车前缓缓走近的哥哥。
刘叔小跑到人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哎哟小嘉,你爸爸这一出差回来,立马就想到你们兄弟俩,你瞧,还特意过来接你放学的哩。”
爸爸接儿子放学,在一般家庭是普遍的正常现象,放在周嘉这样的家世背景便是少之又少的事。
周启云有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的这点时间,不知道可以签多少合同谈多少合作,因此周启云只要偶尔接送一下,这在刘叔看来都是不可多得的父爱体现,每次都少不了附上一顿精彩的马屁。
“嗯。”周嘉知道刘叔这是在缓和气氛,怕自己一过去就吵起来,他问,“你们都看到了吗?”
刘叔脸上的笑容一僵,支支吾吾地装糊涂,眼神躲闪,“看到什么,啊那个我们……”
“没事。”周嘉冲刘叔笑了笑,气定神闲道,“看到也没关系。”
“……”两人手拉手还是他发现的,刘叔只恨当时自己嘴快,还乐呵地跟周启云说现在的同学间感情就是好,刚想感叹感叹,就瞧见周启云倏地变了脸色。
刘叔跟在身旁搓手,周嘉走到周启云跟前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停下脚步。
“爸。”周嘉乖巧地喊了声,拉开后座车门将书包放了进去,对刚才父子两人方才的对视闭口不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接我。”
周启云闭口不言,眼神微微眯着打量周嘉。
“哥哥!”一见到周嘉,周执墨不久前的矜持随即一扫而空,高高兴兴地把他哥的书包和自己的小书包并排放在一起,眼睛又巴巴地追着周嘉看。
周嘉抬手揉了把人软塌塌的头发,转头疑惑地问:“不走吗?”
第57章
周启云面色不悦,周嘉表现得太过淡定,淡定得好似他刚才亲眼看到的那一幕不曾发生过一般,泰然自若。
刘叔站在车门旁不敢轻举妄动,见周启云朝自己抬了抬下巴,这才松了口气。
黑色奥迪一路沉默地开进别墅,父子三人下车,刘叔把车开进车库泊车。
别墅里。
梅芳和冯姨正围着围裙一起下厨,冯姨打下手,把梅芳做了下一午的菜一一放在托盘里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摆好盘。
听见别墅外传来汽车的声响,冯姨提着声音高兴地冲厨房里的梅芳说:“太太,来了。”
周执墨拽着周嘉的书包带,踮着脚尖闻飘出来的香味,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好香,今天有我亲爱的糖醋排骨!”歪着脑袋眼睛亮亮地看着周嘉。
“那你可以多吃点。”周嘉哄他。
周启云把领口处的领带松了松,扔下相亲相爱的兄弟两人,抬步拾级而上,独自去了二楼卧室。
周执墨拽着周嘉俯下身,小声告诉他,“爸爸好像生气了。”他有点懊恼。
周嘉抬眸往二楼合上的卧室门看了眼,说:“那我一会儿去给他道歉?”
周执墨摇摇头,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地问,“哥哥为什么要给爸爸道歉?老师说只有做错事的小朋友才要道歉。”
周嘉浅笑,逗他,“可我不是小朋友。”
“???”这显然难住了周执墨,昂着脑袋一脸疑惑。
周嘉起身,觉得自己还是得去道个歉。
天色彻底暗下去。
周嘉敲响书房的门,等了几秒后里面传来一个不太清晰的“进”字。
门打开。
一个模样看着有五十来岁的男人往上提了提手中拎着的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开口是久违的熟悉,“来看看你。”
徐亦堵在门口,人的出现让他有些恍惚,顿了顿,他忙侧开身体让人进屋。
“小开,去倒杯水来。”徐亦招呼人坐下,“怎么还带怎么多东西,你人来就行了。”
尽管徐亦每次都拒绝人带来的好处,可到下一次见面,男人手上依旧没有空过一次。
听见小开这个名字,男人坐下的动作明显地僵了下,就着半蹲的姿势抬头看向忙去倒水招待客人的小男孩,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徐亦接过小开递来的水,轻轻放在桌上,“是烧开的自来水,可以喝的。”
“小开。”男人嗓子发紧,声音有些哽咽。
兴许是在上课养成了做什么都要举手的习惯,小开条件反射地举起右手,不明所以地看着男人。
那道目光却不在他的身上,小开举起的手尴尬地挠了挠头。
第47章
院长入狱,孤儿院也随之面临倒闭。
当地政府经过各方面的考虑,最终将当年的那批孩子移交到一所公立孤儿院中,同时也积极呼吁社会各界爱心人士收养这些孩子。
魏国强是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也是那时候暴打姜仁义的人。
大开的离世让魏国强很是痛心,那是他升上正厅级来首次接手的案子,最终结局在所有人看来已经得到一个善终,只有魏国强会在深夜时分惊醒,那张稚嫩的、惨白的脸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作为一个一线奋战的人民警察,魏国强见过太多的,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案件,其中不乏一些杀人抛尸的重大案件,无论是他的家人还是同事,所有人都将他视为无坚不摧的存在,却不料因为一个名不经传的大开,魏国强罕见地露出了贝壳之下柔软的一面。
故事的开头不是死亡,他们在更早之前就认识了对方。
“警察爸爸,你们上一个月的班会有多少工资?”男生模样生得清秀白净,瘦瘦小小的身体看着实在不像十四五岁的年纪。
魏国强坐在苍蝇馆子里埋头嗦粉,抬手招呼老板娘要了一瓶烧酒,眼皮抬高瞥了眼叽叽喳喳的小男生,不厌其烦,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冷漠,“你一小孩还关心这些。”顿了几秒,又强调道,“叫叔叔。”
大开胸脯一挺,理所当然道:“是啊,毕竟我以后也是要当警察的人!”
老板娘很快提着烧酒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铁丝做的钩子钩过桌上的木碟,一边放下酒瓶和赠送的小菜,一边眉开眼笑地说:“魏警官儿子长得蛮俊的哈,这小脸白白净净的,看着怪让人喜欢的嘞!”
魏国强独来独往惯了,平时出来吃饭都是一个人,从来不和局里的同事结对。热情的老板娘见这些天人身后多了条小尾巴,误以为这是他儿子。
魏国强还来不及反驳,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就抢先一步说:“警察爸爸说不能喊他爸爸的。”说完对着老板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老板娘疑惑地看看魏警官,又看看模样俊秀的小子,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凑近问,“家属保密是不是,我最近看的警匪片里都是这么演的,卧底身份什么的那都是要保密的。”
“我是刑警,不是卧底警察。”魏国强抬手。
大开眼疾手快,人手还没够到酒瓶就被他抢了过去,嘴角弯弯的,露出两颗不太整齐的虎牙,看着俏皮又活泼。
把酒添上,“你每天都来这里,难道警察局里不给你们吃饭吗?”大开好奇地问。
“……”
大开每次都自然地坐在人的对面,熟络地和眼前的男人攀谈。
第58章
不顾对方的意愿,大开总是自说自话。
大开想知道的事太多了,例如怎么成为一个警察,想当警察应该去什么学校;再例如警察一般都会抓什么样的坏人,坏人抓进去之后会不会挨打云云。
魏国强的脾性就连和家人都说不上几句话,自然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没什么好脸色,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两次三番频繁出现的小子就好像打定主意非要来烦他似的,尽管自己不给他一个好脸色,这家伙也每天乐此不疲地找上自己东拉西扯。
久而久之,魏国强对这个烦人的小孩有了免疫。
不那么烦了,有时候甚至会和人说一些出警的故事。
潜移默化中逐渐习惯人的存在,无聊的生活似乎也因为这个聒噪的少年而增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魏爸爸,我期中考试得了第一名!”
“魏爸爸,你好像总是一个人,你会不会觉得孤独?”
“魏爸爸,你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一点也不严肃。”
“魏爸爸,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和你一样的警察,既可以挣钱,又可以抓坏人!”
“魏爸爸,谢谢你帮我吓跑那些人,他们好像不喜欢我当第一名。”
……
“报警人是附近的居民,早上八点左右到清水河下游钓鱼,随后发现河里被杂草缠住的尸体。”警员一边记录着案件一边说,“法医根据现场的具体情况得出,人死亡的时间预计超过九个小时,身边表面皮肤浮肿,口鼻有泥沙吸入,无外伤,打捞上来时身体呈弓形,双脚用鞋带捆绑住,疑似自杀。”
四周迅速拉起警戒线,大开的尸体被两个刑警用担架抬到岸上稍平一些的地面上,法医戴着专用的乳胶手套上前。
警戒线外为了一圈的吃瓜群众,探着头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年看。
“天可怜见的,这谁家孩子啊!”
“这条河都多少年没溺死人了,这男娃看着也不是我们这片的。”
远处的村民们交头接耳地讨论。
魏国强耳边嗡嗡的,每走一步心脏就往下坠一分,直到走近,近到无法通过距离来欺骗双眼。
他清楚的看到那张每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脸,魏国强觉得突然间有一根刺扎进了自己的大脑里面,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的大脑。
那是魏国强第一次在现场出现排斥现象,胃里翻搅着把前一天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他身边唯一热闹的存在,消失了。
警方第一次给出的判定是自杀,大开身上各部位除了脚踝上的鞋带勒出的痕迹外没有多余的外伤,并且通过最近仅有的一家零售超市监控画面显示,大开是十三日晚上十一点零五分时经过超市门口,在光线昏暗的条件下监控拍到的画面并不清晰,当时大开身上穿着校服,脚步蹒跚地一步步走到监控范围之外的地方。
沿着大开最后离开的路线来看,他的目的地正是那条清水河。
警方开始针对大开的身世背景、人际关系展开一系列调查,经过几天的实地走访,警方得知了他所在的孤儿院和就读的初中学校,以及大开在校期间一直使用的名字——姜清柏。
和孤儿院的院长一个姓,名字却是他给自己取的。
大开是一个在各方面都比较优秀的小孩,从小便聪明懂事,在孤儿院是大哥哥一般的存在,时常照顾弟弟妹妹,在学校里不仅学习成绩优异,还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各科老师都表示很喜欢这个孩子。
孤儿院的院长在得知人溺亡之后悲痛欲绝,曾几度大哭到昏死过去;学校班主任得知学生身亡,也是声泪俱下,哽咽道:“昨天还笑着给我问好……”
“他不是自杀。”
魏国强在会议中冷冷出声,被打断发言的警察愣住,悬挂在后方的黑板上只简单的贴了一张姜清柏自杀动机的推断图。
“最新的尸检报告出来了。”魏国强将压在手肘下方的文件移到桌子中央,“人体内含有少量的男性精/液。”
江清柏留下了最后的证据。
“魏爸爸,被害者死后都会尸检吗?”
“不一定全部都要尸检,但在死因无法查明的前提下,尸检是必要的,有时候尸体也会说话,帮助我们找到真正的凶手。”
第48章
一杯水喝见底,魏国强眼底的神色恢复如常。
放在桌上的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大红色塑料袋吸引着小开的眼睛,小开坐在小板凳上缩着肩膀,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装在袋子里的零食看。
徐亦的视线落在魏国强裂开口子的水桶鞋上,沉默着。
小黑夹着尾巴趴在小开的腿上,嘴巴被小开捂住。
谁都没说话,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魏国强缓过神来,有些释然地笑了笑,移开目光看向徐亦,“你弟弟?”
徐亦在走神,没有回应魏国强的话。
小开转转眼睛,主动接过说道:“是!”字正腔圆的一声。
小黑在怀里挣扎了下,又被小开笑着脸按住。
魏国强头调回来,对着小开很是和蔼,用长辈对小辈的语气说:“读书了吗?”
小开开心地说:“读了,我现在一年级。”
“好,好,那就好。”魏国强频频点头。
徐亦突然出声:“鞋破了。”
第59章
小开眨眨眼,低头看自己的小凉拖,没破啊?又想起来可能不是自己的鞋,小开又去看两人的鞋。
郁结不散的烦躁在这一刻突破防守,徐亦不想再看人此刻展现出来的一面,像一棵逐渐衰老直至死去的树,没有蓬勃的生命,只有一根笔直的树干。
魏国强身上还穿着十年前的那一件衣服,他看上去只是老了一些,头发黑白参半,跟所有慢慢老去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走进这间屋子时他的脊背都还挺直着,可令人无法接受的是人活得并没有徐亦设想的那般好,没有很好,甚至可以谈得上拮据。
一个吃着国家退休金的人,活得还不如徐亦这样的人。
“你的钱呢?”徐亦几乎是在质问他,情绪已经在暴动的边缘徘徊,“你为什么活成这样?”
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小开被徐亦的转变吓住,肩膀抖了下不敢出声。
实际上徐亦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敢兴趣,对什么都可以接受。可以容忍周围一切不公的事物,对错都不重要,徐亦曾经对小开说过,活着就是这样,如果非要有所追求,那就追求自己活得体面一些。
体面,这好像是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最伟大的追求。
魏国强不防人会突然这么一问,嘴唇嚅嗫了几下,面对一个诘问他的小辈,他笑着哄道:“钱?退休金肯定是有的,我也花不了那么多。”
小开不明所以,好奇地插嘴问了句:“退休金就是钱吗?”小开还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也分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差不多。”魏国强给他解释,顿了片刻,才说,“钱都用在该用的地方,别担心,我自己会过好的。”说完心虚地用另一只鞋挡在前面。
小开听懂了资助,觑着眼睛去看他哥,以为今天这个找上门的男人是来资助他们的。
光是这么想想,小开对男人都敬佩了许多,把怀里的小狗放下端端正正坐好,争取给人一个好印象。
“看着不好。”一股无名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徐亦并没有理由去干涉人,“因为大开?没必要。”
魏国强呼吸一窒,脸色陡然间变得惨白,习惯性地陷入沉默,良久,他才摇着头喃喃道:“……我大概会记住他一辈子。”
“……”徐亦无话可说。
无心的话劝不动有心的人。
如果说到可以做到,那徐亦也就不会活成大开的反面。
像孤儿院里那棵树上的飞鸟,明明拥有了飞出围墙的翅膀,最后却溺死在蜿蜒冰冷的河水里。
一个人从来不会轻易承认自己胆小,就像徐亦不会承认自己害怕死亡。
不要走上同样的路,这是大开对徐亦最后的告诫。
……
徐大成聚众赌博被抓,涉及情节恶劣,构成赌博罪,被判两年有期徒刑。
魏国强走后的第二天,警车停在泥泞的巷口,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从车里下来。
问过周围的居民,找到徐大成家所在位置。
徐亦提前得知警察会上门,一早掐着时间过来。
路上顺便买了两个馒头,还没吃完就撞见家门口正在敲门的几个警察,平静的,徐亦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继续吃完手上最后一口。
四个警察中有一个女警,手里半抱着一个蓝色本子,见迎面走来一个瘦瘦高高的高中生,胳膊肘往外拐了下站在身旁的男同事,轻声细语地问:“这个?不过看着不怎么像。”
他们都是亲眼见过徐大成的,和眼前这个高中生的区别很大,五官上找不到任何相似的部位,难听点来说,徐大成生不出这样好看的儿子。
徐大成粗眉,三白眼,半张脸都是坑坑洼洼的疤,加上眉眼间的戾气,整个人看着就十分不善。
在赌场抓获徐大成一等人时,其中一个实习警察被徐大成趁机咬了一口,小臂掉了一块肉,血染了一袖子,那实习警察当时忍痛扯开发疯的徐大成,后面两个老练的警察及时按住人,不然不敢想人还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他们在来之前对徐大成的儿子有所了解,不过那也只是资料上填写的最初印象。
同事也不敢肯定地说“是”,四人就那么看着高中生慢慢朝他们走近。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徐亦走到家门口,手插进兜里摸出钥匙。
四人瞬间打起精神,“你是徐亦?徐大成儿子?”
徐亦点头,上前不紧不慢地打开门,侧身让出路。
四人见状,陆续进了屋。
脚刚踏进去,女警就捂住鼻子嫌弃地问:“什么味道?”
“饭馊味。”同事手在鼻子下扇了两下。
徐亦跟在后面进去,嗅觉失灵一样没有反应。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要坐吗?”徐亦问。
四人看了看家里的条件,不远处摆着的几张凳子上放着喝空的啤酒瓶,女警摇了摇头,说:“就站着吧,我们说完就走。”
把徐大成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女警可能是专门派来安抚家属情绪的,谈话间很是照顾家属的感受。
“影响上学吗?”徐亦并不关心人判刑严不严重,如果非要关心的话,当然是关到他老死为止。
四人面面相觑。
“涉事人是家长,这对孩子未来的发展来说一定是会有影响的,不过就目前来说最基本的升学影响不大。”一旁国字脸的男警解释道。
第60章
“嗯,谢谢。”
第49章
灰色的天空一贯深沉,徐亦关上门走出巷子,瘦削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里缓缓前行,晚秋萧瑟的风吹在身上,他低着头,眼前的路没有了头发的遮挡。
风吹开云露出天光,阴转晴天。
那把带着铁锈的钥匙被徐亦扔进路边的河水里,只需片刻便沉了下去。
徐亦双手揣在兜里,目光沉沉地看着流动的河水,良久,他才转身离开。
两天过去,电话始终没有拨通。
徐亦不会承认自己那天晚上等了多久,自然也不会主动按下那串滚瓜烂熟的数字。
阳光刚刚好,暖洋洋的晒得人很舒服。
院子里放一张躺椅,徐亦躺在上面闭着眼晒太阳。
小开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面前放一张塑料椅,上面铺着周末要完成的作业。
他读书是晚了别人几年,学习上倒没落下,平时跟在徐亦身边,多少也能学点东西。
小开惦记着跳级的事,老师每次布置要完成的作业他都是最先完成的,现在认认真真在写的这个,是徐亦给他出的题。
小土狗被徐亦用一根绳子栓住拉在手里,乖乖趴在地上睡觉。
全家此刻最勤奋的小开只能在忙碌之余偷偷看看小狗,小开深知自己肩负着一条狗命,如果今天他的错题超过三道,那么小黑将会被万恶的徐亦剃光狗毛。
胳膊挡在脸上,手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当初在手指上划开的伤口早就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白色的痕。
“哥,你今天不用去兼职吗?”小开绞尽脑汁终于将所有的数学题写完,没第一时间解救狗仔。
他哥这两天看似很平常,实则非常反常。
徐亦常年兼职各种各样的活,只要能挣钱的他都干,平时周末根本不会闲着。
“你不舒服吗?”小开关心人是不是生病了。
但是生病的人不会用老年机玩推箱子玩到凌晨三四点不睡觉,他哥可真不对劲。
徐亦抬开胳膊,神情恹恹地掀开眼皮,斜着眼露出一条细细的眼缝看人,语气散漫敷衍地说:“我又不是机器人。”
“……”小开握着笔愣愣地点了点头,一点也没忘记人以前一天打三、四份工,晚上回来为了节约电费坐在月光下背书的事。
那时候小开还以为他哥累了只需要照照月亮就能充满电,和那些大人说的太阳能一样。
徐亦使坏地扯了下绳子,“起来了懒狗。”不仅人坏还骂小狗。
小开把笔一摔,唰地一下站起身,一个健步冲到徐亦跟前夺回爱犬。
喊道:“我作业都写完了,现在狗归我。”
徐亦手指松开,人抱着狗屁颠屁颠跑到一旁隔着好几米远,一副解救成功的得意样。
“汪汪汪!”
“小黑在骂你!”
“无所谓,”徐亦懒洋洋地坐起身,挑着眉问,“你现在能听懂狗说话了?”
“那当然……”小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被拐着弯骂了,小脸一跨,不高兴。
“明天我就跟同学说你的坏话。”小开威胁道。
徐亦不以为意,抚了抚衣服,说:“去说吧,我可以告诉他们你以前尿床的故事。”
人怎么能这么可恶!小开彻底傻眼了,如果让班上的小朋友们知道他这个大哥哥以前尿过床,那他的威风就没了。
“你信了?”徐亦不屑一笑。
—
书房里,周嘉坐在沙发上,双眼微阖,手中摊开的书搭在大腿上。
百无聊赖地躺了会儿,周嘉坐起身,慢慢睁开眼睛往后扫了眼禁闭的门。
他被周启云关了两个晚上,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在这间书房里。
快到晚饭的时间,过不了多久周启云就会亲自送饭上来,周嘉也不闹什么绝食那一套,饭照常吃觉正常睡,活脱脱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两天周嘉碰不到手机,原本应该在周五打给徐亦的电话最终也没能成功拨出去,他这边是意外使然,怕的是徐亦那嘴硬又敏感的性子不知道要怎么想他,这是目前为止周嘉比较担心的问题。
站起身去把书放回原处,周嘉在周启云一书架的书中搜罗了半晌,没找到想看的书,只得走回沙发躺下。
人刚倒下去,门那边就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周嘉眯着眼睛等了几秒,直觉是周执墨敲的门。
周执墨从来没见过爸爸发那么大的火,哥哥被爸爸关在了书房,不让任何人去看哥哥,他很害怕,也很担心哥哥会伤心。
一张小纸条从底下的门缝塞了进来,周执墨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时不时警惕地回头看看身后的情况。
——哥哥,你不要伤心。
“?”周嘉俯身拿起小纸条,正反面都翻看了遍,他不伤心,对小孩的世界也不了解。
隔着厚重结实的门,周嘉还是听到门外模糊的人声。
“周执墨,谁让你来书房的?”周启云这两天心情一直不佳,低气压得梅芳都不敢招惹他,对他把周嘉关在书房的事也不敢多问。
周执墨原本就是趴在地上的,被突然这么一吓,手脚慌乱地往前爬。
周启云脸色一黑,大步上前一把提起人,厉声道:“滚下去!”
周执墨脑门撞在墙上,又被吼了一声,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当即就放声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
第61章
周嘉闻声,不清楚门外发生了什么事,周执墨的哭声嘹亮,即便门板的隔音效果再好也做不到完全隔绝,周嘉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眉头微蹙。
楼下冯姨听见动静,忙不迭地跑上楼,慌张地去察看地上脸哭得涨红的小少爷。
周启云神色稍缓,沉声对不知所措的冯姨说:“先带他回房间。”
等哭闹不止的小儿子被抱回房间后,周启云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抽了一根烟,他无法形容这两天以来的心情,复杂而又沉闷,对周嘉的管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他不想儿子走上歧途,也不想因此让人和自己产生隔阂。
如果早早预测到会发展成如今的地步,那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放任不管。
周启云犹记得他对徐亦那个孩子的第一印象,一根贫穷坚韧的草,以及任人施为的颓废空洞眼神。
开始他只当这是周嘉无聊的消遣伙伴,却料想不到周嘉会和这样的人有所纠缠。
“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周嘉坚定地说。
第50章
悬挂在客厅中央的吊灯发出暖黄的光,二楼走廊上,周启云指间的白烟慢慢在空中散开,尼古丁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周嘉站在门口没动,外面没了周执墨的哭闹声后顿时变得格外安静,在原地又站了片刻,周嘉转身朝沙发走去。
身后的门被人打开,周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周启云。
周启云手中夹着一根没吸完的烟,看上去很不悦,沉声问:“想通没有?”
“……”
沉默,周嘉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启云夹着烟缓缓地吸了口,淡淡地说:“明天星期一,你还要去学校。”
周嘉心中蓦地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接着便听见周启云云淡风轻地说:“不去一中也好,我可以送你出国留学。”
想都没想,周嘉脱口而出地拒绝道:“我不去。”他从来都没想过出国,哪怕是上辈子所谓的逃离,也不过是去自认为更远的北方。
渴望被爱,又渴望主动被爱,周嘉就是这么的难懂和别扭。
如果自己走了,异国他乡,谁又会管徐亦的死活,周嘉不能接受出国的安排。
对于周嘉的拒绝,周启云没有明显的反应,他表现得太过淡定,好似在走廊外面便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他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告知周嘉,而不是在和周嘉商量和讨价还价。
周启云自顾自地说:“这周我会给你请假。”
周嘉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心里清楚,现在说再多都于事无补,只能沉默,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晚饭没了胃口,周嘉今晚失眠了。
周一。
班上一如既往的吵闹,一大早来便有一堆聚众抄作业的人。
“徐同学,你作业给我抄抄呗!”说这话的人是坐在前面的高志远。
徐亦看着空桌位走神,直到人将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才收回神,眼底茫然。
高志远之前对人一般,偶尔也会跟着大家一起拿徐亦开玩笑,男生直来直去的,拿话刺别人也不觉得自己过分,现在要作业抄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嬉皮笑脸的。
“我的?”徐亦轻声问。
“啊,给我抄抄。”高志远说完嘿嘿一笑,“我回家打游戏忘记写了。”
徐亦抬眼看他一眼,没多说,翻出写好的数学卷子递给人。
高志远拿着试卷高高兴兴地抄去了,被自己的同桌冯雪翻了一个大白眼。
“谁的谁的,给我也抄抄。”好几个贪玩的男女同学聚了过来,围着高志远的桌子打转。
“别抄一模一样的,选择题可以错几个,大题错几个步骤,把答案改改。”贯抄老手提醒大家。
“嘿嘿,得嘞。”这帮人抄作业都抄出了经验。
徐亦别开眼看向楼下的操场,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good morning!”霍乘风提着书包兴致勃勃地走进教室。
“老霍心情这么好,周一难道不应该伤心吗?”霍乘风同桌瘫在椅子上没精打采地问。
前面第二桌的女同学照着小镜子擦唇膏,啵了两下嘴巴打趣着说:“一看就是学校里有喜欢的人,不然谁会喜欢周一?”
霍乘风说:“我爱学习不行啊。”往后扫了眼周嘉的位置,空的,徐亦倒是在。
霍乘风舌尖抵住上颚滑了下,奇怪,周嘉这两天难道不是因为跟徐亦厮混才没回自己消息的?
直到第1节课结束,周嘉都没出现。
“老师。”
谭薇一边埋头往前走一边研究自己新买来的小蜜蜂,听见有人喊老师,还以为喊的是其他班的老师。
直到路被拦住,谭薇一抬头,看见自己班的徐亦挡在面前,一脸认真地说:“老师,周嘉没来上课。”
“???”谭薇有点懵,人没来上课那不是正常的吗,周嘉父亲早上亲自打电话请的病假。
同桌之间互相关心也正常,谭薇看他认真地样子,解释道:“周嘉生病了,这周的课都不上。”
怔愣片刻,徐亦侧身让开路,“……谢谢老师。”他心不在焉地说。
谭薇笑道:“没事,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的进步跟周嘉有很大关系,人生病这段时间你也要继续努力。”
徐亦不知道听进去没,直到谭薇走远他才喃喃道:“生病。”
第62章
分开时还好好的,看不出来任何的病症,短短两天过去,人会生什么病呢,徐亦对此不得而知。
中午徐亦鬼使神差地去了公寓,在电梯里遇见霍乘风,两人打了个招呼,不尴不尬地站在狭窄的电梯里。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霍乘风低头玩着手里的手机率先走了出去,往前走到消防栓处停下。
徐亦和他擦身而过,对人为什么会走到半道突然停下来的行为不感兴趣。
“周嘉呢?”霍乘风摁灭手机屏幕,抬头看着人的背影问。
徐亦脚步一顿,他说:“在家吧。”也可能在医院里。
不清楚,不了解。
他们之间原来只需要短短的两天,便可以切断一切的联系。徐亦说不清楚自己在难受什么,他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竟然妄图将人拽入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
“在家?”霍乘风诧异,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没回我消息,我有点担心。”霍乘风皱着眉,走到徐亦左侧往后靠着墙,不理解周嘉在家闲着都不回他消息。
徐亦心里一触,追问:“他没回你消息?你什么时候发的?”头偏过去看着人。
——周五的下午,霍乘风夹在贺灿阳和潘淼中间,非要送两人回家。
他拉着潘淼故意走慢,想制造两人相处的时间,目光却不时落在前面的人身上,又注意到贺灿阳开线的鞋,心里一阵烦躁。
霍乘风一早就跟贺灿阳坦白自己对潘淼的意思,他喜欢潘淼,打算追她,还对贺灿阳无比自信地发起了挑战,是真的把贺灿阳看成了情敌。
没想到贺灿阳沉默了很久,说:“我们不会成为情敌,你追吧。”
霍乘风好比迎头泼来一盆冷水,情敌没了,他喜欢的女生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可是心里就是觉得不爽,心想难道是自己太优秀了?贺灿阳自惭形愧主动退出?那这算什么公平竞争!他霍乘风还是吃了多金帅气的亏。
当晚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霍乘风就给好哥们拨去电话准备一吐为快,没打通,改成几十条信息轰炸,依旧没回。
一想到这霍乘风就一脸黑线,恶声恶气地说:“周五晚上。”
徐亦心里愈发觉得疑惑,“我知道了。”
第51章
一个星期过去。
周嘉的活动范围依旧限制在书房里,一日三餐换成冯姨端送,偶尔两次是梅芳送进来,不知情的她只能安慰人两句,再替周启云说说好话。
周六上午,梅芳走到书房门口,徘徊不定,最后动作很轻地打开门。
周嘉醒得早,长时间的失眠导致他的精神并不是很好。他坐在坚硬的椅子上,手掌撑着脑袋无聊地发着呆,桌上摆着他爸放在抽屉里的照片。
梅芳反手关上门,咳了声强装淡定地迈开脚步,眼睛扫了一圈书房,没看见人,她又往里面走。
“小嘉。”梅芳喊人的声音不大。
喊了好几声,周嘉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似的。
梅芳走到桌侧,余光瞥见桌上摆着的照片,突然噤了声,心中有些怅然。
“阿姨。”周嘉掀开眼皮。
“啊——”梅芳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又很快捂住嘴巴,心脏砰砰跳,缓了缓,她说,“醒了啊。”
周嘉颔首,“嗯”了一声,抬手将照片随意地反盖在桌上,起身,“抱歉……有事吗?”
他扫了眼挂在墙上的钟,现在是上午七点过十分。
周启云周六到邻市出差,一早连早餐都没吃一口便匆匆离开。
周嘉熬到今天,哪怕表面再怎么心平气和,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焦躁。看见梅芳,以为人又要苦口婆心的劝自己一番,想想都觉得没有沟通的必要。
梅芳拍拍胸口,镇定下来后说:“嗯,阿姨有话想问你。”
周嘉绕到人身后拉开椅子,梅芳点头坐下,理了下披在肩膀上的披肩,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
周嘉也坐下,没有追问。只打算听听不过脑子。
静了会儿,梅芳犹豫似的开口问道:“小嘉……你是不是喜欢男孩子?”她问得很忐忑,神情掩不住地尴尬。
“是。”周嘉坦然承认,对于这个问题他意外又不意外。
“……”梅芳眼睛倏地瞪大,捂着嘴不敢置信。
从周启云把人关在书房的当晚,梅芳就主动询问了原因,当时周启云处在盛怒上,如同一口喷发的火山,梅芳无辜受到牵连,没问出原因。
第二次询问是在周执墨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之后,那天去做美甲回来的梅芳气得找上周启云对峙,得知周嘉早恋一事。
早恋?梅芳实在想不通周嘉这样脾气的孩子会喜欢上别人,同时先入为主想到对方是一个女生。
“阿姨怎么知道的?”周嘉笑了下问。
梅芳不可能是从周启云那里知道的。
“我……”梅芳犹豫起来。
周嘉双眼一眯,只反应片刻便说道:“你见过他的。”顿了几秒,周嘉有些隐隐地激动,表面却依旧平静地说,“他叫徐亦,和我们一起吃过饭。”
看着敏锐的周嘉,梅芳知道瞒不住人,长舒了口气,道:“人在楼下。”
“我可以见他吗?”到了这一刻,周嘉才显得??有些急切地问。
楼下。
徐亦穿着周嘉上次买给他的那件黑色冲锋衣,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脚上穿的也是一双崭新的帆布鞋,从头到脚都收拾都很妥帖,清爽干净。
第63章
像是来参加一次正式的见面会,徐亦把他自认为最好的一面拿了出来。
头发稍稍长了一些,不过还是短寸——徐亦是少数很适合这个发型的人,头颅大了小了,长了扁了都不好看,而徐亦就刚刚好,寸头突出他五官的凌厉和帅气。没了头发的遮掩,看人时只要没有笑意,都会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不过现在徐亦伪装得很好,他一向擅长把自己尖锐的一面包裹起来。
冯姨给人接来一杯热水,笑眯眯地招呼周嘉的同学:“快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瞧瞧这一大早冷得,还以为入冬了呢。”
“谢谢。”徐亦接过,温度隔着玻璃杯传到手心,忍着刺痛,徐亦把水杯放到桌上。
冯姨下意识地往二楼看了眼,瞧见梅芳正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
骑着自行车到这里,徐亦吹了一路的风,身体早就冷得僵硬,突然间又回到温暖的环境里,徐亦只觉得身体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方才握着水杯的手,此刻手心已经开始泛红,痒意顺着掌心纹路蔓延到小臂发胀的肌肉。
听见声响,徐亦抬眸看去。
平静又煎熬地等人走到面前,徐亦缓缓站起身,礼貌地喊了声“阿姨”后问:“我能上去看看他吗?”
“妈妈,我醒来了!”周执墨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踮着脚尖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大喊。
冯姨仰头,两手一拍小跑了上去。
梅芳的视线从二楼移开,落在面前的少年脸上,眉头微蹙,对这个要求感到有些为难。
这么多年,周嘉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尽管人一开始并不接受自己,时常对自己爱搭不理,却会为了外人对她的几句嘲讽而大发脾气,这点连周启云都不敢抛去官场情面做到,周嘉却能。
梅芳心里清楚周嘉的本质不坏,如今也接受了她和周执墨,她自然也是将人视为己出认真对待。
如今放在一个母亲的位置上,她得知自己的孩子喜欢男生,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梅芳没有回答,坐下后顺手将桌上的水端到嘴边抿了口。
冯姨:“太太……”
周执墨揉着眼睛:“妈妈,早上好。”
“好。”梅芳敷衍。
“这是我给小嘉同学倒的水。”冯姨指了指梅芳手里的杯子。
徐亦轻轻勾了勾嘴角,笑容很浅,摇头说:“我没喝过,干净的。”
“……”梅芳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提高声音增加气势道,“徐同学是吧,周嘉他身体不舒服,不方便见你。”
“……”徐亦脸上来不及漫开的笑容淡去,垂在大腿侧的手指蜷缩,所有的刺痛都好像沉入海底一般悄无声息,他问,“那什么时候才方便?”
周执墨大眼睛眨巴眨巴,终于认出徐亦,抬手指着人惊喜道:“你是哥哥的同学!”
“冯姨,带他过去吃早餐。”梅芳一拍桌子,目光不移,不满于人的反问。
周执墨被强行拉走,客厅只剩一站一坐,对峙着的两人。
隐忍、克制,值得可怜,这是梅芳在这短短的对视中对人的评价。
爱情不会建立在可怜对方的基础上,人的怜悯心总会退潮。
梅芳了解周嘉有时候的同情心泛滥,但那不一定是爱情。
“你回去吧,他以后大概都不方便见你。”梅芳高高在上地宣判道。
徐亦充耳不闻,固执地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迹象。
梅芳闭了闭眼,呼吸因为气恼而有些急促,她头一次发出如此刻薄的声音,尖细得刺耳,“滚,你只会害了他你知道吗?”
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耳边慢慢变得清晰,徐亦茫然失措,他问:“会吗?”
梅芳说:“会。”
他会害了周嘉?
第52章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遇,他说他恨他。
于是徐亦暗淡乏味的生活里强行挤入一个张扬的人,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每天对着他颐指气使,使着各种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小脾气。
辱骂、嘲笑、讥讽、殴打……他恨他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徐亦照单全收,有病似的。
也可能是因为这是徐亦司空见惯的日常,打骂是和骨骼一起生长的,根深蒂固,习以为常。
徐亦把自己视为一只老鼠,生活在阴沟里阴暗爬行的生物,远离正常在地面上行走的人,不能长久见光,不能发出声响引起注意,要安静,要默默无闻。
周嘉是猫,一只娇养矜贵的高昂的猫,张扬、耀眼,走到哪里都被人群簇拥。
格格不入,老鼠和猫,徐亦和周嘉。
徐亦幻想变成那只万众瞩目的猫,优秀到让人眼红嫉妒。
因着这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人脚边,做那只给人逗笑取乐的玩具鼠。
有一天,爱干净的猫凑到老鼠身边轻轻嗅了嗅,老鼠以为落下来的会是猫锋利的爪,可等来的却是对方轻柔的触碰。
猫变了性子,他们好像在那一天结束了猫和老鼠的游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徐亦自己都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人的。
是周嘉毅然决然翻墙追上自己?是他第一次带着报复心的吻?还是周嘉的哭泣?
好像都可以成为徐亦改变初心的理由,又好像都不是。也许是在更早之前,时间追溯到高一新生发言时,那个站在高出人群的讲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年。
第64章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存在。
堕落又不甘,徐亦注定会被周嘉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吸引。
—
冬天到了。
雪花纷扬落下,一夜过去,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
小黑长成了一只几十斤重的土狗,叫声不再似狗仔那般稚嫩。
小开穿着徐亦买给他的大花棉袄,缩着脖子从屋里探出头,双手撑着窗子探出去大半个身体,惊喜地大喊:“哥!下雪了!”他高兴地在原地跺脚。
徐亦窝在被子里,被吵醒之后很是不爽,拉过被子连头盖住,不理激动的小开。
小开推开门跑了出去,小黑撒丫子跟在后面,一人一狗在铺了一层白雪毯子的院子里疯跑了一圈,留下一圈脚印和梅花。
霍乘风三人来时,小开已经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堆起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狗在雪人旁边刨坑,小开脸冻得红扑扑的,还在不停地搜罗附近的雪。
霍乘风嚯了一声,“堆雪人呢?”
三人提着火锅要用的食材,顶着风雪过来。
小开回头一看,高兴地站起身小跑过去,“我堆的雪人,好看吗?”
“好看,”潘淼从袋子里摸出一根胡萝卜,“这个可以做雪人的鼻子。”她大方地递给小开。
“好哦。”小开伸手接住,一一看向三人,歪了歪头,“我们要吃火锅吗?”他抱着胡萝卜问。
贺灿阳点头,“嗯,之前说好了的。”
小开跑去把胡萝卜插在雪人头上,有点奇怪,然后跑进屋里,大喊:“哥,起床了!我们今天中午吃火锅!”
“滚蛋。”徐亦想把小开的大嗓子缝住。
三人提着食材进屋,霍乘风自己找来角落的小太阳,拉着插板自己接上烤火。
小开扒着门框,拖着嗓子喊:“起,床——”
“也不出来招待招待我们三客人。”潘淼找了盆坐下摘菜叶。
徐亦掀开被子,烦躁不已。穿上鞋过去把人推开,关上门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不客气道:“谁和你们说好的?”瞥见他们带了菜来,徐亦闭嘴。
外面的雪愈发大,小开堆的雪人又厚了一层外衣。
五人忙活了一通,吃完火锅后围着小太阳取暖。
“该说不说,徐亦手艺确实不错。”霍乘风意犹未尽地夸人。
潘淼还带了瓜子,放在中间大家一起嗑。听见霍乘风这么说第一个接话,点头也跟着夸道:“那当然,徐亦做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徐亦瞥了眼霍乘风,猜是他提议过来吃的。
两人视线撞上,霍乘风弯着嘴角笑了下,伸手抓了一把贺灿阳手心里的瓜子,腿勾着脚边转来转去的狗,逗它,“你家狗会不会嗑瓜子。”
“无聊。”徐亦无语。
贺灿阳手指收拢,别开眼没看耍宝的霍乘风。
在场只有小开认真思考了霍乘风的问题,不敢确定地说:“会吧,小黑什么都吃。”
潘淼高深莫测地一笑,说:“也不是什么都吃吧,小黑它不吃巧克力。”
小开想了想,点点头。
巧克力是霍乘风送给潘淼的,潘淼有一次不小心掉了半块在地上,小黑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刨土打算盖住地上的巧克力。
潘淼说完后,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霍乘风下意识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贺灿阳。
无人搭话。
“什么味道?”徐亦突然问。
“啊?”潘淼没懂。
几人看向徐亦。
徐亦又说:“巧克力,是什么味道?”
“……”沉默了片刻。
潘淼连忙解释:“有点苦,后面又很甜。”她是这么觉得的。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些。
“我下个月才续电费。”徐亦话锋一转。
小开跟他哥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立马拔掉了小太阳。
“啊?”霍乘风看着人麻溜地关了电火,一脸懵逼,“关了干嘛?”
“节约用电。”徐亦说。
“神经病!”霍乘风倏地起身,奈何吃太饱,没什么气势。
到院子里一起重新将小开堆的雪人进行了彻底的大改造,基本等同于重新堆了一个新的雪人,高度和大小都是原来的好几倍,眼睛鼻子都有了,看着蠢萌可爱。
霍乘风将人叫到外面,巷子两边的墙上堆砌着两道延伸的雪路,两人站在狭窄的巷子里,风雪从头顶飘过。
霍乘风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人。
“这是周嘉现在的电话号码。”他说。
徐亦双手插在兜里,闻言目光落在那张印着黑色墨线的纸条上,上面写着一串歪斜的数字。
徐亦抽出手,拂掉肩上的雪,接过,没看一眼地揣进兜里。
老年机在这个冬天来临前就坏了,他现在没有新的手机。
第53章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时间每分每秒地流逝。
青岩一中挂在学校外的那两条横幅经过时间的洗礼已然褪色,如今再看,早没有了最初鲜艳的颜色。
而那个高二上学期的数学竞赛冠军,如今远在外国他乡。
为激励高三学子,学校将旧的换了下来,换上新的字句——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徐亦站在校门口,抬头看那两个身形笨拙的老师站在脚手架上,换下来的横幅随意地扔在脚边。
第65章
“喂,就你,那个站着看的同学,”男老师吆喝人过去,指着地上的垃圾说,“帮老师扔一下。”
徐亦走去,弯下腰捡起,把那些褪色的字折了又折,然后拿在手里默默走开。
对于周嘉离开一中,大家对此的看法始终不一,有人认为他是因为生了极其严重的病,不得不出国治疗;也有人认为周嘉是出国深造,然后回家继承家业;更有甚者造谣周嘉不顾父母反对,和初恋一起私奔到国外……
传言太多,最接近真相的却是那个最为离谱的。
周嘉是出国了,但没带上初恋,至于他有没有不顾父母反对,徐亦想,大概是没有。
徐亦手肘搭在栏杆上,头发又留回了之前的发型,稍长的刘海挡在眼前,看着楼下那棵被人挖出来的树,倒在地上,树根像是在挣扎着回到土里。
两只鸟在上空盘旋,又振翅高飞离去。
十分钟的课间很快过去,铃声响起。
徐亦收回目光,转身向高三八班的教室走去。
谭薇的中跟鞋变成了平底鞋,脸上没了昔日精致的妆容,高三生仿佛吸走了她的美貌和青春。
抱着一摞试卷疾步走进教室,谭薇把试卷往讲桌上一放,不同于她苍白的面色,声音是十分的洪亮,“好同学们,试卷我昨晚上已经改出来了,”确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后,谭薇脸色一变,厉声道,“整体来说非常差,一个班几十个人,最后三道大题的完成率却只有百分之十不到,你们怎么做的,是时间不够?还是脑子不够?!”
“时间和脑子都不怎么够。”霍乘风嘀嘀咕咕地说。
班上太安静了,霍乘风的声音一出,谭薇的眼神就如同激光一般精准地射向人,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面露凶光。
大家向霍乘风投去敬佩而惋惜的目光,他完了。
哗哗几声,谭薇从试卷中翻出霍乘风惨不忍睹的卷子,几乎破音,“你考98分,你还好意思接话。”
霍乘风探头去看,自我挺满意的,98对于他来说属于是超常发挥了。
谭薇神色稍缓,语气也平和了些,她说:“小组长上来把试卷发下去,这节课讲你们的错题。”
“徐亦,你的。”组长把试卷递给人。
冯雪回头看了眼,瞥见试卷左上方的分数,148。
徐亦现在成了单人单桌,周嘉坐的那张课桌现在放在讲台旁边,用来放盆栽。
偶尔走神时,徐亦的视线就会落在那几盆多肉上,大脑放空,什么也没想。
中午照例在公寓休息,简单吃了前一天剩下的饭,徐亦接着就开始打扫卫生。
霍乘风抱着两包薯片,好不容易敲了两下门,等了会儿。
徐亦站在拉开的衣柜前,看着里面一成不变的衣服,闻声走过去拉开门,往下看了眼人手中的东西,他说:“不吃。”
霍乘风骂了起来,“你别不识好歹,要不是看你一天天跟个活寡妇似的,我还不乐意搭理你。”
徐亦二话不说,反手关了门。
“!”霍乘风反应极快地往后猛退了步,冷笑了几声,手臂用力得要把薯片鼓胀的包装袋压爆,他眼睛一转,冷声道,“徐同学,你想不想听听周嘉这一年来在国外发生的故事,我保证这故事的内容那是一个精彩绝伦,情节那是一个波荡起伏。”
霍乘风一演起来话就像倒珠子一样密,“为了早点回国见你,和他爸处处对着干,差点断绝父子关系,周嘉整夜整夜失眠,心脏也不好,一个人远在他乡生病了也没人去看望一下,惨啊惨啊!”他一肚子的凄惨故事还没说完,人自己就不争气地打开门。
“你有点吵。”徐亦冷脸,目光冰冷得仿佛是在看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贺灿阳喜欢你这样的吗?”他很平静地问。
“什么?”霍乘风突地变了脸色,眼神躲闪,随后又像被踩到尾巴似的炸了起来,恶狠狠地说,“贺灿阳喜欢什么样的关我什么事,我爱咋样咋样,你是不是有病?”
“应该有。”徐亦说。
霍乘风被气到,胸膛起伏,缓了会儿,他又笑了起来,揶揄道:“你不能因为自己失恋,就像疯狗一样看见人就咬吧。”
“……”徐亦目光一沉,这下是真的动怒了,声音低沉着说,“没失恋。”
“恋爱脑真可怕。”霍乘风身体一抖,抱着贺灿阳送给自己的薯片胜利地走了。
看着霍乘风小人得志的嘴脸,徐亦很是不爽。
贺灿阳省吃俭用的存钱就是为了给这种人买零食,想想都让人心寒。
躺在床上,徐亦一闭上眼就不受控制地想到霍乘风刚才那番表演性极强的发言,理智判断那些话并不真实可信,可本能地又不得不去想,万一是真的呢,哪怕有一件是真的,谁能去帮帮那个孤立无援的周嘉?
不敢深想,徐亦不得不做一些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
他想到人柔软的唇瓣,温热的,带着一点潮湿,躲闪的舌,吞咽时细微的呜咽,发丝擦过脸颊时带来的瘙痒,身体的颤栗,以及由他一手掌控的潮涨潮落。
最终还是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人的衣服,盖在脸上,想着人的脸,徐亦的呼吸逐渐变得重而急促。
欲望如同破开的深渊,漆黑而窥不见底。徐亦本性似乎就是贪婪,他的贪婪是被拔起的树根,哪怕连根拔起,根系也要挣扎着长回土里。承认自己会害了周嘉,接受不了自己会害了周嘉,徐亦一直深陷这样的泥沼中,温度攀升,不知道过去多久,可能是汗,也可能是呼吸喷出的热气,几乎打湿了那件原本干净的衣服。
第66章
去浴室简单冲洗了番,重新躺在床上时徐亦才觉出迟来的困意。
昏昏沉沉睡去,徐亦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
实际他每一次的优质睡眠,最终都应该归功于周嘉留下的那一柜子衣服。
他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周嘉将他从一个旧的笼子里放了出来,却又将他困在了另一个新的、无形的笼子里。
第54章
攒够买一部智能手机的钱时,时间已经是高三下学期。
去手机店正式买手机的那一天,徐亦身上穿的还是那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口袋里装了两千多块钱。
他根本不懂手机都有什么牌子,只知道价格越高的功能就越好,字面了解到的一些小众牌子也大多是从班上的同学口中得知的。
在得知徐亦活到高三还没用过智能手机,同学们都表现得很惊讶,但想想他平时连吃饭都十分的拮据,大家也能理解了。
于是有热心的同学给徐亦推荐了几个还算不错的手机牌子,平价好用。
徐亦对待其他同学没有像霍乘风那样的冷酷,柔和地笑了笑,他说:“我以前用的是老年机,只是打打电话。”
“老古董。”霍乘风站在一旁阴阳怪气,不知道是在说徐亦是老古董,还是在说无辜的老年机。
那天,在店员的极力推荐下,徐亦买了人生中的第1部 智能机。
仅用了一个晚上,徐亦便将手机里的各种功能研究了遍。
插上电话卡时,徐亦表面没有任何激动的神色,他表现得太过稀松平常,只有指尖细微的颤抖出卖了他的伪装。
—你在国外赚钱赚得眼红,而你的穷鬼男朋友现在连买一个手机的钱竟然存了将近两年时间!
—两年没见过一次面,没通过一次电话,感情你们都是柏拉图,爱情真伟大。
课间霍乘风躲进学校厕所隔间,摸出私藏的手机疯狂编辑。
到了第二天早上,霍乘风发出去的消息才得到回复。
—他是比较节俭。
霍乘风表示没话说。
重复着煎熬和漫长的等待,两年时间,attack正式在海外成立。
靠着母亲留给自己的全部资产,孤注一掷,周嘉成功建起了他上辈子的江山。
attack的两次建立,一是为了逃离,二是为了回归。
在计划回国的前一周,周嘉给周启云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简单告知自己的下一步动作后,周嘉坦言,“两年,我还喜欢他。”
至此,周启云终于妥协。
回国那一天并不顺利,周嘉晕倒在偌大的机场,最后被好心人联系救护车送到医院。
得知此事的霍乘风在第一时间告知了徐亦,电话里声泪俱下,仿佛周嘉死在了国外一般。
在酒店打扫卫生的徐亦,听完整件事情的原委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像是老旧的机器突然遇到无法执行的口令,徐煜紧紧握着手里毛巾,不知自己的下一步动作应该如何。
长久的站立,徐亦扔掉手里的东西,慌乱地从裤兜里摸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串不知在私下反复抄写了多少遍的数字号码。
指尖止不住地发颤,徐亦紧咬牙关,艰难地一个个输入那串数字。
心如鼓擂,呼吸间都是焦急和慌乱,电话拔出去,等待对方接通的时间里,徐亦又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大概过去了半分钟的时间,电话才接通。
“喂。”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字,熟悉的声线从耳边的电子产品里传出,带着一点与本音不符的失真,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徐亦的头皮瞬间一阵发麻,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到没能及时发出声音回应。
通话还在继续,双方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周嘉略微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才打给我,是不是有点晚了?”话里听不出半点的责备意味。
徐亦的呼吸在某一瞬间停滞,耳边的声音显得很近,又隔着数千万公里路程。
周嘉那边安静了下来,通话没有挂断,他在等徐亦的回话。
“周嘉。”徐亦说了第一句话。
两年里,徐亦麻木地循环着每一天的内容,学习和赚钱,他没用太多的时间去思念。
大脑每时每刻都在欺骗自己,得过且过,只有在做梦时得到的片刻放松,那是属于他和周嘉的重逢,不可抑制。
徐亦唯一能控制的,只有在梦醒来之后什么也不去想。
“我很想你。”真正宣之于口这一刻,所有自持的冷静忽散,压在海面下躁动的思念翻涌而出。
躺在病床上的周嘉一怔,随后说:“我会尽快回来,再等等。”他和电话那头的徐亦承诺。
“照顾好自己。”徐亦沉声说,能听出来他不太开心,“你晕倒了。”像在确认是否确有此事,又近乎笃定地道出实情。
晕倒只是因为疲劳过度,在医院躺着了两天,除了饮食上不太好之外,其他的基本已经痊愈。
周嘉说:“只是缺觉,之后补补就行了。”
把长期的失眠说成一句轻巧的缺觉,周嘉不过是不想人过于担心。
光听徐亦的语气,周嘉竟然能想象到人心疼的眼神。
护工端着午饭进来时,周嘉刚好挂断电话。
看着让人食之无味的饭菜,周嘉怀念国内美食的心情到达了顶峰。
第67章
机票预订到下周,回国的时间被迫推迟到高考的前两天。
—
挂在八班教室正中央的小黑板,上面的倒计天数经过涂涂改改,最后写上了一个大而醒目的2。
谭薇的平底鞋又换回了精致的中跟皮鞋,踩在地板上哒个不停。
高三生进行了毕业前最后的狂欢,纠缠了三年的课本变成碎片在半空中随风飞扬,学弟学妹拿着扫帚仰头傻眼。
主任举着他的大喇叭站在楼下撕心裂肺的叫骂,校长站在主任旁边慈爱地感叹时光匆匆。
贺灿阳来过两次八班,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让徐亦帮忙转交霍乘风落在他那里的东西——一条看上去价格不菲的银色项链。
徐亦没收,借口是他不方便。
贺灿阳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似乎很是苦恼。
最后项链成功还了回去,不知为何,霍乘风临时改变了参加国内高考的计划,据说打算效仿周嘉出国留学。
飞机如期落地的那一天。
徐亦人生中第一次坐上出租车,忐忑地去见那个梦里的罪魁祸首。
第一次坐上快车,走进宽大的机场,迎接一个久别重逢的初恋,徐亦几乎紧张到同手同脚。
他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只是在来的路上路过一家不起眼的花店,顺手买了一捧艳丽夺目的玫瑰。
“徐亦。”
徐亦转身,在人群中看见周嘉朝自己走来。
在他所有漫长的等待里,这是第一次得到迟来的回报。
第55章
“这是送给我的花?”周嘉扬起嘴角,明知故问。
徐亦的视线黏在人的脸上,好像一秒也不愿意移开,他想,人瘦了很多。
“是。”徐亦说,“第一次买花,不知道买什么好,就选了玫瑰。”
脑海里不由想到那一院子被暴风雨打烂的玫瑰,周嘉轻笑了声,伸手接过,郑重其事地说:“还不错,我挺喜欢的。”
周嘉和何琴在许多方面都很相似,例如偏执,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及在感情上同样的容不得半点杂质。
周嘉直直看着徐亦的眼睛,握着玫瑰的手微微使力,喉结滚动了下,他问:“徐亦,知道送红玫瑰代表什么吗?”
徐亦视线在人的脸上游动,最后停在周嘉开合的唇上,饶有兴致地反问:“代表什么?”
周嘉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几乎快要脸贴着脸,用只有对方可以听见的声音说:“唯一,有且仅有我。”
“只有你,”徐亦宠溺道,“只喜欢你。”
周嘉抬手用食指在人的胸口点了点,心情愉悦,他现在很想吻徐亦,可是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这个想法只能暂时作罢。
周嘉身上的行李不多,只背了一个黑色的包。徐亦自然地将他身上的包挎到自己肩上,然后牵起人的手。
车里,看着两人牵着手走出来的周启云紧绷着脸,坐在副驾驶的梅芳也是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安慰周启云,还是该怪自己当年狠心的做法。
只有坐在车后座的周执墨异常激动,一如之前放学每一次去接周嘉时的场景,周执墨大声地呼喊着,同时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引得每一个路过的路人都不禁朝车里的周执墨看去。
“哥哥——”
周嘉低着头欣赏怀里抱着的花,没听见周执墨的声音,倒是身边的徐亦听见后拉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嘉不明所以。
“那边。”徐亦看着一个方向淡定地说。
周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想到他爸还特意让刘叔来接自己,看见周执墨开门朝着自己跑了出来,周嘉有点吃惊,再看,周启云和梅芳竟然也来了。
握着徐亦的手走近,周嘉自若地说:“爸妈怎么有空来接我?”
“公司不忙。”周启云硬邦邦地说,目光又落在两人的手上,皱着眉,他问,“就非得在外面也牵着?像什么话。”
人的一声爸妈,让梅芳站在原地愣神了许久,要不是周启云从后背偷偷扯了下她的衣服,梅芳估计得出糗。
她连忙接话,说:“你爸爸知道你今天下飞机,特意推了工作来接你……瘦了好多。”
“不喜欢吃外国菜。”周嘉浅笑。
周启云被打脸,别看脸不说话。
徐亦看着两个长辈的态度,出于礼貌喊道:“叔叔,阿姨。”
“诶……”梅芳应了声,见周启云不表态,也尴尬起来。
周嘉和人牵着的手微微用力握了握,接着手心没人很轻地挠了下,两人在旁若无人地做着小动作。
周执墨长高了不少,现在也是大男孩了,对着周嘉说话却还是那副嗲里嗲气的样,对哥哥只看到爸爸妈妈没看到自己抱怨道:“哥哥你难道没有看见我吗?”
周嘉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些,说:“嗯,现在看见了。”
“好吧。”周执墨又高兴了。
返程的路上,徐亦默默坐在后座。他和周嘉的中间坐了一个周执墨,周执墨一直缠着周嘉问东问西,周嘉就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他,车里只有兄弟俩的声音。
“我有点困了。”周执墨前面还很兴奋,这会儿就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用手背揉着眼睛,挤过去靠着周嘉的胳膊说,“我想睡觉,到家了哥哥就把我叫醒。”
“好。”周嘉拍了拍人的脑袋。
第68章
周执墨真的困了,靠着周嘉没多久人就睡着了。
车在路上开了几分钟,周启云抬眸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眼后面安静坐着的少年,因为身高的原因,他的上半身微微往前倾,手肘压在膝盖上,视线落在车里铺着的地毯上。
“徐亦,”周启云叫出人的名字,他的视线不再看着人,而是目视着前方的路,手里掌握着方向盘,他问,“如果周嘉只是周嘉,他不是我周启云的儿子,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原本昏昏欲睡的周嘉,突然听见他爸喊了徐亦,瞌睡就散了大半,眼下再听人这么一问,他的睡意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明明被问的那个人是徐亦,周嘉却跟着莫名紧张起来,他怕徐亦回答不好这个问题,又隐隐地期待徐亦的回答。
徐亦抬起头,看了眼周嘉紧张的模样,转头看向周启云的背影,他说:“即使周嘉不是您的儿子,他也依然优秀。”
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是周嘉只是周嘉。
周启云的话里有很多意思,周嘉身上所拥有的一切都可能是人喜欢他的理由,钱、权、还有好看的皮囊。
“小嘉他喜欢你,”周启云没再继续上一个话题,车在红绿灯处停了下来,秒数在前方跳动,“我不介意他喜欢的对象是男是女,我只希望他能开心。”
周嘉张了张嘴,眼眶忽地有些发红。
红灯在下一秒跳成绿灯,徐亦笑了起来,“谢谢叔叔。”
晚上。
周嘉洗漱完后躺在床上。
-后天就高考了,今晚还要兼职吗?
和霍乘风连线打了一局游戏结束,对面的徐亦才回复他上一条的消息。
-嗯,还不睡吗?已经快十一点了。
周嘉缩在被子里打字。
-想你,不想睡。
腻歪得本人都觉恶心,不过周嘉就是存心想逗徐亦。
这次对方明显回复地快了很多。
-嗯,那我去找你。
周嘉看着这条消息,食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突然有些心猿意马,想干坏事。
几乎没有犹豫,周嘉给徐亦回了一个“好。”
随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周嘉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下楼,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睡了。周嘉从别墅出来,徒步走到路口的路灯下徘徊等待。
在周嘉第三次看手机时,时间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二十七分。
他隐约听见人粗重的喘息,周嘉咽了咽口水,那声音越来越近,大晚上的,他突然有种自己是鬼片男主的既视感。
当周嘉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看情况时,身体被人从后面猛地抱住。
周嘉一个激灵,接着被身后的人握着肩膀转过身,他刚要挣扎就被按着头吻住,对方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是徐亦,周嘉脑子被吻得发晕。
不再抗拒,他双手自然地抱住人的腰,跟着沉浸在对方的亲吻中。
一吻毕,周嘉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人的身上,嘴唇殷红。
路灯的光朦朦胧胧,却好像照出了他们之间汹涌的爱意。
徐亦珍视地吻了吻人的嘴角,慢慢往上,脸颊,鼻尖,眼尾,最后吻在周嘉的额头上,嘴唇轻轻贴着。
周嘉觉得身上仿佛有一通电流流过,酥酥麻麻的,两年不见,怎么徐亦吻技这么好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的?”周嘉问。
“跑,周嘉……”徐亦说,“等人的滋味怎么样?”
“不太好。”周嘉拉起人的手,在那块疤上吻了吻,“所以以后我不会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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